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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葉東籬 - 《寵妻蜜史(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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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2 00:37:23 |顯示全部樓層
寵妻蜜史(上)》作者:葉東籬

佳人芳華一十五,人人愁嫁,她愁的卻是出嫁這檔事啊!
她多想跟爹娘說,別啊,女兒前世專職克夫,咱們就放過那些良家少男吧?
偏偏婚事要來擋都擋不住,州牧家的傻癡情兒子求娶,她爹娘答應了,
下場是有賊人來搶新娘,新郎官摔下馬撞破了腦袋,唉……

她險些被帶出關獻給塞外皇族,多虧英勇的總兵大人救下她,
其實她挺怕這位衛總兵,戴著一副青銅獸面具,渾身氣息好嚇人,
之前他雖救過她幾次,還送她寶石簪子,但他也是夜闖她閨房偷吻的登徒子,

這回孤男寡女又在山洞過夜,被人知道她是要浸豬籠的!
誰知她一回家就得知婚事黃了,州牧夫人氣惱她害了兒子,甚至要她償命,
緊急時刻,衛總兵又來英雄救美了,更放話三日後要迎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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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2 00:37:4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廟宇之中香煙嫋嫋,蒲團上盤腿坐著一位身著褐衣的老僧,正是雞鳴寺的圓泓大師。這位圓泓大師看相最靈,遠近聞名。

    一個女子雙手交握在額前,跪伏下去,輕聲道:“信女姜如玉慕名而來,還請大師指點一二。”

    圓泓大師最是難遇,許多人來尋他看相,要麼下山化緣,要麼雲遊山水,如今好歹遇著,姜如玉自是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你想問什麼?”老僧緩緩睜開眼,雪白的鬍鬚微微擺動。

    “信女想問姻緣。”青春少艾,自然是在乎姻緣。

    老僧看了她一眼,歎了一聲,沒有說話。

    姜如玉心中“咯登”一下,一顆心立即吊起來,問:“如何?”

    老僧搖搖頭。

    這不說話還歎氣搖頭,最是讓人心焦。姜如玉有些著急,再度叩首:“還請大師指點。”

    “雞鳴寺山后有靈泉庵,女施主可捨身于那處,便可化去此生災厄。”老僧緩緩道。

    這話仿似當頭潑了一盆冰水,女子的臉色立即蒼白,她咬著唇,道:“青燈古佛,不是如玉所願。大師,還有別的活路麼?求大師指點。”她再拜。

    老僧沉默半晌,捋了捋須,道:“若施主能尋到一位大煞之人為配,亦可。”

    女子一愣,老僧已經緩緩合上了眼,入了定。

    從雞鳴寺回定州的驛道上,一輛牛車慢慢的行駛著。正是初夏,天氣燥熱,一隻纖纖如白玉的手掀開了車簾子的一角往外看,見外頭無人,更大了些膽子,索性掀開了車簾子,看向兩邊的蔥郁林木。少女正值青春少艾,肌膚賽雪欺霜,眉如遠山唇如塗朱,那一雙杏眼秋波盈盈,動人心魄。

    “姑娘,聽聞趙家的姑娘前個月去找圓泓大師看相,是個寡婦命!方才圓泓大師跟姑娘說了些什麼?”

    聽了這話,姜如玉眼角猛的跳了跳。坐在一旁的劉嬤嬤嗔道:“巧兒,住嘴!你一個小丫頭懂得什麼?這些話可是能亂說的?傳出去,那趙家姑娘還要不要嫁人了?”

    巧兒有些委屈,垂了頭嘟著嘴:“大家都知道了,也不是我一個在說。”

    “還不住嘴!”嬤嬤呵斥她。劉嬤嬤諂著臉笑著對姜如玉說:“咱們姑娘生的這麼漂亮,定然是好命。姑娘,是不是?”

    姜如玉拿帕子掩了掩嘴,目光閃了閃,道:“大師沒說什麼,至於命嘛,自然是好的。”

    劉嬤嬤不甘心:“去寺廟之前,夫人叮囑姑娘一定要問問姻緣之事,姑娘可問了?”

    “問了,說甚好。”姜如玉敷衍道。

    劉嬤嬤拍手笑道:“人都說圓泓大師是活菩薩,既然他說好,那定然是極好了!咱們姑娘乃是定州城頭一號的美人,將來定然結一個門第極高的好人家!”

    姜如玉沉默,看向車窗外,神思有些飄渺。

    這一世,她的容貌的確生的好極了,年紀不過十五,已經在定州城小有美名。不過命格嘛……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記得前一世她做了高門貴女,丈夫剛娶進門,洞房夜就得急病死了。她雖然身份高貴依舊受千夫所指,人人說她寡婦命,命硬克夫,最後受不住別人的閒言碎語跳井了。

    這樣的薄命,她不懂老天為何讓她再重生一回。這一次,她生在一個家庭富庶的商戶人家,雖談不上身份尊貴,也算是打小嬌養的閨閣小姐。只是到了這說親的年紀,她心裡就發怵。

    她耳畔迴響起大師的話,大煞之人?她哪裡去找個大煞之人?

    天空烏雲翻轉,驟然黑了起來,大風刮起,白天仿佛變成了黑夜。眼看著暴雨要落下來,坐在車夫身邊同來的老管家周伯回頭叫道:“姑娘,這離定州城門還遠,前頭有個破廟,咱們先去躲一躲,過了暴雨再走!”

    姜如玉道:“就按您的意思。”

    牛車拐了個彎,往岔路向前大約五百米就是一個破廟,旁邊一棵高大的槐樹被大風吹的“嘩啦啦”的響。

    姜如玉下車時戴上了帷帽,大風吹的她帷帽上的白巾上下翻飛,舉步都難。

    巧兒和嬤嬤扶著她好容易進了破廟,車夫將馬車趕在廊下避雨,一行人才進了廟宇,大雨如同傾盆一般倒了下來。

    驟然,聽到身後馬蹄聲急,姜如玉回頭,透過半透明的帷幕,只見一人如同一道閃電一般,分開兩道雨簾策馬而來,那架勢那氣度,仿佛天神下凡一般。

    嬤嬤見來者是男人,心中一緊,急忙扶著姜如玉往裡走,低聲道:“想必也是個避雨的。閒雜人等,咱們不理會,想必也不會有麻煩。”

    姜如玉點點頭,幾個人進了殿堂。廟中雜草叢生,泥塑佛像面容斑駁,幾塊石墩歪歪倒倒的滾落在堂中。

    嬤嬤去扶正了一個石墩子,讓姜如玉坐下,她和巧兒以及周伯守在旁邊。

    殿門驀地“咯吱”一聲被打開,一道閃電劃破天際,閃耀的照在了來人的面上。

    “啊!”劉嬤嬤驚叫起來。

    那哪裡是一個人,分明是一個怪獸!嚇得劉嬤嬤一下子腿軟癱倒在地上。

    姜如玉心中一緊,瞪大眼睛看向來人,方才閃電之下的確好像怪獸一般,可是現在定睛看,原來是一個戴著青銅獸面面具的男人,他身著一襲繡金絲墨色錦衣,腰佩銀劍,只掃了他們一眼,便轉向廟宇的另外一邊。

    他身後還跟著一個黑衣少年,看起來像他的隨從。

    兩人進門,隻字未發,也未冒犯。劉嬤嬤這才緩緩站起來,替自己剛才的舉動羞愧。不過是來避雨的路人罷了。

    隔著帷幕,姜如玉悄悄打量那個戴著面具的玄衣人,只見他猙獰的面具遮住了臉,脖頸卻露出白皙的皮膚。他下巴微揚,散發出上位者才有的倨傲氣勢。她不記得定州城有這樣一號人物,定然是從外地來的。

    對方仿佛察覺她的目光,驀地看過來,那面具下的一雙眼,如電如劍,帶著鋒芒,她驚了一下,急忙垂下了眼簾。

    衛澹看向外頭的重重雨幕,想必雨一時半會不會歇,索性坐在石墩上環著雙臂閉目養神。

    “嬤嬤,扶我去後面一下。”

    耳畔響起軟糯柔美的聲音,聲音很低,像竊竊私語又像女兒家撒嬌,正是從那個戴著帷幕的姑娘口中傳出。

    姜如玉很尷尬,如不是帷幕遮著,她肯定難堪死了。

    “去後頭幹什麼?”嬤嬤不解。

    “別問,去就是了。”她生怕那兩個男人聽到,聲音壓得不能再低。

    “好,去就去吧。”嬤嬤無奈的說。

    佛像後頭是廟堂的後門,或許有她想找的地方。她在雞鳴寺喝多了茶水,現在若不是憋得難受,也不會在這破廟中找地方。

    嬤嬤扶著她到了後頭,看她東張西望,也曉得她找什麼了。嬤嬤低聲道:“姑娘,寺中怎麼不去?出來了可不好找了。”

    姜如玉漲紅了臉:“那時候沒想起來。好嬤嬤,你快幫我找找。”

    這寺廟不大,還兼有回音。

    衛澹坐在廟堂角落,耳畔不斷傳來聲音,他耳力極佳,雖然外有雨聲,從那姑娘嘴裡出來的聲音還是聲聲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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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他睜開了眼,心裡冒出一個念頭,這破廟裡,她們能找到茅廁嗎?

    “找到了。”

    姜如玉在後門廊上找到了一個茅廁,雖然已經廢棄,好歹能用用。

    她用完了茅廁,扶著嬤嬤的手進了後堂的門,不經意抬眼,驟然看到佛像後立著一個人,她抬頭望著那人,那人低頭看著她。

    “啊!”她尖叫一聲,那人手中銀刀豁然劈下來。

    姜如玉雙腿發軟,哪有力氣閃躲?好在嬤嬤猛的將她一推,那刀正好劈在她身側,帷帽滾落在塵土裡,束髮的墨玉簪一聲脆響落在地上摔成了兩段,滿頭烏髮垂落腰際。

    那人一擊未中,反手又砍過來,姜如玉想跑,可是繁複的裙擺纏住了腳,哪裡跑得動?就在她要認命的當兒,一隻手驀地攔腰將她抱過,“鏗鏘”一聲,有人格住了對方的刀,那柄銀刀飛起,劃過一道弧線落在塵土裡,銀刀的主人頸上一道血痕,仰面倒下去。溫熱的液體濺在她的臉上和衣裙上,她駭然睜大了眼,卻對上了一張猙獰的獸臉。他的身後一把銀劍刺來,他沒有回頭,反手一劍刺穿了那人的肚腹,鮮血再次飛濺。她只覺得滿眼殷紅,滿鼻血腥。

    衛澹緩緩放下懷中的女子,少女發間醉人的馨香縈繞鼻端,手下所握之處柔膩嬌嫩,不經意目光滑過她嬌豔的臉,目光閃了閃。

    雨停了,太陽重新回到了天空,雨後的天空分外的清朗,金色的陽光灑進了廟宇中。

    而佛像的後頭,血泊中躺著兩具屍體。

    如玉驚魂未定,劉嬤嬤和巧兒在一旁嚇得雙腿打哆嗦。只剛才那麼一會,便死了兩個人,這殺人的,被殺的,到底是什麼人?

    周伯從地上撿起姑娘的帷帽,拍了灰又給姑娘戴上,白著臉叫劉嬤嬤和巧兒趕緊離開。

    “等等。”如玉停了腳步,隔著白紗帷紗看向那戴著銅獸面具的男子,“還有事情沒做。” 她啟步向那人走去,嬤嬤和巧兒唬的不敢動,壓著嗓子喊:“姑娘,別……”

    衛澹看那少女向自己走來,不由得有幾分詫異,她粉色的羅裙上撒了一道殷紅的血,倒似在雪地上落了一片梅花一般。這種帶著血腥味的美,卻異樣的蠱惑人。

    如玉到了男人的跟前,強忍著雙腿微微的抖,如大家閨秀一般恭恭敬敬屈膝行了一禮,道:“多謝恩公救命之恩,小女子沒齒難忘。”聲音軟糯動聽。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白色的帷幕上,眸光微閃。

    話本子裡總是有俠士相救以身相許之類的,姜如玉從前看著也心嚮往之,可是如今自己經歷了,才知道看到眼前這人殺人如切菜砍瓜般麻利,著實生生的毀了她可能萌芽出來的半分綺念。她明確的知道,打死都不想嫁給這樣的煞星。看他不說話,姜如玉又行了一禮,轉身隨著家人一起往廟外去了。

    黑衣少年立在主子身畔,臉上帶著笑,問:“二爺,這姑娘莫不是要以身相許,那正好,二爺不是也……”

    “閉嘴!”冷冷斥了一聲,少年摸摸鼻子,識相的閉了嘴巴。

    黑衣少年在兩具屍體上搜了片刻,抬頭對衛澹說:“二爺,並未搜到什麼。不曉得是哪路人馬。大約是跟蹤而來,正好被那姑娘撞破。”

    衛澹冷哼一聲,他們一路從京城行來,被人三番幾次暗殺。這兩個人可能屬於任何一班人馬。

    “處理了。”他淡淡吩咐。

    衛七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粉末灑在屍上,瞬間化為一灘水消失無蹤。

    衛澹的目光落在角落的一個東西上,俯身撿起,是一枚斷了兩截的墨玉簪子。 那個姑娘的? 墨玉光滑,甚為透亮,他看了看,旋即收入了袖中。

    破廟門口,周伯急急的驅趕牛車,方才大雨滂沱,地面泥濘,牛車才出廟宇便陷落進一個泥坑裡,怎麼都出不去。 他們幾個人恨不得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可是偏生牛車走不動,一行人窘迫非常。

    “快些,快些,待會那個煞星過來了!”劉嬤嬤催促道。姜如玉坐在車中,從車窗中瞧見黑衣少年過來,嚇得和巧兒兩個互相攥緊了手。周伯額上落下豆大的汗珠,可是那牛車卻紋絲不動。

    “今日之事,我想各位不會說出去!”黑衣少年朗聲道。 周伯忙應聲:“公子放心,我們商戶人家,絕不想多生是非。”

    “商戶人家?哪一家?”少年身後,走出那獸面青年,聲音低沉琅琅如玉,面具卻陰冷肅殺叫人害怕。

    周伯臉色微變,後悔不該漏底,只得顫聲道:“姜、姜家。”

    衛澹看了少年一眼,少年點頭,伸手在車轅上輕輕一抬,那牛車便從坑中起來了。 “多……多謝……”周伯忙謝了,一鞭子抽在牛背上,車□轆轉動起來,以最快的速度向驛道上駛去。

    破廟中的事大家心照不宣,誰都不敢再提起。如玉那件染血的外裙在馬車中便換了下來,回家就被她悄悄燒了。

    第二日,聽說從京城空降一位總兵大人,駐軍定州,掌轄定州、會州、靈州、兗州四州軍權。這定州城山高皇帝遠,最大的官不過是州牧,今兒來了個管轄安西四州的大官,又不知哪個打聽到說這位大人還是個沒定親的,一時間,定州城有姑娘家的富戶人家都蠢蠢欲動。

    此刻,姜家廚房裡,姜如玉正忙碌著。姜家經營各類果脯南北乾貨,乃是小買賣起家,雖家中富裕了,用度還是節儉,唯獨疼愛么女,捨得在姜如玉身上花錢。如玉幼時,母親梁氏總是親自下廚做飯,如玉跟著母親前後也學的一手好廚藝。

    姜家在定州南邊和北邊兩處鋪子,因為父親姜岩今日在北邊盤帳,她知道父親腸胃不好,便下了廚房親自做了幾個他愛吃的菜送過去給他。

    她正在鍋裡燒著糖醋小排,外頭有人便聞到香氣湊過來。

    “哎喲,小姑你這手藝擱在家中可是浪費了!”

    如玉抬頭,看到來人,微微笑了笑:“大嫂說的哪裡話?怎會浪費?現在就做了菜給父親送去。”

    站在窗外抬頭看的女子二十來歲,身著鵝黃錦衣,淡眉杏目,烏黑髮髻上斜插著一隻鳳頭金簪子,笑的時候兩隻眼睛眯成兩條縫,此時她扶著肚子,肚子微凸,懷著身孕,正是如玉的大嫂薛琴。

    “呵呵……”薛琴一陣笑,笑的意味深長。

    如玉切了蔥花,臨出鍋將蔥花撒上小排,肉香加蔥香愈發誘人,薛琴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糖醋小排加幾樣蔬菜,裝好了如玉提著食盒打算親自送去。

    薛琴耐不住性子了,問:“你怎麼不問我剛才為何笑?”

    如玉自然知道這位嫂子心思彎彎繞,本不想和她多說,見她這樣問,便真的看向她。

    薛琴得意的揚起下巴,道:“我來,便是要跟你說一件好事!你這好手藝,好樣貌,自然是要未來相公來欣賞。之前上咱們家來提親的,多是商戶人家,你不中意不奇怪,如今,定州城來了個大人物,那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只要你抓住了這個機會,咱們一家人將來都有好日子過了!”她說著這話雙眼錚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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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如玉倒是好奇了,這位大嫂最是勢利,她既說了是大人物,便一定是個大的。

    “你說的是哪個?”

    薛琴看她有興致,更為興奮,道:“剛到的定州,總轄四州軍權的總兵衛澹衛大人!”

    如玉愣了一下,隨即噗嗤笑了:“人家剛到定州,你連人家名字都打聽清楚了?不跟你說了,菜要冷了,我給爹送過去。”

    她收拾了食盒便往外走。薛琴看她完全不當一回事,在後面不住嘴的說:“這定州城,若論美貌,誰比的過你去?那衛大人還未娶親,你嫁了他,咱們姜家的門楣也跟著生輝呀!”

    姜如玉停了腳步,挑眉看了薛琴一眼,“嫂嫂說的這話,人家固然權高位重,可若是別人瞧不起咱們,不向咱家提親,難道咱家巴巴的把人送上門去?若嫂子是這樣想的,沒得叫別人瞧不起,自己也是瞧不起自己。”

    “哎哎哎……”話音落時,女子已經出了廚房進了走廊走遠了。

    薛琴“哎”一聲,有些懊惱,心道,不過一個商戶女,人家都想方設法往衛家跟前湊,你倒好,竟在這裡假清高!

    看著少女的背影,她咬牙跺腳的說:“若是被人搶走了,你不要後悔才好!”

    定州城雖然不大,但是城中人卻也講究門第之別。所謂“門當戶對”,在兒女婚姻的事情上是第一件要緊的事情。

    儘管如玉及笄以來便在定州城小有美名,但是城中的官宦人家,以她是商戶之女,少有前來提親的,而普通平頭百姓,又覺得夠不上姜家的門檻。因此到她家提親的人多是同姜家門當戶對的富裕商戶人家,姜家夫婦疼愛么女,看如玉不願擇婿,也就對外人說年紀尚小婉拒了提婚的人家。

    于姜如玉而言,前世的陰影才是她不願輕易許嫁的原因所在,這個原因自然不能向外人說。

    牛車緩緩的行駛著,如玉靠在車壁上,想起大嫂的話,那位衛大人突然駐兵此處,執掌安西四州軍權,莫非定州會發生什麼事情?

    定州的西邊是驪戎,這些年兩國也算平靜,各種西域來的駱駝寶馬、稀罕藥材皮草寶石,通過驪戎流入大楚,兩國商人都在此買賣交換。

    想到這裡,姜如玉有些不安。百姓們仗著軍將們守衛邊疆才賴以生活買賣,若是真的發生戰事,後果恐怕不堪設想。她努力的想著前世定州發生過什麼戰事沒有,可是卻想不起來。只因為她前世身在京城的香閨內宅,壽命又短,並沒有太多的見識。正因如此,這一世她生在商戶人家,父母寵愛得了自由,只要有機會便願意到處走走看看。

    巧兒看她峨眉微蹙神色有異,疑惑的問:“姑娘怎麼了?是不是牛車太顛簸?”

    如玉搖了搖頭,掀開車簾子看向外頭,只見遠處街面揚起一陣清脆的銀鈴聲,幾個頭纏花格頭巾的大鬍子外族人牽著幾匹駱駝慢悠悠的在路上走著。

    駱駝在定州並不稀奇,稀奇的是駝峰上都馱著華麗的箱籠,勾勒著詭異而瑰麗的圖案。

    巧兒興致勃勃的說:“姑娘,你說那箱子裡裝的什麼?”

    如玉道:“我哪裡知道?”

    巧兒笑道:“驪戎商人慣是多的奇珍異寶,要是有機會,真想看看裡頭到底裝的是什麼奇巧的玩意!”

    如玉只是笑笑,他們只是一般商戶人家,若說那些西域的奇珍異寶,哪個不是價值千金,到了京城更是有市無價,哪裡輪的上她們來觀賞?

    怕飯菜冷了,如玉催促趕車的三叔道:“快些,早先父親出門時就跟他說要送飯過來,這會兒怕他都等的饑腸轆轆了。”

    “好勒!”三叔在牛車上抽了一鞭,那牛車便加快了速度。姜家住在城南,姜岩今日在城北盤帳,這去一趟至少也得半個時辰。為了趕路,三叔便選了近路,叫牛車往巷道裡走。

    以為此時路上車馬應該不多,誰想才入巷道,迎面便碰上了一輛馬車。

    既進了巷子,再退出去是件費力的事情,牛車先入的巷子,而馬車後入的巷子,按理說,該那馬車先退出去讓出一條道來。

    三叔等著他們退讓,誰想那馬車一路向前,頂在了牛車跟前。

    操著馬鞭的青衣車夫盛氣淩人的叫道:“呆杵著幹嘛,快些讓路!”

    三叔不服,道:“這車馬入巷,先來的先走,後來的讓路,年輕人,你得講點規矩!”

    “什麼規矩!”青衣車夫喝道,“你們這趕牛車的,自然得給咱們趕馬車的讓路!誰貴誰賤,沒有自知嗎?”

    三叔一聽,頓時氣的不打一處來,漲的臉色醬紫。姜家不是沒有錢買馬,只是節省才一直用牛車,誰想到卻叫這小子看的如此低賤!

    如玉已經在車中聽到了外頭車夫的話,她蹙了蹙眉,掀開簾子探頭一看,那馬車不過是駕著兩匹青驄馬,青色帷簾也不算多闊氣,沒想到這下人倒是如此飛揚跋扈,如此看主子怕是也沒什麼見識。

    她瞅著這馬車眼熟,卻一時沒想起是哪家的來。巧兒探頭驚訝的說:“姑娘,那不是城北沈家的嗎?”

    姜如玉一愣,再一看,還真是沈家的。只聽得那車夫叫道:“快些讓,別耽誤咱們大姑娘的事兒!”

    大姑娘?巧兒和姜如玉互看了一眼,巧兒意味深長的道:“原來是沈大姑娘啊。”

    沈家大姑娘沈宜珍,如玉是見過幾次的。兩個人不過是幾面之緣,算不得有什麼嫌隙。可是定州城裡傳的那句話“安西雙姝,南玉北珍”,便讓沈家和姜家有了嫌隙。所謂南玉北珍,說的就是住在城南的姜如玉和住在城北的沈宜珍。

    雙姝就雙姝,為什麼要把“玉”字放在“珍”字的前面?這是沈家人惱怒的地方。他們認為,明明沈宜珍才是定州城最美的,居然還要居於姜如玉之下,真是欺人太甚!沈家人更是臆測這話是姜家人傳出來的,目的就是要壓沈家一頭。

    聽了這些傳聞,如玉啼笑皆非。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傳出來的,又怎會是她姜家人在搞鬼?

    之前偶爾春遊踏青碰上沈宜珍,那位大姑娘看著她就臉上如同覆著冰霜一般。今兒狹路相逢,沈家的奴才氣勢比往日又漲了一截。她聽大嫂說沈宜珍的爹如今不好好經營藥材生意,卻一徑的鑽營官場,前幾時還真給他鑽營出來,拿錢在定州官衙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職位,沾了“官”字,沈家人的下巴更是要翹到天上去了。

    如玉知道三叔不善爭辯,便將薄紗蒙了臉,掀開了車簾,探頭對那馬車朗聲道:“沒想到是沈大姑娘出行,還真是巧得很。大姑娘的事忙歸忙,但是也要講個理不是?這道路上,約定俗成的規矩,先來的後退,後來的先退,聽聞大姑娘見多識廣,不該不曉得這個規矩吧?”

    青衣車夫聽這話是對沈宜珍說的,倒是不好接話。車夫看過去,只見那車簾微掀,探出一個少女的腦袋,雖然蒙著輕紗看不清模樣,可是那鴉黑濃密的如意雙髻光可鑒人,瓷白如玉的額頭,如煙似霧的蛾眉,還有蛾眉下一雙秋水灩瀲的美目,他驀地瞪大了眼睛,情不自禁的想起了那位定州城裡同自家姑娘齊名的美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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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這邊青色車簾被掀開,露出了一張明豔照人的臉,少女二八年華,墨眉如畫明眸善睞,仿佛春日裡一朵嬌豔的桃花,灼灼的散發著豔麗的光華,這位正是沈家大姑娘沈宜珍。

    沈宜珍見過姜如玉,也記得姜家的牛車,她蹙了蹙眉,嘴角微揚,露出一分譏誚的笑意,道:“姜姑娘說的話有理,不過大楚朝,自古以來貴賤有別,道路狹窄,貴者先行。料想姜姑娘雖然出身商戶,貴賤兩個字總該認得?”

    巧兒在車中一聽氣的七竅生煙,咬著牙道:“這沈大姑娘真是嘴刁!不說話則已,一說話能氣死人。說什麼貴賤?沈家難道不是個做買賣的?咱們家做乾貨,她家做藥材,都是生意人。她爹那官職是怎麼來的,以為人不知道嗎?坐了幾天小官吏的椅子,就當闔家都是貴人了?”

    姜如玉聽沈宜珍這話,便知道對方是個得理不饒人的,同她這麼爭執下去怕是父親這飯不用送了。她眼眸微動,叫三叔道:“讓路。”

    “姑娘!”三叔不服。

    “讓吧。”

    三叔憋著氣,只得將牛車退出了巷子,那沈宜珍看到姜家人讓路,不由得嘴角揚起一絲得意的笑。

    沈家馬車駛出巷子時,沈宜珍對姜如玉傲慢的說:“看來姜姑娘頗有自知之明,我倒是小看你了。”

    姜如玉淡淡回道,“我也小看沈大姑娘了,素聞沈大姑娘熟讀詩書,怎的沒讀過‘貴賤之分,在於行之美惡’?姑娘今日的行徑,是美是惡,是貴是賤,不如自己掂量掂量?”

    輕描淡寫的一番話,說的沈宜珍一愣,當她明白過來時頓時氣得臉兒發紅,再想要辯,那牛車早已行的遠了。

    她身邊的周嬤嬤道:“早就聽聞姜如玉伶牙俐齒,還真是名不虛傳!”

    沈宜珍咬著牙說:“若不是今兒我趕著辦事,定然不會輕饒了她!”

    兩邊車馬走過,從窄巷側面轉出一匹昂頭白馬,馬上騎著一人,頭束銀冠,身著水藍錦衫,身姿筆挺如同青竹,眉目俊秀氣度儒雅。

    牽著馬兒的書僮抬頭道:“公子,瞧著這兩個姑娘爭辯倒是有趣的很!我覺得那戴著面紗的姑娘還是更有學問一些。”

    男子微微一笑,道:“那你說說,那姑娘說的那句‘貴賤之分,在於行之美惡’出自哪裡?”

    書僮抓耳撓腮的想了一會,困惑的搖搖頭。

    男子拿馬鞭敲了一下他的腦袋,道:“出自《莊子》!讀過都不記得?”

    書僮嘻嘻一笑,牽著馬往定州府衙走去。

    他仰頭道:“公子從京城太學回來,又出去遊學一年之久,如今好容易定下心來,又是弱冠之年,定然要娶個嬌妻了吧?小的瞧著方才那兩位姑娘就不錯。”

    牟錦瑜笑了笑:“若是照你的意思,該娶哪個?”

    書僮仰首笑道:“咱們公子乃定州牧的嫡公子,這定州城中,想娶誰不行?照小的意思,不如兩個一起娶了吧!”

    牟錦瑜哈哈大笑:“你這狗奴才,好大的口氣!”若是他沒猜錯,方才路上遇到的沈家和姜家的姑娘,應該是定州雙姝。照著書僮的說法,將定州雙姝全都娶到家裡享齊人之福,且不說定州城的男人都妒紅了眼,看看這兩位,不在家中打起來才怪。這種蠢事,他牟錦瑜才不屑去做。

    早聽聞安西雙姝的大名,如今沈宜珍他是看到了,倒是那位蒙著面紗的姜如玉,是否也如傳聞中那般楚楚動人呢?

    如玉的牛車到鋪子時,便看到一個身著藏藍色萬字紋錦袍的中年男人在門口東張西望,那人兩撇小鬍子一雙豹子眼,不是別人,正是如玉的爹姜岩。姜岩等女兒送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擔心女兒在路上是不是遇著什麼麻煩,心裡開始焦急起來。這會兒看到牛車來了,禁不住喜出望外。

    姜家的乾貨鋪子店面頗大,兩進的門頭都是自家的,貨物鋪陳開來,立櫃之中的擺著的各色罐子裡,樣貨亦是裝的滿滿當當。因定州比鄰邊界,西域各國來的異樣果脯乾貨也能在這裡找到,因此不但定州城的百姓來這裡買乾貨,內地來的來此打貨,生意頗好。店鋪中有帳房夥計,不過每個月底姜岩都要親自盤帳。

    牛車停在了門口,從車上下來帶著白色帷帽的粉衫少女,手裡提著一個食盒,聘聘婷婷向他走來,後面跟著個小丫鬟。

    姜岩笑著迎過來,接了女兒手裡的食盒,道:“這天氣熱,叫你不用送飯的,你便是做了飯,讓嬤嬤或者巧兒送來不就行了?”

    語氣雖帶著幾分責怪,臉上卻是滿滿的寵溺。

    “不熱,爹。”如玉笑著說,“我還想過來看看咱們家的鋪子,看看爹您呢。莫非爹你不想看到女兒?”

    姜岩大笑:“想看想看,自然是想看的!”

    門口幾個夥計本忙著揀貨,一聽到姜家姑娘來了,齊刷刷的停了活兒,個個雙目灼灼的朝這邊望。便是幾個來買貨的外地商人,瞧著夥計這樣,便也跟著他們的目光往如玉這邊看,這一看不打緊,果然看到了妙人兒,雖然戴了帷帽,可是如此曼妙的身段,讓白紗後的面容更加叫人遐想。

    如玉習以為常,她帶著帷帽,怕誰看了去?姜岩卻不高興了,回頭倆豹子眼一瞪,喝那些夥計:“看什麼看!幹你們活去!”

    姜岩生怕女兒被看掉一塊肉,趕緊叫她進屋。進了帳房裡,姜岩坐在小幾前吃飯,看到那飯菜香氣誘人還都是自己愛吃的,心中歡喜又欣慰。

    如玉看到滿桌子堆的都是帳目,隨手翻了翻,道:“爹,這月又多了好幾個主顧呢。”

    姜岩一面吃一面道:“你說的沒錯!咦?”他包著滿口飯,“那亂七八糟的帳簿子,你怎麼瞧出來的?”

    如玉坐在椅子上笑道:“爹爹打我小時便開始算帳,我看也看熟了。”

    姜岩點頭,“那道也是。”他驀地又擺手,“不行不行!我家如玉要嫁入官家的,這些勞什子帳簿子,往後你都不要看了!”

    如玉撇撇嘴,隨手拿了幾樣桌上新鮮的乾果樣品擱在嘴裡嘗了嘗,味道酸甜可口,眉毛挑了挑,說:“嫁官家有什麼好?還不如做商戶人家來的自由自在。”

    姜岩搖搖頭,只覺得女兒年幼不懂事,商戶人家行走江湖世道艱難,她哪裡懂得的,只有那種官宦世家,那才是高高在上處處受人尊敬。

    如玉在鋪子裡看玩了一會,姜岩便又要開始忙碌,巧兒收拾了食盒,兩人一起坐牛車回去。路過一個名叫“滕記”的首飾鋪子時,巧兒想起一件事,道:“之前夫人在這家首飾鋪子訂過幾樣金首飾,咱們不如去看看,問問那首飾進展如何?”

    “滕記”是定州最老的鋪子,手藝也是有口皆碑,不少富貴人家都在此訂首飾。

    進了鋪子報了自家姓,掌櫃見是姜家的,忙笑道:“那幾樣金首飾再三日便做好了,屆時姑娘同夫人便可以過來看了。”

    如玉點頭,低頭時目光被櫃檯面上的一排簪子所吸引,青玉白玉墨玉藍玉都有,款式多樣琳琅滿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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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2 00:38:5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她想起上回破廟中丟了最心愛的墨玉簪子,便伸手拿了一隻墨玉在手邊細細的看,只可惜沒有她的簪子那麼精緻。

    掌櫃從裡頭拿了一個紅木盒子,剛打開盒子,如玉聽到巧兒說:“姑娘,那盒子裡的簪子同你之前的那個好像哦!”

    如玉抬眼望去,果然看到掌櫃手中拿的墨玉簪子,蓮花簪頭,蓮花上還掛著一串晶瑩剔透的琉璃珠子,不正是她生辰時父親送給她的墨玉簪子嗎?

    她吃了一驚,問:“這簪子怎會在這裡?”

    掌櫃愣了一下:“這是有人拿了過來修的,本是兩截,你瞧,中間用焊金加纏絲的法子才將兩截簪子接好。說實話,這焊金纏絲的價錢可比這簪子貴。”

    她細細看去,果然看到簪子柄中間鑲嵌了一段赤金,這墨玉簪子顯得愈發的華麗。

    如玉心裡嘀咕,莫非是有人在破廟中撿了自己的簪子,花了大價錢來修?

    巧兒眼珠一轉,低聲在她耳畔道:“咱們不如悄悄看看是誰來取簪子?”

    如玉一笑,嗔道:“鬼靈精,不過,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問了掌櫃,得知簪子下午便有人過來取。兩人回了牛車,讓三叔將牛車停在一邊,單等那修簪子的人過來。

    等了一會兒,便看到一個身著黑衣的清秀少年低著頭快步向“滕記”走過來,他並未留意到停在一邊的牛車,逕直踏步進了店內。

    他出來時手裡多了一個紅木盒子,如玉急忙讓三叔趕上,奈何少年腿腳極快,不一會便消失在人堆裡。

    那少年,他們都認得,正是那日破廟中的黑衣少年。看來他們也在定州城。

    巧兒疑惑道:“他一個男人,要簪子做什麼?”

    如玉眼眸微動,腦海中卻浮現出那個青銅獸面的男人。少年只是他的跟班,會不會,要修簪子的其實是那個戴著面具的男人?

    他修好了簪子,打算送給誰?

    她遺失了簪子,人家撿到花了大價錢去修,修好了她自然不能討回來。可是她的簪子被送給別的女子,她心中還是有些懊惱的。但是想到那男人可怕的樣子,這懊惱也只能憋在心裡了。

    衛七回到總兵府時,衛澹正在陪姑母衛老夫人說話。

    衛老夫人慈眉善目,年過五旬,頭上簪著壽字金簪,身著暗花繡團花松鶴靛藍錦裙,發間幾許斑白之色。她早年喪夫,看衛家內宅無人便搬到衛澹身邊照料他的生活。

    京城之中,人人說衛澹天煞孤星,幼年時喪母,少年時又喪父,弱冠時長兄陣亡小妹夭折。二十歲定親的未婚妻溺水而亡,姑母又幫他訂了一門,誰知那位誓死不從,沒進門自己吊死了。衛家如今除了衛澹,就只剩下這位姑母,她作為一個寡婦,搬到他身邊這些年倒也相安無事。

    衛澹到定州就任,因路途遙遠本不讓衛老夫人隨行,但是她放心不下,反倒在衛澹前頭出發,提前到了定州。衛澹來時,她已經安置好了一切叫他安心入住了。

    東苑是衛老夫人住的院子,對面的西苑便是衛澹的住所。

    衛澹陪衛老夫人坐在東苑廂房的小客廳中,衛氏抬頭瞧見他臉上戴著的青銅獸面,嗔道:“在我這屋裡頭,你趕緊將那東西摘了,怪嚇人的。”

    尋常人斷然不敢對衛澹說這句話的,敢說的也唯有眼前這位老夫人了。

    衛澹擺擺手,屋裡伺候的幾個丫鬟嬤嬤退了出去帶上了門。

    這時,衛澹才緩緩摘下了臉上的面具,擱在紫檀小幾上。

    淡金色的陽光從窗棱間透過來,照在他如同上好美玉的臉龐上,長眉若劍,修目如朗星,高挺的鼻樑,殷紅如丹的菱唇,這是一張極為俊美清貴的面容。奇異的是,淡淡的陽光照在他的眼上時,眼瞳間隱現藍色如琥珀般的光澤。

    他生就異相,陽光下會呈現藍瞳,幼時同伴喊他“藍瞳兒”,少年時便有術士說他天煞孤星,但凡靠近他的人都會死於非命。他原本不信,可是至親家人一一亡故,他不得不信。

    十六歲那年父親刺了他一劍,至今下巴上留有疤痕,父親臨死前喊道:“有此孽子,真是家門不幸!我對不起你死去的母親!”但他終沒有下手殺了這個孽子。後來,衛澹戴上了面具,再也未以真面目示人。

    衛氏抬頭看他下巴上的痕跡,道:“那印子如今幾乎看不見了,往日的事情你也別再記在心頭。最要緊的,還是你的婚事。你如今二十五,老大不小,若是不給你娶房媳婦,我便是去了黃泉也沒法跟你爹娘交代。”

    衛澹抿了一口茶,漠然道:“姑母何必煞費苦心,侄兒不娶妻一樣治軍殺敵。”

    衛氏氣惱捶幾:“這是什麼話?!你要衛家斷子絕孫不成?京城中流言蜚語太多,如今到了定州,換了地界定然能娶到一房好媳婦。”

    衛澹唇角揚起一絲譏誚,原來姑母打的是這個主意。京城的傳言尚未及定州,趁著定州的姑娘們不知情,趕緊的娶進門,若是等知情了,怕是晚了。為了他娶親,姑母也算是煞費苦心。

    門外,衛七道:“二爺,有事兒稟告。”

    衛澹眼眸微閃,將面具戴回臉上,對衛氏說:“侄兒出去一下。”

    到了廊下,衛七立即將紅木盒呈上。衛澹打開看時,只見那墨玉斷簪中間以赤金焊接,金玉交輝,比起原先更增華麗。他點點頭,頗為滿意。

    “兩個看什麼呢?”衛氏出來。

    衛澹立即將木盒納入袖中,轉身道:“並沒什麼。”

    衛氏滿臉疑惑,分明看到他塞了東西進袖子,鬼鬼祟祟的。

    這時,趙嬤嬤滿臉笑容的走過來:“老夫人,我早先給您說的表妹家的外孫女兒來啦!在外頭候著呢!”

    衛氏驚喜的問道:“便是你說的那位定州聞名的美人沈宜珍麼?”

    趙嬤嬤拍手道:“正是!正是!老奴跟我表妹早先在信裡講了,老夫人喜歡熱鬧,一來便叫那外孫女兒過來喝茶的,今兒可不是來了!”

    衛氏一聽滿心舒暢,早就應該來定州,何必呆在京城那樣的地方,這兒的姑娘多熱情多主動啊。

    “澹兒!快隨我……”衛氏轉頭看時,那走廊下哪裡還有半個人影,早已不知道哪兒去了。

    衛氏雖有些氣悶,不過還是喜悅,拉著趙嬤嬤的手笑道:“走!咱們瞧瞧那位沈姑娘去!”

    沈宜珍初到總兵府,心跳如鼓點。接到趙嬤嬤的信時,她全家喜出望外,沒想到沈家竟還有這樣一門親戚,在總兵大人姑母跟前做事的嬤嬤。

    總兵府的花園十分寬闊,曲水遊廊樓閣水榭,仿著江南的樣式,透著精緻典雅。

    沈宜珍在小花廳中,不安的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今兒她特地打扮了一番,穿繡金絲花邊的暗金海棠花的桃色對襟襦裙,插著時新的孔雀翎琥珀簪子,戴著嵌寶石金項圈,怕被貴人瞧不起,特地拿了最值錢的首飾裝扮。

    衛氏來的時候,便是看到這麼個花枝招展的姑娘,女孩局促的向她請安,有些手足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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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2 00:39:06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衛氏端詳這姑娘,模樣十分漂亮,可惜打扮有些……過了,透著小家子氣,到底是商戶出身,比不得大家閨秀。雖不盡人意,不過如今以侄兒的情況,只要漂亮懂事身家清白,快些娶進來為衛家開枝散葉便行。

    沈宜珍看到衛氏眉目慈善,心中繃著的弦漸漸鬆開。

    “坐。”衛氏笑道,沈宜珍緊張的坐了下來。

    趙嬤嬤在一旁道:“老夫人喜歡乖巧的女孩子,你且多陪老夫人說說話,打發打發時間。”

    沈宜珍點頭,她早有準備,寒暄幾句之後便將肚子裡準備好的幾個市井笑話說給衛氏聽。

    衛氏聽著,倒也新奇有趣。沈宜珍看老夫人露出笑容,心裡暗暗得意。

    她又將帶來的糕點盒子打開,裡頭是從定州最好的糕點鋪子買的龍爪酥,衛氏一看,直道她有心。

    衛氏喜歡吃龍爪酥,這是趙嬤嬤在信裡就已經透露給她的。

    衛老夫人甚為高興,話便入了正題:“我衛家人丁單薄,就衛澹一個侄兒,安西總兵衛澹你可聽說過?”

    沈宜珍聽了這話,心中暗喜,連忙點頭:“聽說過總兵大人威名,其他卻不知道。”

    衛氏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今日便告知你。我侄兒衛澹,今年二十五歲。十六歲上沙場,身經百戰從無敗績,先是任京師都督,後大勝北方胡虜,得了鎮西大將軍的頭銜,受了皇命到定州任安西總兵,掌轄安西四州軍權。澹兒的父親乃是安國侯,母親是雅甯郡主,可惜都已經亡故了。”她輕輕歎口氣,“如今衛家,就差個當家主母,一來掌中饋,二來替衛家開枝散葉。”

    沈宜珍聽說衛澹的家世,心便開始亂跳,待得聽到衛夫人最後一句話,雙手忍不住顫抖起來。

    她按捺住內心的波動,佯作含羞帶怯,道:“衛大人人中龍鳳,不知道有哪個女子如此有幸能嫁入衛家?”

    衛夫人意味深長的看著她:“宜珍啊,你多來幾次,便知曉了。”

    這一天,沈宜珍覺得她已經一隻腳踏進了總兵府的門檻,那偌大的花園往後將會是她一個人的了。

    她低聲問:“嬤嬤,我不是在做夢吧?”

    周嬤嬤笑道:“這裡就是總兵府,大姑娘怎會做夢?”

    “你覺得衛老夫人喜歡我吧?”她有些不確信。

    “老身看著,衛老夫人那可是非常喜歡你呀。不要多久,衛家肯定回來提親的。”

    沈宜珍滿心歡喜的點點頭。

    出門時,幾隻駱駝停在了總兵府門口,從駝峰上搬下一箱箱的箱籠往總兵府裡抬去。那箱子裝飾的瑰麗華貴,裡頭一定是裝了西域來的貴重物品。

    倘若她成了總兵夫人,這些都是她的了!到那時,她還會在乎什麼姜如玉?她高在雲端,那姜如玉?繼續在塵土裡打滾吧!

    上了馬車,她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來。周嬤嬤看她笑,也跟著大笑起來。

    定州原先未設總兵府,如今衛澹來,將之前的都督府改造做總兵府,前衙後院。前面是辦事的衙門,後面是家眷居住的地方。沈宜珍來訪時,衛澹在總兵衙門理事。他知道姑母的苦心,可以由著她去折騰,卻不願意去見那些準備硬塞給他的女子。

    這時將士來報,有一個驪戎商人帶著箱籠禮物要獻,問那商人是何原因,那商人卻不肯說,非得見到衛澹才說。

    衛澹准那驪戎商人入堂。一個滿臉鬍鬚頭纏方格頭巾身著胡服的驪戎商人,著僕從將箱籠一箱箱搬進來,整有十箱。這箱籠外表華麗,畫著瑰麗的圖案,不知道裝了些什麼。

    驪戎商人跪下行禮,叩頭道:“小人祈先。千里迢迢從沙漠那頭的驪戎國送來給總兵大人的禮物!”

    衛澹道:“從驪戎國而來?倘若驪戎送禮,自有驪戎使臣,為何要你來送?莫不是奸細?來人,拉出去打一頓再說!”

    祈先驚駭,抬頭瞧見那張猙獰的青銅獸面更加驚恐,連忙解釋道:“小的不是驪戎使臣,小的是驪戎祈勒王子派來的,求大人饒命!”

    堂上男子擺擺手,上來的士兵們退了下去。

    祈先抹了一把冷汗,戰戰兢兢道:“不如大人先看看禮物,小的再細細告知來意。”

    衛澹不置可否,祈先便將箱籠一一打開,整整十個箱籠,裡面裝的全都是異域的寶物。就連衛澹都覺驚異,他走南闖北,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西域寶物擱在一起。

    祈先一一介紹:“這兩箱中,乃是西域的寶石,藍寶石和紅寶石。這幾箱,乃是波斯來的金絲駝絨毯。那一箱,是象牙雕件。還有這些,是來自西域和波斯的珍貴藥材……”

    這些箱籠無疑價值連城。

    祈先沒開口,衛澹已經隱隱猜到是什麼事了。如今驪戎國內,老驪戎王身體不好,下面的人便開始蠢蠢欲動明爭暗鬥。王叔米羅和王子祈勒勢力不相上下,如今正是膠著的時候。這商人來替王子送禮,自然是想得到他的幫助。

    待得祈先講述了緣由,又獻上了祈勒王子的親筆書信,果然跟衛澹猜的一樣。

    衛澹鎮守安西,直面驪戎,他來之前已著人仔細調查了驪戎的情況,知道王叔米羅暴虐兇狠,而王子祈勒聰慧平和,兩者相鬥,若是王子勝自然對大楚有好處。

    衛澹眼眸微動,淡淡道:“你們祈勒王子怎知本官能夠幫得上忙?”

    祈先忙恭維道:“我家王子早已聽聞總兵大人威名,沙場百戰從無敗績,豈是凡人?我家王子相信,只要有了大人助力,定能達成心願。王子許諾,只要他登基王位,有生之年不但同大楚締結和約,而且每年按時納貢。”

    衛澹沉吟片刻,令道:“衛七!你帶暗月營隨他們一起前往驪戎,務必助祈勒王子登基!”

    衛七接了權杖。

    祈先一聽派兵,歡喜不已,問:“請問暗月營有多少人馬?”

    衛七對他豎起了一根手指。

    祈先歡喜:“一萬?”

    衛七搖頭。

    “一千?”祈先很是失落。

    衛七又搖頭。

    “一百?!”祈先驚問。

    衛七點頭。

    祈先頓時鬱卒了,他帶著王子的囑託,送來價值連城的珍貴禮物,就換來一百個人?這叫他如何回去跟王子交代?

    衛澹冷聲道:“一百人暗月營足以幫祈勒成事!若你不信,可自行打道回府!”

    祈先無奈,只得跪下叩首:“多謝衛大人!”

    衛澹指著那兩箱珍貴藥材,道:“藥材留下,其他帶回去。”

    祈先一愣,哪有人看著財寶不動心的?莫不是不想盡心幫忙?

    衛澹下座,到了一個光芒璀璨的箱子邊,裡頭裝著各種首飾。

    他拿起一枚光芒璀璨的簪子,問那商人:“這是什麼寶石?為何如此璀璨?”

    商人正擔心他不收禮物,忙道:“這晶瑩剔透的寶石乃是產自西域,中原少有,我們那裡叫做白石,也有一個名字,叫做鑽石。”

    衛澹端詳著手中那枚白石蓮花簪,光芒璀璨奪目,若是戴在那個人的頭上定然明媚動人,他將簪子納入手中,道:“除了藥材之外,我只收下這枚白石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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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2 00:39:2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他不收,祈先只得帶著剩下的寶物同衛七帶領的暗月營一起返程。臨出行,衛澹叮囑衛七:“辦完事儘快返回不要久做停留,記得帶回祈勒王子的親筆和書。”

    衛七鄭重點頭,拱手道:“定不負二爺託付。”

    祈先有些沮喪,可是當他看到那暗月營時,才意識到這一百人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或許他真的可以跟王子交差了。

    轉眼便到了七夕。今年與往年不同,往年女眷們一般就在家中院落裡擺上各樣果品零食看看月亮看看織女星,今年的七夕卻有一位大商賈,為慶祝母親七夕壽誕,揚言要在城西蓮湖上辦一場熱鬧的水上燈謎會,還有水上木偶戲跟歌舞,這消息一傳出來,便家知巷聞,不少人便巴巴盼著七夕夜晚。

    白日裡,如玉在後院幫著母親秦氏準備果子。家中各色果脯乾貨多,如玉再準備些蓮藕、菱角、蓮蓬、糕餅之類的就行了。

    “我嘗嘗,嫩不嫩?”薛琴向她伸出白胖的手指。

    如玉看了她一眼,她懷孕後雙下巴都出來了,還是每日裡嘴饞。

    她將剝好的鏈子遞給她,道:“大嫂也是懷著孩子,也該走動走動。娘說對胎兒好。”

    薛琴咬了蓮子,又甜又嫩,便又要了幾個,說:“這大熱天的,一走便滿頭汗,我是孕婦,辛苦的很。我還是先坐著歇會。”說罷,尋了個靠椅,將絹扇遞給巧兒,讓她不住的搖扇。ヽ(

    如玉剝完蓮子去和麵做糕餅,秦氏正在廚房調餡,她問:“娘今兒做的什麼餡料?”

    秦氏生的眉目秀麗,人到中年風韻猶存,戴著一隻芙蓉花金簪子,著墨藍色暗銀紋裙衫,她笑著對女兒說:“做你愛吃的蓮蓉餡。”

    外邊院子裡薛琴嚷道:“娘,做個紅豆餡!我愛吃!”

    秦氏應道:“也有!除了蓮蓉、紅豆,還有薯蓉餡、葡萄乾餡。”

    一旁幫忙的劉嬤嬤笑道:“今兒這餡調的比往年多。”

    秦氏笑著說:“今年,人口也比往年多嘛。”

    薛琴看著如玉揉面,道:“上回我跟你說的話你不上心。現在可好,大好的機會叫人給搶走啦!”

    如玉一愣,不曉得她說的什麼事。

    “就是衛大人的事兒啊!”薛琴直起身子,“我聽人說,沈宜珍早就進出總兵府好幾趟了,都成了人家准媳婦了!你說你哪點比別人差?怎麼就沒這個機緣?”

    如玉恍然大悟,原來她說的是這個事兒。

    巧兒問:“少夫人,像那總兵府一般人哪裡攀得上關係進得去?怎麼沈宜珍就能進去呢?”

    “聽說沈家有個親戚在總兵府當嬤嬤,這才搭上線了。”

    秦氏歎了一口氣:“那也是人家運道好!咱們如玉不攀那高門,只要能找個好兒郎,年貌相當,家世相當,往後有安心日子過便行了!”

    薛琴撇撇嘴,不以為然:“年輕貌美就是資本,如玉這樣的資本,此時不搏個大富大貴,難道等到人老珠黃?要說機緣,今晚蓮花燈謎會不就是個機緣嗎?如玉出去走走,說不定能碰上個官家貴公子呢!”

    秦氏雖沒說話,卻覺得有道理。

    如玉專心揉面,沒理會她們的話。她最拿手的是龍爪酥,揉了面,加了些西域的牛油,將面揉的勁道,多疊幾個層次,做出來的酥餅便更加酥脆可口。揉完了面,她拿了母親調的餡料過來,便開始包餡。

    各色餡料一樣包幾個,然後開始整形,做成龍爪形的四五個,她靈機一動,又將那酥捏了桃花瓣、菊花瓣、蓮花瓣,上了顏色,個個栩栩如生。

    秦氏贊道:“真好看,我家女兒心思真巧啊!”

    如玉笑道:“留幾個灑上胡椒和鹽酥炸,其他的我都拿去小爐上烤。”

    酥餅做好,香噴撲鼻,薛琴早已等不及吃了一個,直叫好吃。如玉擺好酥餅,外頭父親和大哥都已經回家來了。大哥姜信幫著父親做生意,時常隨駝隊去驪戎貿易,頗為辛苦。

    姜信身材高大健壯容貌俊朗,眉眼像秦氏。

    姜信一回來就說:“外頭好熱鬧!好多姑娘媳婦都去了蓮湖。如玉,你也去瞧瞧!幾年才遇上這麼一個盛事,若不是要陪你嫂子,我肯定也去!”

    秦氏想著薛琴方才說的話,便叫姜岩親自駕車帶著如玉和巧兒一起去看燈會。

    如玉本想和家人一起過節,見父親陪著一起便欣然同意了。她換了一襲淺藍色繡銀紋的飛鳥錦裙,發間斜插一隻石榴紅的寶石簪子,挽了一個花髻,腦後青絲垂下以珍珠系發。淡掃蛾眉暈了唇脂,灑上淡淡香粉,系了一個百花錦囊,這才出來。

    她走出房門時,大家都看呆了。薛琴忍不住讚歎:“這可不是天上落下來的織女嗎?!”

    姜岩親自駕車陪如玉去看燈。漸近蓮湖,便隱約聽到喧擾的人聲,沿路各色車馬人等向著那邊趕去,許多小商小販也挑著貨擔沿路叫賣。

    巧兒欣喜:“姑娘,簡直比過年還熱鬧呀!聽聞那水上木偶戲甚為好玩,咱們要去占個好位置。”

    如玉笑了笑,探頭看去時,遠處湖面,星星點點五彩斑斕,燈火湖光相映成畫,仿佛人間仙境一般。

    燈會人多,人來人往熙熙攘攘。蓮湖周邊的柳道上都掛有燈謎,猜的多的還能領獎品,遊人皆是興致盎然。

    歌舞在湖心水榭,許多遊人租了船去湖心看歌舞,遠遠岸邊便聽到絲竹之聲。木偶戲則在一艘畫船上進行,早已被觀看的小船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了個滿。

    今兒船俏,船家都趕過來攬生意還是不夠,來得早的還有運氣租的上,來得晚的只能幹瞪眼。不少人都沒租著船,偶爾來一隻船,兩三家人合拼一隻船也是高興的。

    如玉隨父親下了馬車,燈光明亮處,便有不少少年看過來,一個兩個的雙目灼灼擠眉弄眼肆無忌憚。姜岩惱火。見路邊有個儺攤,立即給女兒買了個儺面,這一戴上,麻煩便少了許多。

    一路上不少女子戴著儺面,大約也是遇到同樣的麻煩。如玉戴的是個吉祥娃娃儺面,平日裡沒機會,這會兒戴著倒覺得頗有意思。

    如玉跟巧兒兩個人猜著路邊的燈謎,打算攢了十個便去領獎品去。

    姜岩在湖邊眺望,他早聽聞那木偶戲的班子十分有名,水上木偶戲獨此一家,聽聞那小木偶能下水能上天,今兒來就是為了那個。

    可是他們來的晚了,船都給人家包圓了,哪裡還有機會?他正焦急,卻看到一艘船往這邊劃過來。

    那船家叫道:“客官,拼船嗎?我這船大,你們上船,船費可以少一半。”

    今日蓮湖的船價是尋常的三倍多,能少一半可不是好事?

    想到能看木偶戲,姜岩大喜過望,立即應了,回頭興奮的對女兒和丫鬟叫道:“過來過來,看木偶戲去!”

    巧兒扶著如玉到了船邊,只見那船頭已經坐了兩個人,一個戴著巫師儺面的黑衣公子和一個小廝,兩個人朝著湖面燈光看,並未看她。

    兩班人,一班坐船頭,一班坐船尾,秋毫無犯。姜岩很是滿意,催促船家:“先去看木偶戲吧,怕是要演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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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2 00:39:40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船家笑道:“所謂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的共枕眠,且問問這位公子想不想去看木偶戲吧?”

    那戴著巫師儺面的黑衣公子轉過頭來,微微點頭。船夫吆喝道:“好勒!開船去看木偶戲咯!”

    如玉戴著儺面不怕人家看她,眼角的余光瞥向那黑衣公子,只見他身材高大修長,寬肩窄腰,穩穩的坐在船頭,纖長白皙的手指扶著膝頭,很有氣度。

    她瞧著似曾相識的感覺?她見過有那麼一個人,即便是戴著面具,一樣散發出一種讓人難以忽視的氣度。

    “姑娘!看,木偶戲!那小木偶下水了!”小船已經靠近了演戲的畫船,只見手藝人的小木偶一道閃光一下子竟躥到了水裡,後面接著有個小木偶拿著一把弓箭,“嗖”的一聲,銀光一閃,那箭射向了水裡的小木偶,看得人心潮起伏的。

    姜岩立即被木偶戲吸引了,“啊呀”一聲:“水裡的小木偶該不會完了吧?”

    話才落,又見水裡的小木偶躥出來了,如玉定睛一看,只見那小木偶穿著虎皮裙拿著金箍棒,竟是個孫猴子!原來演的是孫悟空和二郎神,這麼小小精緻的兩隻,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巧兒激動的拍著手在一旁叫道:“好看!有趣!”

    如玉不經意回頭,同那黑衣公子看對了眼,那目光如炬如電,驚得她差點跌下船去。

    怎麼是他?!這樣的眼神,她見過一次就不會忘,那日破廟的情形,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姑娘,小心點!”她身子晃了晃,巧兒急忙扶著她,“這湖水深的很,掉下去可不得了!”

    如玉心中突突直跳,緊緊的抓著船舷,不敢再看那人,卻能感覺那人灼灼的目光看過來。

    也許是巧合吧?她心想。看來他也住在定州。

    坐在船頭的正是衛澹,這只船,自然也是他包的。

    衛澹知道她已經認出了自己,不然怎會如此驚慌。他覺得她有些怕自己。

    他的目光掃過她白皙小巧的耳朵,滑向優美弧度的脖頸,接著是圓潤的肩頭,飽滿的胸脯,纖細的腰肢,那百褶裙下的雙腿應該是修長而筆直的,不然走路時不會有那麼美的體態。

    他知道她的名字,姜如玉。做生意的姜家,一個美貌出眾的女兒,要查,很簡單。

    他想看看那雙眼睛,前世的記憶已經模糊,但他一直記得那雙眼睛。

    他本以為他天煞孤星,克死了所有的親人之後,自己也會死於非命。事實的確如此,他中了毒箭,已經準備無聲無息的死在冰天雪地裡,被饑餓的狼群吞噬,死無全屍。

    他沒想到會遇到她。那個女子蒙著面紗,有著一雙秋水灩瀲般動人的眼睛。

    他很久沒有感受一個女人的懷抱,臨死前,她將他的頭枕在了她的膝上。他感覺到她的滾燙的眼淚落在他冰冷的臉上,那一刻,他從來都是鐵石一般的心竟感覺到了幾分暖意。他當時想,好歹,這輩子還有一個女子為他而哭泣。那眼淚每一顆都是那麼珍貴,倘若他可以重來,一定傾盡一切讓她不再流淚。

    他也沒想到自己可以重來,只是這一世,他沒尋到那個女子,遇見她是在一個荒涼的驛道,人海茫茫,他根本無處可尋。

    本已放棄的他,沒想到在定州的破廟裡看到了一雙一模一樣的眼睛,同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如玉覺得那人的目光時不時落在她的身上,讓她耳根發燙,坐立不安。

    姜岩看的十分帶勁,一隻小木偶帶著火箭躥到天上去了,他拍手大叫一聲“好!”感覺女兒扯了扯他的袖子:“爹,我累了,回去吧。”

    姜岩有些意猶未盡,但還是依了女兒。

    “那位客官,你們還要看嗎?我女兒累了,若是不介意,可否先將我們送上岸邊?”

    黑衣公子點頭,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話。

    船要靠岸時,如玉松了一口氣。姜岩先上岸,回頭向女兒伸出了手。如玉正要上岸,突然那船隨著水波往後退去,如玉一隻腳已經踏了出去,整個人向湖裡栽去,巧兒在後頭嚇得“啊”的一聲大叫起來。

    就在此時,一隻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驀地將她拉回了船,因為慣性,如玉重重的跌在了那人的懷裡。那人往後靠去,半躺在舷上,如玉趴在他的胸口。

    她只覺得一股男人的陽剛氣息將她包圍,他的衣服上散發著幽幽的熏香。灼熱有力的手掌握著她的腰,而她的臀坐在他的腿上,胸脯擠壓一般貼在他堅硬如鐵的胸膛前。

    四目相對,如玉的臉“轟”的滾燙如火燒,慌亂的在他胸口撐起手掌,努力拉開兩人的距離。

    衛澹沒想到她的身體這麼嬌軟,雖然覺得有些享受,還是緩緩坐起將她扶正。

    “姑娘小心些。”他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低沉動聽。

    如玉羞愧的抬不起頭,用力的掙開了手腕上灼熱的大手。

    衛澹轉頭對船家道:“靠岸邊近些!不要再蕩開了!”

    船家誠惶誠恐,連連道歉:“抱歉抱歉,風大了些。”

    船兒再次靠岸,姜岩已經在岸邊急的上躥下跳了。船一靠岸,他掖起袍子,一隻腳站到了水裡頭,小心翼翼的將女兒扶上了岸。

    如玉回頭看時,那公子並沒有下船,那船兒輕蕩在湖面。

    “女兒,你怎麼樣?嚇到沒有?”姜岩緊張的問。

    如玉搖搖頭。

    水波之間船兒飄搖,衛澹坐在船頭,緩緩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擱在唇前吹了起來。

    如今盛世,正流行靡靡之音,而他吹出來的音律,卻低沉肅殺,仿佛帶著滾滾的黃沙,帶著刀槍的寒光、戰馬的廝殺。

    如玉和姜岩沿著柳道一路向前走,她轉頭向湖面看去,遠遠只看到一個影子,但低沉動聽的樂聲卻一路縈繞耳畔。

    她知道那個樂器,現在少有人吹奏,是叫做“塤”的一種古樂器。那樂聲與眾不同,既動聽又淒切,這樣的日子,他是吹給誰聽的?還是吹給他自己聽的?

    上了馬車,回程的路上,她的心思有些亂。回家進了閨房,鎖了門,她迅速從袖中取出了一個顏色瑰麗的檀木盒子。

    這是她上岸時那人塞在她手中的,還在她耳畔說了一句:“補償你所失的。”她本待不要,船兒已經搖開了。

    燈光下,當盒子開啟時,霎那間,奪目的光華映入眼簾。五彩炫麗,光華動人,她驚異的取出了盒中簪子。

    寶石蓮花簪頭,帶著美麗炫目的流蘇。她從未見過這麼璀璨的寶石,如此晶瑩剔透與眾不同。

    她恍然明白了那句話的意思,她丟了一隻簪子,他補償給她一隻。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到底是誰?如玉困惑的想。

    這來路不明的簪子,如玉可不敢堂而皇之的戴在頭上,若是父母問起來,她該如何作答?她思來想去,將簪子藏在了箱底。

    不幾日就是中元節,因為要去祭祖,如玉陪著母親秦氏一起去蠟燭店打算買些元寶蠟燭和紙錢。

    正好蠟燭店的老闆娘同秦氏相熟,之前托了秦氏幫侄兒做媒。兩人到了店子裡,老闆娘便拉著秦氏一起到了裡頭談侄兒的婚事。因為時間尚早,外頭店門客人少,便讓如玉幫忙看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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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2 00:39:5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如玉才到櫃檯後,抬頭便看到一位公子進了門。那公子戴著儒巾,身著水藍色繡銀絲錦袍,腰著萬字紋嵌玉錦帶,身材高挑,眉目俊秀,斯文儒雅,所謂君子如玉,大概說的就是這樣的男子。

    那公子看到如玉一愣,他路過這裡順便買些紙錢想去郊外墓地祭祀母親,沒成想一進來便瞧見個天仙似的美人。

    這美人看著有幾分眼熟,他驀地記起那日遇到姜如玉和沈宜珍路上爭執,眼前這位很像那日蒙著面紗的姜如玉。那日雖看不清樣貌,但那雙煙雨美眸卻讓人印象深刻。

    如玉不慣在櫃檯前招呼客人,回頭看母親和老闆娘也沒有出來的跡象,只好強作鎮定,問道:“公子需要些什麼?”

    牟錦瑜聽著那聲音,宛若空穀鶯啼,同那日聽到的一樣,更確信眼前的這位就是姜如玉,不由得心襟蕩漾起來。

    他到了櫃檯前,抬頭似在看那櫃格中的貨物,目光卻似有若無的從如玉的臉上劃過。

    “給我十隻白蠟燭,一籃銀錠,一籃金錠,再加一把線香,另外一疊紙錢。”

    如玉立即給他拿貨物,手腳麻利,不一會兒便都擺在櫃上,她拿起那算盤,“辟裡啪啦”的算了一通,抬頭對他道:“客官,總計五錢銀子。”

    牟錦瑜唇角微勾,看著她笑,卻沒有掏錢。

    如玉疑惑的看他,“客官笑什麼?”

    “這店子名叫杜記,姑娘姓杜?”

    如玉覺得這人買東西便買東西,怎的還這麼多話?

    “我不姓杜,我姓姜。”

    “哦?姓姜,莫非是城南的姜如玉姑娘?”他戲謔的看著她。

    如玉一怔,眼底有些惱色:“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牟錦瑜看她羞惱,禁不住笑了,他隨口問:“姜姑娘喜歡莊子?那老頭子有什麼好的?”

    姜如玉不明所以。

    牟錦瑜道:“那日你的牛車在狹巷遇上沈姑娘的馬車,在下正好經過。”

    如玉眼眸一轉,原來他說的是那件事。

    她琅琅道:“莊子雖好,卻不如墨子。”

    “哦?”牟錦瑜挑眉,“為什麼?”

    “莊子雖逍遙,卻已出世,世間之事都不關心,未免涼薄。墨子主張兼愛非攻,欲讓饑者得食、寒者得衣、勞者得息,那才算得憂國憂民有所作為。”

    牟錦瑜倒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論調,還是從一個商戶家的姑娘嘴裡說出來的,他問:“姑娘怎麼不說孔夫子?當今儒道盛行,真正受推崇的還是儒道呢。”

    如玉撅起嘴:“說起孔夫子,我最不喜歡。”

    牟錦瑜笑了,好一個離經叛道的小丫頭,問:“那又是為何?”

    “這個也要遵守,那個也要遵守,條條框框實在是束縛。孔子還說什麼,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怎的女子就同小人相提並論了?這話,我可不服。世間女子許多只是少了讀書的機會,倘若都飽讀詩書,未必不如男子。”

    牟錦瑜拍掌大笑,他雖是太學生,卻也不喜歡孔子,如今聽著這些話從一個小女子嘴裡說出來,真覺得痛快!

    他雙手交握,在她跟前深深作了一揖:“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今日姑娘跟前,牟錦瑜受教了。”

    一般商戶女子能識的鬥大的幾個字,能算幾個賬,已經是不錯了。可是眼前這女子,卻知道詩經子集還有自己的見解,真是令人匪夷所思,仿佛一汪碧潭,一眼看不到底。

    如玉瞧著他這樣恭敬,臉上微燙,有些不好意思。

    他還想閒談,里間卻走出來兩個婦女。秦氏看到女兒沒戴帷帽同一個男子閒聊,不由得著了急。

    “如玉,還不快出來!買賣讓你嬸子來處置!”

    牟錦瑜眼瞅著佳人被拉了出去,眼前的人變成了中年的婦女,立即給了銀子拿了貨物。再看時,姜如玉已經被母親拉進了牛車,他趕到了門口,那牛車漸行漸遠。

    牟錦瑜眸色幽深的望著街上牛車的影子,心裡打定了一個主意。這時,書僮牽著馬匆匆趕過來,一看他左手右手提著許多東西,笑道:“哎喲,公子先走一步,東西倒是都買全了!”

    牟錦瑜將手裡的東西交給他,書僮急忙拎了。

    他翻身上馬,笑道:“今兒給母親祭祀,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母親。”

    書僮瞪大了眼睛,好奇的問:“什麼好消息?說出來也讓小的高興高興。”

    牟錦瑜敲了他腦門一下,哈哈一笑:“你家公子要成親了!”

    中元節後幾日,如玉去探望外祖,當她從外祖家回來的時候,家中卻是一派歡喜景象。

    “如玉回來啦!”嫂子薛琴笑的嘴都合不攏。

    劉嬤嬤也迎了上來,上來便拱手道:“恭喜姑娘,賀喜姑娘!大喜啊!”

    如玉莫名其妙,巧兒也急了,問:“到底什麼喜啊?嬤嬤不要戲弄人了。”

    薛琴和劉嬤嬤兩個對看一眼,笑顏逐開的,卻不說明白。

    秦氏出來才笑著說:“咱們如玉要嫁人了,嫁的還是定州城最好的人家!”

    如玉一驚,“娘,你這是什麼意思?”

    薛琴湊過來:“你不在這幾日,州牧大人帶著兒子親自過來提親了!州牧大人替他的嫡長子牟錦瑜向你提親呢!你馬上要成州牧家的兒媳婦了!”

    在總兵大人來之前,這定州州牧,在定州人眼中就是天,就是定州最大的官兒,但凡能跟州牧大人沾親帶故的都覺得榮耀非常。何況定州州牧牟大人在定州官聲是極好的,他的兒子在京城太學學習,定州人提起也是豎起大拇指的。

    州牧大人帶著兒子牟錦瑜親自上門提親,姜家人受寵若驚,姜岩當時就滿口應承了這門婚事。

    牟錦瑜?姜如玉眼眸微轉,想起前幾日中元節時那買蠟燭的書生也叫牟錦瑜,他一身儒雅氣度,的確不像一般的讀書人,莫非就是他?

    秦氏看姜如玉臉上只有驚,卻沒有喜,十分的擔心,道:“女兒,那牟公子人才出眾相貌堂堂,談吐斯文儒雅,牟家身世顯貴,倘若不是這樣的人家,你爹也不會一口應承,而不問問你的意見了。你怎麼不高興了?不信你爹娘的眼光嗎?”

    姜如玉急忙搖搖頭,她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她緊緊握著母親的手,輕聲道:“娘,我想現在就去拜見雞鳴寺的圓泓大師。”

    秦氏不明所以,還是點了點頭。

    當初圓泓大師指點她,可以嫁給一個大煞之人,那位牟公子怎麼看都不像一個大煞之人,倘若她真嫁過去,將人家克死了怎麼辦?想起這,如玉一陣焦灼。

    可惜雖然她們急急的上了雞鳴山,卻沒有見到圓泓大師,那位大師離寺遠遊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轉。

    如玉心中十分不安,有心想讓父親將婚事退了,可是才開口,一家人便輪番勸告,仿佛是她在無理取鬧杞人憂天。

    秦氏勸道:“你同牟公子到底有沒有緣分,還要合八字的,那八字我已經交給牟家人去合了,若是八字不合,這婚事恐怕未必能成。”

    如玉默了默,但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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