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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翻身做主母】《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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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7 11:09:54 |顯示全部樓層
千尋 - 翻身做主母

淺淺覺得很絕望,不是因為辛苦多年還來不及享受就穿越了,
而是因為多次逃跑依然失敗,最後被送到化外之地做丫鬟,
失去自由沒關係,只要有銀子,總能想辦法找到出路,
豈料那個天殺的主子爺竟沒收她所有財產,說奴婢不能有私產,
更可怕的是這些人是味覺失調嗎?沒有美食的人生絕不能忍!
所幸她做得一手好料理,更說得一嘴好聽話,
她發現她的好菜能軟化主子爺的剛硬,
她的甜言蜜語能逗得主子爺臉紅害羞,
她很自傲的覺得自己大概是將軍府裡最特別的奴婢了,
瞧瞧,美食與情話不是融化了這威風凜凜的大將軍,
他開始變得會討好她,還無師自通的學會壁咚跟摸頭殺,
本以為他們兩心相許,美好的未來指日可待,
誰知突然冒出一個白面書生糾纏她,還說他是她上輩子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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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7 11:10:20 |顯示全部樓層
【序言 】  有意義的愛情

  大學同學A跟B是一對感情很好的異性朋友,A嘴巴超壞,說話一針見血又風趣,總是讓人對他又愛又恨,B就是個小炮仗,一點就炸,個性十分不服輸,總要跟A爭個輸贏,兩人每次鬥嘴都能笑翻旁邊一票看戲的我們。

  大學畢業後,十幾年過去了,兩人各自有幾段感情,中間也曾因另一半的要求變得疏遠,但分手後總能光速恢復交情,撲朔迷離的曖昧讓我們這些共同朋友有些摸不透他們到底在玩什麼花樣,好在兩人終於從知己變情人,已於日前步入禮堂。

  婚前婚後幾次大家聚會,逼問兩人戀愛過程,但他們總是不肯多說,只道愛情的發生猝不及防,到底是怎樣從針鋒相對的過程轉化成戀愛情節,他們只是給了一個很簡單的交代——感覺來了,擋也擋不住,就相愛了。

  在看千尋老師的《翻身做主母》時,小編一直忍不住想到這一對夫妻,他們與主角的相處模式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男女角色顛倒罷了。

  做為一個穿越人,女主角淺淺簡單來說就是一個迷人的女流氓,她嘴皮子超厲害,很會撩漢子,總是逗得純情將軍臉紅心跳,但他一意識到自己愛上她時,反撩的甜言蜜語也是無師自通的張口就來,看他們從火藥味十足的你來我往到愛火燎原,甜死人不償命,真的會忍不住嘴角上揚,笑個不停。

  前陣子看到張曼娟老師的一篇專訪,裡面提到12道愛的練習題,每一則都精闢犀利,不但值得人細細品味,小編也覺得為朋友的愛情與這個故事做了最好的註解與結語——

  所謂有意義的愛情就是,在愛著的時候,我們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能力,比任何時刻都更美好。

  真正的愛情是,快樂的、讓你找到真正自我的、讓你有前所未有的穩定與安全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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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7 11:11:0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失去自由成奴婢

        午後陽光斜射進屋,這宅子是新起的,細細辨聞,還能聞到淡淡漆味。

        是這幾天剛搬進來的,屋子相當大,但除基本建築體之外,宅子裡外顯得空盪盪的,東西很少。

        不是這宅子簡陋,附近所有屋宅也都相同,因為這裡是新興城市,還談不上多繁榮,但楚默淵相信再過不久,情況將大不相同。

        三年前,楚默淵加入四皇子燕曆鈞征戰北遼的大軍,戰勝後,北遼併入大燕國土,成為遼州,四皇子班師回朝,他自願留下來駐守。

        他並沒有因為戰事結束而放鬆休息,相反地,他開始組織軍隊、尋地建城。

        遼州南北是平原,東西多是丘陵,也有不少大山,無霜期長達八個月,目前主要作物是高粱、大豆、花生和少數的稻子,因農業技術不佳,有一半的遼民以放牧為生。

        遼州地廣人稀,土地取得並不困難,目前楚默淵已經規劃打造三座新城市。   

        因此地是溝通關內外的交通孔道,他打算利用地理之便,將遼州建成貨物交易集散地區,若能夠吸引各地商人在此匯聚、交易,便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改善百姓生活。

        四皇子離開時,給他下達的指令是—— 安定百姓生活,別讓遼州亂起來,讓耶律信安有機可趁。

        耶律信安是北遼的二皇子,戰事結束後,他消聲匿跡,傳言他帶走北遼朝廷上萬軍隊以及數百幕僚智者。

        真相如何,無人知曉,但為了防範他捲土重來,遼州民心必須穩定。

        如何讓百姓不追隨舊主,心甘情願成為大燕的一州?楚默淵能夠想到的,就是在最短的時間內改善百姓經濟生活,只有日子好過了,百姓才會想要維持現狀,不受蠱惑。

        戰爭結束,他與霍驥將軍、四皇子徹夜討論,將改造遼州的想法寫成摺子,讓四皇子帶進京城。

        不久聖旨下來,皇帝封楚默淵為三品威繼將軍,由他帶領完成此事,並調派數十位文官進駐遼州,助他一臂之力。

        人人都曉得,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若等文官到達遼州後再商討行事,要建成新城,進度至少得晚個七、八年,萬一耶律信安在那之前舉事,恐怕戰事將再起。

        因此楚默淵起早貪黑、日夜趕工,企圖在文官進遼州之前將新城完成。

        聖旨未下,他便將所有身家拿出來,賣掉母親的嫁妝,還向四皇子商借二十萬兩白銀,買下數萬畝土地、建材,開始興建城市。

        雖然他佔足先機,但資金不夠,扣除向四皇子借的,他也跟霍驥還有屬下借貸不少,隨時都面臨破產危機,日子過得緊巴巴,但再窮、再苦他都得做,他堅持要完成四皇子命令,因為這是他與四皇子之間的交易。

        他傾盡所有,仍然積欠工資,上個月時,他連件新衣都買不起,周嬤嬤將他的舊衣縫縫補補後,硬是穿上身,外人看見堂堂三品將軍竟如此寒酸,皆忍不住欷歔。

        這個月情況好多了,聞風而來的商家開始進駐,有房子賣出,便能還上錢,日子過得不再那麼窘迫。

        楚默淵快步走進大廳,袁立融已經等在那裡。   

        他本是商人,犯下人命官司,被判充軍,在糧草困難、軍餉不足的時候,得靠他想辦法解決,他得到四皇子看重,選為軍師,四皇子返京後便將人留給楚默淵。

        袁立融絕對是號人才,尤其是在楚默淵建新城之際,更可看出他的能力,沒有袁立融在,楚默淵恐怕早就倒了。

        「爺。」袁立融把帳冊遞上。   

        「先坐下再說。」楚默淵親自給袁立融倒水,等他連灌三杯水緩口氣後才問:「情況怎樣?」

        「璃原城賣掉二十間商鋪,屬下已把積欠的工資還清,往後每隔十日都能順利發俸。」   

        「很好。」什麼錢都能欠,賣命錢和勞力錢絕不能欠,會逼百姓造反的。

        他不光動員軍隊蓋房子,連老百姓都用上了,即使軍隊吃的是國家的糧,他也領有皇命,但建好的新城畢竟是私產,他堅持不動用公器、造福自己,因此不管是百姓或軍隊,他都付一樣的工資。  

        對士兵來說,又能得餉銀又能拿工資,有雙倍俸祿,做事自然格外賣力,若非如此,工程進度不會這麼快。   

        「璃南城呢?」他規劃的三座城,分別是璃原城、璃南城和璃咸城,規模一致,縱橫共三十條街,各規劃商鋪一千兩百間,屋宅三千五百間,目前璃原城屋宅、商鋪都已經建設完畢,這間宅子就在璃原城裡面。

        璃南城已經蓋好將近六成,最慢一、兩個月內,璃咸城就能動工興建。

        「璃南賣掉十八間宅子,屬下本打算先還清跟士兵借貸的銀子,可錢少債主多,不知道從誰先還起。」

        「十八間宅子賣了多少?」

        「共一千七百七十五兩。」袁立融把帳冊遞上。

        為吸引百姓入住,商鋪賣得很貴,但住宅定價便宜,小的七、八十兩,大的上百兩就能買到,價錢不貴,有遼人及附近州縣百姓願意遷居。

        一千多兩確實是杯水車薪,要還上欠債很困難。

        「你不是在璃原城擇定幾間商鋪,決定開客棧?」

        「是,已經開始整理。」

        「錢夠嗎?」

        「緊一點,屬下再想想辦法。」

        「發出消息,目前屋宅和商鋪的價錢,將每隔三個月調漲一次,調漲一成到三成左右。」

        聞言袁立融順順鬍子,展眉笑開,誰說爺是武官就不懂營商?

        這消息發佈之後,定能逼得觀望的人早點作出決定,待京官攜家帶眷到此,客棧開始經營,自會引來更多商人到此交易。

        看到商機,將會促使更多人聚居,那時銀子進帳的速度會跟水、不對……是跟瀑布似的,還怕欠債還不完?

        「是。」袁立融應聲,心想,他的主子爺膽子夠肥、夠敢。

        「跟借貸的士兵說,從現在起,晚一個月還債,就可以多收三成利息。」   

        每月多三成利息?這是不犯法的印子錢啊,只要多等三個月,加上之前約定好的兩成利息,就可拿回借款的雙倍,借十兩還二十一兩?誰不想幹!「是,屬下立刻去辦。」

        「客棧得盡快開幕,我得到消息,最近會有大燕百姓陸續遷居到此。」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得先在客棧投宿,再慢慢圖謀日後,客棧不僅為賺錢,更要便民。

        「明白,會盡快開張。」

        「咱們不是養了一批牙子?」

        「是。」

        「規劃兩成住宅,用租賃的方式租給百姓。」不是所有人民都有足夠的銀錢買房,想盡快聚集人氣,這是必要的手段之一。「房子租出去後,把第一個月的租金給牙子作為獎勵。」

        「是。」這麼肯給錢的主子爺,誰不樂意為他辦事?

        事情交代清楚後,楚默淵想到什麼似的,問:「上次讓你找的……」   

        「溫泉林子?已經找到幾處,這幾天屬下就找時間過去看看。」   

        「那就好。」周嬤嬤的老寒腿越來越嚴重,就怕在遼州的冬天會撐得很辛苦,大夫說,要是有溫泉可以泡最好。  

        此時駱平匆匆進屋。「稟爺,四皇子送了……人來。」他口氣有些尷尬。

        「送什麼人?」他這裡人手夠用了。

        「送……一個女人。」

        女人?濃眉壓成一條線,整張臉嚴肅幾分。「讓人進來。」

        「是。」

        不久,趙擎抱著一名女子進廳,他是燕曆鈞身邊得用的人手。

        趙擎把女子放在椅子上,但放上去她就往下滑,他調整好幾次,才將半昏迷狀態的女子安置好,抬眼看向楚默淵時,滿頭都是汗水。

        「送個被迷昏的女人過來,四皇子想做什麼?」楚默淵寒聲問。

        「回楚將軍,迷昏她是屬下的主意,四爺並不知情。而屬下給她下藥,是為了避免她逃跑。」

        逃跑?四皇子什麼時候幹起強擄民女的事了?莫非他的未婚妻被人擄走,心裡不平衡,也找個人來綁綁?

         「四爺有信,請楚將軍過目。」他從懷裡掏出信箋呈上。

        楚默淵打開信,一目十行,越看眉頭皺得越厲害。

        他竟把梅相爺的嫡女梅雨珊送過來給他?還讓他守著、護著,別讓她離開遼州?四皇子以為他是保母?不知道他現在忙得一個頭兩個大?

        楚默淵的視線對上梅雨珊,她非常狼狽,髮散衣亂,皮膚很嫩,臉上卻透著不正常的慘白。

        他知道梅雨珊的遭遇很慘,幾年前她被賜婚給四皇子,戰勝北遼返京後,聖旨下,禮部正大肆操辦兩人婚事之際,她遭盜匪擄走,壞了名聲。

        嫁不成四皇子已經很慘,沒想到梅府二房幫三皇子燕曆堂逼宮造反,梅相爺遭受牽連,被貶為庶民……

        之前消息傳出,她為貞潔上吊自盡,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楚默淵搞不清楚當中曲折,只能猜測四皇子此舉所為何來?四皇子對她感到抱歉,卻不願將她留在身邊,於是把燙手山芋丟給他?

        眼看楚默淵眉頭越皺越緊,趙擎忙道:「不會太麻煩的,這是梅姑娘的賣身契。四爺的意思是,拿她當一般大丫頭看待,別給她派粗活,想做啥都由著她,給她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就行。」

        「不會太麻煩?你還需要用迷藥,才能順利把她帶過來?」她一看就是個麻煩精。

        趙擎吶吶乾咳兩聲,道:「四爺說,若楚將軍肯收下梅姑娘,就不必歸還二十萬兩的欠債,如果不肯收,現在、立刻、馬上……把銀票交給屬下,讓屬下進京交差。還、還有……」

        楚默淵瞥一眼趙擎,害得他全身冒出雞皮疙瘩。

        「還有什麼?」

        「四爺說,約定作廢。」趙擎猛陪笑臉,深怕對方一刀把他給劈了。

        這是算準他窮,還不起錢?算準他非要他幫忙?

        楚默淵不語,趙擎卻越抖越厲害,威繼將軍氣勢銳不可擋……

        「若楚將軍沒別的意見,小的這就回京……覆命?」

        他繼續乾笑,確定對方沒有掏銀票的動作,忙往後退一步,還是沒反應,再退一步,他一步一步往後退,直到腳跟觸到門檻時,心想應該是成了,連忙轉身,轉眼便跑得不見人影。

        室內氣溫陡降,袁立融發現氣氛直逼危險。爺是痛恨女人出了名的,四皇子強塞個女人,爺沒被逼死,身邊的人肯定要先被逼死。

        起身,他把帳簿收進懷裡。「爺,我下去把漲房價和利息的事兒給辦了。」

        他不期待對方的回應,轉身便疾奔。

        一時間,屋子裡安靜極了。

        楚默淵冷冷看著梅雨珊,她長得細緻、漂亮,一看就是那種戴著溫良面具卻滿肚子狠戾惡毒的大家閨秀。他厭惡地把頭轉開,重哼一聲。「來人。」

        駱平進來。「奴才在。」

        「把賣身契給周嬤嬤,人交給雪晴、雨晴調教。」丟下話,楚默淵頭也不回地走了。

*             *             *

        淺淺是被冷水給潑醒的,看著眼前兩個長相美、目光不美,心地肯定也不怎麼美的女人,念頭浮上—— 她這是招誰惹誰?

        「把屋子整理好後到臨風院來,妳有很多事得學。」

        學?燕曆鈞把她送進女學堂?幹麼,嫌棄她是同性戀,想扳正她的性子,再帶回王府納為姬妾?省省吧,她才不稀罕他的保護。

        等半天,淺淺沒有回話,因為她滿肚子幹話,直衝著燕曆鈞。

        雪晴冷眼瞧她,長那副模樣,還以為是個聰明機靈的,沒想到傻得厲害。

        「走吧。」她推雨晴一把。

        「就這樣走?要是她不整理、不聽話怎麼辦?」

        「濕成這樣,能不整理?她不聽話更好,我倒希望她一直待在這裡,哪兒也別去,妳與其擔心這個,還不如想想怎麼讓爺厭棄她。」

        雪晴、雨晴是京城府裡送來的。

        戰後,大爺決定留在遼州,老夫人便送她們過來伺候大爺。

        府裡二爺、三爺才十七、八歲,已經在相看親事,身邊也都有通房丫頭,只大爺都二十三了還孤零零一個人,連個說話的伴都沒有。

        能被老夫人看上是運氣,她們得牢牢把握,不能把機會送到旁人手裡。

        兩人一面說一面走出去,淺淺一語不發,看著雪晴、雨晴背影,回想她們的對話,所以……不是女學堂?她們口中的「爺」又是怎麼回事?淺淺傻得更厲害了。

        她半晌才回神,全身濕淋淋的很不舒服,淺淺想下床,把自己打理乾淨,可是手腳軟得厲害,該死的趙擎,下那麼重的藥幹麼,她一個弱女子能輕易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跑嗎?

        呃,也許能……她被自己的良心噎著。

        確實是啊,若不是前天差點逃脫成功,這兩天的藥不會加量不加價。

        所以現在全身很黏、很濕、很不舒服,她還是躺在床上,聽從身體給的指令。

        她來自二十一世紀,為什麼會出現自大燕朝?

        天知道!

        她是農藝系副教授,搭上外交使節團的飛機前往友邦國家,準備利用暑假時間指導友邦農業技術。

        上飛機後,她胃不舒服想吐,懷疑胃潰瘍復發,她請空中小姐送來開水,然後……一陣無預警的強烈搖晃,空中小姐摔倒了,她好心扶人,卻也跟著摔倒,頭重重地撞上某個東西,然後……穿越。

        靈魂附身在梅雨珊身上,梅雨珊是個可憐傢伙,沒嫁成四皇子卻壞了名節,而這年代失去貞節的女人只有自我了斷一途,就算她不想死,也會被親人給活活弄死。

        說好聽點叫做保護家族名聲,說難聽些就是她得為族裡的堂姊妹著想。

        總之,梅雨珊死掉,余淺淺入住,梅雨珊的親娘不曉得女兒已經換了芯,悄悄給一筆金銀,讓她離府好好生活。

        她的運氣不錯,離京的路上遇見大體美容師冉莘,冉莘和梅雨珊有幾分交情,她有陰陽眼,看出余淺淺並非梅雨珊本人,即使如此,她還是收留自己,邀自己一起上路,回冀州老家。

        她吃冉莘的、穿冉莘的,還同冉莘建立交情,她相信自己可以傍著冉莘在大燕朝順風順水,混得風生水起。

        沒想到梅雨珊無緣的老公—— 四皇子燕曆鈞出現,然後順風順水變成逆風逆水,再然後她莫名其妙被裝進布袋裡面,再再然後一路昏睡……到達此地。

        隱隱約約間,她聽見趙擎和人對話,知道自己將被送到遼州,一個剛從遼人手中搶下來的化外之地。

        她很想問問,自己做錯什麼?怎麼會被發配充軍?

        難道是她拒絕燕曆鈞的保護,假裝自己是蕾絲邊,礙了他的自尊?難道是燕曆鈞怕他自己對梅雨珊餘情未了,直男碰上歪女,感情糾葛不清?

        努力撐開眼皮,看看周遭,房子是新的,能聞到淡淡的漆味,但屋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張床,還有地面上那個……木盆?恭桶?

         應該是前者吧,盆口那麼大,如果是恭桶一不小心就會摔進盆底。

        請原諒她初來乍到,對這個時代的日常生活用品不是太熟悉,只不過連個桌椅櫃子都沒有,未免簡陋得太過分。

        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她撐起上半身,視線到處搜尋,在看見床頭的包袱時,使盡全身力氣挪動手臂,將包袱勾到身邊打開,鬆口氣……

        幸好燕曆鈞不是太小人,梅雨珊親娘給她留的珠寶銀票都還在。

        有錢有膽心平安,她把重要物資塞進懷裡,弄得身前鼓鼓的也不在乎,心安,氣順……她決定先睡一覺,其他事,等睡醒再慢慢說……

*             *             *

        楚默淵在黃昏時回到府裡,巡視過工程,進度在預估中,照這樣下去,只需要半年時間,不管是經濟景況或城市景觀,遼州都會有大改變。

        眼看著過去兩個月中,遼人對燕人的態度逐漸改變,從一開始的防範觀望到加入民工、賺取銀錢,再到最近的和善談論……早晚,他們會認同燕人的治理,屆時就算有耶律信安在,也動搖不了百姓想要安居樂業的決心。

        楚默淵進屋,雨晴迎上前。

        見他一身風塵僕僕,肯定又是去巡視璃南城,聽說那座新城蓋得比璃原更快更大,不知道以後他們會不會搬過去。

        雨晴柔聲道:「爺,要不要備下熱水?」

        「嗯。」他應聲。

        雨晴隨即下去吩吩熱水,雪晴端著茶水迎上前。

        目前遼州物資不豐,吃住遠遠比不上京城細緻,來不到一個月,雨晴、雪晴都明顯瘦了幾分。

        「哪來的茶葉?」楚默淵皺眉問。

        「侯府老太爺命人送來的,除茶葉之外,還有布料、補品。」

        楚默淵不語,他對祖父祖母的感覺有些複雜,他很清楚他們看重自己、在乎自己,也知道那段時間,若不是祖父母的悉心保護,自己無法平安存活。

        但對他們而言,他是親孫子,默凊、默禾也是楚家子孫,他們一樣會維護,包括維護他們的娘親,不管她做過什麼事情。

        眉心深了溝痕,不急,這些帳,他會一筆一筆清算。

        水滿,他放下茶盞,進到屏風後頭。

        雨晴、雪晴想上前伺候,楚默淵冷眉一挑,兩人識趣地退出屏風外,將備好的衣物放在床上,一起離開屋子。

        雪晴心裡不安,問:「爺會不會誤會,咱們是夫人的人?」

        雨晴凝眉。「有可能。」

        「要不,找個機會表忠心?」

        「那也得爺肯相信。」雨晴嘆氣,爺對她們的態度再明白不過。

        若她們是普通婢子便罷,可離開侯府前,老夫人已經為她們開臉,倘若爺不肯要,她們只能守在爺身邊,一輩子當個沒沒無聞的奴婢,任由青春蹉跎。

        抬眉,她們在彼此眼裡看見不甘心。

        「我不想認命。」雨晴道。

        「能不能從周嬤嬤身上下手?」雪晴問。

        周嬤嬤是主子爺的奶娘,京裡送來的人,爺只信任她。

        「可以試試。」

        「周嬤嬤的腿腳不好,冬天會犯老寒腿,我去探聽探聽,遼州有沒有好郎中,請過來給她看看。」

        「周嬤嬤心思重,別做得太過,若適得其反,反而不好。」

        「我明白。」

        兩人在屋外商議大計,不久聽見爺叫喚,相視一眼,兩人進屋。

*             *             *

        楚默淵剛洗過澡,空氣裡瀰漫著皂角香,頭髮還濕濕的,雪晴見狀,取了帕子要上前,他沒讓人近身,接過帕子問:「梅雨珊呢?」

        一回來就問那女人?向來不看重女人的爺那麼看重她,難道……兩人眉心微蹙,眼底帶了幾分不自然,互望對方一眼。

        看著她們的小動作,楚默淵放下帕子,問:「人安置在哪兒?」

        「後院。」雪晴的聲音極小,帶著兩分不安。

        宅子很大,分成前中後三個部分,每個部分有四個院子,前面是楚默淵待客、辦公的地方,中間院子是他起居之處,但多半時候為了方便,他便直接在前院住下。

        目前府裡下人不多,為管理方便,即使是下人也分派在前、中兩區,基本上後院根本不會有人進出。

        為了讓梅雨珊離主子爺遠一點,她們刻意把人安排在後院,本想著爺待女人態度冷,頂多就是個不應不理,沒想到爺竟會這麼快問起。

        楚默淵濃眉攏起,那裡什麼時候能住人了?一語不發,他抬腳往外走。

        雪晴猶豫片刻,連忙跟上。

        「妳去哪裡?」雨晴拉住她。

        「爺跟前總得有個人,要是那女人敢告狀,咱們至少能反駁幾聲。」

        雨晴點頭,雪晴口齒比自己伶俐得多。「快去,別讓那女人使麼蛾子。」

*             *             *

        楚默淵的腳步大,雪晴在後頭跟得辛苦,可再累再喘也不敢出聲喊,她滿腦子只想著要怎麼應對,怎麼先發制人。

        「哪個院子?」楚默淵停在大拱門前頭,過了這門就是後院。

        雪晴屈膝,道:「奴婢帶路。」

        她在心頭盤算,一見到梅雨珊就質問「不是讓妳整理好就到臨風院當差嗎?為什麼偷懶」,先把偷懶這罪名給安在她頭上,之後再見招拆招吧。

        有了計較,背挺得筆直,雪晴加快腳步,走到門前。

        她氣勢十足,用力推開門扇,正準備開口罵人,卻見梅雨珊還在睡?!床鋪上、地板上還留著一灘水,雖然已經乾得差不多,但黑黑的濕印子還在。

        她是豬嗎,這樣也睡得著?她打死不整理,是打算留著罪證告大狀?咬碎一口銀牙,雪晴上前,一把將人給拽起來。

        這麼一拖一拉,淺淺醒來,整個人昏昏沉沉、頭重腳輕,她咽喉痛、口很渴,但身體很熱,抬眉對上雪晴,又來了……Witch……

        雪晴搶話。「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到處濕答答的?」

        淺淺雖然頭昏,但智商正常啊,她好歹能認出雪晴的模樣,咳了兩聲,她無奈問:「水不是妳潑的嗎?這麼快就忘記了,記憶不好,得加強。」這裡不知道有沒有記憶訓練班可以報?

        「妳不要胡說八道。」雪晴氣急敗壞。

        淺淺扶著棉被,慢條斯理地盤腿坐起,撇撇嘴,嘆口氣。

        「別急,我又沒同妳計較,也沒打算告妳意圖溺人致死,妳就別生氣了啊,保持安靜,我累得緊,讓我再睡一會兒行不?」

        幾句對話,楚默淵能不明白發生什麼事嗎?

        他清楚祖母送兩個美婢過來的意思,更知道梅雨珊那張臉會給她招來什麼麻煩,只是沒想到,下馬威給得這麼快。

        「下去。」楚默淵寒聲道。   

        「是,爺。」雪晴退下,眼底鬱色漸濃。

        上前兩步,楚默淵看著梅雨珊,他曾經見過她一次,在某次回京覆命時。

        那時年幼的她天真爛漫,比起她的姊姊可愛數倍,但閨閣女子,尤其是梅府那樣的家庭,早晚會把她教導得符合名門世家的要求。

        她們溫柔婉約、賢良淑德,走到哪裡舉手投足都是貴婦風姿,身上尋不出半點錯誤,可背地裡的手段卻骯髒到讓人想吐,廣平侯府的夫人不就是這個樣子?

        想到此,楚默淵眼底不自覺地流露出厭惡。

        太明白的鄙夷、太清晰的憎恨,他只差沒在她腦袋釘上一張「回收資源」昭告世人,她的學名叫做垃圾桶。

        她有欠他錢嗎?還是背叛他的感情,導致他痛不欲生?可,就算有,那也是梅雨珊的事,與她無關,她拒絕承接本尊的爛攤子,但他的眼神太凌厲,跟他眼對眼,吃虧太過!

        她用嘆氣來示弱。「你是誰?」

        「楚默淵。」

        「然後……」

        什麼然後?他一頭霧水。

        「沒有自我介紹過?行,我先示範一遍。我,余淺淺,十五歲,興趣吃喝玩樂,擅長拈花惹草,對於獨立自主有強烈慾望,諸如此類,請。」她大剌剌的態度,半點不名門閨秀。

        能怪她嗎?農藝系陽盛陰衰,畢業後打交道的對象也以男人居多,實習時上山下海,與阿伯、大哥共事,她沒學會抽煙、嚼檳榔、喝保力達B,至少得表現得「哥兒們」,才能親近對方呀。

        梅府竟把女兒教成這樣?只是……余淺淺?她不承認自己是梅雨珊?為什麼,想撇開過去?

        還是不說話?這男人是惜字如金還是有語言障礙?「算了,我對你是何方人氏不感興趣,我只想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四皇子送妳過來的。」

        淺淺大翻白眼,她問的不是這個,她想知道為什麼是這裡、是他?什麼理由讓他被燕曆鈞那個大變態挑中?又為什麼堂堂四皇子要欺負她這個弱女子?

        不過……又算了,她有更重要的事必須弄清楚。

        「這裡是哪裡?」遼州嗎?

        「妳要待一輩子的地方。」他回答。

        天吶天吶,他們一定有溝通障礙,他給的永遠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她想問的是方位、地名,如果可以,順便告訴她,北緯多少度、南緯多少。她鄭重迎上他的目光,回答:「對不起,我是自由的個體,要待在哪裡,由我的意志來決定,不是由你。」

        她無懼的坦然目光讓他訝異。

        他長得不差,雖然沒有四皇子那張天怒人怨、比女人還美的容顏,但也算得上人中龍鳳,只是多年軍旅生涯,讓他養出一身張揚戾氣,加上右眉尾端往臉頰處劃下的刀疤,讓他有了土匪的雛形,更何況還留著一臉大鬍子。

        她被盜匪擄過,看見他這樣的人,不是應該恐懼得說不出話,竟還敢與他槓上?他對她的勇氣深感佩服。

        「我有妳的賣身契。」他點明現實狀態。

        「賣身契上的名字是梅雨珊?」

        「對。」

        他的回應讓她非凡得意,仰起下巴,回答:「那麼,對不起,我再自我介紹一次,我叫余淺淺,我是自由的個體,不是誰家的丫頭婢女。」

        沒道理好端端的大學教授跑到這裡當丫鬟吧,那多掉價。

        「妳有戶帖,證明妳是余淺淺?」

        那是啥?古代的……身分證?

        「沒有的話,那麼再提醒一次,我叫楚默淵,是妳的主子,自由是我肯給,妳就有,我不肯給,妳就沒有的東西。」

        意思是,不管樂不樂意,楚家丫鬟她都當定了?淺淺嚇得杏眼圓瞠,不會吧,她是社會高層人士,她是知識份子,怎麼就一秒變賤民?

        又氣又嚇,她無法做出反應,驚愕無措的對上他冷漠的目光,怎麼可以這樣?

        見她一臉傻相,他繼續往下說,話得說得夠明白,才不會讓她心生妄想,趙擎表達得很清楚,若不是她三番兩次想逃跑,他也不至於給她下藥。

        楚默淵很忙,沒時間跟在她屁股後面收拾殘局。

        「妳可以叫做淺淺,但不是因為妳喜歡,而是因為主子樂意給妳改名,懂了嗎,余淺淺?」他冷酷又不近人情地把現實挑明。

        「等等,話題拉回來,是不是有戶帖才能自立門戶,行遍天下?」她必須弄懂這個世界的規則。

        連這種事都不曉得?但……自立門戶、行遍天下?她腦子裡裝的是什麼,難道被擄的經驗沒教會她,單身女子在外行走會有多危險?

         「妳是女人。」他說出重點。

        So?她懷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突然間讓他覺得自己的重點很愚蠢。

        「沒有男人護著,單身女子在外容易受人欺辱。」這種事都不懂?他濃眉壓低,臉上兇惡現形,他認為恐嚇是阻止蠢念成形的最好方式。

        很可惜,楚默淵的表情嚇不到她,在社會走跳多年,連買賣槍械的非洲人都相處過,他,只能算普普通通。不過他的談話內容確實讓人很翻白眼,多跟他溝通幾次,她得去做眼球定位矯正。

        受人欺辱?她是誰?她是那種男人調戲兩句就急急忙忙跑去上吊自盡的中古世紀女性嗎?並不是好嗎!

        被調戲不會少塊肉,如果對方長得不賴,她還能反調戲回來。更別說她花大把鈔票狠狠學好幾期的防身術,如果不是燕曆鈞太下流,用藥迷倒她,她早就和冉莘一起四海為家樂逍遙去了。

         「謝謝你的擔心,我只想請教,多少錢能夠買到一張戶帖?」

        她沒聽懂他的意思?這會兒楚默淵不只表情兇,連眼神都透出寒意,不帶溫度的聲音回答:「戶帖不是用買的,必須是官府印發。」

        「別告訴我,你沒聽說過『官商勾結』,幫個忙吧,你有沒有門路?多少錢才能從官府手裡拿到戶帖?」

        她居然……向他要門路?楚默淵看著淺淺的目光多了兩分探究,難怪她敢在趙擎眼皮子底下逃跑,膽子不是普通的肥。

        「我就是官。」嗓音溫度再度調降20%。

        「你是官?那更好辦了,說吧,多少錢能換張戶帖?」

        「這是公然賄賂?」

        「別傻了,屋裡只有你我,就算在外頭偷聽的漂亮姑娘也算進去,可……那不是你的人嗎?爽快點,報個價,我有的是錢。」

        她把懷裡的小包拿出來,木槿幫她清點過,裡頭的錢和珠寶至少值五千兩,雖說財不露白,可有些時候得把金銀拿出來晾晾以示身價。

        她是鐵了心想離開?可怎麼能呢!勾起藏在鬍子下方的嘴角,楚默淵走上前兩步,俯身向前,迫得淺淺不得不抬頭對上他的視線。

        「妳知不知道賣身契的意思?」

        「大約曉得。」

        「所以妳知道,奴才的命是主子的,妳只能唯我的命是從?」

        賣身契……好像是這麼一回事,可惜她沒打算認命。「我可以自贖。」

        「那也得徵求主子同意,而我,並不打算同意。」站直身子,他難得地笑了,陰惻惻的笑讓人打從心底發毛,尤其笑起來時他眉間到頰邊的刀疤嚴重扭屈變形,讓他添上幾分戾氣。

        「沒得商量……嗎?」她的聲音發虛,好像突然發現對面的男人強悍有力。

        「商量?對不起,不認識,我只曉得『命令』這個詞兒。」

        不能商量嗎?好吧,那就談判!

        既是談判,就得拿出對方有興趣的籌碼。淺淺打量他的打扮,粗布衣袍,和燕曆鈞那一身招搖簡直是天差地別,換言之,就算他是個官,肯定也只是個芝麻綠豆級的小官。

        雖說歷史不是她的強項,她也知道七八品小官的月俸僅能糊口,所以……

        「首先強調,我並不是行賄,我只是對當良民有強烈意願。如果你肯收下銀子,一來你能改善自己的生活,二來你能幫助可憐無助的弱勢女子,這種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雙贏事兒,身為一個好官,不但不該阻止,反要樂觀其成,你說對不?」

        可憐無助?弱勢女子?上下打量對方,他找不出符合這個形容的地方。「不是行賄?」

        「當然不是!」她說得斬釘截鐵,把頭搖得像波浪鼓,搖得本就昏沉沉的頭有了嘔吐感,卻還是保持一張嘻皮笑臉和滿眼的巴結。

        「不是官商勾結?」

        「怎麼會?您是官,我可不是商啊。」她笑得一整個沒節操,臉皮之厚可以媲美城牆。

        這麼快就否決自己的話?真是沒骨氣啊!處理「軟骨頭」他習慣用快刀。「很好,妳說的話非常有道理,不過妳似乎忘記一件事情。」

        「什麼事?您儘管指教,我會牢記在心。」

        瞧,連「您」都出口了,前倨後恭,對付這種人,不可以太軟弱。楚默淵似笑非笑道:「妳連小命都是爺的,有什麼東西不是爺的?」

        話丟下,手臂一伸一縮,瞬間奪走她的全副身家,態度理直氣壯、表情理所當然,身上不見半分慚色,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和人神共憤的強盜匪賊屬異曲同工。

        猛地倒抽氣,淺淺揚聲喊,「喂,這是私產,不是主子賞賜,你得講道理啊!」

        「奴婢同主子爺講道理?妳是嫌命太長,還是想討頓皮肉痛。」眉一豎,他還沒碰過敢跟自己要求道理的人,何況……她還是個軟骨頭。

        這時空的規則是這樣定的嗎?不只奴婢是主子的私產,連奴婢的私產也是主子的私產?

        夭壽,訂這種規則的人,不怕天打雷劈?

        人權啊、民主啊、人生吶……她不要啦,不要穿越、不要當梅雨珊、不要認識燕曆鈞和楚默淵這兩個大變態……

        張嘴,她大口吐氣吸氣,像瀕死的魚,不斷鼓動鰓片,卻吸不到氧氣。

        腦袋昏得徹底,她需要桑葉、菊花、薄荷、杏仁、桔梗、連翹、甘草、葦根來治治……要是沒有這麼多藥材,給一斤砒霜也行。

        她不是想自殺,而是要用來毒死變態男。

        錢財被奪,安心被搶,這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淺淺放棄清醒,只願昏睡,不樂意思考人生,只打算放棄人生。

        她的頭垮台、肩膀垮台,等心臟也跟著垮台,大概就可以死回熟悉的世界裡,就算死不回去,那麼……重新穿越吧,就算穿越成和番公主她也認了!

        看她像死魚一樣,啪地一聲,上半身壓住盤著的雙膝,往前趴在床上,兩條手臂垂在床沿,一大片袖子往上拉起,露出兩條雪白的胳膊。

         喉嚨微乾,蠢蠢欲動的慾望上揚,楚默淵皺眉,吞下口水,壓抑著。

        不過……大家閨秀?

        這出人意料的梅雨珊讓他心情莫名地好,他不欺負女人的,但欺負她,讓他感到無比暢快。

        他,果然是個變態。

        「還有什麼地方不明白?」他的聲音冷得像冰。

        「有。」她抬起頭,一臉的生無可戀。

        「說說。」

        「請問,詛咒主子會有什麼下場?」

        他很樂意回答。「聽過千刀萬剮嗎?用柳葉刀把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來,不會馬上致死,聽說厲害的劊子手能片出上千塊皮肉,讓人痛得死去活來,直到血流盡、心臟停止,方才斃命。」

        她恍惚的腦袋,恍惚地點點頭,恍惚回答:「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  

        「詛咒主子比自殺更可怕。」唉……看來看去,還是死一死比較輕鬆。

        自殺?想都別想。「放心,爺不會輕易讓妳死。」

        哼、哈!她用恍惚的目光看他。「這恐怕得等你從主子爺升級成閻王爺才能作主。」

        話丟出,雙眼一閉,她允許自己昏過去……身心俱疲……吶……

        她昏得徹底,重心不穩,整個人往床下摔,幸好楚默淵動作敏捷,及時將她接起,這一碰觸,方才發現她渾身濕透,整個人燒得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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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7 11:11:3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人生追求是美食

          一覺醒來,發覺住的地方升級了,有床有桌椅,還有個臉盤架子和小小的梳妝台,淺淺沒有半分感激之情,這些全都是……嗚……用她的五千兩換來的。

        五千兩可以換一大幢豪宅,可以買千畝良田,可以吃香喝辣找男人,但她的五千兩只換到一個有獨立套房的小婢女……

        她沒有活下去的意志,但不曉得是大夫太厲害,還是梅雨珊身體太強健,總之,她想死卻有心無力。

        這些天,來了個小丫頭照顧她,十一、二歲,叫做小米,本來是伺候周嬤嬤的,特地撥過來照顧她。

        她想,周嬤嬤肯定是很了不起的管家級人物,否則怎麼會有專門的使喚丫頭?

        但她不在乎這個,她在乎的是……從小丫頭身上,她確定在這裡,人權是屁,否則雇用童工可是犯法的咧。

        小米很多話,她說,淺淺姊姊可以多休息幾天,雪晴、雨晴姊姊不會說話。

        小米說,往後姊姊要在哪邊伺候,周嬤嬤會分派,別擔心,周嬤嬤人很好。  

        小米說,爺看起來嚴肅,可不太管人,姊姊儘管安心養病。

        小米不停在耳邊嘮叨,詞彙不多,翻來覆去就那幾句,句句都是安慰。

        可是……安慰?

        她從相府千金淪落成丫頭賤婢,本尊娘親給的銀子從私產變為公銀,再多的寬慰都慰藉不了她傷心。

        「大夫說姊姊喝完這帖藥後就不必吃藥了。」她滿意說。

        淺淺接過藥碗,仰頭喝光,不是怕死,是怕極了小米的嘮叨,她的功力和菜市場歐巴桑較量,險勝!

        「姊姊又不吃飯?」小米看著桌上已經冷掉的飯菜,嘟起嘴巴。

        吞下藥,肚子叫得厲害,她餓啊,可桌上那些叫做飯菜嗎?不對,正確的說法應該是豬食。

        初初穿越,對於三餐,她也頗感痛苦,但好歹肯花錢,還是有能入得了嘴的東西,無論如何,京城是大燕最繁華的地方,總有不差的飯館,比方欣然公主開的「聚緣樓」,那裡的飯菜就頗有水準,只是貴得太離譜,她再捨得吃也不敢一天到晚亂花錢,在沒有找到新營生之前,她得學著勤儉持家。

        之後,跟著冉莘、木槿和點點離開京城,雖然木槿天性吝嗇,但點點在長個子,且冉莘堅持對吃的不能小氣,因此一路行來,她的胃沒被虧待過,但是遼州的飯菜……她無法不嫌棄啊……

        南人食米、北人食麥,他們還真的把小麥給蒸熟當主食耶,沒有磨成麵粉、沒有製成麵,就這樣一顆一顆吃,誰吞得下肚?

        許是經濟狀況不佳,遼人對廚藝不要求,廚娘炒的菜,沒有爆香、沒有醬,只是簡單的油鹽入味,煮肉只用水弄熟,連浮油都沒過濾……

        沒辦法啦,她要麥當勞勁辣雞腿,他卻給水煮老母雞,她要包漿豆腐,他卻給風乾老豆干,她的舌頭是挑剔出名的,讓她吃這些……她寧可忍饑吞餓。

        「姊姊,妳不吃東西,會餓死的。」

        啊不然咧,她現在是有活得比較好嗎?搖頭拒絕。「太難吃,沒辦法。」

        「將就點吧,主子爺也吃一樣的飯菜。」小米苦口婆心。

        這是想表達什麼?主子爺窮困潦倒,連口好食都沒有?還是暗指自己沒被虧待?

        不管明示或暗喻,小米都說服不了她,好歹她捐出五千兩,就算她想吃鳳肝龍肉也是應該的吧。

        「姊姊,妳好歹嚐嚐味兒。」

        「飯太硬……」會傷害她的牙口。

        「要不姊姊吃兩筷子菜,我去同周嬤嬤商量,買幾個饢回來?」

        什麼叫饢?用麵粉烤乾的大餅,好處是可以久存,壞處是……不甜、不鹹,吃起來索然無味。

        或許剛烤起來時還有麵香,但小米買回來的,可以想像,肯定難吃到讓人想撞牆。天吶地吶,老天爺能不能同情可憐的穿越人?

        「姊姊再不吃,就連饢都沒囉,雪晴姊姊可想著呢,上回……」

        嘮叨模式開啟,淺淺想喊救命。

*             *             *

        小米走進小廳,這裡是周嬤嬤理事的地方,發現爺也在,小米關閉嘮叨按鈕,怯怯地站在一旁,等周嬤嬤問話。

        「淺淺藥喝了?」周嬤嬤問,口氣溫和,態度婉順。

        周嬤嬤是楚默淵親娘的陪嫁,娘死後,是她一路照顧安撫,他最無助的時候,她在,他最痛苦的時候,她在,這份恩情,楚默淵始終記牢。

       多年來,他把周嬤嬤當成長輩,護著、顧著,打仗時期,他無法為周嬤嬤做更多,如今她從京城來到身邊,他會讓她頤養天年。

        「是,大夫說最後一帖藥喝完就可以了。」小米中規中矩的回答。

        「還是不吃飯?」周嬤嬤又問。

        這問題吊起楚默淵兩道濃眉,「還是」不吃?換言之,她一直在鬧彆扭?真的決定同他強槓上?

        「嗯,嬤嬤,要不上街去買幾個大饢?」

        這裡小麥產量很多,但生活不如京城富庶,百姓沒有時間琢磨廚藝,吃食自然無法精緻,南方人會用石磨磨麵粉,製作包子、饅頭、麵條,在這裡,小麥大多是蒸了直接上桌吃。

        除非農忙時節過去,時間空閒,才會磨麥製饢,但製作饢餅,目的不是為著變換口味,而是為著長久儲存。

        楚默淵擰緊眉心,這麼刁的嘴?這點倒像個大家閨秀。

        「沒找到合適的廚子?」楚默淵問。

        他是啃軍糧也能活的,再難吃的糙食都難不了他,若不是周嬤嬤帶雪晴、雨晴過來,府裡不得不請人掌廚,過去他習慣在軍營裡解決三餐。

        爺這是在……過問淺淺的事?周嬤嬤側過臉,帶著試探口吻問:「爺,要不讓駱平回一趟京城,買兩個廚娘回來?」

        自從爺把太太京城裡的鋪子田莊賣掉,她便猜測,爺不想與京城侯府再有聯繫。這是在嘔氣,還是真心與楚家斷卻關係?

        楚默淵微哂,他是真心的。

        那個爵位、門庭,他不要。想要功名?他有一雙手,有滿腹志向,他能靠著自己的能力,為母親增添榮光。

        只是……該死的人,他不會放過。

        「不必,到俞州找找就好。」楚默淵回答。

        俞州是大燕版圖,飲食習慣與京城相近,吃食雖不比京城精緻,卻比遼州好。

        周嬤嬤望著爺,臉上笑得溫和,心底卻明白,爺是吃秤砣鐵了心,再不與京城那邊拉扯,這樣也好,她緩緩舒口氣,但願爺退讓到這等地步,京裡那位能夠放心放手,各自相安、好生過日子,別再折騰出個你死我活。

        至於淺淺……爺是在意的吧。爺對後院大小事不上心,初來乍到,雪晴、雨晴也不習慣這裡的飲食,瘦得一張小臉成了錐子,在床上躺上大半個月,爺都不曾發現,她把事情說給爺聽,爺連吭聲都沒,直接忽略。

        「明白了,我讓駱平去找找,爺別擔心,我會勸勸淺淺姑娘。」

        楚默淵道:「勞煩嬤嬤看顧。」

        真讓她看顧?周嬤嬤莞爾應下。「是。」

        「我要出去幾天,京城裡若有來信,立刻讓駱平送去。」

        「好,我讓雪晴給爺收拾行李。」

        「嬤嬤的腿還好嗎?我已經命人尋到溫泉,等交涉好後,房子蓋起來,周嬤嬤就搬過去住一段時日。」

       爺的話讓她心中一暖,眸光微動,爺這樣相待,她……垂眸,周嬤嬤的笑容裡帶著一絲苦味,眼角微澀,久久不發一語……

*             *             *

        楚默淵本打算回臨風院,卻在經過淺淺房前時停下腳步。

        片刻後,他推門進屋。

        淺淺躺在床上,嘆一聲,再嘆兩聲,不是無病呻吟,是餓得太厲害。

        她試過的,試著把難以下嚥的食物送進喉嚨,可吞下去不到十分鐘,胃立刻發出嚴正抗議,然後它們從哪裡進去,就循原路出來,接連吐過幾次後,就算她有嘗試的勇氣,也沒嘔吐的力氣。

        所以……餓啊餓啊……她想念鹹酥雞、大腸麵線,想念楊哥楊嫂狀元粽啦。

        床邊陰影擋住光線,淺淺抬頭,看見俗稱「爺」的主子先生,瞬間,嘆氣聲卡在舌根,吞吐不得,怒火隱隱上竄,眉心皺出一條扭曲的變色龍。

        兩人相對眼,誰也不先開口。

        她的視線充滿怒氣,他的雙眼卻如深潭般沉靜。

        眼神交會中,陽光偏斜。

        楚默淵垂下眉睫,道:「我猜,妳還不清楚自己的處境。」

        「我猜,我沒你想的那麼腦殘。」她反唇相譏。

        她不是傻子,就算初來乍到,摸不清狀況,可閒閒無事躺在床鋪十來天,她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讓她把一件事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前前後後翻想無數遍之後……再蠢,她也猜出幾分端倪。

        從正式見到燕曆鈞起,從一開始他篤定會「好好照顧她」,到把她「發配邊疆」,當中發生過什麼?

        狀況一:擔心被照顧,她再再表明自己是同性戀,對王府後院不感興趣。

        狀況二:燕曆鈞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黏在冉莘身上。

        狀況三:她對冉莘舉止親熱、態度親密,做為小嘍囉,抱冉莘大腿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可是對燕曆鈞而言……

        綜合以上情況,淺淺恍然大悟,是自己矯枉過正,被燕曆鈞視為情敵。

        因此身受發配之苦的,不是燕曆鈞的前任未婚妻,而是未來情敵。

        至於受託的楚默淵,許是有把柄落在人家手裡,許是拿到人家好處,不管理由是哪個,結論是—— 他鄙夷她,卻不得不接手她。

        賣身契,是用來確定她將被禁錮在此,永遠不會在冉莘面前出現。

        丫頭身分,是用來拴住她的手腳,讓她不吃乖乖也得乖乖的利器。

        怎樣?她是不是分析得特有道理。

        「意思是,妳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被送到遼州?」

        「八九不離十。」

        「既然如此,犯倔執拗,有什麼意思?」

        「犯倔執拗?什麼時候的事?」她怎麼不知道。

        「不是在絕食?」

        絕食?不對吧,是這裡的食物要絕了她的命。淺淺有苦說不出吶……

        「我再說一次,妳聽清楚了。」

        她翻眼、撇嘴,充作回應。

        他沒被她激怒,繼續往下說。「不管妳怎麼鬧,我都不會放妳離開。賣身契在我手裡,妳敢逃,就先想想被抓的後果。我承諾四皇子會照顧妳,就會想盡辦法讓妳活著,最壞的狀況……頂多是用人參吊著妳一口氣,無妨,反正這裡別的東西不多,倒是人參比蘿蔔便宜。」

        意思是一日奴隸、終身奴隸?意思是她的人生只能由他主控,意思是她當植物人,會讓他行事更輕省方便?

        他很懂得如何傷人,她輸了!

        「第一,我沒有絕食意圖,是貴府食物只能用來養豬,我無法逼迫舌頭就範。第二,我知道你的為難處,誰能不對四皇子卑躬屈膝?他要你把頭奉上,你也得好好磨刀,洗淨脖子,人在屋簷下嘛,我明白的。

        「只是……想吊著我一口氣,那也得我肯合作,聽過『咬舌自盡』嗎,若是惹得我不開心,你不一定能夠順利交差。」

        可憐哦,她的籌碼只剩下咬舌自盡?真是越混越回去。

        「我聽過咬舌自盡,但也有幾十種法子阻止此事發生,比方最簡單的一種—— 卸下巴。」他的冷眼凍得她臉龐長凍瘡。

        他、他、他……咬牙切齒,淺淺恨得想拔光他的鬍子,再用拳頭幫他戴墨鏡。

        被堵得說不出話?楚默淵小贏一回,他悄悄樂著,原來和女人針鋒相對,挺有意思。「有精力耍小脾氣,不如說說妳的打算。」

        「不是聽說,奴婢沒有打算的權利,只有主子爺可以打算奴婢?」淺淺氣得頰邊肉顫抖,諷刺他不遺餘力。

        反正她豁出去了,破罐子破摔唄,反正別無他法,也只能逞逞口舌之快。

        「看來妳對自己的新身分已經有所認知,很好,從明天起到書房伺候,容我提醒,書房裡有不少珍本、器具,若妳餓得手腳發抖,一不小心弄壞……屆時恐怕得把妳賣到窯子裡賺個三、五年來償債。」

        淺淺的爪子扣在床板上,狠狠往下劃,劃出三道白線。罐子已摔成泥屑,他還要在上頭踩幾下,沒見過比他更渣的男人。

        她的憤怒昭告了他的二度勝利,心情飛揚,不自覺地,嘴角朝上,勾出完美弧線。

        「你知不知道一件事?」

        「什麼事?」

        「人醜不是錯,錯在出門嚇人,以後有事想傳達,麻煩您透過小米,我人小膽更小,大夫說了,不能常受驚嚇。」

        對,她墮落了,最理智、最擅長分析道理的余淺淺,居然使不出招數為自己解套,只能在嘴皮子上犯賤。

        人身攻擊是她最不屑的手段,可她使了,還使得這麼弱……對,她沒招了,她是典型的遇強則弱、遇弱則強的牆頭草。

        楚默淵冷眼瞧她,像在看……死魚一樣,帶著兩分憐憫,兩分鄙夷,再加上兩分刻薄。

        「人蠢不是錯,錯在把自己的愚蠢昭告天下,妳以為說這種話能改變什麼?」

        「可以改變你對我的好感?」

        他什麼時候對她有好感了?「不必浪費時間改變不存在的東西。」   

        兩人槓上,眼對眼、眉對眉。

        對他而言,她是個驕縱千金,對她而言,他是個刻薄老闆,但她不樂意見他,他卻很希望在她身上小勝第三回。

        片刻後,他再度開口。「想來,妳沒有其他問題了。」

        「對於沒有能力解決問題,只會製造問題的男人,是的,我沒有其他問題。」

        目前他已經製造她的貧困問題、自由問題、人權問題……未來還會不會製造更多問題尚且不知,但光眼前這些,就足以讓他凌駕燕曆鈞,成為她穿越後的頭號敵人。

       「很好,顯然妳已經明白自己得認命。」

        「不是『我得』,而是『我要』、『我想』,主導權在我手上,不管你是不是什麼鬼主子爺。聽明白了,我『不想』去書房伺候,我『要』去廚房,至少不會在損失五千兩銀子之後,連頓飽飯都撈不著。」

        淺淺擺明就是不認命、不識時務,反正她有個很厲害的「前未婚夫」,他敢弄死她嗎?

        他冷眼看她,盯著周嬤嬤嘴裡瘦得像錐子的下巴。

        她怒眉相望,視線扎在他的刀疤和大鬍子上。

        兩人都不說話,好像先出聲的先輸。

        許久,久到淺淺眼皮發酸時,他終於開口。「妳到書房伺候,書房旁邊有個小灶,需要什麼,同周嬤嬤說。」

        意思是……輸一半、贏一半?

        能從主子爺手中贏兩分……呵呵,首戰告捷。

        淺淺眉開眼笑,直接跳下床,準備盡快為自己開小灶。

        只是餓得太久,兩條腿發軟,她的重心不穩,頭直直往地下栽。

        楚默淵大可不理她的,最好摔個狗吃屎,才能讓他把輸掉的一半贏回來。

        但下意識地,他還是接住她,還是一把將她提起來,為什麼?因為……他不欺負女人。

        他想把她的身子扶正,可她痞,他越要將她扶正,她越是把重量往他身上擱。

        這是吃豆腐?不,這叫佔便宜。

        未來,不管他媽的心裡堵不堵,她都注定要吃得苦中苦,既然如此,不如先讓他給堵上,往後真要吃苦了,想到這裡,心裡好歹平衡幾分。

        「站好。」他口氣微怏。

        「我也想啊,可是膽子被爺嚇破,腳軟得厲害。」說完,又往他身上賴。

        實話說,他的臉蛋長得不怎樣,可身材傲人啊,雖然衣服裹得緊密,看不出有沒有胸肌、二頭肌,但觸感啵兒棒,尤其他雄壯威武的強健身軀,只要輕輕一靠,啥話都不必說,安全感便自然生成。

        他不是傻瓜,目光瞥去,她臉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挑釁,誰看不出端倪?

        「流氓。」他嘀咕一聲。

        這樣算流氓?她還有更流氓的!趁勢靠上他胸口,淺淺笑眼瞇瞇問:「主人、僕人、男人、女人、醜人、美人,猜猜我想當什麼人?」

        「僕人。」楚默淵沒好氣推開她,回答完卻又懊惱,他幹麼隨她起舞。

        「錯,我想當你的人。」

        話落,他的心臟怦怦跳,體溫陡然升高,她柔軟的身子勾起他的……無法自控,那是他從來未有過的感受。

        淺淺發現,他的眼睛竟然不敢正視她耶,他的耳根悄悄泛起一抹微紅,他竟然在……害羞?

        突然發現,害羞的他沒那麼醜,甚至有幾分可愛。

        淺淺得意笑開,原來只要夠流氓,就能輕易治他,弱點吶,明明白白的弱點,怎麼一下子就被她找到?

        他滿臉的不自然,斂起羞澀,硬嘴道:「妳本來就是我的人,我的僕人!」

        他的話不好聽,但表情很可愛,重點是,他狂跳的心臟洩露了他的真實心情。

        忍不住得意,忍不住哼起歌兒。「我們一起學貓叫,一起喵喵喵喵喵,在你面前撒個嬌,唉喲喵喵喵喵喵,我的心臟怦怦跳,迷戀上你的壞笑,你不說愛我我就喵喵喵……」

        什麼鬼歌?難聽死了。楚默淵這樣想著,心卻越跳越快。

*             *             *

        那天過後,淺淺的日子舒服得不得了。

        理由一:礙眼的主子爺不在家。

        理由二:她的直屬上司周嬤嬤是個溫和慈藹、慷慨又和善的大好人。

        理由三:書房非閒雜人等能夠進出,因此Witch姑娘想找碴也找不到她頭上。

        最最最好的是,她要什麼東西,周嬤嬤都給得很大方。

        雖然沒有醬料香料、食材有限,但比起那幾日,已經是天堂地獄的差別。

        而且她在小米和大牛的陪伴下,還逛了趟市集,找到不少好東西,駱平也給她找到一個石磨,砌好烤爐。

        遼州百姓大多種植玉米、高粱、小麥、大豆、花生,水稻也有人種,但產量不高,種植的農民不多,有烤爐和石磨,她就能給這些東西大變身。

        主子爺不在,不需要她紅袖添香,因此多數時間淺淺都待在小廚房琢磨吃食,吃飽吃好,讓淺淺心底的怨氣漸消。

  古代人睡得早,淺淺的夜貓子習性徹底被掰正,每天都可以看見過去無緣得見的晨光。梳洗完畢走進書房,小米已經把裡裡外外整理過一遍,正在擦洗青磚地板。

  「這麼早就弄好,睡不著嗎?」淺淺問。

  「是啊,姊姊不是說今天要做麵包?」

  她不知道什麼是麵包,不過這些天在姊姊身邊跟前跟後,她弄出的東西,一樣比一樣好吃,她終於明白,為啥姊姊的嘴巴這麼挑剔,實在是那個滋味……真的天差地別。

  「是啊,地板洗好,咱們就去廚房。」

  「嗯,姊姊,你昨天看一半的書,我用紙箋夾著了。」

  「謝啦。」

  從忙碌的二十一世紀來到這裡,蜜蜂變蚱蜢,時間漫長得嚇人,幸好有個專屬小廚房,幸好楚默淵的書房收藏頗豐,這兩個地方,讓「漫長」得以舒解。

  捲起袖子,淺淺擰乾抹布蹲在地上,把一塊塊青磚擦拭乾凈。

  這種活太費功夫,下回找個時間弄支拖把來使使,最好能把「好神拖」的水桶給做出來,那麼連彎腰擰乾的活兒都能省。

  擦完最後一塊青磚,兩人把髒水提到外頭,澆灌剛種下的樹苗。

  被選作書房的院子,只有五間房,扣掉書房、花廳、小廚房以外,只剩兩間睡房,因為房間少,院子便顯得更空曠,於是淺淺向周嬤嬤要求,能不能種上幾棵樹?

  周嬤嬤應下了,原本她打算挑選玫瑰、海棠、牡丹之類的盆栽,但淺淺興致勃勃,很有些主意,她便也撒手,任由淺淺折騰。

  淺淺對樹商的要求不多。第一:能結果。第二:養得活。第三:儘快收成。

  樹商是剛從俞州遷居到遼州的燕人,這是他移民後頭一遭生意,雖然賺得不多,卻也是鞍前馬後、盡心盡力。

  目前他手上品項不多,便挑選兩到三年的桃樹、蘋果樹、梨樹、核桃樹、葡萄,以期符淺淺的要求。

  雖然剪去大半葉子、減少水分散發,但幾棵果樹種下去,再搭起棚架後,整個院子便出現盎然生氣。

  淺淺還在廚房後院墾了一塊地,種下蔥薑蒜韭等南方的調味菜。

  遼州百姓吃食單調,多數人民不懂得使用調味菜,雖然市集裡有人挑來賣,但能買到的機會不多。

  一個多月前,周嬤嬤剛到,對吃食也頗為困擾,但餓了總得吃,慢慢地味蕾適應,再難吃的東西,為著生存也慢慢能習慣了。

  淺淺不想建立這個習慣,被挑選為穿越人已經很倒霉,沒有電腦電視、捷運高鐵、自來水、免治馬桶……要是連口腹之慾都不能滿足,穿越還有啥樂趣?

  澆下最後一瓢水,淺淺就是再心急,也知道今年果樹的收成機率還是很低的。

  摸摸樹榦,感受樹木的生命力,她和林老闆約好,每隔半個月他會進府來查看果樹的生長情形。

  淺淺挺喜歡林老闆,他靈活、聰明、好學。

  她是農藝系副教授,會下意識傳授知識,也虧得林老闆有耐心聽,或許每個人都需要觀眾來證明自己的能力。

  「姊姊,為什麼要在蘋果樹上綁樹枝?」小米問。

  「這叫嫁接,多數時候,這種做法是用來改變品種,改變果實風味,但蘋果樹需要異株授粉,才能夠結果,院子就這麼大,要是種上兩棵蘋果樹,你們家主子爺夜裡走路,不撞牆也得撞樹,所以我直接把另一棵蘋果樹種在這棵身上。」

  「什麼我們家主子爺,那不也是姊姊的主子爺。」

  哼哈!這句話淺淺不回應,想當她的主子爺?條件很嚴苛的。

  「走吧,做麵包去,吃麵包配豆漿,你得幫我推石磨。」

  「這種粗活哪需要我們,我去找大牛哥哥。」

  小米是北遼人,母病死父在戰場死去,進府後得大牛特別照顧,大牛十六歲,小米十二歲,都沒有親人,兩人感情處得像親兄妹。

  小米機靈,一口漢語學得溜,誰想得到,幾個月前她還講得坑坑巴巴,大牛就差得多了,因此在淺淺面前,小米總是充當翻譯。

  「他得忙啊。」

  「再忙也得幫,每次有好吃的,我可從沒落下他。」丟下燦爛笑容,小米拔腿跑開。

  淺淺搖頭一笑,走進廚房,把泡過一夜的黃豆拿出來,挑出壞掉的,再洗過兩遍。

  她剛弄好,大牛就進了廚房,指指木盆問:「磨嗎?」

  「對,這個漢語叫做黃豆,磨黃豆和磨麵粉不同,得一面放豆子一面加水。」淺淺解釋。

  大牛磨過好幾袋麵粉,對推磨很有經驗。

  「好。」大牛興沖沖地抱起黃豆往外走。

  「小米,你幫我把外頭的烤爐燒熱。」

  「行。」姊姊說麵包比饋好吃得多,想到這裡,口水直流。

  淺淺打開棉布,把醒好的麵糰放到檯子上,搓揉後放進炒過的核桃杏仁和黑芝麻,要是有莓果更好,但眼下不能要求太多。

  遼人有喝牛奶、吃酥油的習慣,因此這兩樣燕人很少使用的食材在這裡挺普遍,把麵糰分好定型後,在上面劃幾刀,擺進鐵盤裡,烤爐設在屋外,她把麵糰端出去時小米已經熱了爐子。

  淺淺彎腰細看,拿鐵鏟把火堆往裡頭推進去一些,拉大空間後,將麵包放進去,把爐口木門蓋上。

  「好了。」大牛動作快,一盆黃豆轉眼磨成漿。

  「謝謝,搬進來吧。」

  小米自動自發刷鍋子,她知道姊姊好潔,煮東西之前得再洗一遍鍋。

  大牛蹲下身,燒柴生火。

  看著合作無間的兩人,淺淺微哂,轉身把昨兒個做好的棉布網子用十字型木架固定在屋樑上方,待會兒得靠它來濾豆渣。

  把棉布鋪在大牛釘的方型盒子裡,做好準備後,取來紅蘿蔔、青蔥切成細絲,再把籃子裡的豬肉剁成泥。

  火開,倒進清水及濃稠的豆槳,淺淺一面攪拌,一面看著上面不斷冒出的泡泡。

  「給我幾片菜葉。」淺淺說。

  小米從竹籃裡抓起一把洗凈的菜葉,淺淺往鍋裡一丟,神奇地,菜葉滾上一圈,不斷往外冒的泡泡就不見了,小米看得嘖嘖稱奇。

  「姊姊,為什麼豆槳滾了還要再煮?」 

  「嗯,得再熬上一刻鐘,豆漿裡面有音素,如果沒有煮得熟透,喝下去會鬧肚子。來,你接手,我來弄滷水。」她把鏟子交給小米。

  大牛搶道:「我來,小米矮。」

  「好,那小米去地窖拿花生吧。」

  她們昨天把花生在鹽水裡泡兩個小時,去膜、取出花生仁,才放進地窖裡。

  「好。」

  淺淺取來鹽滷,鹽滷又叫苦滷,是海水製鹽後殘留在鹽池內的母液,能使蛋白質溶液凝結成膠,在市集上到看鹽滷時,她高興得差點跳起來。

  豆漿煮好,她一瓢瓢地舀到棉布上頭過濾,過濾好的豆漿,淺淺分成三份。

  一份加糖,等會兒和麵包當早餐,一份做豆花、一份做豆腐。

  豆花和豆腐的點滷方式不同,做豆花要小心均勻地將滷水點進豆漿中。

  而豆腐倒進滷水後要充分攪拌,直到豆花凝結成塊,與水分離,沉澱一刻鐘後取出豆花,放在鋪好棉布的方型木盒裡,拉好棉布四角後包妥,壓上木板石塊,擠出水分。

  「姊姊,花生拿來了。」

  「我教過你熬花生仁湯的,你試試。」

  「好。」小米動作俐落地洗凈瓦罐,放進花生和水,小火慢熬。

  豆漿備好,淺淺打開烤爐木門,麵包香撲鼻而來,她把麵包換面繼續烤。

  轉回廚房,她把豆渣、麵粉和剛才剁的肉、蘿蔔、蔥和在一起,加上鹽巴、糖,可以的話,她很想灑上胡椒粉。

  熱油,煎豆渣餅,火不能太大,容易焦掉,滿滿的一盤豆渣餅,小米忍不住抓起一個,放進嘴裡。

  「燙燙燙……」她喊燙,卻還是咬一大口,順手把剩下的塞進大牛嘴裡,兩個人被燙得又叫又跳,卻打死不肯吐出來,看得淺淺笑不止。

  三人在廚房玩鬧一陣,淺淺說:「拿豆漿和碗,準備用早膳。」

  大牛、小米應聲,端起豆渣餅和豆漿往外,葡萄架下,淺淺找來一張木桌,那裡成了他們的戶外餐廳。

  風塵僕僕地,楚默淵肚子餓得厲害,本想回臨風院洗漱,再好好睡一覺,卻想起有兩本書得拿,腳步轉向,繞到書房。

  踩進月亮門,一陣誘人香氣襲來,目光望去,這裡……是書房?

  有沒有走錯地方?才離家半個月,院子裡怎麼會種滿樹木,連葡萄架都搭起來了,那個圓圓的,像……墳墓的東西,是啥?

  只見淺淺打開「墳墓」的門,小米在一旁猛跳、猛拍手,笑得見牙不見眼,大牛也傻樂著,有這麼高興嗎?

  淺淺捧著麵包用力聞,顏色濃淡六十分,香氣七十分,形狀六十分,味道……九十分,總體平均比想像中好很多。

  不錯咩,第一次用土法烤麵包,還能有這種成績,可以了。

  「吃早餐囉!」

  淺淺揚聲一喊,楚默淵這才發現葡萄架下面擺著桌子長凳,他的書房幾時變成食堂?不過他不在的這幾天,余淺淺大概吃得不差,凹陷的臉頰補起來,整個人不再病蔫蔫的,讓人看著就發火。

  所以她不是鬧脾氣?可……她的手藝真有那麼好?她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梅府千金?

  舉步,楚默淵往葡萄架走去。

  趁熱度還在,淺淺用匕首在麵包中間橫切一道,往裡頭猛抹酥油,她不怕心臟血管疾病,也不怕反式脂肪侵襲,她只想吃好吃的。

  一個大盤子裡排上幾塊豆渣餅,擺兩片麵包,再倒一小壺豆槳,淺淺說:「大牛,你腿腳快,送去給周嬤嬤。」

  她這人最懂得報恩,周嬤嬤待她好,她便十倍百倍還報。

  何況她不是普通嬤嬤,她是楚默淵的奶娘,正娘不在,奶娘取代,這根大腿,她非抱緊不可,往後的好日子還要仰賴她。

  大牛端起盤子,忽地發現楚默淵,忙躬身道:「爺。」

  他一出現,歡樂的氣氛瞬間消失,好像剛才的歡笑聲只是某種幻覺。

  今天第一次試烤爐,早餐吃得有點晚,楚默淵出現,身為奴婢肯定得先服侍他,這下子不曉得要忙到什麼時候。

  淺淺看著嘴角流口水的小米,還在長個子呢,三餐得定時。她分出三分之二的早餐,準備讓小米端進廚房和大牛共享,只是小米比淺淺更有身為奴婢的自覺,她飛快跑進廚房,裡裡外外張羅。

  楚默淵不覺得自己的出現破壞氣氛,屁股往長凳坐下,聞著香氣撲鼻的麵包,他更餓了。

  小米端過水,絞乾帕子遞給他,楚默淵接過,擦臉擦手,然後……吃早餐囉!

  淺淺撇撇嘴,把大牛和小米的早餐端進廚房,卻見小米忙著燒水入鍋,準備熱水給主子爺洗浴。

  淺淺不苟同。「吃飯皇帝大,先吃,吃完再忙。」

  「好。」小米飛快點頭,卻繼續燒柴火。

  講不聽?淺淺聳聳肩,走到葡萄架下,入坐,端起豆漿。

  「沒有人教你規矩?」冷冷的聲音響起。

  「規矩?是不經主人招呼就吃別人碗裡東西的規矩?」生在民主國家,享受過民主的淺淺,對奴婢這個身分,百分百抵觸。

  「需要再次提醒,誰才是主人?」

  剩下的不多,他沒打算分給她,雖然他吃粗糧也能過,但有更好吃的,何必委屈自己?何況他是真的不曉得豆漿可以這麼濃郁,豆渣餅可以這麼爽口,而夾著酥油的……某種食物,可以讓人讚不絕口。

  他承認,給她一個小廚房,是個再正確不過的決定,她的廚藝確實不凡。

  「這是我辛苦一整個早上的成果。」她抗議。

  「買奴婢,就是為了享用她的辛苦成果。」他理直氣壯。

  爆、青、筋!

  對,她沒忘記,一日為奴,終身為奴,她沒忘記自己是他的私產,連她的私產也是他的,更沒忘記自己日日痛恨這個萬惡的階級社會。

  深吸氣,深吐氣,她在心中自問:最壞的狀況會怎樣?

  砍她?他不會,因為她是四皇子無緣的前任未婚妻。

  虐她?他是將軍、是偉人,怎會對付弱女子?傳出去要壞名聲的。

  既然不打、不虐,頂多嘴巴刻薄幾分,哼哈,她心理素質好得很,不會輕易受傷。於是帶著挑釁,咕嚕一聲,豆漿順著她的喉管滑下。

  然後……他閉嘴了?所以咩,男人就是欠虐。

  無視他的不滿,淺淺心滿意足地享用麵包,她想,再找一天出去市集逛逛吧,看能不能買到更多種類的堅果和乾果,要是有蜂蜜會更好,等後院的蒜苗長成,還能烤香蒜麵包……

  她一面盤算一面吃,不多久桌上的食物吃光,覷一眼臉上寫著不滿足的楚默淵,淺淺雖然也沒吃飽,卻覺得意。

  「小米!」楚默淵揚聲。

  小米連忙從廚房跑出來,才到跟前就急忙道:「爺,水馬上就燒開。」

  他點點頭,指指空盤子。

  機靈的小米忙道:「知道了,爺。」

  不久後,被淺淺端進廚房的早餐又被端出來。

  淺淺瞠大雙眼,不敢置信,這個寡廉鮮恥的男人,竟然和小孩子搶食?好意思嗎他?

  但他肯定好意思,因為他好整以暇地拿起麵包,繼續未完的早餐。

  為了不教他太得意,淺淺猛把麵包往肚子塞,結果是……吃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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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7 11:12:06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陌生男人的示好

  洗過澡,本打算睡一覺,但早膳吃撐了,楚默淵決定到外頭消食。

  前院的樹木增添些許綠意,在樹下漫步,心情暢快,後院多了石磨和用籬笆圍起的小柵欄,裡頭養了雞鴨,旁邊架上兩根竹竿,上頭曬著棉被和衣服。

  她經常曬被子?難怪一進睡房就聞到太陽的味道。

  不過她竟把書房改成農家小院?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

  裡外繞過幾圈,他從窗口望進廚房,小米正待在小灶前搧爐子,看見他忙問:「爺要喝茶嗎?」

  「嗯,讓淺淺送進書房。」

  「呃……淺淺姊累了,要是爺嫌奴婢泡的茶不好,要不,奴婢給爺沖一壺花茶。」

  菊花茶嗎?

  「可。」他應聲,往書房走去。

  一面走,心裡卻想,這麼矜貴?爺都沒歇下呢,她就累了?

  冷了臉,抬腳,他往淺淺的房間走去,推開門,淺淺不在?難不成她還在臨風院?緩步走回書房,一進門,他首先看見趴在書桌上睡覺的淺淺,濃眉攏起,視線四移,這裡是他的……書房?

  所有東西全換了位置,書架從東邊移到西邊,歸置成一整排,矮櫃擺到窗邊,上面還放著插滿鮮花的……盤子?揉揉眼睛,沒看錯,是盤子,不是瓶子?

  書桌也移了位,他有點不滿,怎麼可以不經主子爺同意就亂動屋裡的東西?雖然他無法否認,那位置在下午看書時不會被斜射的陽光剌了眼。

  屋裡的東西沒多也沒少,只除矮櫃上的盤子,但改了位置,整間屋子變得寬敞明亮又舒服。

  移步到書架前,原本零散放置的書現在按照類別、版本擺放得整整齊齊,一目了然,還以為書架已經沒有地方容納新書,被她整理過後又多出許多空間。

  她不知道從哪裡找來幾個拳頭大小的陶甕,在裡頭種上綠色香草,擺在空架子上,只是幾個綠色小甕就讓書房變得生氣盎然。

  楚默淵對使用盤子插花感到好奇,她怎麼能夠讓花草豎立不倒?

  上前細看,下面是個灰撲撲的陶盤,不是府裡用物,不知道是從哪個貧苦人家那裡挖出來的,盤子中央放著褐色小缽,花固定得很緊,抽起來得使點力氣。

  他玩上癮了,一枝枝將花葉抽光,拿起小缽中間的鐵塊,鐵塊上頭有許多約半寸長的尖刺,她怎麼會想到這個?

  目光落在淺淺身上,趴在書桌上的她睡得很熟,壓著兩本書,是他要找的北遼圖志,裡頭介紹遼州的山川地貌、氣候物產。

  她看得懂?不……應該說她竟對這個有興趣?不是養在深閨的姑娘嗎,對她,他越來越看不透。

  一張紙輕飄飄地落在腳邊,彎腰拾起。

  上面記載從圖志上抄錄下來的農產,快速瀏覽,發現她竟然注意到藥材。

  遼州糧米果蔬種類不多,產量有限,但滿山遍野在遼人眼裡的雜草,卻是中醫經常使用的藥材,這裡仍然崇尚巫醫,藥材使用率不高,再加上燕遼不通商,藥材英雄無用武之地,導致百姓皆貧。

  因此於燕人而言,遼州是個偏僻的蠻夷之邦,於他來說,卻是遍地黃金的好地方。她打算做什麼?

  再看一眼紙箋,這回他注意到的是她慘不忍睹的毛筆字,大家閨秀?

  他手指在桌面上輕敲。

  淺淺被吵醒了,抬頭,視線對上大鬍子……楚默淵?她怔愣兩秒鐘後回神。

  讓人不愉快的是,回過神後的她,不是誠惶誠恐立刻起身,把椅子讓出來,而是滿臉的厭世,撇撇嘴問:「有事?」

  竟然還問他有沒有事?她對自身處境的認知,很明顯地不足。

  「這是誰的書房?」他問,聲音冷得像冰刀子,害出生於亞熱帶氣候的她全身泛起寒意。

  不過,是啦,他是對的,十幾天不在家,她把這裡當成自家新居認真佈置,然後……鳩佔鵲巢……唉,他怎麼不在外頭多忙幾個月?

  挪挪屁股,她把椅子讓出來,他坐下,提起筆,她在一旁傻看。

  「沒伺候過人?」

  「沒有。」她一臉的死豬不怕開水燙。

  他沒好氣說:「磨墨。」淺淺覷他一眼。

  他問:「有問題?」

  「我在考慮。」

  這種事需要考慮?他也考慮了,考慮要不要把她吊起來打。不過他沒這麼做,反而很耐心地問:「考慮什麼?」

  「人在屋簷下,是不是非得低頭?」

  「是要,否則會被撞得鼻青臉腫。」

  撇撇嘴,認真思考他讓她「鼻青臉腫」的機率高不高,思考五秒,決定不要和他賭,再嘆一口氣,她拿起墨,乖乖研磨。

  楚默淵根本沒打算寫什麼,他是想找兩本書,然後回房躺著時看看,但為了讓她學習如何伺候人,他提起筆,把這些日子的建設進度寫下來。

  兩份,一份給四皇子、一份寫在摺子上,稟奏皇帝。

  昨天已經有文官進遼州,沒有刻意,卻還是遇上了,對方一身絲綢綾羅,裝扮與遼人截然不同,不管在哪裡都異常顯眼。

  初來乍到,他們住進楚默淵的客棧——「有朋自遠方來」,掌櫃的熱情招呼,還是惹來他們的滿口挑剔。

  看來被分派到遼州任職的官員,並不滿意自己的職務啊,往後同他們合作治理遼州,他需要更大的能耐與權力。

  雖不主張地頭蛇非得壓倒強龍,但要儘快把遼州建設成計劃中模樣,他得更強勢一點,不管是四皇子或皇帝、太子,他都得在他們身上獲得助力。

  他開始工作,下筆……

  那氣勢、那專注,不知不覺吸引了淺淺,難怪都說認真的女人最美,認真的男人也不遑多讓。她怎麼都想不到,一個大老粗,居然能夠寫出這麼一手好字,比起他,她的鬼畫符需要嚴格加強。

  不過也不能太要求她,長期使用電腦,很多字都得想半天才寫得出,能畫出像樣的符已經很厲害囉。

  他寫、她讀,雖然文言文對她這個學白話文長大的現代女人而言有些困難,但她閱讀快,他寫得慢,多讀過幾次也就懂了。

  讀著讀著,淺淺讀到許多之前不曉得的信息。

  還真是黑瓶子裝醬油,看不出來捏,本以為他是七品芝麻官,沒想到他竟是三品威繼將軍,還是出生侯府的大少爺,不簡單,出生驕貴竟能在這個未開化的蠻荒之地生存,再細讀他奏摺裡的公務內容……她對他另眼相看,肅然起敬。

  遼州地形以五百米上下的丘陵佔大多數,以古代的農業技術來看,想要以此條件大力發展農業肯定有困難,百姓想靠種植養活自己並不容易,因此他另關捷徑。把遼州建成商業州,再加上遼州東邊臨海,他還想將南方的海運擴大到這裡,有這個想法……他相當不錯。在他的筆下,未來的遼州必定是一片欣欣向榮。

  越讀她越是滿心佩服,好吧,再次同意,上帝關了你一扇門,必會為你打開一扇窗,雖然他長得醜、雖然他被眨到遼州、雖然生活條件很差……但老天給了他一顆有用的腦袋,日後定能鴻圖大展,賺個缽滿盆溢。

  他是那種註定會成功的男人,抱他的大腿,肯定比抱周嬤嬤的有用,所以……她是不是該考慮一下改變態度,別同他對槓,偶爾低低頭,謀個好出路?

  小米進來,見兩人專心,她小心翼翼地把花茶放在桌上,又悄悄離去。

  吹乾紙箋,楚默淵放下筆,輕咳一聲。

  淺淺沒有動作。

  她果真不會伺候人,楚默淵說:「茶。」

  茶?哦!目光一轉,她拿起小米送進來的茶盞,倒一杯,直覺想遞過去,茶水經過眼前時卻發現……喂,小米竟把她的大馬士革玫瑰醬拿來泡茶!

  知不知道為了偷拔這些玫瑰,她被狗追過兩條巷子?為了買這些蜂蜜,她差點兒跑斷腿?

  回來之後又洗又晾又切又剁,為了把塊狀的手工紅糖切碎,整整兩天,她的膀子抬不高,何況還得腌上個把月,現在時間不到,小米就迫不及待拿出來獻寶了?糟蹋啊、浪費啊……她的心在滴血。

  「磨蹭什麼?」楚默淵擰眉。

  她沒好氣道:「二選一,要茶還是要我?」

  淺淺的意思是,要喝茶還是要我服侍,人不能太貪心,玫瑰醬可是她的心血結晶。

  可他想歪了,以為她的「要我」是那個意思,然後……悄悄地耳垂轉紅,他又流露出靦腆害羞的表情。

  淺淺一怔,明白他想歪了,只是這模樣太可愛逗人,可愛得她願意原諒他的鴨霸強勢。於是,她又耍流氓了,當著他的面喝光玫瑰茶,笑咪咪道:「茶沒了,你只能選擇我囉。」

  楚默淵粗喘一口氣,有這樣撩人的嗎?她還是不是大家閨秀啊。

  凝起濃眉,他想裝發火,可是裝不來,臉紅得太厲害,她帶著看好戲的邪惡笑顏趴在桌前與他眼對眼,說:「我這茶矜貴得很,得來不易,想喝的話……談個條件如何?」

  「什麼條件?」

  「下午,我想出門一趟。」

  誰曉得他會在府裡待多久?周嬤嬤說了,爺不在,她想去哪裡都成,但爺在府裡,她就得隨身伺候,這是大丫頭的工作內容。

  可她已經和林老闆約好要到他鋪子裡晃晃,這幾天鋪子裡應該來了一批新鮮花草,不知道有沒有找到她心心念念的辣椒。

  「你以為自己還是千金小姐,想隨時出門都成。」

  「你以為自己……」

  「你?」他挑眉。

  淺淺皺皺鼻子,算了,不就是個稱呼,既然決定要抱他大腿,低頭也是遲早的事。「啟稟爺,有位賣花草的林老闆,剛從俞州搬來,行李中必定會有麴菌,那是做醬油的重要原料,周嬤嬤會釀醬油,卻苦於沒有材料,我和林老闆約定好,他會送我兩缸醬和麴菌,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的手藝再好,沒有醬料總是少了點啥啥啥,所以……」她沖著他一笑,帶著兩分諂媚。

  一個笑開,她發覺,沒有那麼困難嘛,就當他是難纏的老教授,哄哄騙騙,圖個行事方便。

  「茶呢?」

  「意思是……談妥了?」

  「不然呢?」

  耶!可以出門。她腳步輕快地往外跑。

  「姊姊,花生熬好了。」小米迎上前。

  她瞪她一眼,「臭丫頭,你居然把我的玫瑰醬拿去泡茶送人喝。」

  小米不懂自己做錯什麼。「可……那不是別人,是爺啊。」

  「爺又怎樣?」

  「最好的東西,都得給爺留著呀。」

  呃!淺淺空中揮拳,奴性啊奴性,最好的東西當然要留著自己吃啊,怎麼可以……唉,一嘆再嘆。「行了,再來一杯吧。」

  她轉到灶前熬糖水,添兩碗豆花,把熬得軟爛的花生仁和糖漿澆上,連同玫瑰茶送進書房。

  甫到書房外頭,就聽見周嬤嬤和楚默淵對話。

  「文官哪個不是先敬羅衫後敬人,爺跟他們打交道,得穿得周正些。」

  「做衣服傷眼,嬤嬤別忙了。」

  「能多為爺做點事,嬤嬤心裡才踏實。」

  淺淺進屋時,周嫂嬤正拿著衣服在楚默淵身上比劃,果然親娘不在親奶娘,瞧兩人感情好成這般,可怎麼她和幼稚園老師就好不起來?

  周嬤嬤見淺淺進來,笑道:「勸勸你家主子,多注重外表。」

  她把托盤放在桌上,對著楚默淵問:「爺知不知道豬和貓為什麼同樣好吃懶做,卻一個被捅,一個被寵,命運截然不同?」

  「為什麼?」

  「因為穿的外套不一樣唄,所以出來混,衣服很重要,千萬別省。」

  周嬤嬤瞠目,這丫頭……都這樣和爺說話?

  沒等兩人反應,淺淺把茶遞給楚默淵,把豆花遞給周嬤嬤,說:「周嬡嬤,試試我做的豆花,比起京城的口味如何?」

  周嬤嬤試了,從沒人把花生仁燉得如此軟爛,豆花嫩、花生糯,再加上糖水,滋味好得讓人捨不得吞下肚,這丫頭的廚藝怎麼能好到這等程度?

  淺淺端起另一碗,舀一湯匙,送進嘴裡。

  見豆花沒端到自己手中……他被淺淺忽略?楚默淵不樂意了,勾起濃濃粗粗的眉毛,難得的幼稚挑釁。

  「說的有理,往後爺的衣服都由你來做,嬤嬤別費眼睛了。」

  瞧瞧這話是怎麼說的,周嬤嬤眼睛重要,她的就可以隨便浪費?

  舅舅有教過,向老闆爭取權益時,千萬不能軟弱。她放下碗,認真拒絕,「我不會做衣服。」

  「周嬤嬤,這丫頭連縫衣服都不會,往後你多費心調教。」

  他對周嬤嬤說話,也不看淺淺一眼,學著她剛剛的樣子,忽略她。

  淺淺急了,此事不能就此定案。「調教有用的話,你去教小狗飛翔,教大牛跳火圈啊,什麼人做什麼事是固定的,如果爺有本事讓蒼鷹彈琴,老虎跳舞,再來調教我裁衣製服。」開玩笑,她讀的又不是服裝設計,要她做啥就做啥?

  「你想試試爺的本事?」他猛地起身,湊到她跟前,兩人的臉很靠近,間距只有兩寸。淺淺的膽子不是普通百姓,連非洲野牛都曾經面對面,這隻大狗熊算什麼?她回望他,眼睛睜得又圓又大,他能以身量取勝,她就能以眼光嚇人,她自信滿滿地與他四目相交。

  可……他的氣勢越來越旺盛。

  對峙十秒後,他朝她前進,她不想節節敗退的,但他的胸口往前進一寸,她的腿就開始不聽指揮,自顧自發軟退一步,他再向前一步,她再退一步……退啊退,直退到牆角邊,他的大掌啪地一聲轟在牆壁上,把她鎖在胸前和牆壁中間。

  胸口起伏不定,她剛熬了糖漿,身上甜甜的氣味飄進他的嗅覺裡,讓他張揚的怒氣在最短的時間內消滅。

  但淺淺不知道他的情緒改變,因為他的表情一樣冷酷、一樣堅硬,彷彿下一秒,他藏在鬍鬚後面的嘴巴張開,她就會被啃得屍骨無存。

  輕輕地,他在她耳邊低聲問:「想試試爺的本領嗎?」

  他粗粗的鬍子刷過她嫩嫩的粉頰,暖暖的氣體直衝入她軟軟的腦漿……好吧好吧,她認慫了,跟爺爭氣勢,是笨蛋才會做的事。

  憋住氣,她在屋簷下低了頭。「不想。」

  見自己成功壓制她的氣勢,他滿意地勾勾唇角,退開兩步。「記住自己的身分,別再說不合宜的話。」 

  淺淺咬牙切齒,天底下有這種人嗎?把她的自尊丟在地上踩不夠,還要撒泡尿,把她的自尊腐蝕得乾乾淨淨。

  他回到桌邊,端起玫瑰花茶,仰頭喝乾,又香又甜,不錯,相當不錯。

  再拿起淺淺吃過的豆花,一大口吃進嘴巴……天,她怎麼弄的?花生可以這麼香軟,和豆花搭配,味道好到……他三兩口把豆花吃個精光,砸咂嘴,意猶未盡。「再送一碗進來。」

  牛嚼牡丹!淺淺不滿,決定給他一碗摻水的。

  「記住,要一模一樣的。」

  淺淺驚訝,她啥都沒說,他就曉得她要偷工減料?他內建心理探測儀嗎?她悶悶地拿起托盤離開屋子。

  周嬤嬤看著她的背影,笑問:「爺喜歡淺淺?」

  「喜歡?」他挑挑眉,輕哼一聲。

  淺淺再回到書房時,周嬤嬤已經離開。

  他把衣服往她身上一丟,幸好她很擅長玩籃球,啪!接個正著。

  「把衣服漿好,爺要穿。」

  又煮午餐又漿衣服,她還要趕著出門,他當她有三頭六臂啊!

  吞下氣,她慢條斯理地把衣服抖開,說:「知道爺最適合穿什麼衣服嗎?」

  「不知道。」

  「被我征服。」她抬高下巴,然後帶著得意挑釁他。

  勾起濃眉,他似笑非笑,凝聲問:「你、想、征、服、我?」

  放下碗,他又朝她進逼,理由是……他想聞她身上甜甜香香的味道。

  又來?!淺淺直覺往後退,心裡os不止。

  啊臉紅咧?啊害羞咧?啊怎麼都不見了?他有進化的這麼快嗎?

  淺淺被逼到牆角,仰頭發現,哇哇哇——這傢伙好大隻!要是一個不高興,抓起她往外摔,她會不會變成肉醬……

  瞬間,不管有沒有屋簷,她都決定立刻低頭,乾笑兩聲,道:「只是玩笑話。」

  「爺是用來讓你開玩笑的?」他靠得她很近,額頭抵住她的,這會兒臉紅心跳的換了人。

  眼球向上挑,她充分示弱。「以後不敢了,可、以、嗎?」

  此刻她對自己發誓,絕對絕對要記住,她現在是奴才婢女,絕對絕對不可以忘記,嘴賤是要不得的事情。

  微微一笑,楚默淵沒有退開,雙手依舊支撐在牆壁上,壁咚這事兒,他越做越順暢。「你說呢?」

  說?怎麼說?說啥?保證以後不敢再挑釁大Boss?

  「爺中午要吃什麼?我做了豆腐,給爺煮好吃的?哦對,還有一條魚,給爺做松鼠魚怎樣?」

  他沒反應,她乾笑兩聲,屈了膝蓋,彎下身體,看他沒有進一步反應,然後再乾笑兩聲,低頭從他的手臂下溜開。

  一脫離控制範圍,她跑得飛快。

  看著她逃難似的身影,小小的聲音從他濃密的大鬍子底下冒出來。「流氓!」

  淺淺很不高興,但是漿了衣服,淺淺不高興,還是煮了飯。

  該做的全做完,淺淺才帶小米、大牛出門,她本想處罰楚默淵,所以衣服隨便漿一漿,菜隨便煮一煮,但是,他並沒有被處罰到。

  因為小米看不過去,接手衣服再漿一遍,因為他的味蕾跟壞了一樣,半點都沒有嚐出味道不對勁,還吃得津津有味,而她卻痛苦到吞不下肚。

  有一個這麼好養的主子爺,她不曉得是幸福還是痛苦。

  總算離開將軍府大門,總算走到大街,總算總算有了自由的呼吸空間,於是她終於明白,什麼是最不適合自己的行業——沒錯,就是奴婢!

  「姊姊終於笑了。」小米用遼語對大牛說。

  他們都看得出來,爺回府後,淺淺的情緒持續惡劣中。

  「周嬤嬤給了三兩銀子,當然高興。」大牛回答。

  周嬤嬤對淺淺慷慨到讓人難理解,上回出門也三兩,這次出門也三兩,書房院子裡的樹木草蔬果,林老闆怎麼報價周嬤嬤怎麼給,完全沒砍價。

  「周嬤嬤很好的。」跟雪晴姊姊、雨晴姊姊截然不同,奇怪,都是從京城來的人,怎麼會差那麼多?「不過我知道,姊姊高興的不是這個。」

  「不然呢?」

  「姊姊拿到林老闆給的醬和曲,還找到她叨念好久的辣椒苗。」十來棵辣椒,姊姊全給買下,聽說當中有一棵還結上了十幾條綠色果實。

  林老闆問:「辣椒是用來擺設觀賞的,綠色果實會慢慢轉紅,是富貴的表徵,許多人家都會在家裡擺上一兩盆,淺淺姑娘為什麼一口氣買那麼多盆?」

  「我要用來吃。」

  林老闆嚇大了,忙道:「不行不行,那個有毒,吃了舌頭會腫起來。」

  淺淺笑道:「對啊,我就是要用來毒死我家主子爺。」

  她的玩笑話嚇得林老闆噤聲,受驚嚇的表情讓小米大牛捧腹大笑。

  臨行,淺淺還讓林老闆幫忙找胡椒、花椒。

  那是什麼東西小米不懂,但她知道,不管是什麼,姊姊都會把它們變成好吃的。

  小米和大牛只想對了一部分,真正讓淺淺開心的是,林老闆為了種植大樹買賣,竟買下一整座山,正在命人墾荒,重點是那座山……他只花了一千多兩。

  一千多兩耶,在城裡只能買間鋪子,這裡卻可以買下一座山、買下四百多畝地,擁有那麼多土地,那就是大地主等級。

  如果五千兩還在囊袋裡,她就能擁有數千畝田地,透過自己的專業指導,稻糧產量肯定能提升數成,然後豐收、然後收佃租,然後存錢買下更多更多的地……有土斯有財,這是外公外婆的家訓。

  這是很重要的訊息,雖然五千銀子蒸發了,但她深信自己賺錢的本領。

  在楚默淵的大力推展下,新城發展得相當迅速,上回和周嬤嬤出門買菜時,城裡大概只有兩成的鋪子開張,才短短幾天,又多了不少鋪子開幕營生,還有些店正在整理門面,不久後也會陸續開店。

  想起他的奏摺,雖然淺淺不喜歡髒髒的大鬍子,痛恨他的階級意識,但對楚默淵的本事,她還是打心底佩服的。

  「姊姊,你看!」順著小米的手指,淺淺看向招牌,胭脂鋪子?

  遼州生活水平低,沒有幾個女人會在臉上塗塗抹抹,沒想到竟然有人搶開第一炮,在這裡開胭脂鋪子?這商人是太有遠見,已經能預見遼州百姓生活將大幅改善,還是勇於冒險?

  「要不要進去看看?」淺淺問。

  「好啊好啊。」好奇的小米雀躍不已。

  裡頭擺放的胭脂並不多,許是剛開幕不久,但老闆是燕人,看來楚默淵的營銷策略很正確,能夠吸引附近幾個州縣的大燕百姓移居到此做生意。

  看見淺淺,掌櫃連忙起身招呼。「姑娘要不要試試,咱們鋪子裡做胭脂的老師傅都是十幾二十年的老手藝,做出來的粉又香又細。」他一面介紹一面打開盒子。

  「老闆是俞州過來的,對吧?」

  「姑娘目光真利,一眼就看出來。」

  「俞州的胭脂遠遠比不上京城。」

  「姑娘是打京城裡來的?」

  「嗯。」

  「既然姑娘是明眼人,我也不睜眼說瞎話,沒錯,鋪子裡的胭脂確實比不上京裡,可京裡一瓶香粉要價至少二、三兩銀子,可我們的香粉只賣五百錢,一分錢一分貨,東西自然不同。 

        「若姑娘喜歡,下回有商隊進京,我讓人給姑娘捎帶幾盒,不過姑娘得讓我有點賺頭,一盒香粉恐怕得五兩銀子起跳。」

  「這麼貴?」小米嚇一大跳,五兩銀子,她得攢上好幾年。

  「小姑娘這話大叔不愛聽,你可知道這一來一往至少得花兩個月時間,人要睡,馬要吃,再加上耗損,萬一下場大雨、碰到劫匪,一整車不曉得能剩下多少,五兩銀子這報價還算便宜了。」

  「買不起,走人就是,這麼多廢話!」一聲嬌嫩的斥喝聲響起。

  淺淺轉身,視線對上一個長相艷麗的女子,她身量不高,氣勢卻很高,那雙末端微勾的鳳眼透露出鄙夷。

  一沒地位,二沒人脈,淺淺不想惹事,對於惹不起的人,她選擇趨吉避凶。她對老闆點點頭,道:「過幾日再來找老闆敘話。」

  淺淺的外公是老中醫,家裡住在學甲鄉下,外婆、小舅舅熬了一輩子的藥草湯。

  那年,她爸媽吵架離婚,沒有人想要她這個共同財產,最後她只能被丟到學甲,成天跟著小阿姨和舅媽上山尋寶、下地種菜。

  念書後,小舅舅常對她說:「阿淺,家裡就你最會念書,你要好好讀,將來長大後到外商當CEO,賺大錢給阿公阿嬤蓋豪宅。」

  沒想到她愛死了田園生活,大學考上農藝系,然後一路念到博士,從助理教授往上爬,好不容易升上副教授,沒想到遇上穿越大神……

  在外公的熏陶下,別的不敢說,她雖然不會斷脈治病,但認藥材、背藥方、抓幾服藥,製些中藥面膜面霜的還不是太困難。

  對,她迫切需要錢,人無財便無膽,她需要金錢來支撐自己的膽量與未來,更何況,她還懷抱著地主夢呢。

  小米和大牛互看一眼,乖乖跟在淺淺身後,小米壓低聲音用遼語對大牛說:「長得不錯,脾氣卻那麼壞,真可怕。」

  大牛輕笑。「美貌做啥用,要真娶來當媳婦,日後肯定有大苦頭,我娘說了,老婆千萬不能娶好看的。」

*             *             *

  李茜心情很差,看誰都不順眼,她根本不想到遼州來,可爹爹被派到這裡任職,她滿肚子不樂意,好不容易說動母親把她留在京城,沒想到表哥竟自告奮勇要到這裡當官,真不曉得是不是腦子灌了水。

  幾番掙扎,她才下定決心到這個蠻荒之地。

  她安慰自己,被派任的官員中,他們的女兒才華不行、容貌不行,樣樣不能與自己相比,留在京城裡,有一大堆名號響噹噹的才女擋在前面,自己怎麼也排不上隊,但是到了這裡,誰還能與她相比。

  正這麼想著,沒想到出一趟門,竟然就遇見淺淺。

  她的衣著打扮很普通,但是容貌、氣度卻樣樣勝過自己。

  李茜氣不過,分明是個小丫鬟,怎麼能比自己強那麼多?

  她試圖挑釁,對方卻不接招,一口氣正憋著,恰恰聽見小米和大牛耳語,雖然她不懂兩人在說啥,但是那個目光……

  「給我站住!」李茜怒喊。

  淺淺聽見了,卻沒對號入座,帶著小米,大牛繼續往外走,這舉動看在李茜眼裡就是惡意挑釁。

  怒氣衝天,李茜拉高嗓子。「野丫頭,我叫你站住,你沒聽見嗎?」

  這次淺淺停下腳步,倒不是她自認是野丫頭,而是李茜身邊的大丫頭擋在她面前,不想停也不行。

  轉身,迎上李茜的怒眉,淺淺的第一個念頭是——古代女人真的很閒。幹麼啊,想證明存在感嗎?

  淺淺一臉無奈問:「不知姑娘有何事?」

  「你的丫鬟、小廝罵我。」

  嗄?她什麼時候升級了,居然也配備起丫鬟小廝?

  看一眼小米,小米立刻搖搖手,用漢語說:「沒有沒有,我是說哪裡來的姑娘,怎麼這麼漂亮。」

  小米的話滿足了李茜的虛榮,她勾起唇角,事情本該就此略過,可是目光接觸到淺淺那張比自己漂亮不止十倍的臉,氣又不打一處來。「說謊,她剛剛不是這麼講的。」

  「不然呢?小米,你把話再講一遍。」淺淺就不信她聽得懂遼語。

  小米噘噘嘴,用遼語把話重複一遍,當然,批評的句子刪除,換上兩句讚歎,對於聽不懂遼語的人來說,根本發覺不了差別。

  大牛也不傻,對方那氣勢分明想找人吵架,他怎麼能給機會?

  複述過後,淺淺看著掌櫃,「能不能請掌櫃告訴這位姑娘,方才的對話內容?」

  做生意講究的是和氣生財,掌櫃頂多能聽懂兩、三成,可這會兒他笑得見牙不見眼,回答:「他們在誇姑娘美得像天仙呢,姑娘別怪他們多看您幾眼了,實在是遼州上下也找不到像您這樣又有氣質、又有風度美貌的姑娘呀。」

  老闆的諂媚讓李茜不得不壓下怒火,她冷冷說:「管好自己的人,別一雙賊眼到處瞧,否則哪天被亂棒打死也不冤枉。」她這話聽得大牛、小米瞬間變臉。

  淺淺輕嘆,這位美眉還真是不挑事不甘心吶,她走上前,無比真誠問:「姑娘可知道,自己和仙女的差別在哪裡嗎?」

  「不知道。」

  「仙女在天上飛,姑娘在人們心裡飛,誰見了姑娘,還能止得住心中小鹿亂撞?」

  她的意思是說……她是仙女?李茜臉上隱隱勾起笑意。

  淺淺再度誇張嘆氣。「姑娘,與其怪別人控制不住想要多看你,不如怪自己長得太美麗,讓我們的眼光不由自主往你身上飛,是你的錯,真的,你可以怪父母親把你生得太好,可以氣你把自己培養得太有氣質,就是不能怪身不由己的我們。懂嗎?大美人!」

  「流氓。」一句熟悉無比的批評傳入耳裡。

  淺淺像壞掉的機器人似的,喀喀喀,分成三段才轉頭成功,最後,視線與爺相接。

  這人……怎麼無處不在啊?

  就不能讓她喘息幾下,就不能讓她呼吸幾口自由,就不能……漂亮的柳眉垂下,肩膀垮了,她的人生,悲劇處處在。

  「淺淺!」一聲驚呼,然後她的肩膀被握在一雙大掌。

  別懷疑,發出聲音的絕對不是她家的主子爺,他是冰、是鋼、是鐵,不會有這麼一雙溫暖大手。

  淺淺仰頭,視線對上眼前男人,他長身玉立,朱面丹唇,面目和藹,豐神俊朗,渾身透著一股書卷氣,目光如春天的湖水,裡頭閃動著奇異光芒。

  「這位公子,我認識你嗎?」淺淺不理解他的激動,她試著尋找原主的記憶,可是……不對,他喊她淺淺而不是梅雨珊,然而穿越以來,她見過的人不多。

  「過去不認識,但現在認識了。」向禹侗狂喜不已,終於見到淺淺,終於再度遇見,他還在想著要怎麼佈下天羅地網,將她從茫茫人海中挖出來,沒想到現在就遇上了,他真是太快樂、太高興了,他的淺淺……

  淺淺眉心打結,偏頭望著向禹侗,會不會他也是穿越人?「你是李教授?」

  李教授?誰?「不是。」他搖頭。

  「陳國新?趙詠平?林燦君……」她把飛機上的同團成員全念過一遍。

  她越說楚默淵的眉心越緊,她居然和那麼多男人打過交道?深邃大眼緊盯著停在淺淺肩膀上那隻手,砍下它的慾望蠢蠢欲動。

  「還要再猜嗎?」向禹侗的目光溫柔,讓人舒服。

  「你要不要直接揭曉答案?」淺淺放棄。

  「我是向禹侗。」

  「然後……」

  「我們將會相識相交。」

  「再然後……」

  他笑了,笑容溫暖得能把人溶化。因為再然後,她會愛上他,他有信心,也敢確定。

  李茜越看越憤怒,忍不住挺身上前。「表哥,你為什麼在這裡?」

  「茜兒?」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表妹。

  「表哥認識她嗎?」

  「以前不認識,但她將會成為你的表嫂。」口氣篤定,笑容滿溢,好像他的話一定會成真似的。

  向禹侗不曉得自己已重重惹惱楚默淵,冷峻目光結冰,狠狠射向他的後腦勺。

  淺淺更迷糊了,表嫂?又是這個時代的特殊規矩?

  路上遇到的陌生女人,感覺很滿意,然後女人毫無異議,就此定下終身?大燕朝的女人這麼沒人權?還是……天下丫鬟皆公產,誰愛誰自取?

  想到這裡,她瞄一眼自己的主子爺,只見他眉心攏成線,眼睛出現殺人光芒,這是……命案前奏曲?

  李茜大受打擊,她就是表哥堅持到遼州的原因?他們什麼時候認識?什麼時候論及婚嫁?為什麼她不知道?

  狠狠瞪上淺淺,難怪自己那麼討厭她,原來表哥不想成親就是因為她。

  不准,她要嫁給表哥,其他人別想染指!

  怒氣高張,李茜想去拉開淺淺,但她太用力了,指甲從淺淺臉龐劃過,劃出一道血痕,而淺淺沒有防備,整個人往後仰倒,眼看就要摔跤,她來不及尖叫,閉上眼睛等待疼痛降臨。

  但是,並沒有,她摔進一個厚實的懷抱裡。

  張眼,眼簾中出現楚默淵的眼睛,他的雙眼裡頭裝著的……是關心?

  楚默淵沒開口,淺淺沒站直,別的事沒來得及做,她先急著猛搖頭。

  「幻覺,肯定是幻覺。」他不會關心她,他只會壓榨她,所以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的耳語讓人很火大,什麼是假的?他的擔憂?他的關心?他的……楚默淵鬆開雙手,然後……砰!預想中的疼痛在她的屁股炸開。

  她可憐兮兮的望向楚默淵,臉上滿是控訴,有人這樣對待淑女的嗎?

  大牛、小米趕緊上前把她扶起來,但小米還好,大牛的後腦卻莫名地出現燒灼感。

  「茜兒,你在做什麼?」向禹侗板起臉孔。

  表哥竟為那個女人罵她,眼眶一紅,眼淚就要滾落,只是她知道表哥吃軟不吃硬,眼下不能與他硬碰硬,吸吸鼻子,她委屈回答:「大馬路上勾勾搭搭的,外人看見會怎麼想?就算表哥不顧念自己,對方好歹是個清白姑娘,表哥行事未免太不瞻前顧後。」

  她的話平息了向禹侗的怒氣,他解釋,「表妹放心,此地是遼州,民風與京城不同。」轉身,他又想與淺淺對話,但她搶快一步,躲到楚默淵身後。

  向禹侗還在發傻,但她看得可清楚的啦,眼下狀況就是:表妹愛表哥,不怕死才去兩人當中杵著。

  她對二女搶一男的戲碼不感興趣,何況向禹侗明明長得很養眼、很暖心,可不明所以地,潛意識告訴她,應該與他保持距離。

  不管怎樣,隔著楚默淵這個大屏障,她覺得安全多了。

  靠在楚默淵身後,淺淺隔空喊話。「向公子,不管遼州民風如何,小女子是京城人氏,自小受的閨訓,實在無法接受公子熱情。」

  向禹侗聞言苦笑,他太心急了,怎會忘記她來自京城,自小受名門閨訓教養長大,他這個樣子,她當然要害怕。

  「淺淺……」

  淺淺攔截他的話。「公子怎知道小女子閨名?我們以前見過?」這點她非得弄明白不可,如果他也是穿越同志,說不定可以互換經驗,爭取回鄉機會。

  「如果我說,是在夢裡,淺淺信嗎?」

  夢裡?哼哈,這種話比穿越更不可信,她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子不語怪力亂神,也許公子可以掰幾句更能說了的。」

  她沒有注意,自己把楚默淵當成金箍棒了,兩隻小手緊緊拽住他腰側衣服,片刻不肯放鬆,好像要是這樣還擋不住向禹侗,下一刻就要學孫猴子,抓起他,橫掃千軍。

  楚默淵觀察兩人互動,淺淺態度擺明,她並不認識向禹侗,而向禹侗……他是戶部侍郎的小兒子,勤學上進,十八歲考上進士,向侍郎動用人脈,將他留在京城任官,官聲好,頗受太子看重。

  這回遼州派任官員,他主動爭取機會,四皇子來信讓他考察此人是否堪用,因此才有今日之約,沒想到竟會讓他遇到這幕。

  莫非早在京城向禹侗就見過梅雨珊,心中愛慕暗生,卻礙於皇帝將她賜婚給四皇子,不敢有所表示?

  如果是的話,他應該極力促成兩人好事,從此四皇子不必擔心,而自己也可以甩掉包袱,這是一舉兩得的好事。只是這麼好的事,為什麼一想起就覺得心煩氣悶,想舉腳把向禹侗踹回京城?

  眼看淺淺巴著楚默淵不放,心裡升起危機感,向禹侗問:「淺淺是楚將軍府裡的人嗎?」

  「是。」

  「楚將軍是否願意將淺淺讓給我?」

  踹人的衝動越發威猛,他是朝廷命官,是太子看重的人,但是……他就是礙了自己的眼。

  幸好淺淺拳頭拽得更緊,她的頭貼上他的背,她的手圈上他的腰,小小的嘴唇在他身後引發騷動。

  「不要、不要、不要,爺不要答應!」

  她好不容易把院子弄成滿意的模樣,好不容易用美食收攏小米和大牛,好不容易擺脫雪晴雨晴虎視眈眈的眼睛,而向禹侗……既然他不是穿越同志,既然他沒有利用價值,她當然要正視自己的潛意識,把他當成危險人物。

  而重點中的重點是,她不想轉換跑道。

  熱呼呼的暖氣穿過衣服,直達他的背脊,心底一陣激蕩,原因……不明,但迅速平抑了他的衝動,讓他聯想到熱呼呼的甜豆漿、帶著濃濃奶香的麵包,想到軟嫩的花生仁和豆花,以及幾天不見、已經換了大樣貌的書房……

  「向大人說笑,淺淺不是下人,怎麼能說讓不讓?」

  他的回答讓淺淺很滿意,呼地……暖暖的氣息再次襲上他的背脊,他再次心臟狂跳,原因,依舊不明。

  「對,我不是奴婢,不是可以轉讓的物品。」她笑著把頭露出來,高興地看著很有人性的主子爺,但手仍然緊緊拽住他,好像沒這麼做,她就會被人收走。

  「既然如此,有機會我再到將軍府探望淺淺,記住我的名字,我叫向禹侗。」

  他深情款款地望著她,害她瞬間頭皮緊繃,腳底發麻,心臟嚴重堵塞。

  「對不住,我記性不好,而且我很忙,探望這種事就不必了。」她拒絕得不留情面。

  笑容裡帶著苦澀,向禹侗再度深情款款的望著她。

  渾身一抖,食指捅捅楚默淵後背,淺淺低聲道:「爺,我們回家。」她不知道簡單一句話,卻狠狠撞上他的心坎。

     知道哪裡不一樣了,以前的將軍府,在她精心佈置後,陶制的小盆栽,綠意盎然的院子,飄著麵包香的葡萄架……有了家的氣味。

  這會兒,回家的慾望濃烈,淡淡笑開,楚默淵道:「改日有空再與向大人約。」

  他一拱手,淺淺迫不及待推著楚默淵離開。

  走出胭脂鋪子,一路上有些沉默,為轉換氣氛,也為了表達友好感激與善意,淺淺扯出笑臉,問:「爺怎麼知道我們在鋪子裡?」

  他沒回答,反問:「李教授、陳國新、趙詠平、林燦君……是誰?」

  哇,他記性會不會太好?她才講過一遍,他就背起來了?這種人當將軍太浪費,應該拿去做人體實驗。

  只是……他的問題很難回答,難不成要說那是二十一世紀的優秀人類?

  淺淺乾巴巴笑開。「我胡謅出來的名字,目的是拒絕。」

  「拒絕向禹侗?」

  「對,拒絕向禹侗。」

  「你認識他?」

  「不認識。」

  「既然不認識,他才說一句『過去不認識,現在認識了』,你要拒絕什麼?」

  哇哩咧,這人會不會太犀利、太敏銳、記憶力太夭壽好?喘兩聲,乾笑三聲,她鼓起勇氣,卯足氣勢用力回話。「對啊,他是沒有說太多,可他的表情、態度、眼神,哪一個沒說上千言萬語?他擺明要把我納為己有,擺明要霸佔我的人生,擺明他想怎麼搞我,我都得乖乖接受。」

  「他是五品知府,你有什麼值得他覬覦的?」

  哇哇……太一針見血了,她再喘兩口氣,再乾笑三聲,再度鼓足氣勢回話,「就是沒有才恐怖,不圖錢、不圖利,他能從我身上得到什麼?我就這麼幾兩肉,難不成他見我無依無靠,無權無勢,就算莫名其妙死掉也不會有人為我聲討,所以要拿我的肉熬人油?」

  前面說得很有道理,後面那句……讓人一陣無語。沉了嗓子,他問:「晚上吃什麼?」

  所以……這事過去了,安全過關了?

  勾起笑,她說:「爺,你不是說過,這裡的人蔘比蘿蔔便宜嗎?給我買上幾斤吧,我回去泡人蔘酒、做人蔘雞,你肯定沒吃過人蔘雞吧,出門前我已經把糯米泡上,回去後殺一隻肥肥的大母雞,把人蔘切片,再跟栗子、紅棗、糯米一起塞進母雞肚子裡,外面加上白酒、人蔘、黃耆、枸杞、紅棗、薑、蒜,熬上一個時辰,掀開鍋蓋,那味兒……此香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她只是嘴巴形容,他卻聞到香味,肥嫩嫩的雞腿,滿滿人蔘味的米飯,本來不餓的,現在卻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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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7 11:12:37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錢途黯淡遇綁匪

  所有事情,都是從遇見向禹侗開始後發生。

  第二天,淺淺收到一對珠花。

  第三天,她收到一匣子釵環。

  第四天,幾塊從江南送來的布料放在她桌上……

  她轉動腦筋,她對著水盆裡的倒影冥想,她有這麼大的吸引力?能讓五品官對自己一見鍾情?

  她明明不夠大家閨秀,明明言行舉止不符合時代標準,明明就沒身分、沒人脈……為什麼向禹侗會突然對自己一往情深,他是哪根筋需要矯正?

  不過那不是淺淺的關注重點,現在她全部心思都在醬和醬油。

  她是典型的現代人,需要醬油,走一趟全聯,從低鹽到高鹽,老抽、純釀……有各種品牌可供挑選,她廚藝再好也不會想去釀醬油。

  但是在這裡,要食材?對不起,請你自己上山下海努力找。

  於是普普通通的醬油成了珍品佳釀。

  幾天後林老闆送來麴菌,周嬤嬤泡了上百斤黃豆,待黃豆泡好揀掉壞豆後,周嬤嬤把它們分成兩個部分。

  一部分蒸熟後,連同炒香、磨成粉的小麥,以及紅曲米、麴菌一起加入黃豆中,充分攪拌,用細棉布蓋起來,待它升溫後,打開布揉散,再蓋、再揉散,不斷重複這個動作,直到黃豆不再升溫後蓋上布,靜待三天。

  三天後黃豆表面會結上一層草綠色的菌,就可以放進甕裡,加入煮開的溫鹽水攪拌後靜置。

  剛開始得每天用木棍翻攪一回,一個月後,三天攪拌一次,兩個月後,每月攪拌,九到十二個月間,就可以釀出又醇又香的醬油。

  另一部分的黃豆濾乾後撒上麵粉,用布包起來,放在陰暗潮濕的地方,等它長出黃霉後,加入冷鹽水,曬過、放涼、攪拌,半個月就成了可以入菜的黃豆醬,倒入香油,可以存放兩年左右。

  今天剛好是製作醬的第三天,看著周嬤嬤小心翼翼地打開棉被一角,發現黃豆已經長出草綠色黴菌時,笑彎眼角。

  周嬤嬤並不漂亮,可是淺淺的、恬然的笑容,溫暖了人心。

  這是中國傳統女子的美,沉靜、恬淡、安然,枯燥的光陰沒有磨乾她們靈動的心,她們把所有的心思用來照顧身邊的親人,用廚藝、用女紅、用笑容,像春風似的撫慰受傷的心靈、遠行的遊子……

  拉開棉被,她像對待孩子似的小心翼翼地捧起黃豆,翻攪、拍散,隨著她的動作,青綠色的孢子在空中散開。

  時空彷彿在她身上凝結,那樣地安靜、那樣地柔美。

  這是過去忙碌的淺淺不曾領略過的滋味。

  「不是想學嗎?過來試試。」周嬤嬤回眸,對她一笑。

  淺淺也笑彎眉毛。不知道在光陰催得她老去時,她會不會像周嬤嬤這樣,也美得讓人轉不開眼。

  「來了。」淺淺走到她身邊,學著她的動作,抓起結塊的黃豆,輕輕地細細拍開,在她的掌心中,新的生命,新的滋味將漸漸醒釀。

  淺淺做得很認真,她的廚藝相當好,但此時此刻,她彷佛第一次窺見廚藝入門,原來飲食不只是柴米油鹽醬醋茶,還是雋刻在人們心底的薪傳文化。

  斜斜的陽光照在兩人身上,她們沒有交談,但靜謐的時空,凝結出淡淡的幸福芬芳。

  站在月亮門前,楚默淵不自覺地停下腳步,目光落在淺淺身上。

  恍惚間,他回到童稚時期,院子裡飄著熟悉的氣味,娘和周嬤嬤彎著身,把篩子裡的黃豆拍散,一顆顆精心侍弄。

  發現他下學,娘跑上前,抱起他。

  迎面春風拂過,帶起娘的髮絲,癢了他嫩白的臉龐。

  娘說:「我給了黃豆很多養分,現在它得在甕裡沉潛、醞釀,經歷光陰洗鍊,才能釀出好滋味。淵兒也一樣,讀書、練武都是養分,你要努力學習,別害怕冒險改變,經過光陰淬鍊,淵兒也會為自己釀出美好人生。」

  娘有他,人生應該更美、更好的,只是……

  他的目光變得冷冽,緊繃的牙關硬了他的下巴,他站直身子,準備離開時淺淺發現他。她笑著朝楚默淵跑去,哈巴狗似的,現在的她也養出幾分奴性,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唄。

  她一面跑一面喚,「爺、爺、爺……等等啊。」

  楚默淵站在原地等她靠近。

  她笑彎兩道月眉,一雙沾著黃黃綠綠菌種的手還搓個不停著。「爺,明天我可不可以出去一趟?」

  又出去?她大概是全大燕最自由的奴婢了。他眉頭皺緊,不說好也不答不好。

  淺淺不死心,再度笑得花枝亂顫。「爺,我同林老闆約好明天去取辣椒苗,辣椒可是好東西呢,我打算帶回來後立馬給爺做剁椒魚頭、麻辣豆腐,保證爺會吮指回味樂無窮。」

  她終於嘗到廚藝給自己帶來的方便了,還以為楚默淵連大便都可以吞,但悉心餵養幾天之後,發現只要給他兩口好吃的,他點頭的頻率就會大幅增加。

  果然,半刻後,他低聲道:「知道了。」

  哈!淺淺輕笑不止。

  因為「知道了」等於「同意了」,這會兒她低頭低得心甘情願,和屋檐沒有半毛錢關係。

  她必須出門,前幾天她託駱平買回一些中藥材,試著做出幾盒美肌面膜和面霜,明天她打算和胭脂鋪子的老闆談談,如果能夠談攏……人是英雄錢是膽,有了銀子做支柱,再軟弱的人都會變得堅韌頑強。

  需要這麼高興?楚默淵冷眼瞄去。

  淺淺發現主子不高興,忙把笑臉往他跟前湊,問:「爺餓不餓?我做了南棗核桃糕,要不要試試?」

  「可以,沖一壺玫瑰茶。」

  倒抽氣,她臉上出現糾結與焦慮。「爺……別啊,玫瑰醬還沒有好,得再腌上一個月,您這樣一天喝一點,到時就沒啦。您忍忍,我給您沖蜂蜜水,等開甕後,我給您做玫瑰酥餅,怎樣?」

  他沒回答,只是靜靜地看她。

  她又乾巴巴笑開,每回尷尬的時候,她的笑聲就跟久咳不止的病人一樣,難聽死了。「要不……我曬了點玫瑰花瓣,用小火和府裡送來的龍井茶烘乾,拿來沖泡也不錯,既有茶香又有花香,試試如何?」她想盡辦法轉移他對玫瑰醬的注意力。

  他沒回答,只是冷冷道:「明天,把書房的書全拿出去曬曬。」丟下話,他轉身就走。

  意思是……曬書,別出門?

  這人講不講道理啊?!

  淺淺氣得握拳,朝著空中猛揮,眼看他就要走遠,連忙追上前,一面跑一面喊,「行行行,不就是玫瑰醬嘛,爺喜歡,我立刻弄,玫瑰茶配南棗核桃膏,再合適不過,要不,再給爺烙兩張蔥油餅,院裡的小蔥長得可好啦……」

  周嬤嬤看著兩人遠去背影,忍不住笑了。

  淺淺承認自己很生氣,所以昨晚做糖醋魚、糖醋排骨、糖醋里肌、冰糖肘子。

  她很惡毒地想讓他三十歲就得糖尿病,三十五歲中風,然後全身動彈不得,推他出去曬太陽時再溜回來,把他的銀票偷偷納為己有,心情不好,就拿木桶蓋在他頭上,拿球棒猛K……

  她想了很多欺負他的好點子,可三十歲是很久以後的事,而昨晚的楚默淵非常愉快地吃完滿滿一桌都是糖的菜,飯後又要了一杯讓她心臟滴血的玫瑰茶。

  她咬牙說:「爺這長相,不太像喜歡吃糖的。」

  他問:「不然爺的長相,像喜歡吃什麼的?」

  「涼拌苦瓜、清燉苦瓜、炒芥菜、苦薔麵、蓮心茶。」一口氣說完,她皮笑肉不笑問:「爺要不要試試,吃苦就是吃補,對身子可好著呢。」

  聽完,他不怒反笑。「有道理,你做吧。」

  他居然應了?淺淺還在震驚與不解當中時,他又補上一句——「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不必費心弄麻婆豆腐、剁椒魚頭了。」

  言下之意是……辣椒苗就留在林老闆家裡吧!

  翻臉像翻書不稀奇,但可以在眨眼間翻得完美、翻得極致,就不是普通人能完成的。

  淺淺完成了,她瞬間換上笑容可掏,連連揮手道:「說笑的,只是增加主僕之間的愉快氣氛,爺別上心,千萬別上心。」

  「只是說笑?爺當真了呢。」

  「當然是說笑,我旁的不會,最會說笑了。」

  輕哼一聲,他道:「說一個來聽聽。」

  臨時起意,她說得出來嗎?但……事關能否出府,想不出來也得硬擠,於是鬼使神差地,幹話王又出現在她的腦海裡。「爺,我又想改名字了耶。」

  「改什麼名字?」繼梅雨珊之後,現在嫌棄余淺淺了?

  「改成『愛你一輩子』。」撩人的話出口,她笑得花枝亂顫。

  不過,他似乎悄悄升級了,雖然耳垂發紅,眼睛卻依然盯著她看。

  他的害羞,害羞得很含蓄,而她回望他,仍然覺得含蓄害羞的他很可愛、很親切,很……討喜……

  「這是笑話還是流氓話?」楚默淵壓著嗓子問。

  「這話流氓?拜託,你沒見識過真正的流氓吧。」

  「來一個真正的流氓。」

  吭?他的心臟變大顆了?不過,應觀眾要求,她湊近他,笑問:「爺猜猜,十二生肖中,我屬什麼?」

  他屬龍,她屬……「老鼠?」

  「錯,我屬於你。」

  話撂下,升級版的他紅了臉,望著他不敢直視自己的雙眼,哈、哈、哈……她得意非凡,樂得引吭高歌。

  「我們一起學貓叫,一起喵喵喵喵喵,在你面前撒個嬌,唉喲喵喵喵喵喵,我的心臟怦怦跳,迷戀上你的壞笑,你不說愛我我就喵喵喵……」

  不只唱,連動作都比上了,她在他身上撒嬌,聽著他的心臟怦怦跳,她的壞笑啊非要讓他給迷戀上。

  楚默淵嘆氣,她果然……異常的流氓,怎麼這樣的流氓,就讓他給攤上了?

  他的無奈導致了她的喜悅,這是場角力,她贏一點點,主子爺就退後一點點、妥協一點點,然後她的人權就爭取到一點點。

  她想,也許東一點點、西一點點,久而久之,就匯聚成一大點。

  只不過,她的快樂在第二天出門前,徹底結束。

  看著站在門前的楚默淵,她一雙大眼填滿疑惑。「爺這姿態……莫非您要說話不算話,不讓我出門?」

  不行,她已經犠牲兩盞玫瑰茶,好話說盡,連自己都不曉得的溫柔全數用上,怎能徒勞無功?

  「你說呢?」

  「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身為君子,爺不能食言而肥。」

  「爺從沒說自己是君子。」

  「身為將軍更不能食言,只聽過軍令如山,沒聽過軍令如水的,不能改來改去。」

  話也能這樣說?楚默淵的沉穩冷靜幾乎被流氓婢女給破壞殆盡。瞪她一眼,他轉身走出門。

  咦?不攔了?快樂重返,淺淺小跳步,跟著他的背影離開將軍府,她跟著他的腳步走上大街,然後在東大街時,他向右,她向左,趁著他不注意,她飛快往胭脂鋪跑去。

  「小姑娘來了。」掌櫃看見她,立刻迎上前。

  「請問老闆貴姓?」淺淺清脆響亮的聲音,讓人聽著就心情好。

  「我姓趙。」
 
 「趙老闆好,我姓余,叫余淺淺。這是我做的幾盒雪肌精,您瞧瞧喜不喜歡?」淺淺打開小米幫她縫的包包,從裡頭把瓶瓶罐罐拿出來。

  趙老闆打開,一股香氣襲來,他挖一點塗在手臂上。

  淺淺解釋。「遼州和京城氣候不同,皮膚更容易乾燥,聽說最近京城官戶紛紛遷到遼州,她們帶來的白玉霜肯定不好用,如果老闆能儘快把雪肌精做出來,肯定能賣到好價錢。 

  「我在裡頭加了好幾味中藥,有美白護膚的效果,當然,雪肌精不能立刻看到效果,如果要馬上看到成效的話,得用這個,這叫做面膜,趙老闆要不要找個人,我可以試給您看看。」

  她大力推銷,趙老闆做了二十幾年生意,能沒有半分眼色,這東西一看就比京城裡以白玉霜起家的「白玉齋」更好,這麼好的東西,怎麼能錯過?

  他喚來妻子,讓她當場敷上,一刻鐘後洗凈,臉上果然嫩白不少。

  「趙大嫂,如果您天天敷臉的話,不出一個月,我保證您回變成趙大姊。」

  看到老婆臉上呈現的效果,銀票已經在趙老闆腦袋裡飛過好幾圈,他忙問:「不知淺淺姑娘想怎麼合作?」

  「老實說,我沒有本錢,也不會賣東西,頂多懂幾個方子。與其合作,不如我把方子賣給趙老闆吧,如果趙老闆有能耐,這單生意不只能在遼州做,也可賣回京城,與白玉齋一較高下。若是能搭到人脈,成為供奉,當上皇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她竭盡全力給趙老闆畫大餅,使得趙老闆心心癢、腦子更癢,深吸氣,他決定拼了!

  「行,姑娘的方子打算賣多少錢?」

  「趙老闆開價吧。」

  「兩個方子五百兩,如何?」

  她不懂這是不是行情價,但身為奸詐的二十一世紀人民,演演戲、裝裝莫測高深,這種小事還是會的。

  她把東西收拾起來,微笑道:「買賣不成仁義在,往後小女子的胭脂鋪開張後,趙老闆有空過來坐坐,我一定給您上最好的茶。」

  「姑娘、別……有話好說,要不……姑娘開價吧。」

  「至少得三千兩,要不不划算。」

  趙老闆面露為難,回答:「不是我不肯,實在是我和你一樣,初到遼州,買屋買房、新鋪子開張,哪有餘錢?一千五百兩吧,再多的我也拿不出來。」

  「大家各退」步,兩張方子兩千兩,您先給我一千兩,三個月後,等生意做起來,再給我一千兩,趙老闆覺得如何?」

  見她願意退讓,趙老闆鬆口氣,點頭如搗蒜。「就這樣辦,我們立契約吧。」

  「立契約就是走個過場,實話說,我也不怕老闆昧下一千兩,我手中還有好幾個方子呢,倘若合作愉快,日後定會再找趙老闆,若是不行,也就吃虧這麼一回,就當花錢買經驗。」

  「不會不會,我怎能讓姑娘吃虧,今天的方子咱們先立下契約,往後姑娘再有好東西,千萬別忘記我。」

  「一定!」

  接著,兩人愉快地簽下契約,接著,她愉快地一張一張數著銀票,接著,她的愉快蒸發……

  轉頭,某位大鬍子將軍從身後抽走她的銀票,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盯著她瞧,她很難過、很傷心,因為想起他的規則——奴婢無權擁有私產,奴婢所有物全歸主子。

  最後,想哭的慾望泛濫……

  楚默淵胸口起伏不定,目光像火山爆發前夕。

  不是要到林老闆那邊拿辣椒苗?怎地一轉身人就消失?

  一路追蹤,跟到此地,他行事光明磊落,卻為了流氓婢女,偷偷在人家店門口張望。

  不錯,很厲害,他搶走她的錢,她還能想辦法生銀子,這麼積極的目的是啥?想回京城,想和四皇子再續前緣?要不要告訴她,皇上已經下旨,賜婚冉莘和四皇子,好讓她死了這條心?

  那是今早收到的信,信裡提到四皇子的婚事,也提到耶律信安已死。

  後面那件讓他再不必擔心北遼餘孽翻雲覆雨,接下來,他只要按部就班將遼州建設起來就行。

  前面那件,讓他覺得余淺淺很可憐,婚事不成、發配邊關,四皇子對她的安排,絕對算不上好。

  他同情她,卻說不出同情的話,只能撥出時間陪她出門,沒想到一個不注意,她溜得不見人影。

  對上她的眼睛,紅絲逐漸散開,黑白分明的眼瞳對他做出無言的控訴。

  都說一回生、二回熟,但第二次當強盜,他還是有罪惡感……別開頭,一不作二不休,他連契約一起收進懷裡,對趙老闆說:「三個月後,把銀票送到將軍府。」

  楚將軍欸,目前遼州最大號的人物,趙老闆敢說不?他同情地看淺淺一眼,回答:「是,楚將軍。」

  「走了。」楚默淵丟下話,轉身往外。

  淺淺沒有力氣移動,垂著頭,心酸席捲。

  再多的努力都沒用嗎?她永遠無法改變現況,永遠無法擺脫身分,她再有本事,也只能做小伏低,當一輩子的賤民?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難過,死死咬住唇,她用力憋住眼淚。

  楚默淵走出鋪門三、五步,發現淺淺沒跟上來,回身發現她還坐在鋪子裡。

  嘆氣,他往回走,一把拉起她,她的手很柔、很軟,不像做粗活的。

  感受著掌間的軟嫩,明明是觸覺不是味覺,明明舌尖沒有擺進糖塊,他卻硬是嘗到甜味,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聯結,心跟著她的掌心肉變得柔軟。

  但是被他一碰,淺淺再也憋不住,眼淚答答順著臉頰往下落,她沒有哭得驚天動地,但肩膀一抽一抽的,更教人憐惜。

  楚默淵不懂得安慰人,只能拉著她離開。

  淺淺沒甩開他,她乖乖地跟著他的腳步前行,但頭始終低垂,眠淚始終墜跌個不停,因為再明白不過,她嚮往的人身自由,離她越來越遠。

  如果她耍脾氣,如果她大吵大鬧,如果她咬他吼他踹他……真的,他心裡會好過一點。但她啥話都沒說,光是默默垂淚,這讓他非常非常難受。

  走三步,回頭一望,再走三步,再回頭一望,她的肩膀抖得越凶,她的頭垂得越低,她哭到不能自已……於是,他的心被搗成爛泥。

  不知道怎麼辦了,他想起她好吃,楚默淵牽著她進「有朋自遠方來」。

  主子爺帶著哭泣的小女子?哇,好大的想像空間……莫不是爺一個衝動,把人家煮成熟飯?會不會珠胎暗結,爺這才手足無措?

  袁立融心臟亂跳一通,呆立三秒鐘後,連忙反應過來,開了間廂房,把兩人送進去。

  兩人坐定,看著哭個不停的淺淺,楚默淵無奈問:「你還要哭多久?」

  「當奴婢的不能蓄私產,連哭也不行嗎?」她哽咽得厲害,竟打起嗝來。

  「有這麼嚴重嗎?」他很無奈,粗粗的掌心輕拍她的背,幫她順氣。

  「嗝,你拿的……嗝,不只是銀票,嗝,你拿走的是我、嗝、我的未來與希望。」

  「一個女人要什麼希望好好找個男人嫁了才重要。」

  「錯,如果我成功、嗝,吃青菜叫做、嗝、叫做養生,如果我失敗,吃青、嗝、吃青菜叫做寒酸,我要成功,嗝,我要成就,要當、嗝、人上人。」

  當人上人?要不要叫皇后讓位,把鳳椅送她坐坐?說什麼蠢話!「夠了,別哭了。」向來,他痛恨女人的眼淚,他認為女人的淚水是演技,是為達某種目的使出的手段,分明心思奸惡,卻要扮弱裝可憐,他瞧不起!

  可……他也清楚,淺淺不是,她是真被自己逼到走投無路了。

  「你把銀票、嗝、還給我,我就、嗝、就不哭。」 

  談起條件了?幸好罪惡感還不至於讓他失去理智,沉默片刻後,楚默淵蹙眉道:「銀票可以給你,但收下銀票,你再也不能出將軍府一步。」

  淺淺猛然抬頭,意思是自由和財富,只能選一個?

  沒有自由,銀票能做啥用?但有自由沒銀子,也是寸步難行啊,他非要把猛龍困在淺灘中?「沒有、嗝、別的選項嗎?」

  「比方?」他倒一杯水放在她面前。

  她一口氣用力喝掉,不打嗝了?吸吸鼻涕,她說:「你可以去外面看看有沒有人嗎?」

  「然後?」

  「沒有人的話,你直接拿把刀子把我砍了吧。」意思是,她了無生趣。

  嘴角在大鬍子底下勾起,他回答:「我想砍人的話,不必在乎會不會被看見。」

  淺淺頭又垂低,胸口更緊,胃疼……她不說話了,也不哭,因為眼淚得對在乎自己的人用才有意義。

  她不哭,他便也不說話,耐心等待她心情好轉。

  不久,袁立融領著小二送上一桌子菜,眼看屋內氣氛稍微和緩,他笑道:「爺,試試這口味,是新聘的廚子做的,比之前那個好許多。」

  最近住店的,有一部分來自京城,暫居客棧,是為了找房買房,那些貴人的舌頭很難伺候。

  楚默淵為她佈好飯菜,緩聲道:「餓了吧,吃過飯,我帶你到處逛逛,不是要買辣椒苗嗎?看到其他喜歡的,一併給你買下。」

  袁立融眼睛再度暴瞠,爺說話這麼溫柔?要不要找個大夫來瞧瞧?

  淺淺看著菜肴,胃口盡失,心痛太甚,就算滿漢全席在眼前她也下不了箸。

  「不想吃就回去吧。」楚默淵道。

  意思是,不吃連街都沒得逛?他真的很擅長威脅她。

  拿起筷子,夾了塊魚放進嘴裡,咬兩口,她的臉頰瞬間僵硬,強忍嘔吐慾望,她連忙倒茶,把魚衝進食道,可是這茶……她打開茶壺,看看、聞聞……天吶天吶天吶……客人怎麼肯為這種東西付錢?

  淺淺一句話都沒說,但嫌棄的表情已經說明一切。

  唉,又迎來一個嘴刁的?袁立融很無奈,不是他不找廚子,只是以這裡的標準而言,真的已經不差了。

  「別介意,她的廚藝很好。」楚默淵回答他的無奈。

  廚藝很好?那麼……「爺可不可以請姑娘指點一下廚子?」

  楚默淵沒開口。

  她冷冷看袁立融一眼,回答:「沒空。」

  「姑娘是爺的人,身為奴婢……」

  又來!非要提醒她是永世賤民嗎?

  「沒有規劃的生命叫拼圖,有規劃的生命叫藍圖,沒目標的人生叫做流浪,有目標的人生叫航行。蜜蜂忙碌一生,是世界所有食物最重要的推手,蚊子也終生忙碌,卻被人們視為病媒害蟲,所以忙不忙不重要,重要的是忙什麼。」

  這一大串的……太難了,就是他那顆被當作軍師的聰明腦袋也接不上來,袁立融陪著笑臉問:「不知道姑娘此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忙碌的目的是什麼?我不想窮忙。不想越忙越窮,忙得毫無未來、毫無目的。so……」

  連英文都飆出口,這代表什麼?代表死豬不怕開水燙,豁出去是死,不豁出去也活不好,那就……人海吶、茫茫啊,隨波逐流、浮浮沉沉……

  對,反正她已經走過最陡的山路,看過最壯麗的日出,喝過最烈的酒,泡過最高傲的男人,這輩子不枉啦!

  楚默淵翻白眼,說一大串、不就是要錢?可惜,別的好說,銀子?甭想!

  見袁立融不懂,楚默淵不接話,淺淺嘆氣,攤開手道。「so,你繼續用豬食去糊弄客人吧。」

  好啦,這會兒袁立融明白了,主子不妥協,談判破局。

  楚默淵一語不發,把飯扒進嘴裡,至於心裡在想什麼,臉上看不出。

  袁立融看看他、瞧瞧淺淺,聲肩輕喟,看來兩人之間問題很大……

  楚默淵吃飽,推開椅子說:「回吧。」

  淺淺撇嘴,隨便啊,反正跑不贏、打不贏,反正沒有戶帖路引,反正虎落平陽,自甘為狗或被逼當狗,都沒差的啦。

  楚默淵走在前頭,知道淺淺非常生氣,上次的五千兩讓她狠狠病上十幾天,這一千兩銀票,肯定得讓她鬧上一陣,女人,再麻煩不過的動物。

  走著走著,路邊有個賣簪子的攤販,她停下來挑挑揀揀,楚默淵往回走到她身邊,準備掏銀子付錢,她卻突然丟下簪子離開。

  走著走著,她走進布莊,選了兩塊布,楚默淵上前付賬,她一句「不要了」,轉身往外走。

  她在耍脾氣,他明白,難得地,他極有耐心,臉上不見半點不耐煩。

  就這樣,她連續做著同樣的事。

  淺淺知道自己很幼稚,也知道這種幼稚於事無補,但她管不住滿肚子委屈。

  再次停下腳步,這回楚默淵學乖,沒有傻到上前討好,靜靜地站在街角,等待她鬧完脾氣。

  這時兩個男人走近攤子,猝不及防間,當中一人攔腰抱起淺淺,轉身就跑。

  楚默淵發現不對,快步上前,留下的那個手往懷裡一掏,下一瞬,白色粉末向前灑去。也算是老天爺幫忙,風揚起,粉塵沒飄向楚默淵,卻反讓他自己受害,他撒的不是毒,而是石灰,石灰入眼,刨心的灼熱疼痛令男子呻吟不已。

  楚默淵封住他的穴道,掏出銀錠丟給小販,說:「把人送去將軍府。」

  「是。」身強體壯的小販匆匆向旁邊的攤主囑咐兩句,就把人給提起。

  同時,楚默淵已去追趕抓走淺淺的男子。

  身上多一個人,本就行動不便,淺淺也不是吃素的,雖然被人頭下腳上掛在肩膀,她也沒放棄掙扎。

  跑過兩條街道,剌客跑到馬匹身側,直接把淺淺甩上馬背,這時楚默淵追上來了,眼看逃不掉,他舉刀朝淺淺後背剌去!

  楚默淵哪能讓他得逞?一柄匕首丟去,剌客的刀歪了,楚默淵趁隙上前,舉拳就打,兩人有來有往,鬥得旗鼓相當。

  這時候,聰明的女人應該怎麼做?當然是哪裡安全往哪裡躲,她悄悄滑下馬背,悄悄趁著男人打得天昏地暗時,二話不說,逃!

  是,她依舊沒有戶帖路引,依舊沒錢寸步難行,但有機會逃跑,至少可以不必當奴婢,到時找個山坳躲著,以採藥草為生,等攢夠銀子再來官商勾結,也不是不可以。

  腦袋飛快轉動,雙腳像安了風火輪,投奔自由的女人看也不看身後男人一眼,用盡洪荒之力逃跑,因為心裡很清楚,成敗全看今朝。

  她跑過三條街,然後出了城門……

  並沒有啊!因為她竟然在這麼重要的時刻迷路了,天要亡她嗎?不是說天助自助者?她都努力到這個地步,老天爺好歹應個聲吧,舉目四望,她站在十字路口,吐一口濁氣,使出最後一招——

  點點豆豆點點豆……她用最原始的方法選擇方向。

  擇定方向,握緊拳頭,對自己喊一聲「加油」,然後她繼續跑,跑了五分鐘?十分鐘?

  或者更久,不知道,反正在確定這是傻招之後,她找到一家商鋪,問明出城的方向。

        這個法子科學多了吧,於是她照著老闆指示的方向跑。

  她知道璃原城很大,但沒想到都快跑到虛脫了,城門依然在雲深不知處。

  她不行了……扶著牆緩行,她逼迫自己用意志力前行,喃喃自語,「不能功虧一簣,不能就此放棄,再拼一下就到了……」

  「還不累?」

  循著聲音抬頭,失望在她頭頂凝結出積雨雲……因為,楚默淵正閒閒地倚在牆邊,用滿是譏嘲的眼光望著她。

  「你跑不掉的,這座城是我建的,我安排不少哨兵。」他吩咐一聲,就算是老鼠都能在最快的時間內被找出來。

  淺淺不語,她認輸。

  「來抓你的人是誰?知道嗎?」

  「不知道。」

  「想想,你有沒有得罪過誰?」

  「有啊,楚大將軍。」

  「別開玩笑,那兩人的身手,不像普通人販子。」

  「爺以為我還有力氣開玩笑?」她剩下的力氣,連自我了斷都不能。

  「好了,先回府再說。」

*             *             *

  林老闆把辣椒種上了,周嬤嬤的醬油做得很順利。

  這幾天為了討好淺淺,小米、大牛得到允許,經常拿銀子往外頭尋找新鮮食材。

  但楚默淵料對了,五千兩病十幾天,一千兩,就算不病,也得悶上數日。

  她沒有動力工作,連給弄好吃的都懶惰,小米成天在她身邊陪著說話,但小小的孩童見識不多,翻來覆去也就那幾句,因此她最常做的事是把自己悶在棉被裡睡覺。

  小米規規矩矩地站在楚默淵桌前。

  「還是不吃飯?」他問。

  「吃了,奴婢的手藝比不得淺淺姊,不過姊姊賞光,吃了一點。」

  「她心情很差?」

  「是,連林老闆送來的辣椒都討不了姊姊歡心,和前幾天差很多,那時姊姊忙得很樂,成天搗鼓藥材,還說要是發財,要帶我和大牛出去花天酒地一番。」

  沒有人曉得,那天出去之後發生什麼事,怎麼一回來淺淺就變得判若兩人。

  「下去吧。」楚默淵揮揮手。

  四、五天沒見到女流氓,短短幾天,習慣粗食的他嘴被養刁,雖然不至於食不下咽,卻經常想起她做的菜,而和她有關的甜味始終在味蕾中徘徊。

  她打算一直這樣下去?

  駱平敲兩下門,進屋,把一迭東西放在案頭上,楚默淵取出最上頭的。

  那是張拜帖,來自向禹侗,給的不是他而是淺淺,想見奴婢,竟用上拜帖,他是禮數太周到還是對淺淺特別?

  他不明白向禹侗對淺淺的態度,那是……一見鍾情?

  向禹侗性格冷靜,善於審時度勢、分析利弊,對於仕途,他積極進取,能用得上的關係,無一放過。

  這樣的男人,當然會娶個能助自己一臂之力的妻子,何況以他的家世,絕不可能娶淺淺為妻,李茜的態度很清楚,想必向、李兩家有意聯姻,所以,他打算納淺淺為妾?

  如果只是妾室,他也未免太上心了。

  「爺,莊子已經蓋好,袁總管派人把房契、地契送來。」駱平將契書送上。

  「派人告訴周嬤嬤,整理整理,這兩天就到莊子上去住。」

  莊子建在山裡,裡頭有溫泉,對周嬤嬤的老寒腿有益。

  周嬤嬤的腿疾是因他而落下,那年冬天,連日大雪,冰天雪地的夜裡,他被誣賴推庶弟墜湖,庶弟沒熬過來死了,而他被罰跪祠堂。

  周嬤嬤在積雪近尺的院子裡跪五個時辰,才求得父親回心轉意,把他從祠堂裡放出來。那回他大病一場,周嬤嬤不顧自己的腿,徹夜照顧。

  父親有四個兒子,他與四弟沒了母親,就算死去也不會有人傷心,然後章氏所出的老二、老三就成為父親唯二的親子,侯府的一切都將是他們的。

  一箭雙鵰,章氏用的從來都是高招。

  「爺,府裡伺候的人不多,是不是該再添點人手?」駱平問。

  「等有餘裕再說吧。」

  新城還在蓋,到處要用錢,他連淺淺的錢都用上了,而將軍府裡……無妨,他對生活不講究。

  「這兩天有不少官員求見,不知將軍打算什麼時候和他們見面?」

  「再等等。」楚默淵在等京裡的一道聖旨,讓他統整遼州吏治,要不,一個在馬背上爭功名的,哪能與文官抗衡,他們可是善於用口水治國的。

  「袁總管派人過來,問爺幾時有空。」

  袁立融有事?「知道了,我下午過去。還有其他事?」

  「沒有。」駱平退出書房。

  楚默淵再看一眼向禹侗的拜帖,手指在桌面輕敲兩下,丟進字紙簍中。

*             *             *

  淺淺正百般無聊地趴在桌上,沒讀書、沒寫字,光是趴著,一管毛筆在指間轉得挺流利。

  楚默淵進屋,拉開椅子,在她面坐下。「你打算鬧多久脾氣?」

  「我沒鬧脾氣呀。」聲音軟軟的,回答敷衍。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分是婢女?」

  「知道啊。」

  「既然知道,為什麼不到書房伺候?」

  「哦。」說著,她乖乖站起來,問:「爺要奴婢做什麼?」

  看她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樣,算了……「想不想出去走走?」

  「不想。」

  「你要的東西林老闆送來了。」

  「哦。」

  她其實沒有反抗,她其實表現得很合作,她乖巧到很像個奴婢,可這個樣子的淺淺,看得他……心裡不知道卡了什麼,煩躁得很。

  「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要什麼爺都給嗎?

  「對,除了錢和自由之外。」

  這不是說屁話?!不過她還是為了表達對主子的重視,認真想了半晌,回答:「那就不必了,多謝爺費心。」說完,趴回桌面,繼續她的百般無聊。

  此路不通,楚默淵另尋話題。「我審過意圖綁走你的人。」

  「我知道主使者是誰啊。」

  她知道?

  「誰?」

  「向禹恫的小表妹吧,人家對他的愛意如滔滔江水,他卻腦漿迸裂、腦神經斷線,看上我這個可憐可悲的小婢女,小表妹大概想把我綁走,羞辱一番,讓我知難?」

  其實,她很適合用銀票羞辱的,如果對方願意的話,她很樂意接受。

  「猜錯了。」楚默淵從懷裡拿出一面烏金木牌。

  「這是……」

  「從綁匪身上找到的,是宮廷侍衛的腰牌。」

  嗄?怎麼會牽扯到宮裡?原主在成親前被匪徒擄走,名聲已壞,且梅府今非昔比,皇宮裡面還有誰會在意一個小女子?「人呢?」

  「我在他嘴裡逼不出話,只能放走。」

  「放長線,等魚上鉤?」

  「對。」

  「他們離開後去了哪裡?」

  「還沒離開。」

  那她不是很危險,會不會哪天又有人翻牆破門,闖進將軍府把她抓走?

  「我派人盯著。」

  「哦。」

  「皇宮那邊,你能想到理由嗎?」

  梅雨珊或許可以,但余淺淺百分百不行,痞痞一笑,她回答得痞上加痞。「也許是我的美貌遠近馳名,皇帝甘冒搶兒媳惡名,想把我偷進宮裡?」

  輕嗤,楚默淵很無奈,這種流氓話,只有她說得出來。

        「我打算送周嬤嬤去溫泉莊子住一段時日,你要不要跟著去?」

        溫泉莊子,心臟一跳,那裡……離城、離哨兵很遠吧,如果想逃跑,機率會增加多少?胸口撲通撲通直跳,喜悅差一點溢出來,但她依舊表現出滿臉的百般無奈,淡淡回答:「好啊,爺怎麼安排,奴婢怎麼做。」

  這樣也不能讓她開心?楚默淵濃眉湊在一起,真是難以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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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7 11:13:5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山間滋潤小日子

  麵粉加糖、加豬油和少許的水,揉成麵糰。

  麵粉加糖加豬油再加上玫瑰粉,揉成紅色麵糰。

  兩個麵糰一起蓋上棉布,醒兩刻鐘。

  說過一百次了,玫瑰得來不易,為得到它,她的屁股險遭狗吻。

  大部分玫瑰加上糖和蜂蜜做成玫瑰醬,在尚未成醬之前,已經被主子爺吃掉大半,而小部分玫瑰,淺淺把它們洗凈、晾乾,大鍋子裡擺幾塊大石頭,一朵朵鋪排好,用小火慢慢烘到乾透,最後放在缽裡,研成玫瑰粉。

  量不多,這回全用上了。

  她沒打算回來,東西留著也是浪費,因此用料大方。

  把紅白兩色麵糰搓成長條,平均分塊,再將白色麵糰壓平,包裹紅色麵糰,搓成圓球狀,壓平,擀成長條狀後捲起。

  不久,四、五十個帶著微微粉紫色的麵卷平撲在鐵板上,用棉布蓋妥。

  拿起研缽將炒香的花生磨碎,加入玫瑰醬搓成糰子作為內餡,再將醒好的紫色麵糰擀開,包裹內餡後放進模型中輕壓、定型,最後放入烤窯裡。

  當香噴噴的玫瑰餅放到楚默淵桌前時,他猜,溫泉莊之行確實討好到她。

  淺淺是個關不住的女人,不曉得過去十五年,足不出戶的閨秀生活,她是怎麼熬過來的?

  拿起餅子,咬一口,甜甜的玫瑰醬、花生和豬油融和在一起的香氣在嘴裡散開,滿足感陸然升起,但楚默淵垂眸,為著掩飾眼角濕潤。

  母親也有一手好廚藝,她喜歡琢磨新吃食,待他下學回來,一盤甜點甜了他的胃,他一面吃一面說著學堂裡的事,講到被師傅誇讚時,母親臉上的驕傲是他最大的成就。

  「爺,好吃嗎?」

  「嗯。」他面無表情,假裝看書。

  親切熱情的問話換來冷漠回應,有熱臉貼上冷屁股的憋屈感,不過無妨,權當回饋,她就要離開啦,從此天寬海闊任我遨遊。

  「我教會廚子好幾道菜,也做了幾屜豆乾備用,爺嘴饞的時候,讓廚子給爺炒點辣豆乾吃。」

  抬眸,瞄她一眼,他很清楚她在樂些什麼,抿緊雙唇。她就這麼想走?

  比起其他婢女,她的運氣是無人能及的好,沒讓她吃苦辛勞,也沒打罵,日曰不愁吃穿,平頭百姓家的閨女日子都沒有她逍遙,他真不懂,她幹麼想著離開?

  四皇子就這麼好,好到人家對她如此絕情,她還要義無反顧撲上前去?醋意在頰邊漫開,酸得他皺眉。

  淺淺噘嘴,回望他。

  幹麼這種眼神,失望哦?失望個什麼鬼啊,她已經很有良心了好不好,人都要走了,還想著為他的舌頭謀福利。

  楚默淵從腰間解下錢袋子、遞給她。「溫泉莊子在山上,山腳下有個市集,逢初一、十五會開集,閒來無事,你可以去逛逛。」

  接袋子的手微微顫抖,反常即為妖,他對她這麼好……是要使什麼妖法嗎?

  「聽說你為了拔玫瑰花,被狗追著跑?」

  「嗯,爺要惜福,有我這麼盡心盡力的奴婢,爺應該感激涕零。」

  感激涕零?哼!流氓。「等從溫泉莊子回來,我帶你去採玫瑰,要多少有多少。」

  完了完了,他用這麼溫和的口氣說著這麼溫柔的事情,一定有所圖謀!淺淺努力回想,自己身上有哪一處可以賣錢,值得他特意籠絡?

  眼珠子閃個不定,她吶吶問:「爺有朋友種玫瑰?」

  微哂,就曉得她感興趣。「他不只種玫瑰,他對園藝痴迷,你想得到的東西他都有種。花樹、果木、菜蔬……我沒注意到他有沒有種辣椒,但我知道他種一種叫做花椒的東西,結小小的圓球果,到冬天會變成紅色的,掛在枝頭,好看得很。」

  淺淺猛然倒抽氣,眼睛睜成大牛眼。「那是用來入菜的,做麻辣鍋再好不過,他居然把它掛在枝頭……太浪費……實在太浪費!」

  她熠熠發亮的眼睛瞪著他,楚默淵很想笑,這麼喜歡吃的啊,那就……「你知不知道山裡有許多藥材?」

  知道,她不確定遼州是不是現代地圖中的遼東,有沒有一座長白山,但圖志上確實標明這裡多丘陵、多山,並且藥材出產豐饒。

  但她裝傻。「不知道。」

  見她睜著雙眼,用無比真誠的表情說著瞎話,如果不是看過她從圖志上抄錄的重點,還真的會被她欺騙。「不知道就算了。」

  算了?不說了?怎麼可以!

  雙肘靠在書桌上,她隔著書桌朝他靠近,臉上掛著藏也藏不住的期待。「爺,如果說……我知道呢?」

  「剛才提到的市集,是我弄出來的。」

  哇咧,他才在遼州主政多久,弄完城池弄市集,他還弄了多少她不知道的東西?「所以……」

  「遼人坐擁財富卻不自知,為改善遼人生活,我放出消息,讓藥商到這裡收購藥材,再由藥商教導百姓入山採藥,聽說市集已經頗具規模。」

  他沒料到袁立融會買下那片山地,無意中又替他添上一筆財富。

  淺淺的眼睛再度發亮,意思是她可以找時間挖藥材去賣,可……會不會又是為他人作嫁?

  她站起身,鼓起腮幫子,抓起垂在頰邊的髮辮繞圈圈,裝萌。「可惜我不懂藥材,不過懂也沒用,我賣再多銀子,還不是會被爺收走。」

  「爺會跟你計較這點小錢?賣掉藥材,留著買好吃的吧!」

  哼……哈……他居然如此的大方慷慨?

  天,他肯定不曉得聚沙成塔的意思,小錢……只要小錢就可以留著嗎?揉揉鼻子,她突然間整個人興奮起來。「既然爺這麼說,我就請藥商教我辨藥,賺點零花錢,但爺可得說話算話,要不要立個契約?」

  她竟要同他立契約,這麼不信任他?軟軟的眉毛瞬間豎立,眼刀子射出,淺淺望見,乖覺地把話給吞回去。

  「說笑的,純粹說笑。我去給爺做晚膳……」一面走一面往外退,退出門外,她喜孜孜地把錢袋子裡的銀角子倒出來……

  嗄,不會吧,這麼一點點?加一加有沒有二兩啊?他可是堂堂的大將軍欸?你能想象郭台銘出門只帶五百塊新台幣嗎?

*             *             *

  馬車走了近三個時辰,淺淺的腰都快直不起來了。

  比起淺淺,周嬤嬤有定力得多,她還能在馬車裡穿針引線做女紅。

  一路上,周嬤嬤問她不少問題,她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家裡有什麼人?

  她回答得七分真、三分假,真實的部分是她在現代的家庭,疼愛她的外公外婆、舅舅、舅媽和小阿姨,她從外婆身上學得好廚藝,跟著外公、舅舅學不少藥材知識。

  「淺淺,你喜歡爺嗎?」周嬤嬤突如其來的問句,嚇得淺淺往後一彈,整個背貼在車壁上。

  「周嬤嬤,我向天發誓,我對爺絕對沒有逾越之心。」  

  周嬤嬤笑著輕拍她的手。「別緊張,我沒怪你什麼,只是爺都二十三了,這年紀多少人都兒女成群,爺還是光棍一個,如果你和爺能看對眼,生個一子半女……爺再重感情不過,日後定會護著你。」

  「周嬤嬤說笑了,我沒這個想法。」她連連擺手,拉起車簾往外看,避開周嬤嬤的問話。

  她喜歡爺嗎?她用周嬤嬤的話問自己。

  他是個好人,在他身邊,讓人很安心,他不太會說話,有時表現得很冷血,但她知道,他很好。

  跟這樣的男人共同生活,或許會缺少浪漫,但一定會很舒服,因為他有肩膀、有情義,也有責認感。

  喜歡嗎?應該喜歡的,不過……怎麼能夠喜歡啊?大將軍喜歡小婢女,排除一切困難非要在一起,這叫做佳話,小婢女喜歡大將軍,不顧一切貼上去,這叫做不自量力。

  她的優點不多,但務實、不做自不量力的事是優點之一。

  馬車正行經一處空地,空地上搭著兩排草棚,附近有幾座山,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的山,空地恰恰被群山環繞,這裡就是楚默淵說的市集嗎?

  他很有腦袋,很有規劃,也很上進,最重要的是,他和她一樣都是務實的傢伙,在他的生活裡,現實比佳話更重要,所以不自量力的事別做、別想,那一點點的喜歡尚未群聚,要打散它們很容易。

  車輪轆轆,馬車往山林前進,路是新墾的,恰恰可以容納一輛馬車,路上鋪著小碎石,車輪聲更大了。快到了吧,淺淺心裡想。

  果然沒多久馬車在一處莊子前停下,下了馬車,莊子裡有六、七人迎出來。

  領頭的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痩瘦小小的,黝黑、身材精實。

  身後跟著一名婦人,微胖、嗓門大,滿臉親切,看見周嬤嬤,她熱情迎上前,道:「是周姊姊吧?飯菜已經備好,先用過飯,好好歇歇,從明兒個起,您每天泡半個時辰熱湯,包準你的老寒腿好個徹底。」

  「多謝。」周嬤嬤溫和道。

  寒暄過後,淺淺一一認人,這兩位是夫妻,鄭大伯、鄭大娘長年居住在北遼與大燕邊界,因此膝下兩個兒子鄭廷、鄭齊,年紀輕輕就投身軍中。

  他們也在,一個十九歲,一個十八歲,兩人都有武功,過去幾年跟隨楚默淵打仗,戰爭結束後,他們考慮父母年事已高,便從軍中退役返家,可他們的老家被戰火摧殘,想重建並不容易,而楚默淵買下山地,正需要有人管理,且山下的藥材市集需要有人看管,便讓他們領著家人到莊子長住。

  除這對兄弟之外,還有兩個年紀和淺淺差不多的小姑娘鄭芬,鄭芳,她們是鄭大伯的雙胞胎女兒,最後一位是吳大夫,本是軍醫,但戰時受到波及,傷了腿,得靠著拐杖方能走動,楚默淵便也把他送到此處養老。

  一家人提及楚將軍,雖沒有華麗的字彙,但感激之情明明白白,能替曾經為自己做事的人費心安排後路,楚默淵確實是個重情之人。

  這天用過晚飯後,淺淺早早睡下。

  天將明未明之際,淺淺被一聲公雞啼聲喚醒,伸伸懶腰,她美美地在腦海裡規劃未來。從現在起,她每天都要藉口上山尋找藥材,在山林裡到處繞,待機會成熟,悄悄下山,只要抓對方向往南走,她就能順利離開遼州,然後……呵呵呵,自由,我來了!

  飛快換好衣裳,出門打水洗臉,鄭大娘和兩個女兒已經在灶下忙。

  「大娘早。」淺淺主動打招呼。

  「淺淺早,馬上可以吃飯了。」

  「嗯,不了,我上山去晃一晃。」

  「不吃東西可不行,別心急,林子就在那裡,不會長腳跑掉,我再炒兩個菜就好。」她不急,淺淺心急啊,她要儘快把路給摸熟。從桌上取了個饋剝開,往裡面塞肉和碎雞蛋,說:「我吃這個,大娘,家裡有竹簍子嗎?我想找點野菜。」

  「有,阿芳,去拿個簍子給淺淺。」

  鄭芳應聲去了。

  不多久,淺淺背起竹簍往外走。

  她下意識摸摸懷裡的銀角子,心想,在以農立國的時代裡,她有的是掙錢本事,老天只會餓死懶人,而她勤奮、積極、上進,絕對可以安身立命。

  離開後,絕對不能到京城,那裡有個「變態鈞」,千萬不能自投羅網。

  所以先朝俞州方向,再一路南下,她不確定冉莘會不會被燕歷鈞追走,沒的話,她就去投奔冉莘,有的話……便藉口是冉莘親戚,尋到她們在冀州的老家,住進去。

  從後院到前庭,短短的路上,她想了許多,獨獨沒想到「寸步難行」這種事,她可是連非洲都去過的女性啊。

  可……雙腳在大門前停下,看看左,再看看右……這是啥?門神嗎?怎麼一邊一個?念頭沖入腦袋,胸口一緊,她猛甩兩下頭,不會不會……不會這麼倒霉的,人家只是清晨早起做晨練,恰恰好門邊寬敞舒服,便在這裡練上了。

  對啊,她誰啊?小小丫頭哪需要守衛,別人穿越當主角,她穿越是當無足輕重的小小小女配,所以,哪需要他們費心?

  她拉起笑容,假裝無事,對著鄭家兩兄弟打招呼。「鄭大哥、鄭二哥,早啊!」

  「淺淺早。」

  她一面笑,一面從他們身邊走過。「我去山上繞繞,馬上回來。」

  「好。」

  然後她跨大門、他們跟著跨出,她走進山林小徑,他們跟著走進,她緩下步伐,他們也放慢了速度,心裡疑雲越來越重,她深吸一口氣,再拉起假笑,轉頭問:「鄭大哥、鄭二哥也上山嗎?」

  「對啊。」

  「哦,我腳程慢,你們先請。」她讓到一旁,做個請的動作。

  兩人看她一眼,鄭廷實話實說,「我們奉將軍之命,淺淺出門,就要亦步亦趨跟著,把你保護得滴水不漏。」

  哇咧還滴水不漏,還以為大牛沒跟來,她就穩能逃跑了,沒想到……可惡!咬牙痛恨中……

  楚默淵這麼有本事?每回她冒出一點希望的小苗,他就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根除,她同他有仇嗎?!

  強忍狂怒,她繃起臉皮道:「你們這麼忙,別跟著了,我很快就回來。」

  「不行,將軍把淺淺的安危交給我們,不能讓將軍失望。」

  那就忍心讓我失望?淺淺失望得雙肩顫抖,肌肉緊繃,她想砍人,但對方身強體壯,若是品性稍差,想把她帶到林子裡宰了,根本沒有技術上的困難。

  所以,長吐氣,她垂頭哀怨,她的快樂、她的期盼、她的計劃……轉眼被催狂魔吸走。鄭齊看哥哥一眼,還真被將軍料到,淺淺會想方設法跑掉。

  他不懂,有多少人想到將軍身邊做事呢,淺淺有這麼好的機會,幹麼要跑?

  一左一右跟在身邊,她說錯了,他們不是門神,是左右護法,他們的身影、他們的腳步聲……和他們有關的一切都讓她異常憤怒。

  幸好走路能讓人心情平穩,在走了將近兩刻鐘,吸取大量芬多精後,淺淺心中的怨念才沒那麼強烈。

  一路行來,她看見兩、三個很明顯的陷阱,這座森林應該經常有人上來打獵,獵物多代表動物在這裡形成一個完整的食物鏈,代表這裡有足以養活它們、促進繁衍的自然資源。 

  走走停停,幾天前下過雨,埋頭苦走的淺淺發現不少蕈類。

  除了人類經常食用的金針菇、草菇、香菇……之外,地球上約莫還有上萬種蕈類,能夠食用的不少。

  她走走停停,停下時就蹲在地上,她不嫌髒,忘記帶鏟子,就用十指刨開泥土,挖出幾朵蕈菇。

  拍開泥土、聞聞味道,帶著微微的清冽香甜,它們可以讓一鍋雞湯增鮮。

  鄭家兄弟見淺淺心情好些了,鬆口氣,爺特地讓他們到跟前交代此事,可以見得對淺淺很上心,爺在意的,他們自然更在意。

  走了將近一個時辰,低著頭尋找蕈菇的淺淺,發現地上有一顆顆褐色果實,她抬頭看看大樹,再低頭撿起果實,不會吧,運氣這麼好?她目光四移,找到一顆乾了有裂痕的,用力剝開,真的是核桃欸!

  走到大樹前,順著樹根往上望,那是樹齡很高的核桃樹,她沒見過這麼高大的,上頭結滿果實,有幾隻松鼠在覓食。

  淺淺放下竹簍,攀著樹榦就要往上爬,連試過幾回後,她知道錯了,她高估「梅雨珊」的體適能狀態。

  想當初在鄉下長大的余淺淺,哪是這麼一棵樹能夠難倒的?

  看著滿枝頭的果子卻摘不到,心癢心恨,人跟她作對,連樹也跟她作對,她氣得用腳去踢,可是沒撼動大樹,卻委屈了腳丫子,她抱著腳原地跳著,痛啊痛啊痛啊……

  「淺淺想要核桃嗎?」鄭廷的聲音傳來。

  淺淺這才想起,身邊有男人,為啥不支使?唉,這就是新世紀堅強獨立的女人,她們習慣事事自己動手,幾乎忘記如何求助。

  「對啊。」

  「我去。」

  鄭廷、鄭齊自告奮勇,三兩下就爬上樹,他們的速度比松鼠更厲害,採採飛飛、爬爬摘摘,看著他們靈活的身手,淺淺嘆息。

  兄弟倆不只是身材壯碩啊,那身功夫也挺能耐的,絕對能把她護得滴水不漏,看來出師未捷身先死,逃亡計劃早夭,自由只能是夢想,賤籍……得永世跟隨。

  失望像潮水般湧上,讓她窒息,幸好滿地的核桃讓她覺得人生還有些許樂趣。

  轉眼,地上堆滿核桃,鄭廷從懷裡取出一隻布袋,將簍子裡的蕈菇收進去,再把核桃塞滿竹簍,負在背上。

  「淺淺,簍子滿了,要不要先回去,明兒個再來?」

  淺淺冷眼瞄他,她有說今天的目標是把簍子裝滿嗎?

  拒絕響應,她繼續往前行,聽見淙淙流水聲,她離開小徑,往水源方向前行。

  兄弟倆眼對眼,誰都看得出淺淺正憋著一口氣,生氣的老虎不能逗,生氣的女人不能惹,因此他們乖乖跟在她身後。

  走到河邊,淺淺眼睛到處轉,找到一根合用的樹枝,再尋塊石頭挖土。

  看著她的動作,鄭齊好心問:「淺淺要挖什麼?」

  「蚯蚓。」

  「淺淺想釣魚?」

  「啊不然呢?」她的口氣很差。

  「想吃魚,不必這麼麻煩啦。」

  鄭齊脫掉鞋子,捲起褲管,走到河道中央,水流並不湍急,水質清澈,一條條肥碩的河魚就在腳邊穿梭。

  他相準目標,手一鏟、一撈,被打昏的魚就被拋上岸,轉眼功夫,淺淺腳邊堆了七、八條肥魚。

  「淺淺,還要嗎?」

  淺淺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他破壞釣魚的樂趣,沒意思極了。

  她沒吱聲,鄭廷卻尋了把枯草穿過魚鰓,把魚串起來,二度小心翼翼問:「淺淺要回去了嗎?」

  就這麼急著要她回去?鼓起腮幫子,頭一撇,再次往前走。

  看來,淺淺心情還沒有好轉。兩兄弟嘆氣,繼續跟隨。

  鄭齊是個話癆,很懂得熱絡氣氛,雖然淺淺始終擺著張冷臉,也沒減低他說話的興致。

  「搬到山上幾個月,我們每天在森林裡鑽進鑽出,熟得很,往後跟著淺淺出門,你不必擔心危險……」

  哼,淺淺撇嘴,對她而言,他們才是最大的危險。

  她不吱聲,鄭齊無所謂,自顧自往下說。「上回我們遇見一隻狗熊,個頭大著呢,之前聽說有人被野鹿攻擊,淺淺若隻身上山,確實不妥。」

  淺淺還是不應話。

  鄭齊又道:「淺淺想要什麼嗎?林子裡到處是寶,遼人不懂醫術,不辨藥材,放著滿山金銀不會使,生活才會辛苦,要不要我們帶著你發財?」

  發財?一路行來她觀察得很仔細,全是些尋常藥材,就算清理炮製過,也換不到幾個錢,難怪楚默淵大方。

  「有人蔘貂皮烏拉草?有靈芝冬蟲夏草?」一句話,問得他們沉默。「別說遼人不辨藥材,就是燕人,又有幾個能分辨?」

  等山腳下的藥材市集做起來,附近住戶就會慢慢懂藥,一旦採收的人變多,要發財更加困難。

  見她雖然口氣差,好歹肯講話,鄭廷一笑,道:「淺淺說的是,聽說你有一手好廚藝,我們有口福了。」

  一日廚娘,終身廚娘嗎?淺淺悶聲不應。

  鄭廷道:「淺淺需要什麼儘管說,我們會想辦法弄來。」

  這是在暗示,他可以提供額外福利?淺淺考慮,要利用機會替自己謀福利,還是繼續表達不滿情緒,逼迫他們放鬆對自己的看管?

  視線在兩人身上流轉,後者……似乎很困難,猶豫半晌後,她決定送上門的禮物,不要白不要。「我要一支平底鍋。」

  「平底鍋?那是什麼?」

  「很小的鍋子,底是平的,既薄且輕,一隻手就能握得住……」

  她形容半天,鄭氏兄弟聽明白了,道:「行,回莊子後,我就去找李鐵匠。」

  「我還要酥油、鮮奶、麵粉、糖……」她開口就是一大串。

  見她鬆口,兩人放了心,只要她高興,讓他們上刀山,他們也會想辦法試試,她可是爺看重的人呢。

  一路說一路走,鄭廷正要想辦法將她拐回莊子時,淺淺停下腳步,揉揉眼睛,仔細看,那不是……跑上前,她在一片矮樹叢前停下,拔下一顆果實,放進嘴裡嚐嚐。

  真的是欸,這不是在美洲才有的東西,是她太孤陋寡聞嗎?

  看著雙眼發光的淺淺,鄭齊問:「這是藥材嗎?」

  淺淺來不及回答,連拔好幾顆往嘴巴塞。

  兩兄弟依樣畫葫蘆,也跟著做了,味道不壞,果子微甜,就是個頭小了點。

  淺淺急急忙忙把枝頭上的藍莓拔下的同時,腦子裡冒出一堆東西,藍莓酒、藍莓果醬、藍莓派……

  她拔滿一掌心,看看鄭廷背後的簍子,沒地方可裝了。

  眉心糾結,她不曉得要把核桃丟掉還是扔掉蕈菇,見她苦惱不已,鄭齊又從懷裡拿出一口布袋遞給她。

  接過的同時淺淺笑了,因為發現左右護法也挺有用的。

  她一笑,鄭齊、鄭廷看傻眼,真美啊……本就是個俊俏小姑娘,可是一直繃著臉,那股說不出口的氣勢讓人不敢造次,看著她的笑,像是吞進滿口蜂蜜,甜得人幸福愉悅,原來她可以這麼親和,只要讓她開心,她就會讓人快樂。

  把東西往地上一擺,兩人快手快腳幫忙采藍莓。

  「我們一起學貓叫,一起喵喵喵喵喵喵,在你面前撒個嬌,唉喲喵喵喵喵……」 

  遇見不在預期中的美食,淺淺太高興了,一面摘一面哼起歌兒,甜甜糯糯的歌聲,讓鄭氏兄弟的嘴角始終上揚。

  不就是隻貓嗎?只要順著她的毛摸,她就開心啦。兄弟相視一眼,終於找到和她融洽相處之法。

  「淺淺喜歡這個嗎?我還知道有幾處。」鄭廷說。

  「我見過一種有點像桑葚,中間空空的,是粉紅色的,可是酸得難入口。」

  「是覆盆子?」淺淺訝問。

  「我不知道叫什麼名字。」

  「我還見過黑的呢,黑的比較甜,不過藤上長剌,我被刮了幾道血痕。」

  「應該是黑莓,在哪裡?離這裡遠不遠?」淺淺的眼睛一閃一閃的發亮。

  「不遠,我還有兩口袋子。」鄭齊摸摸自己的胸口。

  「時間還早,可以去拔一點。」這會兒,鄭廷不催著淺淺回去了。

  「家裡糖夠嗎?」淺淺問。

  「夠,我前天才去買了三十多斤回來。」

  兩兄弟一人一句,爭先恐後討淺淺歡心,於是毛被摸得很順的小貓貓,收起爪牙,氣氛融洽,之後陪淺淺上山時,左右護法的腳步歡愉,心情暢快。

  回到家,鄭齊、鄭廷被支使得團團轉,沒有檸檬,幸好後院有兩顆酸橙,他們上樹摘了幾顆來代替。

  淺淺熬了藍莓醬、黑莓醬和覆盆子醬,兄弟倆還幫著處理了核桃。

  為了犒賞他們的辛勞,晚上淺淺做了個全魚宴,紅燒魚、醋溜魚片、松鼠魚、鍋燒魚頭、節瓜蒸魚、乾煎魚排……運氣更好的是,鄭家是燕人,家裡備有不少醬汁,也懂得使用蔥薑蒜等調味菜。

  撈上來的是河魚,有土腥味,而遼州料理簡單,味道清淡,去除不了重重的土腥味,多數人家並不愛吃魚,除味道較重的紅燒魚等幾道菜之外,蒸魚或清水煮魚很容易留下腥味。

  淺淺以俐落的刀工片肉,用鹽水反覆清洗,再用棉布吸乾,一方面讓魚肉更紮實,主要目的還是為了去除氣味。

  所有人大快朵頤,吃得滿面紅光,鄭大伯還貢獻了一壇酒。

  害羞的鄭芬、鄭芳直纏著淺淺學廚藝,能多兩個小幫手,她怎麼會反對?

  就這樣,日子一天一天過去。

  上山採果,下河撈魚,進廚房做菜。

  鄭齊、鄭廷說話算話,果然給她弄來平底鍋、烤窯,以及陳米、糯米、奶油……一堆食材,這些夠她折騰的。

  周嬤嬤的腿腳也一天比一天好,她其實不是個美人,但恬然安寧的行事態度讓淺淺很是喜歡,忍不住想與她靠近,這是在未來世界女子身上找不到的東西。

  而就像鄭廷鄭齊說的那樣,山確實是寶山,裡頭的物產比她想像的更豐盛,雖然沒有找到珍貴藥材,但也摘了不少東西。

  比方生於濕潤肥沃、腐植層深厚的雜木林裡的五味子,種子可以做皂的剌五加,保肝利尿的龍膽草,活血止血的三七、桔梗、細辛……等等。

  莓果類更是多不勝數,再加上核桃、蕈類以及栗子,平心而論,如果忘記自己的賤籍身,這樣的生活挺不錯。

  有了楚默淵的承諾,賣藥材賺來的錢全歸她,三次的藥材市集讓她攢了近二十兩。所謂財大氣粗指的就是她這款人,口袋有錢,就極力慫恿鄭齊、鄭廷套車,帶她去成立黑皮。

  鄭廷面有難色,只能先拖延著,說問過主子爺,爺答允了便帶她去。

  這讓淺淺極度不滿,但相處將近兩個月,她也明白,兩兄弟看著粗獷,但行事細心、做事一板一眼,要他們改變原則,再困難不過。

  而淺淺的脾氣本也是來得快,去得快,發過一頓火,鬧上兩天小性子,再進山林一趟,不小心抓到一條大肥蛇,做幾碗清火消毒的蛇肉湯之後,再大的火氣也消失無蹤。

  更何況鄭廷、鄭齊雖不願意帶她下山,卻願意接受慫恿,在半山腰蓋一間簡單的草寮,還把家裡的鍋盆碗瓢、棉被枕頭、刀斧鋤頭搬一堆過去。

  轉眼,明天十五,她又能到市集賣藥材攢私房,這次淺淺只收了些五味子,量還不多,因此天剛亮她就急著進山。

  背起竹簍,她試著走另一條沒走過的山路,心裡盤算能不能有意外收穫。

  「你們家爺怎麼說,可以進城嗎?」淺淺彎著身子挖紅菇。

  鄭齊奇怪地瞄她一眼,那不也是她的主子爺?不過,他才不會輕易惹她,他已經夠清楚淺淺的脾氣了,順著毛摸,她會親切可人又甜美,可愛得像個鄰家妹妹,如果逆毛摸……嘿嘿,後果自理。

  「爺過兩天會進莊子,到時你可以親口向爺要求。」

  楚默淵要來?「他不是挺忙的?」

  「璃南城已經蓋好,爺讓工匠休十天,回家過中秋,之後大隊人馬就要轉往璃咸城。」

  現在最忙的是袁爺,有那麼多宅子、鋪子要賣,肯定連中秋節都沒得過。

  再加上京官陸續到了,爺不耐煩應付那些嘰嘰歪歪、空長一張嘴皮子的文官,怕是要到這裡躲清靜。

  又蓋好一座城了?效率這麼高,人才啊人才。

  不過她最佩服的是他的勇氣,在不確定朝廷會不會支持築城計劃之前,就自己掏錢買地建城,會不會因此變成大燕首富不知道,但確定的是,就算京官屁話滿囊袋,也不能阻止營造業發展。

  所以將遼州建設成商業州的大方向,絕對不會改變了。

  「房子賣得掉嗎?」

  「前幾天,爹進了一趟璃原城,聽說不少燕商舉家搬遷到此,我想房子肯定能賣得掉,說不定供不應求,爺還得建第四、第五……」

  突地,第六感鑽過小腦,淺淺停下腳,頭沒動,眼珠子動,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在召喚她似的,視線一百八十度轉過,最後她鎖定左手邊密林,伸手撥開野草上前,果然是……

  「淺淺找到什麼?」鄭廷欽佩她認藥材的本事,這幾天跟前跟後,他學了不少,日後上山可以順手採些,就算不能掙錢,也能給家裡備點藥。

  「七葉一支花,正名叫做重樓,性微寒、味苦、有小毒,主治清熱解毒、毒蛇咬傷、驚風抽搐、拉肚子及腸炎等症。」

  原本分佈在整個中國大陸,後來因為地殼變動、地質變異,才漸漸消失,只能在某些特定地方才看得到。

  直到二十一世紀,重樓因為稀有,價錢可貴了。

  她小心翼翼地將整株重樓挖起,折下已經結出紅色種子的花朵,掛在枝頭。

  「這是做什麼?」鄭齊不解。

  「等花再乾一點,種子掉進泥土,明年開春就能長出新株,這樣才會有生生不息的重樓可以挖。」

  又學到一門學問,鄭廷看著淺淺的目光中帶著崇拜,這時候,她不是鄰家女孩,是老師傅,瞧她認真教學的沉穩態度,哪像十五歲的姑娘?

  不管價錢如何,能找到新物種,淺淺都很高興。

  一面走,一面細細找,又讓她找到五棵,背簍上的重量讓她相當滿足。

  見她開心,鄭齊趁機問:「淺淺上次說的千層蛋糕,什麼時候做?」

  「那個有點麻煩,不過……好吧,今天回去做。」 

  看吧看吧,她心花開了,大家的肚子就有福氣可享,鄭廷覷弟弟一眼,要是主子爺知道他們這樣利用淺淺,不知道會不會發火?

  「栗子糕也好吃。」鄭齊又說。

  「阿芬做得不差了,可以讓她做做。」

  「我還是覺得淺淺做得更好。」

  「廚藝這東西,得多練習才能上手,你不給她機會做,自然就做不好。」

  說笑間,鄭廷提議再去撈幾條魚,於是一行人轉個方向往水瀑走去。

  那是山裡另一處有水的地方,水瀑沖刷而下,在下方積出水潭,裡頭的魚雖然沒有長在河川裡的肥美,但勝在沒有土腥味,且種類更多,半個月前他們還抓到一條大鱸鰻。

  手上甩著雜草,一雙美目四下瞧,視線相觸間,她看見……那是椴樹?

  人蔘古名椴樹,她記得祖父說過,三椏五葉,背陽向陰,欲來求我,椴樹相尋。

  人蔘生長害怕陽光,經常長在草木、低矮灌木和高大喬木形成的三層立體環境中,而椴木周圍往往覆蓋著一層厚厚的腐植土,是人蔘最喜歡的生長環境。

  心臟狠狠地抖兩下,過度興奮的表情讓兩兄弟知道淺淺又找到好東西。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找到了!

  上頭鮮紅色的果實明目張膽地長著,就是人蔘,沒錯!她還沒往前衝,鄭齊順著她的目光就要奔去。

  「小心!」淺淺喊住他的腳步。

  鄭齊轉身看她。

  淺淺解釋。「人蔘紅色的果實會吸引鳥、鼠過來吃,而鳥鼠又是蛇的最愛,因此人蔘果附近往往會有蛇盤踞,小心一點。」

  「哦。」鄭齊找來一根枯枝,一面走一面撥開野草,確定沒有蛇在附近,才讓淺淺上前。

  光是看見參葉,她就笑得合不攏嘴。

  鄭廷問:「淺淺,這棵人蔘年份很久嗎?」

  「野山參生長五年以上才能長出一個完整的五瓣複葉,也就是俗稱的巴掌葉,十年以上才會分杈,長出兩個複葉,又叫一一甲子,最多最多只能長到六個複葉,這通常是幾十年到幾百年的人蔘。」

  「哇,淺淺賺大了。」

  淺淺眉彎眼笑,已經準備多時的小刷子和小錐子終於能夠派上用場,她跪在泥地裡,輕輕挖開泥層。

  人蔘不會往下紮根,而是會往旁邊延伸,她儘可能地用刷子刷開泥土,不傷到細莖,因為就算再細的莖斷了,都會流失養分。

  她花了個把時辰才將人蔘挖出來,臉上的表情已經不是興奮可以形容。

  因為、因為……你看看看它的個頭,除非吃生長激素,否則依它正常的生長速度,至少有百年……她發了,絕對絕對發了。

  心臟如雷鳴,喘息不定,現在的血壓肯定飆破一百七,她拿出挖蕈菇的小鏟子,舀了一片覆在泥土上的苔癖,小心翼翼地將人蔘包裹在中間,保持它的水分不流失。

  「淺淺,這人蔘有幾年啦?」

  儘力憋住笑意,她面無表情回答,「沒幾年。」

  只有……三百多年,哈、哈、哈!天曉得她得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能控制住仰天長嘯的慾望,心臟狂跳,穿越第一桶金,人生最美妙的事情就在今朝……發、生、了!

  時來運轉,命運將要出現重大轉折,她再不會被燕歷鈞和楚默淵這兩個變態控制人生,自由自在、自主的人生,多麼美麗……

  她恨不得馬上轉回家裡,但是不行,這樣會透露過度的興奮激情,所以,深吸氣、深吐氣,緩緩再緩緩。

  收妥人蔘,她說:「走吧,去撈幾條魚,今天再做一次全魚宴。」

  「好啊。」兩兄弟一前一後護著淺淺往水瀑走去,她必須花大把力氣鎮定心神,才能夠表現得若無其事。

  走到水潭邊,兩兄弟迫不及待脫鞋下水,秋天的潭水有些涼意,淺淺坐在潭邊,捧著小臉,看兩兄弟抓魚,心裡不停地幻想著自己的第一桶金。

  能賣多少?一千兩?三節兩?還是一萬兩?不管多少,有楚默淵的承諾,誰都不能把她的銀子收走。耶,這是她的、她的、她的,誰都不能搶!

  鄭齊撈到一條大魚,得意地朝淺淺舉高,大喊,「淺淺……」

  話沒說完,他臉上的喜悅轉為驚恐,因為在淺淺背後,一隻長著獠牙的野豬正噴著氣、刨著蹄子,轉備朝淺淺攻擊。

  他大叫,「淺淺快跑。」說著丟下魚朝淺淺奔去。

  鄭廷被弟弟的嗓子嚇到,抬頭,心一慌,也跟著狂奔。

  快跑?淺淺不明所以轉身,當視線與野豬對上時,不確定是她的目光惹毛它,還是鄭齊的大叫激怒它,它邁開肥胖的豬蹄,抬起獠牙,以淺淺作為標靶,奔馳!

  淺淺試著起身,但兩條腿嚇得發軟,連試幾次都沒站起來,眼看野豬不斷向她靠近,她想……完蛋了,死定了……

  閉上眼睛,她乖乖接受命運擺布。

  這時腰際一緊,她被人攔腰抱起,幾個旋身已飛到枝頭上。

  此刻鄭齊、鄭廷從水潭奔到岸邊,抓起弓弩,瞄準它的大腦袋射。

  淺淺不敢張開眼,但耳朵清楚聽見弓箭聲、野豬的低吼聲,她嚇死了,反手抱緊救命恩人,把頭往人家懷裡猛塞,好像塞得夠深,恐怖就會遠離。

  她的想像力沒錯,對方穩穩當當的心跳聲,依舊維持一分鐘七十上下的正常頻率,固定的節奏,穩定住她的自律神經,好聞的氣息緩和她的焦慮,寬閭的胸膛撫平她的不安。

  直到鄭齊一聲,「它死了。」

  淺淺的魂魄回籠,抬眼,這才發現,救命恩人是楚默淵本人。

  「爺。」她弱弱地喊一聲。

  他不高興,非常不高興她涉險,只是看著她蒼白的臉,再不高興也只能收回肚子裡。碩大健壯的野豬被射成豪豬,滿身的剌,看著就覺得心酸,視線轉移,她看見被野豬撞倒在地的竹簍。

  天!心痛、心郁、心愁……是誰修出巨掌在她胸口亂掏啊,心這麼會這麼痛?忍耐不住,她放聲尖叫,楚默淵被她這一嗓子喊皺了眉毛。

  楚默淵不解,剛才被攻擊,半聲都沒喊,這會兒危險解除,倒是有力氣喊了。

  「我要下去、我要下去、我要下去!」重要的事要講三遍,但因為比重要更重要萬分,所以她聲嘶力竭吼三遍。

  楚默淵的耳朵快被震聾,不得不抱著淺淺飛身下樹。

  雙腳剛踩上地平面,她沒有說謝謝,一鼓作氣衝到竹簍邊。

  氣恨吶,懊惱啊,怎偏偏是今天?偏偏今天採到人蔘、偏偏今天遇上野豬,為什麼不要錯開?是老天爺看不得她的命太好?

  她沒有這麼哀傷過,心一痛,眼淚像土石流滾滾而下,她一面哭一面看著被踩爛的蕈菇,看著損失過半的重樓,顫巍巍的雙手打開苔蘚時,她的心臟出現罷工跡象,不只手抖得厲害,心抖得更凶,然後……呼……肩膀垮下,她呵呵地傻笑著,從地獄回到天堂,心情洗過一遍三溫暖。

  居然沒事?完整的人蔘乖乖地躺在苔蘚中間……果然是蘊育天地靈氣而長,果然有靈性,果然是藥中之王,果然懂得躲避危險。

  抱起人蔘,用嫩嫩的小臉撫慰它的鬚根。「我愛你、我愛你、我愛死你了!」 

     深情款款的聲音,勾得冷靜的楚默淵也忍不住笑出聲。

  熟悉的笑聲,瞬間拉出她的記憶,關於那個五千兩和一千兩的,猛然回頭,她雙眼暴瞠,帶著警戒直視楚默淵。「你說過,賣藥材的銀子全歸我,不能食言而肥。」

  「我有說要食言嗎?」楚默淵沒好氣的橫她一眼,她把他當成什麼了?

  他的回應讓她放下心,急急忙忙把人蔘包回去,再小心翼翼地收進竹蔞,那謹慎的態度像在對待老祖宗。

  楚默淵轉頭看鄭齊、鄭廷,臉色瞬間驟變,還沒開口,兩人立馬跪地,連求饒的話都不敢開口。

  「爺是讓你們來玩的?」冬天還沒到,他的聲音先結冰。

  「屬下知錯。」兩人重重磕頭,臉貼在泥地上,不敢抬起。

  然後沉默擴散,這種沉默很壓抑,像有什麼巨大怪物要從林子裡跑出來。

  鄭廷想,這麼嚴重的錯誤,爺會用軍法處置他們嗎?

  鄭齊想,爺肯定氣壞了,方才那一瞬間,他都覺得自己已經死過一次。

  而楚默淵卻想著,方才柔軟的身子入懷,為何他會心神蕩漾?

  只是個小奴婢,只是四皇子之託,推卸不得的責任,為什麼……過去兩個月來,每到飯點,他就覺得不舒服?

  胃口越來越差,以前他吃粗糧也覺得沒什麼,不過是止飢的東西罷了,可現在廚藝明顯進步很多的廚娘,端上來的菜仍覺得無法入口?

  以為身子出問題,但接連幾個大夫看過,都說他身體康健,再強壯不過。

  但這幾天情況更嚴重,連作夢都會夢見軟嫩的豆花、甜入心的玫瑰餅,以及……軟軟的掌心,乾巴巴的笑聲,和她的流氓。

  於是他加緊速度把大小事處理好,天未亮就跳上馬背往莊子來,理由是……

  當然不是為了見一個小奴婢,而是因為……對了,因為家裡的玫瑰醬吃完了,得讓她回去做。

  誰知一路急趕而來,不安份的她竟然不在。

  鄭芬說:「哥哥說想吃魚,也許到瀑布那裡抓魚了。」

  然後他來了,然後遇到驚心動魄的這幕,再然後上樹、再然後發現……身子某處發脹,血流加快,他必須運行內功,才能夠抑制那股澎湃洶湧。

  他的臉很臭,但不完全是在生氣,而是在思考問題。

  他討厭女人,一直都很討厭,因為章氏,他痛恨女人的矯情,他不需要女人在身邊,因此即使傳言他有斷袖之癖,也從未出言辯解。

  也許有一天,為了傳承,他會找個女人來綿延子嗣,但再多的……不會了。

  所以他很公平,他討厭女人,也討厭余淺淺,討厭四皇子沒事給他找事做,但是從什麼時候起,他的討厭變了質?

  是從她做的點心起頭的吧?又甜又香的玫瑰茶、又軟又嫩的豆花,她在他眼裡,不再那麼討厭。

  接著是她做菜的背影,纖細的身子,蘊藏大大的能量,專注的目光落在麵糰上方,他竟覺得那麵糰很幸福。

  再然後呢?不知道,他始終告訴自己,她只是個討人喜歡的廚娘,但她不在了,他連家都不想回。

  更可惡的是,走進書房,想起她,看見花椒樹,想起她,看見玫瑰花,想起她,經過胭脂鋪,想起她……她無所不在。

  可他來了,她就在眼前了,以為心該就此定下來,但是並沒有,胸口翻騰得更厲害,血液直衝腦門,他甚至想直接把她抓上床給辦了。

  楚默淵面無表情,誰曉得他在想什麼?

  淺淺看看鄭氏兄弟、再看看楚默淵,有這麼嚴重嗎?啊又沒事……人蔘沒事,她就沒事啊。

  為緩和氣氛,她笑彎眉毛,戳戳楚默淵手臂,竭盡所能地討好巴結。「爺怎麼來了,剛好,我今天打算做千層蛋糕欽,那味道……我只能說,舉世無雙。」

  只是小小的一戳,楚默淵卻像被雷擊一般,電流鑽過全身,很意外,但……不討厭……看著她的手指頭,他等待她再戳。

  她沒再戳,但甜甜的嗓音化解了僵硬氣氛,見他沒反應,淺淺再加碼。「爺,我可以用這頭野豬給你做滷味嗎?不是我誇口,我做的滷味曾被封為『人生死前必須吃的十大美食之一』!」她沒誇大,是她家舅舅親口封的。

  楚默淵眉頭一抽,有這種封號嗎?

  「爺讓鄭廷、鄭齊快點收拾收拾,我們回家吧。」

  「回家」兩個字觸動他的神經,他已經很久沒有家了……溫柔了表情,他握住她的手,啞聲道:「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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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7 11:14:08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心相許共墜情網

  他想,很多決定是從那一握出現的。

  握住她的手,軟軟的、小小的掌心,很溫暖,很讓人捨不得放下,然後他對自己說:既然放不下,就別放了吧。

  一錘定音,他決定一直牽著她。

  其實他什麼都沒有做,只是接手她的背簍,只是牽著她走路,也許是過度興奮,好幾次淺淺絆了腳,他阻止她摔倒,然後他沒有罵她,只是摸摸她的頭說:「小心點。」

  摸頭那個動作是從娘親身上學來的,他喜歡被摸,所以心想,淺淺也會喜歡,於是做了。

  然後的然後,她臉頰微紅,看著他的眼光,出現一絲絲的不一樣。

  然後的然後、再然後,她猜想,這是不是代表,他有一點點喜歡她?

  當那麼久的女強人,習慣一個人吃飯讀書寫字,習慣再大的困難都由自己承擔,突然被人這樣護著……感覺很奇妙。

  「被摸頭」在現代,不是很好的形容詞,但被他摸頭那一瞬間,她覺得很幸福。彷彿、依稀、好像,她真的能夠依賴一個男人,真的可以啥事都不想不管,真的可以安心地依賴他,順利快樂地生活,所以真的挺好的。

  就這樣,挺好的心情從山上維持到進莊子,當他把背簍交給她,她又看見她的三百年人蔘,快樂爆表,她相信,自己就要時來運轉。

  在鄭大伯領著兩個兒子殺豬時,淺淺沒有閒著,她和楚默淵進了廚房。

  茶葉用熱水泡開、放涼,加入牛奶,做為材料A,放置一旁。

  六顆全蛋、糖、鹽和麵粉攪拌成糊加入材料A,再加入融化的黃油,此為麵糊,過篩後放入地窖中,冷藏一個時辰備用。

  接著做卡士達醬,打數顆蛋黃攪拌,加入砂糖和少許麵粉,此為材料B。

  將牛奶煮熱加入茶葉,茶葉展開後濾掉,分三次加入材料B中,加熱、攪拌均勻,直到像果醬之後,再加入奶油拌勻,然後冷卻。

  整體最麻煩的部分是製作鮮奶油,以前走一趟超市就能買到鮮奶油,現在得不斷搖晃、快速攪拌牛奶,讓油、奶分離後,將上面的油取出,再用綁成束的筷子快速打發,才能成為鮮奶油。

  幸好有主子爺在,這時便可知道學武功的好處,沒有機械的時代,有個臂力強健的男人在身邊,真好用!

  最後,淺淺取出窖藏的麵糊,用平底鍋一層一層慢慢煎。

  這是門技術活,急不得,每煎好一片,就得用海碗覆在上面,割出標準圓形,待煎好二十幾片薄餅皮,就一層皮一層醬,慢慢堆棧,迭好後用木板在上頭輕壓,讓卡士達醬更均勻分佈。 

  這是淺淺做過最費工的點心,她從沒在廚房裡待那麼久,因此鄭家四兄妹全在廚房外頭待著,期待成品出籠。

  好不容易聽見淺淺喊一聲,「做好了。」

  眾人爭先恐後衝進廚房。

  可是鄭廷右腳剛踏進,就被爺一雙冷眼瞪得驟然停步,接著,沒有保持安全距離的鄭齊撞上,砰一聲,鄭芬撞上,砰第二聲,鄭芳撞上,砰第三聲!

  接連三下,鄭廷認為自己有必要找吳大夫診診,看看有沒有撞出內傷。

  「有事?」楚默淵寒聲問。

  鄭廷看一眼桌上切成十片的千層蛋糕,吞了吞口水,回答:「沒、沒事,豬肉和內臟已經處理好,想進來問淺淺,接下來要做什麼?」

  「做滷味和臘肉吧,那得費一些功夫,先進來吃蛋糕吧。」淺淺笑著招呼過大家,用托盤帶走四塊,準備給鄭大伯、鄭大娘、周嬤嬤和吳大夫送過去。

  淺淺離開,楚默淵慢條斯理地端起一片蛋糕,端的動作很慢,但是蛋糕入口之後,接下來的動作就快了。

  鄭齊膽子大,推開哥哥想往裡面走,但手還沒有碰到蛋糕,一陣掌風襲來,瞬間整個人往外飛。

  鄭廷沒有兄弟愛,他迅速拉著妹妹們閃身讓開,讓主子爺能順利把人摔出門外。

  之後四個兄弟姊妹只能定格在原地,八隻眼睛看著爺一口接一口,把剩下的蛋糕全收進肚子裡,無聲嘆息在心底……

  淺淺回來,鄭芳機靈,問:「淺淺,蛋糕都吃完了,你沒吃到怎麼辦?」

  爺把她的份吃掉了?一笑,沒關係啊,爺愛吃甜食嘛。「料備了很多,我把豬肉處理好後再做,你先幫我把料收進地窖裡
。」

  「好。」鄭芳脆生生應了,還有材料呢,她和姊姊眉開眼笑地捧著麵糊和卡士達醬往地窖走。

  大家可以猜猜,下一個千層烏龍茶蛋糕有沒有她的份?

*             *             *

  夜裡,周嬤嬤進楚默淵房間,輕聲問:「爺喜歡淺淺嗎?」

  這次他沒有攏起眉毛,沒有反駁,而是回答:「喜歡。」

  預料中的答案,淺淺心思通透、爽朗可愛,這樣的女子誰不喜歡?

  但周嬤嬤還是一怔,笑容在嘴角凝結,長長吐氣道:「也好,爺身邊早該有個人伺候,老奴正擔心雨晴、雪晴……還怕沒辦法向老夫人交代呢。」

  「周嬤嬤是我的人,祖母那邊,不需要交代什麼。」

  「哪能啊,侯府終究是爺的家,何況老太爺和老夫人是在意您的。」

  是嗎?在意怎會由著他從軍?怎麼會多年過去,對他的死活不聞不問?或許有兩分在意吧,但遠遠比不過對父親、對楚默凊、楚默禾的在意。

  要不是跟在四皇子身邊,要不是對北遼這場仗打得太好,要不是皇帝親封威繼將軍,他懷疑侯府還會記得他楚默淵?

  「周嬤嬤,我修書一封,讓你兒子到遼州來吧。」

  聞言,一陣心頭無措,周嬤嬤連連擺手,道:「不必,他在京城好好的,老夫人已經提了他當管事,何況媳婦都已經定下了,就讓他們一家人在那裡待著吧。」

  「在我身邊當個良民不比當奴才好?我可以留幾間鋪面給他們做生意。」

  出乎意料的話讓周嬤嬤激動不已,但……

  她搖頭。「什麼人什麼命,都有定數,他們一家能夠平安,奴才就滿足了。」

  深邃目光在周嬤嬤臉上繞兩圈,楚默淵沒有堅持,道:「既然嬤嬤這麼說就算了,如果嬤嬤改變心意,隨時可以跟我說。」

  「爺肯顧念老奴,老奴心裡已經很感激,夫人要是九泉之下知道爺這麼有出息,肯定會很高興。」

  「嗯,嬤嬤早點歇下。」

  「爺也早點休息。」

  楚默淵走出周嬤嬤屋裡,門關上後,又停留片刻才轉到淺淺屋裡。她睡熟了,忘記吹熄蠟燭,粉撲撲的小臉在蠟燭的照映下,看起來更添嬌妍。

  看著她的臉,楚默淵想再次確定自己的感覺,輕輕握住她的手,軟軟的溫暖再度入侵知覺,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繞,猶豫片刻,楚默淵除下鞋子,上了床,把她攬在懷裡。

  然後……又心猿意馬了,又心跳加速了,身子某個點再度觸動,他又必須運行內功才能讓生理恢復正常。

  果然,他是喜歡她的,非常地喜歡。

  做出結論後,他很滿意這個結論。

  既然結論出爐,他就該下床回房的,但念頭剛起就出現一股阻力,阻止他想做的事。

  沒有經過太多掙扎,他決定順從阻力,淺淺懷中抱著裝著人蔘的盒子,他把盒子推到床尾,再次躺下,將她抱入懷裡,甜甜的感覺瞬間蔓延開來,像她做的甜點,像千層蛋糕、像玫瑰餅,讓人愛不釋手。

  真的不應該這麼做,他不是登徒子,還有人說他是柳下惠,但不想管這些,他就是很想很想很想唐突她。

  他發誓,自己真的控制過了,但是慾望過度強烈、自制力不夠強大,總之他親了她,更嚴重的是,他一親再親,親到控制不了……

  清晨,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楚默淵從窗外望出去,濃眉皺起,今兒個怎會睡過頭?

  通常他起得更早,會先練過兩套拳再開始一天的工作,可是……看一眼懷裡的淺淺,他承認這是自己的弱點——他拒絕不了甜食誘惑。

  趁著淺淺熟睡,他輕手輕腳下床,卻不料打開門,門外鄭齊的手正舉在半空中,準備敲門喚醒淺淺。

  看見主子爺從屋裡出來,他的眼珠子差點兒滾出來,所以淺淺和爺是……那種關係?難怪爺特意囑咐,難怪爺對淺淺上心,可是,那麼好的淺淺怎麼會那麼傻……

  日後爺娶新夫人進門,淺淺要怎麼自處?要是夫人器量狹小,淺淺會不會被欺負?越想越煩惱,越想越覺得淺淺好可憐,他把心情全寫在臉上了。

  他的一臉擔心讓楚默淵很不爽,他的女人需要別人擔心?輕哼一聲,他的聲音更冷。

  「你同淺淺處得很好?」

  「是,我很喜歡淺淺。」話沒經過大腦就吐出來,沒有風,沒下雨,他卻覺得寒意侵體,迎上爺的森冷視線,他錯了……為彌補過錯,他連忙解釋。「不只我,大哥也很喜歡淺淺。」

  慘!爺的臉臭上加臭了,鄭齊懊惱不已。

  再彌補一次,他急急解釋。「淺淺可愛可親又溫柔,沒有人不喜歡她,市集上哪個人對淺淺不特別熱情?還有人問淺淺訂親沒,想上門提親……」

  越說越錯,楚默淵的臉龐結冰,這是法不責眾的概念嗎?鄭齊以為牽扯越多人,他就沒事?

  正想開口,誰知鄭齊又擠出一句沒經過腦漿的話——

  「爺,您以後娶新夫人,不喜歡淺淺了,就讓淺淺住到莊子上吧,屬下發誓,一定會好好照顧她。」

  轟!楚默淵爆炸了,拳頭重重捶在門板上,砰一聲,生生把睡夢中的淺淺嚇醒。

  她彈起身,左看看、右瞄瞄,剛剛是地震嗎?哇,會不會有餘震?念頭一起,她想抱起人蔘往外跑,可是……她的人蔘咧?

  「啊——」尖叫聲從門內傳出。

  楚默淵轉身衝進屋裡,鄭齊隨後跟上。

  「怎麼了?」楚默淵問。

  「我的人蔘不見了!」她的聲音帶著哽咽。

  楚默淵嘆氣翻白眼,沒好氣地把被他推到腳邊的木盒捧到她懷裡。「呶,不是在這裡?」

  看著熟悉的盒子,連忙打開,確定人蔘還是一棵長好好,手在、腳在、鬍鬚在,長長吐氣,她寶貝地把它抱進懷裡。,

  鄭齊想起昨天,她以為人蔘被野豬給毀了,放聲大哭的情形,忍不住嘲笑。「那是人蔘,不是你娘。」

  「它不是我娘,是我祖宗。」淺淺瞪鄭齊一眼。

  鄭齊咯咯笑開,問:「抱著祖宗還沒睡好嗎?你眼下發青哩。」

  「有嗎?」淺淺壓壓眼眶,鼓起腮幫子說:「對,我作惡夢了。」

  「夢見人蔘賣不出去嗎?」鄭齊問。

  楚默淵看著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將他完全排擠在外,他的不爽瀕臨爆發。

  「不是,我夢見有把棕刷一直在刷我的臉,很剌、很煩。」

  棕刷?!鄭齊直覺轉頭,盯著爺那把大鬍子。

  楚默淵的不爽頓時變成不自在,可鄭齊還不曉得節制,一看再看,看個沒完沒了,最終,一把眼刀子射去,才逼退他的眼光。

  「不是想去市集?還不快起床。」楚默淵臉臭聲音僵,卻沒忘記她要賣「祖宗」的大事。

  「對欸,起床囉。」她捧起人蔘,再度深情款款看上兩眼,才放下它。

  「我去給淺淺打水……」鄭齊話出口,又被眼刀子射退。「呃,我忘記我娘讓我去打柴了。」

  「沒關係,我自己來。」淺淺道。

  兩條腿剛下床,楚默淵淡聲說:「遼州秋天早晚寒涼,你別出屋,我給你打水。」

  嗄?楚默淵要給她打水?主子給奴婢打水?不會吧……淺淺傻傻看著他的背影,規則什麼時候變的?

  在淺淺第十次轉頭之後,楚默淵忍不住問:「你在看什麼?」

  「看你。」

  這次鄭廷、鄭齊沒跟過來,楚默淵騎馬送她下山,她坐在前頭、他坐身後,害她的脖子需要一百八十度大轉動。

  「有什麼好看?」話問出口,楚默淵心裡有幾分期待,期待她說「因為爺長得好,模樣特俊,讓我忍不住想一看再看」。

  「怎麼突然想刮鬍子?」

  早上起床時,他明明還留著大鬍子,現在……光禿禿的……沒有鬍子作掩飾,光潔的下巴,乾淨的臉龐,讓他的五官變得立體起來,原來大鬍子不是為了遮醜哦?害她以為除眉角那道傷疤之外,下半臉還有密密麻麻、由刀疤組織起來的蜘蛛網,所以需要棕毛來遮蓋。其實剃掉鬍子,他長得還不賴,尤其是嘴唇,沒有鬍子的遮掩,竟然紅得亮麗、紅得誘人。

  楚默淵瞪她一眼,輕哼兩聲,不就是她說的嗎,棕刷?她的惡夢真有創意。

  噘嘴,她輕聲道:「不問就不問,幹麼擺臭臉。」

  「打仗忙,沒空刮臉。」

  他居然解釋了?「打完仗後你也沒刮啊。」

  「建城忙,沒空。」

  「可現在……城還沒建完啊。」

  聽說不是又想建第四、第五、第六座城了?如果讓他一路建下去,不光大燕,恐怕諸鄰各國百姓都想移民了吧,不費一兵一卒,就把各地人才吸空,楚默淵是狠角色。

  「你有這麼閒?糾結這種事?」

  眼看他真要發火了,淺淺很識時務的,揉揉鼻子,輕聲道:「我不過是覺得,爺刮掉鬍子挺好看的。」

  終於聽到想聽的話,棕刷男難得地透出笑臉,可惜淺淺沒回頭。

  「在莊子裡住得慣嗎?」他想,肯定住不慣吧,莊子條件不比城裡,想要什麼更難些。

  「很好啊,不,不對,是挺好的。」最好能一直住下來,對於挖草藥,她已挖出激情與成就感。

  「挺好?」他的濃眉變成倒立NIKE,臉上透出危險訊息。

  但淺淺一無所知,繼續說個不停。「對啊,我成天到晚跟阿廷、阿齊混,他們很厲害,山林裡哪邊有什麼都曉得,而且不需要釣竿就能抓到魚,瞧,昨天光是兩把弓就把那麼大一頭野豬給射死了。告訴你,還有更厲害的哦,上回他們抓了條蛇,有這麼長、這麼長……」

  她手臂展開,越說越興奮,楚默淵冷了臉,原來「阿廷」跟「阿齊」有這麼好。

  「……他們幫我把蛇皮給硝制了,我打算用蛇皮做一個皮包。那天我爆炒蛇肉,做蛇肉清湯犒賞他們,阿齊說不曉得蛇肉這麼好吃,下回再給我弄幾條大蛇,這座山真是寶,要是我也有一座就好……」

  她不知死活,越說越樂,殊不知身後的男人,從頭頂到腳底凝結出一身寒霜。

  「我們還找到好幾種莓果,做成果醬、果酒,我試做過幾款莓果麵包,味道還不錯……」

  他的莓果麵包被別人吃了!額頭爆出並字,青筋爆露,他咬牙。「明天,跟我回府。」

  「不要啦,我還想和阿廷、阿齊多混幾天,大夫不是說周嬤嬤的腿得多泡泡溫泉?到時我再和周嬤嬤回去。」她還奢望著能多挖幾株老山參呢。

  她想也不想的拒絕,讓他想起鄭齊早上那句「會好好照顧她」,火氣倏地燒上腦門,融掉他一身寒霜。才多久,兩人就有了私情?要是再晚個幾天,鄭齊那傢伙會不會託人上門提親?

  「你喜歡鄭齊?」

  「對啊,雖然他話癆了點,不過山居無聊,有人說話總比沒人說的好。」

        她喜歡多話的男人?「你喜歡他什麼?」

  「他很能幹,山上的核桃樹、栗子樹長得很高大,他一下就爬上去,像猴子似的,轉眼就摘下一堆。」

  「這種事很難嗎?」

  「難啊,我試好幾回都沒成功。」可惜她前輩子的賣力練習,小時候她還能用小腿勾住樹枝,整個人倒吊在樹上咧。

  堂堂梅府千金,連爬樹都想學?她這個丫頭未免當得太入戲。「還喜歡他什麼?」

  「他很聽話,我叫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我要什麼,他就給我找什麼,那把做千層蛋糕的平底鍋就是他幫我弄來的。」

  就這樣喜歡上了?笨!那是他的吩咐,如果他沒特意囑咐,鄭齊能這麼盡心盡力?悶悶地,他說:「我也能。」

  一愣!她……有沒有聽錯?猛地轉身,她被他腐屍級臭臉熏到,喂,她有說錯什麼嗎?如果她是聰明女人,這會兒就該懂得噤聲,但她忍不住啊,他的臉很恐怖,但是他的話有很大的想像空間。

  「真的?爺能像阿齊那樣待我?」她轉頭,笑臉迎人。

  「懷疑?」楚默淵嗓音一提,冷眼一瞟,她全身冒起雞皮。

  「不懷疑、不懷疑。」她接連搖頭。「既然如此,爺把錢還給我吧,我會更喜歡、更喜歡爺……呢,比喜歡阿齊更喜歡。」

  一句親切溫柔、討好巴結的話,聽進他耳裡,勾動他的殺人慾望。

  「甭想。」

  唉……希望落空,頭往迴轉,她用氣音悄悄地說了聲「討厭」。

  他聽見了,聽見她喜歡鄭齊卻討厭他,她氣、他悶,一路行來,兩人不再說話。

  沒多久,市集到了,經過幾個月的宣傳和經營,市集里來收購藥材的商人多了近一倍,儘管如此,攤數還是不多,大部分是附近農民帶家裡的農產品過來交易。 

  淺淺選擇一個老伯擺的攤位,他不只收藥,也賣一服服的藥材,治頭疼腦熱的,治風邪入侵的,治拉肚子的……每服藥都擺上十幾包。

  他很有腦袋,這是成藥的概念。

  她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因此每回來都找這個老伯做生意。

  看見淺淺,他拉起滿臉笑意。「姑娘來啦,今天帶了什麼好的?」

  「大爺,我找到幾株重樓,您看看合不合用?」

  「重樓?姑娘運氣好吶。」老伯細細看了品項。「只有三株?」

  「嗯。」其他的被野豬給拱了。

  「還不差,一株我給二兩銀子。」他拿起當中一棵,說:「這個年份少些,可咱們不是第一次做買賣,就當是交情,也給姑娘二兩。總共六兩,怎麼樣?」

  「可以呀。」反正她又不懂這裡的藥材行情。

  見她點頭,老伯從錢袋子掏出錢來數。

  淺淺道:「大爺別急,我這裡還有株野山參,您先看看喜不喜歡?」

  她把木盒遞上,老人家細細打開,看見人蔘那刻,眼珠子瞬間發亮,但下一刻,他極力掩飾喜悅,道:「姑娘這人蔘挖得不好,掉了不少蔘鬚啊。」

  有嗎?她明明很小心。

  「這人蔘年份久,應該有上百年,要不,我給你五百兩吧。」

  這是明明白白的欺負啊,她雖然不懂行,卻曉得這參至少有三百年以上,他硬是減去兩百年?

  她正生氣著,不確定要不要翻臉時,楚默淵出手了,他拿起盒子,把重樓收回簍子裡,拉起淺淺道:「他不識貨,我們找個懂行的。」

  「哦,好。」淺淺二話不說就要跟楚默淵走。

  「別啊,這位公子,有話好說。」

  楚默淵冷冷回頭,問:「你以前挖的藥材都是賣給他的?」

  「對。」

  「你知不知道自己吃虧了?以後別找他交易。」

  「好。」有人挺她,他說什麼都對。

  「公子,別讓。」

  楚默淵冷眼投去,殺氣立現。「別怎樣?」

  「是我錯,都算我錯,咱們可不可以再談談?」

  「怎麼談,這樣一支老參,送到京城至少可以賣上萬兩,你竟然五百兩就想打發她,這不是明擺著欺負她無知?」

  他罵她無知!淺淺應該生氣的,但……啊就沒錯啊,她是真的很無知,想到過去賤賣的藥材,心痛的感覺一陣一陣湧上來。

  「對不住,是我太貪心,我在這裡給姑娘道聲歉。」

  淺淺噘嘴沒回應。

  老伯再接再厲。「公子是個懂行的,也曉得這參送到我手中還得再處理,之後一層層賣到京城,不知道還要經過幾個人的手才能賣到上萬兩,總得讓大家都有賺頭,是吧?

  「姑娘這支參六千兩賣我行不?過去的交易也當我行差踏錯,欺負小姑娘年幼,要不,加上重樓,我再給姑娘補二十兩,您說行嗎?」

  五百到六千……這中間的差價,唉,果然是無奸不成商吶,要是她傻傻賣掉……

  轉頭望著楚默淵,瞬間覺得他比阿齊、阿廷更靠譜,覺得刮掉鬍子的他帥到很離譜,覺得如果可以的話,一直依賴著他應該很不錯。

  接下來的事,她半句話都沒說,由楚默淵接手,他跟老伯討價還價,最後以六千五百兩成交,再加上重樓,硬是多要走對方三十兩。

  他是軍人,不是商人,但短短幾個月裡,他從袁立融身上學到不少東西,其中的一項叫做錙銖必較,瞧,現在就派上用場。

  收下錢,他把銀票收入自己胸口。

  然後熟悉的、被搶劫的痛苦,剌上淺淺的末梢神經,她當場跳腳。「不行啊、不行啊、不行啊……你說過,賣藥材的錢全歸我,怎麼能出爾反爾?」

  她顧不得眾目睽睽、大庭廣眾,硬是伸魔爪要搶回銀票。

  她睡得像死魚時他都無法克制慾望,她這樣軟軟的手掌心在他胸口摸過一把又一把,要教他怎麼辦才好?

  狠狠抽氣,他將她拉進林子裡,在沒人看見的地方,將她的手扣在身後,用身子壓制住她扭個不停的身軀。

  「你又用暴力搶我的錢?!你可惡,你道德沉淪無下限,你你你……」她好想飆國罵哦,可是聽說這年代的將軍很偉大,偉大到殺人可以不償命。

  鼻子酸、眼睛澀,有種名為委屈的東西卡在喉嚨口,好討厭,她好討厭這個爛到爆的古代,她不要穿越啦……

  她這個樣兒,他還能說什麼?沒好氣地,他問:「我有說要搶你的錢?」

  「啊不然咧,你收在自己懷裡,又不是收在我懷裡。」他的人格破產,她對他的信任度是零。

  「市集裡人多,你沒有武功,要是被人順手牽羊能不賴在我頭上的話,好啊,收在你懷裡。」他把銀票遞到她眼前。

  不是他誇口,要在她不知不覺間把銀票偷到手,絕非難事,他敢光明正大拿,就代表他有信心不被人家摸走,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腦袋是用什麼做的?

  這話……似乎挺有道理,吶吶地,她收回委屈。

  「那就先暫時放在爺身上。」她很用力地強調「暫時」兩個字,想想不妥,又補上一句。「回去後一定要還我。」

  「信我了?」他斜眼睨她。

  除了信他,好像沒有更優的選擇,乾巴巴笑兩聲,她抽出被控制的手臂,撒嬌地握住他的二頭肌。「我誰都能不信,怎麼能不信爺,相信相信,我再信任爺不過了。」

  「為啥信?」

  「因為您是英明偉岸的威繼將軍啊,因為您是遼州百姓心目中的神啊,因為您是、您是……我的爺啊!」

  這諂媚又沒有風骨的蠢樣子取悅了他。「你要那麼多錢做什麼?」

  「我想買地,當大地主。」

  「哦。」

  哦?什麼意思啊?是「哦,痴人說夢」還是「哦,我明白了」?

  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盯著他瞧,她想在他臉上瞧出答案。

  「看什麼?」楚默淵問。

  她不知道這種眼光太赤裸,會讓人想入非非?

  「小婢女請示爺,『哦』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會交代袁立融,幫你尋幾塊良田。」

  淺淺猛然倒抽一口氣,臉上出現從未有過的莫大驚喜,她的驚喜滿足了他。當遼州百姓心目中的神,沒多大樂趣,但當她心目中的神……感覺很不錯。

  儘管心裡的小楚默淵已經哈哈大笑,很是滿足,他還是一臉的酷,不動如山。

  「意思是用……賣人蔘的六千五百兩銀子嗎?」她要確定他會不會抽過路關稅,一口氣消滅50%。

  也不曉得是為了滿足她還是想要她的驚喜來滿足自己,楚默淵加碼。「再加上之前的六千兩。」

  抽氣抽氣再抽氣,她的氣管比抽水站的馬達更有力,她沒搭過屍速列車,但現在她的心臟正在失速中。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炙熱的眼睛盯著他看,像火盆似的,看得他耳朵染上緋紅,看得他心臟跟她一樣失速中……

  「爺。」她喊得情真意切。

  「嗯。」他回得冷若冰雪。

  「你好帥、好卓爾不凡、好英明神武、好義薄雲天……」她的中文底子不好,這已經是她所有能硬找出來的形容詞。

        「是嗎?我不是很可惡?不是道德沉淪無下限?」

  「哪有這種事,要是有誰敢這樣講爺,我肯定第一個跳出來找他拚命。」

  「所以,我不暴力了?」

  「暴力?開什麼玩笑啊,爺溫文儒雅,再斯文風流不過,怎麼會暴力呢?」

  楚默淵鄙夷地盯著她看,見過有人食言,但沒見過像她這種睜眼說瞎話說得那麼俐落的。

  她朝他勾勾笑眼。哼哈,這算什麼?現在要她當眾跪下來對他大喊「爺萬歲、萬歲、萬萬歲」,她都義無反顧。

  「我懂,你沒見識過真正的暴力,不知道暴力是什麼。」

  淺淺傻笑兩聲,心道:哪能啊,不可能的任務她每集都看,007更是舅舅的最愛,槍戰片、警匪片在她的童年裡佔據大半部分,不懂暴力?呵呵,說笑了……

  「你不同意我的話?」

  她正要接話:怎麼不同意,爺說的是、爺說的對,爺連放屁都是香的……

  可他沒給她機會回答,俯下身,他的額頭貼著她的額,低聲道:「真正的暴力是這樣的……」

  說完,他的唇貼上她的唇。

  只是輕輕啄吻,但她觸電了,她動彈不得了,她大大的眼睛呈現死魚狀態,空茫、澤濁,清明的腦槳被插進一根筷子,攪成一團混亂。

  他加深了吻,微微的觸電變成深度電擊,電上她的心臟。

  她沒像電視上演的那樣整個人好像飛起來了,反而感覺自己不斷墜跌再墜跌,她跌入地心,灼熱的岩槳正在融化她的知覺。

  他撬開她的唇,舌頭與她糾纏,他的氣息闖入她的腦袋,而他嘗到比玫瑰醬更甜的汁液。

  唉,他就知道是這種感覺,和想像中並無分別,他但願能一直下去,吻到天昏地暗、天長地久,吻得她神情迷醉,忘記燕歷鈞是誰,吻得她不想離開,想要一直一直待在他身邊。

  他在她唇邊輾轉流連,他吸光她的力氣和知覺,他把她弄得很混亂,卻身心感到百分百舒坦。

  沒有人計算這個吻持續了多久,但他知道,再不鬆開她,將會發生難以收拾的事件。於是他逼著自己放手,逼著內功運行一周天,逼自己在最短的時間恢復清明冷酷,之後……看著她迷離的雙眼,又是莫大滿足。

  在女人身上獲得滿足是很沒出息的事,但這麼沒出息的事,卻意外地讓他感到無比成就。

  淺淺不曉得自己在迷離狀態中待了多久,好不容易眼睛能夠聚焦,她抬起頭,傻問:「為什麼吻我?」

  楚默淵勾起好看到讓她想踮起腳尖再親一回的嘴角,淡淡回答:「我喜歡你,有疑問嗎?」

  淺淺用力搖頭。

  沒疑問就好,他瞇起眼睛,臉上寫著滿意。

  可她搖頭不是代表沒疑問,而是在確定剛剛的事不是出自幻覺?不是因為他的唇太誘人,吻戲只是她在心裡的自導自演?

  帶著滿意,楚默淵走回市集,淺淺看著他寬寬的肩膀、厚厚的背,看他壯碩得讓人很安全的身體,呵呵……又傻笑。

  應該不是幻覺,他說喜歡她欸,真的喜歡捏,那她不是賺到了?傻笑,又傻笑,再傻笑……呵呵呵……她就這樣笑著、看著、不斷回味著。

  因為他說,喜歡她……

  一、二、三……他都快走完二十步,那個笨女人怎麼還沒跟上?

  皺眉轉身,他要把她帶在自己身邊,要牽著她的手不停往前走。對啊,他就是喜歡甜食,而她恰恰好很甜、很有味兒……

  可他沒想到轉身那刻,他看到的不是很甜的淺淺,而是五個黑衣人,他們圍著淺淺逮人,一個不怕死的把她扛在肩膀上,眼看就要跑遠。

  楚默淵雙瞳噴出火星,兩個不夠,這次來了五個?增派了新人,也是從宮裡來的嗎?足尖一點,他施展輕功狂奔追上。

  見狀,四人斷後與楚默淵對打,扛著淺淺的那人被她拔出的簪子一剌,猝不及防之下讓她掙脫,本不想引起騷動的默默把人給擄走,可眼下狀況……算了,他舉刀直接往淺淺身上砍。

  淺淺險險逃過兩回,但前世的防身術抵擋不了對方的武術,幾次都差點被砍中,她邊大喊邊往市集方向猛衝,這麼一來動靜大了,市集上的人紛紛看過來,有膽小的躲到攤子底下,有年輕力壯又富正義感的便抓起扁擔迎上前。

  男人欺負女人這種事,誰都看不過眼,何況淺淺還是個漂亮女人。

  就這樣,雙拳難敵四手,黑衣人再有本領也敵不過群眾。

  淺淺趁機爬出人堆,抬頭……一隻手伸向她,順著白皙的手掌,視線往上調,她迎上一張笑臉。

  向禹侗?他怎麼會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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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7 11:14:2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誰允許你欺負他

  「還記得我嗎?」

  斯文雅緻的五官朝她發送善意,平心而論,好看的男人總是讓人有好感,可她對他卻是下意識排斥。

  為什麼?她不知道,她也喜歡看韓劇,也喜歡陶醉在歐巴的甜言蜜語裡,也喜歡在漫漫長夜,想像都敏俊將時空凝結,在她無意識的時候輕輕吻上她的唇。

  可是好像……自從穿越之後,她就對帥哥下意識排斥。

  因此,當燕歷鈞說要護她一生,她嚇得謊稱自己是百合,所以遇上向禹侗,總有想溜的強烈慾望。

  上次她還可以解釋是因為不想沾惹人家的表妹怨恨,但眼下只有他們倆了,她還是想了。

  她不點頭也不搖頭,沒有握住他的友善之手,自己站起身,拍拍身上灰塵。

  向禹侗帶著哀怨,自嘲。「淺淺把我忘記了?真傷心,我還以為沒有女人能把我輕易忘記。」

  她皺眉,自信是好事,過度自信就挺討人厭的。

  因為她懶得開口,竟害得他誤解她只是害羞。「沒關係,再說一次,我叫向禹侗,是朝廷派到遼州的五品知府。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余淺淺,我喜歡你,我要娶你!希望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成為陪伴你一輩子的男人。」

  淺淺發傻,今天是愚人節嗎?彷彿依稀不久之前,才有一個剃了鬍子的男人說喜歡她,現在又有個風流好皮相的男人要陪她一輩子?是怎樣,明明已經秋天,怎麼還會出現桃花朵朵開的詭異現象?

  向禹侗滿眼的深情,看得她雞皮疙瘩掉滿地,連退兩步,她拿他當黑衣人對待。

  「淺淺不相信我嗎?沒關係,我會努力追求你,讓你感受到我的真心。」

  他用了「追求」兩個字?她要不要推翻之前的定論,假設他是數百年後的人類?

  她努力回想,在現代有沒有某個暗戀她多年的男子,因為太愛她,一路追了過來?如果這是真相,她應該感動的,可是,她真的無法……面對他,趨吉避凶的第六感正在嚴重警告她。

  控制不住好奇,淺淺很想再次確認他到底是不是現代人?

  深吸氣,她對著他唱,「我們一起學貓叫……」

  然後,恐怖了……他居然能接唱。「喵喵喵喵喵,在你面前撒個嬌……」

  他會?他真的會,所以他真的也是穿越人?

  滿臉驚恐,她又問:「你的手機用幾G,你的電腦是華碩還是蘋果,習慣用FB還是微信?有沒有下載抖音APP?」

  向禹侗滿頭霧水望著她。

  他不知道?厚,到底是怎樣啦,為什麼這麼難辨認?「皇帝唐虞夏商周,秦漢三國魏晉南北朝,隋唐宋元……接下來?」

  他接不來。

  「臺幣對美金匯率?」

  他傻眼。

  連續幾個回答不上,讓淺淺鬆口氣,向禹侗不是穿越,他們不是同鄉人。確定自己和他沒有關聯,讓她心情大好。

  見她不再發問,向禹侗抓緊機會道:「我是認真的,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向楚將軍要回你的賣身契,讓你恢復良籍,我會娶你為正妻,我會敬你、愛你,這輩子,身邊不會再有其他女人。」

  良民、正妻、無妾,這對女人是莫大的誘惑,再加上他那張斯文帥臉,是女人都應該點頭如搗蒜,但是……

  「我不願意。」楚默淵一把將淺淺拉回身後,與向禹侗面對面。

  對啊,對啊,她也不願意。

  她真的點頭如搗蒜了,可是楚默淵臉色瞬變,她居然願意?

  怒目一瞠,差點嚇壞她的小心肝。

  「你願意?」向禹侗把淺淺拉出來,口氣充滿驚喜。

  「你願意?」楚默淵問,眼底滿是憤然。

  兩個男人對視,鏘鏘鏘,彷彿刀光劍影,火藥味充斥鼻息。

  「楚將軍未免太小氣,不過是個小奴婢,莫非連成人之美的胸襟都沒有?」

  不過是個小奴婢?什麼口氣啊,這麼鄙夷。淺淺杏眼圓瞠,向禹侗根本就看不起她,還把話說得如此動聽,表裡不一的男人,他的話千萬別相信。

  「我的胸襟,不需要向大人點評。」

  「我與淺淺心心相映,不懂楚將軍為何非要阻撓,是見不得人好嗎?外傳楚將軍喜歡男人,莫非楚將軍得不到所愛,便不允許旁人幸福……」

  眼看他滔滔不絕,淺淺急壞了,這麼多百姓、這麼多人圍觀,一句「楚將軍喜歡男人」傳出去,他以後還要不要做人啊?

  將來楚默淵還要靠名聲建城賣屋,還要創造遼州不朽神話,怎麼能放任他大放厥詞?偏偏楚默淵不是靠嘴皮子討生活的男人,一言不合,他習慣直接動刀子,而向禹侗的挑釁還用不著浪費他的刀。

  他無所謂,淺淺卻無法容忍,她氣瘋了。真賤、真下流,用這招毀人於無形,向禹侗就是個渣!

  淺淺再也忍不住了,立馬往禹侗跟前衝,看著她急匆匆跑向別的男人的模樣,黯然浮上楚默淵眼角,她果然喜歡向禹侗,他的心直直往下墜……

  他沒料到,淺淺在向禹侗跟前停下腳步,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

  「誰允許你欺負他的,你問過我嗎?你憑什麼造謠,憑什麼說他喜歡男人,虧你還是讀聖賢書的大官人,沒想到竟是人云亦云,懂不懂什麼叫做謠言止於智者?哼哈,你肯定不懂,因為你離智者還有一大段距離。

  「本姑娘鄭重告訴你,你給我聽清楚了,我們家楚將軍喜歡女人,剛剛好,我就是將軍喜歡的那個女人,而且更剛剛好的是,本姑娘不稀罕你的條件,什麼良籍、正妻、無妾,都撼動不了我的心,我就是愛我家大將軍,就是寧願在他身邊當個小奴婢,怎樣?

  「誰跟你兩情相悅、心心相映,要說謊也得寫寫草稿呀,我的眼光有這麼差勁嗎?我看起來很腦殘智缺嗎?是女人都曉得,五品小知府和三品將軍兩個人排排站,要怎麼挑、怎麼選。」她掄起拳頭,在向禹侗跟前虛晃兩下,狠狠道:「記住,以後要欺負我家爺,先問過我的拳頭再做考慮。哼!」

  她拽踐地用鼻子哼氣,轉身牽起楚默淵的手,立刻換上一張溫柔至極的笑臉,說:「走,我們回去,我再給爺做千層蛋糕。」

  楚默淵想,這輩子,他再不會這麼開心了。

  因為她挺身護著他,因為她的拳頭那麼小、這麼弱,卻要一個大男人做壞事之前先考量。鐵青的臉色緩和,慢慢地浮上微紅,他不是害羞,而是非常快樂。

  握緊淺淺的手,他說:「蛋糕全都給我,別分給別人。」

  「好,全部都給你。」說這話時,她又抬高下巴,驕傲地朝向禹侗哼一聲。

  就算他長得很養眼,就算他官很大,就算她只是人微言輕的小婢女,但喜歡這種事兒,可不是他說了算。

  於是楚默淵更樂了,於是向禹侗更痛了。

  他是真的心痛,因為她也曾經這樣護在自己身前,咄咄逼人地對旁人說:「誰允許你欺負他的,你問過我嗎?」

  現在,她卻護著別人……

  直到上了馬,楚默淵整個人還是輕飄飄的,好像誰在他腳底下安了朵雲,讓他快要飛起來,笑容在嘴角凝結,久久不散。

  淺淺知道自己太衝動,不該當那麼多人的面說那樣的話,太不矜持、太沒有原則,可是她並不後悔。

  她以為自己不會喜歡他的,以為他是變態,以為他在她生命裡扮演的角色叫做牢頭,她只有逃離他的意願,沒有親近可能性。

  但是,她真的不後悔。

  為什麼不後悔?

  因為他說喜歡她,他的吻太醉人,前世今生她還沒有過那般深刻的感覺。

  因為他救了她,她受他恩惠,他還說要把她的銀子通通換成良田。

  因為撩他幾句,他就臉紅心跳,害羞的模樣很可愛。

  因為他喜歡她的甜點,讓她很有成就感,因為他的背很寬,讓她很有安全感……

  就算沒有那麼多的因為,從現實層面來看,她也不應該後悔。

  理由一:蓋那麼多房子,他將來肯定是富家翁,跟著他有吃有玩又有得睡……想到這裡,後背往他胸懷靠進去,硬硬的、很堅實,肯定有胸肌腹肌人魚線,和這種男人睡一夜,穩賺不賠。

  理由二:他是三品將軍,三品欸,這麼粗的大腿不抱,又不是傻瓜。下意識的,她摸摸他的大腿,哇,他的股四頭肌果然很厲害,腿力肯定堅強,有這麼穩的靠山,誰不想搶著靠上來?

  理由三:梅雨珊的娘開宗明義把話說得很清楚,天高海闊任她去,就是別回京城。既然如此,遼州雖然偏遠一點,落後一點,可新城陸續建設中,是潛力股,待在這裡很有未來性。

  所以試試唄,說不定一試,一試成主顧,說不定有一天,她再也離不開他,而他也只想在她的石榴裙下繞。

  如果狀況不佳?拜託,她又不是古代人,此處不留娘,自有留娘處,這座山不讓靠,就往別座山上跑,就算此山產人蔘,誰說別座山不產金礦?

  這就古人和現代人的差異,「古人淵」心裡想喜歡,喜歡上了,理直氣壯地要把她留在身邊一生一世,理直氣壯認定,不管情況怎麼變,她說過喜歡就是他的人。

  而「現代淺」缺乏安全感,感情進行前要先分析條件狀況,把退路給想齊全,才敢進行下一步驟。

  只是好奇怪,自從穿越而來,一連串的遭遇,一連串不穩定、不安全、不歡喜,在做出決定那刻,好像一把枰砣穩了她的心,隱隱的歡喜油然而生,隱隱的快樂滲入心田。

  這代表……決定再正確不過?  

  環著她腰際的手臂緊了,而她靠著他,靠得很滿意,好像他的懷抱就是她的鳳椅,鳳儀天下的她,迎著風,盡情享受戀愛氣息。「說說,爺從什麼時候瞧上我的?」

  「重要嗎?」

  她認真想想,不重要。「要不,爺說說最喜歡我什麼?」

  「全部。」他一句話封鎖了她所有問題。

  「哦,那爺打算用什麼方式喜歡我?」

  「你說,我就做。」

  這答案不錯,可還是一樣啊,一句話就封鎖下面的對話。

  這個人太木訥,戀人之間為啥要談情說愛,感情不談、愛情不說,哪來的感覺?哪能進行下一步?難不成,他打算拉手、親吻,直接就上床去愛愛?

  不,太粗糙、太隨便、太不浪漫。

  可……會不會軍人都是這樣談戀愛的?不會吧?「太陽的後裔」裡面,宋仲基也是軍人啊,人家追求宋慧喬的手法,讓所有女性觀眾都驚艷的說。

  「你最喜歡吃我做的什麼東西?」

  「全部。」

  又來了,完封。

  幸好他喜歡的是她這個現代女人,否則要是戀上梅雨珊本尊,這輩子是不是只會你看我、我看你,含情脈脈、相對無言?

  「那你知不知道我喜歡吃什麼?」淺淺又問。

  「不知道。」

  「我喜歡痴痴的望著你。」她轉頭,深情的目光定在他臉上。

  突地,他全身僵硬,目視正前方,沒有鬍子遮擋,明顯的紅暈從耳朵迅速染上雙頰、下巴、額頭……他變成西紅柿了。

  「怎麼不說我流氓?」手舉高,往後勾住他的脖子,她仰頭,嘴唇貼在他的下巴處。

  「是不是覺得我流氓得好、流氓得妙,流氓得呱呱叫?」

  他不語,全身繃得更緊。

  她一撩二撩撩上癮,笑著問:「這個林子裡很適合玩捉迷藏,可是我一定會被你找到,知不知道為什麼?」

  「不知道。」他咬牙憋著忍著,身體某處脹得厲害,好不容易才擠出話。

  「因為我對你的愛,藏也藏不住。」

  她藏不住,他卻忍不住了,握緊韁繩的手浮現青筋。嘶!馬蹄揚起,他緊急「煞馬」後,一把抱住她,飛身下馬。

  淺淺嚇到,不會吧,她只是在撩他,他不會真的要和她玩捉迷藏?

  還沒弄清楚他想做什麼,下一刻,她被抱到一棵大樹後頭,他捧起她的臉,惡狠狠地吻上。

  像是蓄積了無數的力量全往她身上灑,他的吻霸道而堅定,像是要昭告什麼似的,唇舌不斷地與她糾纏。

  這樣的吻太激情,吻得她雙腳無力,吻得她的腦袋裡再塞不下其他東西,只有他的身影在裡頭盤旋……

  兩刻後,他們回到莊子,淺淺頭昏腦脹、頭重腳輕,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屋子裡的,只知道回過神的時候,她在他的懷抱裡。

  拿出地窖裡的備料,淺淺又用她的平底鍋一張張煎著餅皮。

  廚房外頭,聞香而來的鄭家兄妹眼睜睜地盯著淺淺的動作。

  「二哥,這次會不會有我們的份?」鄭芬小小聲問。

  鄭齊看著眼珠子黏在淺淺身上的爺,懊惱回答:「我想應該沒有。」

  「爺別來就好了。」鄭芳噘嘴道。

  「放心,爺過兩天就走。」鄭廷道。

  「真的?」鄭芬口氣裡透出一絲希望。

  「會帶淺淺一起走。」丟下話,鄭廷第一個離開廚房窗口。

  鄭齊搖搖頭,跟著走了,最後,不甘願的雙胞胎姊妹也跟著走開。

  淺淺認真煎著餅皮,沒發現楚默淵嘴角的笑意,他很高興某些人的知難而退。

  「爺,說說你的家人吧,你打算回京城,還是會一直待在遼州?」她沒放棄和他「談」的念頭,她可不想後半生面對一截木頭。

  「京城是一定要回去的。」回去報仇,回去了卻恩怨。

  這個答案讓她有點悶,還以為他會一直待在這裡。「家裡還有什麼人?」

  「祖父、祖母、父親、繼母和兩個繼母所出的弟弟、一個妹妹。」

  「繼母對你好嗎?」

  「很好,好到所有人都曉得她賢良淑德,而我是個糟糕透頂、處處頂撞的繼子,她教育的兒子勤奮向學、品德兼優,我這個正妻嫡子一比,是雲泥之別。」

  話出口,楚默淵發覺自己居然在對淺淺抱怨,怎麼會?他從不做這種事的。

  不過在抱怨之後,他的心情似乎更好了些。

  「捧殺?你很早就知道,對嗎?」淺淺問。所以他沒被養歪,沒成為京城大紈褲?

  「對。」

  「你反抗了?」

  「當時我八歲,如果反抗,活不到現在。」他依著章氏的願望,扮演傻不隆咚的笨蛋,可就算如此,她依舊沒有放過他的打算。

  楚默淵口氣平穩,臉上不見波瀾,她卻心酸不已,為一個沒人疼愛的男孩。

  「你母親呢?」

  「在我八歲時過世。」

  「後來呢?」

  「意外一次接著一次,父親卻認為是我為了引起注意,故意演戲。」

  用自己的性命演戲?那是個什麼腦殘渣爹啊!「你怎麼會決定從軍?」

  「十歲那年,我在外頭遇襲,之後再沒有回廣平侯府,恰好碰到徵兵,我就入了營。」他謊報自己十三歲,小小的身子從伙夫幹起,他的武功是用性命練起來的,直到十二歲遇見師傅,才開始正式修習內功。

  放下平底鍋,她握住他的手,認真說:「那個家不值得你留戀,別回去了。」

  「不,我必須回去,為母親討回公道。」

  「什麼公道?」

  「我娘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兇手是……你知道?」

  「我母親誤食雷公藤,但她的舌頭靈敏,不可能誤食。」

  「如果是她在喝醉酒之後被強灌的呢?雷公藤的毒性潛伏期約一個時辰左右,若與酒同時服用,癥狀會出現得更早,而且更嚴重,中毒者剛開始會頭暈頭痛、心悸乏力,噁心嘔吐,肝腎疼痛,四肢麻木抽搐,造成急性腎功能衰竭,也有人併發心律失常,鼻出血、吐血水,一般來說,死亡時間約十二個時辰。」

  定眼望她,片刻,楚默淵緩緩點了頭。「那日清晨,我要到學堂念書,娘病了,還打起精神告訴我說她昨兒個吃壞肚子,要歇一歇,我還擔心回家後沒有點心吃,可是回家時她就死了,鼻出血、口吐血,死狀無比凄慘。」

  「是誰?」

  「章。」

  「有證據嗎?」

  「十五年前,宮裡也有徐妃死於雷公藤之毒,她死後章才人晉陞為妃。」

  「章才人與章氏之間……」

  「她們是嫡親姊妹。」

  「說說徐妃和章妃的事吧。」

  「死去的徐妃一進宮就深得皇帝喜愛,她與章妃情同姊妹,兩人相互扶持,因為徐妃的推薦,章妃也入了皇帝的眼,不久徐妃有孕,懷胎十月卻生下怪胎。」

  「怪胎?」

  「對,一隻沒有毛的狗胎。」

  「古代版的狸貓換太子?然後呢?」

  「狸貓換太子?」楚默淵不懂。

  「一個民間故事,有空再說給你聽,你繼續。」

  「徐妃內疚,服毒自盡,吃的就是雷公藤。」

  「這兩件事,搭不到一塊呀。」

  「徐妃、章妃與母親是閨中密友,娘說,章妃樣貌甜美卻心胸狹窄善妒、睚皆必報,而徐妃性情堅韌,寬厚大度。三人交往,徐妃憐章妃母親早逝,諸多照顧包容,後來兩人都被選入宮,娘曾預言,徐妃福澤深厚,定能深得帝心,後來果然如母親所料。事情發生後,母親曾經斷言,徐妃絕對不會因此事自盡,更何況徐妃聰明絕頂,不可能看不出自己遭人陷害,娘猜測,她是為了追查答案才會被害死。

  「再者,徐妃死後,隨著她進宮,從小在她身邊服侍的宮女巧眉失蹤了。另外徐妃過世,帝心失落,經常探望章妃,與她談論徐妃舊事,不久章妃懷上孩子,孕期她疑神疑鬼,經常作惡夢,為此宮裡還請了道士,有人親耳聽見她喊徐妃的閨名,求她饒過自己。」

  「親耳聽見章妃求饒的是誰?」

  「四皇子。」

  那次是意外,四皇子與伴讀玩捉迷藏,他躲進章妃的宮殿裡,聽見中午正在小憩的章妃尖叫發狂,事後章妃藉機打死兩名宮女,她們恰恰是當時在章妃身邊伺候的人,那不是殺人滅口是什麼!

  楚默淵與四皇子約定,四皇子想辦法揪出十五年前的舊事,而他穩住遼州,不讓耶律信安有機會作亂,而今耶律信安已死,約定仍在,四皇子有了巧眉的下落。

  「你需要更多的證據,證明章氏與你母親的死有關係。」

  楚默淵冷笑。「你以為章氏的作為真能夠一手遮天,瞞過所有人?」

  「你的意思是……侯府有人知道真相?」

  「恐怕滿府上下,知道的比不知道的人多。」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包容她?」娶妻不賢、禍害門楣,這是誰都曉得的道理。

  「因為她的親姊姊是章妃,而章妃為皇帝生下七皇子,深得帝心。因為她的兒子優秀傑出,很有可能在仕途上大放異彩,不能讓母親的醜事污了他們的名聲前途。」

  「所以你就要被犠牲?」

  她在為自己心疼?很久了,很久沒有被心疼的感覺,反手握住她,他將她攬在懷裡。

  「沒有人可以犧牲我,總有一天,我會討回公道。」他篤定道。

  「怎麼討?對方的靠山是皇帝的小老婆,能輕易讓你一個三品官彈劾?」

  這種聲討太危險,可是連她聽了都覺得憤恨,他又怎麼能甘願就此算了?死的是他的娘親啊!

  但人生那麼短,為一個不確定的結論而冒險,值得嗎?

  嗓子發乾,勸他放棄的話,她說不出口,可是,不能不說……小蝦米對上大鯨魚,反敗為勝是神話,蝦米只有被鯨魚吞的可能性。

  她不要他冒險,她想他平平安安活著,雖然這種想法很自私,但,她必須自私。

  「可不可以算了?」淺淺猶豫問。

  「你要我原諒章氏?」他的聲音生硬。

  「不是原諒,是算了。人生漫長,許多人事物讓我們很疲倦,我們見過太多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數不清的期待落空,算不完的無奈挫折,如果一件件都要追著不放,很辛苦的。

  「因為太辛苦,一句算了,是放過自己,別教自己那麼累。你不是神,不需要逼著自己原諒任何人,算了,是為了讓傷痕變淡,讓自己過得快意,讓自己不再糾結於無法解決的事情。」

  「公平呢?公平在哪裡?難道要讓章氏順心順意、一世快活?」

  「世間本來就沒有公平,為了不存在的東西付出性命,不值得。」

  他垂下眉睫,很遺憾她不懂他的心。「不可能,那是我的母親,追查真相,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事。」

  也許你母親更想要你平安活著呢?淺淺想這麼說,可是他沒有說出口的痛苦阻止了她。

  她知道的,多數人聽取專家建議,只是在截取想要的部分來支持自己的決定,而她給不起他要的東西,也阻止不了他的決定。

  四目相對,他看見她的擔心,但他不會改變決定。

  「我餓了。」他說。

  「好。」淺淺繼續動手。

  一層麵皮、一層卡士達醬,她做出第二個千層蛋糕,還為嗜甜的他在上面用覆盆子醬、藍莓醬、黑莓醬畫了很多個愛心。他或許不曉得這個圖案在未來表愛情,但她要他曉得,她要他的生命去苦埋甜。

  「跟上次的不一樣。」

  「嗯。」

  看著她的憂心忡忡,他低聲道:「相信我,我會沒事的。」

  「對於擁抱英雄主義的男人,我不太相信你的承諾。」

  他失笑。「從戰場上活下來的人,比誰都珍惜生命。」

  是嗎?她不回應。

  「淺淺,我很多年沒過中秋節了。」他想轉移她的注意力。

  「中秋節到了?」

  「對,今天。」

  「那得趕緊做月餅。」她提起精神,在廚房裡到處翻找材料。「麵粉、雞蛋、糖、豬油、瓜子仁、杏仁果、冬瓜糖、白芝麻……」她一面找一面扳著手指頭數,想到什麼似的,她急忙往外跑。「阿齊、阿齊。」

  隨著她的叫喚,鄭齊飛快跑到廚房前。「怎麼了?」

  「核桃呢?」

  「在地窖裡。」

  「找出來給我,我要做月餅。」

  鄭齊聞言呵呵笑開,還以為她一心只有那株野山參,其他的事都想不起來了呢。「我去拿。」

  周嬤嬤和鄭大娘拉著鄭芳、鄭芬在廚房裡忙,本就張羅好晚上的菜色,這會兒爺來了,當然得更豐富些,豬、魚、雞、鴨,樣樣都不能落下。

  鄭大伯出門抓河蟹,中秋的蟹最肥美。

  院子裡,鄭廷在一旁等著打下手,楚默淵端著千層蛋糕,吃得讓人心生嫉妒。

  「爺,您吃這麼多蛋糕,晚上會不會吃不下月餅?」鄭廷暗示。

  楚默淵認真考慮了他的話,點點頭,有道理。

  他挖一口蛋糕送到淺淺嘴邊,她張口,兩人對視一笑,楚默淵吃一口,喂淺淺一口,兩人曬恩愛,曬得半點不手軟。

  兩人的恩愛在鄭齊捧著一布袋核桃出現時瞬間消失。

  看著滿滿一布袋核桃,淺淺的心在滴血。「這、這……這是官帽核桃啊!」

  之前只顧著開心摘核桃,竟沒仔細看這是官帽核桃。

  官帽核桃顧名思義就是指外形像官帽的核桃,清朝時期,上自皇帝下到平民百姓,玩核養生是一種流行風尚,那時有句話是這樣說的:「貝勒爺,三件寶,板指核桃籠中鳥。」連乾隆皇帝都讚美過核桃「掌上旋日月,時光欲倒流,周身氣血湧,何年是白頭」。

  這個流行發展到二十一世紀,許多原生種的核桃老樹不見了,而一顆官帽核桃要價可以從千元到上萬,甚至還有人花大錢賭核桃。

  要是她沒穿越,這一袋碩大的核桃可以讓她發家致富啊,可是現在……她只能敲開它們的核,挖出果肉、做成月餅。

  「官帽核桃不能吃嗎?有毒?」楚默淵問。

  她在心裡無聲哀嚎,不是有毒,是有錢,可是時代不同,身價就差多了。

  她深吸氣,從中間挑出兩顆形狀漂亮的核桃放到楚默淵手中。「給你玩。」

  「玩?」不吃? 

  淺淺挑兩顆明顯小很多的放在自己掌心,不斷轉動手指,讓兩顆核桃在掌心滾動。她解釋道:「手掌有很多穴道,透過這個動作,按摩穴道可以養生,而核桃的顏色會漸漸轉紅,越來越漂亮。」

  「真的嗎?也給我兩顆。」鄭齊手剛伸出來,就被楚默淵瞪得龜縮回去。

  算了,比起蛋糕,不過是兩顆核桃唄,明兒個上山,還能撿一大袋回來。

  「阿齊,幫我把核桃仁敲出來,放進灶裡烤乾。」

  「好咧。」拎起核桃,他準備到一旁忙去。

  楚默淵三兩下解決掉蛋糕,說:「不必,我來。」

  他打開荷包,把自己的核桃收進去,再打開淺淺的荷包,把她的核桃收進去,現在,他們有共同的東西,而旁的人,誰也不許有。

  走過鄭齊身旁,他低聲道:「核桃的事,誰也不准說。」

  有這麼小氣的嗎?他也想養生啊!可是天大地大,他家主子爺最大,於他乖乖回答:「是,爺。」

  麵粉、紅油、糖、水……她用最簡易的方法做出月餅皮,放到一旁,蓋上棉布,再將所有的堅果、乾果、冬瓜糖全部切碎,拌入蜂蜜、糖粉和少許的米粉搓成圓球狀,再用外皮一個個包起塑形之後,在外頭裹上芝麻粒,送進烤窯。

  在等待月餅烤好時,有人在外頭敲門。

  鄭大伯和鄭廷都回來了啊,會是誰?

  鄭齊開門,外頭站著一個白面書生。

  「請問……」

  「我找淺淺。」

  聲音傳來,淺淺一愣,向禹侗?他怎麼來了?

  楚默淵皺眉,陰魂不散的傢伙。

  向禹侗從鄭齊身邊穿過,朝淺淺走來,開口道:「淺淺,對不起,今天早上是我錯了。」

  一見面人家就誠心誠意認錯,她還能怎麼說?也只能回答:「沒事,已經過去了,往後不准再欺負我家爺。」

  向禹侗苦笑。「我會記住的,就算要欺負,也得先問過你的拳頭。」

  淺淺點點頭,走到楚默淵身邊待著。

  她知道這種莫名的第六感很不科學,她也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會有股想要逃離他的迫切,但她決定順從自己的第六感。

  「向大人來訪有何事?」楚默淵問道。

  「早上到市集巡視,遼州近來吹起的藥材風,是楚將軍促成的吧?」

  「是。」

  「離京前,皇上召下官入宮,讓下官將遼州的事一五一十報上去,本想找楚將軍帶路的,無奈將軍忙碌,送上拜帖,始終不見下文,下官只好自己到處走動。」

  言下之意是……遼州建設是好是壞,全靠他一枝筆?

  「所以呢?」

  「今日是中秋佳節,本不該談論公事,但下官還是想和將軍商量商量,這送上去的摺子要怎麼寫,只是公事辦完也就晚了,恐怕回不了城,再說,下官支身到遼州任官,回到府裡只能一個人過節,未免孤單。」

  意思非常明白,就是想留下來和他們一起過中秋。

  淺淺直覺想要反對,但想到武官的百般委屈,他做得大粒汗小粒汗,文官一枝筆就能把好事說成歹事,要不,岳飛怎麼會死在秦檜手裡?

  「爺,留留向大人吧,反正菜多得很。」

  四目相交,楚默淵又看見她的擔心。

  自娘死後,還有誰會這樣擔心他?他心疼她的擔心,卻又心喜她的擔心,能被人擔在心上,很甜蜜。

  「嗯。」楚默淵點頭。

  「你們去書房談公事吧,我讓人給你們備點心茶水。」

  「茶水就好,點心不必,還得留著肚子吃月餅。」楚默淵道。

  「好啊。」淺淺笑著應了。

  鄭齊沒吱聲,心裡卻悄悄地說了聲小氣。什麼留著肚子,不就是不想讓淺淺為向大人忙唄。

*             *             *

  紫宣宮裡,安靜得落針可聞,跪在地上的楊嬤嬤垂著頭,仔細瞧,可以發現她的身子在發抖,而妝容精緻的章妃雖極力克制,卻仍可見一雙美目冒著火。

  「不是派人輪流守著?怎麼會讓那個賤人給跑了?」

  「稟娘娘,巧眉不是跑了,是被人救走。」

  砰地一聲,茶盞落地,碎瓷濺起。

  「差別在哪裡?人就是不見了!」章妃恨不得撕了楊嬤嬤,早讓她把人給殺了,一了百了,她偏偏不聽。

  咬著牙,楊嬤嬤道:「娘娘,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應該先弄清楚是誰劫走她,萬一秘密洩漏,後果不堪設想。」

  「你以為我不知道?可現在連誰在暗中對付本宮都不曉得……」

  到底是誰?事情已經過去多年,徐芊芯屍骨無存,誰還去挖掘陳年舊事?

  楊嬤嬤看著章妃的怒容,心裡一陣陣惡寒。

  她是章妃的奶娘,娘娘自小失母,繼母連生兩個兒子之後,娘娘與妹妹在府裡就沒了安生日子,原本性情怯懦的娘娘,為保護親妹必須比誰都堅強,使心機、耍手段,娘娘用盡方法讓自己活得更好。

  老天垂憐,娘娘被選入宮中,這十幾年來為搶出頭、爭上位,一步步踩著別人的血往上爬,日子過得心驚膽顫,沒一天睡得安穩。

  娘娘如玉的指間早已染上數不清的鮮血,在後宮,人命無比輕賤,她不殺人就會被殺,步步為營,日日煎熬,娘娘心頭的苦,她都知道。

  只是一天天過去,娘娘的手段越來越瘋狂,有時連她都感到害怕,眼看七皇子一天天長大,娘娘的野心也越來越大。

  娘娘說:「雖然太子已在朝堂立足,可是未蓋棺怎能論定?皇帝身體康健,對皇兒寵愛日盛,誰說本宮不能成為皇太后?到時呼風喚雨,還有誰敢欺負本宮?」

  娘娘步步為營,在朝臣身上投注不少心力,眼看著一帆風順,很有機會心想事成,偏偏死去多年的徐妃陰魂不散。

  事情是在楊嬤嬤領命去廣平侯府遞話那天發生的。

  廣平侯夫人章氏是娘娘的親妹,也是娘娘唯一的親人,早些年自行籌謀嫁人侯府當妾室。

  知道消息後,娘娘不悅,自己的妹妹怎能屈居妾室?

  直到娘娘在宮裡站穩腳步,又生下七皇子,有餘力之後,幫著親妹謀劃除去嫡妻,親妹才能從妾室扶正,當家作主。

  這些年,侯爺雖庸庸碌碌,廣平侯府卻未遭人輕視,倚仗的就是娘娘的支持,就算滿府上下都知道殺害正室的兇手是誰,那又如何?

  沒人敢動章氏一根汗毛,不只不敢動,還得乖乖捧著,因為他們捧的不是章氏,而是楚家的門據。

  今年秋闈,娘娘已經安排妥當,讓楚默凊、楚默禾兄弟下場考試。

  兩兄弟是會念一點書,但想考上舉子仍然困難,娘娘本打算讓他們下一屆再考,可誰知楚默淵竟在北遼一役中立下大功,被封三品將軍。

  當年娘娘知道他進入軍營,刻意動用關係把他調到邊關,本以為他會死在遼人手裡,誰想他命大,不但活了下來,還爭得一身功名。

  皇后勸動皇上讓廣平侯請封世子。

  娘娘及時阻止,道:「聽說想要驢子跑,得在前頭吊著一根蘿蔔,皇上不如吊著爵位,讓楚默淵把遼州給管好,要不,遼民如此剽悍,咱們從京裡派去的文官,不知道會不會被生吞活剝?」

     就是這番話讓皇帝止了念頭。

  娘娘心急吶,急著在楚默淵立大功之前,將楚默凊、楚默禾推到皇帝眼前。

  她就是在前往廣平侯府傳話,讓兩位少爺安心備考時遇見巧眉的。

  十幾年過去,巧眉並不見老,她一眼就認出巧眉了。

  還以為背負著當年事,巧眉能有多遠躲多遠,這輩子都不會在京城出現,沒想到她竟然待在京裡?

  這太令人起疑,因此她暗中派人將巧眉抓起來,安置在宮外。

  一番嚴刑拷打後,竟發現當年巧眉沒把那個孽種給丟進河裡淹死,還找了人家收養她?

  巧眉經過三番兩次拷打,舌頭割除、手廢掉、腿骨折了,就是不肯交代還有沒有其他人知道真相。

  被折騰得不成人形的巧眉冷笑道:「我不怕死,我死後半年這件事就會捅到皇帝跟前。」

  儘管已經知道那個孽種在哪,但斬草得除根,否則會功虧一簣,若真有其他人知情,她非得把那個人給挖出來!

  因為不確定巧眉說的是謊言還是真話,她不敢把這件事報到娘娘跟前,所以還留著巧眉一口氣,企圖在半年後順藤摸瓜,抓出另一個知情人。

  誰料得到巧眉竟會被人救走,這會兒,看著章妃陰毒狠戾的目光,她更不敢說出實情。

  「娘娘,巧眉說,當年收養女嬰的夫人並不知道她的身世,只要巧眉一死,秘密將會永遠封存。」

  「那個賤婢會死嗎?」

  「會的會的,老奴只給她留了一口氣,她口不能言、手不能寫,就算有秘密也洩漏不出去。」楊嬤嬤不敢惹怒章妃,她只能賭,賭巧眉那賤丫頭活不了。

  「最好是這樣。」章妃舒一口氣,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萬萬不能出一絲差錯。

  只是派出宮的人馬,怎麼遲遲不見音訊,是得手還是失誤了?想至此,心又煩躁起來。

  「娘娘快點梳妝打扮吧,該去給皇后請安了。」楊嬤嬤催促。

  「嗯,廣平侯府的事兒得抓緊去辦。」

  「可萬一皇上執意……那邊還有皇后在……」楚默淵與四皇子交好,而四皇子是皇后所出,為了替太子爭取助力,肯定會支持楚默淵襲爵。

  「讓楚默淵回京一趟,否則天高皇帝遠,怎麼收拾得了他?」她就不信,楚默淵的命那麼硬。

  「要不,娘娘……」楊嬤嬤在章妃耳邊說了幾句。

  只見章妃眉頭微鬆,嘴角浮起笑意,這倒是個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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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7 11:14:46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前世的兩個丈夫

  向禹侗想忙公事?就讓他忙到底。

  一紙奏摺,楚默淵改來改去,就是不給他機會纏上淺淺。

  但比心機,十八歲就考上進士的向禹侗怎會輸他?

  微哂,向禹侗道:「楚將軍體力真好,下官卻是不行了,一大早從城裡趕來,又碰上那樣的事兒,得歇歇了。」

  「儘管向大人忙公務,也得找時間練練,否則往後向夫人的委屈往哪兒訴?」楚默淵鄙夷的眼光上下打量對方文弱的身子,這種體魄,颳風下雨可不是得被吹走?

  向禹侗修養好,含笑回答:「楚將軍說的是,想必往後將軍夫人必是眉眼日日含春。」

  「那當然,要不淺淺怎麼會瞧上本將軍?」他把話說得很流氓,沒辦法,和女流氓相處久了,近墨者黑啊。

  喝!一把箭戳上向禹侗心窩,他咬牙切齒,笑容猙獰可怖,一拍桌,直接出了屋子,直奔廚房尋找淺淺。

  「可以談談嗎?」向禹侗看見淺淺,立刻拉出溫和笑臉。

  淺淺猶豫。

  「不出去,就在莊子裡,有這麼多人看著,淺淺以為除了說話外,我能做什麼?」

  想想也是,淺淺便道:「隨我來。」

  她帶他走到後院,後院有鄭大娘搭的瓜棚,棚下幾張矮凳,是她整理藥材的地方。

  站定,向禹侗看著淺淺,早上那幕讓他明白,自己太過心急。

  可他能不心急嗎?楚默淵佔有慾那麼強,要是再不加把勁,他哪還有機會?楚默淵是個相當厲害的對手。

  「我想,我做得不對,過度迫切不但沒讓淺淺安心,反而把你推得更遠。」

  淺淺搖頭,不贊同他的話。讓她想遠離的理由不是他的迫切,而是自己無來由的第六感。

  「你懷疑過嗎,為什麼在街上初遇,我怎能一眼認出你?」

  點頭,何止是懷疑,她想破頭都找不出原因。

  「淺淺,你相不相信死而復生?」向禹侗鄭重問。

  他的話像重磅炸彈,炸得她頭昏眼花,不會吧,他是重生的?這話聽在別人耳裡,只會當他是胡說八道,但身為穿越者,淺淺當然相信。

  只不過她刻意表現出一臉迷糊。「我不懂你說的。」

  「前輩子我活到三十歲,遭盜匪劫掠,大刀落下,我死了,但我沒入黃泉,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回到十六歲,我知道那是老天爺給的機會,祂要讓我好好彌補你。」

  淺淺還是搖頭,視線不敢對上對方的,怕被看出端倪。

  「我知道這種話很難懂,初初清醒,我和你一樣難以接受,有一段時間,我雲裡霧裡、渾渾噩噩,不知道身在何處。」

  他的前世和她有關係嗎?淺淺想問,可一問就代表信了他,她不想落入他的圈套。

  見她不語,他有些失望,繼續道:「前世的我,二十一歲考上進士,那時遼州在楚將軍的治理下已是一片欣欣向榮,這裡是南來北往的中樞,大量商戶進駐,每年稅收是大燕朝最多的一州,因此需要派駐更多官員。

  「我知道新州新氣象,在這裡容易做出一番成績,待歷練幾年後調回京城,品級定能連升幾級,因此即使父母大力反對,我還是來了。

  「我很幸運能在這裡遇見你,前世的淺淺是個農家女,初次見面,你我一見鍾情,年輕氣盛,我沒徵得長輩同意便與你結為夫妻,婚後相處和睦,我們過了一段美好的日子,還生下一個聰明活潑的兒子。」

  他停下話,等她問:後來呢?

  但淺淺讓他失望了,還是不相信嗎?

  向禹侗輕嘆,她不問,他也得說,她與楚默淵之間的關係已經發展到讓他備受威脅,錯過這次,他不確定自己還有機會。

  「三年後,我們帶兒子返京,母親一眼認出你,說你不是余淺淺而是梅雨珊,梅府二房參與逼宮亂事,你父親受到牽連,雖皇帝寬厚沒下令滿門抄斬,你父親卻也因此退出朝堂。為此,長輩大力反對我娶你為妻,逼著我休了你,我不願意,卻無法不妥協。」

  淺淺不了解他,卻很清楚自己。如果真的碰到這種情況,她會說服丈夫搬出來,會用自己的雙手建立新家園,驕傲的她會讓所有人看淸楚,丈夫選擇自己,再正確不過。

  但是他妥協了,代表他沒被說服,代表他其實覺得,再娶新妻沒有錯?

  「長輩為我挑選廣平侯府的千金楚薇娘為妻,他們堅持你的身分不足以當向夫人,我不得不把你和兒子送到莊子上,我再三保證,等楚薇娘生下嫡子,就會把你接回,你點頭同意了,可是卻帶著兒子悄悄離開。

  「對不起,我沒有立刻找你,楚氏的姨母是章妃,因為她的提攜,我的仕途一帆風順,深得皇帝倚重,但你始終在我心裡,人人見我春風得意,殊不知我心中有個最深刻的遺憾,那就是你,淺淺。

  「知道我為什麼會死嗎?因為那一年當中,我到處找你,終於得到你的消息,你居然帶著兒子在遼州生活,我遠行千里,想把你和兒子帶回來,可是……我在回程的時候遇見盜匪。」向禹侗長嘆,望著她的目光灼熱。

  他錯了,大錯特錯,他不應該放棄淺淺,在遼州是他一生最幸福、最春風得意的三年,若不是有她的幫助,他的治理不會有那麼好的政績,更無法在短短三年就調回京城,他的成就,她厥功至偉。

  「淺淺,我不斷告訴自己,再也別犯相同錯誤,不管長輩怎麼說,我都要與你相知相守,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發誓會彌補所有過錯。」他激動地握住她的肩膀,勾起她的下巴,強迫她面對自己。

  視線相對間,淺淺承認,他的說詞很動人,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嫁給一心想要彌補自己的男人,人生會好過許多,但是,她不想。

  淺淺嘆道:「姑且不論向大人所言是真或假,就算是真的,我認為既然錯過,便就錯過了,不必非要找回什麼。

  「前世楚氏能讓向大人仕途步步高升,今生必定也能夠,向大人應該慶幸,現在的你我之間並不存在感情,你可以不帶心結,用最純粹的心面對妻子,與她再續情緣。」

  她的目光極認真,他試著在她眼裡找到言不由衷,但……並沒有。

  「你不相信我?」

  淺淺未開口,就被一股力量帶離向禹侗掌下。

  楚默淵的表情有點僵硬,他開口道:「淺淺不相信,本將軍相信,既然有前世今生,可不可以請教向大人,前輩子,我娶誰為妻?」

  一個不在預料中的問題,向禹侗反射性地將目光停在淺淺身上,但他很快反應過來,連忙把視線轉開,生硬回答:「我並不清楚將軍的事。」

  視線往下,楚默淵看見他緊握的雙拳,像在忍耐什麼似的。

  微哂,楚默淵不再追究答案,反而側過臉對淺淺說:「孤男寡女的,你有沒有把爺放在眼裡?」

  淺淺笑咪咪回答:「沒有。」

  她的回答讓楚默淵刨她一眼,目光冷下幾分。

  反應這麼大?真可愛。淺淺用手指戳戳他的臉頰,說:「因為我把你放在心裡呀!」

  一句話,心甜了,表情軟了、眼光暖了,他勾起驕傲的嘴角,當著向禹侗的面把她攬進懷裡。

  她踮起腳,親親他的下巴,問:「怎麼不罵我流氓?」

  他清清喉嚨,說:「你流氓得很不錯。」

  淺淺大笑,靠進他懷裡。

  兩人的親密讓向禹侗黯然神傷,轉身離去。

  礙眼的不在了,楚默淵勾起她的小臉,問:「你不相信他的話?」

  她沉了眉,回答:「就算相信,我也不會選擇他。」

  「為什麼?」向禹侗的家世不輸他,樣貌比他好太多,又是個斯文讀書人,不像他是個莽夫,不懂對女人用溫柔攻勢。

  「人性無法輕易改變,他是個對仕途汲汲營營之人,既然他能不顧父母反對遠離家鄉,能因為楚薇娘可以助他前程背棄結髮妻子,那又是什麼理由會讓他在放棄妻子多年之後又想尋回她?難道髮妻能帶給他更大利益?」

  他很高興她的腦袋清楚,沒被向禹侗幾句看似掏心剖肝的話給迷惑。「還有呢?」

  「他說『知道我為什麼會死嗎?因為那一年當中,我到處找你』,為什麼偏偏是那一年,那一年發生什麼事?他二十一歲考上進士,到遼州任官、娶妻生子,三年後回京、拋妻棄子,卻在三十歲時死於盜匪手下。

  「足足有六年的時間,他對妻子、兒子的失蹤置之不理,卻在『那一年』千里迢迢到遼州尋人,為什麼?

  「再者,楚氏不會生氣嗎?宮中的娘娘姨母不會阻止嗎?是不能生氣、無法阻止?而強烈反對他與前妻在一起,連骨肉都棄之不顧的向家長輩,為什麼突然不再逼他離棄兩人?」

  「還有呢?」

  「再說了,他已經誠心誠意千里迢迢趕到遼州,為什麼不能說服前妻回心轉意,難道是前妻意志太堅定?但再堅定,他可是大官欸,前妻不過是一介平民百姓,胳臂還扭得過大腿?

  「何況當年妻子偷偷離開,兩人的婚書還在,就算告到官府也是他佔理。即使退一萬步來說,他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只要綁了兒子,妻子能不乖乖跟著走?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他的前妻背後有根比他更粗的大腿。」說完,她呵呵笑開。問:「你相信他的故事嗎?」

  「相信。」

  「嗄?不會吧?這麼離譜的故事……為什麼?」楚默淵的回答嚇得她跌破眼鏡,難不成他也有特殊經歷?

  「因為前輩子,我娶的女人是你,我是你背後那根比他更粗的大腿。」

  她愣了一下,然後呵呵笑開。「今天是編故事大賽嗎?前輩子,我是不是把這輩子認識的男人全嫁一遍啦?」

  「我問他前輩子我娶誰為妻,他狠狠憋住氣,表情僵硬、雙拳緊握,視線停留在你身上,那是直覺反應,他沒想到我會問這個問題。」他仔細分析。

  「是嗎?」

  「是。」

  「好吧。」她輕淺一笑,在他耳邊說:「我覺得最近真的好倒霉。」

  「因為碰見向禹侗?」他同意她的倒霉。

  「不是。」

  「不然呢?」

  「因為我所有的好運都用來遇見你啦,前世遇一遍,今生再遇一遍,好運全數交換了你的愛情。」

  這話真甜、真好聽。楚默淵道:「以後,你的好運,包在爺身上。」

  她樂了,拉下他的臉,輕輕在他嘴唇上親了一口。

  這是公然放火啊,身為將軍,哪能允許旁人放了火就走?

  於是他扣住她的腰肢,還她一個吻,輾轉深入的繾綣熱吻,淺淺只是放了把小火,而他掮起狂風,讓火勢一發不可收拾……

*             *             *

  向禹侗不是壞人,他只是性格堅毅,對於想追求的事不肯太早認輸,因此明明知道自己的勝算很低,仍然不願意放棄,前世的錯誤,他不願意延續到今生。

  所以他認真對著淺淺說:「男未婚、女未嫁,我不會放棄你。」

  淺淺也認真看他、認真回答:「你放不放棄,不關我的事,我只在乎爺會不會對我一心一意?」

  然後神出鬼沒的楚默淵出現,他說:「這種事,需要懷疑?」

  於是她就沒有懷疑囉,握住他的手,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忘記身邊還有一個「前世夫婿」。「要吃飯了嗎?」

  「還沒,但你的月餅烤好了。」

  「香不香?」

  「香,可不可以沾覆盆子醬?」

  這麼愛吃甜啊!淺淺說:「甜食可以讓人放鬆心情,只不過會壞牙,也會弄壞身體,淺嚐即可,不要多吃,好嗎?」

  「好。」他想也不想便回答,長長的手臂環住她的肩,把她圈進懷裡。

  她訝異,抬頭對上他低垂的視線。「這麼好商量?我以為要大費口舌才能說動你。」楚默淵微哂,嘴角扯到一邊。

  淺淺第一次發現,他的笑有點壞、有點邪氣,還邪得很魅惑人心。

  他不但沒壓低聲音,還挑釁地瞄向禹侗一眼,說:「因為你在,我就不缺糖了。」

        啊啊啊……她被撩了耶!他的學習力如此驚人,再讓他多學上幾天,他就可以跟波特王的幹話系列比拼了。

  看著兩人卿卿我我,向禹侗很內傷,不過沒關係,這不是第一次被傷,前世成為夫妻的楚默淵和余淺淺更過分。

  「他走了欸,可以別曬恩愛囉。」覷他一眼,淺淺嬌言巧笑,模樣甜上加甜。

  曬恩愛?他不懂她的語言,但樂意學習。

  「要不要出去走走?」他問。

  「好啊好啊,前幾天我在溪流裡看見山坑螺,去抓!」

  「抓那個幹什麼?」螺有肉?能吃?

  「那味道可好的了。」

  「你有這麼餓?」

  「你不知道我餓不餓嗎?這裡什麼都沒有,沒醬、少調料,做出的東西就是缺了滋味,可以選擇的東西又少,害我看到驢子想到阿膠,看到豬想到串燒,看到花想到酒、想到醬,什麼東西都想拿來便宜舌頭。」

  她誇張的表情讓他失笑。「不會了,再給我兩年時間,待商鋪一間間開起來,大燕有的東西,你都可以在遼州找得到,甚至遠從西域來的珍品也不難買到。」

  「好啊,我耐心等兩年,要是買不到,就是你執政不力,無法創造經濟奇跡,肯定要被轟下台。」

  她的話很好笑,誰敢轟他下台?不過他笑了,親親熱熱地拉起她的手,走出家門。他們來到溪邊,金秋時節,陽光西斜,一路說說笑笑,歡聲不斷。

  已經很久了,他沒有這般放鬆過,在戰場上討生活的人,頭提在褲腰帶上,沒人敢保證,昨天和你共飲一杯酒的人還會不會再出現。

  而上戰場之前,侯府戰戰兢兢的生活並沒有更好過,他不太曉得輕鬆這兩個字何解,但現在明白了。

  看著她明媚的笑臉,楚默淵突然覺得「算了」也是種不錯的選項,他衝動地想要放下一切,和她在這片山林裡共度餘生,只是,想起娘凄慘的死狀,他的心又硬了起來。

  「……這是臭黃荊,有除風濕、清邪熱的作用,把葉子洗凈,放在開水裡攪拌搓揉,等它變成糊狀後濾出綠色的汁液,汁液靜置兩、三個時辰後就變成涼粉,蔥薑蒜切碎灑上醬油、醋,用熱油澆上,淋到涼粉上頭,那味道可好了!」

  「什麼時候做給我吃?」

  「昨兒個我做了一篩子,晚餐桌上肯定會有,阿齊喜歡得不得了。」

  他皺起雙眉,道:「以後做新吃食,我要第一個嚐。」

  吃醋嗎?她咯咯笑開,把手伸到他面前,說:「臭黃荊的汁液有美白的功用,昨晚我敷了一刻鐘,你瞧,嫩不嫩、白不白?」

  這樣的動作,分明是勾引,勾引他無妨,要是拿到別的男人面前……楚默淵正想訓誡兩句,可目光閃過,等不及他訓斥,淺淺彎腰驚叫——

  「現在居然還找得到這個?」她從乾掉的藤蔓中拔出一顆野百香果,剝開。「張嘴。」他依言張嘴,她把漿液倒進他嘴裡,只見他皺起眉頭,卻還是吞進肚子裡。

  「不喜歡?」淺淺問。

  「酸。」

  「酸才好,酸性果子含有較多的維生素C,可以讓你變白、變帥。」

  他不樂意了,悶聲問:「你喜歡皮膚白、長相好的男人?」

  又吃醋?淺淺捧起他的臉,認真說:「你覺得我很膚淺嗎?你以為我不看內涵、只在意外表嗎?你以為我喜歡你只是隨口說說、沒有真心實意?

  「楚默淵,我鄭重告訴你,永遠不要質疑我的感情,我決定喜歡你,就不會隨便動搖心意,我決定喜歡你,就是打定主意要一直跟著你,你要披荊斬棘,我給你扛斧頭,你要殺人放火,我給你把風,除非你傷得我太重,否則我會一輩子巴住你,聽懂沒?」

  笑容像漣漪,在他臉上一圈圈往外擴散,誰說刀疤老六不好看,明明就很古椎、明明就很美。

  糟糕,愛情好像進展得太快,一下子功夫就如火如荼,徹底燃燒了她這片大草原。

  「聽懂了。」他握住她敷過臭黃荊、敷得很白很嫩的手,與她一路往前走。

  看到什麼植物,淺淺都能講上幾句。

  她指著一棵莖上長滿剌的植物說:「這叫剌龍苞,多年生的有剌灌木,有樹人蔘的稱號,是野菜當中的極品,它有個很有趣的名字,叫做鵲不踏。中醫說能補氣安神、強精滋腎,三、四月份長出芽苞就能採下來食用,但過了季節就太老,不能吃。」

  「你什麼都知道,從哪裡學來的?」在閨閣中長大的她,沒道理懂得這些,楚默淵眼帶懷疑。

  嫣然一笑,淺淺驕傲回答:「我是學霸啊!」

  二十五歲的博士畢業生,很少見吧?三十歲的副教授,很厲害吧。

  走到溪邊時,太陽已經半沉,淺淺在溪邊找到一棵樹,折下幾根帶葉樹枝,拿起石頭把葉片敲爛,她一面動作一面解釋。「這叫鴨腳木,是山坑螺的最愛,我把葉子給砸爛,放進溪水中,用石頭壓著,鴨腳木的香味會順著溪水擴散出去,只要一個晚上就能勾引很多山坑螺過來覓食,我們明天早上再過來收成。」

  「好。」

  「再過去一點有一片竹林,這兩天山上有雨,應該會出筍,明天順便挖幾支筍,我給你做鴨肉悶筍。」

  「好。」

  「要是有時間的話再抓兩條魚吧,我給你做炸魚柳。」

  「好。」不管她講什麼,他都說好。

  就算沒有花椒辣椒,就算沒有足夠的調味料,只要她做的,他都愛。

*             *             *

  滿桌的菜肴和烤得香噴噴的月餅,再加上一壺藍莓酒,淡淡的果香在齒頰間漫開,淺淺有些微醺,身子搖晃,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向禹侗伸手去扶,但楚默淵動作更快,拉著她讓她靠進自己懷裡。

  「這酒很淡,淺淺也能喝醉?」鄭芳笑道。

  「誰說我醉了?」她伸出食指,慢慢說:「我、一點、都沒醉。」

  鄭齊呵呵樂笑了。「喝醉的人都說自己沒醉,只有清醒的人才會說自己醉了。」

  「我是認真沒醉的。」

  「還有人認真醉的嗎?」楚默淵寵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是個實行力很強的男人,他決定蓋城,就用最短的時間把城給蓋了,他想改善遼州百姓的經濟生活,不等朝廷文官到任,行政法令便一條條發布下去,把遼州變成商業大州。所以他發現自己喜歡淺淺,便卯足勁兒用力強力盡力地喜歡上。

  「你不相信我的話?我真不喜歡喝這個酒的。」她噘著嘴,說得鄭重。

  不喜歡都喝成這樣,喜歡還得了?楚默淵問:「不然你喜歡喝什麼酒?」

  她看著他的眼睛,甜甜憨憨地說:「我喜歡喝……我們的喜酒。」

  中了!他臉紅心跳,一把抱起她,還欲蓋彌彰道:「她醉了,我送她回房。」 

  周嬤嬤看著楚默淵微微虛浮的腳步,嘴角笑意還在,眼底卻浮上黯淡,垂著眉,臉上神色難辨……

  向禹侗的臉色更難看,淺淺已經是他的通房丫頭了嗎?

  前世楚默淵官拜一品,是襲了爵的世子爺,而淺淺是帶著拖油瓶的婦人,他選擇她做妻子,人人都說她交了好運,只有他曉得楚默淵何其幸運。

  可如今他不過是個三品將軍,為什麼淺淺仍然選擇他,為什麼寧願當個沒名沒份的通房丫頭也不願意做他的正妻?

  垂頭,藍莓酒一杯喝過一杯。前世她也為自己釀藍莓酒,前世她也為自己做月餅,前世的她為自己做的,遠遠超過她對楚默淵所做,可是一心仕途的自己對她的努力不上心,認為那只是盡了做妻子的責任。

  直到她不在,直到在官場處處碰到困難,他想找個人給建議、想找個人傾訴,這才驚覺自己失去什麼。

  尤其在章妃入罪、楚薇娘再也幫不了他,尤其在只生下一女的楚薇娘,為確保自己地位殘害他的庶子後,他更後悔,自己錯得多麼離譜。

  此生他拼盡全力,從十六歲起便一步步算計,他發誓要更正錯誤,他十八歲考上進士,整整提早一年到遼州,他以為有大把時間足以彌補錯誤,誰知……今生竟與前世截然不同,提早出現在淺淺身邊的楚默淵把他的計劃徹底打亂。

  深吸氣,他不會就此認輸,前世的楚默淵可以接納成過親的淺淺,他為什麼不能接受失身的她?

  他可以的,他會讓淺淺重新回到自己的懷抱,這是一場戰爭,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戰爭!

*             *             *

  楚默淵抱著淺淺回房,她是真有幾分醉了,在她的迷離醉眼中,楚默淵長得份外迷人。

  捧著他的臉,她想起那個辦公室型男,好多同事都在私底下說,要求不多,只要能和他當一夜情人,做鬼也甘願。

  她也想呢,誰讓他那麼秀色可餐。

  可眼前的刀疤老六半點不輸他,沒上健身房,身上的肌肉比型男多,沒在身上塗塗抹抹,一樣帶著好聞的氣味,不會撩妹,她就被他撩得亂七八糟,她啊,越來越愛他……

  他將她放在床上,剛為她拉好棉被,兩條細細的手臂就纏了上來。

  「我想吃掉你。」這句話不是表達感覺,而是認真想要實現。

  「想痴痴地望著我?」他接話。

  淺淺咯咯笑得花枝亂顫,他早晚會成為撩妹王,使了力,她把他的頭抱進懷裡。「我是認真想吃掉你的,因為你在我面前晃,晃得我頭好暈。」

  他不反對她的擁抱,除去鞋子,躺上她的床,反客為主把她抱進懷裡。「頭暈是因為你喝醉了。」

  「錯,不是因為喝醉,是因為愛情讓我頭昏腦脹。」她嘟囔道。

  當!又中!他越來越愛她的流氓。他啞著聲問:「要我當你的頭暈藥嗎?」

  「要。」說完,她又咯咯咯笑不停。

  那樣的笑,那樣的迷離眼光,他怎麼能夠鬆手?本想再給她多一點時間的,本想把最好的留到那一夜,本想……

  算了,反正變化永遠趕在計劃前頭,反正不管在什麼時候,他永遠不會背棄她。

  俯身,他吻上她的唇。

  對於男女之事,她沒有經驗,但跟著男同事看過不少「教學影片」。

  有人說她太大膽,居然不怕他們荷爾蒙臨時泛濫?她笑問同事,如果他們激情起來,自己會不會危險。

  他們上下打量她,之後評點,「如果你白一點、漂亮一點、身材凹凸一點……」

  她明白,在他們眼裡,她就是個男的,她缺了很多的「一點」,所以型男再風流,也輪不到她來發展一夜情。

  穿越大神對她很慷慨,送給她梅雨珊的漂亮臉蛋和曼妙身材,就算沒有附贈型男,但刀疤老六更優。

  機會難得,她迎上他的吻,毫無保留。

  她的主動熱情燒光了他的自制力,他加深這個吻,靈巧的手指除去她的衣衫,粗礪的指間磨蹭著她細嫩肌膚,帶起她一陣陣寒慄。

  他的吻順著她的唇一路往下,在她的頸項間流連忘返,淺淺的鎖骨中間有個漂亮的月形硃砂痣,很美,他的唇落在上頭,輕輕吮吻。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索求些什麼,只能將他緊緊抱住。

  她喜歡這份親密的感覺,好像這個世界終於有個人和她建立起繫帶關係,這個繫帶將一步步地把她牽引進他的生命裡……

  好喜歡他哦,越來越喜歡欸,才一天,對他從決定喜歡到激情,中間的過程短得像火柴棒擦過,瞬間燃起熊熊烈火……

  在急促的喘息間,她閉著眼,享受他的親吻,享受他的指間滑過她每寸知覺神經。她說:「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不知道。」模糊難辨的話從他喉間逸出。

  「是我愛上你的第一日。」她又耍流氓了,於是火柴跌入汽油桶,轟!

  他吻上她的柔軟豐腴,他激情地向她索取,他知道這世間,自己再不是一人踽踽獨行,他知道生命中的甜再度來到身邊……

  她是醉了,但醉得不嚴重。

  她知道昨晚的他有多莽撞瘋狂,他像第一次嘗到蜜的男孩,一嘗再嘗,不肯鬆手。

  她想喊停,但他壓抑說:「我已經寂寞太久。」

  然後,她也不願意他停手了。

  爹不愛、娘不在,祖父母為顧全大局拋棄他,惡毒的繼母無盡的迫害,她無法想像八歲稚兒怎麼能平安活到現在,再加上他身上數不清的舊疤……這樣的男人,她怎能不心疼、不愛憐?

  她捧起他的臉,認真承諾,「以後不管到哪裡,都有我陪你。」她是再有義氣不過的女人。

  他笑了,吻上她的唇,戰火再起……

  是她自找的,搖一夜的床,骨頭快要散架,天已經濛濛亮起,他仍然不肯放開她。側過身,淺淺疼惜地看著她的刀疤老六,再也不會了,她不會讓他獨自迎向漫長未來。深邃雙眼張開,他看著她的臉,沒有笑,五官還是一樣刻板,但雙眼盈滿熱情,他是那種去演戲,會被導演丟劇本的演員,他的表情很少,看起很沒血沒淚沒心肝,但也因為少,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才更加可貴。

  「我會護你一生的。」他認真承諾。

  她噗哧笑開。「知不知道誰也跟我說過同樣的話?」

  「誰?」

  「四皇子。」她嘲笑燕歷鈞,要六分鐘護一生嗎,然後她拒絕了,說自己是百合,然後無意間透露,野百合的春天在冉莘身上,再然後……自己就被打暈打包,送往遼州。

  「你……很喜歡四皇子?」這是他心底不願出口的糾結。

  「我?燕曆鈞?你腦袋在想什麼啊!」她嚇得雙眼圓瞠。

  「不然你為什麼一直想回京城?」

  「誰告訴你我想回京城?我是想去冀州,想去投靠冉莘、木槿和點點,我打算在那裡買地建屋當大財主。」

  她不喜歡四皇子?!緩緩吐氣,這樣很好,他第一次為自己的錯誤感到開心。「點點是四皇子的親生女兒,皇帝已經下旨為冉莘和四皇子賜婚。」

  聞言,淺淺一愣,沒猜錯啊,她果然是因為「百合說」被發配邊關。 

        「淺淺,不需要到冀州,你可以在遼州買地建屋當大財主,我會保護你,會支持你想做的每件事。」楚默淵說得很認真,這是他身為男人該有的肩膀。

  淺淺一樣回答得很認真。「我不需要男人保護,我可以一個人活得很好,信不信?」他不想相信,但不得不信。

  她很會賺錢,就算他千防萬防,她還是替自己掙到上萬身家,有錢,她可以請大把護衛,有錢,她可以替自己建築堅固的城牆堡壘。

  沒錯,她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很好,即使這話讓男人的驕傲很受傷。

  看見他的失望,她投進他懷裡,圈緊他的腰身。「爺,你不必為我做什麼,只要愛我,很專心、很專心地愛我,眼睛別看其他女人就行。」

  「除了你,我沒看過其他女人。」

  「這樣很好,這樣我就會好好地把你收在心裡。」她對男人的要求不多,只對一心一意有希冀。

  攬緊她,他讓她的腦袋鑽進胸口,她「說」,她把他收在心裡,他「做」,他把她放在心裡,未來十年二十年、無數個十年,他都會做相同的事情。

  「再陪我睡一會兒?」他的聲音從她頭頂上方傳來。

  她倒抽氣,「又睡?」

  她的驚嚇惹得他大笑。誰說愛情不能令人改變?因為她,不愛笑的楚默淵變得愛笑,嚴肅的楚默淵變得輕鬆,寂寞的楚默淵變得……不再害怕寂寞。

  「想什麼?只是睡覺,不做其他的。」

  他緊抱她,兩具身軀密合,棉被底下的他們裸裎相見,肌膚相觸、體溫濡染,他說到做到,沒有做其他的,但某處在悄悄地膨脹……

*             *             *

  再醒來,已經過了辰時,鄭芬、鄭芳送水進屋,楚默淵打理好自己後換掉床被,把泡在浴桶裡一動不動的淺淺抱出來,擦乾身子,為她穿上衣服。

  他在她耳邊道:「你累了,再睡一會兒。」

  她噘著嘴,甕聲甕氣回答:「我不是累,是腳軟,你太能幹了。」

  果然是女流氓,這話也說得出口。他俯下身,懲罰似的用力在她唇上親一口,於是她本來就紅腫的嘴唇更腫了。

  抱著髒衣服和棉被出屋,鄭廷、鄭齊曖昧的眼光落在他身上。

  昨晚……動靜鬧得很大嗎?應該是吧,還鬧了一整晚。他沒有生氣,反倒揚起驕傲的眉毛。

  鄭廷上前,把髒衣物接過手。

  鄭齊道:「爺餓嗎?娘給您做了點吃的。」

  「向禹侗走沒?」

  鄭廷苦笑,還能不走嗎?一整夜的鬧騰啊,人家對淺淺的那顆心怎麼忍得住?「回爺,向大人天未亮就下山了。」

  「別讓人吵淺淺,我出去一會兒。」

  鄭齊跟上。「爺要去哪兒?」

  「收螺、抓魚、挖筍子。」他言簡意賅。

  鄭齊聞言,心臟重重挨了一記,這肯定是淺淺讓爺做的,她連爺都使喚上了?這下他不曉得是要放心還是擔心了,是放心爺在乎淺淺,以後她的日子不至於太難過,還是擔心淺淺沒分寸,哪天遭爺嫌棄?

  「爺不能空手去,得拿簍子,屬下陪您去吧。」

  「嗯。」

  這會兒,鄭齊還不曉得自己做了多麼錯誤的決定。

  離開莊子後,不多話的楚默淵變得多話。

  「以後不許喊淺淺,要喊姑娘。」

  「淺淺做的東西,你不許吃。」

  「以後你必須離淺淺十尺遠。」

  像頒布政令似的,一條接著一條,聽得鄭齊腦門痛,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但他很清楚,往後他和淺淺的好手藝沒了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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