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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岑揚 -【劣女鬥惡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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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 11:13:4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劣女鬥惡男 作者:岑揚   

這裡據稱是臺北市一處極注重個人、住家隱私的獨棟別墅社區,
完全沒有敦親睦鄰這回事的安靜住宅。
他剛搬進來,
卻對隔著兩公尺距離的年輕「打字員」女鄰居
非常……有意見?好奇?難以忍受?產生興趣?
一切,都因她那令人絕倒的「歌聲」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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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 11:14:50 |只看該作者
序--恩情?愛情?

  漫漫書海,多少能看見男主角施恩女主角,或者女方有恩于男方這類設定撰寫而成的故事。在報恩過程中男女雙方催生出愛情的嫩芽,調配出甘酸甜的滋味;在相愛的同時,施恩的一方忍不住懷疑對方的愛是否基於恩情而起?又或者真是單純不過的愛情;接著因猜忌引來誤會,或者是加上幾回緊急事件,藉由難關來驗証彼此的真愛無瑕,最後兩人攜手共譜王子公主幸福美好的將來--然後,合上書,咀嚼完一道名為「言情小說」的菜肴。

  至於個中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感想各異。

  我忍不住嘗試寫了,只是難免會被自己那一小小根反骨,和一丁點愛作怪的腦袋給折騰。

  我的女主角不知道自己施恩的對像是誰,而且恐怕一輩子都不會知道。

  我的男主角終于找到自己的恩人,但他大概一輩子都不會讓恩人知道。

  至於孟老兄會不會報恩?我想把女主角娶進門,來個以身相許,也算是報恩守則中最高級的自我犧牲報恩法了吧。

  總而言之一句話:我又被男女主角整成人生只有黑白的熊貓了。

  真正的主題「報恩」二字,始終沒有浮上檯面;寫了滿滿的大綱設定,到最後,用官方的說法呢,就是「僅供參考」四個字,意謂不一定會用。

  紅筆注記更動的地方看來比早先藍筆落下的設定還多……大嘆三聲:無奈、無奈、無奈!

  希望自己這一小撮反思,能為這個常見設定所鋪陳的故事帶來新意;但無論是否能讓閱讀的諸位感到耳目一新,在創作中我享受到主角們給予的樂趣是再真不過的事實。應該說是,我被「整」得很開心。

  在故事構思的過程中,看見九二一災後重建的相關紀錄片。

  事隔近五年,再看,仍心有餘悸。

  至今,仍有部份災區還沒有脫離那場災難的惡夢:甚至,九二一對當地來說,只是惡魘開啟的序幕,因為地震造成地形生態的改變,以致原本潛在的問題浮現,例如因地震位移,使得地表外露,只要遇上豪雨,就會形成土石流……呃,話題又扯遠了。

  並沒有要把序文寫得太悲情的意思,絕對沒有!

  只是忍不住關心這個話題,然後跑到世界展望會的綱站瀏覽,與展望會的工作人員洽談認捐事宜。

  關於展望會的部份,目前展望會仍有兒童資助計劃在推動,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未成年子女可在家長的認可下進行認捐也是正確的;至於細節部份,有從與展望會接洽中得知的,當然也有我為了故事不得不作的變動,望諸君多多包涵。

  有點沉重的序,卻是我最真的想法,與大家共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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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 11:15:16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一間五六坪大的辦公室裡,身穿鵝黃色洋裝的小女孩被雙親包夾在中間不得造次,苦著一張小臉,眨巴著黑白分明的大眼,有氣無力地躺進椅背,百無聊賴地看著門外穿梭交錯的人影。

  耳邊大人交談的聲音之於她,就像聽不懂的外國語言--

  「葉先生、葉太太,兩位在一個月前申請參加國內兒童資助計劃,已經幫兩位找到符合條件的受助童。一般來說,國內受助童並不容易找,作業流程通常需要兩至三個月的時間,但因為前不久,也就是一月二十三號,在花蓮發生規模高達六點五的大地震,造成許多災害,也發生許多不幸,所以花東一帶需要資助的兒童人數突然激增……」

  葉昌黎摟著愛妻,說明道:「內人和我就是知道這項消息,才向貴會申請加入兒童資助計劃,同時指定花東一帶的兒童。」

  承辦人員上身微傾,致意道:「本會代表這兩名受助童謝謝你們的愛心捐助。」

  「我們也只是盡自己一點綿薄之力。」葉昌黎謙虛回應。

  「關於每個月的資助金額,只要一千元就夠了嗎?」林倩文出聲問,頓了會續道:「捐款裡有多少會被挪為行政方面的人事費用?」

  「這點兩位放心,我們世界展望會按照一般機構比例,人事費用約占捐款的百分之十,至於一千元的額度是因為本會采統籌運用,以便依不同情況予以分配,有效資助需要幫助的兒童,直到確定他能自立或不需資助為止。」

  「媽咪……」好無聊哦,小葉秋終於按捺不住,扯著母親的衣角,小臉寫滿了委屈。「人家還要在這裡坐多久?」

  「乖乖,等媽咪和爹地把事情辦好,再一下下就行了。」

  「妳剛剛也說再一下下。」小葉秋機靈的大眼盈滿哀怨。「你們大人的『一下下』怎麼這麼久……」

  「小乖乖,」葉昌黎掬起女兒的發辮把玩,笑呵道:「爹地跟媽咪辦完這件事之後,就有兩個跟妳一樣可愛的小朋友會得到幫助,開開心心地長大嘍。」

  小女孩聽得懵懂,但靈活的腦子已先轉了幾轉。「秋很可愛,也需要幫助,秋想開開心心地去找麥當勞叔叔。」

  呃……在場三個大人相覷一眼,均忍俊不住笑出聲。

  葉昌黎笑著將女兒抱上大腿,拿起桌上受助童的數據。「爹地和媽咪是想幫助像這樣的小朋友--妳看,記不記得之前的大地震?秋還嚇哭的那一次?」

  「人家沒有哭,」小女孩抿抿鮮紅的唇,不滿地嘟起,「只是水從眼睛裡跑出來。」

  「是是,」小鬼靈精。葉昌黎決定先撇開女兒的辯駁,趁勢來個機會教育,指著桌上的照片道:「這個小朋友的家被地震震壞不能住,爸爸媽媽又失業,我跟媽咪每個月給一點錢就能幫助這個小朋友。知道嗎?秋很幸福,有爹地媽咪照顧,有好吃的東西、好玩的玩具,還可以上幼兒園,有些小朋友卻沒有辦法,我們用一點點錢就能幫助他們,這是好事。」

  「人家可以不去幼兒園的。」小葉秋顯然不認為父親舉出的最後一個例子是件幸福的事。「小班的吳老師好凶。」

  「那是因為妳太皮了。」林倩文太瞭解女兒潑猴似的性格,幼兒園老師會凶不是沒有道理。「小皮蛋。」

  小葉秋在父親腿上跳了起來,小手亂揮地抗議道:「人家不是小皮蛋!」

  說話時,眼角掃見母親面前的照片,小葉秋突然安靜了下來。

  「這個姐姐……不快樂嗎?」她拿起那張照片,問著母親,黑眼珠緊緊鎖在照片中早熟愁苦的臉上。

  「這個姐姐的家被地震震倒了,爸爸媽媽被倒下來的柱子壓傷住院,很需要幫忙。」承辦人員熱心解說道。「小妹妹很幸福,爸爸媽媽都很疼妳。」

  「嗯……」站在父親腿上,小葉秋居高臨下俯看兩張照片許久。

  「秋?」林倩文與丈夫對視一眼,臉上同樣寫著不解。

  他們的女兒很難得這麼安靜。

  「爹地,」就在質疑的當頭,他們的小女兒果然又不令雙親失望地開口說話,只是內容讓兩個大人著實吃驚。「人家也可以嗎?像爹地媽咪這樣幫助小朋友?」

  「我說秋啊,」林倩文失笑道:「妳才四歲哩。」

  「不可以嗎?」小葉秋一張臉皺得像包子上頭的旋紋。「我不可以像爹地媽咪一樣做好事嗎?」

  葉氏夫婦轉而看向世界展望會的員工,對方頷首給予肯定答復。

  「可以的。雖然小妹妹未成年,但只要有家長同意,並且代出資助捐款,我們也能為小妹妹分配一名受助童。至於收據部份,如果兩位有報稅上的需要,我們會在收據抬頭寫上其中一位的姓名,並沒有限制一定要成年人資助不可。」

  四歲的小女孩聽不懂眼前的阿姨在說什麼,倒聽出了她也可以幫人的訊息,轉腰揪著父親的領口,使出最擅長的胡攪蠻纏。「好啦好啦!人家也要做好事,也要幫助小朋友,就這樣啦,好啦,親愛的……」末了,她學起母親在家對父親有所求時的嗲聲。

  這一嚷,逗得葉氏夫婦又笑又嘆氣,最後由林倩文代表開口:

  「那麼就麻煩妳再謄一份表格,為我們的小女兒尋找需要資助的兒童。」

  「好的。」承辦人員漾起熱切的笑。「花東地區好嗎?這次地震造成不少悲劇,很多小朋友……」

  在大人的交談聲中,小葉秋難得專注地望著桌上的照片。

  小小年紀的她,在今天,成為某人的長腿姐--不,是長腿「妹妹」。

  她,資助了一名素未謀面的兒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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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 11:15: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夜闌人靜,約莫十坪大小的書房透出燈光,名為Luna(月神)的歌曲前奏繞梁,音響持續放送明快且節奏強烈的旋律:本應由Safina清亮柔軟的嗓音詮釋的歌曲,在Safina的聲音逸出前,殺入一道令人難以忍受的拔尖高音,越俎代庖搶走歌手的鋒頭。

  「Luna  tu  Quanti  sono  i  centi  cherisuo  nano」

  瞬間,樂音變魔音,只差沒穿腦過,鬧出人命。

  聲音來源渾然不覺罪惡深重,陶醉在自己「優美」的歌聲中,隨著旋律與男歌手的腔調,唱出「只此一家,別無分號」的魔音。

  猶似殺豬叫的歌曲持續了近一分鐘,窗外忽地飛進不明物體,神准砸中面對計算機的人肩側,歌詞立刻轉成台版國罵--

  「天殺該死的哪只沒良心沒腦袋沒天良沒道德的死豬頭三更半夜亂丟東西砸傷老娘我舉世無雙的腦袋天生麗質的嬌容趕走我無人能及的靈感你賠得起嗎?」整整六十五個字劈哩啪啦重炮轟出,中途沒換氣,可見此人肺活量之大。

  撿起砸中自己的橡皮球,葉秋氣呼呼地踱到窗邊,火辣辣的視線直射對面不到兩公尺的人影。

  對方正氣定神閑地倚在窗邊,與她相視。

  調笑的眼下透出些許疲憊,近在兩公尺處的「好鄰居」沒有發現。

  一口氣梗在胸中過不去,葉秋火大地再度開炮:「我是招你惹你了嗎?沒事亂丟東西砸人,當心我告你傷害!」說完,她將橡皮球使勁丟回。

  偏對方早有准備,上身往左側,橡皮球與他擦肩而過。

  沒中!炮彈失了准頭,葉秋咬牙暗惱。

  至今依然無語的鄰居隔著近兩公尺的楚河漢界,不怕死地朝她揚起一抹笑。

  合該迷倒諸多仕女芳心的魅笑,看在葉秋眼前,只有兩個字:刺目!

  「姓孟的,別以為你笑得跟白癡一樣,就可以拿心神喪失當理由主張減輕其刑或免刑。」這傢夥如果變白癡,全世界就沒天才了。「說!幹嘛沒事學起小人步數偷襲我?」

  「葉大人,妳肯讓我說話了是嗎?」那頭,幾個月前冒出來的新鄰居終於發聲,夜空中飄動微沉帶笑的中低音。

  他是暗指她話多嗎?惱火視線添增殺意,如果視線能殺人,這位新鄰居怕已死上百八十次不止。

  等不到對方抗辯,葉秋催促道:「快說!不要到時說我沒給你抗辯機會,拿這當理由提起上訴。」

  孟?穀動了動,雙手抵靠窗櫺,上半身傾出窗戶。「妳說話三句不離法律用語,為什麼不參加國家考試當個律師或法官?」他很好奇。

  「現在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哼。

  「我只是好奇。」

  「沒聽過『好奇心殺死貓』嗎?嘖。」

  「我是人,不是貓。」

  「好冷的笑話。」從知道有這號鄰居以來,沒聽他說過能讓人捧腹大笑的笑話。「老聽你說冷笑話,你乾脆入籍愛斯基摩算了。」

  「愛斯基摩是民族,不是國家。」他覺得自己應該要糾正她。

  又一個冷笑話。「老兄啊,如果不會說笑話就不要說,沒有人勉強你。打從和你在社區第一次見面起,我就不時遭受你冷笑話奇襲,很可憐的耶。」

  孟?穀表情突然透出一絲古怪,低喃自語:「第一次見面麼……」

  兩公尺的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恰好讓葉秋無法聽見他的喃語,也看不見他絲微變動的異狀。「喂,你到底說不說?!」

  「說,怎麼能不說,難得葉大人肯給在下說話的機會,怎麼可以不捧場?」

  哇咧!言下之意還不是暗諷她話多,讓他插下上口。杏眸圓瞪向那廂惡鄰,又是剌她雙目的奸笑樣。

  所以她最不欣賞律師了嘛!

  明明什麼都不行,就那張嘴厲害,用口舌致人於死生為自己賺進大把鈔票,嘖,不屑!葉秋內心暗忖,完全沒反省自己口舌之利並不遜于對方的事實。

  「秋……」

  彷佛手上沾了什麼臟東西似地甩手,葉秋把兩人關系撇得大老遠。「抱歉,我跟你的交情沒那麼好,孟先生。」

  「那麼,葉小姐。」孟?穀雙肩一聳,順她意開口:「夜深人靜,請妳不

要三更半夜效法孝女白琴--不,前話收回,閣下的唱功已臻鬼哭神號的境界,不是區區孝女可以比擬的……」

  「孟?穀!」

  「還有,如果再犯,別怪我找員警處理,依據公寓大廈管理條例第四十七條第二款,妳的行為可處新台幣三千元以上到一萬五千元以下的罰鍰。」語畢,關窗退場,留下一臉錯愕的葉秋。

  這、這傢夥……

  「大、混、蛋!」

  聲波穿透玻璃窗,傳來鄰居火氣騰騰的怒吼。孟?穀背對窗戶,唇角勾起彎曲的弧度,眼下的疲憊教輕松取代。

  晚安,祝一覺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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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照心理學者對於現代人相處模式的分析,步入二十一世紀的當下,由於電子媒體及因特網的蓬勃發展,加上生活壓力的沉重,導致人與人之間日漸疏離,以往敦親睦鄰的傳統溫情早被不致意、不交談、不相聞問--三「不」原則取代;隔了一道牆或一扇門,就是另一個不幹己事的異世界,雖然住得近能雞犬交相聞,卻生疏得有如天涯陌路人。

  尤其住在獨門獨戶獨立停車位規劃建成的別墅社區,更不像一般公寓大廈,還有在電梯間相遇的機會,一幢幢透天厝,隔出住戶的隱私,也隔開彼此交流的機會。

  遵行三不原則,外加奉老子小國寡民獨善其身之理念為圭臬的葉秋,對於隔壁懸空不知幾年的屋子搬進什麼人並不感興趣,甚至問她隔壁有無住人,她大小姐還得想個半天才能回答。

  如果那天早上沒有發生那件事的話,她想自己大概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隔壁住了什麼阿貓阿狗吧……

  ????……節奏快速的打字聲終止在肚子嘰哩咕嚕的哀號中,提醒熬夜的主人肚皮彈盡糧絕大鬧空城的事實。

  葉秋走出書房,下樓往廚房的步伐被灑進二樓陽台的日光吸引,轉步向陽台。

  仲春的早晨、七點多的空氣夾帶夜露的冷冽與一絲陽光曬出的青草味,沁人心肺的芬多精極具提神效果。

  深呼吸,雙手向上伸個大大的懶腰,葉秋像個小老頭子,滿足地發出「哈……」的一聲長嘆,精神全寫在臉上。

  隨著她這聲証嘆而來的,是一記巴掌聲,在週末鮮少人早起的晨間格外清脆響亮,讓她想裝作沒聽見都難,霎時間,驚訝得忘了收回舉在半空中伸懶腰的手。

  精采好戲絕無冷場。緊接著,嬌滴滴得幾乎要出水的女聲夾怨帶怒地嗔道:

  「你竟敢這樣對我!我好心要來為你作早餐,你竟然拒絕我!」

  用不著探頭探腦,案發現場就在她右下方。

  「隔壁有人搬進來啦。」她嘟囔,終於發現自己多了個新鄰居。

  居高臨下的視角,讓她只能望見底下男女的頭頂和身形,看不見臉孔,但無論是男是女,都有一副符合現代標准的好身材。

  在女方幽恨的抱怨聲後,男方低調的響應,聲音之低,模糊難辨。

  人,難免都有好奇心,尤其那個人的名字正好叫葉秋。

  看不見就罷,恰巧遇上了,沒有喂飽腹中的好奇蟲實在難過;是故,連道德的天人交戰也沒有,葉秋蹲在陽台最靠近隔壁的角落,豎耳細聽。

  好不容易才抓到一絲聲音--

  「……雖然張小姐有興趣從事台傭一行,可惜我並沒有打算請傭人,也付不起費用。」男方的聲音微沉偏低。

  「你太過分了,」女方語調怨懟:「你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意,從你接下我的案子開始,我就對你--」

  「張小姐,」女方的話被飛快地打斷,葉秋看不見男方的表情,但從他揮手的肢體語言來看,想必是不耐的。「我跟妳僅止於委託人與律師的關系,沒有其它。」

  啊,原來她家隔壁住了個律師啊。葉秋暗忖,注意力即刻又被下頭交談的聲音吸引過去--

  「你這麼努力幫我在法庭上辯護,難道不是因為對我有意思?」

  哇,好大膽的發言!葉秋聽出興味,挺期待地凝神細聽男方的響應。

  「那是我的工作。難道妳希望自己委託的律師讓妳敗訴?」男方反問。「請不要會錯意,張小姐。」

  「只是因為工作嗎?我不信!你為了我的案子這麼盡心盡力,甚至保護我,讓我遠離對方威脅,所以你對我應該--」

  「妳希望我叫保全過來請妳離開嗎?如果這樣能讓妳徹底死心的話,我會毫不客氣。」男方雙手環胸,採取防衛姿態,撂下最後通牒:「但我相信妳不會樂見自己陷入那麼難看的場面吧?」

  女方聞言,又是耳光一記。

  不同的是,這回男方中途出手扣住,沒讓她得逞。

  「我不認為自己欠妳什麼,以致讓妳有權利到我家來撒野,甚至送我兩記耳光。張小姐,請妳自重。」

  「我、我恨你!」

  「請盡量。」男人攤手表示歡迎。「那絕對比愛上我更讓我覺得慶幸。」

  「你--」女方蓮足倒退數步,之後轉身朝社區大門出入口奔去。

  ??的高跟鞋踩地聲,只是一個不怎麼美麗卻很狼狽的錯誤。

  「嘖嘖嘖……自動送上門的,下管是男方還是女方,總是不被珍惜。」葉秋邊搖頭,邊道出觀察心得。「愈不容易得手的反而愈顯出其珍貴之處。」

  「樓上的小姐,妳看過癮了嗎?」底下的男人倏地抬頭,一雙眸子直射鄰家二樓陽台。在掃進鐵鑄欄杆的陽台時,平淡的瞳眸愣了下,隨即亮出一口白牙。

  呃,被發現了?蹲在角落,一張臉只差沒從欄杆縫隙擠出去的葉秋吐吐舌,縮回看戲的眼,被逮到地站起身。

  底下,又傳來新鄰居的聲音。

  不知怎地,葉秋總覺得這裡頭帶著笑意。

  「我是應該跟妳收看戲的費用?還是告妳無故窺視?」

  「騙人沒讀過六法全書啊!」小手一揮無大事,完全沒把對方的要挾放在眼裡。「我可沒拿什麼工具設備窺視你的動靜,再說,你站的地方是公開場所,不是你家,想嚇唬我,哼!」

  「哦?妳是法律人?」

  「我是地球人。」白癡!

  「我說……」男人移步到葉秋家門口,看了眼門牌,上頭寫著「葉宅」。

  「葉小姐,基於同是地球人的份上,我想我有義務提醒妳一件事。」

  「啥?」聽不大清楚,葉秋雙手撐在欄杆上,傾斜上半身。「你說什麼?」

  「我說,」底下男人很配合地放大音量,在早晨寧靜的社區裡顯得有點分貝過大。「不是每個男人都有興趣欣賞妳裙下風光。至少我不是。」

  什麼裙下風--

  「啊?!」像是想到什麼,葉秋驀然低頭,連身睡衣裙襬隨著微風吹拂,飄啊飄的,時不時纏上鐵欄杆。

  由下往上看,的確是一片旖旎春光。

  只是,站在地上的男人不賞臉,也很好心(?)地開口提醒。

  哇你咧!葉秋急忙壓住睡衣裙襬蹲下,怒目穿過欄杆縫隙,直射地上那個得了便宜還賣乖、不知死活、沒有節操、毫無紳士風度的臭男人!

  騰出一手,纖細青蔥指筆直指向對方。「你!給老娘報上名來!」

  「小生姓孟,名?穀。姑娘貴姓?」男人繼續之前的配合,對唱起古裝戲對白,只是語調裡的笑意分明,讓人聽得肝火上升。

  聽出笑意,葉秋更是氣得咬牙切齒,獨門暗器不加思索射出,旋即悻然進屋。

  男人大腳往左移,躲開朝自己飛射而來的「暗器」,在瞧見葉秋憤而離去後,才轉眸回顧落空的兇器。

  那是葉秋姑娘腳下的室內拖鞋,絨毛鞋面上,垂著眼皮、一臉怨慰的酷企鵝正定定地瞪著自己。

  好個暗器!男人忍俊不住,薄唇逸出呵呵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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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暗器發出之後不到三分鐘,自家門鈴便咆哮出聲。

  不用猜,絕對是剛才對招的混帳男人。葉秋悻悻然想道。

  猶記之前出糗的畫面,葉秋一點也沒有應門的念頭。

  叮咚、叮咚叮咚……

  「你還要按多久!」不堪其擾,葉秋抓起接在二樓的對講機,朝話筒大吼。

  「沒想到仙度瑞拉的脾氣這麼大。」話筒傳來調侃的聲音,和三分鐘前一樣,是含笑的男中低音。「萬一用鞋子砸死了王子,妳這個灰姑娘就得當一輩子,不能翻身了。」

  咯咯咯……好個冷笑話!冷得葉秋牙齒直打顫。

  搓搓雙臂,當真起了雞皮疙瘩。

  「王子?你哪根蔥哪根蒜啊?王子?哈!先生,你知不知道自己講的笑話很冷?都幾歲的老頭子了,還講什麼灰姑娘的冷笑話,有病!」

  那廂對她的冷言似乎不以為意,呵呵的笑聲從話筒傳來:

  「總比只長個兒不長腦,年紀一大把還穿小叮當睡衣加一雙酷企鵝拖鞋的老女人好太多了。」長串調侃反擊,流利得讓葉秋一口氣梗在胸口。

  老女人?!「誰老啊,我才二十五!」

  那廂飄來「哦」的淡淡了悟聲,「真看不出來。」

  「孟?穀!」

  「有何貴幹?」語調之悠閑著實氣人。

  「你、你把鞋還我!」

  「開門來取。」站在門外的孟?穀揮揮手上的酷企鵝。

  躲在屋裡的葉秋透過對講機的螢幕,氣呼呼地看進這一幕,對方的氣定神閑讓她更為光火。

  螢幕上,那張臉像是經由巨匠雕刻出的輪廓,淨是剛硬筆直的線條,充滿陽剛的雄性臉孔因唇側勾彎起的笑意,添抹嘲弄調侃的況味。

  肝火直竄的葉秋壓根無心打量對方的容貌,就算再怎麼貌似潘安,在她眼裡也會變成馬文才之流的長相,不值得她浪費眼力。

  「你把它丟進我家院子就行了!」她連出門看他一眼都嫌刺目。

  之前春光外泄的糗事是起因,之後他氣死人不償命的油條樣是酵素,化學反應過後,產生名為「厭惡」的化合物。

  「我卻想親手還給妳,方才在陽台展現裙下春光的葉小姐。」

  「葉小姐就葉小姐,有必要加那麼長的形容詞嗎?!」葉秋氣得朝話筒直吼,聲波威力之強,逼孟?谷小退一步,以免耳膜破裂。

  這個女人非常有趣,他暗忖。

  伶牙俐齒的人他過多了,其中不少人還是法庭上的對手,但像這樣荒腔走板的對話卻屈指可數。

  他身邊有太多談法且理性的人,法學邏輯的對辯陣仗或思維經歷太多,已不覺有什麼稀奇,像此刻這樣無厘頭的對談反而是難得的經驗,值得好好玩味。

  方才沒有看清她的長相,這點讓他覺得可惜。

  所以,只好挾「酷企鵝」以令諸候。「妳可以選擇開門來取,或者讓我帶回家等妳親自登門拜訪。」二選一,他自認很有民主風範。

  叫作「厭惡」的化合物再注入一記稱為「敗陣」的化學元素,催生出名曰「梁子」的結晶。

  孟?穀是嗎?

  給她記住,她跟他的梁子結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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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字打累的手不知何時起便無意識地停下,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葉秋發現自己一雙眼膠著在腳上的酷企鵝。想一想,才知剛剛不自覺發起呆來。

  這雙酷企鵝造型的絨毛拖鞋是她的最愛,但也記錄了她的首次敗陣,甚至開啟日後連續敗北的大門,滿江紅的戰績全拜隔壁惡鄰所賜。

  一想到此,凶光狠瞪向對面緊閉的窗戶。真倒楣,為什麼書房的窗戶好死不死對上的剛好是他臥房的窗!

  不到兩公尺的距離,根本不能成為固守她寫作領域的楚河漢界;對面三不五時會冒出個死人頭,無所不用其極地氣她,氣得她肝火直冒,燒光滿腦袋本想key進計算機的字句。

  「要死了,A健壯的手臂摟住B不堪盈握的纖腰,在C的面前,A陽剛的男性面容寫著……寫著什麼鬼東西?真要命,剛才想到的是什麼鬼?」葉秋對著計算機念念有詞。

  幾分鐘前被惡鄰一鬧,忘了接下來的字句,她苦惱到效法杜甫猛抓頭發,只為擠出幾個關鍵詞,好讓她回到原先寫作的入定狀態。

  經過十幾分鐘的努力,除了抓斷幾根頭發和滿手頭皮屑的戰利品外,再也沒有其它。

  「可惡!」低咒一聲,葉秋索性存檔關機,離開書房,打算睡個消氣覺,明日再戰。

  在她熄燈離開書房後沒一會,隔壁惡鄰的燈也跟著關上。

  十二點多的深夜,本就該是休息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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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寰宇法律事務所--其發跡史可從三○年代的中國上海開始說起:後來在民國三十四年跟著政府遷台,累積數十年來的經營,終于成為台灣首屈一指的多方位法律事務所。

  提供的服務,多半為民事與商務為王,舉凡涉及金融、投資、商務、貿易、科技等,幾乎無所不包,而諸多業務的共通性只有一個,那就是:頗具規模且所涉利益龐大。

  倒不是說寰宇見錢眼開,委託人若不捧著大把鈔票,很難請出這等金身菩薩出面;只是照律師界的行情門坎,及寰宇本身在全亞洲首屈一指的重量級地位來估量,自然會先將付不出費用的委託人擋在門外,所以小型業務未曾叩關相托。

  事實上,真正讓寰宇賺錢的,不是傳統的訴訟案件,而是擔任企業顧問、商務法律諮詢及智產權業務三項,尤其是後兩項,只要一涉及跨國,就意味事務所將有大筆進帳。

  正如同進入廣達、台積電等高科技產業是計算機相關科系畢業者的夢想,寰宇更是法律人擠破頭也想鑽進去的天堂。

  然,有些道理四海皆通,無論哪種行業都會存在--本事愈高機會愈大。寰宇身為台灣律師界數一數二的重鎮,接受新血的標准自然比一般事務所嚴苛,幾乎可說沒有雙學位,很難受寰宇青睞,更別提成為其中一員。

  寰宇從來不收「純種」的法律人。除了律師資格,寰宇更要求進來的人必須具備第二專長,甚至是第三、第四專長--這一點,從每年來函申請實習的自薦書中便可窺出一二。

  「來。」重重一迭資料夾隨聲壓在檜木桌面,發出「碰」的一聲。「這是今年申請實習的新科律師自薦函,另外這一迭--」又一聲砰然巨響。「是履歷表。」

  搬完資料夾,方照龍拍拍手,一屁股坐進沙發,呼了口氣。

  辦公室的主人停下手邊工作,掃了眼喧賓奪主、要求「他的」法務助理送杯咖啡進來的厚顏同事。

  「天曉得,寰宇這次只對外徵求兩名國內民事訴訟的資深律師,竟然收到這麼多履歷表。」厚顏老兄方先生臉不紅氣不喘道:「看來外頭法律業務競爭激烈的傳言是真的了,否則怎會有這麼多律師寧可不開事務所,也要擠進寰宇。你仔細看看,裡頭還有獨立開業十年以上的資深律師。」

  「依稀、彷佛、好像,這次征人和選用實習律師是由你負責第一次過濾篩選的,方大律師。」辦公室主人--孟?穀,認為自己有必要提醒他,「如果閣下想效法陶侃搬磚鍛煉體力,明天我會請人將二十公斤的磚頭外加扁擔一支,送到你辦公室供你使用。」

  「免了。」方照龍揮揮手,算是怕了他。

  「您的咖啡。」隸屬于孟?谷的法務助理章婕妤平板著臉,對喧賓奪主的來客顯然有些不滿。

  在寰宇,律師都有自己的法務助理,而助理一律稱直屬上司為「老闆」。

  基本上,每個律師對在同事底下工作的法務助理都會給予相當的尊重:說得白一點就是「打狗也要看主人」,從對隸屬同事之法務助理的態度,便能看出該名律師對這個同事的好惡。

  顯然,方照龍對孟?穀抱持某種程度上的敵對意識,即便看起來他們倆處得像是哥兒們。

  律師界很小,「今日的朋友可能成為明天的敵人」這項鐵則同樣適用在律師圈,甚至是同一家事務所的人身上;畢竟能在這裡混飯吃的都是精英分子,而事務所僅次於「主持律師」這個最高領導階層的,就是「合夥律師」。

  這兩者之間,不同的是決策權的大小,相同的是僧多粥少--在這種情況下,律師之間恐怕很難建立真誠的交情。

  以上,是章婕妤對眼前兩個男人相處氛圍的解讀。

  身為孟?谷法務助理的她,認為自己有必要為老闆分憂解勞,甚至驅逐韃虜。

  「謝謝妳了,親愛的。」方照龍流裡流氣地道謝,更惹章婕妤皺眉。

  但職權上他高她低是不爭的事實,她只能暗忍,回之以禮:「不客氣。」

  待纖長的身影離開辦公室,方照龍才把臉轉向同事。「看來你的忠心小助理相當討厭我。」

  「如果你能減去七分輕佻八分不正經,再扣除那雙春意盎然的桃花眼,也許婕妤會對你改觀。」

  「我乾脆去整容算了。」

  「也許投胎轉世會是更好的選擇。」

  「嘿!我們是哥兒們哩,用得著把話說得這麼狠嗎?」方照龍佯怒道。

  「狠?我倒覺得是實話。」

  「噢!」方照龍突然學起西施捧心,「你這句話刺傷了我脆弱的幼小心靈,痛啊……」

  「就算把你刺得千瘡百孔--」孟?穀雙手交握,手背輕托方正下顎。

  「也沒辦法讓我幫你擔下這件工作以表歉意。方大律師,心靈脆弱就代表閣下修練得還不夠,得再加強。」

  聽聽!這傢夥說的是人話嗎?「我會被你氣死!」

  「也請等你把這些東西搬走之後再死,到時我絕對不會阻止。」

  好……好狠!

  知道打混的企圖失敗,方照龍只好認命當起現代陶侃,把堆成小山的自薦書、履歷表再搬回自己辦公室。

  腳步在踏出門時,章婕妤正巧抱著一迭檔案走來。

  擦肩而過的瞬間,一方側首凝看,一方視若無睹。

  「忘了跟你說件事。」方照龍突然出聲,喚起埋首案牘沒多久的孟?谷,也停住章婕妤的步伐,兩人四目同時落在他身上。

  他慢條斯理道:「聽說再過不久,上面幾位龍頭就要欽定新的合夥律師,你認為誰會雀屏中選?」

  這個問題沒有指名問誰,辦公桌後的孟?穀不動聲色,倒是擔任法務助理的章婕妤不悅地皺眉。

  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嗆聲挑釁嗎?

  「祈禱最後的結果不會讓我失望。」褪去嘻皮笑臉的方照龍,吸引人的桃眸精光流動,只有這時候,才沒有人會質疑他憑什麼進入寰宇。

  他是一號不可小覷的人物,更是個表裡不一的雙面人。

  一個「拜」字道別,方照龍瀟灑走人,行前不忘關門。

  「?穀,我並不欣賞這個人。」私底下是朋友的兩人只有在獨處時,才會互稱名字。「你要提防他。」

  在這裡待久了,她很清楚寰宇內部的生態,表面上大家看似為共同的理念奮鬥;暗裡,還是會比較彼此成就高低。

  尤其這次事關合夥律師的寶座。

  律師事務所因為承辦業務性質的緣故,無法以公司形式來經營,只能采獨立開業或合夥兩方面著手。前者單純沒有任何問題,可怕的是後者。

  合夥律師的身分意味掌有部份決策權及利潤分享的優厚待遇,有別於旗下固定薪資加上案件加給的執業律師;再加上又是全國頂尖的法律事務所,寰宇的「合夥律師」所代表的除了實權利益之外,還有在台灣律師界的地位。

  只要是人,誰不想往高處爬?勾心鬥角並非商場的專利,無論到哪裡,只要關乎「利」和「權」,沒有不爾虞我詐的。

  「我認為他最後說的話,是對你的挑釁。」見他沒有反應,章婕妤說話的口氣更形嚴肅。

  「或許吧……」孟?穀的目光落在自己互繞的拇指上,對於這個話題,顯然不以為意。

  看在朋友兼下屬的章婕妤眼裡,只有無法避免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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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天高高,白雲飄飄,太陽也的確當空在微笑,但為什麼--

  「請解釋一下,我幹嘛陪你這只剩幾個月就退伍的大頭兵坐在這純吃茶?」葉秋執吸管攪動點來的特調冰茶,挑眉睨向對桌留平頭的男人。

  當兵出操曬得好比非洲土著的男人亮出一口白牙微笑。「那是因為秋學姐不喝咖啡。」

  「我說柏弟弟啊……」葉秋頓下動作,似笑非笑地看著對方。「你這話讓我後悔點冰茶喝了,我應該叫份火鍋來吃才對。不要告訴我你當兵當了快兩年,只學到講冷笑話的技巧。」

  被稱作「柏弟弟」的,正是大學時代因緣際會結識的經濟系學弟柏烈旭。

  就像台灣大部份的男人,大學一畢業,就落入「遠離塵世當兵去」的宿命,柏烈旭告別大學生的身分立刻受到徵召投身軍旅。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才晃眼,再過幾個月他就要退伍了。「喏!這是你要我幫你找的資料,CFA第三試好像就在你退伍沒多久,加油啊。」

  「謝謝。」柏烈旭收下,對於葉秋給他的幫助,除了感謝還是感謝。「對了,秋學姐--」

  「喂喂!」被他的聲音喚醒,葉秋不滿地瞅視那張變成黑炭的男人臉孔。比起學生時代,現在的柏烈旭添了一股成熟男人的氣息。

  她很清楚會有這樣的轉變是為了誰。

  「畢業很久了,不要把我叫老。」

  柏烈旭斯文地笑開,「妳還是老樣子,葉秋。」

  「你除了變成黑人入非洲籍之外,也沒什麼變。」

  帶根刺的幽默一向是葉秋的特色,柏烈旭不以為忤。

  「她好嗎?」囁嚅了半天,柏烈旭終於問出這次會面的重點。

  「你跟雨萍通信通假的啊?怎麼每次都要問我這個問題?」她不答反問。

  「如果她是什麼事都會說的人就好了。」嘆息的語調裡,任誰都聽得見藏在裡頭的深意,充滿愛戀與疼惜的振幅。「雨萍是就算心裡難過也會笑著臉的人,她不會對人示弱,逞強和隱瞞是她的習慣。」

  「是啊是啊,既然如此,你幹嘛問我?」

  「因為只有在妳面前,雨萍才會撤下心防。」雖然介懷,但柏烈旭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姐妹淘的情誼堅若城池,不是他一個異性朋友能夠介入的。

  即便,他和她曾是失戀期相互扶助的盟友亦然。「妳應該猜想得到,她不會在信裡提到不愉快的事。」

  「鞭長莫及,提了有什麼用?」身為梁雨萍的手帕交,葉秋瞭解地說。

  「這就表示她最近的確發生過什麼事?」柏烈旭敏銳地抓住她語病,眉鋒向中央堆攏。「她怎麼了?」

  「如果你對其他人的事也能這麼敏感就好了。」葉秋沒有直接回答,沒來由地冒出一口嘆息。

  「葉秋!」柏烈旭急了,口氣微沉。

  「也沒什麼大事啦。」葉秋揮揮手,示意他安心。「馮定邦回頭來找過她幾次,不過都被她拒絕在外;還有,她現在待的律師事務所好像有幾個年輕律師想追她;另外有些她經手的當事人似乎也對她有那麼點意思……你的臉好臭哪。」臭勁堪比三媽臭臭鍋。

  「沒有一個男人在聽見自己心儀的女人這麼受歡迎的時候,心情還能保持在最佳狀態。」柏烈旭陰鬱道,憂慮的黑眸定在唯一知道他感情歸向的葉秋身上。「妳說我該怎麼辦?」

  雖然他不知道葉秋是怎麼發現他對雨萍的感情,但最接近雨萍、最懂雨萍的人是她,是以,除了一開始的錯愕外,他並不覺得有何不妥。

  相反的,透過與葉秋私下會晤,他更能瞭解心上人的狀況。

  葉秋愣了下,食指戳向他額頭,率真瀟灑地一笑。「放心吧,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的最佳代言人,不可能這麼輕易再對誰動心--」

  這說法讓柏烈旭舒了眉頭,可接下來的話,又讓這年輕學弟雙眉打上麻花結。

  「就算有,也會礙於以前的事,望情卻步。」

  「我不喜歡後面這一句。」她真的是在勸他安心嗎?「妳的意思是雨萍遇見了令她心動的男人?」

  「我只是舉例,你不要草木皆兵行不行?」葉秋翻白眼,服了這個暗戀好友兩年多的現代稀有癡情男。「雨萍現在滿腦子都是當事人的委託案,根本沒有心思去想感情的問題,她正摩拳擦掌朝新銳女律師的道路邁進。」

  柏烈旭籲了口氣,啜進咖啡。「那就好。」

  「不過……也難保她在前進的路上不會遇見騎著白馬的王子迎面而來。你知道的,愛情來的時候不會先寄通知信給人。」

  「葉秋……」她就非得讓他提心吊膽回馬祖數饅頭等退伍嗎?

  「開玩笑的啦!」真是的,幹嘛這麼嚴肅。「我會幫你看好雨萍,有誰想覬覦她,我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這總行了吧?」說話時葉秋不忘比出斬殺的動作,好加強自己的氣勢。

  「謝謝妳,秋學姐。」

  「嘖,又把我叫老,你是故意的啊!」葉秋握拳作勢要扁人,柏烈旭合作地裝出驚懼莫名的表情。

  笑鬧一陣,柏烈旭突然岔開話題:

  「我真的很好奇,葉秋。」

  「什麼?」

  「妳怎麼發現我……在暗戀雨萍?」

  攪動冰茶的手聞言停住,看著對面提及情事神情?腆的男人。

  半晌過後,她才在柏烈旭心無城府的注視下開口:「因為我是天才。」

  「好冷的笑話。」看來擅說冷笑話的不單是他。

  「怕冷就喝你的熱咖啡祛祛寒吧。」她白他一眼。

  各自沉默了一會,最後還是忍不住笑開,笑聲漸收後,兩人各自啜飲面前的飲品,兩雙垂視自己飲料的眼也掩去了其中夾雜的心思。

  一如桌上分別挑選的飲料,眸中的情緒也有各自不同的風味。

  怎麼發現?這傢夥竟然問她這種蠢問題。葉秋無奈地轉動眼珠,不料竟與落地窗外一雙眸子對上。

  琥珀色的瞳孔像是察覺到什麼,在四目相對的瞬間瞠大,然後微微縮斂,最後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回頭繼續和同行的人說話。

  半舉的手因為對方不予響應,停留在屈指打招呼的姿勢,揚起一半弧度的笑僵掛在唇角。

  「葉秋?」柏烈旭注意到了。「怎麼了嗎?妳的表情有點怪。」方才凝視咖啡杯的他並沒有看見葉秋與窗外走過的人四目交會的景象。

  「沒什麼,只是顏面神經抽筋。」她說,眼角余光掃向逐漸遠去的背影,蛾眉掀起不解的波瀾。

  有病!她暗道:心下直咒罵裝作不認識她的惡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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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寰宇高層放出增加合夥律師的消息,讓獨占臺北市黃金地段的事務所大樓內充斥緊繃的戰前氛圍:突然之間,在寰宇待過十年以上、練就一身沉穩內斂氣息的資深律師,個個返老還童,像個剛上任的新官,猛燒頂上三把火,一反派底下嘍?兵接案、再把功勞灌在自個兒頭上的作法,親自出征接手巨額案件。

  然而非戰之罪往往殃及池魚,僅能有幾十萬進帳、在他們眼裡歸類為「殘羹」的小案子,就全教底下資淺的執業律師收受。

  是故,打從上個月起,孟?穀這個現年三十一歲、甫入寰宇不過五、六年,在資深律師眼裡,不過也只是個毛頭小子的年輕律師,其工作量只能用「爆增」來形容。

  只要上頭一日不欽點合夥律師,這情形就一天不會消失,像這樣晚上十點多才回到家的慘狀將日復一日,拉近自己與「過勞死」之間的距離。

  他喜歡工作,但不代表他是不知道要休息的工作狂。

  如同過去的每一天,孟?穀洗淨一身塵囂走進臥房已經是近十二點的事,擦拭一頭濕發的同時,他邊瀏覽章婕妤每日必留的隔日行程。

  「十點十分臺北地院民事庭,關於契約履行遲延的爭議--」默念的聲音終止在眼角餘光掃過鄰居住家時。

  平常晚上總透出燈光的窗,此刻一片黑漆,靜謐得出奇。

  難不成是那個每晚大放音樂、表演魔音穿腦製造噪音的劣女良心發現,決定放過他一馬?

  依搬來這裡兩個半月有意無意的觀察來看,孟?穀只有一個結論:絕對不可能。

  隔壁住的可是典型的利己主義者,否則不會老是在深夜大放震人耳膜的聲樂,非得他出言恐嚇,才肯乖乖降低音量。

  只不過……晚上少了這麼個睡前的娛樂,讓他覺得有點不習慣。明明老向鄰居要求寧靜的生活品質好入眠,現在得到手,卻了無睡意。

  拉開窗凝視對面那扇闐黑的窗,對於今晚沒有機會與隔壁劣女舌戰這事,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覺得有點失落。

  驀然,孟?穀憶起下午的巧遇,想起她尚未發現自己時不自覺流露的神情。

  落寞。他竟然會在她臉上看見落寞?!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

  是否正因如此,他想見她,好確認自己下午看見的表情是真是假?

  偏偏她人不在,沒有過量的音樂聲、沒有??不休的打字聲,整幢房子靜得像是一座空城。

  或者她人還沒到家,還跟那個男人在一起?

  這個聯想讓他不自覺攬攏眉心,堆高的深刻褶痕夾雜不悅。

  以他一個正常男人的邏輯來看,十二點多還流連在外不回家,怎麼聯想都不會往好的方向去。

  正作此想當頭,一道細微聲響從天而降,孟?穀抬頭,才注意到露出頂樓陽台圍牆外的半截黑影。

  「葉秋?」他試探地喚了聲。

  黑影動了動,沒有發聲。

  孟?穀索性挪來床頭燈,朝上一照,黑影乍遇光,抬起手臂遮掩。

  果然是她。「半夜三更不睡覺在陽臺上做什麼?」

  「要你管。」冷淡的語氣擺明不甩鄰居的關切問候,仰首須臾復低下頭。「你當我是逃獄的犯人啊?還不關燈!」

  「妳還沒回答我,為什麼三更半夜站在那裡不睡覺?」

  「你不也一樣,三更半夜靠在窗邊幹嘛?賞月啊?現在離中秋節還久得很哩。」至少有半年。

  前一分鐘還為她深夜未歸收攏的眉峰,如今不自覺舒開成平原。「誰規定只有中秋節能賞月?」

  「哈,就算你學古人獨倚闌千待月明,也換不來書生氣質的,老兄。」她說:「卡早困卡有眠,夜深露重,老人家身子骨不比年輕人,當心著涼。」語畢,又是朝天仰首。

  視角的緣故,孟?穀看不見她的動作,只能推測:「妳在喝酒?」

  「不要叫我請你啊,孟大律師。」

  「心情不好?」看來他下午所見並非錯覺,孟?穀暗忖。

  「誰心情不好了?」搖晃手中的啤酒,習慣了燈光的眼總算能順利捕捉到斜下方窗邊的人影。「酒除了能澆愁,還能助興言歡的好不好?沒學問。」

  「我只知道兩人以上把酒可以助興言歡,一人獨飲叫作『喝悶酒』。」

  「我討厭律師的嘴巴,尤其那個律師是你。」

  「我也不欣賞好強的女人,尤其她又正好姓葉名秋。」他學她的語法。

  「既然你我相看兩相厭,何不道聲晚安各自作鳥獸散?呃!」打了個酒嗝吐出脹胃的酒氣,她續道:「你睡你的大頭覺,我喝我的黑啤酒,你自由、我自在,何樂而不為?」

  是啊,何樂而不為?他自問。

  當初會搬家,就是為了遠離那群敦親睦鄰得太過火的鄰居,所以他賣掉位於市中心的大廈住家,選擇市郊獨門獨戶的別墅區,以求清靜。

  可現在的他正一反常態,在做這件自己極端厭惡的事。

  然理智雖清楚自己多管閑事,平時控制得宜的嘴卻在此刻背叛主人,反常地沖動開啟:

  「是因為下午見面的男人?」

  「你果然看見我了。」不說還好,想到就有氣。「喂!就算兩軍交戰也要以禮相待,我跟你打招呼,你竟然甩都不甩,裝沒看見掉頭就走,知不知道『禮貌』兩字怎麼寫啊?!」

  「妳一定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什麼表情。」

  「什麼?」突來一陣風,吹散了聲波,葉秋沒聽清楚。「再說一遍,剛剛風大,我沒聽見。」

  「我說,喝太多啤酒容易下半身水腫,葉小姐。」話才剛說完,孟?谷就接到對方送來的回禮。

  當啷一響,空空如也的啤酒罐在地上滾過幾圈,濺出幾滴酒沫汙了他臥房的磁磚。

  「怎麼樣?」抬頭望,始作俑者挑釁地朝他比出「YA」的手勢。「我說過總有一天砸到你的,哼哼。」總算報了之前N球之仇。

  「看樣子,妳的心情好多了。」沒有動怒、沒有嘲弄,孟?穀唇側彎起淺不可見的上揚弧度。

  「我的心情本來就很好。」

  「是嗎?」底下飄上來的語調極淡。「那就好。」

  葉秋很明白自己剛說的話是真是假,對于孟?穀一反之前與她舌戰對峙,轉而任她撒潑遷怒的作法,她雖然不解其意,卻很清楚自己太無理取鬧了點。

  「你為什麼不把窗戶關起來,睡你的大頭覺去?」真煩!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欠了他什麼似的。「都快一點了。」

  「妳又為什麼一個人在天臺喝悶酒?」他還她同樣句型的問題。

  又說她喝悶酒!「我是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哪來的悶酒?!」

  他皺眉,決定壞心擊潰她逞強的防護罩。

  「今天是陰天,妳腳邊也沒有湖泊,要從哪冒出月亮跟影子?」

  哇你咧……

  當啷!

  孟?谷房裡再添一個空鋁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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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 11:16: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B秀致的臉蛋刷上蒼白,眼睜睜看著A將C摟進懷裡,低首在她耳畔細語,神情舉止無不寫著憐惜。

  這樣的A,B不曾見;那樣充滿疼惜的神情,也是她不曾在他臉上見過的。

  至少,在她面前,A從未對自己展露這樣的神情。

  他真的愛她嗎?一瞬間,B問自己,A對她的感情是愛嗎?

  或者只是--

  鈴……鈴鈴……

  「要死啦!又是哪根不長眼的蔥蒜苗打擾本姑娘趕稿,不要命就說一聲,老娘我馬上拿刀殺進你家砍你個十段八段--」

  「又在趕稿了?」電話線那頭對這串驚天地泣鬼神的開場白不以為忤,顯然對葉秋趕稿時的暴走狀態很習慣。

  認出對方的聲音,葉秋火氣減半。「色仔啊,找我幹嘛?」

  「告訴妳幾百遍了,不要叫我色仔!」那廂咆咆熊吼:「叫我山光也行,水色也好,就是不要叫我色仔!」

  「拜託!誰叫你沒事取個『山光水色』這種落落長又拗口的筆名,」趕稿的言情小說作者就像正在吃飯的寵物狗,就算是主人靠近,也會汪汪汪地狂叫,撂下「再近一步,就要你好看」的警告。「不是色仔就是色狼,再不就叫本名,你自己挑一個。」

  「……只要妳高興就好。」迫於淫威,筆名「山光水色」,本名「陳金火」的男人只好屈就。

  「說!找我幹嘛?」

  這個問題,陳金火--色仔答得飛快:

  「我上個禮拜過稿,早上才剛領到稿費,本來是想找妳出來吃飯聊天……」

  遲疑未竟的話用不著說,葉秋也猜得到。

  「你是故意在我的傷口上灑鹽嗎?你知不知道在傷口上抹鹽會導致傷口發炎潰爛加流膿?!陳金火!你好狠的心啊。」

  「calm  down、calm  down!冷靜點,我親愛的秋小姐。」色仔盡同行情誼,耐心安撫道。

  嘖!認識不少同行,有的專寫散文,有的偏向文學,有的同他一般走言情路線,他們之中氣質型、嬌艷型、斯文型、俊挺型比比皆是,就沒見過像葉秋這種型的,一到截稿日就好比看見滿月的狼人,完全獸化,喪失人類該有的理性。

  深呼吸幾口氣,葉秋嘆聲:「抱歉,我只是最近情況不好。」

  「遇到瓶頸了?」

  「我哪來的瓶頸可遇?」真要遇上,不就等於宣告江郎才盡、罹患不治之症?她才剛出道耶!

  「的確,如果才出幾本書就撞牆,前途堪慮。」被退稿事小,找不出題材可寫才是最恐怖的地方--那是泰半寫作人聞之色變的癌症。

  「我只是心情不好,連帶我的ABC也走不下去。」

  「啊?ABC?」色仔一時間會意不過來。「妳什麼時候開始教英文了?」

  「去!我是說稿子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想不出主角名字的時候就會用別的代替。」是不是朋友啊?

  「拜託!」那頭的色仔重重嘆息,「妳統一使用特定符號行不行?上次用的是甲乙丙,這次換成ABC,誰記得了這麼多?」尤其又是這種毫無意義的事,記了只會浪費腦力。

  「我下次要用『狗咬豬』。」ABC,狗咬豬--剛好配一對。

  「讀者知道會哭的。」色仔好心勸說:「到底是什麼事讓妳秋姑娘情緒大亂?告訴哥哥,如果幫得上忙,我一定兩肋插刀。」

  「做人不要太有義氣,老兄。」朋友的安慰讓她寬懷些許,噗哧笑出聲,「你已經因為太重義氣,老是為人兩肋插刀,把自己搞得千瘡百孔了,還不怕啊?」

  「有千萬人之力,當為千萬人之事,圖謀千萬人之福祉。」

  「哈!好個國父再世,失敬失敬。」

  少說也認識葉秋一兩年的色仔豈有這麼輕易被她打哈哈混過。「秋,是不是因為『那個人』的事?」

  聽見文友提及最敏感的話題,葉秋執話筒的手不由得一僵。

  「說我太重義氣,妳又何嘗不是?明明喜歡他,還要打腫臉充胖子,當紅娘幫他拉線。」一向率性的葉秋只有遇到關於那人的事時才會變得陰陽怪氣。

  「他愛的人不是我。」

  「妳又確定妳那個大學手帕交對他也有感情?」

  「至少雨萍很依賴他。」她是從這點推斷的。「她不是那麼容易去依賴別人的女人,我知道,所以她對他有感情,只是自己還沒有察覺;或者,潛意識裡,她害怕面對另一段全新的感情。」

  「還沒有結果之前,每個人都有追求的權利。」

  「即使明知會失戀?」問完,她立刻作更正:「不,是已經失戀。」

  「妳確定?」

  「讓柏烈旭改變的人不是我。」身為旁觀者,自然能洞察一切。「除了愛情,還有什麼理由能讓一個男孩逼自己成長,好追上已經領先一大步的心上人?」

  「愛情沒什麼道理可尋,也許--」

  「朋友『夫』,不可欺。」葉秋打斷他的勸進。「再說,我是那種有異性沒人性的人嗎?」

  比起柏烈旭,她更重視與同窗梁雨萍之間的姐妹情誼。

  或許這可以用來解釋為什麼發現柏烈旭心儀的對像是好友時,自己連一點點嫉妒怨懟都沒有。

  由此可見,她對這個曾是學弟的男人並沒有投入太多的感情,只是--

  難免會因為心動卻不能告白、還得撐出笑臉當紅娘這事感到沮喪和失落。她也不過是個普通人。

  知道苦勸無用,色仔也懶得再說。

  誰教感情事除了自己,任何人都無法介入。「很多感情融洽的朋友,不分男女,一旦發現好朋友跟自己一樣愛上同一個人時,什麼姐妹情誼、兄弟情義都像過往雲煙,風吹霧散就罷,有時候還會反目成仇,從此彼此針鋒相對。妳是個例外,值得為自己感到驕傲。」

  「謝啦。」葉秋沒好氣道。「雖然打定主意要幫他,情緒還是會受影響。不好意思啊,剛對你發火,實在是原本寫得很順的故事因為他約見面,之後無法避免的情緒低落讓我的故事卡住,也讓我心煩意亂。」

  「妳趕稿的時候本來就是非人狀態,現在只是程度高低的差別而已。」

  「講這樣!」就算是實話也要給她幾分薄面,保留地說嘛!

  「妳不必強迫自己一定要寫完正在進行的故事,何不轉個心情、換個題材?」色仔建議道。

  「比方說?」

  「把妳失戀的感覺寫成一本書如何?」

  「啊?」

  「反正現階段妳卡稿是事實,乾脆豁出去,把自己這種亂七八糟的心情寫成一本小說,一來發泄失戀的苦悶,二來,如果過稿,還能賺進一筆稿費--就算達不到後者,至少也藉由寫作抒發情緒了嘛。」

  葉秋側首想了想。「這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

  「不錯吧?我書名都幫妳想好了。」

  「哦?說來聽聽。」

  「失戀期未滿。怎麼樣?不錯吧?」色仔說得比要寫的人還興奮。

  「失戀期未滿……」葉秋重復低喃,「失戀就像罐頭食品,總有一定的保存期限,過期了就應該丟掉……」

  身為同行,當然瞭解這是「賦比興」中的「比」,飛快接下:「但也有因為在製造過程中添加太多防腐劑,以至於保存期限過長的情況。」

  「嗯嗯,像雨萍就是……哈!」

  突然吼這麼大聲嚇人啊!「下次尖叫前麻煩請事先通知,」色仔抱怨道,「萬一耳聾妳賠我啊?」

  「愛死你了,哥哥!」沒錯,就是這樣!

  「這表示妳決定換個題材?」

  「嗯。」葉秋重重點頭,不在乎對方是否看得見。「不過不是拿自己當主角,而是……色仔,我決定出賣朋友,為他們量身訂作一個故事。」那個故事裡,也許有虛構的未來,但也有她眼見的真實,就這樣決定了!

  「啊?」色仔壓根是有聽沒有懂。

  葉秋才不理他是否頓悟,自顧自地一股勁高興直說:「如果你不是同志,我一定會愛上你!」

  「少來。」這等膚淺的迷湯豈能灌醉他。「上回請妳到欣葉吃飯妳也這麼說,說的時候還一邊吃茶碗蒸。」有人這麼示愛的嗎?沒誠意!

  「別這樣嘛,」撥開雲霧見青天,找到宣洩的管道,雖然還未開始,葉秋已經躍躍欲試。「等我完稿,換我請你吃飯!」

  那廂傳來彈指的聲音,顯然很為文友想通了的結果感到高興。「就這麼說定,我等妳的電話。」

  「好!」葉秋答得乾脆。

  兩人再閑拉胡扯一陣後,愉快地結束通話。

  葉秋起身為自己煮杯伯爵奶茶,回桌前坐定時不忘作個深呼吸,確定靜下心後,她想想自己、想想好友,再想想大學時代所發生的點點滴滴。

  待腦中浮現輪廓,確定故事綱要之後,按按鼠標關閉舊檔案,重開新檔。

  ????……打字聲再度響起,掄動的十指在鍵盤上彈出輕快的節奏,少了之前踉踉蹌蹌的中斷,多了行雲流水的順暢。

  小說總是那樣--真亦假來假亦真,假亦真來真作假。

  現實生活與小說世界,有時只是一線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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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掛著「孟?穀律師」名牌的辦公室內,除了規律的鍵盤敲擊聲,還有主人偏中低的嗓音,口述要助理打下的字句。

  在等待助理打字趕上他所說的話時,冷不防說了句:

  「葉秋打得快多了。」

  從那晚獨喝悶酒之後,直到前天,他才又聽見隔壁傳來急切乾脆的打字聲,還有避無可避的深夜聲樂及嘈雜難以入耳的鬼吼鬼叫。

  可見隔壁劣女的情緒已經好轉,重新振作起來;而昨夜,他的挑釁得到對手精神奕奕的響應,這更讓他覺得滿意。

  只是他仍然疑惑,那個讓她情緒低落的男人跟她究竟有什麼關系?

  沉溺於謎霧之中,孟?穀忽略了心底那抹剛剛萌芽的介懷情緒,腦袋忙於推敲那兩人的關系。

  ?、?、?……葉、秋、打、得--「葉秋?」突然冒出陌生的名字,章婕妤從計算機螢幕前抬頭。「老闆,委託人的姓名是李有田還是葉秋?」

  跳離推測的思緒,孟?穀被問得一愣,會意過來後,笑著更正:「是李有田。」

  「那麼葉秋是……」

  「我的新鄰居。」

  鄰居?對一向不把「敦親睦鄰」四個字放在眼裡的老闆來說,會提起鄰居的話題很是難得。

  沒有聽見打字聲,孟?谷收回眺望窗外景致的視線,落在助理身上。「怎麼了嗎?」

  章婕妤低頭看表,十二點零三分,已經是午休時間。「剛好午休,這份文件也不急,我們聊聊,以朋友的身分。」

  法律人說話的邏輯總是如此,主張什麼身分擁有什麼權利,現在的章婕妤要求行使朋友的權利--關心自己的朋友。

  「可以。」孟?穀並不反對。

  只是這在與法律不相干的人眼裡,這兩人大概就像法庭上的兩造,一方詰問,一方反詰問。

  「第一個問題,葉秋是男是女?」

  「這有什麼差別?」他反問。

  「認識你這麼久,第一次聽你提到鄰居,甚至還記得對方的名字;身為朋友,難免感到好奇。」

  「如果妳見過她,也會對她留下極度深刻的印象。」再加上以那種方式。

  回想起初見面的情景,孟?穀唇邊再度染笑。

  那個迷糊的女人一直以為他們兩個初次見面是在社區裡,事實上,在那之前他們已經見過。

  兩年前,他應某大學法律系學會之邀前去演講,在容納百人的會議室裡,坐在第二排正中央的女學生,以呼呼大睡響應他准備了三天的演講內容。

  更令人絕倒的是,這女學生晃頭晃腦睡到一半,突然像脖子被人砍斷似的,整顆腦袋往旁邊重重一掉,撞上隔壁同學肩頭,唉了好大一聲,中斷他的演講。

  他還記得,當時的葉秋睡眼惺忪地醒來,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事之後,俏臉迅速脹紅、燒上耳廓,他沒見過有人能像她臉紅得這麼快、這麼徹底的。

  突然成為會場焦點的她先是像只驚慌小兔,眼珠子不安地四處亂飄,最後飄到他這個演講人身上。

  四目交會,他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什麼表情,但見她力持鎮靜,佯裝嚴肅地咳了幾咳,以手勢無聲地示意他繼續。

  他沒有立刻接續被她中斷的演講。情非得已,他必須先安頓滿腔急欲沖出的濃烈笑氣才能開口說話。

  天曉得,那個場面好笑到連他日後不經意回想起來還是覺得有趣。

  那樣的初次會面,讓他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但因會後她沖離現場的速度飛快,兩人來不及有任何交集,這段堪稱經典的相遇最後也只能收在記憶的盒子裡,不是繼續擺著,就是任它逐漸淡去。

  又或者,因為某日的因緣際會再度想起--好比那日清晨。

  當她心有不甘地開門想取回自己的拖鞋時,那張火紅的臉蛋像把鉤子,勾出他塵封在腦中某處的記憶。

  他憶起她,可惜她似乎不記得他,這讓他有點失望。

  等不到答案,反而得到莫名其妙的笑聲,章婕妤換了問題:

  「想到什麼讓你覺得這麼好笑?」

  聽見她的聲音,孟?穀從回憶中醒神,才知道自己又一時忍俊不住笑出聲。

  「沒什麼。」這段記憶他想獨占,不欲與人分享。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穀。」

  「婕妤,」偏向執意的追問讓孟?穀有了警戒。「妳是我的朋友。」

  聽出他言下何意,章婕好櫻口逸笑,一向淡然的柔顏因為這抹笑霎時晶亮起來。「我也只拿你當朋友看。」

  見他仍持狐疑,她進一步說:「不要誤會,我只是認為你難得提起跟工作不相干的人,再加上又是你的鄰居,所以覺得好奇。」

  「好奇她的性別?」

  「如果是男人,我不會有任何聯想;如果是女人……」章婕妤刻意拉長尾音,直到她的異性朋友不悅地皺眉才接續:「我期待看見她對你的影響。」

  「影響?」對這個字眼,孟?穀嗤之以鼻。

  「你都快三十二歲了,?穀。」章婕妤高深莫測地說:「也該是時候了……」

  章婕妤話中隱含的語意為自己換來白眼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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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先生,您所資助的其中一名受助童目前已經送到合適的寄養家庭,所以您可以考慮是否撤回資助,或者由我們為您尋找另一名受助童,將捐款轉移到他身上?」王娟為眼前的年輕人說明狀況。

  「送到寄養家庭的兒童就不能繼續資助?」孟?穀問。

  「寄養家庭的養父母會提供孩子生活上的一切,所以一般說來並不需要額外的資助。」

  「我明白了。那就請妳幫我把捐款轉到需要的受助童身上;另外,我還想再認捐兩名兒童,麻煩您一起辦。」

  「南投可以嗎?經過九二一大地震之後,南投地區的小朋友急需有心人士幫助,有些孩子的父母親甚至連學校的營養午餐費都付不出來……」

  就事論事的嚴肅被眼前慈眉善目的婦人逗弄到不得不柔緩,甚至泛笑。

  「再追加三名吧,娟姨。」

  「為什麼不再加兩個名額湊成整數呢?」慈眉善目的王娟其實很奸詐,否則年輕時不會被人稱作「玉面淘金女」,令一票商業名門聞之色變,又不得不將大把鈔票送到她面前,苦笑著臉說句「一點小錢,還請笑納」。

  不過這也只有少數人能窺知一二的事實。

  另一種能發現她真面目的人,就是服膺老祖宗名言:日久見人心--因為認識久了,不小心看見這位女士慈善面容下的機變巧詐。

  孟?穀剛好就屬於後者,結果一入江湖無盡期,很早以前開始他就半被迫半自願地成為展望之友及展望會所屬不支薪的法律顧問。

  能讓他這麼心悅誠服的人不多,足見王娟手腕之高明。

  「做好事可以積陰德,你沒看過『威龍闖天關』嗎?周星馳演的宋狀師一直到最後做了件好事,才跟老婆梅艷芳生一堆活蹦亂跳的孩子,多子多孫多福氣。」

  「我自認回台執業以來沒做過任何虧心事,不至於到絕子絕孫的地步。」

  「是啊,你一直都表現得很好。」提到這,王娟臉上流露為自己孩子感到自豪的笑容。「受助童的身分並無損你自身的價值,而你也沒讓人失望,比任何人都努力開創屬於自己的天地,更沒有忘記回頭來幫助和你以前一樣需要幫助的孩子身上--我很高興,也為你感到驕傲;如果你的資助人知道了,一定會跟我一樣開心,不,甚至是比我還高興。」

  「我真的不能知道當年資助我的人是誰嗎?」

  「很遺憾。」談到公事,慈母臉急轉直下,回到公事公辦的嚴肅。「除非資助人同意,否則本會不能透露相關資料。」每次來都問,真是不死心的孩子。

  「娟姨,我只想當面道謝。」

  王娟一個揮手,態度堅決。「不行。我不希望造成資助人的困擾。」

  「您應該知道,我並非圖謀對方什麼。」

  王娟拉開檔案櫃,取出一封公文夾。「這裡面裝的是你目前認捐的受助童的一些生活照片,從照片上你可以看出他們被照顧得很好。還有這些是他們要專員轉交給你的小卡片。」

  孟?穀接過,還是不放棄。「娟姨……」

  「?穀,別要求我為你破例。」王娟嘆口氣,試著說之以理:「我知道依你的生活條件絕不可能對資助人做什麼,也知道你是有心想報答對方才會問,不過這是我們的規定,我們不希望發揮愛心的人士反而因為自己的愛心而飽受困擾:不瞞你說,我們一開始並沒有這麼硬性規定,以至於後來發生一些令人遺憾的事情--所以如果對方為善不欲人知,你又何必追問?」

  「就算如此,至少讓我知道自己曾受過誰的幫助,有個可以感謝的對象。」

  「我會轉達你的心意。」

  孟?穀迅速抓出重點。「我的資助人目前還繼續參與兒童資助計劃?」

  「有時候我真會恨死你的聰明。」王娟責備地瞟了他一眼。

  「這就表示他生活無虞,還有餘力可以助人。」

  「沒錯,所以你能放心了吧?」

  「倘若可以,我還是希望見他一面,當面表達謝意。」

  「知恩圖報是好事,但並非每個人在做好事的時候都希望被報答。」

  「我明白,不過--」

  「娟姨!」門外不請自來的呼喚打斷孟?穀正要出口的話。「我今天來是要--孟?穀?!你在這幹嘛?」

  仇人道狹、冤家路窄,她怎麼這麼倒楣,不管到哪都會好死不死遇見他?

  王娟難掩驚訝地看著兩人。「秋,?穀,你們認識?」

  「惡鄰!」

  「劣女!」

  互指對方、互道罵名的兩人默契好得出奇,讓看戲的五旬婦人忘記眼角魚尾紋的壓力,笑意深深。

  叫她劣女?「哈!比起你這個專耍嘴皮子造口業的沒品律師,本姑娘算是舉世無雙的善良小天使了,劣女之名恕我無福消受。」

  舉世無雙的善良小天使?噗哧!

  「笑屁啊!」不捧場的反應讓葉秋大為光火。

  第二聲噗哧,來自側方看戲第三人。「娟姨!」

  「好了好了,你們小兩口--」

  「誰跟他是小兩口?!又不是找死!」嘖。

  「的確,我還想活久一點。」

  聽聽!他說的是人話嗎?「孟?穀!」

  「好了好了,」雖然?穀與人磨嘴皮的畫面難得,但現在是她的上班時間,想看全本演出得找其它時間。「告訴娟姨,你們倆怎麼認識的?」

  「鄰居。」

  王娟這才想起孟?穀不久前來電要求更改地址。「搬到秋隔壁?」眸子轉向幾乎是自己從小看到大的葉秋。

  只見那張鵝蛋臉不開心地噘著嘴。「雖然不想承認,但的確是事實。」

  看陣仗,這對鄰居相處的情形很火爆哪,但是……

  「秋,人家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妳跟?谷能比鄰而居,至少也修了二十五年--」

  葉秋悻悻然瞟過惡鄰一眼,「可見我上輩子修行失敗。」

  「失敗的又何止是妳。」

  眼見雙方有重啟戰火的趨勢,王娟立刻介入。「真是夠了,不要忘了展望會是宣揚愛與和平的地方,不是戰場。」

  兩名小輩這才熄火,一方表情勉強,一方神色泰然。

  「?穀,你認捐的受助童相關資料,兩個月後我會寄給你。沒有其它事情的話,你可以先行離開。至於妳,秋,來找娟姨做什麼?」

  「就是……」

  「和?穀一樣,來認捐嗎?」她記得這孩子認捐的受助童已經滿十八歲,而且找到工作,可以自立了。

  「嗯。」葉秋點頭,兩腮微紅。

  「看不出來妳也會做好事。」調侃的話從旁飄出,在不經意的片刻,夾帶一絲莫名的柔膩。

  可惜說話的人不覺得,聽的人更沒發現。

  「孟?穀!」

  真是夠了……王娟按按額角。

  下次記得提醒她,千萬別讓這兩個孩子同時出現在她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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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 11:16:5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九二一大地震釀成許多悲劇,直接受震波沖擊的地區更是傷亡慘重,也因此導致災區許多家庭陷入困境。

  這其中,以南投地區最為慘烈。葉秋本就有意繼續參與兒童資助計劃,經過王娟進一步的解說之後,她評估自己的能力,決定再多認捐兩名小朋友。

  辦完必要的手續離開展望會,才剛步出大樓,就看見孟?穀等在外頭。

  難不成是剛在娟姨面前不能放肆囂張,所以專程在這等著逮她?

  等了十幾分鐘的孟?穀偶然回頭,看見葉秋站在騎樓口看著自己。

  「妳總算下來了。」迎向前,葉秋直覺握拳橫在胸口的戰鬥狀態讓人噴飯。「妳這是幹什麼?」

  「我才想問你,站在這幹嘛?難不成你律師生涯已如西山落日,閑閑沒事幹、沒案子接了?」

  事實上,他一堆事,雖然沒有排任何庭期,但有一迭檔案數據待查閱。

  只是突然有股沖動--或者說是好奇,迫使自己在這等她。

  「妳怎麼來的?」

  沒頭沒腦的問話讓葉秋沾了滿頭霧水。「問這個作啥?」

  「我開車來的,可以送妳。」

  「沒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葉秋的防護罩再加一層。

  面對來自於她的挑釁,怎能錯放?「葉小姐指的是哪個ㄐㄧㄢ字?」

  「喝!」不料有此反問,葉秋倒抽一口氣。

  敢情他老兄鬥嘴的級數已經從「牙尖嘴利」到「腥膻黃色」了?

  「妳說啊。」

  「當、當然是狼狽為好的『奸』、奸詐狡猾的『奸』、奸臣當道的『奸』,要不然還有什麼ㄐㄧㄢ?!」

  「我想也是。」孟?穀一臉「純潔」地說。「如果有人想岔了妳的意思,一定是他思想有問題。套個過時的流行語叫--滿腦子的小玉西瓜,對吧?」

  哇咧!「當、當然,沒錯,就是那樣。」給她記住,可惡!

  被倒打一記回馬槍又不能當場吐血,葉秋憋得很內傷。

  「妳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啥?」

  「我剛問妳是怎麼過來的。」他耐心重復道。

  「坐捷運啦!」好女不與男鬥,今天天氣好,她不想跟他吵一鼻子灰:心情慘淡地回家。「今天休兵,改日再戰。」

  她揮手,同時往民權西路捷運站的方向走。

  「我說過要送妳。」他從不食言。

  葉秋回頭,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施主,多走幾步路,少開幾趟車,有利環境保育,老尼告辭。」

  「哈!」

  不行了……往事歷歷加上現今種種,他真的再也忍不住。「哈哈哈……」

  累積許久的笑氣最終還是撐破肚皮,嗆得喉嚨泛疼。

  第一次見他大笑,饒是膽大包天如葉秋,也不免嚇了跳。

  他該不會被她氣瘋了吧?

  小說裡不也常說嗎?某某人氣得極點,不怒反笑--她也這麼用過。

  而緊接在後的橋段,不是主角們准備開始倒楣,就是某某配角將遭暗算,非死即殘,下場通常不會好到哪裡去。

  「孟?穀?」她站在原地試探地喚了喚。別怪她膽小怕狗咬,反正她就是覺得自己太接近他准沒好事。

  「哈哈哈哈……」孟?穀笑聲沒有因此停住,反而誇張到非倚牆不能站。

  會不會太扯了?足下雙履不由自主朝他移近兩三步。「孟?穀?」

  偌大的虎口突然准確扣住她試探往前伸的皓腕。「啊!」

  就說接近他沒好事嘛!「放開我啦,你發你的神經關我什麼事?放手啦!」

  孟?穀逼自己收斂笑氣,正經地看著她。「請讓我有這個榮幸送妳一程好嗎?」

  面對這麼溫文有禮的詢問,葉秋只有一個結論:他氣得不輕。

  這種人,還是離得愈遠愈好。「我只想搭乘大眾交通工具,不想坐車。」

  孟?穀也很乾脆。

  「我陪妳。」

  啥?!葉秋詫異的銅鈴眼盯住此刻笑涎一張臉的孟?穀。

  搞不懂,這惡鄰又在擺什麼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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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如碗口朝天的臺北盆地,上空向來都是慘淡的灰蒙;在今天,例外地出現萬裡無雲的澄藍晴空,只有幾許如絲似絮的透白殘雲還捨不得離開,硬是要留在蔚藍天幕刷上幾筆突兀的淺白。

  難得的好天氣,葉秋卻覺得烏雲罩頂、世界異象來臨、人類即將滅亡。

  原因並非來自天外殞石,而是她身邊緊跟不舍的男人。

  搞不懂他,不,她從來沒有搞懂過他。

  重踱三步,葉秋索性走進路旁的小公園,正要坐下歇腳,身邊的跟屁蟲拉住她。

  「幹嘛?」

  「妳使用公共設施之前都不看的嗎?」

  「看什--呃……」一盒廢棄的便當倒掛在行人座椅上,殘渣汙了整張椅子。

  「換個位子吧。」這一次,孟?穀沒有嘲弄,牽她到幹淨的座椅前。「這裡安全多了,至少沒有看得見的危機。」至於肉眼看不見的細菌,他無能為力。

  對方身段都放得這麼軟了,她也不好再拿喬,這麼好的天氣用來吵架實在浪費。「你也坐,如果不在乎你的名牌西裝沾上一堆細菌灰塵的話。」

  孟?穀想也不想就坐下,乾脆得讓葉秋訝異不已。「你真坐啦?」

  「妳的邀請我怎敢不從。」

  「又想跟我吵架?」

  「不,只是跟妳難得和平相處,我很珍惜;至於這個--」他比比身上的西裝。「只是必要的門面,畢竟沒有委託人敢把關乎自身權益的案子交給一個穿T恤、牛仔褲的律師處理。」

  「的確。」

  「很高興妳認同我的說法。」

  「你在諷刺我?」暗譏她沒見過世面嗎?

  「才說今天要休兵--」孟?谷不禁嘆笑和平的日子總是短暫。「妳何必曲解我的話,豎起全身的刺來防我?」

  葉秋楞了楞,先是抬頭看看天空,才又將視線調回他臉上,釋然笑開。

  「是我太草木皆兵,誰教你跟我不對盤。」她在兩人中間劃出一道無形的線。「一邊一個世界,完全不同,沒有交集。」

  「但是此刻我們都在同一座公園,」他學她,但動作的含意不同--他以指腹抹去她剛劃下的透明界線。「坐在同一張椅子上。我只是孟?穀,妳也只是葉秋。」

  「真看不出來,你竟然說得出這麼有哲理的話。」驚為天人哪。

  「葉秋……」

  「OK。」雙手作出投降狀。「休戰休戰,今天是和平紀念日,OK?」

  不OK的一直是她吧?「我附議。」

  「那麼解釋一下,你為什麼堅持送我,甚至跟我坐在這邊閑晃,難道你真的沒事做?」

  「有急事,我的助理會來電通知。」

  「那就隨你了。」每個人都有蹺班的自由,她管不著。

  降臨在兩人之間的沉默沒多久,便教孟?穀打斷:

  「妳怎麼認識娟姨的?」

  「和你一樣嘍。」決定休兵,葉秋卸下諸多防備。「我想只要參與兒童資助計劃多年的人多多少少都會認識娟姨,更何況我很早以前就開始當資助人了。」

  「不一樣。」

  「啊?」觀天的眸子轉向身旁。「什麼東西不一樣?」說著,又回頭看藍天。

  「我指的是認識娟姨的經過。」

  「那你倒說說你是怎麼跟娟姨認識的。」她問,姿勢不變。

  「我曾經是受助童。民國七十一年一月在花蓮的那場大地震,就像之前的九二一,毀了很多家庭。」說出口並沒有什麼困難,他從來不認為這有什麼好隱瞞;真正麻煩的,反而是聽者的反應。

  反應通常有兩種--一種是雙眼一反對他律師身分的推崇,轉而流露出同情,另一種就是說出一堆刻苦耐勞、艱苦自立等贊美奉承的話,讓他直呼吃不消。

  在孟?穀的想法裡,遲來的同情沒有意義,過度的錦上添花更無助益,那只是他人生中的一段過往經歷。

  所以,他很久沒有跟人談及關於自己的話題;只是不知為什麼,今天卻跟葉秋提起這段往事。

  或許是因為鳴金收兵的和平氣氛使然,讓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不過,這妮子會不會安靜太久了?

  他轉頭,發現她仍然伸長脖子看著天空。「葉秋?」

  「啊?」

  「妳沒聽見我剛說什麼嗎?」

  「有啊。」哇,飛機!

  「為什麼沒有反應?」

  「又不是死了怎麼可能沒反應。」她終於收回視線,放在旁邊的人身上。「我還在呼吸的好不好。」

  一時之間,孟?穀還真不知道是該為她令人意想不到的平淡反應覺得驚喜,還是要為自己的事提不起她任何興趣感到失望。

  葉秋不笨,從孟?穀的追問裡不難猜出他的心思。

  「還是你希望我說些什麼?比如像是……原來你是這麼苦過來的,真是難為你了;或者是,哎呀呀,真是個矢勤矢勇、刻苦耐勞的青年才俊,中華民國的救星,台灣兩千三百多萬人的燈塔……你想聽這些話嗎?」葉秋瞟視他,唇邊蕩漾似諷似笑的挑釁,彷佛孟?穀若是點頭,她葉姑娘馬上走人,不屑與凡夫俗子、沽名釣譽之徒為伍。

  孟?穀忍俊不住,哧笑出聲。

  他早就知道她與眾不同,卻仍執意試探,根本就是自找苦吃。

  但對於結果,他很滿意,不後悔。「妳說得太誇張了,葉秋。」

  「我相信更多充滿同情憐憫的話、更多更狗腿的馬屁你都聽過,不差我一個。而我呢,是一點也不想說這種話--你是你,受助童又怎樣?誰活在這世上沒有接受過別人幫助的?不管是錢、物品,甚至只是一句話、一份心意,它都是一種幫助,最基本的意義都是相同的,除非是你自己對這段經歷引以為恥。」如果是那樣,她也無話可說。

  「我為我自己感到驕傲。」孟?穀不加思索道:「並非由於今天所握有的成就,而是因為我知道我沒有糟蹋資助人的善意;在我自認的範圍裡,我可以很堅定地說我沒有辜負他的心意。」雖然他一直不知道對方是誰。

  她想她會對孟?穀改觀的,從聽完他說這番話之後。葉秋暗忖道。

  「娟姨說有不少受助童由於環境因素,雖然有專員從旁盡心輔導,最後還是誤入歧途,造成遺憾。困頓的環境確實會消磨一個人的意志和向上的決心;雖然我不怎麼欣賞律師,但我敢說,倘若今天我是你的資助人,知道當年伸出援手的對象沒有誤入歧途,還有這樣的成就,我會非常高興。」

  「這算是妳對我的賞識嗎?」

  「我只是實話實說,你別想太多。」她認為有必要說清楚講明白。「別忘了,我說過我不欣賞律師。」

  「不是每個律師都像豺狼虎豹。」

  「但為虎作倀、助紂為虐的不在少數。」

  「我們又要開始打仗了嗎?」他問。

  經他提醒,葉秋才感知到唇槍舌劍的火藥味漸濃,難為情地笑了笑。

  「怪只怪天氣太好,容易讓人肝火上升……有了!」她想到個好主意。

  「去吃冰吧,這附近有家冰店,特製的香蕉船非常好吃。」

  不忍讓她失望,孟?穀點頭同意。

  盡管他個人並不偏好甜食,甚至可以說是聞「甜」色變。

  尤其是軟趴趴、毫無咀嚼感的霜淇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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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球男人拳頭般大且口味各異的霜淇淋,依序排列在船艙形狀的高腳盤上,雕花的鳥羽蘋果片充當船首,草莓夾心酥則是船尾,離船尾約全長三分之一遠還有對半切的香蕉佯裝風帆,三根脆笛酥在後頭作船桅,蘋果片之後擠上一圈鮮奶油、灑了幾許七彩巧克力,最後以巧克力醬淋出縱橫交錯的黑網作結。

  葉秋舀一口送進嘴裡,滿足地瞇上眼。「好好吃哦……」

  孟?穀光是聞到甜膩的香味,就如臨大敵般,抽身往後躺進椅背,免得敏感的腸胃翻騰抗議。

  他不諳營養學,算不出卡路里,但很清楚這東西絕對不會受營養師青睞。

  身為男人,又看見此殊鐘愛的食物如此驚人,孟?穀開始打量葉秋的身材。

  身高約莫一六三,體型也算勻稱,倘若此刻這吃法是她吃食的習慣,那她算是得天獨厚,擁有不易發胖的體質。

  不過是幾分鐘的揣想,回過神時,葉秋已經吃掉三分之一的巨無霸香蕉船,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你不吃嗎?」耽溺於美食的她根本沒發現他的神情有異。

  「妳自己用就好。」唯一慶幸的,是這家店還有熱咖啡可點,並非專賣冰品。

  「愛吃甜食的男人很少是嗎?」

  「跟嗜吃甜食的女人相比,的確是少數。」

  「為什麼?」

  「……不知道。」

  「你也有不知道的事?」

  「我只是個律師。」孟?穀放下咖啡杯,兩顆琥珀般的眼瞳閃動燦金的流光。「我以為吃冰能降低一個人挑起戰火的沖動。」

  葉秋放下湯匙,兩根食指在唇前打上「X」字。「我的錯。」

  面對這樣略帶俏皮的坦然,任誰也無法認真計較。

  「原諒妳。」他說。

  葉秋聞言,放心地繼續埋頭大啖眼前美食。

  孟?穀則是品嘗手中的Kono咖啡,目光投向它處,時而掃過店內客桌,或遊移在外頭穿梭的人影。

  可惜,習慣忙碌的人很難立刻適應忙裡偷閑的怡情,沒多久,孟?穀便從公事包拿出之前王娟交給他的資料細讀,給自己找事做。

  這樣各自成趣的兩方世界,直到葉秋解決大半冰品開口說話,才又拉攏成一個。

  「你在看什麼?」

  「受助童資料。」見葉秋聽他回答後的表情茫然,孟?穀反問:「妳沒有嗎?」

  側首想想--她搖頭。「沒有。娟姨以前是跟我說過,資助人可以調閱自己認捐的兒童相關資料,要求索取生活近照,不過我從沒這麼做過。」她一向只負責捐錢,從來不看資料,甚至連自己認捐的孩童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哦?為什麼?」

  「換作是你,會喜歡在別的地方有個陌生人知道自己的一切嗎?」她問。「那種感覺有點像被人偷窺。」

  「如果不看,又怎麼知道自己的捐款確實幫了人?」

  「我相信娟姨,她會善用每一筆捐款,即便只是一筆小錢。」娟姨是她見過最懂得如何運用金錢的人。

  聽了葉秋的話,孟?穀突然覺得自己細閱兒童近況報告的作法很笨。「就只有這個理由?」

  「還需要更多嗎?」真是奇怪。「幫人並不代表有權利介入對方的生活,我所作的,也只不過是每個月付出一點點錢,並不是什麼豐功偉業。」

  「難道妳不覺得把錢丟了就跑的作法有點……不負責任?」

  「我只是資助人,又不是輔導專員,愛心活動本來就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我沒力但有錢,雖然不多,卻也不無小補。」

  「受助的兒童或許會想見見幫助他的人。」

  聽出話中含意,葉秋反問:「你想見當年資助你的人?」

  「我想當面向他道謝,謝謝他讓我有機會擁有不同的人生;只可惜娟姨堅決不讓我知道,她說需要對方同意。」

  「也許對方只是單純的為善不欲人知,你又何必強求。」真奇怪。「知道資助你的人是誰很重要嗎?說不定你的道謝會給他帶來困擾,所以始終沒有同意與你見面。」很簡單的推理,難道他想不出來?

  孟?谷呆了呆,向來自信滿滿的黝容,難得的,竟雙頰淺紅。

  「坦白說,我從來沒想到這一點。」

  太執著於道謝報恩,他疏忽了站在對方立場去考量的體貼。

  「就是說嘛。」葉秋晃晃手中湯匙,扮起得道高僧繼續為凡夫俗子開釋:「倘若對方真的有所顧忌,或者一向施恩不望報,那你汲汲追問根本就是一廂情願,甚至有可能變成恩將仇報,給對方帶來麻煩。」

  恩將仇報?此姝用辭恐有太過誇張之嫌。男人兩道濃眉彎成毛蟲狀。

  能糾正赫赫有名的孟大律師,讓他低頭認錯的人不多,她得把握機會。「感謝我吧,要不是我提點你,你說不定還像只笨老鼠在死胡同裡轉,往牛角尖裡鑽。所以說,你要好好謝我。」

  謝她?毛蟲進化成麻花,烙在眉心的刻痕足以夾死一隻蒼蠅。

  給她三分顏色,她還當真開起染房來了。

  「我承認自己思慮欠妥,但是妳說話非夾槍帶棍不可嗎?」他問,亂沒好氣。「明明今天掛上休戰牌,妳卻老是趁機暗算我。」

  「欸……」被逮著的葉秋縮起肩,把臉藏在高腳盤後頭,不時抬眼偷覷對面神情微怒的男人。

  「作賊心虛了,嗯?」

  盤子後頭的葉秋尷尬一笑,像個孩子似的,輕吐粉舌,粉嫩桃紅的舌尖抵在微啟的雙唇之間,本意是想裝可愛好唬弄對方,卻在不經意間綻露小小一截連自己也沒有察覺的俏艷風情。

  然它帶給孟?谷的,卻有如驚蟄時節的平地一聲雷,強而猛鷙的震撼力直達心牆,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心臟遽然劇烈收縮的怦然躍動。

  春雷轟然巨響之後,夾帶醒悟的滂沱大雨兜頭直下。

  驀地,他想起章婕妤那句詭譎難測的餘韻--

  也該是時候了……

  是嗎?他自問。

  面對這個小他六歲、說話經常不按正常邏輯、老是指東說西的女人,他竟然感到心動?!

  哪怕只有一點,也是足以驚人的震撼。

  毫不知情的葉秋以為皮皮一笑無大事,下一秒,陷入自己的苦思--

  是要再來一客巨無霸香蕉船?還是改點以巧克力為主的黑金剛子母艦?

  真是難以抉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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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個英姿颯爽的男人。

  立體的五官乍看之下,是平凡不起眼的尋常輪廓,但每當他稍露情緒,就立刻散發一股說不出的迷人魅力。

  米色針織短衫緊貼在男人身上,呈現蘊藏堅實肌肉的雄性曲線,休閑風走向的改良西褲包裹住修長雙腿,一雙亮皮休閑皮鞋在桌下交迭,隨著餐廳燈光,時而閃爍皮製品經人細心保養後所能呈現的光澤。從整體打扮來看,此人品味十足。

  這樣的一個極品,已然引發周遭女客爭相私語,但他渾然不覺,間或低頭看表,似乎是在等人。

  是哪個女人這麼幸運,能與他在這個燈光氣氛堪稱一流的餐廳共進晚餐?

  因為男人的出色,讓四周旁觀者忍不住期待一窺女主角真面目。

  男的出類拔萃,女的也該高雅尊貴才是。

  但,世事無絕對,一個T恤、牛仔褲外加籃球鞋打扮的女人,一聲「色仔」的招呼,粉碎了所有人的期望,免費奉送「哪會按呢」的震驚。

  男人--色仔急忙迎上前,揚手謝絕服務生帶位,拉著葉秋往桌位走。

  「大庭廣眾之下妳還這麼嚷,是故意給我難堪的嗎?」

  「總比叫你陳金火強吧?」那更讓人絕倒好哏。

  一見面就連踩他兩處痛腳,色仔決定報復。「今天晚上非吃垮妳不可!」就從她的荷包開始。

  有稿費作後盾的葉秋相當「大氣」地揚起小拳頭。「怕你不成!」

  色仔好氣又好笑地回瞅,握住她粉嫩小拳。

  在男人如山壁的巨掌下,葉秋的拳不過是顆小石礫,既不中看也不中用。

  「妳啊,鬼靈精怪,真不知道葉爸葉媽怎麼生出妳這個小鬼。」說話時,色仔不忘發揮紳士風度為她拉開座椅。

  「不就是在月黑風高的夜晚,雷電劃開天際,一朵花瞬間凋零;要不就是紅燭帳暖度春宵,鮮紅色的床幔被人拉下,接著鏡頭往外移的畫面嗎?」遍觀台灣電視史,在處理親密畫面時,總不脫這兩種詮釋手法。

  「這種話妳也說得出口。」色仔不禁為有女兒如斯的葉姓夫妻默哀三分鐘。「換作別的男人,聽見妳這番驚世駭俗的發言,恐怕已經嚇跑了。」

  葉秋整個人傾向他,耍賴地靠在他身上涎笑。「你是獨一無二的,所以我才敢這麼死皮賴臉。」她也是會挑人耍賴的唄。

  「真拿妳沒辦法。」色仔寵溺地拍拍小妹臉頰。

  葉秋什麼都好,就是嘴壞;若非知她甚深,早被這妮子的蛇蠍毒嘴給震退千里,望之卻步。

  隨後,兩人說說笑笑地共進晚餐,渾然不覺角落一道視線夾著灼熱烈焰狂燒他們這方桌位。

  視線的主人恰恰巧姓孟名?穀。

  此刻的他無視近在咫尺的美艷嬌顏,猶似千年琥珀的赤褐眸子著火地定在那對不時交頭接耳,間或親昵摟抱的男女身上。

  男方的挺拔出色,女方的嬌俏清麗--在在刺目。

  「?穀?」孫筱茵柔聲輕喚失神的男伴。

  「嗯?」浮虛的對應也不見他拉回視線。

  「什麼東西讓你看得目不轉睛?」她問,好奇地順著他目光巡視。「你認識的人嗎?」

  「不,看錯了。」雙瞼掩去眼眸裡的介意,孟?穀收心回到女伴身上。

  「看錯的對像是男是女?」

  繼章婕妤之後,孫筱茵是第二個提出類似質疑的人。

  對前者,孟?穀可以據實相告,但面對眼前這位商界精英分子,又是寰宇主持律師之一--孫長風掌上明珠的妙齡女郎,在不明白她對自己的意圖之前,他得慎思應對。

  並非企圖利用她作登天梯攀權附勢,只是純粹不想得罪她,造成工作上不必要的阻礙。能不犯人就不犯人,尤其對方是女人,而其背後還有一個愛女如命的老人撐腰,再加上這名老人恰巧是他的頂頭上司。

  得罪女人的下場往往比跟男人挑釁的結果來得槽--這是他出社會後累積的經驗之一;今晚的共餐,也是礙于上司情面,不得不點頭的結果。

  怎料,會再次撞見葉秋和男人有說有笑的畫面!

  上一次,雖然當時只有匆匆一瞥,但從相差甚遠的身形判斷,他知道這個男人不是上回那一個。

  而且這次她幾乎整個人賴在對方身上,模樣好不親密!

  濃濃的醋意酸了滿嘴,任憑再怎麼色香味俱全的法式料理入口,孟?穀也嘗不到一絲美味。

  對她有點心動……這話拿去騙鬼吧。醋勁狂飆,他豈止是「有點」心動!

  飄移的餘光抓住更讓他吃味的畫面,孟?穀難掩介懷,眉頭深鎖。

  她竟笑著讓那男人摸她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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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初靜,月明星轉沉。

  將近兩點的半夜,正確來說,已經是隔天淩晨。

  昨晚與美女的晚餐約會,在魂不守舍的狀態下草草結束,若不是理智在前充當煞車,表面功夫練得紮實,他恐怕會丟下對方,追上先行結帳離去的葉秋。

  因為在意,孟?穀沒有放過任何畫面,包括葉秋刷卡結帳那一幕。

  回想到這點,憤怒的情緒添加懊惱,說是他男人沙文主義作祟也好,約會讓女方付費簡直是男人的奇恥大辱!

  而葉秋付得開心的表情,與男人毫不在意的厚顏相互輝映,讓他為之氣結。

  送孫筱茵回家之後,他直接驅車返家,想找她問個明白,偏偏抵達家門的時候發現隔壁葉宅竟然漆黑一片。

  從十點多到現在,還是黑壓壓不見一絲燈光。

  惱怒加乘之餘,還有抑止不住的擔憂。

  社會上太多的實例可証,兩性約會時,如果一方存有異心,吃虧受害的絕大多數是女性。

  倘若她今晚的男伴並非善類--

  強光瞬間刺進他的眼,截斷孟?穀愈往壞處鑽的揣想。

  目巡燈光來源,一輛車緩緩停至葉宅門前,前座左右各步出一人。

  萬籟俱寂的此刻,底下兩人交談的聲音清晰入耳,

  「秋,今晚承蒙招待。」色仔越過車身,對拿鑰匙准備開門的葉秋道謝。

  「是朋友就別說客套話。」平常吃他喝他削他,今天算是一點小回報。

  用餐後,兩人到酒吧繼續第二攤,彼此身上都有點酒味,葉秋是肆無忌憚的濃烈,色仔因為要開車,只喝了一點啤酒。

  「要進來坐坐嗎?」

  「不,很晚了,有人在家等我。」

  微醉的葉秋會意地呵呵直笑。「那就不耽誤老哥你的時間了,拜拜。」

  在葉秋准備關門之際,色仔伸長手臂,及時扣住門扉。「秋。」

  「幹嘛?」呃!威士卡的酒氣沖出口。

  「妳還在暗戀『他』嗎?」觀察一整晚,他發現自己當初勸她以文抒情的建議並沒有得到最大的成效,這丫頭表面看來粗枝大葉,實則心很細。

  易感纖細是大半寫作者的共通特質;不同的,只有程度高低之分而已。

  「我?嘿嘿,哪有。」

  「秋。」色仔的口氣轉趨嚴厲。

  「好吧,」雙手舉高,投降。「我承認還有一點心痛,只有一點點。」

  「秋!」

  「是真的只有一點點啦。」葉秋朝好友一笑,社區淡黃的路燈襯出她自以為藏得極好的失落。「愛情不都是這樣?愛我的人我不愛,我愛的人不愛我,看得開的海闊天空,看不開的海底潛泳--我想我是前者吧。就算是後者也無妨,等哪天我氧氣筒裡的氧氣下足,為了活命,我會遊上岸的。」

  色仔一聽,又是笑又是心疼,忍不住抬手揉亂她一頭烏發。

  「哇……又把我弄成鳥窩頭。」明知道她自然卷還故意!

  「好好睡一覺,明天又是全新的一天。」

  「Tomorrow  is  another  day--亂世佳人經典名句。』葉秋率性一笑,難脫落寞。「只是郝思嘉有白瑞德可以等,我卻沒有對象。」

  色仔聞言哧笑。「原來小秋秋的春天來了。」

  「去你的!」蓮足穿過門扉空隙,笑鬧地踹上好友小腿。

  「哪個人失戀像妳這麼有精神的。」好痛!她下「腳」一點也不留情。

  「我不會拿感情問題為難自己。」她保証。「我說你可以放心回家去了,免得家中『那位』為你擔憂,到頭來吃苦的還是你啊,老兄。」

  「晚安。」色仔揮手,轉身走回車內。

  須臾,引擎啟動,重新上路。

  葉秋等他走遠後,才轉身進屋。

  孰料中途--

  「葉秋。」

  「哇啊!」

  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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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 11:17:1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是我。」

  啊、啊……啊?認出聲音,尖叫聲漸小趨無,但醺醺的醉意被嚇走至少一半。

  葉秋目光轉向隔壁,惡鄰頎長的身影靠在兩家共用的牆垣。

  「孟?穀?」什麼時候冒出來的?

  「這麼晚才回來?」

  「不行嗎?」她反問,腳尖轉左,踉蹌走向他。「你問話的語氣有點怪。」誰得罪他了?

  隨著她腳步接近,從她身上飄來的酒味愈濃。「妳又喝酒了?」

  「你會不會太敦親睦鄰了點?」她暗示他管太多。「我已經二十六歲了。」

  「淩晨才回家又滿身酒味,妳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葉秋輕忽的態度成功激怒了因久候心焦憂慮的他。

  「拜託!」葉秋按著頭,走了幾步,酒氣重新湧上腦袋,醺得她太陽穴隱隱作痛,孟?穀的厲言像鐵錘猛打她腦袋。「你管得比我爸媽還多。」

  「我是擔心妳。」

  啊?啥?葉秋瞇起眼,整張臉湊近他,整個人幾乎貼在牆上。「你剛說什麼?」

  「沒什麼。」

  「喔。」迷迷糊糊點頭。不行了,她好想睡……「如果沒其它事,我要進屋哈……呼,晚安。」

  「秋。」

  「啊?」酣醉的她無心計較他親昵的喚名,也沒腦袋思考太多。「叫我幹嘛?」

  「告訴我,妳有心儀的對象嗎?」律師並非好險,只是懂得把握時機。

  眼下,就是逼供的好機會。

  這個問題對醺醉狀態中的葉秋而言有點難,她需要時間思考。

  偏首想了想。「有。」

  肯定的答復讓孟?穀盱鬩而視,然她下一秒接續的話卻讓他舒顏展歡。

  「不過我失戀了--暗戀,來不及告白就失戀……」她比出斬殺的手勢,想什麼說什麼,毫無章法,「人家說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可是我連淚滿襟都沒有,沒有……」

  「妳很愛他?」

  「愛?不至於吧……」混沌的腦袋試著細想自己對柏烈旭的感覺,是酒意或真如此,總覺得這份感情有點不真實、有些迷茫。「喜歡,在意,但說愛太過,我喜歡他,也喜歡她……所以寧願失戀……」

  一個「他」,兩個「他」--「秋,妳到底喜歡幾個人?」他惱了。

  「……很難分清楚。」一個是同窗手帕交,一個是僅在暗戀階段的小學弟,兩個她都很喜歡。

  「秋!」

  攀在牆頂的小手忽然貼上他雙頰,拉近到自己眼前細細打量。

  「你在生什麼氣?」

  酒氣醺人,暖香撲鼻,孟?穀的呼吸微亂。

  偏偏始作俑者渾然無覺,為了配合蒙?的視線,葉秋再湊向前。「你真的在生氣?」

  吐露酒香的朱唇近在咫尺,等了一夜的心焦找不到適當管道發泄,罪魁禍首又一反平日刺帽樣,嬌憨醺醉得可人……

  她到底知不知道酒醉的女人會面臨什麼樣的危險?孟?穀現下只想搖醒這個毫無危機意識的女人。

  而他也真的這麼做了,可惜--

  「別晃,我昏……」人沒醒,更暈了。

  低吟一聲,孟?穀猛地斂首,吻上被酒精熨紅的軟唇。

  乍觸熾熱的櫻唇,孟?穀立刻覺得自己身陷流沙,不停下沉,再下沉,幾將滅頂沉淪。

  情感上,他卑劣地想攻城掠地再進一步,理智卻在聽見她悶哼的細碎聲音時狠踩煞車,強迫他移開留戀難舍的柔軟香甜。

  頭一次,孟?谷厭惡自己向來引以為傲的理性。

  除此之外,葉秋的反應更讓他氣結。

  被搶吻的女人應該掙紮,應該尖叫,應該哭喊,「應該」做的事有很多,但--就是不應該趴在牆上,睡得像只小豬仔。

  而這「不應該」,葉秋卻做了,還附贈細微的鼾聲,讓強行索吻的男人來不及萌生愧疚,就被挫敗擊得搖頭嘆息。

  這個劣女就不能做點讓他覺得正常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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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好像作了個怪夢。

  近午醒來,葉秋抓抓蓬亂的短發,神志迷茫地想著。

  色仔送她回家,後來好像還跟孟?穀聊了一會,然後……然後……

  「然後怎麼樣了?唔……想不起來。」

  不過隱隱約約,她覺得自己作了個怪夢,夢見孟?穀吻她。

  這個夢非但怪,還很恐怖。

  比起夢見孟?穀吻她,葉秋寧可夢見柏烈旭吻自己--後者算是一場春夢,前者只能叫「惡夢」。

  「總算睡醒了,小母豬。」不屬於她的聲音突然蹦出,駭得葉秋火速跳下床。

  瞅見房門口的人,葉秋不信邪地揉眼再看,人影猶在。

  不是作夢!

  「孟、孟?穀?!」不會吧?他他他?她她她?「難道我喝得太醉、走錯家門,跑到你家來了?」葉秋連忙目巡四周,熟悉的空間、熟悉的擺設。「不對,這是我家。」

  「的確是妳家。」孟?穀沒有否認。

  既然如此--「你在我家幹嘛?我有請你進來嗎?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構成侵入住宅罪,我可以告你的。」

  孟?穀沉吟一聲後道:「該罪出現在刑法第幾條?」

  考題一出,受法律系教授長達四年的荼毒使然,葉秋慣性立答:「三百零六條。」

  「基本構成要件?」

  「無故侵入他人住宅、建築物或附連圍繞之土地--等等!我為什麼要回答你這種五四三的問題?應該是我問你怎麼會在我家才對。」

  孟?穀僅一挑眉,沒有開口,提供葉秋得寸進尺的機會。

  「說!你沒事侵入我地盤,意欲何為?」縣太爺葉秋一拍驚堂木。

  無奈堂下被告一臉不以為然,神態倨傲輕忽。「何謂『無故』?」

  慣性再次作祟。「沒有正當原因或未經居住權人同意--啊!我為什麼還記得?!」要命!難道她每次上課拚命打瞌睡還是難逃刑分教授的梵音穿腦?

  孟?穀費盡全力才能忍住欲從腹部沖出的笑氣。

  天!她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

  最後,不忍見葉秋如此「痛不欲生」的慘狀,孟?穀好心地給了她最想知道的答案。

  「妳昨天晚上喝多了,還沒進屋就倒在院子裡呼呼大睡,我只好不請自入,送妳進屋。」

  「就算是這樣,現在都幾點了,你人還在這裡是什麼意思?」第二天了哩,他老兄會不會待太久了?

  「妳對每個關心妳的人都這麼兇悍嗎?秋。」

  孟?穀柔聲的詢問讓她忽略掉最後那個曖昧的輕喚。

  「我只是發揮敦親睦鄰的精神,擔心妳隔天醒來空腹難受,才過來煮點稀飯讓妳暖胃,這樣錯了嗎?」微微一嘆,孟?谷轉身背向她,葉秋的態度顯然傷了他的好意。「或者對妳來說我只是個可有可無的路人甲,來自於我這個陌生人的關心根本不值妳一哂?」

  聽進他飽受委屈又故作堅強的腔調,葉秋頓覺自己像個惡婆婆,站在門口的孟?穀則是現代台灣版的阿信。

  「我不是這個意思……」劍拔弩張已成習慣,她根本沒想到他會有心靈受創的一天。「我獨居在家又是女孩子,一覺醒來突然看見有個雄性動--不,是像你這樣英俊挺拔的偉岸男子站在屋裡,怎麼可能不嚇一跳對吧?」

  「是這樣嗎?」背影的主人質疑她心慌意亂下的解釋。

  「是,就是!」今天的孟?穀實在太奇怪了,奇怪到葉秋嚴重懷疑今早的太陽是從西邊出來的。

  但眼下她管不了這麼多,孟?谷的好意是事實,她的恩將仇報也是事實。

  「你也知道的,平常跟你說話夾槍帶棍習慣了,何況你一直都無堅不摧、攻無不克,誰知道今天會這麼脆弱……」

  「妳在怪我?」

  「不是,我是--唉!」葉秋像只戰敗的公雞頹坐床楊。「總之,我很抱歉……」

  明明只是想說「對不起」三個字,拉拉雜雜一堆卻辭不達意,葉秋服了自己死不認錯的別扭個性。

  「是我聽錯?還是妳真的在跟我道歉?」

  「你沒聽錯,我是在向你道歉。」

  門口的背影微微顫抖。

  「孟?穀,你……在哭?」不會吧?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易感?

  還是--

  突來的聯想讓葉秋猛跳下床,以迅雷之速沖到房門口,扳過背對她的男人。

  看清對方表情,葉秋氣得兩腳直跳。「孟?穀!」

  死豬頭!竟敢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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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哈……」

  如果不是顧及店裡的生意,怕嚇跑所有客人,色仔真想捶桌。

  沒辦法,光是笑,實在無法宣洩他體內全數的笑氣。

  老天,就他記憶所及,葉秋從來沒有這麼--「鱉」過!

  看來這只鱉體積不小,才會讓秋吃到撐破肚皮,哈哈哈……

  「陳金火先生,我講的話有那麼好笑嗎?」哼哼。

  罩門一打,色仔收笑速度快如瞬目。「別叫我名字。」

  「那你就別冷眼溜冰、幸災樂禍。」一物換一物,公平交易。

  「成交。」色仔欣然同意。「但聽妳這麼說,我想會會他。」

  「勸你不要跟律師打交道,會帶衰,我就是最佳見証。」她指著自己的鼻子。「自從孟?穀搬到隔壁之後,我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他更慘吧。」色仔嘟囔。

  杏眸斜睨。「你剛說什麼?」

  「沒。」色仔連忙搖掌。

  「你又在欺負秋了?」一碟抹茶餅隨聲空降橡木桌,邵軼雲澄藍的眸溫和地落在葉秋身上。

  「我哪敢。」只有她欺負他的份。「來,坐這。」他伸手欲拉情人就座,不料葉秋突然插花,搶先一步將邵軼雲拉坐到自己身邊。

  「秋……」

  「你們幾乎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都膩在一起,分我一點點時間有什麼關系,我現在急需安慰。」與孟?穀交鋒,她傷亡慘重。

  「需要安慰是麼?」色仔掄拳,指間關節咯咯作響。「我保証絕對把妳安慰得『體無完膚』。」

  葉秋「害怕」地抱住身邊精瘦修長的男人。「我好怕哦。」

  「秋!」色仔忍不住咆吼。

  無奈紙老虎吃味的醋勁只換到劣女鬼臉一張,外加情人豆腐被吃一口。

  成為兩人重啟戰火的原因,邵軼雲見狀,哭笑不得。

  攀住他的小無尾熊此刻又朝情人吐舌作鬼臉。

  「枉費我這麼照顧妳,妳這個忘恩負義的小惡魔。」

  「啥?」葉秋一手撐在耳後裝重聽,賴皮得很。「你說啥?」

  忍俊不住,色仔破功笑出聲,伸長手臂揉亂她短發,以示薄懲。「鬼靈精。」

  見情人拿她沒轍,邵軼雲也笑了。

  「吃口抹茶餅,專為妳做的。」邵軼雲招呼道,溫文的笑讓人頓覺如沐春風。

  可他的話就讓對面的情人吃味了。「你從來沒有為我做過什麼吃的。」

  「是嗎?」殷勤的笑臉瞬間凝冷。「是這樣嗎?」

  「核桃酥、杏仁餅、棗泥糕、花生酥……」葉秋如數家珍算了至少十來項。「這些東西軼雲都為你做過,你忘了嗎?還是你自己上次在電話裡頭告訴我的。」

  聽她念這些中式糕點時,色仔唇角開始抽搐,活像犯了牙疼。

  「因此,你怎麼可以說軼雲沒有為你做什麼吃的,他做得可多了。」蓮花指厲然指向文友。「你這個沒心沒肝的現代陳世美,來人,開鍘!」

  又來了。「妳不要老是端包公鋤陳世美的段子出來行不行?包公案裡的橋段這麼多,為什麼妳偏偏只記得這一段?」

  「印象深刻嘛。」葉姑娘說得毫無慚色。

  「還有,麻煩妳仔細回想上次那通電話裡我還說了什麼,在告訴妳軼雲做了那些糕點之後?」

  「你不吃甜食。」

  她明明記得還故意?!色仔終於明白此姝其心之可怖。

  她根本是跟軼雲聯合起來以整他為樂。

  罷了。「好男不跟女鬥,更何況你們倆現在又連成一氣,我認輸。」

  「啕……」色仔,你完了。「軼雲,色仔說你是女人。」

  「我沒這麼說。」色仔連忙為自己平反,卻發現情人雙眸裡的澄藍已然變色。

  情人的瞳眸變色如變天,色仔登時覺得天將劈雷,有意給他個五雷轟頂。

  天道寧論,公理不存啊!色仔不禁在內心發出沉痛的吶喊。

  心上人整他,他甘之如飴,但葉秋這妮子跟著湊什麼熱鬧?

  將他們這池原本平靜的春水攪成錢塘江潮對她又有什麼好處?

  可玩心大起的葉秋根本不管那麼多,嘰哩呱啦施盡挑撥離間之本事,不停跟邵軼雲咬耳朵。

  「軼雲,這種人不值得你留戀,還是放棄他,早早分手,另外找個--」

  「這樣興風作浪對妳有什麼好處?」

  久旱逢甘霖,戰亂降神兵!陌生的男中低音平穩闖入三人世界,為一愁莫展的色仔化解危機,卻令掀風撥浪得正起勁的葉秋打了哆嗦。

  上帝、聖母、耶和華、觀世音--無論是何方神佛暗中相助,她都衷心感謝。

  孟?穀?!「你怎麼會在這裡?」

  「茶館有限制來客條件嗎?」遇見她,他也意外。

  尤其是看見她像只花蝴蝶,在兩個男人之間翩翩飛舞--是老天故意作弄麼?老讓他撞見她跟異性相會的畫面。

  若不是那晚聽見她與眼前其中一個男人的談話內容,知道他們只是普通朋友,再加上另一個男人是他昔日故友,他不可能冷眼旁觀到現在。

  下一刻,孟?穀像拎包裹似地拎著葉秋的衣領。「軼雲,她就由我帶回管教,不打擾了。」

  「慢走。」邵軼雲顯然也不打算留人。

  「等、等一下!」被拎的「包裹」下敢置信地瞪著從容送客的主人。「你認識他?」

  「高中同學。」邵軼雲笑得和善。

  葉秋有種被耍的感覺,恨恨的目光掃過在場三個男人。

  「我是無辜的。」色仔忙澄清,他也是到現在才知情人與她口中的惡鄰有交情。

  色仔還來不及說聲「幸會」,孟?穀已經將扭動掙紮的葉秋往外拖;「拉拉」扯扯到半路,只見葉秋從「包裹」變成「西裝外套」,被男方勾掛在手臂上帶離。

  看來秋小妹妹這回遇見的「鱉」,真的是大得超乎想像。色仔心想。

  「我聽說被鱉咬住想逃只有兩個方法,不是打死牠,就是砍斷自己被咬住的部位,相當難纏。」雖然被葉秋惡整得七葷八素,色仔還是不自禁扮起兄長,為小妹擔憂。「在你看來,他是什麼樣的人?」

  「你可以放心的人,秋交給他不會有事。」邵軼雲簡短道,心底為情人的好脾氣暗暗嘆息。

  才剛被惡整又開始為秋憂心,這樣的好脾氣難怪被秋吃得死死的。

  「你看好他們?」不會吧?!「別忘了秋心裡還有個人。」

  「沒有擺上檯面的暗戀怎麼能算心裡有人?」他反問。「頂多只能算是一根釘子,?穀最擅長的就是拔釘子,尤其是拔眼中釘。」

  「不錯的比喻。」色仔笑出兩排白牙。「紙筆呢?趁我還記得的時候把它寫下來,哪天可以用在小說裡。」

  這個男人啊……「比起紙筆,你還有更重要的事。」

  說話時,邵軼雲放下包廂遮蔽用的竹簾。

  「有嗎?什麼事?」不覺有異的色仔還繼續在找。

  「火。」直到親昵的呼喚聲起,他才發現狀況有變。

  邵軼雲把玩手中瓷杯,狀似漫不經心地開口:「你不認為應該澄清秋剛才對你的指控?或者你也贊同她的看法,認為我應該放棄--」

  「想都別想!」差點忘了那妮子離開前給他闖了什麼禍。「不准!我說不准就不准!」

  霸道的熊咆低吼差點震痛邵軼雲耳膜,來不及抗議,用來說話的唇已被虎吻堵住,想說的話全數化進對方熱切的嘴裡。

  被小鬼作弄的可憐情人是應該得到一點安慰的,他想。

  放妥瓷杯,邵軼雲反手圈住情人的腰。

  至於肇禍元兇--

  理應交由法律界專業人士處理較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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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此刻,葉秋真恨上帝造人不公。

  她可以不計較史前母系為主的社會制度被父系取代,也可以不在乎有文字記述以來只有一個女人當上皇帝權傾天下,她甚至可以不介意女人結婚冠夫姓,雖然現在法律已經不再強迫女人非冠夫姓不可,但是--

  她就是不能不抗議為什麼女人的力氣天生就比男人小!

  被強架離開茶館,力氣小的她根本毫無反抗能力;一路上,她覺得自己像只布袋任孟?穀拖著走,最後把她丟進車裡,鎖起中控鎖,不讓她下車。

  「開門,我要下車!」葉秋第N次提出聲明。「你知不知道你的行為已經構成妨礙自由了啊?」

  「又如何?」

  「我可以告你。」

  「証人?証物?妳有嗎?」孟?穀涼涼道:「秋,妳應該知道『舉証之所在,敗訴之所在』這句法律名言吧?意指興訟的一方要負起舉証責任,否則只有承擔敗訴的結果--」

  「不要叫我秋!」葉秋驟然打斷道。

  他的聲音喚她的名,讓她有種說不上來的異樣感受。「只有我爸媽、我哥,跟我認定的朋友可以這樣叫我。」

  言下之意,她葉姑娘不當他是朋友。

  「很好。」她的暗示正合他意。「反正我也不想當妳的朋友。」

  葉秋聞言,不禁呆了下,一會清醒過來,又回復原先的生龍活虎,不停扳動車門鎖,堅持下車。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不讓我下車?不想當朋友就別當啊,從此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誰也別理誰。」刻意忽略心底因他直言不諱的聲明所激起的異常情緒,她故意放狠話。

  沒道理!她為什麼要因為那句話感到憤怒?又為什麼心裡會覺得刺、覺得不舒服?這真的很沒道理!

  「冷靜點。」孟?穀引臂橫過副駕駛座上的葉秋,扣住她扳車門的手。「聽我把話說完。」

  他的舉動必然造成一定的影響;眼下,為了制止葉秋,孟?穀幾乎整個上半身都快貼上她。

  是以,葉秋把自己當成一張貼紙,緊緊壓在椅背上,兩人近在咫尺的曖昧讓她不敢妄動造次。

  「妳很配合。」好現象。

  「你……有話快說,有--」

  「敢說出下一個字,我就吻妳。」威脅方出,葉秋的唇已經抿得死緊,像條灰白色的細線,橫在嘴唇的位置。

  他們的話題為什麼突然從「普通級」躍升到「限制級」?

  吻?!他竟然想吻她?!

  「我不打算當朋友--不准打岔,否則比照辦理。」孟?谷搶先一步阻止她開口。「就算要作朋友,我也堅持要在前頭加一個『男』字。」

  「男」朋友?!會意過來,黑色杏眸瞪凸成兩顆銅鈴,上頭還寫著「你在開玩笑」五個大字。是驚駭,也是不信。

  男朋友?他要作她的男朋友?

  「你瘋啦?!」他說的話太嚇人,教葉秋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嘴。「男朋友?你知不知道男朋友是什麼?『男』朋友跟『男的』朋友差很多,你要的是--」

  「前者。」他接道。

  「……你真的瘋了!」

  他們之間除了唇槍舌劍、針鋒相對、劍拔弩張及所有凡是用來形容兩軍交鋒情形的相處模式之外,從來沒有過什麼真心交流、柔目交會的時候。

  更重要的是,她從沒表現任何吸引男人的女性特質(她甚至懷疑自己身上有沒有);相反的,她糗態百出、撒潑耍賴,言行舉止粗魯得幾乎不像個女人。

  而他,竟然說要當她男、朋、友?!

  除了孟?穀突然罹患失心瘋,她真的找不到其它合理的解釋。

  很特別的反應,但很中肯。「我想我是瘋了……」

  「你是律師,應該很清楚這件事。」

  「什麼?」

  「凡心神喪失或精神耗弱者,其意思表示沒有法律上效力--依你現在的情況,失心瘋屬於心神喪失,所以你剛說的話沒有法律效力,更沒有實現可能,唔!」

  更多心慌意亂的解釋遭突來的襲吻封緘,全數教黑洞般的親吻吞噬殆盡。

  比那夜竊吻更深入的熱吻帶來更多的甜膩,幾乎讓孟?穀沉淪其中,不可自拔;但在此同時,他也嘗到那夜所沒有的鹹澀。

  這讓他從意亂情迷中清醒,訝然發現葉秋臉上兩行清淚。

  是他太急躁以至於嚇到她麼?「秋?」

  葉秋沒有反應,只是不斷落淚,失了神地猛掉眼淚。

  「秋?」

  「我的初吻……」就這樣沒了?葉秋不敢相信。

  她第一次的吻不是獻給喜歡的人,不是出自無法預測的意外,只是有個叫孟?穀的瘋子突然跳出來說要當她的男朋友,沒問過她意見、未經她同意,就堂而皇之地奪走她的初吻?

  她應該賞他一巴掌,不不,是N個巴掌,她應該踹他凡男人必致命的弱點處,她應該大叫非禮,應該拚命掙紮應該--

  「嗚……嗚嗚……」直到聽見嗚咽的哭聲,葉秋才明白自己有多傷心。

  因為哭,她方寸大亂,腦袋攪成一團漿糊,根本不能思考。

  因為哭,眼淚模糊了視線,她看不清楚孟?穀那張可惡透頂的臉。

  因為哭--她全身像嬰兒似的虛軟無力,任由一雙手臂將她攬進溫熱的胸牆,耳朵收錄自己的哭聲之餘,還加入「怦怦、怦怦」的心跳聲當伴奏。

  甫滿二十六歲的葉秋,在一個男人懷裡哀悼自己莫名其妙失去的初吻。

  而那個男人,正是奪走她珍貴初吻的罪魁禍首。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視若珍寶的初吻其實早就沒了。

  在某天深夜酣醉歸來的時候,被同一個男人悄悄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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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 11:17:3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葉昌黎與林倩文這對夫婦育有一兒一女,大兒子葉鴻目前人在台南擔任物理系副教授,女兒葉秋則與他們同住臺北。

  年輕時期,夫妻倆胼手胝足累積了一筆為數不少的財富,再加上中年之後投資有道,提供子女不虞匱乏的環境,任其自由發展。

  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們尊重子女的決定。

  如今,表面上他們是與女兒同住,但由於這對夫妻在子女先後滿二十歲、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之後,就經常攜手出國旅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裡,放女兒獨居兼看家的日數甚至超過二分之一。

  對於女兒,讓葉氏夫婦感到慶幸的,是他們的寶貝女兒並非時下不諳家事的嬌嬌女,兩人出國再久,回到家還是能看到窗明幾淨的居家環境。

  這樣的葉秋,是葉氏夫婦倆疼入心坎裡的寶。

  但為人父母,尤其是為人母者,林倩文不免會掛心女兒的情事。

  就算女兒揚言當個「不婚族」,丈夫也微笑點頭不表意見,她這個作媽媽的,表面上尊重女兒的決定,暗裡,還是會放在心上。

  與丈夫出遊回國不久的林倩文,此刻隨性翻過剛收到的商業週刊,目光鎖定在其中一篇報導刊載的照片,邊嘟囔:「唉,我並不期望秋交個像這樣的社會精英,但是……都二十六了,我二十六歲的時候不知道已經換了幾個男朋友、談過幾場戀愛,但秋好像連一次戀愛經驗都沒有,真不知道她怎麼擠得出那十萬字的風花雪月。」

  對於女兒從事言情小說寫作,林倩文並不反對,只是疑惑她哪來的東西可寫。

  難不成,女兒其實經驗豐富,只是他們為人父母的被蒙在鼓裡不知情?

  「老天!」腦中天馬行空的推論駭著自己,完全沒想過女兒的想像力可能來自她這位天才老媽的遺傳。

  訝異當頭,腳下一個踉蹌,鞋跟陷進水溝蓋的孔洞,林倩文一時間重心不穩,整個人往後倒去。

  「啊!」

  「小心。」男人的臂膀幾乎與聲音同時到達,穩住差點倒地的林倩文。

  是化解了她的危機沒錯,但男人抱在懷裡裝滿蔬果的紙袋卻代替她掉了滿地。

  「您沒事吧?」關切的言語旋即出口,充分顯示男人重視對方情況更勝於自己采買的物品損傷。

  「沒、沒事。」林倩文微喘道,一把年紀了,心臟不像年輕時那麼強壯。

  「只是你的東西……」

  「無妨,總比您受傷好。」男人確定中年婦人站穩後,彎身撿拾邊說。

  「你--」林倩文本想再說些道謝的話,在看見男人的側臉時頓口,視線來回,與方才看過的照片作比對。「你是……孟?谷孟先生?」

  拾物的手停了下來。「您認識我?」

  「這裡。」林倩文指著照片,漾起和煦的笑。「我剛才看到的,沒想到像孟先生這麼傑出的人就住在我們社區。」

  孟?穀在心底暗叫聲苦,表情仍然呈現完美的微笑。「您過獎了。」

  早知如此,他不該答應孫長風,和他寶貝女兒共進晚餐,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只不過是同桌吃飯就能被寫成一篇八卦緋聞,還放進了商業週刊,看來這家雜志社的商業週刊也淪落進台灣八卦報導的濁流裡了。

  唉,如果可以,他希望私人生活可以免受不必要的盛名之累。

  之所以搬離前一個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大廈住戶發現他的職業是律師,紛紛假藉鄰居敦親睦鄰之名,行免費法律諮詢之實。

  這世道,投機取巧、貪小便宜的人實在太多。一開始他也願意幫忙,並不在乎為鄰居提供免費的法律諮詢;但隨著前來詢問的人增多,甚至擴張到非住戶的張三李四,他的私生活因此深受困擾。

  在不堪其擾的情況下他只好搬家,而現在恐怕又--

  「很辛苦吧?」林倩文沒頭沒尾的詢問令他不禁訝然抬頭。

  「抱歉?」他不確定地問。

  「我說,當名人很辛苦吧。」林倩文笑瞇眼,一臉能理解的表情。「我有幾個朋友也是名人之屬,一舉一動很容易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看起來日子是過得尊榮優渥,其實私底下每個人都有怨言,隨便到哪都會被人認出來,完全沒有自己的私人空間,光是想像就很難受。」

  「的確。」他苦笑,近日受到的熱切關注讓他心煩。

  「你放心,」林倩文安慰性質地拍上小輩肩膀。「我們社區最大的優點就是沒有敦親睦鄰的習慣,也很少人會注意哪戶搬進什麼人、又有誰搬走了,所以你不必擔心,這裡的住戶很重視個人私生活。」

  這位長輩的言論讓他想起一個人,孟?穀冷不防如是忖想。

  同樣無厘頭欠邏輯,卻讓聽者有會心微笑的念頭,覺得很輕松。

  絲毫不察年輕人復雜心思,林倩文繼續努力撫慰後生小輩在她看來脆弱易感的心靈。「就拿我來說吧,住在這七、八年了,也不知道隔壁住了什麼人,有時候我會懷疑那幢屋子是不是沒住人。」她指著自家隔壁。

  「您是秋的母親?」

  林倩文驚訝地瞠大雙目。「你認識我女兒?」還叫她秋?

  孟?穀回以一笑,這次,他笑得真心實意。

  「您家隔壁幾個月以前是沒住人,但現在有人住了。」

  「哦?」一時間會意不過來,林倩文隨口問了:「誰啊?」

  「我。」孟?穀笑意更深。

  就某個層面上來說,她們的確是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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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親歸國,葉秋說不高興是騙人的,看家守衛的角色和父母親捧在手掌心疼寶貝小女兒的身分,再怎麼笨的人都知道要選後者當。

  葉秋不笨,在葉氏夫婦歸國第二天,就將當家大權還給爸媽,自己退位做個整天不是窩在書房、就是出門走走的無用米蟲。

  再加上不久前遭遇的慘事,此刻的她極需雙親撫慰,好療傷止痛,遠離初吻不幸被奪的陰霾。

  「我回來--孟?穀?!」照往例的招呼在看見客廳人影時變調,拉高的分貝險些刺穿標榜日久彌新的天花板。

  不敢置信地瞪著屋裡的男人,葉秋揉眼再揉眼,醒目的頤高身影就是站在客廳,占去一個空間。

  原本注視落地窗外人工造景的男人聞聲,轉動身面,咧開白牙揚笑。

  「嗨。」劍指輕揚,算是招呼。

  那日的難堪重湧心頭,新仇舊恨夾雜,葉秋冷凝俏臉,並沒歡迎對方的意思。

  「你怎麼進來的?」

  「當然是走進來的。」孟?穀雙手抱胸,目光打量葉秋的妝扮。

  說妝扮,以他的標准來看是抬舉了葉秋,也貶低「妝扮」二字:隨性的一件T恤和同樣隨意的牛仔褲,實在很難看出她有經過什麼特殊的妝扮,加上在外跑跳一整天沾染的灰塵和淩亂的短發,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不修邊幅的窮學生。

  即便如此,她還是吸引他,深深地吸引了他。

  趁她睡著竊取親吻的那一夜,在等她返家的時間裡,他其實想了很多事。

  等待,總易讓人陷入無止境的胡思亂想。

  那天晚上,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她跟別的男人相談甚歡的情景,不斷重復,直到過度激動的情緒促使他懊惱捶桌,水杯因此傾倒,不偏不倚,就倒在他帶回處理的文件數據,手忙腳亂了好一陣,失蹤大半夜的理智才回到身上。

  慣用的理性思考抬頭,他把自己視作案例進行解析。

  感情當真來得莫名其妙。

  在他不算豐富、卻也不貧乏的感情史上,這並非第一次,是以他能用平常心看待,理性的他並不否認感情多半源自沖動。

  但葉秋--老實說,他從來沒有為她那樣的女人心動過;說得更白一點,她並不是他偏愛的型。

  可是她卻讓他像個二十歲的毛頭小子,任由沖動主導自己的行為,做出許多蠢事,好比那日在車內強吻她。

  「那天的事我不會道歉。」孟?穀開門見山說道,「我是真的想吻妳。」

  「你也真的做了,在沒有經過我同意的情況下。」葉秋冷冷地說,不願在他面前流露太多表情。

  「我不後悔,事實上……」孟?穀長腿一跨,將意識到他逼近、准備逃跑的葉秋抓進懷裡。「我意猶未盡。」

  由於孟?穀站在背光的方位,葉秋看下見他的表情,但在她的想像中,孟?穀的臉此刻不是刻了「姦淫」,就是寫了「擄掠」。

  這個強盜土匪頭算哪門子的律師!還敢跟她說意猶未盡?!

  噢!去他的意猶未盡!

  「放開我。」怕驚動高堂,葉秋抑忍住脾氣,低叱道。

  「若我不呢?」

  很熟悉的對白,是小說世界裡頭經常出現的句子,她也用過,藉以表現男人的霸道和佔有欲。

  站在作者的立場,她可以讓女主角使出武林絕學狠扁對方一頓,或者歇斯底里大吼大叫震破對方耳膜;可一旦這樣的場景落在現實生活中,而她只是個平凡不過的女人,先前又遭這不肖惡人輕薄,對方的力氣也比她大--

  「我……我就哭給你看!」說她孬也罷,那天在車裡也是因為她哭,孟?穀才沒有再繼續吻她,雖然也沒有因此而放過她。

  管它是怪招還是孬招,只要能助她逃出狼吻,就是好招。

  一會,沒有令她膽顫心驚的索吻,沒有重拾失去的自由,被強迫貼在胸牆的可憐小耳朵聽進在胸腔裡隆隆共鳴的低笑。

  沒來由,葉秋突覺雙耳像著了火,燙得疼痛,尤其是貼在孟?谷胸前的左耳。

  「我該拿妳怎麼辦?」上頭帶笑的聲音比平常來得低沉。

  「放開我。」就這麼簡單。

  這次,孟?穀非常配合地鬆手。

  矛盾的是,葉秋發現自己竟然感到有點失望。

  想進一步開口說話,母親的身影從廚房門口移了過來,她才明白孟?谷為何會這麼輕易放過她。

  蹬、蹬、蹬!葉秋趁機退開三大步,能閃多遠就閃多遠。

  「秋,回來啦。」不知情的林倩文端咖啡給客人。「來,?穀,試試看我煮的咖啡,雖然比不上秋,但也還過得去。坐呀,千萬別跟伯母客氣。」

  「謝謝伯母。」孟?穀在應對之間,眼色不忘瞟向葉秋,像在問:真的嗎?

  對方別開臉,甩頭不理,矛頭指向母親--

  「媽,妳怎麼會讓他進來?」

  「為什麼不??谷是我們的鄰居。再說他幫了媽一個大忙,請他進來坐坐、喝杯咖啡有什麼好奇怪的。」

  「妳知不知道他--」

  「他怎樣?」

  「他……」啕,她怎麼說得出口!「媽,妳根本不認識他。」不知道他是個厚顏無恥、下流卑鄙、混蛋加三級的宇宙無敵大豬頭!

  「我不會請陌生人進門。」她說,回頭朝孟?谷殷勤招呼:「再多坐一會呵,等我先生回來就可以開飯了。」

  還請他吃飯?!葉秋傻眼。「媽,我們沒有請鄰居吃過飯,一次也沒有。」

  「從現在開始也不晚。」林倩文獨斷道,內心對於女兒這麼排斥孟?穀,感到些許訝異。

  她的女兒雖然從小受寵到大,但不至於失禮節,所以從來不能歸類為任性,這麼近乎無禮取鬧的舉動倒是第一次。

  林倩文的視線在兩個年輕人身上來回。難道在她跟丈夫出國的這段期間發生了什麼事?

  「媽,妳怎麼可以引『狼』入室,把壞人請到家裡來!」還是只徹徹底底的大野狼!小紅帽葉秋氣得眉頭頻打結。

  孟?穀聞言,放下咖啡起身,神情沮喪道:「伯母,既然秋不歡迎我,我想我還是離開好了。」

  「請便!」快走快好,她才不會被他的假面具蒙騙,血淋淋的前車之鑑不過是上禮拜的事,記憶猶新。

  「秋!」林倩文警告地睨了女兒一眼。「?谷是媽的客人。」

  「媽,妳不瞭解他,他是個--」

  「妳就很瞭解他了?」

  「我--」

  「伯母,其實我跟秋--」

  「不要叫我名字!」她沒准過他,從來沒有。

  「好吧。」孟?穀客隨主意,表現出相當高程度的配合。「伯母,其實我跟葉秋並不像您所想的那樣,我們只是泛泛之交。」

  好你個「泛泛之交」!葉秋氣凸了眼,死瞪一聲不響突然黏到身邊的男人,雙手並用企圖扳開扣在自己腰間的手,偏偏孟?穀的手指頭像三秒膠一樣,任她再怎麼出力就是拉不動。

  好恨!經他這麼一解釋,只有愈描愈黑的份……

  但該做的努力還是要做,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媽,事情不是妳想的那樣,我跟孟?穀是--」

  「我知道、我知道。」林倩文打斷女兒「進一步」的解釋,暗笑看來率性大方的女兒此刻害臊的紅臉蛋。「不用說,媽看得出來。」難怪會這麼緊張。

  您老看得出什麼來啊?!葉秋已經不敢想像老媽會怎麼想她跟孟?穀的關系。

  「妳什麼都不知道!媽,他--」

  「媽知道、媽知道,畢竟妳都二十六歲了。」女兒真的長大了。看著自家女兒,林倩文的眼笑彎成兩道下弦月,顯然相當支持女兒與隔壁鄰居的情事。

  孟?穀這個年輕人行事穩重有禮,可以補足秋粗枝大葉的個性;至於雜志報導上的照片,他也跟她解釋過了,那純粹是意外。

  依她的判斷,她相信他。

  「媽,我--」

  「好了,就這樣了。」林倩文一個揮手,表示「著毋庸議」。

  噢,她想一頭撞死!

  「媽!」她老人家何苦改姓「喬」名「太守」?

  存心想整死自己的女兒嗎?!

  「怎麼回事?」甫踏進門的葉宅大家長葉昌黎人未到聲先至,「還沒進門就聽見秋在練嗓子,怎麼?妳真的打算加入合唱團嗎?」

  步進客廳的葉父此刻表情上寫著戲謔的四個字:最好不要。

  同時,他注意到家中突兀的第四人,調笑的眸子為之一凝。

  這個年輕人--

  「伯父您好。」孟?穀開口,朝雙鬢灰白、身材中等的葉昌黎微微躬身一鞠,神態舉止,一切從容。

  對于孟?穀的問候,葉昌黎先是一愣;接著,在女兒的喳呼聲中醒神,熱絡地走上前與家中年輕的客人握手。

  「好,很好!」他應道,語氣透著莫名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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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頓晚飯吃下來,葉秋是內傷兼吐血,臉色時青時白,就是不曾紅潤過。

  如果有,那也是被不良律師孟?穀給氣的。

  一方面要不著痕跡地閃躲孟?谷的毛手毛腳;另方面得注意這惡鄰會不會把那天在車上發生的事抖出來;再三方面,又得當心他說出什麼論及婚喪喜慶的敏感話題,免得家中單純的二老中招,跟著掉進他無底洞似的陷阱。

  天曉得,他是哪根筋不對勁,竟然拿她來玩!

  回想過去數月來的交戰記錄,簡直是專屬她個人的戰敗血淚史,老是勝出的他根本沒有報仇的資格好不好?她才是那個有權利施盡暗算、刺殺、偷襲等等好險步數的人好唄。

  在兩老頗有興味的注視下,葉秋如坐針氈、渾身不自在:飯後,還得遵照父母之命,充當小女傭切餐後水果、煮咖啡。

  人說請神容易送神難,用不著「神」,光是「人」就很難搞定了。

  好不容易勉強自己服侍陪笑到十點半,媽竟然還要她送客?!

  住在隔壁還需要送嗎?葉秋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嚴重質疑母親的智商過。

  送就送!等離開兩老視線,她絕對要趁機踹他一腳,然後迅速躲進屋裡。

  打定算計,葉秋刻意走在孟?穀後頭,等著踢人。

  離開客廳,穿過玄關,來到庭院--

  再幾步就到大門了,右腳預備……

  「秋。」前方身影突地轉身,瞥見她微抬的右腳。「妳想做什麼?」

  「踹你。」功敗垂成,飲恨!

  「妳討厭我?」

  「我本來認為我們可以作朋友。」在展望會遇到他,很難得地和平相處了一下午,那時候她真的有這種想法,誰知道後來--「是你扼殺了這個可能性。」

  「我不稀罕。」孟?穀伸手欲拾落在她肩上的殘葉,卻在她防備地退後反應下,垂回身側。

  她的態度真讓人失望。「我說過,我不想當妳的『朋友』。」

  「我不懂你在想什麼。」門廊夜燈下的剪影明暗不定,一如葉秋的懵懂不解。

  光線薄弱的夜燈照不清彼此的臉,正如她搞不懂孟?穀的想法,除了模糊還是模糊。「孟?穀,你的追求沒有道理。」

  「喜歡一個人有什麼道理可言?」

  「喜歡?」

  「或者妳比較偏好我用『愛』這個字?」

  「愛?!」葉秋只差沒把下巴給掉到脫臼的程度。「愛?!」

  孟?穀是想挑戰她目瞪口呆的極限,還是想看看她的下巴能不能碰到地?

  喜歡?愛?!他竟然能這麼正經八百地說出這些字眼!

  「秋,妳是鸚鵡嗎?」

  「恕我無法理解亞利安星球語。孟?穀,我確定你百分之百不是地球人。」才會說出那些亂七八糟、她聽都聽不懂的怪話。

  「我是認真的,也希望妳認真。」他說,食指抵觸她下顎,輕輕往上抬。

  「還有,別在男人面前張嘴,特別是那個男人對妳有所企圖的時候。」

  「什麼……」被孟?穀嚇呆的葉秋現在整顆腦袋嗡嗡作響,根本無法像平時一樣,對他的言行作出最迅速的反應。

  她只能瞪著他,感覺他的手從自己的下顎滑至頸側,看他逐漸靠近自己,擋住門廊夜燈的光線,感受他落在她唇角那輕如薄紗撫過的淺吻。

  「下次再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別怪我情不自禁吻妳,親愛的秋。」

  親愛的?

  「晚安,祝妳有個好夢。」

  再不走,他怕會憋不住狂笑的沖動,驚動屋裡兩位長輩。

  驚嚇過度導致離家出走的三魂七魄尚未歸來附體,可憐的葉秋像座石雕,雙腳僵直地站在門前,呆茫的視線望著已空無一人的自家庭院。

  春風熏然輕拂,無奈吹到葉秋身上,她覺得是颯颯冬風來,凍得她直打哆嗦。

  沒半晌--

  「我在作夢……我一定是在作夢……」她嘟囔,恍恍惚惚地轉身,像遊魂似地欲飄進屋,誰知--

  叩!白淨的額撞上門板,敲出好大聲響。

  「痛!」再怎麼不想醒,也不得不痛醒。

  老天,真的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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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 11:18:0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翌日清晨,在和煦的仲春陽光中醒來,意識未明,美味早餐的香氣隱然撲鼻,搶先一步喚醒味覺。

  這種醒來的方式只有兩個字可言:幸福;日文叫「西呀哇洗」。

  葉秋踩著酷企鵝,邊打呵欠邊走下樓,睡眼惺忪,意謂著她正處於混沌未明的狀態,什麼都無法思考。

  包括昨晚孟?穀帶給她的震撼教育,也一併被擋在意識大門之外不讓進。

  「哈呼,爸媽早--孟?穀?!」最後一個「安」字,在樓梯間居高臨下望見不該出現在家中的人影時,比照昨天情形急轉直下,變成對方的名字。「你為什麼又跑到我--哇啊!」

  話未說盡,葉秋腳下一滑,像個被拋到半空的麻布袋,整個人往樓梯口掉。

  閉上眼等待疼痛降臨,這是一般人的直接反應,葉秋也不例外。

  她完全沒想過要倚賴站在樓梯口的男人扮演王子拯救她。

  孟?穀沒那麼好心,這是葉秋的認定,所以不抱任何期望,已經有全身痛上十天半個月的心理准備。

  但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想像中的劇烈疼病沒有襲身,反倒聽見一聲低不可聞的悶哼。

  不痛?

  睜開一眼偷覷,昨晚讓她吹風又撞門的男人臉部特寫近在眼前。

  喝!「不會吧,你真的救我?」有這麼好心嗎?逃過一劫的葉秋仍然懷疑地瞅著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坐躺在對方臂彎裡。

  孟?穀聞言,忍不住扯唇苦笑。葉秋的懷疑表情貨真價實,連他也不禁懷疑起自己過去真做了什麼壞事,才讓她把他看得如此不堪。

  他低頭,在近一分鐘的怔忡後強迫自己回神,開口:「眼見為憑。」

  葉昌黎夫婦倆聽見巨響,紛紛離開餐桌來到樓梯口,由大家長代表發言:

  「怎麼回事?」

  孟?穀抱著葉秋轉動身面,斜開角度背對兩位長輩。「沒什麼。」

  「這叫沒什麼?」林倩文的狐疑透過聲音傳達。

  她的女兒幾乎是賴在人家身上,還叫沒什麼?

  「剛才秋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我正好經過接住她。」孟?穀草草說道。

  她幾乎足以令他錯愕為己任,不讓他的生活出現意外誓不休,就連很單純地應葉家兩老之邀前來吃早飯,也要用這麼驚悚的歡迎法向他打招呼。

  礙於雙親在場,葉秋咬牙忍住糾正他稱呼的念頭。

  兩位五旬老人家實在不懂年輕小輩在玩什麼把戲,端詳半天,由葉昌黎作結,劃下句點:「孩子的媽,既然秋沒事,我們就先吃早飯,別忘了我們已經跟陳兄約好等下一塊去登山健行,再不快點會來不及。」

  「好吧。」林倩文不再追究,只是在被丈夫牽進飯廳途中,忍不住回頭念了女兒幾句:「都幾歲的人了,走路還這麼不小心,幸好這次有?穀救妳,以後下樓梯要小心,萬一破了相怎麼辦?妳爸跟我可不想花一筆錢讓妳去整容。」

  「媽!」她差點魂「摔」離恨天,媽還糗她,嗚嗚,她好可憐。

  「等下記得向人家道謝。」

  「是……」語調之哀切,足見有多心不甘情不願。

  待兩人走進飯廳,孟?穀不由分說,抱著葉秋往樓上走。

  「你做什麼?」這個男人愈來愈過分了,登門作客就罷,現在還想侵入私人領域。「誰准你上樓了?」

  「妳的腳已經受傷,難道能自己走?」

  小臉皺得像肉包頂端的漩渦褶紋。「你怎麼知道?」

  「妳剛才唉了一聲,像小貓似的。」他說,喉中梗笑,不讓它出口。

  「誰、誰是小貓了!」沒來由的,葉秋覺得血液往上沖,呼吸不穩。

  孟?穀說她像小貓的語氣讓她覺得--喘不過氣。

  繼昨晚的驚魂記之後,這是第二次。

  就在葉秋神情悠忽的時候,孟?穀已經將她抱進臥房,正准備將她放在床上。

  「慢著!」乍然醒神!「你怎麼知道這是我的房間?」

  「妳的呆快跟妳的聰明成正比了,秋。」孟?穀發現自己一天不調侃她,一天不快樂。「還記得嗎?上次妳喝醉酒也是我送妳進房的。」

  上次喝醉……「喂,我沒說什麼吧?」

  「妳是指喝醉酒那次?」

  「要不然哩。」嘖,故意裝清「蠢」!

  「抱歉,」孟?穀低低一笑,「因為妳平常話就多,幾乎沒安靜過,所以我得先確認妳指的是哪一次。」

  「孟?穀!」

  孟?穀按住發火的葉秋,將她牢牢釘在床上。

  「別激動,要是氣得跳腳,痛的人是妳。」

  「那也是你害的!」

  「生氣可以,但是別忘記生氣之餘還是要冷靜,心急容易壞事。」

  「孟先生,我可沒請你當家庭老師。」

  「可是妳已經付我學費了。」他點住唇,丟給她一個讓人臉紅的暗示。「基於職業道德,我還欠妳幾堂課。」

  面對一個厚顏無恥兼卑鄙小人外加牙尖嘴利的黑心律師,應該怎麼做?

  除了將他令人氣結的調侃不當一回事,大概也沒其它辦法了。

  「我不想跟你扯這些有的沒有的。回到正題,那天我有說什麼奇怪的話嗎?」

  回正題也未嘗不可。

  戲譫輕佻的表情不再,神色端肅、氣勢淩人的孟?穀是葉秋未曾見過的。

  這一面,只有上法庭與之對峙的人才有幸見過,但通常下場都不會太好。

  對葉秋而言,見到這樣的孟?穀是幸或不幸,只有天知道了。

  「我不會介意妳心裡有別人。」驚人的發言將葉秋的目光成功拉回他身上。「只能擺在心裡暗戀,甚至已經讓妳失戀的對象根本不足以構成任何威脅。」

  完了,連這他都知道,可見那晚她什麼都說了。

  慘了慘了慘了……哀鳴似深谷回音,不斷地在葉秋心頭重復回響。

  她該不會連名字都說出來了吧?「我有說出他的名字嗎?」

  「擔心我會對他們做什麼?」孟?穀哧笑出聲,「秋,這是現實生活,不是電視連續劇,妳以為我會因此對他們做什麼壞事嗎?妳電視劇看太多了。」

  他「們」?蛾眉顰鎖。「他『們』?」

  「我不在乎妳到底暗戀幾個人,又為幾個人失戀,就像我剛說的,沒有確實交往,連情敵都不算。」這是他的認定。

  「如果他『們』被搬上檯面--」

  「妳指的是妳向對方告白,或是對方反過來追求妳?」見她點頭,孟?穀瀟灑微笑,神情從容。「秋,顯然妳對男人的認知不足,尤其是三十二歲的男人。」

  「原來你這麼老--啊!」他咬她,他竟然咬她!葉秋捂著脖子往後縮。

  「這就是實力之差,秋。」孟?穀盯著她,呼吸因為凝視,漸次轉沉。

  「我知道自己要什麼,也會盡全力去追求,不到最後關頭,誰都不知道結果。」

  「我可以選擇接受或不接受你。」

  「但現在的妳怎知以後的妳會不會接受我?」他反問,問得葉秋啞口無言。

  年齡上的差距是思想成熟與否的基本証明,葉秋的玩心之重與孟?谷的城府深沉相較,更顯出她猶帶天真的不成熟。

  孟?穀認為有必要提醒她,「未來是不可預見的,秋。」

  他的優遊不迫、他的自信滿滿,在在令葉秋感到無措。

  尤其是在她發現自己對他的話、他的行為並非完全沒有感覺的時候。

  孟?谷完全跳脫她對男人的基本認定。

  原以為他知道她有心儀的對象會知難而退,結果恰恰相反。

  老天!三十二歲的男人腦袋裡是裝了什麼?!

  她有種大禍臨頭的預感……葉秋無力地趴在曲起的膝上,感嘆自己恐怕以後沒法子像以前那樣好過日。

  「秋。」此時已退離床楊、走至房門的男人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喚她。

  「幹嘛?」有氣無力、氣若遊絲,現在的葉秋已經沒力氣貫徹不准他叫她名的堅持了,反正說破嘴也沒用。

  「別在有意追求妳的男人面前坦胸露背,危險的只會是妳。」

  「你說什--」發現他的眼神夾帶莫名其妙的熱切落在自己身上,葉秋猝然忘記自己要說什麼,眼睛自然而然地隨他往下移--「啊啊!」所有的疑惑在看見自己胸前一大片白皙時得到解答。

  她的領口不知何時已滑下肩膀,松垮的圓領根本不必人家窺探,就自動展露其下暗藏的春光。

  要死了,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說!你看多久了?」

  「從接住妳開始。」這時候的孟?谷表現出不遜于華盛頓的誠實。

  只是當年華盛頓得到他父親的稱贊,而孟?穀得到一顆乍然燒紅的蘋果臉。

  鮮紅欲滴的艷火朝上直竄兩側耳廓,往下蔓延至半裸的肩頸酥胸,展現近乎銀朱血色的瑰麗風情。

  難怪他突然轉身背對爸媽,難怪他剛剛眼神那麼奇怪,原來……

  「你混蛋!」

  一顆枕頭飛過,只可惜--

  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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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出法庭,孟?谷應付完頻頻向他道謝的委託人。分道揚鑣之後,公事化的從容微笑立垮,換上積累多日的惱怒。

  葉秋,妳孬種!他發誓,如果見到葉秋,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這句話丟給她。

  「如果」一詞,意味著與現在事實相反的假設;說得更精確一點,自從上回清晨的意外插曲之後,孟?穀足足有半個月沒有見過葉秋。

  換句話說,葉秋效法烏龜縮頭,已經藏在某個不知處的龜殼達半個月之久。

  離開家,躲避他--好個葉秋!

  思及此,腳下步伐漸快,夾雜濃烈怒火:倘若此刻孟?穀的腳下是一片森然綠意,經他這樣一踩,恐怕也只剩荒原焦土了。

  她究竟躲到哪裡去了?

  詢問過葉秋雙親,兩位老人家對女兒的行蹤向來采開放式管理,根本不知道。

  但慶幸的是,兩老支持他追求自家女兒,身為父親的葉昌黎當時甚至拍了他肩膀說聲「以後就辛苦你了」。

  薑不愧是老的辣,葉父的贈言有如神諭:更有甚者,用不著「以後」,他「現在」就很辛苦。。

  再找不到,他決定動用征信社人馬。

  心念一定,孟?谷步下樓梯,走至法院一樓大廳。

  正欲往大門走,孰料身後樓梯處忽然一陣尖叫。

  直覺轉身,視線正好迎接朝他壓來的黑影。

  「為什麼……」孟?穀連忙丟下公事包,伸手接住迎面而來的黑影。「最近都在做這種事?」什麼時候從樓梯上摔下來也成了一種流行趨勢?

  無獨有偶的,這個從樓梯上摔下來的陌生女子在這場意外中也傷了腳。

  基於她的遭遇與葉秋相似之故,孟?穀難得多事地將人載到醫院。

  等她掛號,再將人送至診療室,自認該做的都做了,他不吭一聲便轉身離開,並沒有打算認識對方,多有交集。

  直到當他踏出第一步,門戶大開的診療室飄出一個熟悉的名字。

  「麻煩找葉秋……」

  葉秋。離去的腳跟登時作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向,貼近門側。

  「……秋,我雨萍……嗯、嗯……我腳受了點傷……我知道……不用來接我。我知道妳擔心我,不過我沒事,嗯嗯……只是想請妳幫我到鐘表店拿支手錶。對,就是要送給烈旭的……好,謝謝。」

  她認識葉秋?

  倚在門邊,孟?穀陷入長考。

  全台灣叫葉秋的人何其多,但在遍尋不著的情況下,他姑且一試又何妨?

  他要試試看這位小姐認識的葉秋與他要找的,是不是同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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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雜志說:法界精英英雄救美,一見鐘情。

  XX晚報日:寰宇精銳律師孟?穀癡情狂追新科美麗女律師。

  □□週刊指出:為愛不惜斥資,天天鮮花表心意,冷硬法律人溫馨甜蜜情。

  △△日報……來不及被詳細閱讀,已經在葉秋手上變成一團廢紙。

  一個月前信誓旦旦說要追她的男人,十三天前開始變成報章雜志花邊緋聞的男主角,非但如此,還拖她的好友下海一塊上版面!

  見一個愛一個,這男人還要臉不要!

  氣急敗壞、義憤填膺已經無法形容葉秋憋忍多時的惱怒。如果他追求一個女人的認真和誠意只能維持半個月,她何必像只受到驚嚇的小兔子東躲西藏,只怕自己來不及想通感情歸向就被他拆吃入腹?

  既然孟?穀不打算追她,她大可堂而皇之地回家去享福。

  反正這段期間她也做了該做的事,勸手帕交揮別以往的情傷,去面對一段全新的感情。

  而這份全新的感情,還是她暗戀的男人給的。

  她腦袋裡在想什麼啊?幫暗戀的對象追自己的知心好友長達三年!

  犧牲到這種程度,不曉得下屆好人好事代表名單裡會不會有她葉秋的名字?

  唉……到底是她太重朋友,當真兩助插刀無怨尤?還是大學時代不知不覺暗戀上的學弟早就成了過去,而自己之所以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葉秋被這四個字弄愣。

  仔細想想,這一個月來,今天好像是她第一次想起自己暗戀小學弟的事喔。

  逃難似的一個月,前半段的時間她拿來想辦法不讓孟?谷找到,後半段則是用來氣孟?穀的風流花心;至於暗戀,就像高中時代強記的國文課文,若不刻意想、用力想,還會忘記自己背了什麼。

  聽說暗戀因為未曾開始,所以無法結束;但以她的情形來看--好像不適用。

  偉哉愛情!饒是能用十萬字去詮釋它的言情小說作者,也無法探索盡其中蘊藏的究極奧義。

  鈴鈴鈴……

  「要死啦!是哪個白癡豬頭三敢破壞老娘我難得的多愁善感要是不小心趕走我的靈感踢走我的靈光你賠得起嗎混帳王八--柏烈旭?」劈哩啪啦的連環重炮終結在對方一聲「秋學姐」之下。

  然後,電話線那頭的柏烈旭開始抱怨她不該自作主張,擅自插手他與梁雨萍之間的感情問題。

  想當然爾,被葉秋哈哈帶過,直到孟?谷的名字從柏烈旭嘴裡冒出來。

  孟?穀?問她對孟?穀的評價嗎?哼哼!逮到機會,葉秋使盡毀謗之能事。

  她說得口乾舌燥,就為勸柏烈旭千萬要防範這名浪蝶游蜂的黑心律師,免得手帕交誤陷歹人之手。

  叮咚、叮咚。這回換門鈴響。

  爸媽沒帶鑰匙出門嗎?

  正在跟柏烈旭通話的葉秋不疑有它,放下電話,打開房屋通往前院的門,赫然發現孟?穀人就站在外面鐵柵門口。

  「你來做什麼?」

  「開門。」孟?穀沉聲道,近乎命令。

  碰!回應他的,是好大一塊閉門羹。

  累積了一個月的憤怒抬頭,孟?穀氣得雙眼吐露凶光。

  閉門不見嗎?氣到極點,孟?穀揚起一抹冷笑。

  無妨,身為鄰居,又受突然決定三天兩夜花蓮行的葉家兩老託付鑰匙看家,理應克盡善良管理人的義務,進屋看看是什麼宵小敢潛入他代管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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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谷徑自用鑰匙開門進屋,恰巧聽見葉秋與對方說的幾個字眼,提到梁雨萍還有他。

  「妳說著誰的道?」

  她和誰講電話?從方才聽見的字眼,孟?谷敢斷定不是梁雨萍。

  「閉嘴!我在跟朋友講電話!」剛剛送他閉門羹的女人毫無危機意識,很大氣地喝令他安靜。

  那頭得和柏烈旭說話,這頭得應付不知怎麼闖進來的孟?谷,一心二用,葉秋無暇衡量到底哪邊比較重要。

  直到孟?穀的氣息籠罩她,用他的人和影子作成天然的牢籠困住她。

  完、完蛋了……驀然想起不久前甩門不見客的魯莽,葉秋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前所未有的後悔。

  「朋友?」「牢籠」的溫度極冷,讓她有置身阿拉斯加的錯覺。「男的女的?」

  吞口唾液--咳!差點嗆到。

  「要你管!」

  「嗯哼?」要他管是麼?

  孟?穀不由分說,奪走她拿在手上的話筒重重掛斷。

  葉秋不敢相信地看著被拿來出氣的可憐話筒,又回頭瞪他。

  「你在幹嘛?!」

  「妳不是要我管嗎?」

  「我--啕!你故意曲解我的話。」哪有人這樣的。「還有,你為什麼有我家的鑰匙?」

  他還沒質問,她反倒先盤問起他來了?

  可以,反正他們有三天兩夜的時間可以耗。「伯父伯母今天下午決定去花蓮旅行,妳不在,伯父將房子托我代管。」

  「現在我回來了,你可以走了。」葉秋下意識退離他幾小步。

  她感覺得出來,今晚的孟?穀不好惹。

  「不,我跟妳有很多事要談。」她退後,孟?穀跟進。「如果妳的問題都問完了,換我發問。」

  不是詢問,沒得商量,在擺明因極力克制掐死她的沖動而緊繃的厲色下,葉秋連個「NO」字都說不出來。

  葉秋終於體認到一個事實:孟?穀的心情不好,而且非常之糟。

  「妳知不知道避而不見的做法叫逃避?叫孬種?」

  「我……」無言以對。

  「妳又知不知道這種做法比當面拒絕我更傷人?」

  ……再次啞口無言。

  「妳又知不知道--」

  「停!」再問下去,她會被自己的愧疚感給砸死。「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想問什麼,但是我需要時間想想,所以--」

  「所以妳才一聲不響離開?」

  「我有跟我爸媽報備。」

  「但妳沒有告訴他們妳要去哪裡。」

  「我以前也沒有交代過。」這事她就可以說得理直氣壯了。

  「妳也該告訴我,讓我知道。」

  「為什麼?」她反問。「我又還沒有接受你的追求,你有什麼權利過問我要去哪裡、要做什麼事!」

  孟?穀定定望著她,所有怒氣最終化作嘆息。「妳強調的權利我懂,我也知道該尊重妳的自由;但是,秋,對一個關心妳、喜歡妳,甚至愛上妳的人,縱然妳無法接受他的感情,也不該輕忽不是嗎?讓我不得不用妳的朋友為餌釣出妳,妳認為這樣對我公平嗎?」

  ……葉秋默然,無法繼續用對峙的心態與之抗衡。

  睽違一個月再見,她在他臉上看到一點點憔悴的陰影,是因為她嗎?

  完了……濃濃的愧疚感如巨大漩渦,死命將她往渦心卷,不讓她逃。

  「對不起。」再一次,她低頭認錯。

  不同的是,上回是孟?谷有心作弄;而這次,他是真的失望、真的受傷--她感覺得到。

  「我要的不是妳的對不起。」

  葉秋沉默了,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是逃開了一個月,美其名是要好好想想,事實上,這整個月來她什麼都沒想,以至於現在無法再說什麼。

  靜默就像抽離空氣的真空室,讓人因缺氧而感到昏沉,無論是生理或心理……

  孟?穀抹了把臉,開口打破窒悶的沉默:

  「最後一個問題,仔細想想再告訴我。」

  她點頭,低首像個被告,等待法官的判決。

  「秋,妳真的討厭我嗎?」在她開口之前,孟?穀撂下警告:「記住,我要的是真心話。」

  被告舉手。「我抗議。」

  這時候她就知道要搬出法庭那套了。孟?穀咬牙:「抗議什麼?」

  「是不是真心話你怎麼判定?要是我的真心話不順你的意呢?你是不是會把話當成馬耳東風,依舊恣意妄為?」

  「無論妳接下來要說什麼,我一律視為妳的真心話,並且依照這內容行事。」

  「什麼意思?」

  明明該他盤問,但問最多問題的好像是她。孟?穀牽唇苦笑,嘲笑的對像是縱容她太過的自己。

  沒有一個人能讓他妥協到這地步,除了她。

  「倘若妳的答案是討厭,我放棄,從此以後我跟妳不會再有任何交集:相反的,如果答案是不討厭,我會繼續追求妳,直到發現我跟妳真的不可能--言盡於此。秋,妳的真心話呢?」

  她的真心話--

  「讓、讓我好好想一想……」

  她真的真的得好好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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