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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岑揚 -【失戀期未滿】《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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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3 19:22:5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失戀期未滿 作者:岑揚
  
是巧遇也是緣份——他和她是失戀的難友,
傾訴彼此相似的傷痛。
原該等傷痛過後擦去眼淚,彼此揮手告別,
從此沒有交集也不會重逢,但——
尷尬!怎會又遇到她?
而且,又是她哭腫雙眼的悲情時刻!
但,看到她的癡情,讓他對於異性挽回了點信心。
多想幫她和他一樣也走出情傷,她的淚總讓他心痛……
他發現——自己的心在不知不覺中已跟隨著她,
連旁人都明白了他的心意,那她,是不是太……遲鈍了?
唉!看來她的失戀期未滿,等——還有的等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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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3 19:23:26 |只看該作者


  經營多年的感情,真到揮別的一刻,任誰也無法瀟灑。

  尤其,是在並非雙方都有共識,都覺得曲終緣盡的時候。

  有些感情的結束,是基於理性,愛情不再是聯系彼此的主因,感覺逐漸遠去,攜手共步人生路的念頭不再;退而求其次,沒有愛,你我作個朋友又何妨。

  有些結束,卻是此方的輕忽,造成彼方的傷心--

  我不愛你,卻遲遲沒有告訴你,用輕慢不耐煩的態度應對你滿腔的愛意。

  你不愛我,在你我感情尚未正式劃下句點時,瞞著我與另一個人共譜戀曲。

  --這樣的結束,總會成傷。

  受傷的那方會有多少的傷痕?給與傷害的這方心裡又有什麼樣的想法?

  愛情的對錯,究竟要如何認定?

  好多的問號在心裡,反復推想,在這個故事裡,我試著探討愛情中關於「失戀」這個部份的課題。

  什麼才是治療失戀最好的藥方?

  我不知道,故事中的男女主角似乎有解了,可嘔心泣血生他們養他們的娘親我仍然不知道。

  坊間教人經營愛情、看待愛情的著作種類眾多,看得我眼花撩亂。

  但,道理雖可言,知易卻行難。

  從自己、從朋友身上,都可窺見一二了……

  我們都知道,知道要用理性面對感情,用感性經營愛情;我們也都懂,感情受創時,最重要的是要看得開,一時的受創並不代表永遠的絕望。

  是的,我們都知道、都懂。

  但,saying  is  onething,  doing  is  anothertining.

  我怎麼能平心靜氣接受這個事實?怎麼能接受在我還愛著你的時候,你卻已然有了另一個愛人的事實?

  有別於之前幾個故事的輕松詼諧,這次的故事寫來格外嚴肅(在我自己的標准看來),害得我趕緊回頭鑽進冷凍庫,埋首苦找被自己冰封多年的嚴肅。

  也因此,我寫得很慢很慢。

  這個故事對我而言,極具意義。

  不單單只是因為它不同於之前幾個故事的調性,更因為它是我人生中的一段記述、一個承諾。

  當然,仍不諱言,它依然真中有假,依然有現實上存在而我私心修補圓滿的缺口。

  我不輕易許諾,一旦承諾,便會竭盡所能地實現它。很高興,我的確實現了它。

  看到這裡,該懂我意思的人,可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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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3 19:23: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中午下課,梁雨萍一時心血來潮,興匆匆地徒步走到男友上班的公司,想和他一起來個簡單輕松的1unch  date。

  想起交往多年的男友,甜笑打自心底泛起。

  她愛的男人,是已經進入社會好一段時間的社會人士;而她,是在商專畢業後因為工作上的關系與他相遇。

  從「你好,敝姓梁」到互相叫名字變成朋友,之後牽手更親密,終於某個夜裡說出「我愛你」,從此你儂我儂,確認了彼此的關系。

  過了半年,她決定插大提升自己的能力,成為符合二十一世紀的現代新女性,他笑著點頭說句「我會永遠在妳身邊支持妳」,化作搖籃後頭的那只手,輕輕推她向前去。兩人一路走來始終穩定,就像每天起床都要洗臉刷牙一樣規律。

  只要繼續走下去,一定是以結婚禮堂作結局。

  她一直是這麼想的。

  心念一定,腳下的步伐更顯輕盈,只差沒當街轉圈雙手朝天,大叫「我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用過往路人的詫異與莞爾陪襯自己的甜蜜。

  走進規模不大但前景可期的貿易公司,梁雨萍一如平常像識途老馬,直上三樓往開放式辦公設計最後頭用透明玻璃隔開、門板上掛著「副理室」的辦公室去。

  興奮的心情與步伐,在望向平常透明可見裡頭人舉動的玻璃時頓了住。

  平常總是開放民眾參觀瞻仰的透明玻璃,今天意外地落下乳白色百葉窗作內外隔離,就好象裡頭正在開影響公司未來走向的祕密會議。

  她想起前一陣子男朋友總是身心疲累、心事重重的神情,曾經問他有什麼事煩了心,他卻回答和她沒關系,只是工作上一時小小的不順心。

  過了一些時候,男朋友的心情開始像過年前的股票不斷漲停,天天笑嘻嘻地和她談天說地,只是近來突然又回到賣壓跌停的狀態,眉心打的結比她打的毛線衣還要緊。

  她擔心不已,但因為知道男人有女人無法涉足的世界,所以體貼地沒有追問原因,只是在一旁默默地支持與關心,白天想在心裡,夜裡送上一杯熱咖啡,以行動表示自己的愛情。

  直到最近,她發現自己的男朋友臉上有壯士斷腕的激昂,表情變得比以前更加堅毅,彷佛下了什麼決心,要為將來作什麼重大的決定。

  未來的新女性,可以剛強也可以溫柔,她靜靜地守候一旁,等著有天他親口告訴她公司看重他要他負責什麼部門的人事命令。

  連中午休息時間都還要開會,可見他在工作上一定很順利。

  她幻想著不久之後他興高采烈告知她工作上的得意,不禁笑了起來,瓜子臉上的笑容甜得像杜老爺的霜淇淋,巴下得全世界都知道她的幸福與滿足!

  有男友如斯,此生足矣。

  她笑著走過通道,副理室外的助理小妹難得地在休息時間還沒有出門買便當,抬頭看見她,激動地跳了起來。

  「啊,梁姐!」小妹驚叫了一聲,氣弱如絲。「妳、妳怎麼今天突然……」

  「我來找定邦。」

  「呃……副理他、他出--不是,是、是在裡頭開會!」老天,怎麼說來就來!助理小妹哀叫在心裡,想陪笑卻讓自己笑得面目猙獰。

  「沒關系,我在外面等他。」梁雨萍笑著說。「我想給他一個驚喜。」

  應該是驚嚇吧……助理小妹自己就嚇得心臟快跳到嘴裡吐出來。

  「可能要很久。」她心慌意亂。

  「我下午沒課,可以等他。」她氣定神閑,十分直率地坐在空出的辦公椅。因為常來,所以和助理小妹不能說不熟,但也沒有熟到知道彼此祖宗十八代原來出於同一姓。「最近公司很忙吧?」

  「呃……嗯……是忙。」助理小妹顯然驚魂未定,氣色倉皇得像後頭有酷斯拉追得她只想逃離。

  「在這裡工作還習慣嗎?」之前聊過,基於有相似的家庭背景和生活重擔壓力的緣故,梁雨萍對這位小妹萌生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忍不住關心起來。

  「很、很習慣。」助理小妹眼神四瞄,不時掃向緊閉的副理辦公室。「這樣好了,我、我幫妳打內線通知副理。」

  「不用了,工作至上,認真工作的男人和女人一樣迷人。」

  「太迷人也很糟糕……」小妹咕噥道。

  「妳說什麼?」

  「沒、沒什麼,那、那我們去吃飯,也許回來的時候副理已經開完會了。」

  「我來就是要找定邦一起吃飯啊。」她笑瞇眼。「這一陣子他為了公司的事情忙得昏天暗地,心情很糟,我想陪陪他,就算只有短暫的吃飯時間也可以。」

  「呃……副理一定會很……感動……」助理小妹的臉愈來愈扭曲。

  上帝,她是不是個說謊的壞小孩?焦慌的情緒讓助理小妹在心底悄悄築起告解室,把自己關在裡頭猛致歉意。

  「妳怎麼了?是不是餓昏了?」梁雨萍忍不住走向她,她的神情愈看愈像小學時代被老師抓到作弊的小學生。「妳還有什麼工作沒做完,要不要我幫妳好讓妳先去吃飯?」

  「呃……不用了,我、我在減肥。」梁姐真好,就像她姊姊一樣。身為家中老大的助理小妹感動得幾乎要落淚。

  可是,有了像梁姐這麼好的女人,副理為什麼還……

  「不用客氣,我以前在貿易公司工作過,整理資料這種小事情還能幫得上忙,就算要整理資產負債表也可以。」

  「呃……我、我們一起去買便當。」對啊!助理小妹搬出最後一個錦囊妙計。「副理開完會午休就過了,我陪妳去買便當,待會兒和副理在公司裡吃。」

  「妳剛說要減肥。」她為助理小妹的前後矛盾感到哭笑不得。

  「啊啊?」山窮水盡沒有路,昏天暗地沒法度。助理小妹支支吾吾,想告解又不知該怎麼向對她很好的梁姐說。

  「妳到底怎麼了?怪裡怪氣的。」

  「我……我有話想--」

  喀!門板響了一聲,告知即將開啟的消息。

  「知道你忙,今天暫且放過你,我明天再來找你。」

  逐漸加大的門縫裡飄出柔膩如絲絨的甜柔嗓音。

  完了完了完了!助理小妹怪聲慘叫在心裡--哪裡來個大漩渦把她卷到深海底都可以啊!

  門縫擴大到一個人的寬度時,男人低沉的聲音給與一聲輕應。

  門邊的裂縫繼續增加寬度……

  她看見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四片唇瓣相觸。

  她的世界像是被擊中的玻璃,碎了滿地;她的幸福在這一剎那化成無聲的孤寂……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一個人走在街上,雖然正值盛夏,梁雨萍卻覺得像臘月時節般,四周淒涼寒愴。

  同樣一條街,景物沒變、店面沒變,依然是7-ELEVEN的隔壁有家花店,接下來則是三宅一生的專賣店,但來時的幸福已經化成濃煙,在困得她無法呼吸的同時,隨風飄散找不到它曾落腳過的痕跡。

  有人說: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可她卻已經找不到幸福曾經降臨過的蹤影。

  他生氣地質問她為什麼會在這裡?為什麼不先打電話告訴他今天會來?

  如果她事先告知,他會說什麼?

  是說今天他很忙晚上再見,還是把那個女人推出辦公室說今天不方便?

  然後,她還要被他蒙在鼓裡多久?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知道事實的真相?知道曾經許諾為她所有的男人已經成為另一個女人的專屬,而她,從最重要的主菜地位變成餐後可有可無的甜點,吃不飽的時候可以彌補,吃太飽時可以略過,直接跳到最後的咖啡飲品。

  難怪他前一陣子情緒陰晴不定,難怪他曾經支吾解釋不了某些時段的行跡,更難怪他會有壯士斷腕的決心。

  只是他斷的腕--是她的人,是她給他的一顆心。

  她傻了,看著曾經將她摟在懷裡的男人此刻把胸懷給了另一個女人。

  她呆了,看著那個女人像君臨天下的武則天,威勢地睥睨隻身一人的自己。

  助理小妹斷斷續續結巴地說聲對不起後倉皇逃去,她的雙腳卻重得像灌了鉛似的動彈不得。

  然而他一句話也沒有說,任由那女人指著她的鼻子說她怎麼這麼不識相,看見這場面還不打算離開現場;任由那女人指責她不自量力妄想困住他,還說他將來需要的是她那樣在背後照顧他、以他為天的小女人,而不是凡事自立自強、自己作決定的女強人。

  在一旁的他沒有吭聲,那是……默認的表示嗎?

  可是……他曾經說她剛柔並濟,而這是令他著迷的部份,不必時時擔心她,可以努力沖刺自己的事業與前程,相互扶持成長,將來必定會幸福得像故事中的王子公主。

  雖然她知道那是幻想,現實生活沒有王子公主的幸福戲碼,但是的確被這樣的幸福美景灌了迷湯,認真專一地為彼此的未來細心思量。

  可是如今她得到了什麼?一道心傷、一份悲愴,一句「不識相」!

  可笑的是,她向來滔滔懸河的口舌這時候竟然派不上用場,啞口無言地目送一男一女相偕離去,有說有笑得彷佛她只是錯身而過的陌生人。

  空無一人的辦公場所留給她一室淒涼的感傷。

  而她,連一滴淚都掉不下,面無表情地離開連反擊都沒有的戰場。

  是她太剛強,強得連眼淚都掉不下來?還是她尚未消化這個訊息哽在喉嚨間不上不下?

  梁雨萍抬頭,右手邊,一個用霓虹燈管以特殊字體燒成「獨身主義」四個大字,雖因大白天燈未開,卻已刺得她頭昏眼花。

  獨身主義?在她遭情人背叛的此刻出現在眼前,是預言?還是諷刺?

  定了定神再看,她發現這是一家不大不小的咖啡店,淺茶色的玻璃落地窗透出裡頭淡雅簡單的擺飾,以及只有老闆站在裡頭的淡薄人味。

  她轉了彎推開門進去。

  「歡迎光臨。」

  平朗帶點優雅的男人嗓音,不知怎地,彷佛具有奇妙的安撫魔力,讓她舒了一口氣,吐出心中困窒的沉重。

  環顧四周,她想找個角落,發現店裡兩個靠著角落的客桌都在淡茶色透明落地窗旁,另外兩個角落則是半圓的吧台兩端,一端面向店門,一端背對。

  她選了背對店門吧台的角落,不想像動物園裡的動物,任人瞻觀自己的悲傷。

  「第一次來?」

  吧台裡的男人聲音依然平朗優雅。

  她點點頭,沒有抬起,正好看著被攤開遞來的menu上頭寫了冷熱咖啡的名字,從招牌咖啡到飄浮冰咖啡,林林總總共有十數種,最後一個用星號特別加注的咖啡引起她注意。

  專注的她,壓根兒沒有聽見在她之後,再度響起的開門聲。

  思量再三,她決定:

  「老闆,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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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自己的女友,柏烈旭難掩臉上驕傲的神情,即便此刻他獨自走在街上,也能笑得像失心瘋似的。

  聽朋友說娶某大姐親像坐金交椅,知道他已心有所屬的好兄弟們,沒有一個不羨慕他有美麗幹練的大姐姐女朋友。

  雖然好友笑譫稱呼他的女友為大姐姐,實則她也不過大他五歲,但因為SKII的pitera。她皮膚彈性好得像停留在高中時期就不再前進。

  他和她,相遇在學生信用卡申請的招攬攤前,她是一時興起在上班午休時間去找朋友聊天,他是想要辦卡讓自己方便消費,同時學習什麼叫塑膠貨幣和自我財務管理,使用教授課堂上解說的現代金融衍生性商品。

  男孩與男人,相差不過一線之間,但某種程度上是相同的--審美觀一致。可以說是雄性動物不長進,男孩年代和男人時期欣賞的角度維持一致性;也可以說雄性動物很專一,欣賞的部份始終如一。

  他驚艷她的美麗,覺得她是自己所見最美麗的一個,他看傻了眼,直到聽見她輕柔的笑聲才回過神。

  之後她以纖纖十指向他遞來名片,title寫著某某公司的祕書,一陣風吹過她向他襲來,他聞到CD的Miss  DIor,像中蠱一樣神往不已。

  一切都發生得那麼突然,緣份一來就是這麼令人訝異,有了第一次就會發生第二次,因為時興信用卡在寄送中會遭人攔截盜用的小偷行徑,他和辦卡人員約定親自到銀行取件,開啟第二次偶然相遇的契機。

  他感到驚訝,是她先主動叫住他,那時興奮之下,也不曉得是不是咬字清晰的自我介紹。事實上,那天過後她的名片一直放在他大學生幹癟的皮夾裡,她的名字他也沒有忘記;之後,他們陷入愛情的漩渦裡轉個下停,頭昏眼花卻幸福洋溢。

  約會時,她細心地換下上班時的名牌套裝配合他的T恤、牛仔褲,他則小心翼翼地將她摟在身側,盡職做個溫柔體貼的好男人。

  他堅信,只要有愛,年齡不是問題,他們不過差了五歲,這個困難度沒有甄宓和她小叔曹植那般艱辛。

  她是社會人士,他是身無三兩銀的普通大學生,出去約會時她會在桌面下偷偷塞錢給他讓他去付帳,細心地在外人面前維護他男人的面子。

  一開始他很尷尬,但她說將來就真的由他付帳,她絕無二話。一次兩次,變成習慣他也就沒有再說話,只是暗暗告訴自己她真的很愛他。

  他買不起Prada。也付不起高級餐廳一夜浪漫燭光晚餐的料理,一窮二白的學生能付出的只有無止盡的真心。

  他用自己的真心贏得美人的芳心,這點讓他身邊的朋友都羨慕不已,頻頻又羨又護說他幸運,有一張帥氣的臉皮和一米八勻稱的好身材才能贏得美人心。

  他笑了笑,心知他和她並不是基於外貌的魅力相遇,而是南北正負兩極相互吸引的磁場定理。

  要讓她幸福--在無數個相依偎的時刻裡他這麼提醒自己,愛情和學業他兩者兼顧,沒有一邊失衡,未來的幸福可期,將來他要讓她知道愛上他並不吃虧,正如投資績優股一樣穩當,只賺不賠。

  一時心血來潮,蹺掉下午枯燥得只會讓人想睡覺的財政學,他來找她,吃一頓中飯也好,今天他正好領到打工的酬勞。

  走到她公司門口正要進去,柏烈旭看見熟悉的纖纖細影從不遠的一根水泥樑柱逐漸移近。慢慢擴大。

  「采--」呼喊的聲音乍時頓停,他看見全然離開樑柱遮蔽後的身影,發現不是形單影只,而是一對男女。

  女人纖纖細手勾在男人臂彎,身體一半重量全教男人去承受,甜蜜的負荷讓男人臉上充滿得意的驕傲,像只開屏的孔雀,不斷向四周路人無聲宣示對身邊美女的所有權。

  那個美女--柏烈旭不敢相信,但下意識地,他迅速閃到就近的水泥柱後頭,及時隱藏自己的身影。

  他的女朋友,此時此刻,正嬌笑地依偎著的男子身穿小說中男主角必穿無疑,彷佛世上只剩這家出產昂貴西裝的阿曼尼。

  雖然如此,那套阿曼尼也勝過他從三百九硬殺到三百五的牛仔褲。

  柏烈旭自慚形穢地躲在柱子後頭,聽見模糊但熟悉的嬌笑,發現原來那個男人也能讓她發出這樣甜柔的笑聲。

  這算什麼?

  他的女朋友變了心?還是她有更好的對象?一個普通的大學生比不上一個在社會奔走的上班族?

  他一直知道彼此的世界並不一樣,她復雜得像日漸興起的PS2,他的單純卻有如第一代的瑪莉兄弟游戲機,只是--

  她說過沒關系,所以他也不去深思現實的差異,但是此時此刻,他真的深深覺得……

  好痛!一顆心被丟在地上,還被狠狠踩上好幾腳!

  皮鞋??的離去聲就像鄭愁予廣為人知的詩句,他也希望這個男人只是一個美麗的錯誤,然而突如其來的不安讓他無法作此想,追根究柢的決心讓他在那個男人走後踏進大樓,按下電梯「7」字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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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梯打開,左側一排山水墨畫的竹屏擋住柏烈旭的身影,屏風後頭傳來他女朋友和同事談笑的聲音。

  「妳不是已經有個在大學念書的男朋友,幹嘛還答應跟陳氏企業的小開交往?」女同事的詢問聲,有種對這出軌行為的羨慕與一場好戲的期待。

  「男朋友?不不不,我跟他只是比較親密的朋友。」

  「比較親密的朋友?」

  「他只是讓我回味自己還是學生時代的純純戀愛,就像大魚大肉吃多了偶爾也要來點清粥小菜一樣。烈旭只適合用來清腸胃,對他認真--不不,我今年已經二十六歲,早過了牽牽小手、坐坐麥當勞的年紀。」

  「妳把人家當張國周強胃散?」太殘酷了這女人!

  「不不,我拿他當優酪乳,健胃整腸助消化。」

  「妳真狠!」女同事說的聲調沒有害怕,反倒是顯而易見的佩服。

  「別這麼說我,我也要想想未來,女人的青春有限,他的未來我卻看不見。說情話的時候大家你情我願誰也怪不得誰,勾畫出的美景不過是童話的插圖,要落實除非他爸爸是某某知名企業董事長;但是--就某方面來說,他很體貼,讓我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超級名模辛蒂克勞馥只能閃到一邊去!至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的心靈得到了快慰,只是現實問題仍然要解決。」

  「說的也是,換作是我,在愛情之餘也得看看麵包夠不夠,能不能吃飽。」

  沉默在兩個女人之間待了下,之後是心有靈犀似的同聲大笑。

  昔日聽來美妙的笑聲如今成了穿腦的魔音,屏風後頭的柏烈旭覺得全身像被一桶加了冰塊的冷水淋濕,隨後又立刻被送進零下三十度C的冷凍庫結成冰柱。

  掌心冒著冷汗,心跳非但不停反而加快,快得讓他眼前呈現一片昏暗。

  他該怎麼做?沖上前去怒目狠瞪?他懷疑她臉上是否會出現羞慚的表情,畢竟,她相對於他已經算是老練的社會人,而他仍是單純的大學生,打工的經驗僅止於家教、麥當勞和必勝客。

  他有什麼立場出現?她剛說了,他只是她比較親密的朋友。

  比較親密的朋友……

  柏烈旭最後選擇轉頭就走,在電梯裡拿出皮夾抽出兩人的合照撕個粉碎,最後依然很有公德心的丟進管理員櫃檯旁邊的垃圾筒。

  他的世界沒有粉碎,只是幸福的遠景已經不見。

  走上街,來時耳邊嘈雜喧鬧的車水馬龍像被收在真空罩裡無法再傳遞音波,他只覺得身邊好安靜,連掉根針都能聽得清晰。

  他也能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依然是一分鐘六十七,安安穩穩彷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外表乍看之下他依然是平日談笑風生的柏烈旭,只是能不能真的談笑風生還有待爭議。

  原來,受了傷的心並不會改變跳動的正常頻率,只是在規律的跳動同時感到刺痛。

  沒有傷口,因為針在裡頭,擴張收縮之間都會碰到尖銳的針鋒,沒有傷口,卻能感覺得到血在汩汩流出。

  行人號志燈的綠光在閃爍間跳成紅光,柏烈旭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正緩步走在斑馬線,才過了馬路的一半。

  叭叭叭--此起彼落的喇叭聲驚醒他恍惚散渙的神智。

  聽進幾個駕駛人、騎士的連串國罵,他倉皇得像過街老鼠急竄過馬路,幾乎是連跑帶跳逃到人行道上。

  劫後餘生,柏烈旭回復到神傷的落寞,走啊走的,擦肩而過的路人忙碌得連一個眼神也無暇移到他身上。

  社會人士什麼都有就是沒時間,學生則是什麼都沒有就是有時間,匆忙交錯的過往行人讓他備感自己的孤寂,彷佛被這個世界徹底隔離在冰冷的南極邊緣乏人問津。

  盛夏日正當中的烈陽曬得他腦袋發脹,意興闌珊地看了四周,發現左手邊一家咖啡店,上頭以綠藤纏繞為框的招牌上霓虹燈管繞出「獨身主義」四個字。

  獨身主義?現在的他的確可以說是「獨身」了……

  視線穿透淺茶色的落地窗,裡頭簡單的擺設可以想像冷氣釋放出的清涼。

  他轉了小彎,推開門就是迎面的涼爽和淡淡的咖啡香。

  想挑一個角落隱藏自己的心傷,卻發現四個角落有三個透明得像X光,剩下一個背對店門的吧台角落已經有一個女人占去,

  「歡迎光臨。」

  吧台裡的男人聲音有與世無爭的優雅。

  他看看四周,不好意思轉頭離開又貪戀裡頭的清涼,只好退而求其次,選擇和角落的女人隔一個高腳椅的位子。

  隨意瞄了眼,那女人正在看攤平在黑色大理石檯面上的menu,他回頭,吧台裡的男人為他送上同樣的menu。

  「第一次來?」

  他點頭,隨意瞄了瞄menu直到翻面的最後一行,咖啡的名字令他咬牙,下自覺咬住下唇直到泛白。

  最後終於下了決定,抬頭。

  「老闆,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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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3 19:24:2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一杯失戀咖啡!」

  男女相混的聲音,意外地說出同樣的字句和相同的咖啡名,連吧台裡的老闆都錯愕地看著第一次來的兩位客人。

  他也是?梁雨萍看著隔壁的男人。

  她也是?柏烈旭回望隔壁的女人。

  「你--」

  「妳--」

  「兩位認識?」老闆決定站出來說話,好確定到底要煮什麼咖啡。

  「不,我們下認識。」

  異口同聲的默契像極相識多年的老友。

  老闆理解地不再多說,只問:「各一杯?」

  兩人相視一眼,驚詫的表情轉換成和之前同樣的空洞落寞,無言點了頭。

  「請稍候。」

  柏烈旭看看隔壁,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情愫油然而生。

  他在想,是不是該開口跟她說些話,她的表情看起來好悲傷卻沒有眼淚,然而,這樣看起來反而讓人更能感受到她欲哭無淚的悲哀。

  張口欲言,他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減去他些許孤寂落寞。

  這個世界並非只有自己是傷心人。

  梁雨萍心裡覺得有種莫名的鬆懈和安適,不曉得是不是因為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並不是只有她痛苦的緣故。

  雖然常聽見人說「你笑的時候全世界都會跟著你笑,你哭的時候卻只有你一個人在哭」,現在,知道有人和自己擁有相同的遭遇,讓她覺得自己並不孤獨。

  有同伴的感覺……雖然這樣的同伴不可取,但至少她現在不會是一個人。

  陌生人的好處就是跟他說了一堆隱私,卻不必擔心會被身邊的朋友知道,從此像中廣的交通路況報導弄得人盡皆知,他們可以談及彼此的傷心事,之後揮手道別下次不會再見,臺北小雖小,人口卻也有兩百多萬,再坐在同一間咖啡店的機車比中樂透還小。

  「妳想聽聽我的事嗎?」柏烈旭看見隔座的女子啟口欲言的模樣,壯起膽子發揮騎士精神,身先士卒問道。

  「你想告訴我?」

  他苦笑。「我想我們點那杯咖啡的理由是一樣的。」都是在感情上受挫。

  梁雨萍跟著苦笑,點頭。

  「想聽嗎?」

  「如果你願意告訴我。」

  就這樣,他們交談了起來,把自己一個鐘頭前經歷過的事情藉由語言傳達,它們是這樣的相似、這麼的悲傷,讓他們更有同病相憐的感受。

  分享了彼此的故事之後,悲傷的奔流像找到一角缺口嘩啦啦流泄,讓心裡蓄滿情傷的水庫得以洩洪減壓。

  那一杯點綴他們心痛的失戀咖啡在這時送了上來。

  他們同時執杯向對方致敬,小心翼翼在熱氣氤氳下啜進一口,四道眉毛再度極有默契打上難解的死結,痛苦的表情讓彼此的臉變得猙獰,好象剛受了什麼殘酷的極刑。

  天啊!這是什麼鬼咖啡!

  「老闆!你到底會不會煮咖啡!」

  嗜愛咖啡的梁雨萍在放下杯子後,氣呼呼地怒瞪吧台裡的老闆。

  也在這時,她才發現老闆有副配得上英國紳士西裝的身材和容貌。

  但手上的這杯咖啡卻讓她連驚艷的心思都沒有,只想為咖啡豆申訴主人的非法虐待和萃取過度。

  「你在開玩笑嗎?這種煮法還能開一家咖啡店!」同樣嗜愛咖啡的柏烈旭接著聲援。「顏色像鋪馬路用的柏油,難喝得像餿掉的味噌湯。」

  「就是說!」她向同為咖啡愛好者的難友贊同地點頭。「我要告你侵害消費者權益,咖啡萃取過度,選用的咖啡豆還是劣質貨,這樣的咖啡連鬼都不喝!你還敢拿來賣人!」

  面對兩位氣憤填膺,只差沒舉起旗幟聲討他虐待咖啡豆的行徑,英俊的老闆笑得雲淡風輕。

  「看來兩位並沒有真正傷透心,」

  「什麼?」聲討的義俠同聲發問。

  「我以為感情受創的人應該輾轉難眠,應該食不知味,應該痛哭流涕一夜悲泣到天明。就算杯子裡裝的是金蘭醬油也能不動聲色地一杯幹盡,還以為自己喝的是襯托心傷的苦澀咖啡;就算杯子裡裝的是強酸,也當自己喝的是開水,被腐蝕感到劇痛的不是食道而是心。」老闆再度氣定神閑掃過兩人的表情,笑了笑:「但顯然的,你們不夠傷心,還喝得出這是劣質曼特寧萃取過度的不良品。」

  他們……不夠傷心?梁雨萍看看柏烈旭,發現他也正在看著自己。

  「我們傷不傷心,用不著你這個不相干的人來決定!」柏烈旭怒瞪他。「我們是客人,你只是在賣咖啡!」

  「他說的沒錯,你不會明白我們的感受,這種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你根本就不懂。」

  「如果不懂,就不會插手。」老闆收回兩杯咖啡,邊說:「如果不會煮咖啡,也開不了這家店。」

  梁雨萍嗤了聲。「這種煮法難怪沒有客人。」

  優雅的長指在吧台下的水槽洗著杯子,老闆依然將微笑掛在臉上。「咖啡不是大麻也不是麻醉藥,能讓人在喝了之後忘卻一切;相反的,它是提神飲料,會讓人從委靡中恢復清醒。它不是療傷藥,傷口在清醒的時候總是比昏迷時痛楚。」

  「你--」梁雨萍啞口無言,咖啡的確沖不去心裡的難受,只會使自己更清醒地重復回想令自己心神俱裂的一切。

  柏烈旭仍不服氣自己受到這等待遇。「你憑什麼說這些?又憑什麼干涉我跟她處理情緒的方法?我們就是要喝咖啡不行嗎?」

  「二十分鐘前不行,但現在可以。」

  「再喝一次你煮的柏油咖啡?」柏烈旭第一個帶頭抗議。

  「讓情緒陰沉如死灰的人喝下一磅八千元的黃金藍山,也喝不出它的香醇優雅,現在的兩位比起二十分鐘前生氣勃勃。」老闆用手動磨豆機磨咖啡豆,一邊慢條斯理地說:「顯然一杯劣質咖啡在兩位心目中,它的份量比方才相互傾吐的感情創傷重要得多,如果兩位夠細心,會發現失戀咖啡它的單價是零,只是單純想移轉兩位的注意力。」

  梁雨萍看看價目單,正如他所說,價格的位置是一個0。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發現彼此臉上寒愴得彷佛剛看完悲慘世界的表情,如今是氣惱加上訝異得不知其所以。

  在同心協力為咖啡豆聲討的那段時間,他們的確忘記自己應該是縮在陰暗的角落,滿臉淒楚神色的情場失意人、愛情挫敗者。

  他--剛剛像發狂的猛虎,只差沒進吧台轟老闆一個拳頭。

  她--方才如罵街的潑婦,直想拎著老闆的耳朵大罵三字經。

  「噗哧!呵呵呵呵……」

  相視一笑,悲傷如雲似風,變輕許多。

  「再來杯咖啡?」老闆提議。

  柏烈旭看著老闆閑適的表情,半晌:「你很多事。」

  「悲傷是咖啡最不需要的調味,本館嚴禁傷心人進駐。」咖啡館賣的是閑情逸趣,絕非感傷悲痛。

  「我們不會感謝你,」感情屬於私人,他沒有權利干涉。

  「讓客人放鬆心情、舒緩情緒,是敝店的宗旨。」

  伸手不打笑臉人,這道理柏烈旭是懂的。

  這老闆人……很好。感受到對方的誠意,梁雨萍感激地看著一臉平靜的店主人,想起自己方才的行徑,瓜子臉微微泛紅。

  「我……我想要甜得能沖淡苦澀的咖啡,可以嗎?」

  英國紳士式的頷首致禮。「我的榮幸。先生呢?」

  再動怒就顯自己氣度小了,他服輸。「給我一杯熱得能感受到溫暖的咖啡。」

  「那麼,小姐一杯特調摩卡,先生一杯炭燒咖啡如何?」

  兩人點了頭。

  「要坐這?還是挑別的位置?我店裡靠窗的兩個角落,其實有百葉窗可以擋住刺眼的陽光,如果有需要--」

  老闆的話沒說完,店裡的兩位客人已經移步坐在一個角落。

  柏烈旭將百葉窗拉下,無意隔開陽光,只是不想像櫥窗裡的擺設供人觀賞。

  兩人沉默對坐,不看彼此反而凝視自己這邊的桌緣,專注得像發現上頭鑲了什麼鑽石,還是留有上古時代三葉蟲爬行的軌跡。

  直到咖啡送來,兩人再度一起執杯啜飲。

  她喝的是有焦糖香甜和細致奶泡,並且混合巧克力醬及醇醇咖啡香的摩卡。

  他喝的是舌尖微苦、舌根處回甘轉香,不加糖不加奶精卻不澀的火山炭燒。

  嘴裡的香甜讓她忍不住落下第一滴淚,接著一串串如斷線的珍珠。

  口中的甘醇讓他覺得眼皮沉重,眨了眨,一滴透明液體落在手背。

  沒有人再開口說話,靜靜的咖啡店裡流泄著Gary  Burton的Gorgeous,輕輕地包圍著一室靜謐和咖啡香。

  不相識的男女同坐一桌各自啜著自己的咖啡,各自流淚,沖淡心裡的悲傷與難過。是巧遇也是緣份--他和她是同病相憐的天涯淪落人,也是失戀的難友,分享彼此相似的傷痛,無聲舔拭自己的傷口。

  等待傷痛過後擦去眼淚,彼此揮手告別,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回到自己的軌道重新運作--

  沒有交集,也不會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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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妳就目送那對姦夫淫婦踏著勝利的步伐離開,任他留妳一個人像木雞一樣呆立在那裡?」

  「嗯。」梁雨萍有氣無力地應聲。

  「什麼都不說就揮揮衣袖作別西天的雲彩?什麼都不討就輕易讓位?」葉秋不可思議地看著同學,眼睛凸得像銅鈴。

  「要不然妳認為我還能怎麼辦?」一個男人當著女朋友的面,肆無忌憚地摟抱另一個女人,還任那女人罵她這個領有女朋友身分的正宮,決裂的意味分明得像太魯閣素有「一線天」之名的峭壁,各自聳立兩邊沒有交集。

  「就算當場打不贏,至少妳可以在他們走了以後,沖進他辦公室把檔案櫃裡的文件撕個粉碎,把他桌上放著妳的照片抽回燒毀,接著翻箱倒櫃用口紅在透明玻璃寫下狼心狗肺、男人犯賤,公諸世人他是個惡形惡狀的現代陳世美!」葉秋提議的時候臉色看起來比當事人還要激動。

  梁雨萍驚詫地看著手帕交。「妳知不知道這些事足以構成很多罪?侵犯他人財產、毀損他人文書還有毀謗罪?」她還記不記得自己是念法律的?

  「拜託,都到這個節骨眼了,妳還想要知法守法像個理性的法律人?就算感情的事情能這樣簡單用法令明文規定,也不過是增加台灣的犯罪率,沒有人信那一套,也不會有人乖乖按照法規走,要不然專一是愛情的基本原則,怎麼時下愈來愈多人偷跑?」

  「那麼妳是認為我應該去拿桶王水往他們身上倒,看他們化成屍水從此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如果妳想,以後我會常常到女子監獄探望妳。」她很有義氣伸手拍上好友的肩膀。

  梁雨萍沒好氣瞪了她一眼。「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強,不愛了就是不愛,任憑再怎麼拋棄自己的尊嚴也沒有辦法換回他的心,他的心已經不在我身上,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舊把戲只會讓自己更難看,我……我不想這麼難看到最後還是抱著一地心傷回家。」

  「到這個地步,妳還想冷靜地分析自己的感情?」葉秋看著她,被她失魂落魄的神情打敗。「算我服了妳,那麼妳到底想怎麼樣?」

  梁雨萍看著她,無語以對。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難過的心境就像滯留鋒一樣在心頭盤旋不去,就像驚蟄過後的梅雨季,日復一日在心裡下著悲傷的綿雨,她也想揮開這片陰鬱卻無能為力。

  她回想起當天下午的奇遇,和一個陌生男子面對面無言哭泣,她不知道原來在陌生人面前掉淚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

  擦乾淚後,是釋懷些許,可惜還不夠她有力氣告別這段感情。

  甚至,真的要告別嗎?她不止一次問著自己。

  她是這麼愛那個傷她至深的男人,交往了四年多得到的卻是這種結果,割捨是最難的決定,就算理智很清楚那可能是最好的結局。

  然而,說是簡單,做卻不易,她也知道如果瀟灑揮揮手,說忘就忘會讓自己變得輕松,可是真要做又有幾個人能達到這樣的境界?

  他--她是期待他會來找她,跟她解釋的。

  她並不會天真到認為愛情的過程是絕對的一對一,中途出現插曲是無可避免的,四年多的時間不算短,這之間也曾發生過類似的情形在她身上。

  只是--她從來沒有答應任何一個中途插隊的異性邀約。

  然而,如果他來找她、給她一個解釋,她……她會原諒的。

  愛情,需要包容妥協之餘,也需要原諒,否則難以長久,她一直這麼想。

  「喂喂,不要又縮到自己的龜殼裡愁眉苦臉好不好?妳才二十五歲,幹嘛讓自己看起來像五十二的滄桑歷盡?」

  「二十五……妳才二十三歲……」好年輕。

  「拜--托!」葉秋沒好氣地瞥了轉學生身分進來,無意中竟成手帕交的好友。「才差兩歲,而且妳已經用多出的兩年比我累積更多的社會經驗,不像我,單純的大學生,社會人士眼中的小綿羊!畢業在即,我就算找到工作也是在兩萬五上下振蕩,沒有工作經驗,一切從零開始,我反而羨慕妳。」

  「再多的社會經驗也沒有辦法處理好自己的感情問題,而且,我懷疑像妳這麼潑辣的個性誰能讓妳吃虧。」

  「嘿!我沒說妳妳倒是糗起我來了,瞧瞧妳,現在哪像個失戀的女人,口若懸河、雄辯滔滔的,又是一副女強人的樣子。」

  梁雨萍的表情在這瞬間又變得陰暗。「他……他的新女友說我像個女強人,強勢淩人得好象巴不得把全世界的人踩在自己的腳底下。」

  「那他有說什麼嗎?」

  她搖頭。

  「那就是默認的意思嘍?同意新女友的話沒錯?」

  「也許。」苦苦一笑。

  可是她也疑惑,他曾說一開始引他注意她的,便是她理直氣壯與同事對辯的模樣,而她私底下在他面前總是說話輕聲細語、忍受他火氣的那一個。

  在他面前,她只願自己像個小女人承受他的溫柔和情感,希望一切能長長久久,其它什麼都沒有想。

  可是,什麼時候開始他竟嫌棄當初吸引他的自己?她找不到起點,努力回想在他面前的自己是否真那麼強勢。

  「我真的很剛強?太過獨立自主,沒有女人樣?」

  「拜託!我還羨慕妳這樣認真看待自己人生的女人呢。」葉秋捧住她的臉,正色道:「妳是我的偶像,可以剛強也可以溫柔,還有一點點傻大姐的憨樣,如果我是男人一定把妳娶回家好生奉養,小心翼翼保護在臂彎裡,掛上『葉秋所屬,旁人勿近』的字樣宣告自己的所有權!是,妳是剛強,但那只是表面假像:感情上,妳比誰都還要來得細膩和投入,被妳愛上,是件幸福的事。」

  「……也許妳比他還瞭解我。」

  這不是廢話嗎?「我是妳的手帕交。」

  「我……我以為我可以理智地面對這種事情,可是現在我發現自己沒有辦法,我甚至在不認識的人面前哭,哭得像剛出生的小娃娃。我遭逢感情的創傷,遇到一個同病相憐的難友,不認識卻說了好多話,然後兩個人靜靜面對面坐著為自己的傷痛哭流涕。」

  「那個人是男是女?」

  「男的。」

  「長得怎樣?」

  梁雨萍仰起頭想了想。「我忘了。」她根本沒有仔細看過他的長相。

  「他知道妳是誰、叫什麼名字、家住哪?」

  梁雨萍搖頭。「我們沒有互相自我介紹,只有說自己的事情給對方聽。」

  「然後拍拍屁股走人?」

  「嗯。」

  葉秋舒了一口氣,看似放下心。

  「不然妳以為呢?」懂得察言觀色的梁雨萍看出她的不對勁。

  「我是覺得慶幸。」

  「慶幸?」

  葉秋正色看著她。「我慶幸妳沒有和對方糊裡糊塗做出什麼事。」

  「能做什麼?」

  「很多啊,比方說一夜情啦、開始交往啦等等,很多糊塗事都是在失戀的時候發生的。」小說都嘛這樣寫。

  「才不會。」

  「不會就好。」葉秋點點頭,續道:「我不覺得兩個感情受創的人相遇是件好事,帶著同樣情傷的兩個人並沒有辦法為對方療傷止痛,只是會提醒對方自己心裡的那份痛,每見一次面就像在傷口上抹一次鹽,到最後只會發炎化膿,讓自己更痛。」

  「是嗎?」梁雨萍疑惑。

  回想那天下午,她反而覺得那時的自己很放鬆,因為能感同身受,所以就算是陌生人也能體貼彼此的感受,靜靜地傾聽什麼都不說,對感情上受創的人來說,他們要的不是建議、不是和他們同調的情緒激動,而是一個安靜聽他們訴苦的垃圾桶。

  她和那個陌生人都知道,也盡責地做了彼此的垃圾桶,雖然,現在還是無法告別傷痛。

  「葉秋……」

  「幹嘛?」

  「能不能借我妳的肩膀用?」陌生人的壞處在於無法給自己一個溫暖的懷抱、一個能吸收淚水的肩膀,她到現在還是很想哭,很想找一個溫暖的地方哭盡自己的心痛。

  葉秋嘆了口氣,攤開雙手。

  梁雨萍幾乎是沖撞進柔軟的胸懷,歇斯底里地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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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烈旭再一次按下拒絕接聽的鍵,在下一步關掉手機前被擦身而過的同學搶去。

  「嘿,為什麼不接手機?」看了看螢幕上的來電顯示,教林德政好生羨慕。「是你那個美麗女朋友的來電哩。」

  「別鬧了。」柏烈旭搶回手機,想著改天去換個門號讓自己清心。

  「怎麼啦?」

  「分手了。」柏烈旭邊整理手上的筆記邊說,試著讓自己的口氣像在談今天的天氣。

  「你甩掉她?」不會吧,那是媲美瑪麗蓮夢露的東方性感尤物,他怎麼捨得?

  「如果這是反諷法,顯然你的中文有待加強。」

  「被甩了?」他同情地看著他。

  「我只是她比較親密的朋友。」連男朋友的邊都沾不上。

  「比較親密的朋友?」林德政偏著腦袋想了下。「你是說她拿你當炮友?」

  炮友?「什麼意思?」

  「別開玩笑了,這年頭炮友已經是過去老一輩的流行語,你還在給我裝清純,這笑話太冷,已經不流行了。」

  「我真的不知道。」

  「好吧,那我就為你這個好兄弟解釋一下。」林德政清清喉嚨,煞有其事開始搖頭晃腦,活像孔子轉世:「炮友者,上床時的最佳伴侶,下床後的生活調劑,是西餐最後的點心,可以作調劑,也可以當遊戲,沒有真心只有虛情,彼此只是彼此生活中的小小遊戲,這就是炮友的定義。」

  柏烈旭一張臉沉了下來,勾起背包離開教室。

  林德政跟上去。「你跟她到底發生什麼事?」

  「我對她付出真心,她卻--就像你說的,只拿我當作生活上的調劑,大魚大肉之後的腸胃消化劑。」

  「健胃仙?」

  「優酪乳。」

  不會吧?他的條件好到讓他們這班平均身高一七二、臉蛋像國字一樣方正的中庸男又羨又妒,女同學看得口水直流,又是社團裡的風雲人物、教授眼中前途不可限量的精銳份子,這樣還配不上那位美麗的姐姐?

  看著林德政一臉下可思議的表情,柏烈旭苦笑。「沒有麵包,愛情只是一時的虛與委蛇,沒有真心。」

  他是付出了真心,無奈何過上的,是重視現實問題更勝感情的都會仕女。

  怪不得人,正如她說,她看不見他的未來,哪怕他在學校的表現優異,進了社會能不能出人頭地還在未定之天,誰都說不准。

  調適了幾天,心雖然還是不時會隱隱作痛,但男人天性中的剛強已經逐漸幫他慢慢裹傷,至少現在不會淌血。

  他只能靜待時間作最後的調養,好讓自己能真正釋懷接受他愛的人不愛他的事實。

  失去愛情,人還是要活下去。

  「別難過了,時間會沖淡一切。」林德政只能給與同情,在同時又忍不住瞻戰心驚。

  連阿旭這樣條件的人都會被三振出局,那他們這票孟子中庸之道的信奉者又豈能安然活命?

  該不會將來應付不了現代新女性的眼高於頂,最後只能花錢尋找自己的真命天女吧?

  「我沒事。」柏烈旭笑笑響應同學的關心。

  「對嘛!像你這麼有條件的人,將來出社會當了某某大公司的總經理什麼的,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大丈夫何患無妻,更何況那個大姐姐只是一家公司的小小祕書。」

  柏烈旭沉默了一會兒,搖頭。「用物質衡量的感情沒有意義。」他還是喜歡心靈上、情感上童叟無欺的坦誠。

  他並非柏拉圖的信奉者,只是相信愛情的存在而已。

  「你應該去念中文系,學徐志摩誦春悲秋說浪漫,而不是到經濟系學蛛網理論和凱恩斯曲線。」

  柏烈旭白了哥兒們一眼。「念商並不代表在感情上也要用這些理論處理,難道感情還能畫出一張資產負債表?」

  林德政聳肩攤手,說得無奈:「這年頭大家都是這樣,感情跟金錢差不了多少,表面上說得是風花雪月,其實暗地裡都在寫收支表,算算自己為對方付出多少,將來要怎麼才能回本,這樣就算最後的結局是分手,自己也不會吃虧。」

  柏烈旭停下腳步,訝異地看著身邊的朋友,無法想像和他一樣處于同個世代的林德政對感情這麼地--商業化。「這樣的感情還有什麼真實可言?」

  「當你不覺得它是謊言的時候就是真實。」

  「自欺欺人?」

  「有時候事實的真相反而更傷人。」

  他無法苟同地搖頭,繼續往前走。

  前方不遠,他看到兩個女生在他左手邊的樹蔭下,穿著淡雅無袖連身裙的女生讓打扮中性率氣的友人摟著,前者用手帕捂著臉靠在後者肩上啜泣。

  這讓他想起那天下午遇見的陌生女子。

  身為男性好象天生就被剝奪哭泣的權利,遇到什麼事只能忍住,反復把「男兒有淚不輕彈」念給自己聽。

  天曉得男人其實也會掉眼淚。

  那天下午是他滿十八歲後第一次落淚,雖然是在二十一歲的今天還是在一個女孩子面前,但他卻不覺得尷尬困窘,也不認為自己沒有男人氣概。

  那個女孩子陪他一起喝咖啡、一塊兒掉眼淚,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安慰對方,同為淪落人,知道對方要的只是安靜和短暫的相依。

  喝了一下午的咖啡,除卻之前互相分享的傷心事之外,他們誰都沒有說話。他曾分心看著那個女人的臉,哭腫的眼睛其實很明亮,皺紅的鼻子很挺直,削瘦的瓜子臉有一點點獨立自主的驕傲跡象。

  整體看來,他猜想她是一個堅強的女人。

  只是遇到感情的事,再怎麼堅強也擋不住波濤洶湧的黯然神傷,會掉淚是正常,會大哭也是應該。

  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他心想,腳下的步伐緩緩地經過勾起他記憶的兩個女孩。

  哭泣的女生太難過,以致於一個不小心,讓拭淚的手帕離了抓握的指頭,意外地往一旁飄落。

  柏烈旭想也不想,順手攔截,在手帕落地前接住。

  對一個傷心哭泣的女孩子要怎麼表達自己的好意?有點難,可是不說話更尷尬。

  「嗯……妳的手帕。」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

  「嗚……謝、謝謝……」掉了手帕的女生抬起頭,哭紅的眼並沒有看清楚幫她接住手帕的人的長相。

  但這一眼就讓柏烈旭認出人。

  是她!那天在咖啡店遇見的女孩子!

  「是妳!」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難道--「妳也在這裡念書?」

  這個聲音……梁雨萍抬頭,哭紅的眼閃著疑惑,但對方的聲音有點熟。

  「妳不記得我?」一份沒來由的心慌讓柏烈旭急忙開口:「那天在咖啡店,我和妳一起跟老闆為了咖啡的事吵架,記不記得?」

  「是你!」她認出他,這次真的看清楚他的長相,發現他很高。

  也發現這個看似無涯的世界有時候真的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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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3 19:24: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隔著桌子對坐的兩人抬起了頭,同時啟口:

  「你……」

  「妳……」

  巧合的默契讓雙方閉緊嘴,低頭不語。

  抬頭、張口欲言無語、再低頭陷入自己的心事--這兩個人已經重復近十幾分鐘,連跟蹤前來,躲在角落處的旁觀者葉秋和林德政都不耐煩,直想街上前大叫:你們兩個夠了沒啊!

  不能再這樣下去,這無肋于解決問題,反而只會讓彼此更尷尬。

  「我姓柏,柏烈旭。」他開頭,作個友善的自我介紹。「經濟系三年級。」

  「梁雨萍,法律系四年級。」

  有最初步的響應,接下來就容易多了。

  「沒想到妳也在這裡念書。」

  「嗯……」沒有預料會再見到他,梁雨萍後悔起那天因為情緒不穩,把事情全跟他說了的沖動作為。

  曾經是短暫的盟友,以為不會再相遇,所以放心地在對方面前狼狽地哭泣,卻沒想到竟然會在大學單純的校園裡再度相遇。

  這--該怎麼收場?她很困擾。

  是該當作不認識?還是沒看見?

  可是,心裡又有那麼一點滴的捨不得和不忍心。

  唉,不知道該怎麼辦,那天他和自己一樣,哭得那麼傷心,且與她分享不為人知的哀痛,再把他當作陌生人實在說不過去,而且……

  「如果妳覺得困擾,我可以裝作不認識妳,不好意思。」柏烈旭說話的語調並未摻雜絲毫怒氣。

  他明白她心裡的想法,因為他也覺得傷腦筋,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天,他抱著她是陌生人,以後不會再見的想法,才侃侃談及自己的傷心事,

  沒想到狹路相逢,他們竟然在同一所大學念書,是他不該一時沖動認出她,還提醒她之所以認識的經過。

  心上的傷口在未痊癒的時刻,誰會想被一再觸及?

  「我先走了,再--不,是不見。」說時,他起身,很有風度地打算退場。

  「等、等一下!」梁雨萍直覺伸手,還來得及抓住他衣角。「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

  「我明白,」柏烈旭理解地點點頭,笑了笑。「我也一樣,很驚訝會再見到妳。」也很驚訝會再看見她哭泣的模樣。

  那天,他不像個男人的哭過之後,心裡覺得輕松了些,雖然至今仍覺得憂鬱悶躁,卻不曾再想過「哭」這件事。

  很單純的,他只是高興不起來,做什麼都提不起勁。

  「所以我完全可以理解妳的想法,其實叫住妳之後,我覺得自己的行為太沖動。我想妳應該不希望我認出妳吧?」

  「呃……」梁雨萍一臉愕然,他說得太坦白,讓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柏烈旭俯首朝她一笑:「我也一樣,在妳面前做了那麼丟臉的事,其實再見面也很尷尬。」說著說著,斯文的臉上不自在地泛起微紅。

  坦率的話語、體貼的心意,讓梁雨萍露出幾天來第一個真心的微笑。

  「謝謝你。」她說,指的是幾天前的陪伴。

  聽出話意,柏烈旭接下,也道出自己的:「彼此彼此。」

  「可以坐下嗎?」驚訝和最難面對的尷尬過後,不知怎地,她想交他這個朋友。

  感覺上,她還想和他再說些話、分擔點情緒。

  「呃?」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交個朋友好嗎?」她伸手,等待他的響應。

  落落大方的舉動讓柏烈旭覺得訝異。

  和一個看過自己狼狽樣的人作朋友?他沒想過。叫住她只是一時口快,事後他也後悔得不得了,完全沒想到她會提出這邀請。

  「你不願意?」一抹失落,淡淡地,劃過心版。

  「不是不願,只是--」她不介意?

  梁雨萍會意地搖頭。「難友更應該互相幫助不是嗎?那天,真的謝謝你聽我說話。」

  攤在眼前的友誼繼續等著他響應。

  柏烈旭終於伸手,輕輕地,與她虎口相接,握住。

  「彼此彼此。」他重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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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字最磨人,這話一點都沒錯。

  坐在學校圖書館,梁雨萍翻開厚厚的一本《民法案例解析》,兩只眼睛雖然落在上頭,卻連一個字也讀不出來,更別提一段論述的意思了。

  當事人A與B成立買賣契約等等等,已無法吸引她;真正吸引她目光的,是右手邊設定成無聲震動的手機。

  整個晚上--不,是那天之後的無時無刻,她都會注意手機,看是否有他的來電,或者,有沒有他的留言。

  她在等,等他的解釋與挽留,等他告訴她,他與她一樣,都想繼續經營這段感情。

  四年多的感情,她不想就這樣結束,她不想!

  滋滋……恍惚間,手機在桌面上震動,摩擦出聲,發光的螢幕顯示來電者的姓名。

  是他?梁雨萍急忙抓起手機,往最近的樓梯間奔去。

  她跑得飛快,深怕對方斷線。

  按下通話鍵,她可以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怦咚怦咚,像在打鼓。

  「定邦!」口氣又急又快,淨是抑不住的思念與激動。

  「……嗯。」

  遲疑半晌,馮定邦才出聲,語調不像她的充滿感情。

  深呼吸一次,讓自己抓回些許理智,馮定邦的語氣讓她覺得害怕。

  也許,他打電話來不是為瞭解釋,不是為了挽留,只是為了--

  談分手,正正式式地談分手。

  「有什麼事?」她說,強迫自己用最冷靜的語氣。

  「該談的還是要談,方便說話嗎?」

  「你從來沒有用這麼客套的語氣跟我說話。」他總是不在乎她是否方便,要她聽他說話。「突然這麼客氣,是不是因為……」哽咽忽上喉頭,梗住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我想了很久,其實這件事早就該告訴妳,卻一直沒有,」馮定邦沉吟了一會兒,續道:「我顧慮到這會影響妳的學業。本來,是打算在妳畢業後說的,沒料到妳會突然去公司找我……」

  「你的意思是我沒有事先通知,是我的錯?」他說話的語調像在施恩,彷佛他顧慮她所以瞞著她是多麼偉大的犧牲!彷佛他馮定邦所做的事再正確不過!「馮定邦!你怎麼能這樣對我!怎麼能!」

  「理智一點,不要無理取鬧!」對線的馮定邦回喝。「妳知道我最受不了妳的是什麼嗎?是妳的情緒化!妳這樣根本不能談事情!」

  「那是因為你先背叛我!」還記得這裡是會有回聲的樓梯間,梁雨萍強迫自己低嘶,不敢沖動大吼。「你記得嗎?是你……是你先背叛我!」氣憤、怨懣填滿著胸口,可真正讓她掉淚的,卻是感情的難舍。

  她是氣他的背叛、他的欺騙,但她同時也在等待他的解釋,但……

  「就是知道妳會這樣,這幾天我才不跟妳聯絡,本以為妳會冷靜下來。」馮定邦的口吻不乏失望。「看來是我錯想了,如果妳不能冷靜,那就當我沒有打電話找過妳。」

  「如果我不能冷靜,是不是也當這四年多的感情沒有發生過?」

  她推心置腹愛的人,為什麼這樣對她?

  「你這樣對我,公平嗎?表面上說是顧慮我的學業,事實上--如果我一直沒有發現,你是不是會繼續瞞我,繼續……腳踏兩條船?」

  「說話客氣點,梁雨萍!」什麼腳踏兩條船!馮定邦打死不承認。「我從來沒有阻止妳和異性來往。在婚前,每個人都有多方嘗試的權利,我尊重妳,也希望妳尊重我。」

  尊重?呵呵呵……梁雨萍笑得苦澀。

  「尊重?瞞著我跟別的女人交往,這是你尊重我的方式?我的去向只要你問,我就必須向你報備,你的去向我卻連問都不能問,這叫尊重我?」

  「不要拿妳念法律的那套辯論功夫對付我,妳不是法官,我也不是被告,」馮定邦的口氣明顯不滿。「真搞不懂妳,工作做得好好的,偏偏要回頭念書。」

  她回頭念大學,他也支持的不是嗎……梁雨萍愣了住,無法理解一個人怎能再而三地推翻自己以前說過的話。

  偏偏,馮定邦對她的抱怨如洪水般不絕:

  「妳知不知道,自從妳進大學,我跟妳之間就愈來愈遙遠,和妳在一起就像跟律師應對,字字句句都要小心,以免又犯了妳什麼大忌,約會的時候妳甚至跟我談論女權主義和沙文論!我是妳的男朋友,不是妳的同學或學生!」

  他的抱怨讓梁雨萍又愣了住。「我以為……你從來沒提過,我以為你並不排斥這類的話題。」

  「是沒錯,但一再談論只會讓人厭煩!」馮定邦不耐地耙梳了頭發。「再者,妳對我並沒有全心依賴;在很多時候,妳甚至不讓我知道妳在做什麼,除非我問,否則妳不會主動告訴我--」

  「你說你欣賞獨立的女孩子,」她打斷他:「而我學著這麼做,不去妨礙你,這樣也錯了嗎?是你說的,難道你忘了?」

  「也許是,但我仍希望妳能依賴我,至少,我曾經這麼想--妳的獨立是對我的不信任,不相信我能幫妳、照顧妳。」

  他竟然這麼以為?「我只是照你想要的去做,你不喜歡太黏人的女生,我就盡量不擾你;你不喜歡凡事沒有主見、全靠別人下決定的女孩,所以我盡量不拿自己的事煩你,可是我沒想到,你說過欣賞我的地方如今都成了你……要求分手的理由。」

  「妳知道嗎?念法律讓妳的言行舉止更加強勢、更得理不饒人,而這樣的強勢,讓我對妳愈來愈敬而遠之。」

  對廂,傳來一口不耐煩的嘆息:

  「其實,在妳專心於學校課業的這幾年當中,我跟妳的感情早就不知覺中變淡了,只是妳一直不肯正視它。總之,我們到這裡結束,真的結束。」

  結、結束……「結束?」

  「就是結束。」馮定邦重復,發覺到自己語調中的遲疑,四年多的感情真要舍,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件難事。

  但他必須,現在已經是攤牌的時候,不容回頭,

  「我想我們之間,作朋友會比作情人來得好,我隨時歡迎妳來找我,以朋友的身分。」

  朋友?「你知不知道這種話更傷人?」

  淚,已經不知道落下第幾串,但他看不見,在手機那頭的男人看不見!

  「四年多了,你跟我交往四年多了,你知不知道我……我很愛你?」即將失去的恐懼讓她沖動地將感情說出口,以往覺得尷尬難為情的話,她克制不住地說了出……

  那廂,卻回以幾乎長達一個世紀之久的沉默。

  「定、定邦……」她怕得不敢再說更多,吶吶地叫著他的名。

  「太遲了,感情一旦開始降溫,就只能往下坡,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

  「至少讓我知道,你什麼時候開始……和她交往的?」

  「……」

  他的沉默帶給她不祥的預感。「告訴我!」

  「……一年前。」

  這答案在馮定邦出口的瞬間,將她擊得更狼狽!

  「你騙了我一年!整整一年!」天,一年!梁雨萍握緊拳,忍住尖叫的沖動。「馮定邦,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妳多保重。」

  語畢,馮定邦不顧對方感受,絕然斷線。

  喀!決斷的一聲,像記重拳,狠狠轟向她心窩。

  這裡是公共場所,她不能哭!不能尖叫、不能哭!

  可是……

  她受不了!真的受不了!捂住自己的嘴,她真的怕自己當場大哭出聲。

  雙腳彷佛被抽去所有力氣似的,再也撐不住地屈膝,就這樣蹲在樓梯間的角落,刺著掌心肉,忍過一次又一次的嗚咽。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她哭得頭好暈、好脹,一顆腦袋就像快要爆炸似的。

  誰來救救她?誰來救她逃出這個爛泥淖!誰……

  倏地,她想起手帕交,拿起手機想要撥通電話,才發現手機沒電!腦海閃過一時的希冀被這不幸的巧合擊碎,只有滿滿的孤獨寂寞,毫不留情地向她湧來,夾帶淹她滅頂的可怕企圖。

  她只能承受,無法反抗,她……逃不掉、逃不掉……

  「嗚……」誰來救她,誰能伸手拉她一把,救她逃開此刻的心境?

  她……好痛!真的好痛苦!

  不知又過了多久,一件屬于春季的薄外套從天而降,落在梁雨萍頭頂蓋住了她。

  感覺有東西,梁雨萍擦了擦眼淚,不得不抬頭,哭得雙眼發痛的模糊視線收進一張臉,有點陌生卻也相識。

  那張臉的表情寫著憂心,凝鎖一雙眉俯看蹲在地上的她。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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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校圖書館占據七樓整層樓面以及六樓一半的樓層,為了方便管理,這兩層樓之間只有一個樓梯間互通上下。

  柏烈旭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她,他只是打算下樓拿書,誰知才跨出一步,就聽見下麵傳出一聲驚呼,而後像是想起這裡是圖書館,又壓了下去。

  他往下踩了幾階探頭,看見梁雨萍面對著角落,悄聲講電話。

  她並沒有注意到頭頂上有人,像是掉入某個深淵爬不上來,一心專注在與手機那端的人對話。

  不多時,他聽見細細的抽泣聲。

  很熟悉,那是他不久前聽過的,在「獨身主義」裡……

  她又哭了。這份認知令他心頭窒悶。

  梁雨萍的哭提醒了他不久前失戀的事實,這是他心情隨之沮喪的主要原因。

  「……騙了我一年……你怎麼能……」模糊的話聲細細地在樓梯間內回蕩,一時間,柏烈旭聽得並不真切。

  再探頭往下看,梁雨萍蹲在角落,面對他的蜷曲背脊不時顫抖,強抑的嗚咽隨後飄進他耳裡。

  若有似無的低泣,更讓人覺得不舍。

  那通電話--也許是她男友打來的吧?他猜,否則她不會在講電話的時候有這麼大的情緒反應。

  他該不該下樓去看看她?柏烈旭問自己,腳才剛踩下一個階梯,又飛快收了回來。

  也許,她並不想讓人看見她這時候的模樣,他暗忖,倏地想起上回再度相遇時,她滿臉的尷尬,或許不理她才是對的。

  但……這樣哭也不是辦法。站在原地,柏烈旭左右為難,脖子來回轉,顧前看後的,擔心有第三人誤闖進來,看見她蹲在角落哭。

  所幸現在是晚上六點多吃飯時間,圖書館裡的學生沒多少,這是柏烈旭此刻唯一慶幸的事。

  林德政從廁所走出來,很直接地,就看見站在與廁所相對的樓梯口前那道瞻前顧後的人影。

  腦袋單純的他,想也不想直呼:

  「喂,你人站在這唔--唔唔!」林德政搞不清楚狀況地看著出手的哥兒們。

  臭阿旭,幹嘛捂住他嘴巴!

  柏烈旭用捂住哥兒們大嘴的手直接將人勾進廁所。「小聲點。」

  「幹嘛?你尿急啊?」一頭霧水的林德政直覺便問。「就算尿急也用不著我陪你上廁所吧?都幾歲人了,又不是女生,上廁所也要成群結伴,組成茅坑觀光團。」

  有時候,柏烈旭會有股想用撒隆巴斯貼住這位同學大嘴的沖動,好比現在。「安靜點,這裡是圖書館--」

  「的廁所。」林德政替他把話接下去。「你拉我進來幹嘛?」該不會真要他陪他上廁所吧?

  林德政釣粗口多舌讓柏烈旭忍不住翻了白眼。

  天知道會有多少像他這樣粗神經的人來來去去,如果發現她……

  不行,他不放心。「我要先走一步,幫我把書拿回宿舍,拜託你了。」

  「什麼?」林德政愣了下,才剛要開口,又被柏烈旭打斷。

  「就這樣,拜託了。」六個字說完,他人快速離開,連給林德政一點反應的時間也沒有。

  快步下樓,或許是梁雨萍太沉溺在自己的情緒當中,連他站在她後面都沒有發現,仍然顫著背脊,壓抑自己不要哭出聲。

  這樣的她讓人擔心。

  柏烈旭脫下運動外套,彎腰輕輕覆上了她。

  外套下的人縮了肩膀,似乎是被嚇到,雙手在臉上抹了幾抹,花費半分鐘穩定情緒之後才抬頭。

  也許在她自己的以為中,她是穩定住情緒了;但在他看來,梁雨萍眼角殘餘的淚和紅通通的鼻頭,根本什麼也藏不住。

  「是你……」說話時,咬得紅腫的唇揚起逞強的微笑。

  還有哽咽的聲音和留著齒痕的下唇--她以為這樣能騙得過誰?

  突然間,他對讓她變成這模樣的人感到莫名忿怒。

  「如果妳不介意,讓我陪妳。」他說,語氣誠懇:「我最狼狽的樣子妳也看過,最糟的情況,心裡的感受妳都知道……我並不是有什麼企圖,只是……就像妳說的,我們是難友,如果妳不介意的話……算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柏烈旭懊惱地耙梳了下頭發,雙頰因困窘而潮紅。

  二話不說,拉她上樓送到女用化妝室門口。「妳的閱覽座位在哪?我幫妳收拾,妳先進去洗洗臉,我回頭送妳離開。」

  原以為她會拒絕他的幫忙,但柏烈旭沒想到她竟然像個小學生,乖乖地點了頭,告訴他座位號碼後走進化妝室。

  他立刻回身往閱覽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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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說要送她,但離開圖書館來到一樓大廳,柏烈旭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

  他問她是否要回去,等了半天,也不見她回答。

  過了十分鐘之久,才聽見她幽幽開口說了句:「你走吧,不用理我,謝謝。」

  聽她這麼說,又是用讓人無法不擔憂的語調,他怎麼走得開?

  不得已,他強硬地拉她坐上自己的小五十,往第一次見面的「獨身主義」去。

  那天,在讓人如今想到都齒牙發寒的失戀咖啡之後,老闆展露真正的絕活,煮出入喉不澀的炭燒咖啡及香醇的摩卡。

  之後,他不知道梁雨萍是否有再度光臨,但他自己倒來了不少回,只是都一個人。

  也許,潛意識裡,他不希望被身邊的朋友知道這個避風港,也從未跟人提及此處。

  「歡迎光臨。」

  一進門,老闆從容的招呼聲就響起。

  認出來客,笑容頓時輕揚,但看見他身邊的梁雨萍,理解地點點頭,沒有和柏烈旭多說上一句話。

  柏烈旭看看店裡,黃昏到夜晚,似乎是「獨身主義」生意最好的時候,附近的上班族,在忙碌了一整天的工作之後,就近走來這裡,點杯咖啡、吃些小點心,給自己一段放空的時間休息。

  他和梁雨萍來得不巧,就連吧台也讓客人坐滿,沒有空位。

  只好敗興而歸……柏烈旭帶著始終呈現木頭娃娃狀態的梁雨萍准備離去,老闆卻突然叫住他。

  「等等,這裡有位子。」老闆指著眼前吧台背對店門的位子。

  但明明坐著兩個人,老闆怎麼說……

  看出他的疑惑,老闆微笑道:「他們很快就走了。」眼神示意面前兩名男客。

  後者,一個乖乖讓座,另一個背影寬厚雄壯的男子讓是讓了,可嘴裡咕噥不滿的聲音,連柏烈旭都聽得見。

  「這樣好嗎?」對他們太不好意思了。

  「無妨,他們不會在意。」相對于與柏烈旭的熱絡,老闆對先來的兩名男客顯然冷淡得多。「是吧?」

  兩名男客聞言,一前一後,點頭說是,不敢說個不字。

  老闆端詳垂首不語的年輕小女客。「這位小姐有點面善。」

  「就是上回跟我一起……」柏烈旭沒把話說盡,他相信老闆應該聽得懂。

  老闆也沒讓他失望,很快地想起他意在言外的暗示,笑意縱深。那日,這位年輕小姐的氣勢同樣令他難忘。

  「想喝什麼?」

  「我一樣。」他指的是炭燒,側首看看落坐身邊的梁雨萍。「妳呢?」

  「……」

  柏烈旭畢竟年輕,求救地望向老闆。

  「吃點東西吧。」老闆建議道:「喝杯可哥,吃點松餅,會讓妳好過一點。」

  溫和近乎哄騙的聲音讓梁雨萍無言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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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3 19:25: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熱可哥的溫度,暖得讓梁雨萍再度淚水泛濫盈眶。

  柏烈旭見狀,緊張地向老闆要來面紙盒嚴陣以待。

  看見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面紙盒,梁雨萍想哭,也想笑。

  才剛認識的柏烈旭不吝關心她的情緒,而她交往四年多的男友卻……

  想起不久前手機中的爭執,她幽幽嘆了氣:

  「我真的那麼糟嗎?」

  就近的傾聽者柏烈旭一臉不解,無法回答,再度求救地看向老闆。

  只可惜,老闆不是神人,聳聳肩,投了記「自求多福」的歉意微笑。

  「他說我強勢,說我得理不饒人,說我讓他……敬而遠之。」她說著說著,不解地搖了頭。「我不懂,是他說他欣賞獨立自主的女人,是他說要努力工作,擔心會照應不到我,要我學著不要凡事依賴他……我真的不懂,為什麼到最後,這些會變成他不再愛我的理由?」她真的不懂。

  「真的想分手,什麼樣的理由都找得出來。」擦拭杯皿的老闆淡淡說了句。

  但實在又犀利的話卻深深刺進梁雨萍心裡,令她再度沉默。

  「順其自然吧,有些事情不是妳想留就能留。」說這話時,老闆平日的笑容已不復見,似乎這句話也點了他自己。

  柏烈旭看在眼底,想在心裡,也懂了老闆亦是感情路上的過來人。

  想也是,老闆都三十多歲,怎麼可能沒有修過愛情這門課。

  「我……」低頭咀嚼老闆的話許久,梁雨萍終於打破沉默。「難道我真的像算命說的那樣,所以就算是四年多的感情也註定沒有著落?」

  「算命?」柏烈旭質疑。

  「我算過命,算命師批我的名字,說我--」花了點時間回想,她再度啟口:「他說梁字音同水京『涼』,一個人的時候就會覺得涼;再加上下雨,『涼』的時候再加上下『雨』就會變冷,所以我的感情不會順遂,涼冷的溫度根本燒不出愛情的火花;最後一個『萍』字,浮萍本無根,秉性飄浮不定,他不看好我跟定邦的感情--他算得真准,就算維持了四年多,還是註定失敗。」她,還是一個人。

  天!柏烈旭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回頭再看老闆,對方也和自己一樣錯愕。

  女孩子愛算命,這點他懂的,班上就有許多男同學為了吸引女孩子,跑去河洛社學紫微鬥數等命理,但信到否定自己的人生,就太過了。

  「照妳這麼說,我的名字也沒多好嘛。」

  梁雨萍抬起頭,表情寫著:怎麼說?

  「我叫柏烈旭。」他邊說,邊向老闆借來紙筆寫下自己的名字。「妳看,柏是樹木,烈是強火,強火燒樹再加上九顆太陽當空照,我的感情路不就註定只剩燒光樹木之後留下的灰燼,風一吹就灰飛煙滅?」說文解字不就是這麼一回事,他也會啊。

  「呃……噗哧!哈哈哈哈……對、對不起……但、但--」真的很好笑!

  想了想,自己也覺得很好笑,但最好的結果還是--「妳總算笑了。」

  梁雨萍愣了住,漸次斂起笑容,唇角殘留著笑過的上揚弧度,已不見剛踏進咖啡館時的滿臉苦楚。

  「謝謝你,」明白他的用意,梁雨萍很是感激。

  柏烈旭揮揮手,要她別在意。「還想喝點什麼或吃點東西?我請妳。」

  「應該是我請你,你幫我這麼多。」

  「我沒有幫忙,只是想來老闆這裡喝杯咖啡,順便帶妳來而已。」他說得風輕雲淡。「『獨身主義』讓人覺得很自在。」

  梁雨萍認真環顧了四周,簡單不經心的擺設其實處處都有設計者的巧思,空氣中飄浮的咖啡香氣彷佛帶著溫度,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溫暖得讓人安心。

  感情上的傷口彷佛被驅逐在門外不得進,在這裡,只有安適和自在。

  「為什麼叫『獨身主義』?」她開始好奇。「是因為老闆打算不婚嗎?」

  兩個年輕人先後望向老闆,不知道自己的問題也引來附近聽見的客人回頭,一起看著年輕俊逸卻也神祕的老闆。

  「也許吧。」老闆回答得模擬兩可,用笑容打混過去。「想再喝杯什麼?拿鐵還是Con  panna?」

  新奇的字眼成功移轉年輕人的注意力,主動跳過方才的問題。

  「Con  panna?那是什麼?」兩人同聲問。

  老闆加深了笑意,在兩個年輕人面前再度展現調理咖啡的絕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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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乎,難友真的變成了朋友,時有時無地在學校擦身而過打個招呼,一開始還有點尷尬,一次兩次三次隨著經驗累積,日子一天天過去;現在,就算在學生餐廳同桌吃著便宜又難吃的歐巴桑料理,他們也能愉快地談天說地。

  「雨萍!」看見熟悉的人影,柏烈旭拉開喉嚨喊出對方的名字。

  梁雨萍抬起頭,嘴裡還咬著雞腿不放,只剩十分鐘就要上課,她得用最快的速度掃光餐盤裡的食糧,無暇分心,只能用唔唔唔作響應。

  柏烈旭端著自己的盤子,坐到她旁邊。「妳在幹嘛?吃得這麼猛。」

  「唔唔唔唔。」下午有課。

  「真服了妳。」柏烈旭搖頭,無法接受她這種「忽有龐然大物,拔山倒樹而來」的吃法。「沒有人跟妳搶。」

  「我--咳咳!」接過他送上的湯,伴著吞進嘴中的飯菜,她急著又說:「我不快不行,教授要點名。」

  「也不差這幾分鐘。」

  「我已經習慣了。」吃快、走快、說話快,她是典型的急驚風,最怕的就是時間Con  panna夠用。「啊,只剩七分鐘。」不快不行。

  「如果妳是說陳江河的稅法各論,大可以放心,他下午請假。」

  「咦?」只剩一根白骨的雞腿掉進餐盤。「你怎麼知道?」

  「我偶爾會去聽他的稅各,今天法學院公佈欄貼了公告,他出國開會。」

  他有上稅務?「我沒見過你。」

  「妳都坐在最前面,兩只眼睛專注盯著教授,一下課沖得比誰都快,當然看不見坐在最後一排的在下敝人我。」

  「是這樣啊。」她點點頭,繼續氣勢磅礡的吃相。

  「不急著上課還吃這麼快?」

  「停不下來,我吃飯很快。」

  「把胃弄糟對妳有什麼好處?」相較之下,他的細嚼慢咽反而顯得合宜。

  「習慣改不掉,」一句話配一碗清湯下肚。

  柏烈旭看著她豪氣幹雲的喝湯樣,笑出聲。

  「笑什麼?」

  「看妳現在這個樣子我放心多了。」黑眸再掃過她俏麗的短發。「怎麼樣,還習慣嗎?」他指著她的頭。

  梁雨萍空出手抓抓短發。「嗯,很輕松,少了一些重量,脖子也不容易酸,謝謝你陪我去剪頭發。」

  也是巧合使然,在再度光臨「獨身主義」後,她也成了常客,只是沒想到會在那遇見他,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

  之後,她心血來潮決定要剪頭發,當作告別這段感情的儀式,可是十一點多的深夜,大部份的發廊都關門休息了,他卻為了幫她,騎車帶她找了好久,總算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發廊,陪在一旁看著她剪頭發,之後又送她回家。

  不自覺又撥了撥俏麗的短發,她淡笑,事後想想,她覺得自己的告別儀式很無聊。

  女人真的很不可思議,誰都會上發廊剪頭發,但在賦與剪發的動機之後,煩惱也隨著被剪的三千絲落下,整個人輕松許多。

  剪去有個男人曾經說過喜歡的長發,她正試著努力作一個俏麗的姑娘,想找回以前的開朗。

  「比起妳之前的樣子要好多了。」柏烈旭的聲音喚回她注意。「我在學校偶爾會遇見妳,畢竟我們學校小得可憐,怎麼不經意都會遇見,就算是仇人也不例外,那陣子的妳……」他試著找委婉的形容詞,無奈真的不是中文系的人,想了半天還是蹦不出一個字,依然只能就事論事。

  「很淒慘、很狼狽,像被卡車輾過來輾過去血肉模糊一片。」梁雨萍替他接下去。

  他瞪大黑眸瞅著她。「有這麼慘嗎?」

  「我覺得自己是。」她說,眼神變得迷蒙,像在尋找什麼。「那一陣子的我好象被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籠罩,找不到方向,難過得快不能呼吸。」

  她頓了下,拿起筷子,朝他一笑:

  「可是--肚子咕嚕咕嚕叫、荷包裡的錢一天比一天少,原來就算失戀憔悴,肚子還是餓、人還是要吃東西、錢還是要照花、工作還是要照做,老闆不會因為妳失戀就特別恩准妳可以上班不力、暫時不為公司賣命。」

  「說的是。」他點頭贊同。

  梁雨萍看著他,瞧進他慢條斯理地享受難以下嚥卻價錢低廉的菜色,好象在享受什麼人間美味似的表情。

  莫名地,她羨慕起他來了。「反倒是你,我覺得你好厲害,這麼快就能脫離這種糟糕的情緒,讓自己這麼開心。」

  「我捨不得讓自己不快樂。」柏烈旭咧開嘴露出白牙。「感情受挫只是人生當中一點點小插曲,難過是有,也會感嘆為什麼愛情這麼禁不起現實問題的沖擊,但是套句《亂世佳人》裡最著名的台詞:『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只有坦然面對,才能學會真正釋懷。」當然,我不否認最近社團活動參加得更勤,有部份動機是為了忘掉她加諸於我的傷心。」

  大三了,他反而更熱中於社團活動,班上幾個哥兒們看在眼裡,知道他為什麼這樣,有些人已經提醒他不要玩社團玩瘋,忽略了功課。

  其實,他只是想給自己找事情做,藉由忙碌去遺忘那段感情。

  說穿了,他也放不開;但理智更清楚,再怎麼放不開,傷害的永遠只是自己。

  「如果我能學到你一點放開懷的皮毛會更好過。」她感嘆:「我用課業和工作讓自己忙得像陀螺,以為可以就這麼忙到忘記,但是每夜睡覺前那一段清醒時間裡,還是會忍不住哭濕枕頭,然後第二天腫著眼睛上課,不斷不斷重復溫習傷心的情緒--」頓了住,她懊惱地皺眉。「讀書都沒那麼用功過。」心傷卻拼命地在復習,讓朋友擔心,也讓自己不好過。

  「這表示妳重感情。」說這話時,柏烈旭的眼裡不自覺透出疼惜。

  她搖頭。「這表示我太情緒化,如果能理智一點或許就不會那麼傷心。」

  但,即便馮定邦已經把話講明,說要結束、要分手,在心底,她還是在等他,等他回頭,等他來到她面前要求重新開始……

  是因為她舍不下這段感情,還是像葉秋說的,她只是不甘心就此放手,因為說分手的人是他不是自己?

  她厘不清,至少,在整件事情過了快一個月的今天,她還是想不透,跳脫不開。

  「別鬧了,如果能夠理智就不叫感情了不是嗎?」他拍拍她肩膀,為她加油打氣。「慢慢來,不要操之過急,很多事情時間會為我們作更妥善的處理。」

  「你--」他的話讓她訝異。「你不像外表那樣。」

  「什麼?」

  「我聽過你的事,很多人說你玩世不恭可是頭腦很好,外貌出眾但是花心,所以身邊有很多女孩子圍繞,可是--」她搖頭。「你根本不是那樣的人。」

  「我也聽說過妳,我在法律系的學長說妳每學期鐵定包辦前三名之一,在班上滔滔雄辯言詞成理,可以一人抵千軍,辯到群雄不起,嗯……妳將來一定是個厲害的律師。」

  「呃……」這樣的恭維她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也讓她想起馮定邦對她的批評。「我真的那麼強悍?讓男孩子退避三舍?」

  知道她指什麼,柏烈旭立刻搖頭。「表面上妳是如此,但那畢竟不是妳。」

  他看到的梁雨萍脆弱得像酥餅,幾乎一碰就碎,會笑也會掉眼淚,不是氣勢凜人、驕蠻無理的強悍,也不是大女人沙文主義的信徒,只是比起時下的女孩更有自己獨立的主見和人生觀,十分看重感情也想不開的傻女孩。

  見她一臉疑惑,他說明道:「應該說那只是一部份的妳,不是全部的妳。」

  「你讓我懷疑自己的年紀長在狗身上。」比他大了四歲,觀察力卻停留在十七、八歲那個時候沒長進,被人看個清晰,自己卻還不知道對方有多少底。

  「沒那回事。」柏烈旭笑說,動手收拾餐盤,順道收拾她的。

  「我自己--」

  「是朋友吧?」他阻止她,先一步整理好起身,有點責怪意味地瞥了她一眼。「計較這麼多。」

  「說的也是。」她笑自己獨立過頭,什麼都想靠自己。

  「對了,」他突然想起來。「陸大哥說他進了新的咖啡豆,想請我們去喝喝看。」

  說來好笑,人與人之間的緣份就是這麼簡單又奇怪,在幾次光顧之後,他們成了老主顧,不知不覺間和老闆陸雲槐作了忘年友。

  「什麼樣的咖啡豆?」她問。

  「台灣咖啡。」

  「咦?台灣也能種咖啡?」

  「不多,所以價格昂貴,不好買。」

  他們閑聊,相偕走出學生餐廳,一直沒有發現身周零零散散特別注意的眼睛,也無心去想是不是會有什麼流言蜚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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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跟他在交往?」

  梁雨萍抬起頭看著沒聲沒息殺到面前的葉秋,一臉迷茫。「誰?」

  「妳。」

  「跟誰?」

  「柏烈旭。」

  「幹嘛?」

  「交往,」

  「誰說的?」

  「先別管誰說。」跑得她快渴死了。葉秋截來梁雨萍桌上的水,喧賓奪主咕嚕嚕灌了好幾口才滿意地咂咂舌。「從實招來,什麼時候的事?」

  「沒有的事我怎麼招?」這個包青天作得很烏龍。

  「沒有的事學校會傳得甚囂塵上?」

  「我怎麼不知道?」

  「所謂八卦,就是當事人不知道的事情才叫八卦。」

  「既然是八卦,妳緊張什麼。」她白了好友一眼埋頭回教科書上。

  「無風不起浪,無糞不招蠅,如果沒有一點點可疑的行跡,那些嘴碎的人哪來的糞可以扒。」

  「妳也是蒼蠅?」她笑看自掘墓穴的葉秋。

  呃--「至少我是只實事求是的蒼蠅,」

  「八卦十個裡頭有九個是假的,妳窮緊張什麼。」看來是沒辦法在閱覽室裡讀書了,托她的福,她成了噪音來源又是八卦焦點。

  梁雨萍整理好背包,往外走。

  葉秋跟在後頭。「我怕妳的八卦是那第十個。」

  「妳之前不是說結束一段戀情最好的方法就是去找另一段戀情?」

  「但不包括去找一個聲名狼藉的對象,柏烈旭不是--」

  「我把他當弟弟看。」她回頭,敲敲好友的腦袋。「別忘了,他小我四歲。」

  「真看上眼,妳大他十歲也一樣被啃得屍骨無存!」葉秋看看左右,傾身向她:「據可靠消息指出,那傢夥曾經跟快三十歲的女人交往,根本不挑。」

  「妳將來要考調查局嗎?」據可靠消息?

  「幹考不考調查局什麼事?」葉秋皺起眉頭。「我問的是妳跟他的事。」

  「我跟他只是朋友,之前不是說了嗎?那天陪我喝咖啡的人就是他。」梁雨萍幾乎要嘆氣。「他不是妳說的那種人。」

  「身高一米八、體重七十二,不笑的時候像駭客任務裡穿黑色風衣的基努李維、笑的時候像征服情海的阿湯哥,這種男人先天禍水後天土石流,要不得、要不得。」

  梁雨萍苦笑,葉秋老是這麼主觀獨斷,對男人尤其嚴苛。

  「所以我說……」

  「葉秋--」

  「別吵,我還沒說完,因此呢,我要鄭重提醒妳……」

  「妳後面--」

  「小學老師沒教妳別人說話的時候不要打岔嗎?」她要趁雨萍還沒昏頭前趕快把人拉起來,救她一命。「那種人不能相信,小頭銳面、尖嘴猴腮……」

  剛又是誰說他笑起來像湯姆克魯斯?梁雨萍哭笑不得,有葉秋這個寶貝好友在身邊的時候,哀傷很難具體成形再次糾纏上她。

  「總而言之呢--像他那樣的人應該貼著前有落石的危險標志,提醒生人勿近、路過小心。」

  「沒錯!」

  咦?誰的聲音?葉秋回頭--

  「啊!」他、他他他什麼時候到她後面的?葉秋再扳正臉怒瞪手帕交。「雨萍!」沒義氣!

  她無辜地聳聳肩。「是妳不讓我說的。而且妳說的事情我也知道,事實不是妳所聽說的那樣,謠言止于智者,難道--」她驚奇地看著她。「妳是笨蛋?」

  「夠了,真是夠了!」葉秋氣得瞪眼。「我是擔心妳耶,妳這傢夥什麼都好就是重感情這點糟糕,看看妳,最近瘦了一大圈!」

  「我知道妳擔心我,但是我沒問題了,真的。」

  無奈翻了白眼,旁邊欣賞好戲的柏烈旭笑著看她。

  「但是學校裡的小道消息--」

  「反正都是在大學最後一年了,就當是奉獻嘛,大學這幾年我在學校沒有什麼豐功偉業,有這麼一個八卦可以傳也不錯啊。」

  「不錯個鬼啦!」她哼。

  「秋學姐有必要這麼生氣嗎?」柏烈旭親切地叫著學姐。

  秋?「你叫我什麼?」

  「秋學姐。」

  葉秋搓搓手臂。「怪了,三月天怎麼覺得全身發寒,雞皮疙瘩都立正了。」真惡心。

  「還是叫妳小秋?秋秋?阿秋?秋妹?秋--」

  「夠了!」去他的,全身快起疹子,受不了!「閉上你的嘴,臭孔雀!我先走了!不管妳了!」氣死她,好心被當成驢肝肺,嘖!

  「葉秋!葉--」梁雨萍嘆口氣,知道她氣頭上什麼都聽不進去,回頭沒好氣地瞅著始作俑者。「你是故意的。」

  「逗她很好玩。」柏烈旭老實道:「學姐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我才敢這麼逗她。」

  梁雨萍跟著笑了出來。「真服了你。」

  「不在意嗎?」

  「什麼?」

  「現在學校裡炙手可熱的閑言涼語。」

  「嘴巴長在別人臉上,想說就由他們去--你在意?」

  「我無所謂,從大一開始我身上就謠言滿天飛,還有人說我高中時代曾讓很多女孩子懷孕,孩子都好幾個,排隊等著滴血認親。」

  噗哧!「好年輕的爸爸。」

  「是啊。」柏烈旭苦笑:「天曉得我的孩子在哪裡。」

  「難怪阮玲玉會死於人言可畏,真的很可怕。」

  「不過--」柏烈旭低頭看了看與他並肩走出校門的梁雨萍。「如果對像是妳倒也不錯。」

  較嬌小的影子停了下來。「你是開玩笑的吧?」

  「妳心動了?」柏烈旭彎腰問,送了鬼臉給她。

  他……他在開玩笑!「可惡!」連她也敢作弄!梁雨萍氣得拿背包丟他。

  「嘿!玩真的啊!」

  「作弄老人家!不懂禮貌的死孩子!」

  「大姐別生氣啊!」真凶!柏烈旭趕緊逃命,快步沖向校門。

  「給我站住!」

  「大姐饒命!」柏烈旭不怎麼認真地求饒,不時回頭笑看兩條小短腿可憐交錯還是離他遠了一大截。

  一寸長一寸強,他同情她呵!

  長腳跨出校門,沒來由突然停下。

  「唔!」後頭追來的梁雨萍撞個正著,鼻子挨疼。「你幹嘛--」

  「妳在這裡做什麼?」柏烈旭聲音裡的冷調打斷她的話。

  從他身後看出去,她看見一個打扮時髦的office  la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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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3 19:25:4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為什麼一直掛我電話,避不見面?」江采妮雙手環胸,抬頭挺胸傲氣淩人。

  「結束了。」柏烈旭淡淡響應,心裡微痛。

  曾經放在內心深處的人再見面還是有些在乎,雖然表面說得那樣豪氣幹雲、無堅不摧,實則仍然在意,見到人,那種心如刀刺的感覺還是會淺淺地浮上心頭。

  一旦動了感情,不管是誰,要割捨多少都會有些痛。

  結束?「什麼意思?」

  「分手。」柏烈旭看著她,眼中的江采妮還是一樣漂亮,但已吸引不了他,他已經不是當初驚艷她的亮麗而說不出一句話的青澀男孩。

  或許構不上真正能獨當一面的男人的邊,但至少脫離青黃不接的小男生時期。

  在遭受她於背後的譏諷奚落之後,他認清了許多,不再盲目。

  「你要甩掉我?」

  「沒有誰甩誰的問題,只是不適合,妳要的和我要的不同,再說--」

  「慢著。」江采妮注意到他身邊的梁雨萍。

  難道--「是因為她?你愛上她?」

  「不是。」柏烈旭下意識將梁雨萍護在身後。

  不經意護人的舉動和他所說的話根本不一致。「不要騙我。你一定是愛上她才想要跟我分手對不對?」

  「跟我分手妳會難過?」

  「當然會!」江采妮跺腳。「你這樣讓我很受傷。」

  「是心裡受傷還是面子受傷?」

  柏烈旭追問,一反平日溫和風趣的形象,展現出強勢的咄咄逼人。

  「是因為跟我分手而難過,還是因為提出分手的人不是妳而受窘?」

  「烈旭--」

  「不可能是前者吧?」這麼說的時候,心痛的其實是他自己。

  他明白,但不說又不行。

  江采妮愕然以對,終於意識到這位小情人和以前不一樣了。

  看見她心虛的表情,柏烈旭忽然覺得過去的自己很蠢。

  社會人和大學生畢竟有所不同,大學生雖然沒有國高中生的清純,卻又比不上社會人的沾塵染俗,是處於中間地帶的尷尬。

  他是那麼看重他們之間的感情,但她卻當它是茶餘飯後的調劑。

  她的作為令他感情受挫,卻矛盾地將他往男人的階段推進。

  哪個男人沒有傷過心,只是他傷得難堪,真的很難堪。

  「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說我的壞話?」

  不能這麼收場,只有她甩人沒有人甩她,她江采妮從來沒有被男人甩過,更何況是一個小男生!

  她轉頭,目標對准同性。「把烈旭還我!」

  「跟我沒有關系。」梁雨萍揮手又搖頭,極力澄清。「我只是他學姐。」

  「不要騙我!別以為我看不出來!把他還我!」

  「她是我學姐。」柏烈旭替她擋開江采妮的五爪金龍。「別太過份,妳我的事跟雨萍無關。」

  「你這麼護她不可能沒有關系。」

  他為什麼沒發現她是這麼無理取鬧的女人?一開始的迷戀回歸到現實的冷靜之後,就像拉到正確焦距上的物體,什麼都看得很清楚,他懷疑自己為什麼一直看不見真正的她。

  只因為外貌的眩惑,就讓他意亂情迷到失去理智?他問自己,發現事實真的是如此。

  離得更遠看得更清楚,才更能輕易釋懷,也才知道自己動心得多麼輕率。

  心,也漸漸不那麼痛了。「妳可以到處去說妳對我膩了、煩了,所以決定甩掉我,如果有人問我是不是真的,我會說是--倘若那麼做妳會好過一點的話。」

  江采妮聞言,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我、我愛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傷我?」

  那是愛嗎?他懷疑。

  「妳的愛我要不起。」苦笑染上緊抿的唇,她讓他對愛情失望幻滅,從她口中再聽見「愛」這個字,只讓他覺得諷刺,她根本沒愛過他。

  「你不能這樣對我,我--」

  「我都聽見了。」不想明說,偏偏她一路相逼,他實在找不到辦法,只好重提一個月前讓他傷心難過的往事。

  「什麼?」

  「一個月前我到妳公司找妳,我聽見妳跟同事說的話,用優酪乳作比喻的論調--采妮,妳並不愛我。」

  他聽見了?「你什麼時候來的!」

  「妳還記得對吧?」唇角雖然上揚微笑的弧度,卻嘗到之前不斷重復的苦澀。

  「我、我--那只是--」

  「給彼此一個台階下,就這樣結束吧。」

  江采妮心有不甘地還想多說什麼,柏烈旭搶在她前頭開口:

  「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學生,沒有辦法給妳什麼,也許我該謝謝妳,妳陪我度過一段快樂的時光,至少,在我不知道妳把我們的交往當作是遊戲的時候,我真的很快樂。」

  「烈旭--」

  「還想說什麼?」

  江采妮喪了氣,事到如今她想用再多的謊去圓也於事無補:再者,在這裡吵已經引起不少人注意,再繼續下去只會讓自己更丟臉。

  算了算了,這個世界又不是只有柏烈旭一個,再說,他也不過是她生活上的調劑品。

  「既然這樣就隨你吧,但是記住--是我甩你不是你甩我!」

  「隨妳高興。」今天以後,他跟她絕對不會有交集。柏烈旭一時間覺得感傷卻同時湧起一股慶幸。「妳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我不在乎。」

  「我不會再來找你!」惱羞成怒到了極點,江采妮恨恨瞪了兩人一眼,悻然離去。

  始終被護在身後的梁雨萍這會兒才走到前頭,目送窈窕身影逐漸變小變淡。

  回頭,她看見柏烈旭臉上來不及掩藏的痛苦表情,頓時恍然大悟。

  表面上,對於感情問題,他說得理性,也看起來處理得非常理智,但再度面對時,仍然無法不憶起受傷的感覺。

  似乎察覺到她心裡的想法,柏烈旭苦笑:

  「剛剛把自己說得好象EQ頗高似的,結果……」他搖頭,不再繼續說下去。

  望著他?梁雨萍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想了許久,纖手拍上他肩膀。

  「去碧潭划船吧!」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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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突然蹦出到碧潭划船的結論?

  柏烈旭百思不得其解,但還是搭捷運來到碧潭,又莫名其妙在她帶領之下,乖乖踩著腳踏船劃到潭心。

  兩人繼續沉默地踩船,表情不若其它遊客的輕松嬉笑,彷佛划船是多麼嚴肅的事,跟休閑一點關系都沒有。

  突兀的表情,格格不入的心境,構成像漫畫中烏鴉滿天飛的背景,象徵主角們不知其所以然的困惑。

  沒多久,被兩人前後爆出的笑聲擊破。

  「我們在幹嘛啊?」柏烈旭率先提問,對象當然是唯一的划船夥伴。

  「不知道。」梁雨萍自己也覺得好笑。

  她似乎不是安慰人的料。「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你。」

  柏烈旭斂回笑容。「其實我並沒有妳想像中的難過,這不是逞強。」他加強語氣道:「是真的,在知道她對我抱持的感情當時的確很受傷,今天再看見她,還是心痛;只不過剛剛在和她的談話之中,發現自己竟然有一點覺得慶幸的感覺。」

  「慶幸?」

  他點頭。「慶幸能早一點知道她……並不愛我。」

  那她是否也能學他?像他一樣,慶幸自己早點認清馮定邦這個人,但--

  畢竟不同啊!她與馮定邦的感情不是半年、不是幾個月,而是四年多啊!早點、晚點,怎麼算?

  「你很果決。」她只能這麼說,也羨慕著。

  「不然還能怎麼樣?」感情是雙方面的事,一方有心一方無意,前者除了看開,還能做什麼?「我認為感情的事情最好不要拖泥帶水。」

  「拖泥帶水嗎……」抓抓頭發,她嗤地輕哂自嘲的哼笑:「好象在說我……」

  「我沒有影射的意思。」

  「我知道,是我自己心虛。」同一天感情受挫,他走出來而她還留在原地,逃不出傷心織成的網,好痛苦。

  「他沒有再來找妳嗎?」

  梁雨萍黯然神傷地搖頭,肩膀一聳。「也許正如他所說,我跟他結束了。」

  一時間,柏烈旭找不到話說,只好搬出陳腔濫調:「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遲早會走出來。」

  同樣面對情傷,完全不同的境遇讓她忍不住問他:

  「這一點是不是男生比較佔便宜?一段感情的開始與結束都是那麼地--乾脆俐落?」帶著毫不戀棧的冷血。

  「我不知道。」這個問題太難。「男女看事情的角度不一樣,對待感情的態度也不一樣,沒有誰占誰便宜的問題,只有想不想得開的結論;我說過的,我選擇讓自己好過一點,所以強迫自己想得開,不要留在同樣的一個地方打轉,因為再那樣下去恐怕連自己都會厭惡自己。」

  「我很討厭現在的自己--愁眉苦臉面對所有關心我的人,明明理智上知道無法挽救這段感情,心裡卻隱約在期待他回頭找我,想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場夢,醒來時他還是像以前一樣愛著我。」

  「雨萍……」

  她揚笑,帶著愁地響應他的關心:

  「可是,一切都不一樣了不是嗎?他有新的女朋友,這足以說明我是被棄的那一個。我應該讓自己快樂,我應該堅強面對這段失敗的感情,我應該讓自己過得更好,讓他知道沒有他我比以前更快樂,可是我還愛他……」很愛很愛。

  下一秒鐘,她側躺進溫暖的肩窩,耳邊充斥沉穩的心跳,帶來神奇的安撫效果,連她自己都非常訝異。

  「別說了。」很難不心痛啊!不為自己,而是為她。「怎麼會有像妳這樣傻的女人呢?對感情這麼執著,我--我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妳,」

  「真糟,本來是我提議來這裡散心,結果又變成你在安慰我。」不濟事的、無法面對事實的,追根究柢還是只有她。

  「設法讓自己快樂起來。」這是他激勵自己的方法,也希望與她共用。

  「我……我找不到讓自己快樂的方法。」淚,又忍不住滑出眼眶,這一次,多虧有他的襯衫吸納,卻也引出更多淚。「真的找不到。」

  這樣的她,卻強顏歡笑了好久,只因為不希望家人和身邊的朋友擔心。

  好難過,原來想哭的時候還要笑臉迎人是這麼地難、這麼地痛苦,靈魂只有一個,她卻得撕裂成兩半--強顏歡笑的自己和陷入痛苦深淵的自己,在一顆心裡交戰,擊出的火花灼得她好痛!

  柏烈旭收緊手臂,讓她緊緊靠在身側,自行將船踩向較少人至的湖面,避免讓太多人看見她在哭,除了這樣他不知道自己還能為她做些什麼。

  感情的事,只能靠自己看開,在旁的人即便再怎麼心有餘也是力不足。

  過來人的他更是明白這一點,也因此無法多加置喙什麼,憂心地等在一旁是他身為朋友唯一能做的。

  等在一旁--默默無能為力地擔心著,唉,多無力的感覺。

  如果她對感情不是那麼認真就好了。

  如果她再少一點執著、多一點豁達就好了。

  如果……如果……

  再多的「如果」,做不到也只是虛幻的空談。

  他感謝她的重感情,因為她的重感情,讓他知道,並不是所有的女人對愛情都如此現實,避免了他日後對女人以偏概全的錯誤觀念。

  可他最不舍的也是她這點,太重感情反而讓自己無法輕易死心、遺忘。

  四年多的感情--原諒他,他真的不知道累積這麼久的感情要如何才能釋懷。

  這麼好的女孩子,換作是他,絕對捨不得放手。

  絕對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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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營四年多的感情真的能說舍就舍嗎?

  馮定邦捫心自問,卻發現自己無法果斷回答。

  「定邦,你覺得哪種比較好吃?」暗地交往一年,如今終於擺上檯面的女友緊挨著他,希望男友貼心地幫她點餐。「這麼多套餐,我實在不知道要點哪一種才好,你幫我點吧。」

  馮定邦回過神,手指隨意點上一處。

  「可是……焗烤的熱量很高,人家怕胖耶……」

  「那就看別的。」應對間,馮定邦透露出一絲不耐煩的語調,長指按住兩側隱隱作痛的太陽穴輕揉。

  最近公事繁重,他的女友卻幾乎天天在中午休息時間到公司找他,要求一起用餐,有時候真的令他難以招架,尤其是在他累得沒有食欲只想合眼的時候。

  好比現在。

  「雅築,今天妳自己吃,我先回公司。」連續兩天熬夜未眠,馮定邦現在最想的就是合眼休息。

  「我們約好一起吃飯的啊。」陳雅築噘嘴,撒嬌地倚進他懷裡。「你答應人家的,不能反悔,好不容易我們可以在一起了,更應該珍惜能相處的每一天。」

  之前礙於他前緣未斷,她配合地不張揚;可是現在不同了,她是他的女朋友,「現在」的女朋友。

  「我擔心你忙著工作忘記吃飯,才天天到你公司找你,人家是擔心你身體不好嘛。」

  比起吃飯,他現在更想睡覺,哪怕只有一分鐘。

  「雅築,我真的很累。」馮定邦說話的語氣已明白表達疲憊。

  可惜,女友似乎沒有聽進耳裡。

  「你不愛我了嗎?」她問,展露小女人的嬌態嗔道:「以前你總是盡量找出時間跟我約會,現在卻說累,難道你--變心了?」

  馮定邦按著額角。「沒這回事,妳別想太多。」

  「你跟她都能斷了,我們之間才多久?」這是她最擔心的一點,也是讓她深感不安的主因。「我好怕,怕你也拋棄我,像拋棄她一樣;還是--你仍然愛著那個女人?」

  馮定邦的心瞬間漏跳一拍!

  她的問來得突然,且震得被問的人心驚。

  他還愛著雨萍?馮定邦自問,他還愛著個性倔強、凡事獨立自主,舉手投足總帶有七分剛硬的梁雨萍?

  無法決絕地回答,也不能果斷地說不愛。

  沒了心動的感覺就是不愛嗎?

  他的沉默讓陳雅築害怕。「你真的還愛著梁雨萍?」

  「適可而止,雅築。」馮定邦臉色黯黑,低沉的語氣意味著警告。「我選擇妳就是對妳感情最好的証明,還需要我說更多嗎?服務生已經等很久了,妳到底想吃什麼?」

  感覺到男友的不悅,陳雅築隨意指了指菜單上的項目,回頭勾抱男友手臂。

  「對不起,人家只是太愛你,怕失去你,真的真的對不起……」

  說不上來什麼,但女友此時的嬌嗔無法讓他開心。

  相反地,他懷念起前女友的獨立自主,還有一鑽入熱中之事就專注到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遲鈍。

  他竟開始覺得其實那何嘗不是一種嬌憨和傻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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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要下雨,果然就像娘要嫁人,擋也擋不住。

  晚上七點多,突來的傾盆大雨嘩啦嘩啦直下,彷佛天上正舉行泰國潑水節似的,拼命倒水,路上的行人及機車騎士措手不及,個個難逃落湯雞的厄運。

  梁雨萍狼狽地從機車後座下來,才不到兩分鐘,她已經全身濕透。

  「是哪家新聞氣象說今天天氣晴的?」忍不住抱怨。

  前座騎車的柏烈旭也難逃厄運,誰想得到晚上會突然下這麼大的雨,連停車穿雨衣的時間都不肯給,一會兒工夫,全身上下就沒一個地方幹。

  「還好離妳家不遠。」這是唯一可以慶幸的。「快上樓吧,免得著涼。」

  「那你呢?」本來,她也是機車一族,誰曉得車齡九年的老爺小五十今天竟然無故罷工,怎麼樣都無法發動,若不是他車就停在附近,正好遇見,恐怕她得搭公車,花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在擠公車和塞車上。

  只是天公不作美,硬是倒下大桶水,給人一個狼狽。

  「還是先到我家,我弟弟的衣服你應該可以穿。」她說,邊打量他的身材。「絕對可以。」

  「不用了,現在也不冷,淋點雨不會怎麼樣。」男生很耐操,不像女孩子比較孱弱。「上去吧,我也要回宿舍了。」

  「那--」

  「雨萍!」

  突來的呼喚打斷她叮嚀柏烈旭小心騎車的話。

  公寓門前的男女不約而同地朝聲音來源處看去,前者不解,後者詫異。

  馮定邦?梁雨萍閉了閉眼睛,再看,就著路燈,確定對面執傘站在車邊的男人就是馮定邦。

  瞬間,所有的記憶湧上心頭。

  兩個月……她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好不容易才將過去放進角落,但在還沒結蜘蛛網封塵的時候,他又出現在她面前,輕而易舉地,擊潰她之前所有的努力。

  柏烈旭拍拍她肩,直到她木然地轉頭看他,才問:

  「他是誰?」雖有預感,但他想更確定。

  「馮定邦。」

  梁雨萍小小聲地落實他的猜測。

  「我上樓了。」

  「雨萍!」

  這一次,馮定邦的聲音更近,走到兩人面前,僅隔兩尺的距離。

  他也注意到梁雨萍身邊的男孩。「雨萍,他是--」

  「與你無關。」他來做什麼!

  轉身背對,梁雨萍盡全力掩飾自己的心慌意亂,低頭找著公寓大門的鑰匙。

  只是她愈想找到,鑰匙卻愈像在跟她玩捉迷藏一樣,怎麼也找不到。

  愈找,愈急;愈找,愈心慌!

  馮定邦的出現只是証明她對他還有感情,還無法忘懷。

  可惡!好可惡!

  知情來龍去脈的柏烈旭眼尖,伸臂擋去馮定邦想留人的手。

  「對不趄,我想雨萍並不想再見到你。」

  「這是我跟雨萍的事,你沒有資格插手。」馮定邦冷靜地說,並不認為眼前這個年輕男孩會是梁雨萍的新歡。

  他知道,雨萍非常愛他。

  「馮先生,容我提醒,你跟雨萍已經分手了。」

  「我們之間的事與你無關,小男生。」一句話,道出彼此的差異。「謝謝你送她回家,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我吧。」

  「你--」

  「夠了!」梁雨萍打斷兩人的對峙,深呼吸整理自己的心緒,她回頭面對--她的前男友。「你來做什麼?」

  直視的眸裡有傷痛、有難舍、有驚喜,更有明顯的不解和一絲希冀。

  馮定邦畢竟是專職在社會上打滾的人,敏銳地看了出來。

  伸手握住她臂膀,鄭重道:

  「回到我身邊。」不是問句、不是請求,而是直接的陳述,近似於命令句。

  回到他身邊?梁雨萍訝異他說的話。「你傷我傷得還不夠嗎?現在竟然還想拿我來開玩笑?看我痛苦你會好過是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馮定邦加重力道,不容她掙脫。「我只想要妳回來。四年多的感情,無法舍棄的人不單只有妳。」

  他想清楚了,四年多的感情也許真的太久,久到失去新鮮感,以致於讓他誤以為自己已經不愛她。

  事實上,在提出分手和新女友交往之後,他才一點一滴回味起她的優點及對他的好。

  她是不會撒嬌,不諳浪漫,但她不黏他鬧他,知道他工作壓力大,就不會做太多無理的要求,不會成天問他是否愛她的愚蠢問題,因為她相信他,全心全意的相信且忠實。

  兩相比較之下,陳雅築顯得無知可笑,而且麻煩。

  他想抓回她,繼續這段感情。

  將來結果如何,他不知道;但至少此時,他很清楚自己要什麼。

  「回到我身邊。」他重申,依然接近命令的語氣。

  以往他用這口氣說話總會得到她的同意,這次也不例外,他想。

  「我……」她想回到他身邊,真的想回!

  可是--不知為什麼,腳就是無法跨出這一步。

  這一步帶給她的,不是失而復得的喜悅,而是灌了鉛似的沉重。

  她想回到他身邊,卻害怕再經歷一次相同的傷害,她不知道該怎麼辦,視線轉而投向柏烈旭,希望他替她作決定。

  「他真愛妳又怎麼捨得傷妳?」柏烈旭沒有照她希望的做,反而提出會令她動搖的質疑。「這種事本來就該妳自己作決定,任何人都無法置喙,包括他。」語畢,視線刺向馮定邦,定定看著他。

  眸中隱含的訊息有警告,有防備,還有更多連柏烈旭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感。

  他不自知,馮定邦卻感覺到了,扣住梁雨萍的手勁更重。

  「痛……」

  「鬆手!你抓痛她了!」聽見她低呼,柏烈旭立刻喝聲。「放手!」

  「跟我走!」相較于柏烈旭的注意,馮定邦只想達到他來的目的。「我需要妳,而妳也還愛我。」

  看見梁雨萍露出被逮到把柄似的表情,他知道自己說對了。

  下一步,他試著放柔語氣哄道:「我知道妳還愛著我,而我--也許我犯了點錯,但我回頭了,給我一個機會,也給妳自己一個,讓我們重新開始。」為達目的,他可以溫柔。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遲疑,明明只要走過去,一切就會回到以前沒有分手的狀態,她可以繼續在他身邊,他依然是她的男朋友。

  她想的,可是怎麼也走不出這一步。

  如果葉秋在,她一定會強硬地拖她進公寓,徑自為她作決定。

  但眼下,葉秋不在這裡,陪著她的柏烈旭只會要她自己抉擇。

  來回看著兩人,一個像落湯雞似的,和她一樣全身濕透、狼狽不堪,是陪她經歷這段至今未止的失戀期的朋友;一個站在傘下,西裝筆挺、氣勢懾人,是傷她心之後企圖挽回這段感情的前男友。

  她該怎麼辦?

  「雨萍!」她的沉默讓馮定邦不安地低喚,催促道:「跟我走,我那還有妳留下的衣服可以替換。」一句話道盡之前交往的親密程度。

  柏烈旭聞言,臉色明顯僵硬。

  躊躇不前的梁雨萍沒有發覺,但馮定邦注意到了。

  從一開始的眼神交會,他就讀出這男孩對雨萍有所動情,他不能容忍任何阻礙,哪怕只是一小點兒,都不行!

  梁雨萍抬眸,深深看了毫無動作,只看著她像在發呆的柏烈旭一眼,垂首時,腳步跨向馮定邦傘下圈起的世界,讓他將自己帶進車內,揚長而去。

  她終究還是捨不得放下,但……

  為什麼在抉擇之後竟有一股莫名的失望湧上心頭?

  在她被馮定邦摟著走向轎車的時候,又為什麼頻頻有股沖動,想回頭看看還留在原地的柏烈旭?

  在轎車啟動離去的片刻,眼角餘光掃到獨佇雨中的他--

  她突然覺得心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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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3 19:26:1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你說雨萍又跟馮定邦在一起?」

  葉秋瞪大眼珠子,不相信這個校園王子小學弟一分鐘前說的話。

  「昨天我送她回去的時候遇見他。」柏烈旭說得淡然,臉上難掩失落表情。

  「你在搞什麼鬼啊?」

  葉秋指責的口氣讓他不解。「妳認為我要做些什麼嗎?」

  「當然!」這不是廢話嘛!「你應該沖上前,狠狠轟那混蛋一拳,再踹個兩三腳;要不,就說自己是雨萍的男友,讓他死了那條心!雨萍是好馬,就算要吃回頭草,也該挑好的,而不是馮定邦那一株毒草!如果上述方式辦不到,最少最少,你也該拉她離開現場,怎麼會像個呆子看她坐上馮定邦的車離開呢?」話到最後,葉秋忍不住送他一句「笨蛋」作結。

  挨罵的柏烈旭只能苦笑。「我不是秋學姐,感情的事旁人本就不該插手。」

  「什麼意思?」好象在罵她。

  被質疑的一方但笑不語,試圖打哈哈帶過。然而:心底暗暗嘆了口氣,為著某個昨夜豁然發現的原因。

  「你們怎麼站在這裡聊天?」第三人來到,無巧不巧,就是方才話題中的女主角。

  「說!」葉秋粗魯揪起好姐妹領子。「妳昨天背著我做了什麼?」口氣、神態,無一不像發現妻子紅杏出牆的丈夫。

  真拿她沒辦法。「別這樣,很難看。」

  「我不管。說!妳背著我做了什麼?」

  杏眸轉向柏烈旭,對方立刻頷首致歉。

  「沒關系,她早晚會知道。」這件事她沒有瞞著好朋友的打算。「你不說,我也會告訴她。」

  「那--」他想問她是否決定跟馮定邦重續前緣,但話到喉間卻問不出口,楞楞看著與葉秋對話的梁雨萍。

  感覺到特別的注視,梁雨萍轉頭,發現視線來自於這位學弟。

  「怎麼了?」看起來很不舒服的樣子。

  「妳跟他--」想問的,最多就吐出三個字。

  倒是葉秋很乾脆,直截了當地問:

  「跟他舊情復燃了?」

  兩雙眼睛直直盯著她看,梁雨萍不由得失笑:「你們的樣子像在審問犯人。一她又不是犯罪人。

  「不要轉移話題。」熱心但經常過度的葉秋本性不改,執意得到答案。

  「應該說是心寒。」她越過兩人,領在前頭走到校園一處長椅坐下,

  心寒?柏烈旭與葉秋對看一眼,視線又回到她身上。

  「他並沒有和那位陳小姐分手,事實上,他連提都沒有提。」

  心急口快的葉秋等不及,追問:「妳怎麼知道?」

  「昨天我到他住所,她剛好在那裡,用我寄還給他的鑰匙進他家。」

  是難堪,是苦澀,還是慶幸--總之,她笑了。

  「臭男人!」真是太過份了!葉秋跳腳。「他腦袋裝屎啊!跟另一個女人的感情還沒斷又回頭找妳,不要告訴我妳決定效法王寶釧,等他解決後回來,說不定到時候他真變成薛平貴,一手摟著妳,一手抱著番邦公主,享受齊人之福!」

  「妳的話真刺人。」梁雨萍笑嘆:「放心,我只是去收拾自己的東西。待了一下就回家了。」

  說著,她突然搓了搓雙臂,覺得冷。

  站在一旁不發聲的柏烈旭見狀,脫下自己的外套披上她肩膀。

  他注意到了?詢問的眼投向他,只見他朝自己點頭微笑。

  「那妳現在打算怎麼辦?」講求實際的葉秋接問道,沒有注意到這兩個人眼神交會的波動。

  「我很感謝這個巧合,如果不是這樣,也許我就會選擇回到他身邊吧……」

  昨晚,坐在車裡,她不斷地問自己--

  是不是真想挽回感情?是不是真的想原諒他這次的背叛?是不是能夠當作沒有這事發生過一樣,再與他交往下去?

  她問自己問了好多遍,遲遲下不了決定的心中除了盤旋一再的捫心自問外,還不停重復播放一個畫面。

  畫面中的人不是駕駛座上的馮定邦,而是送她回家,被她丟在雨中的柏烈旭。

  他處理感情的方法是果斷,也帶著某種程度的冷血;但卻是她想要的。

  猶豫不定的心思直到在馮定邦家門前,看見陳雅築手裡握著她還給他的鑰匙,才真正作下決定。

  她進屋,收拾屬於自己的東西,徹底離開。

  無法原諒的她,選擇不回頭。

  冥想發楞的片刻,讓發頂被人像小女孩似的輕拍行舉拉回現實。

  她抬頭,看見一張俯視她的男孩笑臉。

  「請妳喝咖啡好嗎?目前的我只付得起這個。」他說,語帶深意的。

  只是--聽在梁雨萍耳裡,純粹當他是在安慰自己,並未多想。

  於是,她乾脆地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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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開始,各大學相繼舉行畢業典禮,大學釣自由風氣也傳染了畢業典禮的出席率,固守傳統乖巧出席的學生與家長為數不少,然選擇避開誦經般冗長的師長演講、來賓致詞,而在典禮會室外與學弟妹聚會聊天、留影作紀念的畢業生更有甚之。

  校園內圍著規模大小不一的學士服族群,其中摻和身穿便服的與會者,談笑間是祝福,也有不舍的離情,平常人影零散來去的綠蔭小徑--因為是連接校內外的唯一路徑而被學子笑稱不是冤家不聚頭的「冤家路」--也在今天這個特別的日子變得格外擁擠。

  「畢業了……終於畢業了!」葉秋右手握拳,情緒激動得差點落下英「雌」淚。「被關了這麼多年終於可以出獄了!」不枉她這些年來咬緊牙關和血吞、奉承阿諛馬屁捧,只求教授心情好,科科給她六十分--總算是混畢業了。

  啪!響亮一掌拍上她後腦勺。

  「噢,誰打我?」

  「妳太誇張了啦。」真服了她,別人是離情依依,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她卻活像被關在監獄好多年終于重獲自由。

  「拜託,」瞪了手帕交一記白眼,葉秋向來不把畢業典禮看得那麼感傷。「為了那張文憑,我們當了多少年的肥羊、繳了多少冤枉錢?蒼天不仁,以學生為芻狗,芻狗生涯原是夢,荷包失血為文憑--喂!你不去跟你經濟系的學長姐哈啦打屁,跑來這幹嘛?」看見對手痞子男柏烈旭,矛頭立刻轉向。

  梁雨萍循聲回頭,迎面接下撲鼻的香水百合。

  「恭喜妳畢業。」

  「謝謝。」雙手抱花,笑逐顏開的俏臉顯得神采奕奕。

  「喂,老兄,我呢?」兩手抱了不少學弟妹送上的花束,葉秋還是很貪心。「你很大小眼哦!」

  「我以為秋學姐不會稀罕我送的花,所以就把錢省下來了。」

  「我咧--啕,你很有膽嘛,厚她薄我,想死啊你!」

  「冤枉啊,我是--」

  「葉--秋--學--姐--啊--」

  一陣磅礡的叫喊由遠至近向他們三人殺來,連停下來讓人看清楚長相的時間都不給,又氣勢磅礡地架著葉秋離開。

  「等一下!哇咧--」這票蝗蟲學弟妹要死了啊!她還沒鬥完哩!「姓柏的--誰推我!等我回來再跟你算--不要拉了,我在走了!我一定會找你算帳啊啊……」

  聲漸消,人漸渺,兩人目送被強架離開的葉秋,被那光景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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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園一隅,梁雨萍頂著大太陽,俯看臨近的外雙溪,在歡笑聲朗朗的環境下,情緒反倒變得有點復雜,不知該為畢業而開心,還是為即將到來的另一階段的人生憂慮。

  她不像按部就班受教育沒有中斷的大學生,五專畢業工作過一段時間的她,對於進入社會無法抱持樂觀得近乎天真的想法。

  初夏的暑熱帶著困悶,所幸,腳下溪水潺潺流動的聲音還有類似望梅止渴的功效,帶走些許躁意,微風順著水流方向吹來,撩起她耳邊短發,綠葉的香混著泥味,還有一點點來于溪水的沼氣,她深深地吸了口。

  腳步聲起,提醒她有人接近。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就畢業了。」

  來人為她擋去斜照的日陽,送上冰涼的飲料。「畢業後打算做什麼?」

  「當然是准備今年的國家考試,那是我目前最大的難關。」想到即將面對的律師考試、司法官考試,梁雨萍只覺未來一片渾沌。「榜上有名就能衣錦還鄉,名落孫山就只能烏江自刎,無顏見江東父老。」

  「沒那麼誇張。」安慰的語句有著禁不住的笑意。「妳一定可以順利過關。」肯定的鼓勵總來得直接。

  他對她可真有信心。「謝謝你。」

  聽出話裡別具深意,柏烈旭收回賞景的目光。

  「謝謝你,為我做的每一件事--」

  「我什麼都沒做。」趕緊撇清。「我從不認為自己曾經為妳做了什麼,是妳幫自己走過來的。」

  「就當是這樣吧。」她也極有默契地不再說。

  「為了慶祝妳畢業,我請妳吃飯。」

  眉頭打結。「麥當勞?」

  「不,這回換吉野家,」得意地從口袋翻出兩張紙。「朋友給的折價券,不用白不用。」

  「還真有誠意啊。」口氣微諷,但更多的是眼眸吐露的深深笑意。

  「別這樣,我只不過是個窮學生,目前只能這樣。」

  目前?梁雨萍終於注意到最近聊天時,經常會從他口中跑出來的語詞。「你常說『目前只能這樣』這句話,是打算做什麼了嗎?」

  經她一問,柏烈旭才發現自己的語病,苦笑:「沒有什麼,如果不滿意,那最多--吃完飯再到『獨身主義』喝杯咖啡、吃個下午茶,好嗎?」

  「今天是我畢業,應該我請你。」

  「我堅持請妳。」

  認識一段時間,瞭解他說到做到的脾性,梁雨萍不反對地點頭:「先謝啦。」

  「那就這麼說定--」

  「啕!學弟,總算找到你了。原來你跟女朋友躲在這裡談情說愛,不嫌熱啊!」大尺碼的學士服罩下更多陰影,粗臂勾住直屬學弟的脖子。「妳好,我是這小子的直屬學長兼社團前輩兼死黨哥兒們。妳一定是阿旭傳說中的女朋友對吧?久仰久仰。」

  女朋友?久仰?「你誤會了,我跟烈旭只是朋友。」

  「那--」粗獷的陽剛男定睛看了看她,露出欣賞的表情。「不介意的話,把我列入考慮怎樣?」

  「考慮?」

  「別看我長相兇悍,像改過自新的黑社會份子,其實我很純情,比標榜百分之百濃純香的鮮奶還要純,對女生體貼細心、無微不至……」突然冒出來的學長淘氣地自薦道:「更重要的是我已經當完兵,妳無須效法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載;也已經找到一份工作,雖然現在還只是小小的業務員,月薪兩萬四,但憑我的能力,五年內成為公司的高階主管也絕非難事--怎麼樣?不錯的績優股吧?」

  「不錯的建議,只可惜我目前沒有投資股票市場的打算。」

  「真的不考慮?」不會吧?他條件這麼好說!

  「誠蒙你看得起。」說唱俱佳的熱情讓梁雨萍覺得有趣。

  「學長,你是來找我還是來騷擾女孩子的?」他都忘記今天要家聚。

  「好問題。我說親愛的學弟,學長姐們畢業,說好家聚一起去happy,你偷偷蹺頭跑來跟美女偷來暗去算什麼義氣?看不起孤家寡人的學長我嗎?」

  「不敢不敢!」柏烈旭苦笑掙脫熊學長的懷抱,畢竟今天氣溫高達三十二度C,他不想直的走進來,卻因為中暑橫著出去。「不過今天家聚能不能別算我一份,我跟朋友約好一起去吃飯。」

  「那簡單,一起去就行了。」

  「不用了,」梁雨萍急忙推辭,不習慣跟不熟的人同桌吃飯。「我有事要先走一步。」

  「但是妳--」

  「我沒關系,想請我吃飯隨時都可以。」

  真的可以嗎?柏烈旭細細端詳她的臉。

  是他看錯嗎?總覺得她表情透露出一點失望。

  而那小小的失望,讓他非常在意。

  「學長,我還是決定缺席。」

  學長瞄瞄欣賞的美女。「喔,你這臭小子,還不承認人家是你女朋友!如果不是,你怎麼捨得放棄我們的家聚?」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行!學長成全你!」陽剛男不管他人臉色尷尬,自說自話的同時,急驚風地在擁擠的學生群間穿梭退場,踉踉蹌蹌。「愛情當道嘛,家聚隨時都可以辦--哎喲!不好意思撞到你!」停了下,大嗓門又起:「女朋友追來不易,要好好珍惜--抱歉!」接二連三,學長話頭一起還是難停,就算中間得夾雜不少踩撞陌生人的歉意。「相信我,其它人不會抗議的;就算有,我也會罩你--就這樣,如果今天有敲定下次家聚的時間我再通知你,拜拜……」千山學長單獨行,學弟不必相送。

  「她真的不是我的女朋友……」柏烈旭極力解釋,無奈寶貝學長來去匆匆,猶如一陣風,連機會也不給。

  她真的不是,至少目前不是。

  「抱歉,」苦笑哪。「我那位學長有點無厘頭。」

  梁雨萍早笑得直不起腰杆,弓背如蝦。

  「你的學長……很有趣。」

  「他很寶,也很夠義氣。」聽進她的笑,也任笑意染上眸,柏烈旭再度開口:「走吧,我的機車停在外面。」

  兩人並肩而行,沿著「冤家路」走出校門。

  「雨萍!」

  一聲呼喚,攔住兩人的腳步。

  梁雨萍看見叫住她的人,忍不住驚訝。「馮定邦?」

  她的男--不,是前男友。

  一大束鮮紅玫瑰在馮定邦走近她時,從他手上劃過半圓躺進她懷裡,無巧不巧壓住相較之下顯得單薄的香水百合。

  「我承諾過,會來參加妳的畢業典禮。」

  承諾……梁雨萍倏然想起考上大學那年,她對他提出的邀請。

  當時,她很開心得到他的允諾,而今--

  「來不來,都無所謂了。」她說。

  「我做過許多承諾,也食言過不少次;至少,讓我實現一個。」

  調整懷中的花束,梁雨萍點頭。「謝謝你。」

  「不客氣。」生疏的響應讓馮定邦皺起眉頭,再看見她身邊的柏烈旭,不悅的感覺更加鮮明。「看來我不該出現,打擾兩位是嗎?」

  「沒這回事。」她不希望他誤會。

  「那麼,再問妳一次,回到我身邊,重新開始好嗎?」

  「定邦,不要在今天拿這話題困擾我。」今天是值得開心的日子,她不想讓過去的事染上不愉快的陰影。「我很謝謝你參加我的畢業典禮--」

  「我跟她分手了。」馮定邦飛快打斷她,瞧見她捧花的手臂僵了下,確定她仍然在意,証實他的推敲。

  他還有挽回她的機會。

  「你--」馮定邦苗頭突然轉向柏烈旭。「我和雨萍有私人的事要談,請你離開。」

  柏烈旭挺身,介入兩人之間。「我跟雨萍有約,是你妨礙我們。」

  「吃飯慶祝嗎?」對於這個連續兩次都看見他待在她身邊的男孩,馮定邦明知對方比不上自己,卻無法抑制自己產生敵意。

  男孩,也算是男人,只不過未臻成熟而已,而眼前這小鬼言行舉止間隱含的意味,已經讓他不能忽視。

  「餐廳?還是--速食店?」後者一出口,就看見小男生忿怒的表情。

  他說中他痛處了是嗎?輕蔑的微笑冷不防噙在唇角,毫不掩飾。

  經濟地位的高低就是實力差距的証明,關於這點,馮定邦很有自信。

  「請你不要這麼說。」梁雨萍急忙阻止,他說得太過份了。

  她還想再說什麼的時候,偏被馮定邦有意地打斷。

  「我在妳最喜歡的餐廳訂了位子,走吧。」他刻意放慢語調,一字一字說清楚。「我記得妳最愛吃日本料理不是嗎?」

  「我--」她擔心地看向柏烈旭。

  「我想我先走了。」他說,表情顯得困躓且凝愁。「畢業是件值得到知名餐廳慶祝的事,我先走一步。」

  經濟能力、社會地位的落差,是他無法否認的事實;眼下,除了退場,他不知道要怎麼回避這個難堪的局面。

  還是離開吧,比起速食店,餐廳更適合她。

  「烈旭!」見他欲走,梁雨萍想也不想,直覺扯住衣角想要留人。

  微慌的心思清楚寫在她臉上。

  須臾,她深呼吸換口氣,設法讓自己盡快冷靜下來。

  「等我一下,就一下。」她說。

  這要求讓他感到訝異,他知道她感情放得有多深、割捨得有多難,甚至到現在還無法忘懷,上回若不是和馮定邦的女友撞見,或許他們倆就復合了。

  所以這次,他認為她應該會開心、會接受才是。

  等她--是什麼意思?

  「拜託,等我一下。」

  哀求的目光讓人難以拒絕。

  「那我騎車到對面等妳。」答應的口氣還有著懷疑。

  「嗯。」勉強扯開笑容響應,梁雨萍站在原地目送他走遠。

  直到人影變得模糊,她才回頭面對傷透她心的男人--

  這是她的感情事,必須獨自面對。

  「妳要他等妳是什麼意思?」馮定邦眉心折起棱線,充足表露自己的不滿。

  「就你所想的意思。」

  「妳選擇他?」語氣多了不信。

  梁雨萍搖頭。「我跟他只是朋友。」

  「他對妳卻不見得--」馮定邦倏然收口,他何必要為那個沒進過社會、不知現實為何物的小毛頭作嫁?「妳還不肯原諒我?」

  「原不原諒已經不是你跟我之間的問題了。」

  她想作更進一步的解釋,偏偏又被馮定邦強勢打斷。

  「我說過,我跟陳雅築已經分手了,妳還想我怎麼做才肯回到我身邊?就不能給我改過的機會,給彼此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

  「曾經有的,是你錯過了。」她指的是上次見面。「如果你真有心,應該先結束跟她的關系之後再來找我,但你沒有--這種作法,是不尊重我,也不尊重她。」

  「尊重?妳又要端出法律人的嘴臉了嗎?」他開始顯得不耐,耙梳了下頭發,又道:「我知道這件事傷妳很重,但兩個人在交往的過程中難免會有問題。」

  「我知道。」她打斷他,重申:「我知道。我知道愛情需要灌溉、需要經營,有時難免爭吵,透過磨擦磨去彼此的棱棱角角,才能找到更圓融的相處方式。」這些道理她都知道、都懂。

  「既然妳知道又為什麼--」

  「我無法不去想你是不是又瞞著我跟別人交往,也無法不去想你抱著我的同時心裡是否在想別的女人。」她定定看著他,眼神清澈如水,也堅定如冰。「定邦,我捫心自問是不是能當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但我不能,真的不能。」

  「說清楚。」

  「我真的沒有辦法忘記這件事,也真的無法原諒你的背叛,你說結束的方法太傷人,你想開始的方式太自私,我真的沒有辦法接受。」

  語畢,梁雨萍轉身欲走。

  馮定邦再度扣住她,不讓走。「四年多的感情就這麼付諸流水,妳不覺得太無情?」

  無情?如果無情,這段日子以來她的眼淚算什麼?

  曾經抱著希望,希望他會打電話來解釋,她告訴自己到時候會給他也給彼此一個機會重新來過;但他來電的時候只是告訴她「他們倆結束了」的訊息,不顧她身茌何地,單方面地說著他想說的話、做他想做的事。

  機會不是沒給過,等待也不只一兩天,倘若愛情可以測量、可以計算--他這一連串的作為,足夠讓她判斷他對這段感情的認真程度了吧?

  她曾痛徹心肺,也曾哭到天明,傷心過了頭;時至今日,必須承認,她覺得那樣的自己好傻,那樣的感情也--好假。

  就像懷裡的紅玫瑰,情人常用紅玫瑰表示愛情;可太過泛濫的結果是讓紅玫瑰盯形式意義大過實質。

  也許不是那麼愛,只因為人人都送玫瑰,所以也買來送她。

  或許對她並沒那麼多熱情,只是大家流行,也就隨波逐流跟進。

  這樣的紅玫瑰,就算是九十九朵意指「愛妳久久」,捧抱在懷裡也只會感到無比的空虛。

  「如果你珍惜,就不會這樣對我;如果你在意,就不會這麼輕視傲慢,不會不尊重我和我的朋友。」

  「妳朋友?妳指的是那個小男生?」語氣譏諷:「妳到底知不知道他是用什麼眼神看妳--」

  「我跟你結束了,就像你那時候說的,徹徹底底地結束了。」她宇字清晰地說:心至今仍不由自己地疼著,可是對他的失望更多。

  她是說真的!馮定邦讀出她表情透露的決絕,臉色愈見陰闇。「妳是說真的?」

  「我從來沒有用分手當作談情說愛的籌碼不是嗎?」深知愛情的脆弱,她不像一些女人會用「分手」這字眼威脅情人,好讓他順應自己的要求,

  見他點頭,她欣慰地笑了。

  至少,他還記得這件事。

  「真的不再考慮?」他試圖做最後的努力。「我們已經交往四年多,就要邁入第五年,妳真的捨得?」

  她搖頭嘆息,深深吸進一口氣:

  「幹乾脆脆地分手對彼此都好,你說過要成熟點、以理性處理感情不是?」

  怕自己會後悔,會猶豫,在發現行人指示燈亮著綠芒的時候,她急著離去。

  還有十五秒。

  「雨萍!」不死心地轉身拉住她,馮定邦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

  「放手吧,你可以找到更好的女人。」他有的是條件。

  「妳--」眼角掃過馬路對面等待的身影。「是因為他嗎?」那個青澀的大學生?

  五、四、三、二、一--指示燈由綠轉紅,又是車輛穿梭的景象。

  梁雨萍放棄過馬路,回頭看他:

  「不要污辱你自己,烈旭只是一個朋友。分手的原因你再清楚不過,別拖其它不相干的人下水。」

  怒氣正盛的馮定邦認定自己的想法沒錯,堅稱道:「他只是個學生,什麼都給不起,妳何必棄良木就枯枝委屈自己?」

  「理性一點,和平分手不是很好,大家心裡都不會有疙瘩。」

  「我知道了。」松開手塞進褲袋。「妳會後悔的。」

  說不通啊!果然,一遇到感情,就算是辯才無礙的她也無法說服任何人。

  「不,我不會。」心仍痛著,但她強迫自己笑,不留一點藕斷絲連的機會。

  可以通行的綠光再度亮起,顯示六十五秒的數字。

  梁雨萍才跨出一步,倏地停下。

  馮定邦以為她改變主意,向她邁進一步。「雨萍--」

  「我忘了把花還給你。」

  將紅玫瑰送進一臉錯愕的男人懷裡,梁雨萍對自己這個舉動感到自豪。

  整整有點塌的香水百合,轉身往馬路對面望去,她看見早一步度過失戀期的難友正靠坐在機車座墊上等她,後照鏡上掛著安全帽,手裡也抱著一頂。

  無法形容此刻梗在胸臆的是什麼感覺--有掉淚的沖動,但絕不是因為悲傷的緣故。

  還有五十秒。

  踏出去的步伐,不知怎地,和俏麗的短發同樣輕盈,就算依然留存著絞痛的心酸,但她相信時間能治癒、傷口會復原,柏烈旭一直這麼告訴她。

  而她,相信他。

  高舉手中的百合揮舞,算是對身後男人的告別,也是對等著自己的朋友打招呼,徐走的步伐輕盈得幾乎快飛起來,而她也的確跑了起來。

  沖過馬路,再跑一小段距離,氣喘吁吁。

  「讓、讓你久、久等了。」

  對方將安全帽放在車座上,以一連串的掌聲響應她。

  「我跟他分手,你竟然這麼高興。」好惡劣。

  「妳應該知道我為什麼鼓掌的。」不愧是她。「相信我,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帥氣的告別,妳很勇敢,拿得起放得下,我深感佩服。」也感到安心。

  至少,她現在已經是單身,而他--

  「別挖苦我了,你也很清楚,我只是在逞強。」迎人的笑容在他面前老實地溢出苦澀。「老實說,我還愛著他。」

  「我知道。」他說,強迫自己不要露出失望的表情。

  梁雨萍求救似地靠上他肩窩,全心信賴著。「老實說,我現在心裡空空的……」

  「原諒我,我無能為力。」他只能借她肩膀,只能拍撫她背脊,予以安慰。「把剩下的事情交給時間來解決好嗎?」他只能這麼說,不想讓她再有任何希冀。

  怕給了,她會無法徹底放下這段已成過去的感情;怕給了,她會抱有一絲絲的希望等待,反而失去接受另一段新感情的機會;怕給了,他就沒希望了。

  「你說得對。」厘不清的情緒、拋不開的記憶就交給時間去打理。

  「咦?」被打斷心思的柏烈旭一時間還轉不過來。

  「你不是要請客嗎?」推推發呆的他,梁雨萍的情緒突然變得興奮高昂。「難不成想賴皮?聽過『食言而肥』這句話吧,當心肥死你!」

  今天是她的畢業日,也是她的重生日,值得紀念,

  從現在開始,她要試著去找另一個自己,新的自己,即想即行!

  柏烈旭遞頂安全帽給她。「不敢不敢,就怕妳看不起吉野家的料理。」

  他知道馮定邦是個高收入有成就的社會人士,而他剛對他說的話,也真的剌中他最在意的事。

  他很怕。柏烈旭對自己承認這一點。

  在她沒有走向他之前,他真的很怕,怕她再度轉身背對他,搭馮定邦的車離開,就像那個下雨的夜晚一樣……

  幸好,這次她沒有背對他離去,而是選擇走向了他。

  「這點你大可放心,』看不出他心中波瀾的梁雨萍拍了他肩頭,徑自笑說:「跟對的人吃飯,就算是蹲在馬路旁邊吃阿宗面線,也會覺得像是在巴黎香榭大道喝咖啡一樣有味道。」

  他回神,朝她一笑。

  緊接著,兩人先後跨上車,起程朝臺北車站的方向前進。

  不想了!他告訴自己,終於又有心情和後座的人說笑:

  「我得提醒妳。」

  「什麼?」聽不太清楚,梁雨萍往前偎近。

  「我說,香榭大道最著名的除了沿途的精品店、露天咖啡座之外,還有滿地狗大便,的確像妳說的--夠味道。」

  後座逆著風向傳來明朗笑聲。

  倏地一個匡啷顛簸,五十CC小機車應聲上下猛烈振動。

  梁雨萍驚呼一聲,不經意抱住前座人的腰穩住自己。「騎車小心啊,先生。」

  柏烈旭的心狂跳了一下,腰間突然來襲的熱度不減反升,雖然隔了層T恤,還是讓他心跳加速。

  「喂,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沒有回答,梁雨萍貼近他耳畔放大音量。

  放大的音量成功踢開怔忡的呆楞,回過神的柏烈旭應得尷尬:「號稱首善之區的臺北市,也難逃馬路坑坑巴巴的厄運。」

  這火熱,還在腰上纏著。彷佛所有神經全集中往腰間去,讓他想不在意都不行。

  他想起方才她高舉百合揮舞的姿態與神情--

  他忘了告訴她,她那時看起來很耀眼、很迷人、很漂亮。

  「你剛說什麼?」

  「我說--」他拉開喉嚨喊:「妳坐穩一點,小心別摔下去。」

  腰際的手應聲添了力道,更進一步抓緊他的襯衫。

  好象讓自己陷入更尷尬的處境……柏烈旭苦笑。

  「你剛又說話了嗎?」後座的人喊。

  「明年,妳會參加我的畢業典禮吧?」

  「當然會!」她大喊,作出承諾:「到時候換我請你吃飯。」

  「就這麼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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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發表回覆 於 2018-12-23 19:29 編輯

第七章

  收齊檔走出法庭,一路上遇見不少同行,在擦身而過的瞬間頷首致意,梁雨萍深深感覺到台灣法律界的狹小;也因此,偶爾會有大學時代的學長姐出現在同一個法庭上,成為審判中三方主角的情況。

  忽然,一陣嘈雜牽引她注意。

  「據可靠消息指出,警方在偵訊過程中,對於以連續殺人案起訴的被告周少民曾施以刑求取得自白,針對這點,何檢有什麼意見?」

  「無可奉告!」好煩!哪來的可靠消息她怎麼不知道?

  「周少民的辯護律師聲稱已向高等法院提出上訴--」

  「算我服了你們傳媒的緊追不舍行不行?」啕!

  同一條川廊,氣急敗壞的聲音的四周跟著記者群雜遝的步伐,以麥克風為武器,攝影機為盾,氣勢磅礡地殺向被圍在中央的孤軍。

  一名打扮亮麗的女子在記者簇擁下困難地前進,試圖沖出槍林彈雨。

  是最近頭條新聞,強盜殺人案的承辦檢察官。認出人,梁雨萍同情地瞄了幾眼,閃到角落靠牆走向樓梯,嘈雜的聲音緊追在後。

  她清楚聽見女檢官不滿的怒氣:

  「偵查不公開、偵查不公開,我不是說了偵查不公開嗎?等司法程式結束之後你們想不知道都難,現在別煩我!」

  「何檢,民眾有知的權利--」

  「我聽你在放--」不能做出有辱公家機關形象的行為,女檢官握拳忍住嘴裡最後一個字,悶聲直往前走,三轉四轉,轉到樓梯口。

  媒體記者鍥而不舍追上,人群中不曉得哪一位記者踉蹌了下,身體往前傾,手裡的麥克風敲上檢察官的背,在骨牌效應的推波助瀾下,位在那團人群最前頭的無辜者,化身代罪羔羊就這麼被推下樓。

  無巧不巧,梁雨萍正是那位羔羊小姐。

  「啊!」

  「啊--」

  兩聲慘叫的同時,一隻深咖啡色事務包依循圓周運動沿切線方向甩出去,而它的主人也慘遭同樣命運,感覺自己像被丟出去的布袋。

  老天!她不敢想跌落地面之後,自己會是什麼慘狀。

  想像中的疼痛在幾秒之後仍未襲上身,梁雨萍睜開眼,努力定神注意四周,發現自己靠躺在一堵溫暖的肉牆上,厚實的肉牆成功化去她的重力加速度。

  抬眸迎入一張內斂陽剛的男性臉孔。「謝謝你的--」

  得她幫助穩月臺階上的女檢官急忙下樓,打斷她的謝詞:「妳沒事吧?」

  「不、還、還好。」只是心有餘悸。

  「那我--」發現媒體記者因為這小意外楞在原地,此時不溜待何時。「沒事就好,先走一步了,多謝。」閃人去!

  梁雨萍原本不懂對方沒有邏輯的話,但之後看見媒體恍如夢醒,重起追逐的動作,才明白個中真意。

  那位女檢在謝她轉移記者注意力。

  回神的記者群以忽有龐然大物的拔山氣勢沖下來,不死心地想追上趁機想溜回地檢署的女檢官。

  錯肩的瞬剎,一隻熱掌箝住她的腰往旁邊帶,躲開推擠的場面。

  「再度謝謝你。」

  男人撿起她的事務包送到面前。

  「謝謝。」這是第三次了,唉。

  今天恐怕是不宜出門日,還是早點回事務所的好。

  才轉身,與擦身的人撞上,腳踝突然劇烈的扭痛差點逼出她的淚。

  她的腳……今天果然不宜出門。

  「我送妳到醫院。」身邊降下來的話帶著一點好笑的意味。

  在短短兩分鐘之內救同一個人三次的機率很難謂之高。

  「第四次謝謝你。」

  糗到這地步,她已經無話可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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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踉蹌踮腳走出診療室,梁雨萍看見送她到醫院的男人就坐在外頭。

  「醫生怎麼說?」

  「輕微扭傷,回去後做點熱敷,兩三天就沒事了。」真丟臉。「謝謝你送我到醫院。」

  「妳一直道謝,讓人很難接話。」

  「除了道謝,我不知道該跟你說什麼才好。」伸出手向他。「梁雨萍。很高興認識你,孟先生。」

  孟?穀驚訝地握住她的手。「妳認識我?」

  「剛剛在診療室才想起來,上個月在《律師通訊》拜讀你針對刑法第一百八十五條之三危險駕駛罪,以及同條之四肇事逃逸罪之立法作出評論的文章,印象深刻。」

  「這次輪我向妳致謝了。」孟?穀看人的眼神增添了激賞。他向來欣賞有腦袋的人,不論男女。「我送妳。」

  「怎麼好意思再麻煩你。」

  「就當有緣,我想更認識妳。」

  這答案愣住了她。

  孟?穀,就她所知是近幾年在律師界竄起名號的知名律師,領有美國及台灣兩地的律師執照,精通商事法主打民事訴訟之餘,也涉足刑事案件,後者案量不多,但件件都是引人注目的大案,包括最近法院才裁定再審的強盜殺人案。

  律師是一項有機會名利雙收的職業,如果再加上出色的外型與單身未婚的條件,那會成為多少顆芳心趨之若騖的目標?

  答案是可想而知的「多不可數」四個字吧?

  而這樣的人--

  「梁小姐?」簡單的一句邀約竟讓對方考慮這麼久,孟?穀開始懷疑自己的行情是否正在他不知不覺的時候往下走。

  「抱歉,我無法想像這樣的話會從你口中說出,我以為你是--」

  「我怎樣?」

  「呃……」這算不算酸葡萄心理?「我見過不少知名律師對不同行的人甚至是同業的態度並不--恕我冒犯,並不親切。」

  孟?穀不怒反笑。「妳以為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曾以為。用狹隘的刻板印象以偏概全是不好的習慣,我向你道歉。」

  下一秒的坦然認錯,更讓他驚訝!

  不諱言,沖著她不拿喬、坦然道歉的舉止,他愈來愈欣賞她。

  「這表示妳答應我的邀約,一起共度午餐?」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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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開「獨身主義」的大門,梁雨萍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對坐在吧台前與老闆陸雲槐聊天的頤長背影道歉:

  「抱歉,我遲到了。」

  高腳椅循聲旋了九十度,是一張曬黑的男性臉孔。

  是她大學時代的學弟,也是老朋友。

  「好久不見了,烈旭。」

  「好久不--妳的腳怎麼了?」

  說話同時,柏烈旭已站起身,扶她坐好。

  「妳應該打個電話告訴我,不必跑這一趟。」一雙黑眸牢罕鎖在她腳踝上的白色繃帶。「我可以去接妳。」

  「我們約好在這碰面,怎麼可以說改就變;再說,陸大哥為了慶祝你退伍,准備不少東西,我只是扭到腳,是那個醫生太誇張,硬要包成這個樣子,沒事的。」

  仗著身高,他像個大哥哥似地拍了拍她發頂。「妳就是不懂得照顧自己。」真糟糕。

  「那是因為你跟葉秋太照顧我,如果我變成生活白癡,也是你們兩個害的。」

  「無妨,我可以負起責任。」柏烈旭咧出一口白牙笑說道。

  梁雨萍回他一記白眼,掩飾自己聽見他話時瞬間的怔忡。

  從她畢業之後,因為比在學校更不常見面,「獨身主義」成了他們唯一交集的空間。

  無論是不約而同或特定相約,總會在這裡相遇,因為喜好老闆一手咖啡絕活,因此在這裡,他們有多年的交集。

  梁雨萍忽然想起什麼,連忙從皮包拿出禮物。「送你,恭喜你退伍。」

  「謝謝。」他接過,小心翼翼拆開,是一隻手錶。

  「我挑了好久,覺得這個款式最適合你。」她說著,邊取來,自動幫他戴上。「你上次休假回來的時候,說你手錶在出操時不小心摔壞了,我想你應該沒有換新的,所以想送你一隻表,喜歡嗎?」

  調整好表帶,扣上環--「嗯,很合。」她的眼光不錯。

  正欲收手,柏烈旭突然有了動作,將她的手按在表上。

  「烈旭?」

  「妳送的,我就喜歡。」四指成勾,形成的虎口輕輕扣住她手背,無形中,為兩人添上一抹夾帶曖昧的深意。「謝謝。」

  若有似無的感覺莫名萌生,梁雨萍想抽手,又怕造成尷尬的氣氛,吶吶然,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你……」

  「幫我把咖啡送到客人桌上。」老闆不愧是老闆,一眼看出這對忘年之交的氛圍不對,以不變的悠然從容插手幹預。「為女士服務是男人的天職。」言下之意,任誰都聽得出來。

  柏烈旭只好聽命,鬆手接過,讓陷入錯愕狀態的梁雨萍得到喘息空間。

  事實上,她真的松了一口氣。

  「男孩可以在一夜之間變成一個男人,只要他用心,只要他想。」冷不防,陸雲槐冒出這麼一句話。

  一張帶著疑惑的俏臉抬起,面對他。「什麼?」

  擦拭咖啡杯的大手停了下來,表情帶著七分笑意。「我聽說律師的特質是精明幹練。」

  「嗯。」她點頭,想了一會兒補充道:「除此之外,還要冷靜細心,在對簿公堂的時候,才能找出對造陳述內容裡的漏洞。」

  「我針對的不是妳的工作,而是妳的感情。」

  梁雨萍聞言,苦笑地攤了手。「我沒有時間考慮這些。」

  結束實習,正式擔任律師接案才一年不到,她要學習的事情太多,沒有多餘的心力。

  「你知道的,我太忙了。」

  「有時候是因為太習慣,所以渾然不覺。」

  「陸大哥,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打啞謎了?」疑惑更上一層樓,愈來愈聽不懂。

  「有沒有人說過妳很遲鈍?」

  遲鈍?梁雨萍對這個字眼不滿意地皺了眉頭。「為什麼你跟葉秋都說一樣的話?」

  旁觀者都看出來了,就她這位當事人還不知不覺?

  這會不會太遲鈍了些?

  面對這麼一個遲鈍的對象--陸雲槐有預感,柏烈旭的感情路並不好走。

  「陸大哥,你到底要說什麼?」今天晚上的陸大哥有點怪怪的。梁雨萍左看右看,就是覺得有說不上來的古怪。「有困難嗎?說出來,也許大家可以一起想辦法解決。」

  陸雲槐笑得尷尬,別人的感情事,他從來不曾介入。初次干涉,顯然他的技巧不佳,才反而把自己推進困窘的境地。

  「這個困難不屬於我。」而是柏烈旭。

  「那是誰的?」她直問,雙眸閃動好奇。

  「妳--」面對完全不懂的梁雨萍,陸雲槐還想再說更多,但眼角餘光掃見柏烈旭已經送完咖啡往回走來,他只能點到為止:「妳該學著敏銳一點。」

  什麼意思?

  欲追問,發現柏烈旭已來到身邊,打斷了她的問號。

  「你們剛在聊什麼?說得一臉嚴肅的表情。」

  「沒什麼。」陸雲槐搶白道,一派從容地拭幹玻璃杯上的水滴。

  柏烈旭只好轉向求教他人。

  可惜,這個「他人」更是一頭霧水,只能聳肩響應。

  她也想知道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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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姐,妳的花。」

  一大早,梁雨萍才剛踏進所屬的律師事務所,還沒進辦公室,她的助理林婉如便喜孜孜地送上一束花。

  她愣了下。「我生日?」不是今天吧?

  「才不是,是追求。」林婉如興奮道。

  「妳要追我?」今天才知她的小助理是女同志。「抱歉了,婉如,我不是妳那個世界的人。」謝過不收,梁雨萍轉進辦公室。

  「什麼啊!我才不是同志!」林婉如跟了進來,跳腳抗議:「梁姐,不是我要追妳,是這個人要追妳!」氣死人,在法庭上精明得嚇死人的梁姐,私底下竟遲鈍到這種地步,搞人格分裂啊!

  梁雨萍微向後傾,以便看清楚小助理拿在她面前的卡片。

  孟?穀?

  「他送的?」疑問爬上樑雨萍略施淡妝的俏臉。

  昨天上午才第一次見面,之後為了謝他送她到醫院,她便接受他的邀請且堅持付費表達謝意,然後她就因為工作先行離開。

  短短幾個小時的交談,她何德何能讓他破費送花?

  疑問不小心說出口,被身邊耳尖的助理聽見,還胳臂往外彎的幫孟?穀說話,直替他抱不平:

  「人家孟大律師送花給妳,怎麼是這種反應?」不覺得太冷淡了嗎?

  「不然呢?」她要怎麼反應才叫恰當?

  「梁姐,妳該不會還想要考慮吧?孟律師可是上港有名聲,下港尚出名的菁英份子,又被稱為是律師界的黃金單身漢、不會跳票的長期飯票耶!」

  年輕的助理妹妹何來如此市儈心思?梁雨萍自認跟不上。

  「如果我是妳啊,一顆心早綁著火箭飛過去,把自己打上蝴蝶結送上去任他吃

幹抹淨,就算屍骨無存也甘之如飴。」年輕助理的雙眼盈滿夢幻的星星,只差沒轉圈來個天旋地轉似的暈噘。「再說,孟律師長相性格,有男人味,梁姐,妳真的下動心嗎?那樣的對象好得不能再好了。」

  動心?不,除了驚訝以外,其它什麼感覺也沒有,一絲悸動也無。

  反倒是像不諳家事的媳婦,突然被婆婆要求燒出一桌好菜,望著冰箱滿滿的食材,兩只手卻不知道該往哪裡伸。

  孟?穀是個好律師,也是個好人,在利益與正義之間自有一把尺臆度,在工作上,她佩服他的成就。

  但如果他送花、邀請共進晚餐的用意是私人因素,那就……

  「梁姐,妳有男朋友了嗎?」

  「嗄?」助理好奇的探詢拉她回神。

  「要不然像孟律師這樣的好對象送花給妳,又寫卡片邀妳共進晚餐,這麼好的事從天而降,妳怎麼好象手上多了顆烤熟的芋頭一樣,在手上滾來滾去不知道要丟哪裡似的?」

  「直接用『燙手山芋』四個字不行嗎?」偏偏要說得那麼白話。

  「哎呀--」小助理淘氣地拍拍老闆肩膀。「在小說上看到的呀,作者可以多打幾個字拉長句子好累積字數,讀者讀起來輕松又帶趣味性,人家就是覺得好玩才學起來的啊。」

  「妳確定自己應該念法律系?」愛看小說應該往中文系跑才對。「我看妳休息的時候都在看小說。」

  「別提我了啦。」逼供的人什麼時候換成梁姐了?「是人家在問妳話哩!」

  「上班時間到了。」她指指牆上時鐘。「再玩,當心我向上頭告狀。」

  「討厭,梁姐欺負人。」她也是一片好意關心的嘛,嗚嗚……

  「別假哭了。」梁雨萍抽出幾份卷宗丟給她。「先把這些整理歸檔,再幫我謄幾份書狀,今天急著送件;還有這些--上面寫了我要的資料,妳盡快找給我。」

  「呃……是。」林婉如接過,暗暗在心底嘆了口氣。

  早知道就別進來了……後悔莫及,後悔莫及。

  梁雨萍看著助理小妹一臉哀怨地離開,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視線回到助理方才隨手擺放的花束,她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希望不會有麻煩,她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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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發表回覆 於 2018-12-23 19:29 編輯

第八章

  展峰顧問公司

  梁雨萍按照既定行程,順著自動旋轉門的方向,步入這家聞名已久的顧問公司。

  今天,她只是單純來送授權的相關書狀。

  據說,想請「展峰」出馬沒有天價不能行;而且,在近乎沒天理的高價門檻前,不見客源稀薄、門可羅雀,相反的,更多大型企業抱著山高般的錢前來,只求該公司接案,一反「有錢是大爺定律」、「顧客至上法則」--有錢自動送上門,還得看「展峰」負責人想不想拿。

  「麻煩妳了。」將文件送到約定的人員手上,梁雨萍點頭致意,轉身欲離。

  思緒,也跟著回到自己先前的軌道上。

  除了「展峰」,近來聽說有另一家顧問公司在這個市場崛起,其一舉一動都以「展峰」為目標,該公司的負責人還是位漂亮美麗的年輕女性,姓向,好象叫……咦?

  烈旭?熟悉的人影打斷她回想曾在商業雜志看過的信息,也令她停下腳步,想也沒想就躲到十字交叉的走道另一邊,觀察收進眼裡的身影。

  為什麼他會在「展峰」?這個問題迅速打進梁雨萍腦海。

  從上次慶祝他退伍至今,他們已經有半個月的時間沒有見面,這段期間他們用電話在晚上交談,分享彼此的事,但他似乎還瞞著她什麼,不然她怎會不知道他在「展峰」工作?

  而……「我為什麼要躲在這?」意識到自己的怪異舉動,梁雨萍不禁自問。

  只不過是工作的場合中碰巧遇見,她為什麼要躲?

  想到這裡,梁雨萍移動腳步,打算走出來和他打聲招呼。

  誰知帶著香氛的纖瘦身影搶先一步,交錯的瞬間還意外地撞到她肩頭,輕說了聲歉後急忙越過她,攔截正要往反方向走的柏烈旭。

  「這是你要的資料,我都幫你整理好了。」

  「謝謝妳,亞芬。」柏烈旭禮貌響應女同事的幫忙。

  「都是老同事了,還客氣什麼。」王亞芬笑道:「你回來加入我們的行列,大家都很高興,尤其你最近又通過CFA第三階段的考試,展總很開心,公司將來又多了一個擁有國際証照的財務分析師。」

  「哪裡,妳太抬舉了。」

  「不不不,」王亞芬纖指左右一晃。「CFA很難考,一般人都要准備個三、四年才能通過第一試,哪像你,大學一畢業就通過第一關。」

  CFA--財務分析師証照考試,共有三個階段,必須按部就班,每年通過一個階段的考試,才能擁有領取証照的基本資格。

  而真的想取得該証照,必須在通過三關之後,再提供三年相關的工作經驗,並且加入AIMR(美國投資管理及研究學會)及CFA台灣分會,同時簽下職業行為准則同意書;之後,需要三封推薦信等資料提交給AIMR審核通過,方能正式成為CFA  charter  holder,並授與一張CFA証書。

  就拿「展峰」來說,旗下真正擁有CFA証照的,只有大老闆及幾名高階主管:是以,對於這位年紀輕輕便擁有基本資格的人才,當然器重。

  卓越的才能,加上出色的外貌及溫和有禮、成熟穩重的處世態度,自然贏得公司不少女性芳心,包括她。

  二十六歲的她與二十四歲的他才差兩歲,不多,所以不算老牛吃嫩草。

  「午休時間快到了,一起吃個飯,順便討論我們手頭上的案子如何?」

  這年頭的女性自主意識強,不排斥主動出擊,趁著工作之便,王亞芬當然不放過這機會,大方地提出邀請。

  是為公事,柏烈旭自然點頭接受,並未多想。「我也有很多問題想請教妳。」

  「那就走吧!」她說,主動勾住他手臂,在女同事又嫉又羨的眼光下,像個勝利的女王,與柏烈旭並肩而行。

  看著手臂上的纖細手指,柏烈旭利用調整手中資料的動作,不著痕跡地掙脫,同時提出公事上的幾個問題分散對方注意力。

  王亞芬不自覺掉入陷阱,跟著談起正經事,熱中於討論的兩人壓根兒沒有注意到橫向走道上多了個人。

  梁雨萍看著兩人走過自己面前,始終沒有開口。

  不知怎地,她覺得今天的柏烈旭很陌生。

  她所知道的柏烈旭總穿一件T恤、一條牛仔褲,像個鄰家男孩;今天的柏烈旭卻一身筆挺西裝,儼然像個社會人士,不像她認識的那個男孩。

  一點都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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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點,梁雨萍房裡的專線電話准時響起。

  自從他退伍之後,幾乎是每天晚上十一點,她都會接到柏烈旭打來的電話。

  從一開始的訝異,到後來的習慣,她就像個被制約的小動物,在十一點以前一定會把整天的事情整理到一段落,移坐到床頭,等著電話鈴響。

  只是今天,因為上午的事,梁雨萍盯著響個不停的電話,猶豫著接或不接。

  最後--

  「喂……」她還是拿起話筒,像個聽見鈴聲就知道食物就要送來,忍不住分泌唾液的小狗狗。

  「這麼久才接電話,還在忙嗎?」

  對廂,傳來熟悉帶笑的聲音,似乎很有精神。

  「還好。」今天看見他在「展峰」工作,不曉得為什麼,之後心情莫名變得沉重,到現在還是這樣,像被丟進一個塑膠袋、牢牢打上結,無法透氣。

  聽出她有氣無力的語調,柏烈旭關切問道:

  「怎麼了?妳的聲音聽起來無精打采的,是工作太累了?還是有什麼事惹妳心煩?說出來,也許我幫不了什麼,但總好過妳一個人悶在心裡。」

  既然他問,她就直說了:

  「你怎麼沒跟我說你在『展峰』工作?」不自覺地,詢問的語氣添了許多介意。

  那頭驚訝的語氣明顯:「妳怎麼知道?」

  「我今天早上送檔到『展峰』,碰巧看見你。」

  看見他?「為什麼不叫我?」

  「嗯……」說不上來一個確切的理由,梁雨萍遂轉移話題,回到最先的質問:「是我先問你的,為什麼不告訴我?」

  「妳在意?」

  「我當然在意。」這不是廢話?「我一直以為我們之間是無話不談的,但你甚至連找到工作的事都不告訴我!虧我還擔心你的出路,或者是打算考研究所再讀幾年書--如果你早點告訴我,我就不必替你擔心了。」

  抱怨一旦起了頭,就滔滔不絕像是決堤的洪水般沒完沒了。

  誰知道說了一長串之後,她這個學弟兼好友竟然只是短短一句:

  「為什麼擔心我?」

  這句話莫名挑起梁雨萍的怒氣。

  「我當然會擔心你!雖然不同系,你也算是我的學弟;再者,我們是好朋友,我當然會擔心你退伍之後打算做什麼。可是你--竟然找到工作也不說一聲。」愈想愈有氣!「烈旭,你很過份哦!」

  電話線另一端沉默了會兒,才出聲:

  「基於『學姐』的身分關心我這個『學弟』嗎?」

  梁雨萍聽得秀眉頻蹙。

  「你的語調怪怪的。」怎麼回事?

  雖然遲鈍,有時也會突然敏銳得讓人措手不及。

  面對她難得的敏銳,一時被沮喪攪亂精神的柏烈旭連忙否認:「沒的事,妳聽錯了。」

  「為什麼呢?」她仍繞著這話題打轉,壓根兒沒有發現到對方的心緒已經像洗過三溫暖般,忽冷忽熱了一輪。「有工作是件好事,尤其又是在『展峰』;還有,你什麼時候參加CFA的証照考試了?」

  話鋒忽轉,也讓柏烈旭推敲出她大概是什麼時候在公司看到他。

  「妳都知道了?」

  「嗯。」重重一哼。「你不說,我不就連替你高興的機會都沒有了嗎?」

  認識也三年多了,從還是同校的學生開始,到他畢業、服兵役,他們都一直保持聯絡,並沒有像她的同班同學,因為彼此的生活圈差異愈來愈大,交情日漸淡薄,最後失去聯絡。

  每年每年,更新通訊簿的時候,總不得不刪去一些不曾聯絡或已失去聯絡的老同學,填人工作上認識或必須認識的新人名。

  而「柏烈旭」這三個字,每年每年,都會被她重復謄寫在新的通訊簿上,不曾消失。

  現在,他已經踏入社會,照理說,他和她現在已經有相同的交集,沒想到反而不如之前什麼話都說的親近,這--讓她覺得寂寞。

  就像突然發現自己被丟在某處,一個人孤伶伶地寂寞著。

  「對不起,在不確定能取得証照之前,我並不打算告訴妳,我不想讓妳空歡喜一場。」

  那頭,傳來淡淡的道歉。

  首先低頭的友好表示讓梁雨萍冷靜了下來。

  老天,她在做什麼?

  像個小女孩似的,拗著脾氣抱怨自己受到冷落。天可憐見!她都已經二十八歲,竟然向她的小學弟撒嬌?

  「是……是我不對。」愈反省,梁雨萍愈覺得自己的行為幼稚可笑。「其實你並沒有凡事非得跟我說的必要,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唉,大概是我工作太累,連自己在說什麼都不知道,你沒錯,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是她無理取鬧,有失學姐風范。

  她認真的反省自身,沒想到那頭竟然傳來隆隆的低沉笑聲。

  「你笑我?」

  「不,不是笑妳,只是開心,這表示妳很在意。」柏烈旭一面講電話,順手取來相本翻閱,瀏覽過一張又一張的合照,看著青澀的自己與日漸美麗的她。

  他逼自己努力往上爬,有別于其它同年紀的男生,將服兵役視為虛度光陰的人生空窗期,在服兵役時也不放過自修的機會,一路沖刺了三年,就不知道在旁人的眼裡,現在的他站在她身邊是否已不再像學姐弟,而是--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

  如果不是,這三年的努力只有兩個字:白、費!

  偏偏,讓他努力至今的始作俑者渾然不覺,遲鈍地針對他的話提出抗議:

  「剛不是說過了嗎?你的事我怎麼會不在意呢?烈旭,你有時候說話怪怪的,讓人摸不著頭緒。」

  梁雨萍自認不是笨蛋,但偶爾--只是偶爾--會對他的言行萌生一種抓不著邊際的感覺,搞得自己一頭霧水。

  「我希望是因為學姐弟之外的緣故讓妳在意我。」

  嗄?「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看看表,一個鐘頭已過。

  捨不得放下話筒,但思及明天大家都要上班,只好按捺情緒,准時收線。

  「十二點零五分了,晚安。」

  喀!輕輕一個斷線聲響。

  梁雨萍瞪著話筒,話題斷得沒頭沒尾讓她覺得莫名其妙。

  這個學弟真是愈來愈--讓人搞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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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得的週末下午,昔日大學手帕交相約見面,葉秋雙手環胸,聽著好友述說最近的生活狀況,直到聽見「孟?穀」三個字,才有了反應。

  「孟?穀?那傢夥找妳做什麼?」

  「妳認識他?」

  葉秋的表情瞬間閃過不悅,但消失得很快。「一點點。他找妳幹嘛?」

  「他沒有找我,只是不斷送花,還有邀請我一起吃飯。」

  「妳答應了?」

  聽不出好友詢問的語調有異,她實說:「我退還,也沒有接受他的邀請。」

  「那就好。」籲!松了一口氣。

  「妳還沒回答我,妳認識他嗎?」

  「惡鄰。」像眼前有蒼蠅似地揮手,對于孟?穀,葉秋僅以兩字帶過,迅速改變話題:「妳跟柏烈旭還有聯絡吧?」那小子應該不可能不找她。

  梁雨萍的注意力成功被這名字所代表的人物移轉。

  「嗯,我不久前才知道他在『展峰』工作,還有……」忍不住,她對老友數落起柏烈旭瞞她許多事的不滿。

  待手帕交的抱怨告一段落,葉秋才說:.

  「這些我都知道。」

  「咦?」不料她會這麼說,梁雨萍訝然驚呼。

  「他准備CFA考試的資料還是我幫忙找的。」那陣子可忙死她了。

  「為什麼?」不平衡的感覺直湧心頭。「為什麼是妳?」

  「什麼為什麼是我?」抓抓頭,葉秋一臉困惑。

  原諒她,敏捷的思考能力全奉獻給昨晚熬夜打牌上頭,沒辦法瞬間解讀她質問的語氣代表什麼。

  「他找妳幫忙卻不找我。」梁雨萍傾身,發現只有自己被蒙在鼓裡,她很生氣。「他是什麼意思?」

  「拜託--」就為這點小事生氣?嘖嘖。「妳那時候在准備律師考試,能幫什麼忙?」

  這麼說……「他決定考試是我畢業那年的事了?」

  「嗯,CFA考試資格最起碼也要有學士學位;正確來說,他准備了半年多--算那小子厲害,第一次考試就讓他蒙上了。」

  「就算這樣,我考完之後他也應該告訴我不是嗎?」失落的表情明顯可見。

  「妳忘了嗎?妳應屆考上之後就忙著找事務所實習,有一段時間大家都沒有聯絡,再加上那小子要忙畢業考的事--女人,妳在發什麼脾氣?」葉秋注意到了這點。

  「我、我沒有發脾氣。」

  嘖,都認識多久了。「非要我戳破不可嗎?妳說謊的時候會結巴。」

  「我、我哪--」發現她所言屬實,梁雨萍惱怒地抿嘴不語。

  看吧!葉秋丟給她的白眼像在這麼說著。

  「妳到底在氣什麼?」

  「我--」梁雨萍認真想了想,大約理出一些頭緒。「妳說的對,我是真的動了氣。我氣妳跟烈旭把我摒除在外,就算我幫不了什麼忙,至少也該讓我知道不是嗎?」

  「妳現在不就知道了?」還有什麼好氣的?

  「問題是,我會知道並不是因為他親口告訴我,而是我自己不小心發現--這兩種感覺不一樣。」非常不一樣。

  葉秋喝了口黑咖啡,讓強烈的咖啡因震醒自己奇經八脈,盡力咀嚼好友方才的話意,以她恐怕百年不變的率直,劈頭點出:

  「聽妳的口氣像在吃醋,因為我比妳更先知道柏烈旭想做什麼,還有我跟他在妳不知道的時候有見過面,妳很介意對吧?」

  「我、我、我--」

  「別忘了妳說謊的時候會結巴哦。」她提醒。

  梁雨萍惱火瞪了她一眼,啜口拿鐵,吞進否認的話語。

  「承認吧,妳在吃醋。」

  「唉……也許吧。」放下杯子,她盯著綿細的奶泡,輕嘆了口氣。「之前沒發現,但我最近仔細回想了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烈旭的言行舉止愈來愈成熟……」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她真的想不起來。

  「人都會長大,柏烈旭也下例外,他又不是永遠長不大的彼得潘。」

  「是啊。」又是一嘆。「感覺上,他好象離我愈來愈遠了……」

  「拜託!妳的口氣聽起來像是老人家在感嘆小孩長大、翅膀硬了,就要離妳而去、遠走高飛似的,搞清楚狀況好不好?妳才二十八,不是八十二!」

  「他已經二十四了啊……」再嘆。「時間過得真快。」

  葉秋險些從椅子上跌倒。「妳這是姐姐對弟弟的感嘆?還是其它?」

  濃淡適中的眉折起波瀾。「其它?」

  「說得白一點,妳對柏烈旭有什麼感覺?」

  「感覺?」

  「妳是鸚鵡啊,一直重復我的話。」

  「我不懂妳在說什麼,只好一直重復啊。」多冤枉。

  葉秋撐著下顎的手忽地一滑,整個人突然矮了半截,趴在桌上。

  「妳讓我開始同情起那小子來了,親愛的恐龍妹。」

  「葉秋,自從妳開始寫小說之後,說的話是愈來愈難懂了。」梁雨萍不滿地抱恐道:「我知道妳的形容詞很豐富,但是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恐龍』是什麼意思,找自認長得還算能看。」

  葉秋捂住自己的嘴,免得不小心在公共場所狂笑出聲。

  「我說的『恐龍』,不是網絡上的那只,而是貨真假實、在侏羅紀公園裡大吼大叫的恐龍,那種用大榔頭狠敲牠尾巴,一分鐘之後才感覺到痛的古早生物。」敗給她。

  「什麼意思?」「恐龍妹」問道。

  「哇嗚!」了不起!這樣還聽不懂。「我說雨萍啊--有沒有人說過妳很遲鈍?」

  「這句話妳已經說過很多次了。」還有陸大哥也說過。

  「恐龍的特點除了身體大以外,就是遲鈍,明白了嗎?」

  她點頭。「然後呢?」

  「我開始懷疑起妳當年律師考試是不是作弊。」後知後覺到這地步,也算是奇跡了。「法官該不會是看妳笨得可憐,才都判妳贏的吧?」

  「妳在污辱我的專業。」她氣道。

  「我在質疑妳的智商。」怎麼會連這點小事都參不透、看不清?「那傢夥為了妳,可是夙夜匪懈,努力讓自己跟妳能並駕其驅;如果妳再執意當個遲鈍傻大姐,小心哪天不肖宵小趁妳不注意的時候,把妳身邊的好東西搶走,到時妳後悔也來不及了。」

  「我身邊沒什麼妳說的好東西。」身為多年好友,也許一開始迷糊,但之後還是能聽懂她在說什麼。

  葉秋習慣將男人物化成「東西」。

  「柏烈旭不就是一個?」

  「他是學弟。」葉秋在說什麼啊!「別忘了,烈旭是小我四歲的學弟。」

  「妳最好把他當作小妳四歲的『男人』看待。」

  男……「男人?」梁雨萍不敢置信問。

  「難不成他是女人啊?」小笨蛋。

  「他當然不是--我指的是,妳說這話有什麼含意?」

  心直口快的葉秋突然反常住口,熬夜過度的熊貓眼盯著好友許久,最後伸手越過桌面,彈指打上她額心。

  「痛!」梁雨萍輕呼。

  「妳啊,都二十八了。」她說:「是該考慮重新接納一份感情的時候了。」

  「妳怎麼突然說這些……」

  「不要讓馮定邦的事影響妳一輩子。」真以為她看不出來嗎?嘖,她只是不說而已好不好!「該結束妳那似無止盡的失戀期了吧?」

  「妳、妳說什麼,我、我聽不、聽不懂。」

  聽!都結巴成這個樣子了還撐,真不曉得是要撐給誰看。

  如果容她當縮頭烏龜,她就不叫葉秋!

  心念一定,葉秋向前傾身,瞠大眼鄭重道:

  「我相信每個人都有一條屬於自己的感情路,那條路也一定有某種形式的終點,想到達就必須開車上路;當然啦,這條路有乘載人數的限制,一定要兩個人才能通過交流道、駛進這條感情路--一個負責開車、一個負責看地圖,也許中途會走錯路、會迷路,但只要找對看地圖的人,最後一定能抵達。」

  梁雨萍沉默了,她不是聽不懂葉秋的比喻,只是被人犀利地點出掩藏在心中的軟弱,讓她覺得難堪,不想讓好友看見自己此刻的表情。

  她以為自己藏得夠好,沒想到還是被看穿。

  只是葉秋話中暗示的那個「看地圖的人」竟是柏烈旭?

  這實在太奇怪,她無法理解。

  偏此時,葉秋又起了個頭,讓她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

  「一個人為另一個人毫無道理地付出,默默努力只求有天能讓對方安心地把自己交給他--除了親情,還有什麼能驅使他這麼做?尤其是在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情況下?」

  昭然若揭的答案讓梁雨萍蹙了眉頭。

  「妳最好開始想想。」葉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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