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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姬吹雪 -【魔花的愛情(女巫天眼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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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8 08:18:3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魔花的愛情(女巫天眼之二)》作者:姬吹雪

李奇勳對送上門的豔遇一點興趣也沒有
偏偏有人就是想挑戰他的耐性底線
這個性感得讓在場男性下半身都要著火的女人
眼神有著狩獵的色彩,而他就是她相中的獵物!

她充滿誘惑的挑情舉止,堪稱是專家等級
圍觀看戲的男人們心裡的狼嚎都被她勾引而出
唯獨他不為所動,只當她是無聊的惡作劇

原以為這出脫軌鬧劇在男主角走人後就結束
不料她竟出現在他房間,主動脫衣服誘惑他
還不顧他的意願,土霸王般地推倒了就上……

栽在這女人的手裡,讓他飽受身心靈崩潰的打擊
她當自己是尋芳客,豪擲十萬美金買他一夜
該死!當他是高級男妓嗎?真是奇恥大辱!

但他沒想到兩人再次相遇,她竟完全變了個人
雖然還是同一張臉,言行舉止卻判若兩人
還因看不懂英文菜單而不顧形象的嚎啕大哭
他好心的幫她解圍,卻聽到她叫他“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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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8 08:18:58 |只看該作者
    【序言 姬吹雪】

    獻給與我一起救援浪貓炭炭,十二位低調的好心人們。
    因為你們第一時間火速支援、給予一隻出生不到兩個月、不幸斷腿截肢的小浪貓一場生命奇跡之旅。

    這本關於愛情奇跡的故事,和你們為愛共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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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8 08:19:0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墨西哥 馬雅神廟

    那名自稱算命師的女人對她說:“你對著這顆石頭許願,就能遇見你此生的奇跡之光。”

    “記住,前提你要先幫助那名看見你眼淚的人。”

    “那人身上的火鶴,會帶你飛到奇異之光的身邊。”

    “你……到底誰?”

    “我?我是眾生的天命。跟你一樣,都沒有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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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8 08:19: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白色的雪花片片落在那男人的肩上,看在她眼中,仿佛清甜的糖霜撒在乳酪蛋糕上的視覺。

    那男人穿著一件駱駝色的西裝長大衣,雙手套著和他氣質截然不同,給人感覺有點可愛的針織毛手套。

    手套上別著一顆紅黑交雜的毛球,像霜淇淋球的大小,還是蔓越莓口味的。

    她注意他好一陣子的時間,看著他在這一路上的舉動。

    這一小時的時間,他的臉上總掛著一抹溫暖的笑容,稍嫌淩亂的厚瀏海遮住他的視線。

    他似乎很不習慣這種遮住額頭,讓自己看起來很年輕的韓風髮型。她已經有好幾次見他走在街上,忽然停住不動,轉頭對著店家的玻璃櫥窗,抬手撥弄額頭上那片厚瀏海。

    撥左邊,撥右邊,他的表情都顯得有些彆扭。最後,他索性隨手亂撥,增加蓬鬆感,厚瀏海看起來沒那麼像塗了一層黑芝麻醬的厚片吐司。

    淡薄透著瑟縮寒意的白日光,將他新染的發色拂亮,光線較強的時候,他的發色像加了牛奶的黑咖啡,光線較弱的時候,發光圈看起來有些灰紫色的逆光感。

    他本人似乎很不習慣這樣惹人注目的發色,加上他的身材高大,寬肩窄腰,英俊外貌,讓他在這條街上獲得不少女性的關注。

    她看著他拐進一間商店,過了一會兒他出來後,臉上多了一副黑框文青木質眼鏡,脖子圍著像飯店枕頭一樣蓬鬆的雪花圍巾。

    她現在覺得他從乳酪蛋糕變成奶油瑞士卷。

    他似乎發現有人在跟蹤他,不自然的動作變得自然。

    她就走在他身後不遠的距離,身上穿著深藍色連帽大衣,耳裡聽著方才和他在同一家耳機專櫃購入的耳機。他挑了黑色,等他離去後,她才走過去他方才待的位置挑了白色的耳機。

    她不曉得他喜歡聽什麼音樂,所以她也只是將白色耳機戴在頭上。

    她裝作將耳機戴上,泰然自若的經過他身邊,而舉高手臂的這個小小動作,不小心拉扯住垂掛在外套上的耳機線,口袋中的手機吊飾也一併被線勾纏,頃刻,手機吊飾的線圈連著手機孔,從口袋滑脫。

    眼見手機即將墜地,她卻絲毫未察覺,他眼明手快彎下腰,伸手接住她的手機,短短瞬間,手機吊飾底下的垂珠勾住他手腕上的袖扣。

    兩層意外相乘碰撞一塊兒,他被她的手機吊飾的線圈纏住,身體不由自主往前傾,她則是發現自己的手機吊飾勾住他的手,往前方走的身子不慎歪斜,倒向他的胸膛。

    “哇。”

    她的鼻尖撞上他的胸膛,即使隔著一層大衣,她仍是可以感受到包裹在絨衣底下的男性肌肉多麼結實。

    他扶住她的肩膀,將她扶穩後連忙鬆開手,臉上表情掠過一抹窘促,緊張地用韓文對她說:“抱歉。”

    她盯著他,沒有說話。她的樣貌確實和他一樣是亞洲人的容貌,自然健康的膚色和一頭黑髮。

    他低下頭將纏在他袖扣上的耳機吊飾線圈解下,然後把手機遞還給她。

    仰首凝視他微微上揚的眼尾線。她的腳上穿著五公分高的半筒黑馬靴,視線恰好來到他略帶青色胡碴的厚實下巴,她覺得他下巴的形狀是她見過最好看的,像甜甜圈的形狀,不過是撒上海苔顏色的甜甜圈。

    他見她直盯著他沒說話,手也懸在半空中,這樣的姿勢挺尷尬的,正要第二次開口,她卻忽然湊近面龐,在他胸前嗅了嗅,像貓咪試探獵物一樣的姿態,從他的角度,他看見她的睫毛如鳥類的羽毛,濃密纖長。

    陌生女子突如其來的親昵舉動,讓他感到有點尷尬,上半身不由自主往後仰退了一點距離。

    “你……”

    他以為她是韓國人,仍是用韓文詢問她動作的用意,她的鼻尖停在他的胸前,仰高脖子,睫毛往上,光線猶如將平靜無波的湖面上映出藍天的色彩,一雙黝黯烏瞳頃刻變色,黑夜無星的暗穹底下忽然劃過一抹燃燒的流星,令人一眼驚豔,同時也感到一絲冷酷。

    她開口問他,一口道地的美式英語:“你身上聞起來的味道真好……”

    她的聲音偏低,有種魔性的沙啞感,和她冷豔的容貌有反差感。

    他以為自己聽錯,眼睛注視她的臉,困惑地眨了眨。

    她繼續盯著他的臉,語調平緩的問他:“你……會說英語嗎?”

    他會意了過來,用英語回答她:“抱歉,我以為你是韓國人。”

    她的唇角上揚,似乎對他的第一印象感到有趣。“我不是,我是來旅遊的。”她接過自己的手機,收回大衣口袋裡,並將耳機拿下來,隨手攏著肩上的一束長髮。

    “你有使用香水的習慣?”她問。

    他搖搖頭。他還是第一次被女性這樣說。

    她看了他一眼,不打算繼續交談,對他說了一句謝謝,瀟灑地繼續往前走。

    街上的雪花漸漸地強盛起來,他轉過身,注視她神秘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十二月的首爾,十分寒冷,零下五度的氣溫,她隻身一人站在霓虹閃亮的街上,仰看明洞清溪廣場前因應耶誕節氣氛裝飾的聖誕樹。

    廣場外牆投射的絢麗燈光隨著時間不斷變化,銀色雪花的燈彩,紅色聖誕花的燈彩,綠色聖誕樹的燈彩,將清溪水道點綴得美輪美奐。

    漫步走下階梯,看著八石潭的燭光噴泉秀,四周都是成雙成對的情侶,彼此依偎在星彩步道中享受耶誕氣氛。她靠近清溪川,流動的黑色溪水,穿上美麗的燈光,溪水時而呈現紫色的色彩,時而是藍色的。

    耳邊聽見許多不同語言的交談聲,有很多歡笑聲,她閉上眼眸,腦中總是浮現那名男子的臉。

    真奇怪,她甚至不曉得他叫什麼名字。

    只是在人群中注意到他的舉止,一眼刹那,就讓她對他念念不忘。胸口的騷動,即使在她故意靠近他後,不減反增。

    她從沒有聞過那樣舒服的香味,那不是花香,也不是茶香……可是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味,意外地讓她產生……情欲。

    她足足跟蹤了他三天,像個瘋子一樣。

    除了跟蹤任務物件,她還沒有這樣勤快地跟蹤一名素不相識的男人。

    她可以像個普通女人一樣去認識他嗎?

    這樣平凡的念頭猛然浮現她心底,但旋即被腦海中驚悚的槍聲,一槍轟滅。

    她有好幾個名字,但沒有一個名字是真正屬於她。

    有時候,她叫做蜜亞,打扮像個高級伴游女郎,跟隨任務對像身邊,竊取情報,用美色引誘獵物,奪走對方性命,完成任務。

    耶誕節是個與她無緣的日子,即便置身在這兒美麗時刻,她依舊還是那名被稱作惡魔的使者——魔花螳螂——哥倫比亞毒梟的養女,身份來歷不明的亞洲女人。

    雖然很想用平凡人的方式和那名男人相識,但如此奢侈的念頭還是留到下輩子吧,呵,如果她還有下輩子的話。

    她從皮包拿出另一個藍染短皮夾,右下角有手工刺繡的一隻插畫火鶴鳥,她打開藍染短皮夾,從皮夾卡片層側邊抽出一張黑色卡片,她拿在手上端詳了一下。

    沒想到那名“看見她眼淚”的年輕女子竟是“境外者”的成員,身為境外者成員還能粗心大意讓自己的行李被偷走?

    難道是剛畢業的菜鳥?她挑著眉毛看著手上這張特殊黑卡,沿著卡片邊緣,能看出卡片四點弧形圓角,用印鈔技術印下境外者組織的圖形標誌,以及用縮微文字印刷雕刻在卡片上的境外者代號。

    她看著空空如也的皮夾,內層透明護套有兩張護貝照片,她將照片抽出來看,其中一張照片裡是一對夫婦和一名男孩,另一張照片是樣貌變得成熟的男孩和女孩的合照。女孩身上穿著和男孩一樣圖案但較小的上衣,兩手環住男孩的脖頸,兩人臉貼著臉,露出喜悅的笑容,看起來感情十分融洽。

    羡慕的目光深深凝視手中的照片,她打開自己的皮夾,裡面連一張照片也沒有。

    今天是耶誕節氣氛最濃厚的日子,她記得那女孩告訴她,她會來到這棵巨型聖誕樹下打卡拍照。可是,她在這地方等了女孩許久,還是沒看見她的身影。

    時間來到午夜,周圍欣賞聖誕樹的人群越來越少,三三兩兩經過她身邊,最後聖誕樹前,只剩下她一個人。

    看來,兩人是沒緣分在韓國巧遇了。

    她走到裝飾華美的巨型聖誕樹前,將那只藍染短皮夾放在堆滿許願禮盒的間隙處。

    真沒想到又遇到那名男人了。

    她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獨自一人飲酒,她像鷹隼一樣盯著和朋友談笑的男人,那名男人在這半小時當中,已經拒絕三名年輕女孩邀他到舞池跳舞的熱情邀約。

    那些身材姣好,面容清麗的漂亮女孩,衣著性感,身上散發的青春氣息萬分耀眼。她看著他身旁的男性友人面對他的豔遇,眼神中可是透露出無比欽羨。

    這世上真的有將美色視為無物的男人嗎?

    耳邊傳來節奏動感的熱情舞曲,舞臺上對著鋼管舞動曼妙身材的年輕女性,乳波晃動,纖腰若蛇,白皙長腿上包覆性感熱褲,小巧臀部隨著舞曲不斷扭動。

    她飲盡第三杯琴湯尼,看見那男人拒絕了第四名年輕女性後,她注意到他臉上多了一抹不耐的臉色。她忍不住綻開愉悅微笑。

    心中有股雀躍的感受,胸口像彈珠汽水一樣地冒泡,她很久很久沒有對一名男人感到濃厚的興趣。

    起初,以為是她太久沒經歷過正常人的生活,所以在街上不經意對那男人多留心了幾眼。而她確實經過數日仿佛毒品上癮的症狀,總想著再見他一面。

    她克制下來了,將心中的火花在首爾的大雪中窒息。想不到經過兩日,她又在酒店遇見那使她寒冷的心燃起烈焰的男人。

    她的眼神盯住從她眼前經過的一名年輕女性。

    嗯,這女孩身上穿的衣服她喜歡。黑色深V領口,背後挖空的設計,將背部的曲線性感地展露出來。

    而且,她們兩人的身高和體型相似。

    於是她從座位起身,回頭看著那名男人依舊和朋友繼續交談中,她發現他已經把手腕上的扣子解開,深灰色的袖管往上翻折,露出一截明顯是經過重訓的精悍前臂膀。

    只是個簡單將衣袖提拉的動作,她覺得他更迷人了……幽深的眼眸眯起,將含在嘴裡的酒漬櫻桃咬碎,感受在她口腔中被壓扁的櫻桃肉瞬間噴出的甜蜜汁液。

    脫下身上的風衣外套,她的身材比現場的年輕女孩更加惹火,經過她身旁的男性眼神與她相對,注視她的眼神充滿性暗示。

    她將口中的櫻桃梗打了雙結,緩緩從雙唇間吐出,那看起來有點醉意的男性眼神發亮地盯著她。她朝他的腰間伸出手,男子瞬間臉色發紫,完全不曉得發生什麼事情的癱軟倒地,跟在男子身旁的朋友以為他不勝酒力醉倒,拍手哈哈大笑。

    她隱沒在舞動軀體的人群中,盯上她今夜的第一個目標。

    “我說……奇勳哪,你這次打算在首爾待多久?”震耳欲聾的音樂聲,讓男子不得不對著眼前豔遇不斷的男人大聲喊話。

    李奇勳將身體往前傾,回道:“沒有特定日期,我回來首爾只是想來探望熟人,順便掃墓。”他說完,拿起啤酒倒進友人的酒杯。

    消失幾日被人盯梢的感覺,在剛才再度出現了。奇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這幾年已經沒有與韓國本地的黑道打交道,照理來說應該不會惹事上身。

    李奇勳抓起桌上的零食放進嘴裡咀嚼,這樣有助於他腦袋的運轉。“你這麼晚了還在夜店鬼混,仁惠不會生氣嗎?”

    “我跟仁惠目前分居中。”

    聽見友人朴有澤突然說出感情危機,李奇勳眼神輕愕的問:“你們不是打算要結婚嗎?”

    “你沒結過婚,不曉得男人和女人變成夫妻後的生活是怎麼一回事。”

    “哦,那你說來聽聽,我很好奇。”

    “仁惠想生孩子。”

    “這不是好事嗎?仁惠這年紀剛剛好,帶孩子也不會累。”李奇勳看了樸有澤一眼,“怎麼,你的心還沒穩定下來?”

    “也不是……時間到了,家裡的人都在問我何時要跟仁惠完成終身大事,說實話,我也不年輕了。”

    “所以,你在猶豫什麼?”

    “我不曉得自己能不能當名好父親,從男人變成父親這段過程,我可以負起責任照顧仁惠嗎?”

    “你想太多了,有時候結婚就是靠一股衝動。”

    “我衝動過……”樸有澤拿下嘴上的煙,“我沒有對仁惠坦承……我曾經結過一次婚。”

    “你何時……?”這是李奇勳第一次聽見,眼神訝異。

    “當時我才二十多歲,那段婚姻不到兩年就結束了,不過慶倖的是,我和前妻並沒有孩子。”

    “你們交往期間,你連一次都沒有向她坦承?”

    樸有澤搖搖頭,將煙擰熄。“奇勳,有時候我真羡慕你……”

    舞池旁突然傳出一陣騷動,有點令人不安的抽氣聲在音樂聲中突兀響起,這樣奇怪的變化也引起他們注意。

    “發生什麼事了?”李奇勳微微轉頭看,只看見後頭的人全部往同一個方向看。

    “似乎有什麼騷動?”樸有澤也不太清楚。

    擁擠的人群慢慢從中間往兩旁退開,空出一條走道,仿佛迎接女王般的陣仗,讓原本背對眾人的李奇勳也忍不住轉過身,好奇地看著那引起舞池騷動的人物。

    他看見一名穿著火辣的性感女子,她像一簇凜冬中的豔火,極端的冷酷,極致的冷豔,她的裝扮是足以撩動現場男人情欲的特務等級,高聳猶如視覺禁地的乳白色深壑,假如將一匙金黃色的蜂蜜倒進那處深溝,相信不少男人會迫不及待伸出舌頭,只為舔食她的肌膚。

    她的衣服將她身材的優點完全展露出來,毫無贅肉的腰腹曲線,緊實迷人,即使在這光線昏暗的空間,他還是能看見她隱隱若現的結實腹肌。

    現代女性進行運動訓練,很少著重在腹部的肌肉上,當他發現那引起現場男人騷動的女人身上有著漂亮性感的腹肌線條,還真讓他忍不住揚高眉毛。

    他拿起桌上的零食像看戲一樣地盯著那女人的動作,直到……他發覺那女人距離他的位子越來越近,他才發覺不太妙。

    樸有澤抓起啤酒杯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酒。

    李奇勳皺著眉看著這性感得讓全場男性下半身都著火的女人。

    她的眼神有狩獵的色彩,十分純熟,就像她平時捕捉獵物的手段。他不懂,這看起來小他十多歲的年輕女人怎麼就盯上他了。

    周圍數十雙忌妒他的視線實在熱烈,他有點招架不住呢。

    李奇勳變換坐姿,一腳踩在高腳椅上,另一腳穩穩著地,用輕鬆姿態對付這明顯是沖著他來的年輕女人。

    喧鬧的氣氛似乎無法滲入兩人對視的目光,周圍的人屏息以待,緊張的深呼吸聲,像暈眩降落的七彩舞檯燈。

    她的長睫毛濃密得像黑咖啡,她的眼神像靜止不動的凶鱷,虎視眈眈,她的黑色長髮像黑絲絨的天幕,降落在她骨感的肩頭。

    他依然沒有採取主動,只是拿起桌上的零食,繼續丟進嘴裡。

    小妹妹想玩大叔……這樣的行為可是不恰當的。李奇勳忍不住在心裡叨念,像個老媽子一樣。

    她睜著一雙無害眼神,身體微微前傾,左手仿佛撫摸床單一樣的挑情舉止,慢慢地從他的膝蓋頭,滑上他的大腿。

    ……這樣的前奏,根本是專家等級了。

    她也不管眾人視線,就這樣把她身上的致命武器塞進他的雙腿間,隨著她的輕微晃動美乳的挑情舉止,滑上他右腿的左手穿過他的右邊腋下,探取他身後的琴湯尼。

    樸有澤更是興奮地將啤酒杯一口喝到底,杯底剩下醺染酒色的冰塊互相碰撞。

    她幾乎將上半身靠在他的胸膛上,拿到那杯琴湯尼後,才將兩人身體的距離拉開。

    高招。

    李奇勳不動聲色地掩飾方才呼吸加快的頻率。

    她沒有說話,只是拿起他的酒杯,眼神沒有從他臉上移開,將他的酒喝入豔紅的唇。

    端起酒杯,些微仰高頸子的弧度,脆弱又迷人的白皙頸子,她的脖子猶如天鵝般的優雅蒼白。

    將杯中的琴湯尼喝完,她把酒杯放在他的兩腿之間,對他露出今晚第一個笑容。

    一抹“夜晚請進”的性暗示笑容,圍觀看戲的男人們,沖上喉頭的狼嚎都被她勾引而出。

    但,唯有他,不為所動。

    她繼續發動攻勢,纖手握住酒杯的杯口,眼神緊瞅著他,仿佛要把他吸入眼中的魅惑視線,食指與中指深入酒杯中撥動杯底的冰塊,發出清脆聲響。

    噢,老天……上火了……

    耳邊不時傳來年輕男性被她擊潰理智的低吼聲。

    “我想再喝一杯……你的……酒。”

    她的聲音嫵媚嬌柔,是所有男人在床上會喜歡的聲音。但他心中總有怪異的感覺,長年當臥底警探的敏銳直覺,他知道這並非她原本的聲音,是她刻意變造的嗓音,只為了讓她盯上的男人鬆懈防備。

    她用純正的英式英文詢問他的意願,他沒有第一時間給她答覆,連身旁的友人都忍不住伸腿踹了他的椅腳。

    手肘靠著身後的桌面,嘴裡咀嚼著剛吃進去的肉乾,兩人視線膠著。他將肉乾吞下,她凝視著他做出吞咽動作,食物滑過食道,他那突起的喉結處仿佛顫抖的瞬間,紅唇逸出一聲壓抑的喘息。

    她忍不住心中不斷上升的浮躁感欺近他,將那只酒杯打翻了也毫無所覺。

    “停——!”

    驀地,一隻粗糙食指與中指點住她的額心,猶如點穴一般。

    兩眼視線慢慢朝鼻樑中心移動,原本冶豔的臉龐,全因一雙鬥雞眼當下變得有些可愛的氣質。

    李奇勳忍住不笑,空出的那只手抓起放在一旁扶手欄杆上的雪白羽絨圍巾,在她裸露的肌膚上轉圈,仿佛點心師父將奶油鋪在海綿蛋糕上,三兩下便將她性感火辣的造型變成海螺麵包。

    周遭看熱鬧的群眾,因男主角的舉止,大家表情全傻住了。

    出手撩人理智的女主角,臉上表情更是驚愣,畫著煙熏妝的眼眸瞪大。

    李奇勳兩手輕輕撥著她脖子上羽絨圍巾,語重心長道:“小姐,大叔腰力不太好,這坐姿撐不了多久,你就好心點別惡作劇。”他離開椅子,隨手輕攏身上的羊毛皮夾克,走沒幾步,轉頭又對她說:“噢,對了,那條圍巾只能乾洗,裡面是真的羽絨鵝毛,別糟蹋了。”

    他對著朋友說:“有澤,我的睡眠時間到了,先走一步。”

    朴有澤沒想到李奇勳真沒把這極品豔遇放在眼裡,就這樣揮揮衣袖,留下一條像加長版年糕的圍巾離開了。

    今夜焦點男主角都已經閃人離去,他這個路人甲繼續留在這兒也沒什麼意思,樸有澤也抓起外套,跳下高腳椅,跟隨李奇勳的腳步離開。

    離開前,樸有澤心裡也實在好奇,他回頭看著仍留在原地的那名極品女子。

    他看見她像一名初次得到玩具的小女孩,將臉埋在李奇勳留給她的圍巾裡,修長手指淘氣地摸抓脖子上的大圍巾。

    她那開心的模樣……仿佛期待了很久。像女友從男友手中收到期待已久的第一份禮物……那樣,可愛純真的心動情態。

    “奇勳、奇勳!”樸有澤在寒冷的街上追著前方的李奇勳,嘴裡呼出濃濃白煙,“你走得那麼急做什麼……喂,等我一下!”

    李奇勳疾走的步伐煞住,樸有澤總算追上,他表情扭曲地喘著氣,手搭上他的肩,“你是不是忘記我這長年坐辦公桌的文弱書生……體力不怎麼好啊,呼……好喘。”他順了順呼吸,才又道:“剛才那是怎麼一回事?什麼腰力不好……你的腰可是……鯊魚等級——”

    樸有澤本來想讚美李奇勳的身材,求學時還被抓去拍攝猛男公益海報,到現在也維持得很好,但接觸到李奇勳眸中的冷意,他識相地選擇閉嘴。

    朴有澤很瞭解李奇勳,他雖然外表給人氣質溫和的感覺,骨子裡其實是一顆鐵打的心,對自己非常嚴厲,要不然,也不會因為當年的失誤一直懲罰自己到現在。

    他抓了抓頭髮,“不笑你沒膽了。剛才如果是我,肯定不會拒絕。”

    李奇勳瞥了他一眼,“你不怕仁惠知道了,對你感到失望生氣。”

    樸有澤回到自己面臨的難題,他撇撇嘴,“你提這個做什麼……”

    “提醒你。”李奇勳輕哼一聲,“那樣的女人,你如果遇到,最好閃得越遠越好。”

    “為什麼?”他不解反問,“那女人不漂亮嗎?”

    “漂亮,越漂亮的女人更要小心。駕馭不了的,千萬別硬騎,小心繳罰單。”

    “繳罰單?什麼罰單?”他越聽越糊塗了。

    “人生罰單。”從李奇勳口中呼出嫋嫋白煙,在夜裡消散。

    樸有澤聽懂了李奇勳的話中話,他搖搖頭,歎息道:“許多年沒聽你說人生大道理,奇勳牌人生小語,果然令人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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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8 08:19:5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李奇勳回到下榻飯店,他對坐在計程車後座的樸有澤道別,站在原地目送友人搭乘計程車離開後,他低頭看了一下手錶時間,剛好淩晨一點。

    他轉身走進飯店,忽然覺得不太對勁——又是同一道視線——他兩手插在外套兩側口袋,指尖摩挲,目光若有所思。

    這道窺視他的視線,連著數天都讓他感受到有人在暗處監視他。但,僅僅只是觀察,並沒有令他感受到敵意的視線。

    難道是“搜潛者”的人員嗎?他已經許久沒在亞洲區進行四象黑市的違法資金調查,照理來說,應該與他無關。

    對方監視他的行動相當高明,看來是頂尖級的偵查特務。

    李奇勳決定先按兵不動,看看對方究竟想從他身上查出哪方面的資訊。

    這次他回到韓國,主要目的是去祭拜父親李震雄,順道打理墓園四周環境。

    他的父親李震雄是韓國國軍保安司令部的上校,在他還沒出生前,就在五一八光州事件中殉職。

    他是遺腹子,從未見過父親,只見過照片中穿著軍服的父親,儀錶瑰雄,嚴厲不笑的面容,一派軍人公正不阿的模樣。

    他的母親江敏敏總說他不笑的時候神似父親,為了不勾起母親的傷心往事,他從小習慣臉上帶著笑容,加上他遺傳母親笑起來臉頰上有兩朵小酒窩,每每露出笑容,親近的友人總愛形容他的笑容,是專門驅走陰天的大太陽;有他在的地方一定有陽光。

    小時候的他,被周遭的大人這樣稱讚,也感到愉快。能帶給旁人快樂,有何不可呢。

    但自從母親在他十三歲時因急病過世,臨終前將他託付給至交軒轅紅蓮後,他忽然不曉得該為何而笑,逐漸失去成為他人的太陽的動力。

    他在軒轅家族待了七年,認識了軒轅家族的長子軒轅龍一、次子軒轅宙、三子軒轅黑、七子軒轅赫。他比他們都還要年長。

    他曾問軒轅紅蓮,她和他母親是如何結識?他的母親只是一介平凡女子,遠嫁韓國軍官,兩人結縭不到三年,父親便因光州事件殉職,她一個女人帶著剛出世的孩子回到臺灣娘家。

    兩人的身份背景天差地速,她們兩個女人是如何成為莫逆之交?

    軒轅紅蓮說,她當時出任務被同伴出賣給敵方,只為了把她從境外者組織的TOP擠下來,她腹背受敵,倉皇中逃進菜市場。

    那時江敏敏帶著年僅三歲的他,在菜市場的攤位賣大腸麵線和清蒸肉圓。江敏敏見她右腹被子彈擊中,表情雖然驚慌害怕,但沒有棄她而去,反而把放置瓦斯筒的位置清出來,那裡的空間剛好可以躲藏一名成年女性。

    他的母親救了軒轅紅蓮;不懂任何武術,也不會拿槍防衛,只會拿著菜刀在蔚房切菜,一名普通平凡的傳統婦女救了境外者組織中最強悍的傳說——軒轅紅蓮。

    江敏敏也是軒轅紅蓮唯一交往過的組織以外的女性朋友。可惜這樣的閨密時光並沒有維持很久,江敏敏為了增加收入,半夜到批發漁市場打零工,不小心感染海洋弧菌,引發敗血症,發病四天就撒手人寰,惡耗來得令人措手不及。

    他十三歲成為軒轅家族的一分子,但無須冠上軒轅姓氏,是軒轅家族中的特例。

    李奇勳伸手關掉蓮蓬頭,赤裸著身體打開淋浴間的玻璃門,經過掛在牆上的浴鏡,鏡子裡映照出一具精悍勇武的男體,猶如火鶴顏色的大理石造磚面,寬厚腳掌在上頭印出一雙濕濘腳印,浴室中央搌放著歐式浴缸,他將身體泡進溫熱水裡,由於腿太長,他只好把腳跨靠在浴缸邊緣,勉強泡個身體意思一下。

    浴室裡白濛濛的熱氣像看不清透的水霧,他仰高脖子,將毛巾卷起墊在頸後,合上眼稍作休息。

    今晚下肚的酒精還不足以讓他醉倒,在洗了個熱水澡後,酒意也退了大半。

    雙目轉暗的視覺,不知怎地,陡然浮現一雙冷豔撩人的貓眼……還有那令人著魔的嘴唇。

    他猛然睜開眼睛,察覺自己的下半身居然有點反應跡象,他索性起身,跨出浴缸,手抓了吊掛在鐵架上的白色浴巾,隨手將浴巾圍在腰間。

    身體穿過浴室通道裝飾的灰色薄紗門簾,兩隻腳才踏上門前鋪墊的羊絲絨地毯,突然一道淩厲勁風從他左側方向襲來。

    他當下想也沒想直接肉搏對方的攻擊,臂膀弓起防守,眼光匆促一瞥,竟是看見一隻紅色六寸高跟鞋。

    沒想到偷襲他的是一名女性,他的眼神在看見是一張熟悉的冷豔面容時明顯錯愕,全身上下的遮蔽物只有腰上不怎麼牢靠的浴巾,他的動作自然顯得左支右絀。

    怎麼會是她?!

    剛才在夜店不斷對他挑情的女人。

    她攻擊他的方式老練而獨特,是暗殺型的——特務!

    李奇勳強烈意識到這潛入他房間的女人來歷不簡單,這女人很有可能是其它組織派來暗殺他的人。

    肉搏動作由守反攻,他出拳反擊,卻因為動作太大,腰上的浴巾差點鬆開滑落,他趕緊收拳,一手抓著松垮垮的浴巾,勉強單手應付這無論是出拳還是出腳,都往他要害攻擊的可怕女人。

    往後拉開兩人的距離,他看她盯著他的下半身,眼神相當不懷好意。

    他則是盯著她腳上那雙六寸紅色高跟鞋,不敢相信那樣纖細的兩條腿,是如何穿著這種隨時會折斷腳踝的高跟鞋,還能與他進行散打肉搏。

    “你的腰……”

    “嗯?”沒想過她會開口,而且果然不是剛才在酒店他聽見的嬌柔嗓音,她的聲音有點沙啞。

    “不像腰力不好。”

    這是要來暗殺他的特務會說的話嗎?

    她突然在他面前解開收腰大衣的前排黑色大圓扣。

    驚見那件灰黑色塊不規則剪裁風格的大衣底下,居然只穿著一件性感撩人的黑色蕾絲胸衣……和所有男人夢想中的黑色吊襪帶?!

    李奇勳此時臉上的表情,大概就像不小心誤闖入火星春宮的地球人一樣,錯愕又驚訝。

    無一絲贅肉的修長美腿,大腿中央貼著兩條精緻的黑色蕾絲扣片,緊咬半透明的八分蕾絲絲襪。視線往上,看見她擁有馬甲線的結實腹肌,方才與他肉搏過,現在她的腹肌更明顯。

    她……現在是想做什麼?

    為什麼要脫衣服給他看?

    她伸手將藏在大衣暗袋裡的輕型左輪手槍拿在手中,當著他的面將槍丟到垃圾桶內。

    他看她將槍丟掉的舉動,頭上的問號瞬間又大上了一倍。

    “我不想取你性命。”

    她的聲音低沉冷酷,說話的表情就像拒絕殺價一樣。

    “我只要你今晚乖乖地配合我。”

    他還是不懂她究竟想做什麼,蹙眉說道:“請你先把衣服穿好。”

    她的眉毛輕輕地挑動,像是對他的反應感到意外。

    “你不喜歡這樣的打扮?”見他沒有回應,她又說第二次,這一次她的眼神有了困惑。“男人都喜歡女人做這種打扮。”

    李奇勳心中訝異,因為她第一句問話,仿佛是以為他像其它男人一樣會喜歡這種裝扮,她才刻意穿給他看。

    眉頭再度皺起,他說:“男人確實對這種性感裝扮感興趣,我不否認我也是其中之一。”

    “那你為什麼要我把衣服穿起來?”

    這次的語氣,真的不是他多慮了。她的意思無非就是:我就是刻意打扮要讓你欣賞的,你為什麼不接受……有點女子嗔怒的意味。

    他只好解釋說:“我跟你又不熟,你穿這樣出現在我房間裡,很奇怪。”也很不得體。

    “我們不熟嗎?”她盯著他問。

    “我們何時變熟了?”他反問她。

    “你剛才送了我你的圍巾。”她指著放在古典沙發椅上那條像加長版年糕的羽絨圍巾。

    他轉頭看了那條整齊迭好,還折出銳利邊角,像一塊四四方方白豆腐的圍巾。她是軍人嗎?居然折棉被的方式比他還標準。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繼續解釋:“我只是看你身上穿的衣服布料太少。”他輕咳一聲,“你在一群男人面前穿得火辣,實在不怎麼恰當。我是出於一片好意,才會把圍巾圍在你身上,那並不代表我跟你變熟了。”

    她此刻的表情很明顯表達出她並不喜歡他的解釋。

    見她似乎在思索,他移動腳步想拿起掛在椅背上的衣物,她立刻注意到他的舉動,手中揮出一條皮繩打中那張椅子。

    他沒想到她手上還有鞭子,嚇得瞬間收回手。

    “你不需要把衣服穿上。”她冷冷吐語。

    這女人種種出人意料的舉動,已經讓他遲鈍的男性貞操天線,在他頭上張開到最大。

    他抓著腰上的浴巾,側著臉問她:“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我不需要把衣服穿上?”希望真不是他想的那一回事。

    她依舊沒把衣服穿上,而是將手上的鞭子收成套索的形狀,貓眼眯起,說出她的意圖。

    “我今晚想和你做愛。”

    “咳、咳咳……”他真的被她的誠實嚇得嗆到口水。

    “你……如果有那方面的需求,應該去明洞的步行街上,那裡的酒吧有很多靚麗的小鮮肉,他們一定能滿足你的胃口。”

    “我對他們不感興趣。”

    難道你就對我這年近不惑的大叔感興趣?李奇勳雖然有點想吐槽自己的年紀,但想想還是別自嘲。他心中才這麼想,她又語出驚人。

    “我對你有強烈的興趣,相當強烈。”

    他扭過頭,瞪著這步步逼近他的奇怪女人。

    “這幾天我一直在跟蹤你。”

    什麼?!她的話讓他的腦袋瞬間像被丟進一顆手榴彈,轟炸了他的大腦。這幾天他一直感受到的不明偵查視線,全來自這女人?!

    “你跟蹤我做什麼?!”他吸氣,胸膛鼓起。“莫非只是想跟我做愛?”

    “起初只是好奇,但今晚,我覺得自己有強烈的欲望。”她的視線盯著他裸露的胸膛,再到他的鯊魚線,嘴唇勾起。

    “我很確定你的腰力不像你說的那樣差強人意。”她手上的鞭子輕輕摩擦他的下巴,“我想咬你的下巴,它看起來很可口。”

    這女人撩撥欲火的本事真夠爐火純青,他拉下臉來,“我對一夜情不感興趣,也不想染病。”

    “我的身體很健康,而且我還買了保險套,只是不曉得你的尺寸,所以我乾脆架上的牌子型號都拿了一盒。”

    李奇勳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在床邊的矮櫃上看見她搌成金字塔的各形各色保險套盒裝。

    這女人何時搌的保險套盒,居然還有閒情逸致把八個盒子直立堆成金字塔狀。

    “你就這麼想跟我做愛?”他提高音量,真的覺得這女人是可怕的瘋子。

    “沒錯。”她的眼眸彎起。

    “我硬不起來。”

    “什麼意思。”

    “就是我不舉。”他咬牙。

    “我不相信。”

    她突然伸手要捉住他的命根子,他嚇得身體往後退,驚吼:“你……你想幹嘛——你的手別亂來!”

    她抓住他的手,趁勢欺近他面龐,猶如爵士樂低啞傭懶的磁性嗓音道:“我很確定……之前在酒店,我已經讓你有了反應。”

    他一直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況且他很快就將她推離開。

    她在他耳邊吐氣,惹得他身體起了顫慄感。實在忍無可忍,他擒住她的手,不過一個眨眼的動作,便將她連人大外割摔出去。

    柔道技巧……摔出去的同時她露出微笑,似乎早已察覺他的動作,她手上的鞭子套鎖住他的脖子,她被他拋飛得越遠,套在他脖子上的皮鞭,纏他更緊。

    “唔!”脖子被皮鞭勒緊的感覺並不好受,身體自然反應,他往前倒下,男性軀體直接覆上她性感火辣的嬌軀。

    兩人重重跌在軟綿綿的床鋪,他並不想兩人的身體迭在一起,太可怕了!他兩手撐在她左右兩側,微撐起自己的身體。

    她不悅地眯起眼眸,揪住套在他脖子上的皮鞭用力扯下,他不由得又跌回她身上。

    她發出咯咯笑聲,同他玩遊戲似的無邪笑聲。

    雙腿交叉環住他的腰際,腿心收攏,用長腿將他困鎖。

    “你好沉。”

    他被迫壓在她身上,最後一絲耐心用罄,簡直要發火。忽而聽她發出夢囈般的歎息。

    他轉過臉,與她四目對視。

    “我從沒打過女人,希望你不會讓我破例。”

    少了在酒店的煙熏濃妝,她的睫毛此刻像蜻蜓的翅膀,冶豔的臉容,近看給人一種天真魅惑的氣質——如果她說出口的話語沒有讓男人感到如此受挫的話。

    她愉悅的笑,眼神晶亮,故意嘲笑他,“你不是我的對手,況且你也打不過我。”

    她感覺到他的胸膛硬了,看來是被她的話激怒了。

    “你對我絲毫不感興趣嗎?”她眼神傭懶地問。

    “我對小妹妹沒興致。”他哼道。

    “你覺得我看起來幾歲?”

    “二十出頭吧。”他隨口說了一個數字。

    她又笑出聲,“真沒想到你也會說甜言蜜語。”她貪婪地吸著他身上的氣味,“從我的骨骼年齡判斷,我跟你年紀相差沒幾歲,我猜……我大約三十一歲。”

    骨骼年齡?怎麼會是用骨骼年齡判斷歲數?

    她知道他心中疑問,神情輕鬆說道:“我不曉得自己的生日,有一次折了手,就順便拿去檢驗一下骨齡,他們說,我大約是十八歲的少女。算一算,我現在也差不多三十一歲了。”

    李奇勳感到很意外,她主動對他說起私密的過往

    “我都說了這麼多,你還是不肯和我做愛嗎?”她的聲音多了殺氣。

    “我不——”他張嘴出聲,下一秒,一片黑暗襲來。

    她出手瞄準他的後頸,一掌將他劈暈,“唔……”兩眼上翻,他暈倒在她懷中。

    她想要那男人。

    就在今晚,她想要擁有他一整夜。

    一輩子對她而言,太過夢幻。今夜若能與他共枕同眠,她這輩子再無其它欲望了吧?

    在酒店,她很意外他在眾目睽睽下拒絕她的邀請。雖然他的臉上無明顯波動,但她就是知道,他有一瞬間已被她觸動情欲。

    因為,他的肌膚摸起來是那樣的熾熱。

    望著他離開酒店的身影,她沉浸在他贈送禮物的喜悅裡。前幾日,在街上觀察他,她就對他圍在脖子像枕頭一樣厚的圍巾,十分感興趣。

    她沒想到他居然會把這條圍巾送給她,還是他親手圍在她身上,心中的狂喜,幾乎令她當場暈眩。

    低頭嗅著有他味道的圍巾,就像被他緊擁在懷。她忍不住在腦中進行綺想,而那份綺想逐漸超出她能掌控的範圍,開始失速衝撞。

    她也叫了一輛計程車,跟在他和友人乘坐的計程車後面。見他獨自一人下了車,她在距離他百公尺外的路邊下車。

    她隱身在街燈映照不出身影的暗處,如同前幾日那般,在黑夜中凝視他的身影。

    她以為這樣的凝視已經足夠,如同前幾日的情景,只要再見他一眼,她可以心甘情願地回到她世界的角落。

    但是,就在今夜,非她預期中的酒店偶遇,她的心境起了不一樣的變化。她以為前幾日在街上寥寥數句的交談,已是兩人接觸的最大極限。

    她以為他是個平凡男人,不像她是人人聞名色變的惡魔使者——魔花螳螂。

    看著他不斷拒絕年輕女子的共舞邀約,胸口原是一簇半死不活的焰火,轟聲乍響,女人壓抑在靈魂深處狩獵的火焰,灰色的靈魂將燒灼出絢爛色彩。

    她要展現自身最完美的武器,在今夜的他的眼中,烙印最深刻的影像,她想成為點燃他男性精力的聖火。

    雖然,他同樣拒絕了她,但她和其它女人不一樣,他親手幫她戴上他的圍中。

    她不懂韓文,所以不知道他的名字。她聽見他身旁的友人,用韓文喚他“奇勳”。她也跟著有樣學樣,試著用自己的聲音呼喚他的名字,奇勳。

    留心他搭乘的電梯停在第十八樓,她訂了與他同層樓相距不遠的房間,從她的位置夜潛進入他的房間;高樓行動對她而言,並不困難。

    順利進入他的房間後,她發現他正在沐浴。

    視線所及,看見他隨手放在桌上的短皮夾,她將皮夾打開,印入她眼簾的,便是他的身份證。這圖案的身份證她是知道的……原來,他來自臺灣,她還以為他是韓國人。

    手上這張身份證照片,與他現在成熟的模樣有些差距,照片裡的他看起來比較年輕,約莫二十多歲的年紀。

    她又翻了皮夾的夾層,發現一張很眼熟的特殊訂制卡片。數天前,她放在巨型聖誕樹下的那只錢包中的卡片是同一款。

    他竟然也是境外者D.T.B的成員?

    她將卡片拿在燈光底下觀看,在一個特殊角度,她從四個角落拼出他在境外者的所屬代號。

    T-r-o-c-h-i-l-i-d-a-e-蜂鳥。

    竟然是“蜂鳥”,鳥界唯一會向後飛的小型鳥類。

    她忍俊不住逸出笑聲。以他深刻雋朗的外貌和戰士般的勇猛體格,和他的賣萌代號根本聯想不到一塊。

    他怎麼會想要用外型輕巧可愛的蜂鳥來當作自己的代號呢?

    越是深入接觸他的一切,更讓她心猿意馬,抽不開身。因為,蜂鳥的天敵正是“螳螂”呀。

    這一切不正是處處暗示她,她這名魔花螳螂是該將他這只小蜂鳥生吞、活剝。

    接著,在他的行李中找到他的護照,她看著上頭登記的個人資料。他姓李,叫做Li Chi Shiun,一九八一年出生,三十六歲,出生日期是三月二十二日。

    他的星座是白羊座,很符合他的形象,陽光開朗愛笑。

    浴室的淋浴聲停止了。她聽見他推開玻璃門的聲響,又在浴缸裡泡了一小會兒。她想知道他的個人資料,大致上已瞭解。

    輕輕放下他的護照,豔紅嘴唇綻開魅麗微笑,她決定來一場魔花螳螂捕捉可愛小蜂鳥的對決遊戲。

    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在女人的嘴中清醒……

    李奇勳很清楚是誰勤奮地在他雙腿間不斷地用溫熱的口舌擊潰他的理智……

    “撕——”腿根忍不住隨著她熟練的動作而頻頻抽搐。

    “你……快停……下來……”青筋暴露,全身肌肉更是繃緊。

    “呦,你七星郭來了。”她的聲音含糊不清,而他明白她是嘴裡含著什麼東西才會說話不清楚。

    他想抬起手臂,這才察覺自己的兩手被她固定在床頭欄杆,他氣得怒吼:

    “Fuck!”

    她的嘴總算離開他,眼神亮了亮,“想不到你也會罵髒話。”

    “你最好他媽的快點鬆開我手——”他的眼睛居然被戴上眼罩,這女人花招真多!

    她跨坐上他的腰腹,聽到他發出一聲驚吼,猶如一頭受到不小驚嚇的猛獅,卷起尾巴那樣。她掐著他的下巴,眯起眼,不悅地道:“我都還沒有正式來,你有必要表現得像被人強姦一樣嗎?”

    要不是眼睛被蒙住,他一定會給她一記超級大白眼。

    “你現在把男人脫光綁在床上的行為,以世俗的眼光來看,這種行為就叫做——強、暴!”

    “胡說,我這叫做‘推倒了就上’。”

    她低頭親吻他的胸膛,他冷冷的聲音從她頭頂上方傳來:“別吸我乳頭,我對這招很反感。”

    她抬起臉,覺得自己的技巧被人嫌棄了,聽話的變換方式,從他的喉結親吻至耳垂,挑高眉問:“那這樣呢?”

    “無感。”

    “那這樣呢?”她鼓起兩頰。

    “幼稚。”

    她火大的挪開他臉上的眼罩,兩手扣住他的臉龐固定住,眼尾緊抽。“我本來想讓你舒服一點的,才那樣地取悅你。”

    “取悅我?”眼罩拿走,他總算看見她現在的模樣,她的臉龐脂粉未施,因情欲撩心,顴骨仿佛沾上情欲粉光,白裡透紅。“你把一個習慣在床上主導全域的男人,捆綁得像一隻清蒸大閘蟹,你覺得合適嗎?”

    “主導全域?”她對這四個字非常感興趣,追問道:“你的敏感地帶到底在哪裡?”

    “我身上沒那種東西。”

    她抓住那根口嫌體正直的粗長,“嗯哼,真沒有。”

    他悶哼:“沒……有。”

    李奇勳兩眼緊盯天花板,聽見她推倒保險套盒的聲音,喃喃自語:“我猜,你的尺寸應該是這盒吧。”接著是拆開包裝紙的聲音、撕開保險套的窸窣聲。

    她拿著保險套,“美妙的性愛就是安全的性行為。”

    然後,當她把保險套對準他的勃起套下去後……不止她個人尷尬了,連他也知道這哀傷的氛圍是怎麼回事。

    “不好意思,套子太……松了,我應該拿小一點……”她把保險套丟到床下去。

    他的腮幫子繃緊,唇抿緊。

    她又拆了第二盒,這尺寸應該對了。第二次瞄準套下,結果卡在根部中間,他倒抽了一口氣,表情萬分痛苦的說:“保險套……套子夾到我的……”

    “啊,夾到什麼?”

    “毛啊!”

    “很痛嗎?”她第一次遇到保險套尺寸太小,把毛給夾進去的糟糕狀態。她急忙想把保險套抽出來,“啵”的一聲,保險套是順利抽出來了,但她也看到有幾根毛被扯了下來了,害得他臉部肌肉扭曲,頻頻抽氣。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她的聲音充滿愧疚。

    聽見她還要繼續試第三盒,李奇勳終於沉不住氣了,“水藍色,有圓點點的那一盒。”

    她揚眸瞥了他一眼,不過讓他瞧了眼她搌放的保險套盒,想不到他有記住。

    她聽從他的建議,拿起那盒水藍色有圓點點的,拆開後,果然跟他的尺寸非常契合。

    從他清醒到現在,兩人光戴保險套便折騰了許久,還意外扯掉他的毛……他的欲望居然都沒有疲軟的情況。她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你……舉很久,其實你也很期待吧。”

    柔軟濕潤,蜜泉汩汩,比乳房還更柔軟而神秘的濕地,頂著他的根部磨蹭,她扭動著腰肢,還沒有進去她的身體,他已經感受到不可思議的濕熱度,她的那裡濕得像一灘水,極品尤物。

    雪白胸脯包覆在性感半透明的蕾絲胸罩裡,乳頭挺立的鮮美模樣……他不想承認自己此刻想含住她的柔美,豐滿的乳房和乳頭挺立的形狀,在男性動物的感官視覺上,她的胸部大小剛剛好,不會太過豐滿,也不會太乾癟。而她用自己的雙手,在他面前主動愛撫自己的雙乳,動情的眼神,露出魅惑的微笑,他可以發誓她剛才的笑容足以殺死男人的理智。

    他的理智,所剩無幾。

    已經不曉得是第幾回了,兩顆枕頭早已不床上,床單滿是皺折,兩人的身體又濕又滑,濃烈的麝香充盈整個房間。

    做到最後,她的聲音喊啞了,他也終於精疲力盡,癱倒她身上。床上的保險套只剩下一盒還未拆封……

    昨夜的放縱像一場光怪陸離的狂歡,他已經許久沒有如此放縱肉體,也許是那女人時而天真時而世故的眼神令他產生困惑。這世上怎麼會有女人能將兩種彼此衝突的氣質,完美地融合在體內。

    她絕對不是頭一次與男性交媾,但昨晚她表現出來的模樣,卻仿似初次進行親密的魚水之歡,她激動而狂喜,甚至在高潮中驚慌失措。

    明明挑逗男性的手法熟煉得像身經百戰的花蝴蝶……她甚至伏在他的胸膛哭泣。他雖然對於她強硬地、不顧他的自由意顏、土霸王般地推倒了就上……

    內心覺得憤怒與屈辱,但看見她像個小女孩對真正的愉悅感到不知所措和無助羞恥,他心中的屈辱在她的顫抖中變成了溫柔。

    是的,這樣很不可思議。

    他知道她在哭泣,仿佛受傷的幼獸,在遇見他之前,究竟經歷過了什麼,他內心大抵能想像出來。

    她是特務,她渾身展露的身手和致命武器,他可以大膽推測是以“美色”為武器的特務。難道,她也是境外者組織的人嗎?

    假如能知道她的代號,或許能查到她公佈的個人資料。

    昨夜,她坐在他身上凝視他的眼神,是他無法形容的專一純粹。

    他真的不認識她,為何她會給予他那樣深刻的眼神?不得不說,內心雖然感受屈辱,但面對那樣的眼神,她最美的一刻、甚至是一輩子的凝視,都在那瞬間給了他。

    胸臆間,溢出一種陌生酸澀的感受。她是個來歷成謎的女子,對他而言,確實如此。

    她對他說了一句話,很低,很淺,仿佛流星從眼前劃過,不留痕跡。

    “Teamo。”

    那是一句西班牙語。

    她會說一口流利的英語,連西班牙語也十分正統。

    當他醒來後,身旁的溫度是冷的,她沒有多留一刻。

    李奇勳從床上坐起,思考著昨晚那名不請自來的芳客,心底有一絲憐憫,直到他的手觸碰到放在床上的一迭美金後……

    眉頭緊蹙,整張臉幾乎皺起,他拿起那迭美金數了數,嗯,總共十萬美金。

    她放了錢在他床上這是什麼意思?

    腦袋裡的訊息就像糾纏在一起的電線,一夜放縱……完事……美金一迭……

    腦中的畫面就像敵人發射了一枚炮彈丟進他的堡壘,瞬間把他心中的憐憫轟炸成壕溝的畫面。

    砰!他抓起鈔票一把丟到床下,嘴裡奉送了一句:“Fuck!”

    這女人——還真把她自己當成尋芳客,留下陪睡費給他。該死!他從沒受過如此低級的羞辱!

    男歡女愛也就罷,還給你留錢,當他是高級男伴遊嗎?!

    李奇勳起身,隨手抓了一件褲子穿上,快步走進浴室,長方形的浴鏡,清楚反射出鏡中男人身上的一夜輝煌戰績。

    他的眼神愕然,面目青僵,像在鏡子裡看見西洋喪屍一樣。

    “這是……什麼?”

    他的胸前有好多瘀青,全都是啃咬的齒痕,感覺像是不小心撞傷的蘋果,有指甲痕,有牙齒……還有勒痕?!

    他低頭檢視手腕上的青瘀痕跡,內心畫面持續有數輛坦克車連續朝地面發射炮彈的感受,直到在地面上轟出一個大大的驚嘆號。

    他這輩子……真沒想過會在自己身上看見這種“奇景”——

    轉過身,扭頭瞪視鏡中畫面。幸好,背上完好無缺……嗯,不對,視線往下,他看見腰上有一道用牙齒咬出哀鳳logo的痕跡。

    “……”這女人是貓嗎?還是狗?把他的身體當作地盤做記號?

    李奇勳兩手按壓在洗臉臺上,他告訴自己要沉住氣,他與她,過了昨夜,應當不會再相遇。他就當作昨晚是一場“窮凶極惡”的豔情怪夜,他只是倒楣被她看上的夜間點心。

    嗯嗯,他只是半夜遇到欲求不滿的女鬼罷了——

    李奇勳一邊在心中說服自己,一邊皺著眉頭搖首苦笑。情緒似乎漸漸平復下來,他脫下褲子,赤裸身軀踏進幹濕分離的淋浴間,接著,瞳孔緊縮,他看見磁磚上用口紅寫下一段英文:“你的腰力很好”。

    “啊——”李奇勳在二十四小時內,飽受何謂身心靈崩潰的徹底無雙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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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8 08:20: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這是老天特地給他的驚喜包嗎?

    一居然隔沒幾天,他又在首爾街上遇到那名讓他情緒失控、砸壞飯店蓮蓬頭的元兇。

    李奇勳抽出一旁書櫃上的雜誌,拿在手上攤開,遮住自己的臉,低頭喝咖啡裝作沒看見。

    “小姐,你到底要點什麼?請快點餐好嗎?”女服務生的口氣相當不耐煩,她指著後面排隊等待點餐的客人,“後面還有很多人要點餐,請你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好嗎?”

    櫃檯前的騷動越來越大聲,不滿的聲音引起餐廳內其它用餐客人的注意。李奇勳放下咬到一半的潛艇堡三明治,揚眸朝櫃檯的方向看去。

    瞧見那引起所有人不滿的主角,就是那名女人,觀察了一會兒,他挑起右眉。

    眼前的女人……真的是那晚闖入他房間的女人嗎?

    她,看起來相當彷徨不安,像名誤闖現實社會的青澀少女。

    少女?當他知道她的實際年齡後,稱呼她少女,確實太抬舉她了。

    但是,她此時此刻表現出來的神態與表情,真的與青春少女無異。

    “小姐,你要是還不知道要吃什麼,請您拿著功能表,先到一旁點餐,讓我服務下一位元客人好嗎?”

    她被態度不友善的女服務生吼得縮起兩肩,顫巍巍地伸出食指指著功能表上的圖案。

    “我……我要這個……”她隨手點了個辣味雞肉MVP吐司。

    受到眾人注目的女主角說出一口流利的中文,女務服生眼神輕愣,內心受到震撼的李奇勳也呆住。

    女務服生收起不悅的表情,口氣放緩,改用英文問道:“請問要飲料嗎?”

    “飲料”的英文她聽得懂,隨手指了女務服生身後的飲料機,以為結束點餐步驟後,女務服生又說道:“辣味雞肉MVP吐司和水梨汁總共收您四千兩百……”

    看著收銀機顯示的金額,她很緊張的把口袋中的紙鈔全數掏出來,放在收銀臺上。

    “小姐……”女務服生眼睛瞪大,深深覺得這位女客人是來挑戰她的耐性。

    “我們店內不收美金,只收韓幣。”

    李奇勳注視她愣住了,完全說不出話來的樣子,剛才女務服生改用英文與她交談,照理說,她應該聽得懂英文,但是她的表情和眼神,完全表現出她聽不懂英文。

    最後,他聽見她努力用蹩腳的英文說:“Sorry,I can’t speak English……”

    她怎麼可能不會說英語?她的英語溜得像土生土長的美國華僑。但聽她的發音,完全判若兩人,完全就是臺式機械感發音。李奇勳越是仔細觀察,內心的疑惑越滾越大。

    “小姐,請你不要胡鬧了好嗎?”

    “對啊。”

    “點個餐花了十來分鐘,大家的時間都被你一個人拖累。”

    “請讓開好嗎?”

    指責她的聲音不斷朝她身上射來,再聽不懂韓文,光是憤怒和不悅的語氣,也足以讓她聽出那些話裡的不友善。

    “我……我……真的肚子好餓啊……”說著說著,她像個孩子一樣在大廳內掩面哭了起來,“我想吃東西……”

    “點餐費在這裡。”李奇勳看不下去主動上去幫她解圍,從皮夾內掏出五千韓幣結帳。轉身,他拉著她的手,用中文對她說:“跟我來。”

    在這陌生的國度,她萬萬沒想到居然能遇到跟她說同一種語言的人,她一隻手任由他牽著,另一手擦著眼淚,感激地對他說:“大叔,謝謝你。”

    這一聲大叔,讓他原本泰然自若的腳步不小心拐了一下,他回頭瞪大眼睛看她,只見一張笑得大咧咧的笑容,毫不修飾地,連牙齦都露出來的那種笑臉。

    在他的記憶中,這女人不太可能會露出這種少根筋似的傻呆笑容,她的笑容是神秘魅惑,隔層薄紗,霧裡看花的勾人淺笑。

    難不成真是他認錯人了?其實只是和那女人長相相似的另一名女人?

    李奇勳領著她到他的位子坐下,她坐在他對面,看見桌上他吃了一半的美式早餐,盤子裡還剩下幾片培根和酥炸馬鈴薯塊。她的眼睛睜大,吞著口水饑腸轆轆的模樣……

    他開口:“你不介意上頭有我的口水的話,可以拿去吃。”

    她立刻伸手將盤子端到自己面前,拿起擱在一旁的刀叉,迫不及待切了培根夾酥炸馬鈴薯塊,大口吞下。她吃得非常急切,好像很久沒吃了。

    “唔,超好吃的……嗚,怎麼這麼好吃……”

    “你吃慢點……別噎到。”拿起一旁的杯子,他倒了一杯檸檬水,放到她面前。

    “謝謝……”她滿嘴的食物,還真差點噎到。“咳、咳……水,我需要喝水。”接過他遞來的檸檬水,她猛然灌下一大口,把卡在食道的食物吞下。

    “謝謝你,大叔。”她又咧嘴綻笑,門牙縫隙還卡著一小粒黑胡椒,模樣滑稽。

    又是一句大叔,李奇勳的表情微妙,再見到她傻愣露笑的表情……

    “你不記得我是誰了嗎?”他遲疑地問。

    服務生剛送上新的餐點,她將兩片吐司捏緊放入嘴裡,聽見他的問話,她放下吐司,微微歪著頭凝視他。

    “……大叔,你好像真的有點面熟耶。”

    她的中文有著熟悉的臺灣口音,讓他忍不住笑了,很有在異國遇見同鄉的感觸。看來,真的是他認錯人了。

    她低頭吃著手中的吐司,也許是有點飽足感了,她放慢速度吃著,邊說:“真慶倖遇到大叔你,我不曉得自己怎麼就在這地方了,實在好可怕。”

    嗯?李奇勳微微挑眉,喝著不怎麼燙的咖啡思索她方才那句話,聽起來怎麼……很詭異?

    “我每天醒來都覺得好陌生,有時候在浴缸裡,有時候在大馬路上,有時候在計程車裡……”她突然提高音量,低頭拿出外套口袋裡的手機,像獻寶一樣地說:“現在的手機這麼厲害,螢幕好大……體積好輕薄!”

    李奇勳越聽越不對勁,他放下咖啡杯,黑眉微蹙,問:“你的講法……好像這手機的主人不是你。”

    “不是啊。”

    她盯著他的臉,呆笑了好一會兒,忽然,她壓低面龐,小心翼翼的說:“其實啊……大叔,你不要嚇到喔,這身體也不是我的。”

    李奇勳心中一突,默不作聲慢慢將上半身往後靠回椅背,面無表情。

    見他的反應,她心中也有底,以為把這個怪異的情形告訴這位對她很親切的同鄉大叔,或許能夠得到他的認同。

    她皺著臉,苦情的說:“大叔,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說的話?”

    他雙手抱胸,沉吟道:“你很希望我相信?”

    “當然啊,難得遇到跟我一樣會說中文的同鄉人耶。”

    李奇勳忽然心中有個想法:他應該是遇到神經病了。

    她將外套裡的東西都掏出來,一樣一樣放在桌子上,“手機的解鎖密碼是什麼,我根本不知道。還有,這個皮夾裡的證件我一個也看不懂……哦哦,還有這個手槍造型的打火機——”

    當他看見她在眾目睽睽下拿出新型掌心雷,嚇得心臟一縮,迅速出手將掌心雷收到手中。

    她被他嚴厲的神情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忐忑的問:“該不會……那個是真的吧?”

    在她拿出掌心雷的瞬間,他就知道那是真槍,絕對不是她口中描述的打火機。他把掌心雷拿到桌下檢視,並用外套遮住外人的視線。

    這把袖珍型手槍是德林傑手槍,非常有名,且是惡名昭彰的有名。因為這把袖珍型手槍就是當時近距離刺殺美國林肯總統的特務使用的德林傑手槍。

    體型小,相當適合女性使用。

    “你隨身攜帶槍?”他的語氣嚴厲。

    “不……不是我的呀,”她壓低聲音,比他還緊張。“是這個身體的……我真的不曉得那個是真的。”

    他沒接話,神凝眉肅,拿起桌上的女用皮夾打開來看。這一看可不得了,這皮夾根本不是她本人的,而是偷來的。裡面的證件是一名叫薑素煥的韓國女子,錢包夾層是空的,怪不得她會拿美金付帳。

    她突然發出怪叫:“等等……我在這件外套的領口發現一個東西。”

    她將身上的大衣脫下來,兩手在胸口部位的大翻領沿線摸了摸,抬眸凝視他,“大叔,有東西藏在這裡,軟軟的。”

    “拿來我看看。”

    她把外套拿給他,看他從隨身皮包裡拿出萬用型瑞士刀,利用小工具,沿著大翻領的車縫線將衣服割開。

    當李奇勳看見衣領內的物件後,表情閃過一抹古怪。他看見的是……自己的照片,是一張經過“護貝”的兩寸大頭照。

    她怎麼會有他的照片?李奇勳突然想起什麼,拿出自己的皮夾,手指伸入護套夾層搜了搜,空的。

    之前申請新的護照,所以他把多的大頭照塞進錢包護套夾層,但怎麼會在她的外套裡?還護貝過……像珍賨似的藏在衣領中。

    難道,真的是她嗎?

    這幾日接近過他的人,也就只有闖入飯店房間……那名身上散發危險氣息的女人。

    “大叔?”見他神色有異,她怯怯地喊了聲。

    李奇勳把那張護貝照片捏在手心,揚眸問她:“你的名字?”

    “大叔,你是問我?還是問這個身體的主人?”

    他的臉色已經陰沉到像吞了炸藥一樣。

    她正襟危坐,低眉無措道:“我……我不知道,”她偷偷看著他,“還有,我也不曉得自己是誰。”

    肌膚爬過一股顫慄的感覺,使她敏銳地睜開眼,翻身坐起,意外見到本以為此生不會再有機會相見的男人,她嘴唇微張,目光愕然,但臉龐散發出來的光彩是騙不了人的喜悅。

    李奇勳坐在另一側的四腳椅裡,手臂平行交迭,下巴靠在椅背上頭,深邃眼眸凝神注視床上蘇醒的女人。看得越是深切,眉宇間的折痕益發聚攏。

    眼神和氣質竟然完全不同,簡直判若兩人。她的眼神宛如陽光拂面的秀妍花兒,燦亮灼灼,和四個小時前的“她”不一樣。

    “你……”

    “嗯?”

    “你……是不是有人格分裂症?”他開口問。

    她的表情充滿困惑,停頓了一會兒,才用英文回答他:“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李奇勳忍不住微微抬高脖子,下巴離開手臂。剛才他說的語言是中文,如果她真的是人格分裂症患者,有可能另一個出現的人格使用主人格完全不懂的語言嗎?他對這方面並無研究,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

    “你……真的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嗎?”他第二次用中文試探她。

    她眉頭微蹙,臉上表情明顯傳達出疑問或不解他意圖,得不到他的回應,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裝扮,她抓起身上穿著的……睡衣?

    這是什麼衣物?臉色狐疑,她怎麼會穿著……這樣的衣物?

    質料是珊瑚絨……她轉過頭,背後還有一頂兔子耳朵的毛帽……她掀開棉被,看著自己下半身穿著白色珊瑚絨的睡褲。

    這套像玩偶裝睡衣的造型……她瞪大眼睛看著前方的男人。

    他讀出她眼神中傳達出來的震驚和厭惡感,抬手解釋道:“別用那種我是性變態的眼神看我,那套熊大兔兔睡衣是你自己挑的。”這次他說的是英文。

    她的表情大概是看到豬在天上飛的荒謬震驚臉。

    “我……挑的?”她的語氣就像在說:你別說笑了,我怎麼可能會穿這種幼稚的兒童睡衣,而且還有兔耳造型的帽子,這輩子她怎麼也不會穿上的。

    她翻身下床,低著頭看見床底下還有一雙毛茸茸的兔兔造型室內拖鞋,拖鞋上面當然有一對兔子耳朵。

    她倒抽一口氣,在她還沒扭頭繼續用變態的眼神注視他,李奇勳先發制人說:“那雙兔兔拖鞋也是你自己挑的,而且……你很堅持要一整套熊大兔兔睡衣。”

    這次他用的語言她聽得懂了,但她還是一張“你在開我玩笑”的愕然表情,她兩腳伸入那雙兔耳造型的絨毛室內拖鞋,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走到化妝鏡前,看著鏡子中的自己。

    ……這是誰?

    哪來這麼幼稚可笑裝少女的……阿姨?

    雖然是兩件式睡衣,但整套都是白毛,背後還有兔子耳朵造型的睡帽……她顫抖地拉起帽子戴上,在鏡子裡看見一名穿著玩偶兔子裝……成熟大姊姊裝年輕裝可愛那般讓她強烈反感。

    “噗……”

    她聽見身後李奇勳看見她全套兔兔裝發出的笑聲,她氣得轉身,二話不說,穿著絨毛室內拖鞋,抬腳狠狠踢向他的臉。

    “喂!”面對惱羞成怒的她,他連忙將身體往後仰,閃過她的兔子腳。

    “又不是我讓你穿的!”一身兔兔裝的女人追著他打,他可真冤啊!

    她又朝他沖過去,淩厲的身手,絲毫不受兔兔睡衣的阻擾,他繞到她身後,故意伸手把她的兔兔帽又戴回頭上,大掌戲弄似的揉著她的頭。

    “害臊什麼,其實這樣很可愛。”

    她的動作瞬間僵住,見她不再出手攻擊他,他挑著眉,彎下腰,伸長脖子,臉湊到她面前,看到她滿面通紅的模樣。

    她快速瞥了他一眼,往旁跳開,拉開兩人的距離。

    李奇勳的眼珠子動了動,覺得自己方才似乎誤觸心中某個開關,他……剛才居然有一瞬間覺得她……純情又可愛。

    她抬起頭來,又與他的視線接觸到,像初戀的少女一樣,隨即移開目光。

    他一直在觀察她,總覺得每一回遇見她,老是摸不清她真正的性格。到底哪張面貌才是真正的她?

    “真的……不是你的惡趣味?”她咬著唇問道。

    “惡趣味?”他饒富興味的表情,讓她覺得自己問了一個自打嘴巴的問題。

    她指著身上的兔兔裝,“就是這件‘風格可怕’的睡衣呀。”

    “這件造型獨特的睡衣,真的是你自己挑的,也是你自己堅持要穿著睡覺……”他偏頭想了一下,“不過,你穿到一半就突然倒在浴室,是我把你抱出來的。”

    “我自己穿的?”她壓根兒一點印象都沒有,甚至怎麼會和他在一塊兒都不知道,她內心充斥著大疑惑。

    他盯著她看,慎重問:“你是精神病患?”

    “什麼?”她沒好氣的瞪他,“你怎可如此無禮。”

    他摸著下巴,頰上露出一對小酒窩,“如果你不是人格分裂症患者,那白天你的行為真讓我匪夷所思。”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白天有什麼行為?”

    李奇勳拿出手機,點開白天拍下的數十張照片和幾段影片,慢慢說給她聽。

    她狐疑地朝他走去,看見他手機刷開第一張照片,居然是她綁著雙馬尾、穿著千鳥格高校水手服抱著熊大玩偶拍照的裝萌姿勢。

    她尖叫:“這是什麼鬼東西?!”

    “那是你本人。”他好心提醒她,並投以同情目光。

    她臉色發青,一副看到外星人一樣的驚懾神情,拚命搖頭,“不不不……這肯定是外星人披著我的人皮變裝的。”

    聽見她的形容,他不禁瞪大眼瞅她。萬萬沒想到會從她的口中聽見這麼天真的形容詞。他繼續翻下一張,指著照片中,頭上戴著貓耳發箍,手上戴著大貓掌布偶手套,搌出貓咪玩逗貓棒的模樣。

    “那這張呢?”他含著笑意問。

    她簡直是慘叫了:“這是什麼妖魔鬼怪?!”

    “那是你本人。”他眨眨眼,笑意加深,盯著她表情極度扭曲的臉蛋微笑,笑得很開懷。

    他正要點出第三張照片,她眼尖看到手機裡有她和他臉貼臉的自拍照,一把將手機奪過來,放大點開照片。

    “這……不是我……”她喃喃低語,“這不是我——我……我不可能會有這樣的……”陽光開朗的笑容。

    照片中的她,笑起來的模樣,仿佛有陽光進駐她眸中,光線把這世上的色彩光輝都射入她瞳孔中,使得她的眼神鍍上一層白光璀璨,神采如鑽。

    她這輩子都在黑影下行走,半片日光也感受不到的。

    他默默觀察她看著照片的神情,頭一回……他在她臉上讀到一種趨近人性的渴望。

    她接著點開手機影片,赫然聽見影片中的自己說著她不曾學習過的語言,但她知道是哪國語言,她震驚地抬頭看他,“我不會說中文。”

    他點點頭,眼神瞥了影片裡用中文喊他“大叔”的女人,“你今天白天一直都和我用中文交談。”

    握著手機的雙手在顫抖,影片裡的人究竟是誰?!是她的臉,她的聲音,卻令她感受到如此畏懼陌生。

    “大叔,我們一起來拍照!”

    “喂,怎麼不拿好……”

    眼見自己的手機即將落地,李奇勳眼明手快出手撈回。他救回手機,抬頭看見她臉色發白,像是受到極大驚嚇的虛弱模樣,下一瞬她就像斷線木偶倒下,他急忙伸手接住她,以防她的臉楂到地板。

    “喂……你還好嗎?”懷中的女人劇烈顫抖,他將她翻過來面向他,只見她那張細緻的臉蛋像蒙了一層灰。

    李奇勳將她打橫抱起,快步走往床邊放下她。

    “喂,你……”這女人叫什麼名字?他根本不曉得,老是一直喂、喂的叫她也不太好。

    她的雙眼眨動,微微轉動頸部,睜開眼瞧他。“水……給我一點水……”

    她那張臉就像聶小倩要魂飛魄散時的神態,把他嚇了一跳,趕緊倒了一杯水,扶起她的頭喂她喝水。

    李奇勳坐在床沿,低頭看她臉上恢復了點氣色,便問:“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臉上的表情空白了好一陣子,最後,她低聲說:“我有好幾個名字,可是沒有一個是真正屬於我的。”如果說出她的代號“魔花螳螂”,以他在境外者的“蜂鳥”身份,很容易就查到她的來歷。

    聽見她這麼回答他,他忽然覺得自己剛才在她的靈魂心中撬開了無法癒合的傷口。一時間兩人無語沉默,他歎了一口氣。

    過了片刻,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從床上坐起身,問他:“你既然會說中文,應該也看得懂中文字……對嗎?”

    李奇勳不曉得她為何要問這個問題,他點頭回道:“看得懂,也會寫。”他沒有多加解釋自己是中韓混血,在臺灣住了三十幾年。

    她拿出自己的手機,點開一張圖片,將手機畫面遞給他看。“你知道這三個字怎麼念嗎?”

    目光移去,那是一條紋路特殊的印染方巾,看得出來年代久遠,手帕右下角繡著一朵小花,方巾上頭用藍絲線電繡了三個繁體中文字,是行書體,但也不難辨認。

    他抬眸凝視她帶著期盼的雙眸,“這三個中文字念作‘馬纓丹’。”他將馬纓丹的中文發音慢慢地念給她聽,因為他看得出來她很想親口念出這三個字。

    “馬……纓……丹。”她跟著他的嘴型發音。

    “馬、纓、丹。”第三次她念得順暢多了,也少了捲舌的發音,抑揚頓挫也抓得不錯。她笑得像得到禮物的孩子,問:“這三個字在中華文化有什麼涵義嗎?”

    李奇勳偏頭想了一下,這三個字組合起來,他沒記錯的話……應該是種植物的名稱,也就是那條方巾上繡的小花圖案。

    “是一種植物的名稱,在臺灣平地很常見。”

    “就是手帕上的小花嗎?”

    “我想應該是的。”

    注意到她蒼白的臉龐緩緩散發出微弱光輝,似是希望的微光,很渺小,卻依然堅毅的光芒。

    她又低聲念著那三個中文字,掀開濃密纖長的睫毛,那瞬間,仿佛自沉眠蛹中破殼而出的薄翼,純真嫫嫫,刹那間他竟移不開眼。

    她對他說,這一生藏在深淵中的秘密。

    “馬纓丹,我想,這是我的名字。”眸中的微光變成在陽光底下閃爍的影子光,她的聲音和她的表情皆是顫抖;一種期待的顫抖,她嚮往飛去的未知之途。

    “為什麼這麼說?”他不瞭解她,兩人有過露水姻緣,雖然他是被推倒的一方。但那一夜,真正沉淪的人,難道只有她嗎?

    “我……”她開口,聲音像被黑暗灌入了泥,讓她向下墜落,又沉又重,不斷地將她往下拉。

    而他察覺到她的彷徨不安,轉身在她身旁坐下。

    “說吧,我聽。”

    簡單的幾個字,卻給了她此生最大的勇氣。從她有記憶以來,沒有人會認真傾聽她心中的期許和顏望——從她被丟棄的那一刻開始,她就註定失去本該過著的人生。

    “我不知道我來自何方,但從我的外貌,可以推斷我是亞洲人。”她停頓了一下,被壓抑的軀殼,慢慢出現裂痕。

    “我和一群跟我一樣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的同伴生活了好幾年,我們在陰暗的工廠裡製作毒品,後來,我的同伴都被一名叫做龍煞的男人帶走……我以為他們是被領養走,我最要好的朋友阿印……他也被帶走了。”

    “後來呢?”他輕聲問。

    “阿印的一隻眼睛是銀紫色的。龍煞有一天帶來一個男人,他的拐杖上鑲著一顆很像是阿印眼睛的珠子,我問他:‘那是真的嗎?’他對我說:‘這世上沒有人喜歡假貨。’……於是我懂了,那些被龍煞帶走的孩子,不是被領養,而是被拆解了。”

    李奇勳聽到這裡也懂了。她口中所說的,應該是人蛇集團非法販賣人體器官,他記得十幾年前在臺灣也查到一件大宗販嬰集團,集團主嫌是一名叫做“開膛手王子”的年輕男子,突然間,此人在臺灣銷聲匿跡,原因是開膛手王子綁架了軒轅紅蓮的第七子軒轅赫,這件事驚動了境外者組織,引來境外者的成員一致追殺開膛手王子。

    “阿印是那樣溫柔的孩子,每次我來不及完成交代的工作,阿印總是會把他分到的食物留一半給我。當我知道他死了,我好生氣……所以,我拿起剪刀刺進了那男人的腳。”

    他聽了心頭一驚,聽得出來她口中的男人地位比那名叫龍煞的男人還高,她做出刺殺般的舉動,豈不是讓自己更危險?

    她轉過臉來,眼神是寒冬蕭瑟的枯木,陰冷毫無生機,凝視他的眼,“那男人,我稱他為義父。”

    他眼裡有著驚愕,“為……為什麼?”

    “因為我想活下去。”她沒有逃避他的目光,反而用更深更強烈的意念告訴他,“我跟阿印約好,我會找到我來自何方、我會找到我的名字……我想死在自己的家鄉。阿印告訴我,落葉歸根,我和他雖然都是離枝的落葉,但隨著風兒飛,總有一日能回到家鄉的土地。”

    “所以,你找到自己來自何方了?”

    她點點頭,“我花了幾年取得義父的信任,找到了當年在我身上留下的線索。就是方才給你看的照片,我當時穿的衣服口袋中有一條手帕。”

    “手帕上的字是繁體中文,和韓國人使用的文字不一樣,你怎麼會來到韓國?”雖然說韓國在朝鮮時期確實也使用過漢字。

    她輕輕一笑,“我在馬雅神廟遇見一名亞洲女孩,她告訴我她會來首爾過耶誕節,我找到她遺失的皮夾,心想或許可以在首爾遇見她……可惜沒有。”

    他挑眉,“所以你來韓國,只是為了把皮夾還給那女孩?”

    “不行嗎?”她嘟囔,“反正我也從沒體驗過耶誕節的滋味,她叫我一定要來首爾感受一下,否則我原本打算到——”她原想細說,但發覺不妥,改口道:“對了,我在馬雅神廟的時候,還遇見一名奇怪的中國女人,她說自己是算命師,忽然攔住我,跟我說了一堆奇怪的話。她說,我只要幫助一名看見我眼淚的人,我必能得償所願。”

    “看見眼淚?”在馬雅神廟也能遇見算命師?現在算命師都跑那麼遠做生意嗎?

    “那麼,你得償所願了嗎?”李奇勳好奇地問。

    她被他這問題問得心頭一突,算是得償所顏嗎?仔細想來,她自從幫助那名女孩後,似乎心中所想的一直往好的方向發展。

    若非遇見那女孩,她不會拿著女孩的錢包來到韓國,也不會在首爾遇見他,還從他的口中得知手帕上的名字該怎麼念……

    難道那名奇怪的女人說的都是真的嗎?她低頭看著手機上的吊飾,是一顆色澤神秘的石頭,上頭有許多七彩的漩渦圖案,用細膩繁瑣的編織工法將這顆石頭裝飾起來,底下還編著兩顆暗紅瑪瑙垂珠。

    她本來是不相信那名奇怪的中國女子,但她一一點出她不為人知的過去,又莫名其妙塞了這串吊飾給她,要她找個時間對這顆石頭許下強烈的心顏,如果她的心顏夠強壯,那麼,她會看到——奇跡。

    當時,她真的覺得那名自稱算命師的女人在胡言亂語,不過那顆石頭確實很漂亮,她看了也喜歡就收下來;後來,便遇見那名“看見她眼淚”的女孩;再後來,她來韓國是有發現短暫失憶,但……

    他手機影片中的那個“她”又是誰?難道真的是她自己嗎?

    她不會講中文,影片裡的“她”卻說得如此流利。

    還是,她被惡靈纏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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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8 08:20:3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李奇勳坐在沙發上,默默轉著電視頻道。

    手機發出聲響,他點開來看。是軒轅赫前幾日發的一張經典照片,突破五百條留言,外掛程式在群組內跳出一隻動畫的舞龍舞獅,興高采烈地踩樁跳舞。

    李奇勳忍不住噗哧一笑。老三露屁股也就罷,屁股上面居然還被人用簽字筆劃了一隻小豬。他不曉得在老三軒轅黑屁股上塗鴉的人才是誰?但他很佩服對方藝高人膽大。

    廁所裡又傳來一次沖水聲。他的視線離開手機螢幕,看向正前方浴室門口。

    這是第幾次了呢?唔……應該是第三次了吧?

    “電視聲音再開大一點!”在廁所裡奮戰的女人發出怒吼。

    “這已經是最大音量了。”他憋著笑聲回道。想起今天白天和“她”在街上發生的趣事,他不禁莞爾。

    李奇勳一腳跨在另一張沙發椅上,房間裡飄著一隻大白鯊造型氣球,搖擺著尾鰭在房間裡繞圈。他盯著那顆鯊魚氣球,覺得很逗趣。

    “噢……撕……”在廁所裡的女人發出抽氣聲。

    嗯……感覺很痛,她再拉下去,恐怕不得了。他起身想找旅行必備良藥——

    正露丸,給她緩解拉肚子的痛苦。

    “你……到底給我吃了什麼食物?!”她一邊抱著肚子抽氣,一邊拍門大吼。

    他攤攤手,無奈的說:“鰩魚生魚片……你自己硬要吃的。還有,你很勇敢的挑戰了吃蠶蛹。”

    “我不能吃生的!”蠶蛹?那是什麼鬼東西?她還吃蟲嗎?

    她坐在馬桶上,越想越頭皮發麻,抱著肚子,兩手發抖地拿出手機上網搜尋他口中的“鰩魚和蠶蛹”到底是什麼食物……這不看或許比較好,網路圖片一看下去,讓她嚇到想嘔吐了。

    蠶蛹……這外表像蟑螂殼的東西……她居然吃下肚了?!

    鰩魚……這根本是外星人變裝賣萌失敗的魚……她居然生吃下肚了?!

    過了十五分鐘後,李奇勳終於看見她一臉虛弱的扶著浴室門走出來。他走上前關心,“這個給你吃。”

    臉色發白的她,看見他手上三顆黑黑的、像兔子大便一樣的東西,無法相信在她拉得快虛脫的時候,他還拿兔子大便給她吃。

    看她的表情,知道她肯定誤會了,他解釋道:“你別看它外表不討喜,這東西可是治療肚子疼,家家戶戶必備良藥。”

    她眼睛依然瞪得大大的。

    “我不會害你……”見她死也不信的表情,他把一顆正露丸放到舌尖上給她看,“這真的是藥,吃起來涼涼的……”

    她整個人往後縮,搖搖頭想往旁閃,“……我不要。”

    他有些無奈。“乖,聽話。你已經拉了三次了,如果再來第四次,那就是食物中毒了。”

    聽他像老大哥哄她吃藥的語氣,她心中五味雜陳。自從弄清楚她為什麼會突然失去幾小時的記憶,原因來自寄宿在她體內的“惡靈”——她是這樣定義的。

    見過她體內另一個人的李奇勳,卻是判斷應該是她有跨越不同語言隔閡的——人格分裂症……而且還是少根筋的人格,年齡似乎很小,他推測應該是十五六歲的年紀。

    她才沒有人格分裂症,哼!

    另一個“她”,說著一口流利的中文,她本來不相信,但他把錄下來的影片播放給她看,看見影片中明明是自己的臉、自己的聲音,卻說出全然陌生的語言,叫她如何能接受。

    因為她聽不懂中文,他還翻譯成英文告訴她;影片中的她——會說中文的“她”,留了一則訊息給她:

    “纓丹姊姊,抱歉,我不知道怎麼就纏上你了。你長得好漂亮呀,應該是我佔便宜了。”

    “大叔說,我應該要跟你打招呼,自我介紹一下自己,不然大叔說他很難解釋,姊姊為什麼會突然又和大叔在一起。咳,我忘記自己叫什麼名字了,所以纓丹姊姊你就隨便稱呼我吧。啊,遣有……我喜歡可愛的名字,看是要叫我……”

    “熊大兔兔睡衣超可愛的對吧……現在的睡衣超可愛超漂亮……對不對?”

    “今天和大叔去吃烤腸,有豬腸和牛腸,真的超超超超好吃的啦!纓丹姊姊有機會也跟大叔去吃看看。”

    “纓丹姊姊……”

    沒見過這麼樂觀的惡靈……她差點想一槍轟了他的手機。

    雖然是她的臉、她的身體,卻比她還要更與他熟稔的親昵模樣,讓她心中頗不是滋味。

    明明已經離開這男人了,卻總是在睜開眼的時候,又回到這男人的身邊。

    “我要離開了。”她想推開他卻被他擋住,她困惑的抬眸,他突然伸手捏住她的臉頰,在她還未反應過來前,他的臉忽然朝她的鼻尖壓下來。

    她以為他要吻她,心頭一緊,大腦瞬間空白,嘴裡忽然被他丟入兩顆黑藥丸,她直覺想吐出來,舌尖伸出,他陡然俯身壓上她的嘴,連帶把她的舌尖也推入嘴裡。

    她當下是震撼的。那一晚,他不允許她親吻他的嘴唇。

    她心中多少感受到失落,但那又如何?就算與他親吻,並不代表兩人的關係。

    兩人嘴唇相貼,傳遞而出的柔軟溫度,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輕地離開她。

    雙眼睜得偌大,她並未閉上眼,只想將他看得更清楚,像溫暖的陽光一樣的他。

    “把藥乖乖吞下去。”李奇勳的聲音像微風穿越暖陽撲面而來的觸摸,一下子溫暖她的耳、她的鼻、她的心,整個人像融化的冰雪,在他關懷的聲音中幻化成水。如果可以,她想成為為他綻開的花朵,顏成為一朵追著太陽微笑的向日葵。

    她默默地將藥丸吞下去,抬眸期待地凝視他。
    “很好,乖。”他抬手摸摸她的頭,轉身欲走,她拉住他的衣角,他回過頭,飄浮在空中的大白鯊造型氣球,鯊魚頭撞上他的後腦勺,他嚇了一大跳,扭頭看是什麼東西撞上他。

    她也注意到那個看起來有點滑稽的飛行大白鯊氣球,問:“你買的?”

    “怎麼可能。”他一掌拍飛那只咧嘴大笑的大白鯊,公佈答案:“是你吵著要買的。”

    “不是我!”她怒斥。

    他愣了愣,勾起唇角,似乎覺得她在無理取鬧,“不是你就不是你……”

    “真不是我,你別把我跟……惡靈……混為一談。”她壓低聲音警告道。

    “惡靈?”他挑眉,“你真的要這麼稱呼‘她’?”

    “不然呢?我還要給她姓給她名嗎?”

    李奇勳靜靜地不發一語。

    她追問:“為何不說話?”

    他走到一旁,提起桌子上的牛皮紙袋,走到她面前,將紙袋放到她手中,“收著,這是那個小惡靈挑了一個多小時要送你的。”

    “送我?”她表情遲疑,牛皮紙袋上頭還綁著粉紅色蕾絲蝴蝶結。打開紙袋,她看見裡面有一本熊大兔兔大頭封面的筆記本,還有一支莎莉公仔造型的原子筆。

    “這些是……”為什麼要送她這些東西?

    “小惡靈說,這些是給你煉習寫字用的。”

    “練習寫字?”她為什麼要煉習寫字?他說的話她聽不明白。

    李奇勳歎了一口氣,解釋道:“小惡靈說,她發現你會拿便條紙練習寫字,她還把那張紙拿給我看。”

    他拿出皮夾,從夾層裡拿出一張便條紙,上頭歪七扭八的寫了幾個中文字。

    看見那張紙,她的臉頰瞬間發紅。

    “你很想寫出自己的名字吧。”他的目光溫和,完全沒有嘲笑她如幼兒般的僵硬字跡,紙上的一橫一豎分得很開,馬字勉強還能看得出來,但纓字筆劃繁複,看起來像“系貝貝女”。

    她說不出話來,臉色紅得像紅龜糕。

    “來。”他指著床旁的一張小桌子,拉著她的手,往桌子移動,“你先坐下來。”

    “你要做什麼?”她任他壓在單人沙發椅上坐好,像個準備上課的小學生。

    李奇勳繞到她身後,將熊大兔兔格狀筆記本攤開,然後抓起她的右手,“筆拿好。”

    溫厚的掌心牢牢覆蓋住她的右手,寬闊的胸膛從背後罩住她,她明確感受到他的胸膛觸碰到她的頭,髮絲貼上他身上的毛料外衣的摩擦聲響。

    內心騷動無比,明明是零下的溫度,她卻覺得體感溫度像夏日一樣炙熱,脖子和臉頰都是熱燙燙的,這樣的教學姿勢令人臉紅心跳。

    “專心看我怎麼教你寫字。”

    略微低沉的嗓音,從上方落下,猶如被陽光照射身上的暖暖感覺,她收緊下巴,認真地看他握著她的手,一筆一畫,教她如何正確地寫下自己的名字——馬纓丹。

    他的手引領她的手,在紙上寫下三個字,美麗端正的筆劃線條,仿佛那條手帕繡上的字跡,一模一樣。

    順利寫完三個中文字,她眼神發亮地看著,“你的字好漂亮。”

    “我小時候可是得過全國書法比賽冠軍呢。”

    他握住她的手,在馬纓丹的字旁邊,寫下另外三個中文字,她看著問:“這三個字是什麼?”

    “我的中文名字,李奇勳。”他用中文念道:“李——奇——勳。來,你跟我念一次,一邊寫一邊念,這樣記憶很快。”

    “李——奇——勳……”她聽話的重複他的發音,他依舊握著她的手教她寫字,直到兩人的聲音完全同步,他在不驚動她的狀態下鬆開她的手,站在背後凝視她低頭認真寫著自己的名字和他的名字。

    她寫了將近十個馬纓丹和李奇勳後,忽然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抬頭對著他說:“你的勳字下麵有四個點點,我的纓字下面有三個點點,這是為什麼?”

    差點被她的問題打倒的李奇勳,摸著下巴,想著該怎麼解釋比較恰當。

    “中國漢字的組合有其規律,絕大部分是部首組合,有分‘獨體’和‘合體’。”他拿起筆將紙上的馬字和丹字各自圈起來,解釋給她聽,“你看,你的姓氏,馬,這就是一個獨體。丹同樣也是。”

    她聽著似乎懂了,學他將李字和奇字圈起來,問:“這兩個也是獨體?”

    他搖搖頭,“這兩個字不能算是獨體。”

    “為什麼?”她還以為筆劃看起來比較少的就是他口中所說的獨體。

    “漢字的結構……一時間我也無法解釋得很清楚。不過,這兩個字在漢字裡,還能拆成其它意思。像是李這個字,上下分開來寫,還能寫出木和子。奇這個字,則是大和可。”他分別在紙上寫下新的字。

    馬纓丹聽不懂那些字的意思,她只想知道那四個點和三個點有什麼涵義,再問:“你可以解釋那些點點的意思讓我明白嗎?”

    “勳底下的四個點,在部首裡是火的意思,就是火焰。”他儘量意簡言賅的解釋,“系同樣也是部首……唔,大概有種牽掛的意思。”

    聽他“說文解字”後,她臉上明顯閃過一抹失落,似乎是和她期待中的解釋不一樣。

    李奇勳雙臂環胸,走到她面前,低著頭問她:“你很想學中文嗎?”

    他審視著她的面容,她的眼神全因他一句話起雲彩,不由得回想他們第二次相遇的情景。

    會說一口流利中文的她,給他的感覺像一名青春活潑的高中女生,無論是神態還是說話的方式,都讓他有種遇見老同鄉的感受。後來,他帶著像孩子一樣的她逛街買衣服、陪她挑戰一般女性不敢輕易嘗試的韓國特色美食。

    他本以為那是她裝模作樣的手段之一,但她毫無心機的笑容讓他幾度遲疑,若是演技,那她絕對可以拿下超過三座的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獎。

    真正的馬纓丹醒來後,他本以為兩人不會再有交集,各自分開後,她突然興高采烈地從背後沖向他,還一把將他摟住,左一句大叔、右一句大叔。他認出眼下這張笑容不是那名和他談起過往,像深山迷霧般的危險女子。

    他想相信她的話。她或許是在馬雅神廟被當地的惡靈纏身。

    但,馬雅當地惡靈又怎麼會說得一口流利中文?

    難道異國惡靈都自備一台多國語言翻譯機嗎?他個人較偏向是她有人格分裂症,目前看來是雙重人格。

    他跟著她搭計程回她下榻的飯店,發現她遞給司機的紙上寫著的地址,和他住的飯店是同一間,而且居然和他住在同一層。另一個“她”對他娓娓說著馬纓丹不輕易展露的一面。

    他發現她的行李中有許多和他的能夠配成雙的配件:同一款的耳機、同一款的手套、同一款的情侶對表。起初,他的內心的確有嫌惡感產生,覺得她根本是個十足十的跟蹤狂,還是異常的愛情恐怖分子。

    但她屈膝跪在他面前,拿著前一晚她在紙上寫下的內容,一張巴掌大小的紙條上,寫著無數個不知從哪裡抄來的中文字和中文翻譯。

    他認了出來,她想寫下他的中文名字,可是她只記得他名字的中文拼音,不知道漢字的寫法,所以她上網按照拼音一個字一個字查,希望能找回記憶中——

    他的名字。

    看著紙條上密密麻麻所有關於“李奇勳”的通用發音:其期齊旗奇,熏熏峋惹勳……太多了,那些努力拼湊的筆劃,多到令他鼻頭發酸,眼眶泛紅。

    她的字很醜,卻是他這輩子見過最認真而純粹的字跡,每多看一個字,他就似乎看見站在迷霧背後的她,孤單脆弱的那一面。

    艱澀難懂的中文字像一幅巨大的字謎,她努力地找,吃力的用不熟練的筆劃寫下他的名字。

    他不曉得她是為了什麼原因關注著他的一切?又或許,他在不自覺的情況下曾經説明過她?

    他想不起來,任憑他如何竭盡心思去挖掘這幾日的記憶,都回憶不起在記憶中哪個角落曾有她的身影。

    她的瘋狂,在這些字謎中變成一筆一畫的暗戀心思;那筆劃,那名字,是她的癡心妄想。

    他被她的癡心和傻勁狠狠打響,咚咚咚!腦子裡仿佛浮現她低頭努力書寫他名字的模樣。

    他輕聲再問她一次:“我教你寫中文,好嗎?”

    馬纓丹張嘴忍不住想附和他,這時,放在桌上的手機響起,他眼神歉然地看她一眼,“抱歉,我先接個電話。”

    李奇勳拿起桌上的手機,走到一旁接聽,她乖巧地繼續低頭寫著她和他的名字。

    他用中文和對方交談,她聽不懂他們的談話內容。李奇勳並沒有刻意避開她。

    “龍一,你怎麼突然打給我?有狀況發生嗎?”

    他靜靜地聽著電話中軒轅龍一交代的事項,“四象黑市榜?怎麼了嗎?我很久沒關注四象黑市榜,不清楚現在賞金排行榜……是誰……”

    “Idoloman tis Diabolica……魔花幢螂?”

    馬纓丹手勢微微一頓,她聽見熟悉的代號,李奇勳是用英文念出的,所以她聽得懂。

    “四象榜上特S級名單,為什麼哥倫比亞毒梟的女兒魔花螳螂會在亞洲的四象黑市榜上?”李奇勳的口氣瞬間凝重起來。

    “火鶴?怎麼又牽扯到境外者組織成員火鶴……”李奇勳臉色凝重,沉眉斂目,他嚴肅道:“你方才說的事情都正確無誤嗎?火鶴胞妹的遺體已經運回臺灣……好,我會儘快安排時間回臺灣,替我跟火鶴說一聲。嗯,你交代的事情我會照辦,我還要在韓國多待幾日,假如有發現疑似魔花螳螂的女特務,我會先將人狙擊下來。”

    “嗯……幫我和你母親打聲招呼,我很好,請她無須掛心。那先這樣了,再見。”他神色凝重的結束通話。

    軒轅龍一把剛剛獲得的情報告訴他,哥倫比亞當地兩大東西毒梟,全死於魔花螳螂之手。沒有人知道,魔花螳螂為什麼會背叛自己的父親……

    不過,根據他早年獲得的消息,哥倫比亞當地的兩大毒梟,各擁有火力強大的軍火,勢力五五,雙方壁壘分明。

    魔花螳螂是東毒梟的女兒。東毒梟手下有一支性感模特兒特務團隊,網羅各種盾色的頂尖美人,其中名號最響亮的便是魔花螳螂,是東毒梟得力愛將,當然也有傳聞說,父女倆有不正當的關係。

    東毒梟從不讓魔花螳螂以真面目示人,聽說她美貌驚人,凡見過魔花螳螂真面目的人都難逃一死,目前在境外者情報網中的唯一一張照片,是魔花螳螂執行任務時,被尾隨的飛行瓢蟲監視器側錄到她的模樣。

    他見過那張照片,即使在昏暗的燈光下,一雙冷酷無情的眼,散發出驚人的可怕殺意。飛揚的長髮遮住半張臉,臉上和脖子浸滿血漬。

    東毒梟早有併吞地盤的野心,派出魔花螳螂色誘西毒梟的用意不難猜測出來。

    只是,現在最棘手的是,東西毒梟全被魔花螳螂一手剷除,哥倫比亞當地的黑暗勢力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各個地方派系的小頭目都想趁此機會占地稱王,成為下一個統治哥倫比亞黑暗勢力的新毒梟。

    擾亂勢力平衡的元兇就是魔花螳螂。只是,這棘手人物怎麼會突然背叛將她一手養大的父親東毒梟,內情令人費解。

    還有,火鶴的胞妹……又怎麼會遇上魔花螳螂,還被盜走了身份證件?被突如其來的重大事件擾亂心神的李奇勳,抬眼看見馬纓丹,這才想起他房間內還有人。

    他一臉歉然的朝她走去,“抱歉,電話說得有些久……”

    “我拒絕。”

    “什麼?”他愣住了,一時間不懂她的拒絕原因為何。

    馬纓丹起身,拿起桌上的紙筆,看著他的眼睛說:“我們,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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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8 08:20:5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看著我做什麼?”他笑意盈盈地瞅著她。

    她冷著一張臉和之前熱情愛意四射的眼神落差極大。

    李奇勳換了一個坐姿,坐在她對面。“我沒有尾隨你,只是剛好我今天也想吃Subway。”

    她眼神冷淡瞪著眼前的檸檬紅茶,裝作不認識他。

    他咬了一口手上的照燒雞肉,再喝一口蘋果汁,與她坐在窗邊座位。他盯著街上的行人,眉頭微皺,對街那幾名男人,從剛才一直有意無意地往這方向看來。

    馬纓丹總算低頭吃了一口手上的燒烤牛肉,臉埋在餐紙裡,低聲對他警告:“那些人是針對我而來,識相的,你就快點滾。”

    嘴裡還吃著生菜,李奇勳略微錯愕地轉頭看她。他剛才可有聽錯?她……在趕他走?

    “你對我的態度會不會轉變得太大了,我的小心臟有點承受不了。”他的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她低頭快速把半條的燒烤牛肉吃完,白天拉肚子虛弱脫水,她必須大量補充熱量充足體力,那些人……

    若她判斷無誤的話,應該是西毒梟手下的特務,前來為老大報仇,只要殺了她,他們便可以拿她的項上人頭立下大功,成為接替西毒梟的頭號人選。

    畢竟,哥倫比亞黑暗勢力的財富,是連作夢也想不到的巨額數目。

    她將餐紙仔細對半折好,再折好,才放在桌上。他發現她習慣性將有邊邊角角的物件,對稱整齊折好。

    上一次,他看見她把他送給她的年糕圍巾折成像一塊中華板豆腐的形狀,讓他大感驚訝。這樣的手工藝,可不是人人煉得出來的。

    馬纓丹眯起貓眼,臉龐散發著陰冷駭人的殺意,“奉勸你,如果想長命百歲,就離我遠一點。”

    李奇勳也吃完手上的照燒雞肉,隨性地將餐紙揉成球狀,身體朝後靠向椅背。“需要我幫忙,你可以說一聲。”觀察將近十分鐘,他粗略估計有四人盯梢。

    聽完他的提議,馬纓丹面露譏笑,隨手撥著肩上的長髮。“你都不是我的對手了,還想當我的後援?”

    她拿起羊毛大衣穿起,撂下一句話:“你別扯我後腿。”

    李奇勳扭過身子,注視她踩著半筒黑色長靴,步伐矯健地轉入街角巷弄。指尖在玻璃桌面敲了數下,嗯……他也不是死纏爛打的類型,她話都講明在前,他若是腆著臉皮,像只哈巴狗跟在她身後,非他作風。

    他本來就不是容易墜入愛河的男人。而她,難以捉摸。

    李奇勳仰頭歎了一口氣,罷了。如果有一份幽暗不明的愛情種子放在眼前,他若不是生活太無聊,就不會自找罪受。

    他也打算離開,先去搜查魔花螳螂的入境紀錄,這次應該就是真的分別了吧?

    李奇勳推開椅子,腳跟旋轉,察覺鞋底有異物,他抬高鞋面,看見底下有一串手機吊飾,他彎下腰撿起,將手機吊飾放在眼前端凝。

    這串吊飾怎麼看來如此眼熟?啊……他想起來,這串吊飾不就是馬纓丹別在手機上的那一串嗎?因為石頭上的漩渦花紋很奇特,他多留意了幾眼。

    “唉——”他抓了抓頭髮,內心充斥著無奈。

    陰暗潮濕的巷弄,蜿蜒陡峭的步道,像一尾擱淺的鯨魚,仰頭看著鐮刀形狀的鉤月。從嘴裡呼出的白煙,比夜晚的白雪還更冷冽。

    馬纓丹從熱鬧的街上,將那四名跟蹤她的西毒梟派來的特務帶到人煙稀少偏僻的地區。

    兩手放入大衣口袋中,手心裡握著掌心雷,入夜的冬風,令她想起第一次出任務的地點,瑞典的基律納。

    哥倫比亞位於赤道地區,氣候變化不大,她頭一次到冰天雪地的地方去刺殺一名美國籍的政治說客。看著任務物件的容貌,她在雪地裡埋伏了將近八個小時,等到任務對像出現,她即刻殺了她,唯一失算的便是任務物件的車上還有一名睡著的孩童,她不曉得該如何是好,義父並沒有說她的任務物件並非隻身一人。

    既然不是目標物件,她便沒有傷及無辜,任那沉睡的孩子在冰天雪地中自求多福。

    回到哥倫比亞,那熟悉的氣溫,讓她從寒冷中回魂。完成了任務,她一回來就去見義父,被眾多女人環繞的哥倫比亞最大勢力毒梟,東瓦勃羅,人稱東毒梟,她名義上的父親。

    “父親,任務達成。”

    “是嗎?”東毒梟把玩著身下女人的一對豪乳,他點點手上煙頭,旁邊的女人連忙將雙手並成碗狀,任由他將煙灰抖落嬌嫩的掌心。

    “當時車上應該還有另一名對象,你為什麼沒有一起解決?”

    “因為那並非目標……”

    話未完,酒杯打中她的前額,她晃了一下,瞬間出現一道血口。

    “現場不留任何一個活口,你把我的話都當耳邊風拋到腦後了,看來得好好再教育你……”東毒梟又道:“也罷,反正那孩子被人發現失溫凍死在車裡,也算是完成蕾倩夫人的委託。那名政治說客是蕾倩夫人的丈夫養在外頭的情婦之一,那孩子可以繼承羅茲公爵龐大的遺產,所以也是蕾倩夫人委託的目標之一。”

    她面無血色,僵硬地擠出一絲笑容。那名看起來不滿十歲的男孩也淪為大人黑暗世界爭奪下的犧牲品。經由她的手,間接殺死了一名孩童。

    第一次殺人,她被惡夢糾纏長達數個月,夜不能眠,入睡之後,總有噁心難聞的血腥味彌漫她的房間。靈魂深處再如何抗拒的事物,時間一久,她也麻痹了。習慣是一種慢性扼殺良知的毒藥。

    殺的人越多,她的心就越硬得像臭水溝裡的石塊。

    她花了近兩年的時間接近西毒梟,好不容易爬上西毒梟身邊最親近的位置,只要殺了父親的對手西毒梟,她就能得到她想要的消息——她究竟來自何方、是被哪一方的人蛇集團帶走,最後被賣到龍煞負責的毒品工廠。

    可是,她汲汲營營數年的重要線索,在她完成任務後,只得到一張她站在牙婆身邊的年幼照片。從龍煞口中得知,那名牙婆來自墨西哥,這也是她為什麼會前往馬雅神廟的原因。

    從墨西哥的人蛇集團那裡得知,約莫二十年前從亞洲被賣到墨西哥的兒童,來源總共三處:越南、緬甸、臺灣。而靠著一條手帕上的中文字線索,馬纓丹推測她應該來自臺灣。

    她低頭不語,暗處的腳步聲越來越逼近。

    “魔花,找了許久,總算鎖定你的位置了。”

    暗處的聲音如鬼魅近身,她慢慢揚高臉龐,此刻身上散發出的氣息比鬼魅更陰更寒,黑色的眼珠,猶如黑夜下發亮的銀刃——她,是從墳墓裡爬出的陰間使者。

    “將你活捉回去,遊街斬首,是東西毒梟遺孀們的共同決定。”

    “哦,可蒂何時如此深愛父親了。”

    東西南北四個方位竄出四道人影,馬纓丹看見幾張熟悉的面孔,輕笑道:“原來是龍煞的手下,龍煞也想要哥倫比亞最大毒梟的位置嗎?他如果早點和我合作,或許我能雙手奉上,他也不必大費周章。”

    她拔槍,對準南方的位置,扣下板機,槍聲響起,四方人影瞬間隱去。她隨即沖向離她最近的一人,雙方來回交手,右前方槍聲襲來,她反手抓著這人上前擋子彈。

    子彈擊中人體貫穿出去,血漬嘖上一旁土牆,長在石頭縫裡的黃色蒲公英噴上幾點血花,透露出這將是血腥之夜。

    被她當作肉牆的男子左肩中槍,即刻倒下。子彈打中屋簷牆角,水泥石塊崩落,馬纓丹閃身進入陰影死角,快速探頭確認敵方位置,隨即跑進平房的巷弄,跨越籬笆,全力奔跑,身後三人立即追上她。

    敵我雙方一前一後沖進茂密樹林,她看著底下斜坡,毫不猶豫地縱身跳下,落在滿是落葉泥濘的山坡上滑行。

    她擅長遊擊戰,高大林木更適合她夜晚藏匿位置。槍聲在空曠的山林中數次響起,寒冷的空氣中聽起來更讓人感到悚懼。

    她拿出另一把手槍,瞄準躲在左前方巨石旁的男子,食指緊扣板機即將壓下,突地,眼前的景象卻像是出現雜訊干擾,大量的雜音,像成群的黃蜂拍翅膀的聲音,穿過耳膜。

    ……不會吧……居然在這種時候……馬纓丹連忙甩頭想保持清醒。

    ……小……惡靈……

    李奇勳跟在馬纓丹身後,發現她搭上計程車往偏遠地區的方向而去。他躊躇了一會兒,最後也攔了一輛計程車跟在後方。

    看見她下車,他請司機停在一旁等候,想說把石頭吊飾還給她,他就可以離開,但一抬頭,她的人就不在原本的位置了,他只好付錢讓司機先離開。

    李奇勳花了一點功夫才找到她的人,但由於兩人之間有一段距離,他聽不見他們談話的內容,只聽見呼嘯而過的寒風聲,不過他看得很清楚,他們之間的氣氛有肅殺之氣,不一會兒,就見她掏槍發動攻擊。

    在遠處的他驚了一下,驚豔她的身手,確實如她所言。這樣一眨眼的時間,她立刻就解決掉其中一人,接著她轉身往山上跑。

    他覺得不妙,立刻跟上,隨即發現他身上沒帶槍,只好就地找了一根鐵鏟充當武器追上去。

    他看見她引著那三人往山上跑,然後跳下登山步道的護欄,根據身處地形判斷該做何種戰術,精准對戰敵人的方式,絕不是一般特務能做到的本事。

    她到底是哪國訓練出來的頂尖特務?肯定不是亞洲區的。

    你別來扯我後腿。腦中浮現她臨走前對他撂下的狠話。他身上沒有任何武器,就勉強手上這支鐵鏟擋一下不長眼的子彈,但天色昏暗,最好他能靠著這柄鐵鏟擋子彈。

    思前想後,他如果這樣出去,絕對會拖累她,想想還是別跳下護欄了。

    “……哇——大叔——大叔——你在哪裡啦——”

    “大叔——嗚嗚——大叔——”

    “大叔——”

    很好,當他判斷這女人以一打四絕對沒問題的當下,他聽見小惡靈大聲呼叫他的聲音,他就知道他一定得出手救人了。

    李奇勳握牢手中的唯一武器鐵鏟,眉頭皺緊,翻身跳下護欄,一路沿著斜坡滑行。

    “這女人怎麼回事?”

    “不知道。”

    “她自己突然跳出來……然後絆倒……”

    “就抓到人了。”

    三名男人面面相親,嘴裡說著西班牙語。

    這胡亂哭鬧的女人確實是魔花螳螂本人,但怎麼會判若兩人?

    “哇——大叔,你為什麼不在身邊保護纓丹姊姊……”

    “臭女人,你給我閉嘴!”

    男人狠狠一拳揍向她的臉頰,她瞬間呆住,接下來口腔裡湧出血腥味,臉頰頓時像被辣椒油塗在臉上,又疼又辣,她的眼淚像失控的水龍頭嘖射出來。

    “哇……你打我……嗚嗚……”

    “哇—— ”

    這仿佛孟薑女哭倒長城的強大威力,山林間的飛禽走獸全被哭聲嚇得四處逃竄。

    “這女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到底在說什麼?”奉龍煞之命,來到韓國攔截魔花螳螂返國,怎麼……這女人像著魔一樣,滿嘴說著完全聽不懂的語言,還像個瘋婆子一樣哭鬧。

    從地獄來的使者,魔花螳螂怎麼可能會做出這樣的舉止?

    鏗鏘一聲,脖子被鐵鏟擊碎的聲響。

    “呃……”

    另外兩人迅速扭頭往身後看,就見一名一臉怒容的男人高舉手中鐵鏟,以一種鐵錘打鱷魚的姿勢,迅速兩下敲暈了那兩名男人。

    李奇勳丟下手中鐵鏟,看著她兩泡眼淚、兩條鼻涕,半邊臉腫得像面龜一樣的面龐,心頭像是狠狠被刺上一刀的疼痛。

    她的眼睛和半邊臉都是紅腫的,看起來慘不忍睹,說話的時候還有血沬從嘴裡嘖出。

    “大叔……你來了……”她的表情像作夢一樣,講話不清楚,“大叔,你剛剛打人的動作好像湯姆熊裡的打鱷魚喔,惡,咳咳……”

    她突然說著說著,做出噁心反胃的動作,眼睛睜大,她把手伸進滿是血的嘴巴裡,一會兒後從嘴裡拿出一顆牙齒。

    食指和拇指捏著一顆斷裂的白齒,她表情驚怕地看著他的眼睛說:“牙齒掉了……怎麼辦……”她的眼淚又嘖出來了,“纓丹姊姊會超級生氣……”

    看到牙齒都被打斷的馬纓丹,他心中有股難以遏止的憤怒,不是對她,也不是對那些人——而是他自己!

    他不該相信她有能力保護自己,他忘記她身體裡還有另一個她,像個長不大的孩子。那對特務而言,根本是危及性命的不定時炸彈。

    他臉上的怒容很可怕,他的表情更讓她感到非常愧疚。

    “大叔,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纓丹姊姊……對不起,你不要生氣好嗎……”

    喉頭泛酸,聽著她低頭垂著脖子的道歉模樣,他把她拉進懷中,拍著她的背,安撫道:“你不需要道歉,你沒有錯,是大叔不好,沒有好好保護纓丹,是大叔不好。”

    從他的懷中抬頭,她問:“大叔,你是不是跟纓丹姊姊吵架了?纓丹姊姊的心……很亂……我本來覺得纓丹姊姊心中的那道光有慢慢變大,但我這次醒過來,那道光變得好小。”

    “光?那是什麼?”他問。

    她偏頭想了一下,努力試著把自己看到的景象描述出來。“我很難形容,就是像太陽光……大叔,我很肯定能讓纓丹姊姊心中那道光芒綻放的人,一定是大叔你喔。”

    李奇勳思考著她說的話,由於太虛無飄渺,一時間他也不曉得如何響應,不過他想起來一件事,問:“對了,你剛才怎麼會提到湯姆熊?”超級地道的臺灣名稱。

    她愣了愣,回答:“不知道耶,剛才大叔的姿勢讓我覺得好眼熟……腦中突然浮現湯姆熊的打鱷魚,可能我曾經去湯姆熊玩吧。”

    他們看著躺在地上的三名外國籍特務,她抓著他的臂膀,害怕的問:“那些人真的……都死掉了嗎?”

    他走上前蹲低身子,掀開他們身上的衣物,發現這些人的手臂上都刺著雙頭蜥蜴的圖案。他拿出手機,對著刺青圖案拍下照片,傳送到軒轅家族改良過的群組系統,發問:你們有誰見過這個雙頭蜥蜴的標誌?

    三十秒內,立刻有人回復他的問題。

    墨西哥當地的毒品集團的標誌,最近才竄起的,知名度不高。

    回復他的人是恢復境外者代號Darker的軒轅黑。李奇勳簡單回了一個感謝的貼圖,結束問題。

    他牽起她的手,“走,你先跟我回去治療傷口。”

    “那、那些人呢?不用管他們嗎?”

    “不用,那些人只是馬前卒。”

    “哦……嗯,好的。”

    她跟在他身後走回登山步道,臉頰已經腫到半邊臉都失去知覺的程度,她的嘴巴合不起來,口水和血一直從嘴角流出來,她擦了又擦。

    李奇勳見狀,把身上的衣服撕了一塊下來,在積了一層薄雪的山壁抓了一把雪球,用布包著。“你用這個敷著臉頰,先消腫。”

    “嗯。”她點點頭,接過他手中臨時應變出來的冰敷包,放到臉頰上。

    “啊,好冰。”

    “冰總比痛來得好,乖乖敷著,別拿下來。”

    她聽話地點頭。

    兩人一路走回有人居住的平房,沿著蜿蜒的水泥路面,兩旁是用空心磚堆疊的牆面,約莫兩個人高,路旁設置的路燈稀少,光線微弱。

    “大叔……”

    “嗯?”他低聲回應。

    “你答應我,不要離開纓丹姊姊好不好?”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你就是她的太陽。”

    背後突然被東西撞上,李奇勳回過頭,發現她像斷了線的木偶倒下,連忙伸手接住她。“喂,你怎麼了……”

    發現她又失去意識,而且衣服保暖度也不夠,她的體溫有點發涼,他忙脫下身上的羽絨長外套披在她身上,彎腰將她馱到背上,背著她一路前走。

    她的氣息淺淺地吹向頸邊,第一次凝視她熟睡面容的時候,他便發覺這女人心事繁重,她的呼吸聲很淺,無法將自己的身體完全放鬆,無法深眠。

    她像一尊龜裂的女神雕像,美得殘破,美得斑駁,行屍走肉般的美麗。唯有親手寫下自己和他的名字的那一瞬間,他深深感覺到她眼中的裂痕,被希望的光輝填滿。

    一名尋找自己來自何方的無名女子。

    “纓丹……”他含著濃郁的不舍,似淺卻深地低聲喊她,“這名字很美,很適合你。”無論這是不是真的屬於她,他都會繼續呼喚這名字。

    背上的人兒似乎有了輕微動靜,他刻意放慢腳步。

    他再一次聽見那句苦澀又甜美的愛語:

    “Teamo……奇……勳……”

    她此刻的夢裡有他。聽見她的夢囈聲,聲聲呼喚他的中文名。

    “纓丹,不曉得你現在正作著什麼樣的夢,但我希望那是一場溫柔無比的夢。”

    再一次在熟悉的房間中醒來,馬纓丹知道天花板的顏色,緹花窗簾的花色圖樣,還有這張熟悉的床……以及俊雋英朗的面容。

    在他的臂彎中醒來,是她連想都不敢想的。汲取著他身上的體溫,嗅著他的味道,這一切真實得比一場幻夢還虛假。

    凝視他睡熟的面龐,將他最無防備的一刻深深烙入眼底。他願意擁抱她入夜,這樣的幸福來得令人措手不及。

    她不明白自己為何蜷縮在他的懷中,他擁抱她的方式,就像防空洞一樣令她感到生命安全無虞。

    腦海中最後的印象,她與四名龍煞派來的特務纏門……後來,還發生什麼事,她記不清了。

    難道是小惡靈又出現了嗎?

    朦朧意識一點一點明朗起來,她察覺右邊臉頰的感覺不太一樣,嗯……有點痛。

    她微微張嘴,肌肉一拉扯,立即感到一陣劇烈的抽痛,她的抽氣聲驚醒了身旁的李奇勳。

    “纓丹……你醒來了,有哪裡不舒服嗎?”他迷糊張眼,中文脫口而出,見她歪頭盯著他瞧,他才改用英文關心詢問她的狀況。

    馬纓丹摸著自己的臉,感覺似乎腫腫的,她記得她臉頰的肉沒有這麼豐滿才是……

    “我的臉是不是很奇怪?”話一說完,她的舌頭就感覺到口腔裡的不對勁。

    舌尖在那一塊令她感受到異樣的缺口鑽了鑽,她眼睛瞪大。

    “我的牙齒呢?”她把手伸進去摸,真的少了一塊,只剩下一截牙齒。

    李奇勳連忙坐起,將床頭櫃的隱藏式壁燈打開,他轉動上半身,把擱在面紙上的牙齒拿起來。

    “在這裡。”他把那顆牙齒放到她的手裡,有點愧疚地說:“那個,你的牙齒。”

    手心上躺著一顆牙齒,她的腦袋一片空白。

    見她一臉無法接受的表情,他解釋道:“抱歉,我太晚過去救你,等我抵達的時候……你已經被那些人抓住了。”

    “所以?”她的眼睛已經出現兩簇火花。

    “嗯……小惡靈嚇得嚎啕大哭……”看著她聽見他用“嚎啕大哭”來形容她當時的情況,臉上的表情不禁扭曲起來,但由於臉蛋已經是腫脹的狀態,她這樣看起來變得面目猙獰。

    “我?”她咬牙重複,“在那群人面前——嚎啕大哭?”

    “沒錯……”他神色謹慎,繼續說:“哭聲太恐怖,那些人便出手打了你的臉一拳。”

    “後來呢?”雙拳握緊,馬纓丹已經坐不住了。

    “挨了一拳後,你哭得更慘烈了。”

    刷的一聲,馬纓丹像施展床上飛一樣,拔腿沖進浴室,接著,李奇勳聽見似曾相識的怒吼聲,以及——這間浴室的蓮蓬頭又被房客砸壞的奧客事蹟。

    這種五官腫脹歪斜的情況出現在自己臉上,馬纓丹還是生平頭一次看見!她張開嘴巴看著鏡子,右邊口腔黏膜全是瘀血。

    那個愚蠢的小惡靈……居然讓她遭受這樣的屈辱!她怒氣衝衝的從浴室走出來,橫眉豎目的問他:“那些人呢?我記得我解決掉其中一人,還剩下三人!”

    見她的臉比之前更腫,李奇勳心裡很不舍,便道:“我再跟飯店要一些冰敷袋吧,你的臉腫得很嚴重。”

    馬纓丹沒有理會他的話,“那些人呢?你要是沒解決掉,我現在就去解決他們!”

    他聳肩,“我當然解決掉了,還查到那些人的來歷。”

    她內心詫異,他如何能快速查到龍煞的手下?試探的問:“你怎麼查到他們的來歷?”

    “我自有我的消息管道。”他沒細說,反問她:“你得罪那些人的老大嗎?要不然怎麼會派人大老速的來抓你?”

    “得罪?”她意味深長的咀嚼這兩個字。

    “你是美國黑幫的特務?”他問出心裡的疑問。

    馬纓丹臉上露出危險的笑容,“我,是來自地獄的特務,還是最窮凶極惡的那種。”

    “嗯,你現在的臉看起來確實是窮凶極惡。”

    “去你的!”她抓起沙發上的靠枕砸到他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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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8 08:21:1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你休想……把那個發黴十年的牙膏塗在我臉上。”

    “你不肯跟我去醫院,光敷冰塊是不會讓你的臉消腫得更快。”他繼續說,“你不要小看這罐藥膏,這可是祖傳秘方……”

    第十天了,她的臉從大豬頭變成小豬頭,馬纓丹對著浴室鏡子看著自己的臉。

    看樣子……奇勳給她的草藥膏還真不錯。那罐藥膏沒有外包裝,瓶身也沒有標籤,不知打哪來的藥膏,裡面的內容物像綠色的牙膏,味道聞起來有些嗆鼻,她看了就覺得很不妥。

    想不到確實如他拍胸脯掛保證,她的腫臉真的消了一大半,看起來沒那麼嚇人了。

    說也奇怪,她不是沒挨揍過,身為特務的她,執行任務或多或少都會在身上留下痕跡。至於臉蛋嘛……嗯,她確實是比較少掛彩。

    難道是這個原因,所以被打了一拳後,她的反應才會這麼大。

    無法出去的這些天,都是李奇勳出去張羅吃的,畢竟飯店餐廳的功能表,吃來吃去就那幾樣,也吃膩了。

    她拿起放在洗臉臺上的手機,打開看著李奇勳傳給她的檔案,裡面是她和李奇勳在遊樂園拍的影音檔和照片。她再一次播放影片中的“她”,那名小惡靈對她說的話。

    為什麼她會被小惡靈纏上呢?究竟是從哪時開始的?她努力地回想,似乎是從她開始莫名其妙記憶斷片的時候。

    記得剛到韓國的時候,她還沒有突然失去記憶的現象……

    仔細想來,是她第一次接觸李奇勳的時候。她記得口袋中的手機突然滑出,手機吊飾好死不死地纏住他的袖扣。

    從那一瞬間開始,她和他,猶如兩條平行線翻倒癡纏住彼此。

    馬纓丹拿起別在手機上的吊飾,食指和拇指捏住串珠頂端,仔細端詳這顆漩渦花紋大小不一的奇特石頭,漩渦與漩渦連接的顏色在光線投射下,竟能出現另一種顏色,有點螢光性質的鑽綠色。

    她舉高吊飾就著光線,將吊飾翻轉一圈,注視漩渦花紋連接起來的綠色圖案,圖形看起來有點像埃及符號。她並不瞭解這符號有何涵義。

    那名叫做天命的女人,究竟是何來歷?這顆石頭真的如她所言……真能實現她的願望嗎?

    馬纓丹走出浴室,李奇勳已經買好晚餐回來了,他將環保袋中的餐點一一拿出來放在桌上。

    “趁熱,快來吃。”他抬起頭看見她明顯消腫許多的臉蛋,露出開心笑容,“我的祖傳草藥膏很有效對吧?看看你的臉,都恢復得差不多了。”

    她哼了一聲,“離我原來的模樣還有一段距離。”她現在的樣子,他竟然覺得已經恢復得和以前差不多了,是想氣死她嗎?

    她還沒走到桌邊,就聞到一股香味,望著他打開的紙盒,她問:“這是……中華料理?”

    “沒錯,忽然很想吃麻婆豆腐和蝦仁炒飯,我乾脆都買了,看你想吃哪一道,隨便你選。這家餐廳的菜色很有名,保證吃了讓你讚不絕口。”

    馬纓丹的視線看向另一個紙盒中裝的菜,微微皺起眉頭,她指著盒中看起來有點噁心的沙茶色麵條,“這是什麼?看起來有點噁心。”


    “哦,這是炸醬麵,口感非常特別,你吃吃看。”

    她立刻搖搖頭,又看著另一個紙盒中也是黏糊糊的料理,“這又是什麼?看起來好黏稠,上面有好幾塊白色……像方糖一樣的東西……”他怎麼淨點一些像漿糊菜的食物,這真的能吃嗎?尤其是那盒他說叫炸醬麵的食物。

    李奇勳見她心有疑慮,便拆了筷子的紙套,將炸醬麵卷成團狀,遞到她面前,“啊……嘴巴張開,吃一口看看,我喂你。”

    這像喂小孩子一樣龕溺的舉止,讓她瞬間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沒想到自己會被他如此親昵對待,覺得臉上微微發熱,眼前奇怪的麵條在她眼中變得超級可口,自動上了美味濾鏡。

    她張嘴,一口咬下他遞來的炸醬麵條,眼神些微瞄向他,瞧他對她聽話吃面的舉止很開心的模樣,嘴裡的面感自動升級,她覺得這是她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面,比義大利面還要好吃。

    “吃得習慣嗎?”他問,舀了一湯匙的蝦仁炒飯淋上麻婆豆腐,“來,接下來吃這個,這樣的搭配可是我的獨門配方。”

    她坐在椅子上,像個等著父母餵食的小女孩,這樣的情境真的很特殊,也不是不喜歡,就是有一種令人害臊的羞恥感。

    “來,啊……張開嘴巴,我喂你吃一口麻婆豆腐煨蝦仁炒飯。”

    啊啊,又是那張她抵擋不了的陽光笑容,像是在陽光下奔跑笑容閃閃發亮的黃金獵犬。眼前黏稠的麻婆豆腐也自動上了一層美味濾鏡,這是怎麼一回事,只要經過他手的食物都自動一鍵美顏的功能嗎?

    馬纓丹聽話的張嘴吃下去,咬了幾口,立刻對豆腐軟綿的口感驚豔不已,瞪大眼睛看他。

    “意外的美味?”光看她的表情,他也知道這道麻婆豆腐煨蝦仁炒飯有多合她胃口。

    “嗯,超好吃的!”意猶未盡的她又吃下他喂來的第二匙,邊吃邊讚美道:“太令人無法置信,這食物的口感和長相完全連接不起來……”

    李奇勳勾起唇角微笑,端起炸醬麵,大口吃面。

    馬纓丹接過他手上的湯匙,學著他剛才的吃法,先舀一口蝦仁炒飯,再淋上麻婆豆腐,她捧著臉頰,陶醉不已,“真的好好吃!”

    兩人吃到半飽的狀態,她知道這時間李奇勳都會打開電視收看電視劇,她也陪他看了幾次韓劇,雖然她聽不懂韓文,但男主角的演技有點美式風格,臉上表情動作很豐富,她記得李奇勳說過這部韓劇叫做“卞赫的愛情”。

    她一直覺得李奇勳和男主角長得有點相似,尤其是那個像甜甜圈一樣可愛的下巴。

    她看不懂韓劇,但也不會覺得枯燥乏味,這樣像男女朋友一樣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對她而言,根本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可是,它真真實實的發生在她身上。雖然看不懂在演什麼,她還是想待在他身邊。看他因為電視劇情而哈哈大笑,她好奇問他是什麼劇情惹他捧腹大笑,他沒有嫌她打斷他看戲的情緒,還很有耐心地解釋劇情給她瞭解。幾次下來,她也多少理解劇中故事的推進。

    好比說,這個橋段她已經看到好多次,她不能理解為什麼男主角卞赫的媽媽遇到什麼事情不是想辦法解決,而是先去詢問一個陰陽怪氣的男人。不只這出電視劇,其它電視劇裡也有相同的人物角色。

    馬纓丹指著畫面中的人,問身旁的他:“那個頭上戴著一頂奇怪帽子男人是什麼職業?為什麼男主角媽媽都要來找他問事情?”

    李奇勳轉頭看了她一眼,拿起一旁紙盒內的衛生紙擦嘴,又抬眼看了電視畫面裡的巫覡。

    在韓國的歷史裡,巫俗和巫師一直都存在著,只是以現代的眼光來看巫俗,通常代表著落後與迷信,但在韓國大小傳統中,倘若家中有事仍是會求助於巫師。

    比起靈驗性,更多是著重撫慰心靈的功能。男人擔任的話,稱作巫覡。女人擔任的話,稱作萬神,絕大多數都是以女子擔任居多。

    他想著該如何向她解釋韓國巫現的性質和西方的巫師,兩者特性不太一樣。

    韓國巫俗中的巫覡比較偏向降靈……啊,他想到該怎麼解釋了。

    注視著她那雙霧氣朦朧的視線,他可以清楚的感覺她眼中傳達出來的好奇,正經八百的說:“韓國這裡也有巫教,但不是你熟知的女巫……就是那種被處以火刑的異教徒。像這出電視劇中的巫師是男性,我們稱為巫現,用更讓人容易理解的說法——靈媒。”

    見她眼睛瞬間睜大,看樣子是理解了,他繼續說:“借助神靈的力量,替人祈禱和消災解厄,有時候也會幫人驅魔。”

    “驅魔?!”她的聲音突然揚高,而他有種不怎麼好的預感,他好像無意間撥動了她的神經。

    馬纓丹猛然從椅子上站起來,手裡拿著湯匙,指著電視中的巫現,喊道:“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個——驅魔!是的,把我體內的小惡靈消滅掉!”

    這主意真太好了,她之前怎麼沒想到還有這個法子呢?她的雙眼炯炯有神,立刻沖到他面前,“奇勳,事不宜遲,我們趕緊去找巫現!”

    “你確定……你不先找精神科醫師嗎?”他小聲嘀咕。

    她的貓眼又眯了起來,纖指捏住他寬厚的下巴,“我向你保證,只要你帶我去找巫覡,你就會知道我說的是真的。”

    “你這麼篤定我一定找得到巫覡?”

    她夾了紙盒中最後一尾剝殼蝦,投入他嘴中。“你都能在短時間內查到追殺我的那些人來自何方,我不相信區區一名巫現你會找不著。”

    “嗯……”李奇勳表情沉思,她都這樣誇獎他的能力了,拒絕她豈不是自己臉上無光。況且,他確實認識懂得巫俗儀式的人,那人便是他的友人朴有澤,有澤的乾奶奶是韓國當今法力最強的巫女——金錦花。

    居然這麼輕易簡單就見到韓國頗具知名度的巫女金錦花,李奇勳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金錦花年事已高,臨時有事相求,應是不容易獲得對方同意。沒想到,他撥了通電話給樸有澤,樸有澤接到他的來電比他本人還要震驚。

    根據樸有澤的說法是,他在一個禮拜前接到乾奶奶女徒弟的電話,告知他,有位李姓男子若是托他要見金錦花,請將人帶至北村韓屋村。這事情還有一個前提,假如過了農曆新年,那便消了此事。

    他問樸有澤,為何是農曆新年?金巫女的意思是,如果過了農曆新年,這事就當作沒有發生過的意思嗎?

    金錦花已經預測到他會去找樸有澤這件事,讓他內心受到不小衝擊,而且這件事還有個但書,必須在農曆新年前?

    再過半個月就是農曆新年了……究竟是依據什麼原因來推算日期?

    現在他帶著馬纓丹坐計程車來到北村韓屋村,車子到路口附近轉角就見一名穿著韓服的少女在路口等候。

    他在車上與韓服少女對看一眼,少女看了腕上的表,感覺正在計算時間,眼神一抬,那篤定的眼光令他詫異。

    “你就是李先生吧,朴有澤的臺灣朋友。”

    當時他坐在車子裡,心想難不成他長得一副姓李的臉,旁人一眼就知道他姓李?

    韓服少女似乎聽得懂他內心話一樣,臉上的笑容頗耐人尋味,她看一眼坐在他身旁的馬纓丹,臉上愉悅的神情變得凝重。

    他們下了計程車,跟著那名韓服少女走往北村八景之一的三清洞石牆路,來到一間外觀很普通的小吃店。

    韓服少女對店內的老闆娘打了聲招呼,要他們跟在她身後,越過廚房,小吃店後方是露天庭院,庭院中間有一棵粗壯的松樹矗立著,走過鋪著白色碎石的石板路,他們一行三人往下走,進入只容許一人經過的狹窄石階,總共踩了四十階才抵達目的地。

    小吃店後院下方有一間白色的房子,四周種植修剪整齊的景觀樹木,韓服少女招呼他們進屋,寬敞的桃木色木質地板,中間放置一張神桌,桌上放置著琳琅滿目的水果食材,牆上貼滿各式巫神圖,每張圖畫色彩鮮豔。

    “你們在這裡稍後,我去請六師姊出來見你們。”韓服少女漾著微笑說道。

    李奇勳連忙喚住她,“不好意思,該怎麼稱呼你?”

    韓服少女說道:“是我粗心,都忘了先自我介紹。我叫太恭妍,叫我阿妍就可以了。”

    “阿妍小姐,我們不是來見金錦花女士的嗎?”李奇勳問。

    馬纓丹完全聽不懂他們的對話,只能一直觀察他們的談話表情。

    太恭妍舉手拍了一下額頭,“唉,瞧我這記憶,我忘了先跟你們說明。”她隨即端正表情道:“師父不在首爾,但師父已經交代六師姊處理兩位的事情。”

    “為什麼?”李奇勳越聽越糊塗,金錦花若早已料到他們會來拜訪,又怎麼會不在首爾,而是把事情交給太恭妍口中的六師姊來處理?

    太恭妍看向馬纓丹,說道:“會派六師姊出馬,是因為六師姊是我們師姊妹中學歷最高的精英分子,她精通英文,這樣才方便和這位小姐交談。”她歪著臉蛋對著馬纓丹微笑。

    馬纓丹似乎察覺現在話題中心人物是在指她。“你們在討論我嗎?”她轉頭用英文詢問李奇勳。

    右側房間突然走出一名看起來精明幹練的女人,她一點也不像印象中會巫術的巫女,反倒比較像在商場上叱吒風雲的女強人。

    太恭妍看見那女人,驚叫道:“六師姊,你怎麼沒有穿巫服,就這樣出來見客人了。”

    太恭妍的六師姊名叫巫小雨,是個超級學霸,得了巫病後,飽受幻覺和病痛的折磨,最後接受了降神成為巫堂,也就是降神巫。降神巫不是誰想當就當得成,而是必須經由神靈選定的特定物件。幫巫小雨進行降神儀式的人就是金錦花,也成為六師姊的神母。

    巫小雨瞪了太恭妍一眼,逕自走到他們面前。“我就是來幫神母傳話的仲介人,何必弄得大費周章,一切從簡!把我當傳話筒就好。”

    “喔……”太恭妍嘟著嘴,表情有點委屈,她轉頭對他們說:“那,我們現在就開始吧,我今天的角色是扮演六師姊的助巫。”

    巫小雨各看了李奇勳和馬纓丹一眼,喊道:“你們直接坐在地板上就可以了,等一下能問的問題只有一個,絕對不能多問,多了我可要收錢的!”

    李奇勳覺得真像一場鬧劇,但既然都來了,便配合到底。他把巫小雨的話轉達給身旁的馬纓丹知道。

    “一個?我只能問一個嗎?”她的眼神裡有著興奮,立刻轉頭看巫小雨,直接用英文說:“拜託你,把我體內的惡靈驅除掉。”

    巫小雨皺起眉頭,表情嫌惡地上下打量著這渾身散發著血腥氣息的女人,她也用流利的英文回她:“惡靈?我在你身上沒看到任何惡靈,我只看到很多死者的血氣——你殺了很多人。”

    馬纓丹的臉色當下驚變,李奇勳也愣住了。

    “不過那不關我的事,我今天只來處理你的事……”巫小雨的目光看向李奇勳,“還有,你才是今晚的主角。”

    “我?”聽見巫小雨的說法,李奇勳滿腦子問號,他怎麼忽然間就成了主角?“我沒有被惡靈附身啊。”

    “你的疑問容我稍後解釋。”巫小雨說完,旋即板起臉孔,口氣不善,用英文對馬纓丹說:“你,把天命那女人交給你的東西拿出來。”

    天命?她的思緒有瞬間的停頓,這件事她沒有告訴任何人,李奇勳也只知道她遇見一名女算命師,但眼前這女人直接就說出了天命這名字。

    “你怎麼會知道?”

    “天命?”李奇勳聽見天命的名號,眉峰一挑,身為臺灣三大會——青龍會成員的他,當然聽過天命這號人物。他扳過馬纓丹的肩,眼睛看著她問:“你怎麼會認識天命?”

    她嘴巴張合,心中同樣訝異李奇勳也知道天命。

    巫小雨不滿地瞪著他們,雙手抱胸,“你們兩位的私事請離開再自行解決,現在在我的地盤就按照我的規矩來辦事。”她的聲音緊繃起來,感覺耐性即將用盡。

    “快把天命交給你的東西拿出來。”

    “你要做什麼?”她心有疑慮,手伸進外套口袋裡按著手機。

    一旁的太恭妍出聲緩和氣氛:“六師姊,你別那麼凶,師父不是交代過要對他們好聲好氣些嗎?接下來的事情,也只有她自己能做決定了。”

    巫小雨睨了身旁嬌氣可人的小師妹一眼,“我哪裡凶,每次站在你身邊才感覺我很凶好不好?不要一直用娃娃音說話,我身上的雞皮疙瘩都要跳出來集體自殺了。”

    太恭妍委屈地嘟起嘴,默默地退到巫小雨的身後。

    巫小雨上前一步,這次她的口吻沉穩了一點,“不用擔心東西不還你,是師父交代過,要多幫你一把……”她語氣頓了頓,勉強透露:“為了你身邊的人好。”

    為了奇勳?心中塞礙因巫小雨一句話勾了出來,馬纓丹立刻拿出手機給她,並道:“手機上的石頭吊飾,就是那女人給我的。”

    巫小雨拿過手機,執起吊飾端詳了一會兒,沉吟道:“你的執念真的很強,這顆石頭已經啟動來世了。”

    “執念?”她對這個詞彙不是很能明白,來世?這又是什麼?

    巫小雨退開一步說道:“是的,來世的種子,都是因為你的執念而起。”她舉起手,指尖指著她的胸口,“寄宿在你體內的靈,是被你的執念呼喚而來——也就是你的願望。”

    李奇勳在一旁聽著,“照你的說法,她體內真的有惡靈寄宿?”真不是另一個人格?

    “那不是惡靈,是徘徊在生死兩界,被陽界深厚的執念拖住的靈。”巫小雨說道。

    他們看著巫小雨手裡拿著馬纓丹的手機,開始一邊跳舞,一邊嘴裡念念有詞的作法。馬纓丹臉上表情發噱,忍不住用手肘推了下李奇勳,問:“她這是在做什麼?”

    他腦袋微偏,答道:“大概是在加持法力吧。我也不是很清楚。”肩膀輕輕朝上抬了一下。

    巫小雨跳舞的動作停止,她把手機還給馬纓丹。“這樣就可以了,接下來就是‘聽天由命’了。”然後她拍了拍李奇勳的肩,“你多多保重。”

    李奇勳滿臉問號,明明問事的人是馬纓丹,怎麼最後要多保重的人變成他了?

    巫小雨拿出一張用白紙包住的符咒,交給馬纓丹。“這張符咒能將寄宿在你體內的靈保護好,請你一定要放在身上。”

    保護她體內的靈?為何是保護小惡靈,而不是她本人?

    巫小雨看出她眼神裡的疑慮,“你很疑惑?”

    “是的……”她一手按著胸口,“我來此的目的,是想解決問題,而不是保護問題。”

    “你如何確定那個靈會成為你的問題?相反的,那個靈與你和……那個男人,你們三人可是有某種程度的因果關係。你若想要完成你的執念,天命給你的那樣寶物,會帶領你走到前往來世的路……要不然,天命和我的神母替你們做得再多也是徒勞。”

    馬纓丹心中有股不祥的預感,並非是她的錯覺,眼前的女人字字句句透露著一股令人不安的預兆。她將巫小雨拉至一旁,低聲問:“是奇勳會有危險嗎?”

    這名冷豔的女人,不擔心自己的安危,反倒是擔心起身旁的男人。巫小雨搖搖頭,不能再多說了。她撥開馬纓丹的手,側轉過身,抬眸看著李奇勳道:“神母說,你父親李震雄身為韓國保安司令部的軍官,在五一八光州事件私下幫助了那些抗議的市民和大學生,你父親的死,並非當年軍方宣告的是被暴民圍毆致死,其實你父親是因為私下援助抗議民眾遭到內部檢舉,被軍方的人動用私刑而死的。”

    李奇勳的眼神黯了下來,他沒見過父親,對父親的印象只來自一張泛黃的老照片。他母親從來不跟他提父親的事情,只希望他平安長大,是後來他被軒轅紅蓮領養,紅蓮阿姨告訴他,關於他父親李震雄的事蹟,也是紅蓮阿姨帶他到韓國尋找父親的墓,並將墓整個重新整修過。

    “神母說,你的父親是名好軍人,今晚的事,是神母答應你父親所托。”

    聽見巫小雨的話,李奇勳只覺得虛幻而不可思議,一時間不知該做何反應。

    巫小雨見狀,淡淡勾起嘴角,“你聽聽就罷,要當耳邊風也行,那都與我無關。”

    巫小雨把目光移到馬纓丹身上,“女人,你要是顏望成真了,記得好好答謝天命那瘋婆子,她可是把最後一條命給你用了。”

    離開三清洞,李奇勳和馬纓丹兩人站在路口等計程車。兩人臉上都沒有大大的表情,許是剛從一處怪誕荒謬的氛圍脫離,一時間,兩人仍無法適應。

    這時節是韓國最冷的季節,身上穿著厚重的羽絨外套,她的脖子上圍著那條年糕圍巾。他有一種感覺,她很珍惜任何屬於他的一刻。

    風雪漸漸地轉強了,路上的積雪也厚得有一雙鞋子的深度,環視逐漸被雪白覆蓋的世界,李奇勳垂下臉瞧她,她也抬起頭凝視著他。

    風雪把她精緻秀氣的鼻頭凍得宛如初綻的梅,紛飛的雪花,讓她的眼神在風雪中更令他感到憐惜。

    “接下來你想去哪裡?”他看了一下手錶的時間,“時間還早,但雪下得有些大,還是你想先回飯店?”

    她眼神流轉,凝視他在風雪中也笑得溫暖的笑容。她頭一次知道他的過往,從方才那名巫小雨的口中得知,原來他從沒見過自己的父親,從小跟著母親生活,母親卻在他十三歲時撒手人寰,而他則被母親的好友收養。

    她曾經認為他的笑容來自幸福的溫度,可是事情並非她想的那樣。他的笑容,是他自己對人生態度的展現,成熟而寬待。和他同住在飯店的日子,兩人沒有更進一步的發展,她卻能在與他相處的生活小細節中,感受他展露的溫柔,他或許習慣用這種方式對待人,無論男或女。

    她愛他,第一眼就無法自拔地淪陷,為他。

    愛一個人要及時,她是隨時與危險共舞的人,明日在何方,她也許連未來的明日時間,在眨眼瞬間就不幸將自己的性命失手給死神。

    她愛著他,即使一開始他情非所顏,但命運的糾纏,如同一開始她的耳機線纏住他袖扣的刹那,她心中的執念把兩人的命運結纏。

    馬纓丹在寒冷的雪地裡呼出一大口氣,每吐出一個字句,聲音的溫度接觸到外面冰冷的空氣,冰與熱交纏,飛旋上升的白色霧氣,她此時被他主動包覆住的手,在她的手掌心中熨熱。

    她的心跳,很熱。“今晚,我想和你來一場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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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8 08:21:3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兩人來到首爾知名的遊樂園樂天世界,這遊樂園性質很像臺灣的義大世界遊樂園,成人為主的冒險樂園和親子同樂的童話城堡,很適合大人小孩一起全家出遊。

    他們買了兩張夜間門票進園,這時間進園的人仍舊不少,雖然外頭風雪漸大,但樂天世界堪稱亞洲最大的室內遊樂場,倒也不用擔心天氣。

    進園的時候,恰好是夜間花車遊行的時段,表演舞者穿著華麗的舞臺服裝,螢光色的舞檯燈投射在行進中的花車上,舞者們賣力的展示肢體魅力,一旁坐在地板上的遊客們,個個臉上神情充滿驚奇和歡笑。

    七色炫目的舞臺燈光來到他們的身上,將他們黑色的身影點亮,一名踩著高蹺不斷上下彈跳的小丑,手裡拿著火把在空中拋擲,火把拋高又落下,回到小丑手上卻瞬間變成數十串彩色氣球,精彩的表演,讓觀眾紛紛發出歡呼。

    踩高蹺的小丑身後是一名穿著溜冰鞋的女舞者,她背後飛舞的冰藍色舞衣,仿佛在夜裡飛行的藍蝴蝶,女舞者接過小丑手上一大束的氣球花,在跑道上流暢滑行,並將手中的氣球一個一個分送到觀眾的手上。

    馬纓丹也收到了女舞者遞來的氣球,她心中很是驚喜,她以為女舞者會把氣球送給更年輕的女孩或者是孩童。

    “我……我收到氣球了。”她不敢置信地抬頭看向李奇勳。

    頭一次見到她露出童真無邪的表情,仿佛她正經歷著她失而復得的童年,他抬起手溫柔地撫摸她的後腦勺,“是的,你收到一份可愛的禮物,要拿好,氣球很容易就飛走了。”

    花車遊行表演結束,李奇勳牽著她的手離開人群,看見一旁的小攤車賣著棉花糖,有不少人排隊等候購買。他對她說:“你在這裡等我,我去前面買個東西馬上回來。”

    馬纓丹點點頭,手裡拿著氣球,看著他跑向前方人群聚集的地方。她轉頭看著身後的旋轉木馬,小孩和大人臉上無不露出大大的笑容,她的心裡有點羡慕。

    過了十分鐘後,李奇勳的身影再度出現在人群中,他的體格壯碩精實,長相和身高都像韓國明星,在人群中十分出挑。

    他臉上漾著笑意往她的方向走來,她發現他手裡多了一樣東西,是一個好大、像極了雲朵形狀的巨大棉花糖。

    李奇勳走到她身旁,把手中比她臉還大的棉花糖湊到她面前,哄道:“吃一口。”

    她從沒吃過棉花糖,那是只有在夢裡才能出現的虛幻之物。從小她接觸的不是製作毒品就是槍枝,那些貼著童真色彩的人事物都與她無緣。

    似是羊毛的觸感觸碰她的唇瓣,感受到棉花糖一碰到她嘴唇的溫度,有點融化,感覺像雪花落在掌心,雪碰到溫度融解化水。

    但是棉花糖在她的唇間變成糖漿,她伸出舌尖舔著那些糖沬。他也將臉湊過來,從另一邊吃了一口棉花糖。

    她又張開嘴,沿著棉花糖的邊緣撕下一口,方含入嘴中,甜膩滋味立刻佔據她的味蕾,過於飽和的甜度,使她忍不住整張臉皺起來。

    “好甜……”她努力吞咽著口腔裡的糖漿,希望能分泌出唾液將糖分稀釋掉。

    “甜到讓你受不了嗎?”

    她正想開口回答,他的唇忽然壓下,兩雙嘴唇熨貼住,冰冷的氣溫,他的男性氣味顯得更濃郁,她眼神呆住的看他。

    他的舌頭深入她的口中,纏住她嘗起來很甜的舌頭,她甚至感覺到他吮吸著她的舌根,那樣輕微的力道,讓她胸口敏感地突起,雖然隔著厚厚的衣料,她能明顯地感受到乳尖瞬間挺立了起來,只因他那一下子的挑逗。

    他似乎只是想品嘗她形容的滋味到底多甜,而親吻了她,短短數秒,她被他撩動起女性原始的情欲。

    臉頰快速發熱,假如心動的溫度能夠測量,她發誓此刻的心動比夏日的氣溫更熱烈。

    他舔著嘴角,評論道:“你剛剛吃的那一角的確偏甜。”他點了漸層蔓越莓口味,越偏底部的棉花糖,滋味更濃郁。

    馬纓丹突然伸手揪住他的衣領,踮起腳尖,熱烈親吻他的嘴唇,粉嫩的朱唇輕輕啃咬他飽滿的下唇。

    他再一次被她的熱情折服,張唇回應她的熱情,聽見她仿佛竊入他唇瓣間扭動的曼妙軀體、輕解羅衫的喘息聲。

    有時她冷酷得像擊出子彈的手槍,有時她火熱得像沙漠中綻放的仙人掌,渾身帶刺,卻又開出懾魂奪魄的魔魅之花,有時她悲憤得像失去家園的孩子……越是深入瞭解她,察覺到她對愛情如此純粹,像個孩子,任性而純真。

    下腹的欲望快速膨脹,李奇勳能感覺到緊繃的不適感。真糟糕,他怎麼會任由一個吻,就讓他自己的呼吸和理智全被她揉成了一團火?

    周圍小孩的提問聲音驚醒了他,他閃開她濕潤的嘴唇,推拒讓他差點把持不住的軟馥香軀。

    她似乎比他還更沉醉其中,外在的聲音無法讓她從欲望裡清醒,她軟倒在他胸膛上,眼神含媚迷濛。他垂眸凝視她一張欲望深鑿的臉,忍不住喉頭滾動。

    這樣意亂情迷的表情,任何一個男人也無法抵抗的美色誘惑。第一次與她翻雲覆雨,全由她主導,卻沒見過她失神至此的朦朧眼神。

    她現在濕潤的眼神以及紅豔的嘴唇,每一分情思,每一分愛欲,清清楚楚地告訴他——是他,讓她難以抗拒。

    她甚至可以在他懷中化作一灘溫暖而狂熱的春水,只求他進入她,用強壯的軀體,擁她入懷。她因想再一次感受他的火熱而哭泣。

    手中的氣球繩子自她手中滑脫,氣球慢慢地飛了出去,李奇勳急忙伸手拉住繩子,另一手扶住她的肩膀,將她發軟的身軀攬入懷中。

    “幸好,差點就飛遠了。”他把氣球的繩子放回她手中,捏著她的臉頰,連他自己也沒發覺的寵溺口吻:“你的氣球差點就飛走了,還不快清醒,臉紅紅的。”

    從他的胸膛裡抬起臉,馬纓丹眨了眨眼眸,意識到自己在大庭廣眾下對他熱情示愛,羞愧地兩手抓住他的大外套,將自己的臉埋進去。

    他挑眉看她做出可愛的舉動,故意敞開大衣將她整個人包覆起來,下巴抵在她的腦袋瓜上,“你在害臊嗎?”

    “唔嗯。”

    “你現在把我當成一個洞,把自己埋起來嗎?”

    “唔嗯……嗯!”

    聽著悶在他懷中的聲音,她的頭埋在他胸口上磨蹭,憋著滿懷的笑意,他也沒想到她的反應會這麼強烈,對男人而言,這真是莫大的鼓舞。

    瞧她羞愧得想逃走或就地掩埋的模樣,直接打中了他的要害,他一把托住她的臀部,輕輕鬆松將她往上托高。

    馬纓丹嚇了一大跳,沒想到他的力氣這麼大,手裡拿著棉花糖,單靠一隻手便把她抱起來了。

    兩手撐著他的肩膀,一雙美目睜大,神情還有些甜酣的呆樣。

    “氣球拿穩了,我要帶你快速逃離現場。”

    “哇喔——”

    李奇勳腳步挪動,突如其來的振動,她的上半身搖晃著,身體自然地攀住他的脖子,她靠在他的脖子旁,往後看著離她越來越遠的旋轉木馬和看熱鬧的群眾。

    他就一路抱著她來到戶外的遊樂區,抬頭看見童話城堡,絢麗燈彩將城堡裝飾得更加夢幻迷人。

    室外的氣溫很冷,迅速冷卻體內的燥熱,他將她放下來,兩人抬頭看著夜晚的城市景致。四周圍的湖水完全結凍,褐色的無葉枝椏,裹著一層薄薄的白雪。

    “這裡的夜景很漂亮。”被燈光染成深藍色的夜空,群青色、粉紫色、橘黃色……七彩奪目的童話城堡;室內室外完全是兩個世界。

    李奇勳吐出一陣白色的煙霧,神情輕鬆的吃著手中的棉花糖。

    馬纓丹轉頭凝視她,手裡握著氣球,胸臆間情潮漫漫,仿佛將樂園內的狂歡揉成七彩糖果,在她的嘴中慢慢發酵。

    她想告訴他,埋在心中的苦澀鹽水,是何緣由,在遇見他後變成愛情糖果。

    “你還記得……你曾經救過另一個氣球嗎?”看見他臉上出現困惑的表情,馬纓丹微微一笑,輕輕拿高手上的氣球繩,回憶道:“我還記得是一顆白色的氣球,上面好像有卡通圖案……”

    他仍是歪著頭,她繼續說:“那一天陽光明朗,天氣依然很冷,陽光的溫度像假的一樣,至少當時的我是這麼覺得。我坐在店家靠窗的位置,看見一名小男孩把手中的兩個氣球,分了一個給身旁的小女孩。”

    “兩小無猜很可愛。”他說道。

    “很可愛,小孩子的笑容是最天真無邪。”她突然把手放開,手中的氣球輕飄飄地升上夜空。

    李奇勳不懂她把氣球放掉的用意,不假思索地伸手拉住快飛走的氣球。

    “你那一天也是這樣喔。”她緩緩閉眼雙眸,回憶當時的情景——

    一陣大風吹過,小女孩及肩短髮亂了可愛的臉龐,手中的氣球不慎飛走,小男孩發現了,急得想抓住在空中飄動的細繩,可是小男孩的身高根本構不著。

    眼看著氣球越飛越逮、越飛越高,小男孩追在後面,小女孩心中感到愧疚,水汪汪的眼睛盈滿可憐的眼淚,男孩腳步顛簸,似乎快喘不過氣,身子一斜,直直地往前撲倒,本以為會摔得很淒慘,小男孩的腰上及時出現一隻成年人的胳膊,將小男孩圈了起來,往前三步,撈住小男孩的成年男性,踏上人行道設置的石柱,一個、兩個、三個——第四個,男人抱著小男孩在半空中跳起來。

    小男孩興奮地發出大叫,伸出手,抓住那距離咫尺的氣球細繩。

    男孩抓住了,男人和小男孩的臉上都咧開笑容。

    他們的身影恰好掠過她的那扇落地窗,她清清楚楚看見他們倆臉上開懷的笑容,他臉上的笑容燦爛奪目,一眼瞬間,外頭陽光穿過她面前的玻璃窗,渾身的毛孔仿佛覺醒似的,她忍不住背脊挺直,她從他臉上的笑容感受到陽光的溫度。

    男人穩穩抱著小男孩落地,蹲下身摸著小男孩的頭髮,小男孩對幫助他的好心人鞠躬道謝,旋即越過男人跑回小女孩身邊,把氣球重新交回小女孩的手上。

    李奇勳仔細聽著她生動的描述,他頭一次聽見她用這樣清淺的聲音描述一件和自己相關的事情。第一次聽見她描述自己的過去,聲調生冷幹硬,光聽她的聲音,身為旁人的他也能感受到她的童年遭遇有許多苛刻炎涼。

    這一回,他聽著她傾吐遇見他的美好時光,聲音細緻軟綿,宛如朗讀著她最美的一塊記憶,她記憶的主角是他。

    李奇勳心底有股說不上來的感受,深深凝視著她說話的表情,心房裡充盈著她的聲音。

    馬纓丹張開眼睛,眸中似有燦爛星光,夜晚的紫藍色天空出現煙花,可是他沒有聽見煙火燃放的爆炸聲響;是她的眼神美麗得不可思議,使他看見一瞬花火。

    “奇勳,那時候的你,像太陽的光輝一樣射進我的心。”

    “頭一回,我這麼想認識一個男人,我不曉得他的名字、不曉得他的年紀、不曉得他會不會喜歡我……當我睜開眼睛,最想再見一面的人就是你。強烈地想著你,我為此而瘋狂不已。”

    他明白了她為何跟蹤他數天不倦,甚至以肉體要脅他乖乖就範。地面出現振動的感覺,他以為地震了,結果不是,是他的心跳快速的飛高。手掌心熱得像火一樣,胸口亦是。

    在這一刻,他清楚地理解到一件事——她的告白,在他生命中種下世界上最強大的感情;她的一生所愛,無怨無求。

    浴室內一片朦朧,蒸氣籠罩著一名曲線曼妙的全裸女人,玻璃門上全是霧氣,看不清五官臉孔,蓮蓬頭灑下的熱水,浸濕一雙白嫩腳趾。

    從遊樂園返回飯店,一路上李奇勳沒再說任何話,從她動情的告白後,他整個人就像沉默的雕像,冷冷地倚靠著車窗,看著窗外的景色。

    她說錯話了嗎?

    熱水滑過她緊貼在胸前的長髮,微紅帶粉的乳首在熱水沖刷下,有點挺立的跡象。

    他為什麼沉默無聲?馬纓丹仰起臉來,迎上蓮蓬頭灑下的水花。

    是她……不該對他有所期待,她憑什麼要他給個回應呢?充其量,她只不過分享一段她的記憶給他罷了。

    忽然,門被人推開,她驚愕地轉過臉,看見李奇勳站在面前,“你……”她有些意外,視線往下移,發現他一絲不掛……雙腿間矗立的男性象徵更讓她愕然。

    她不懂他在想什麼,他此刻的表情在水氣中看得不明顯,深邃的眼神,逐漸被水氣沾濕的男性軀體。

    她把水關掉,轉過身問:“你這是怎麼了?我還在……”

    話還未說完,李奇勳就朝她撲了過來。

    李奇勳一醒來,就發現馬纓丹離開了。他以為她只是出門買東西,但過了許久她都沒有回來,他才發現她的東西已經全部清理乾淨,什麼東西也沒留下。

    昨晚他在浴室裡要了她幾回,她抱著他,說了無數次愛他。他沒想到她會選擇無聲無息離去。

    沒有留下字條,沒有戲弄他的隻字片語……看來,她是真的打算後會無期了。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女人的心思複雜,她更是集複雜和純粹於一身,他無法將這女人分析透徹。

    說穿了,他是個外表看起來單純無害,其實內心比她更複雜千萬倍的男人。

    他的靈魂藏在最深處,從沒有女人觸碰到他內心看起來堅硬,其實是最柔軟的一塊。

    他交往過三段感情,但那些試圖佔領他靈魂深處的女人,在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後,每一個都選擇離開。

    唯有馬纓丹,一開始就說了,她愛他。她對他的愛慕,強烈而直接。荒謬又可愛的奇怪美麗女人。

    這是他對她的第一印象。

    老實說,他沒打算回應她的一相情願,尤其她對待他的表現,也讓他感覺她對穩定的男女關係並不在意。她一邊說著愛他,但又不索求每個女人對愛的人的終極要求。他有意無意地拉近兩人的距離,把她當作一段曖昧關係裡的奇怪女人。

    你愛我嗎?——他從未聽她問起每個女人都會詢問心愛男人的必問題。

    在昨晚的落雪中,她一相情願的告白,徹底打破了他對男女愛情的刻板印象。

    她只對他說,她愛他,如此簡單。

    就算他對她展現出男人最粗獷原始的一面,她仍初心不改,在他懷裡哭著說愛他,卻不奢求他的回應。

    “你到底在害怕什麼呢?”

    李奇勳望著那顆被她綁在沙發扶手上的氣球。過了一個晚上,氣球小了許多。他抓起床上的枕頭丟向那顆氣球,有些氣惱的說:“笨女人!”

    外套口袋內的手機響起,他走下床,將手機掏出來,看著來電顯示是軒轅家族排行老二的軒轅宙。真稀奇,這個萬年孤僻、天涯我孤獨的軒轅宙居然會打電話給他。

    李奇勳接起電話:“你好,這裡是金石堂客服中心,要聽國語請按一,要聽台語請按二。”

    電話那端傳來低氣壓的無聲應答,“……”

    李奇勳憋著笑,想著這不受教的軒轅宙會主動打電話給他,肯定有要事要交代,他清了清喉嚨:“有事請說。”

    “……”過了十五秒,軒轅宙才出聲:“天命那女人砍了朱雀王又脫逃了,朱雀王急著找人。還有,火鶴的妹妹邱茉的遺體在墨西哥當地的市區醫院,這件事你知道嗎?”

    李奇勳收起輕鬆表情,“邱茉的事,前些日子你大哥有通知我。但天命又砍了朱雀王后脫逃,這件事我就不知道了。”纓丹在馬雅神廟遇見天命,難道是最近的事情?

    “朱雀王下令要活捉天命,要你也加入。還有,我媽命令你一定要回臺灣過農曆新年。”

    “好,我知道。我保證農曆新年前一定回臺灣。”其實他的機票回程時間是三天后。

    電話那端的軒轅宙說:“你知道邱茉最後一面見到的人是誰嗎?”

    他怎麼會知道?他回道:“是誰?”

    “是魔花螳螂。”軒轅宙拋出驚人的答案。

    東毒梟的女兒魔花螳螂怎麼會和火鶴的妹妹邱茉扯上關係?李奇勳記得曾在軒轅家族聚會上見過邱茉一面,是個活力滿滿的女大生。

    “這兩個人怎麼會無緣無故扯上關係?”他疑問道。

    “細節我不清楚,根據當地警方調閱的監視錄影畫面和地緣關係詢問出的線索,我們推測是魔花螳螂本人。還有另外一件事,邱茉的護照出現在四象黑市裡,應該是有人拿走邱茉的護照賣給四象黑市,並取得新的護照,我們查到那本新的護照資料是一名韓國女性的資料。因為這件事情,火鶴懷疑害死他妹妹的人就是拿走護照的人。”

    李奇勳沉吟,心中閃過一種不好的感受。

    軒轅宙繼續說:“因為你人剛好在韓國,我們想請你就近調查這件事。”

    “好,這件事我會去辦。”想起火鶴那火爆浪子的性格,怎麼可能乖乖待在臺灣。“火鶴他……狀況可好?”

    軒轅宙輕歎一聲,“糟透了,比你想像的還要更糟糕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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