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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水初生 -【娘子多嬌世子折腰 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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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00:17:40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章

  想起賜婚一事,林君衍看著面前笑靨如花的小姑娘就不由翕了翕脣,「寶珠……」
  「姑娘,表少爺。」綠淇端著漆盤走過來,輕聲行禮喚道。
  俗話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林君衍兩次未能把話說完,再面對著孟媛時只能淡淡一笑,道:「薄暮風冷,你進屋去罷。」
  孟媛有些疑惑地看了林君衍一眼,見他笑得一如既往和煦,便彎了彎脣道:「那衍表哥也早些回去,路上小心。」
  「嗯。」
  正屋的窗戶前,孟仲文和林氏比肩而立,看向屋外桃花樹下相對站著的一雙人,眼底不約而同都露出一抹惋惜來……
  「退朝!」
  金鑾殿上,隨著成帝的近侍蘇公公尖著嗓子的一聲高喊,滿堂朝臣皆垂首拱手送了高高在上的那道明黃身影轉過九龍戲珠金絲繡屏離去。
  立在百官之末的孟仲文悄悄抬了一下眼皮,望向成帝離去的方向,掩在袖中的手合攏又鬆開,默默地退出了金鑾大殿。下了白玉台階,轉過迴廊,遠遠地看見一人站在拐角處,孟仲文腳下步子先是一頓,隨即快步走了過去。
  「蘇公公?」
  那人正是成帝的近侍蘇奇。
  蘇奇見著了孟仲文,面上立時堆出笑容來,打了個千,方道:「給孟大人問好。」
  蘇奇乃是成帝面前的紅人,孟仲文一個五品大員,此刻也不敢受他的禮,只挪了半步避開半禮,道:「蘇公公,可是陛下有何吩咐?」
  「陛下召大人去昭元殿議事,得勞大人跟咱家走一趟了。」
  孟仲文頷首,心下明白成帝該是要與他說前些日子賜婚一事,原本舒展開的眉頭不著痕跡地又攏起了些許。
  昭元殿是成帝日常處理政務的地方,離金鑾殿不遠。孟仲文跟在蘇奇的身後走到昭元殿,等蘇奇進去通報了以後方屏氣息聲地踏進大殿。
  成帝聽見門口處的動靜,抬頭望過來,在孟仲文要跪下前先一步開口免了他的禮,然後道:「孟大人此番肅清江南貪墨案,立了一大功,朕該好好賞賜你一下才是。」
  「為陛下效勞乃是臣分內之事,臣不敢居功邀賞。」孟仲文語氣沉穩地道。
  成帝聞言不由笑了,目光落在孟仲文的身上,語氣不辨喜怒地道:「只怕孟大人心裡不是這麼想的吧。」
  孟仲文霍然抬頭,看向端坐在龍案後的年輕帝王,這一回選擇了坦誠。他掀袍跪下,拱手恭聲道:「臣想請陛下收回為小女賜婚的旨意。」他知這是拂逆聖意,但還想為女兒爭取一次。
  「哦?孟大人是看不上晉王府這門親?」成帝淡淡地問道,「說起來這樁親事可也算是孟國公府主動求來的,怎生今日要朕朝令夕改?」
  孟仲文伏在地上,額上沁出冷汗來,卻依舊道:「臣不敢,只是小女年幼,恐耽誤了璟世子。」
  成帝蹙了蹙眉,想起先前並未問清那孟媛的年歲,這會兒見孟仲文如此說便隨口問了一句,待聽說孟媛如今才剛滿十三,他一雙鳳眸就不由眯了起來。
  這年紀的確小了一些。
  成帝揉了揉額頭,在心底暗罵了一聲孟伯言,面對孟仲文時卻和緩了臉色,斟酌了一番方才徐徐開口道:「此事的確是朕欠思量了,只聖旨一下,若撤旨,怕是要連累令嬡名聲。孟大人疼惜愛女,難道忍心?」成帝起初心裡的確生出要改了賜婚的意思,但轉念想起前幾日聽說陸景初親自去給孟老國公賀壽一事,又念著乾德殿裡那位,此刻便著力與孟仲文周旋起來。「景初今年二十,再等兩年也未有不可。」
  成帝話說得清楚明白,是要將大婚的日子定在孟媛及笄以後了。
  孟仲文沉默半晌,知這是成帝最大的退讓,心下暗嘆一聲,只能道:「臣,謹遵陛下聖意。」
  見他識趣,成帝面上露出滿意的笑容,起身走到他跟前,親自扶了他起來,方道:「孟大人愛女之心,朕懂,你且放心,這婚事不會委屈了令千金。」
  成帝御口金言,第二日早朝上,孟仲文因治貪墨被擢升為翰林院學士,兼任太子太傅,同時另一道聖旨也頒到了孟國公府,封孟媛為雲寧縣主,賜黃金千兩。
  孟國公府上下聽完旨意,大喜者有之,嫉恨後悔者也自有人在。
  孟伯言和曹氏看著一掃陰霾的二房,牙根幾乎咬碎。雲寧縣主……這樣的殊榮本該屬於他們的女兒孟瑤啊。
  至於孟瑤看著捧著聖旨的孟媛則搖了搖頭,心下冷笑一聲。不過區區縣主而已,日後的親事落在晉王府那個瞎了眼的世子身上,難道還指著這小小的縣主掙個多好前程?
  抬頭望向屋外如水洗的碧空,孟瑤彎了彎脣。
  鴻鵠當有志,一日乘風起。
  隨著成帝冊封縣主的旨意下來,孟仲文與林氏皆知孟媛和陸景初的婚事算是板上釘了釘,既是無法更改的事實,也只能試著去接受了,至於孟媛更是無所謂,唯有孟衡眉頭打結地回了青山書院去。
  平陽侯府裡,林君衍也聽說了孟媛被冊封為雲寧縣主一事,他坐在書桌前,手裡握著一支小面人,目光幽幽,半晌不由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哥哥,你好端端地嘆什麼氣呀?」書房的門突然被打開,從外面走進來的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疑惑地問道。
  急急忙忙將小面人放在書案上拿書本蓋住,林君衍抬頭看向自家妹妹,扯了扯脣角:「你聽錯了阿月。」
  林月輕哼一聲,自然不信,又見林君衍面上似有躲閃之意,便微眯了眼,迅速地跑到書案前,趁著林君衍不注意一下子揭開那本書拿起了那支面人。
  半長的竹簽上是圓乎乎的小面人,雙丫髻,粉紅襖,小臉笑容燦爛。林月「咦」了一聲,在林君衍探身要來奪之前先轉身躲開了去,而後又細細地辨認了一回,才抬頭看向俊面微紅的自家兄長:「哥哥,這是寶珠麼?」
  林君衍目光閃了一下,抿脣,道:「不是。」
  「哥哥你別騙我了。」林月走到林君衍跟前,將面人塞回他手裡,小臉笑意微斂,認真地道,「哥哥喜歡寶珠對不對?」
  心事被戳破,林君衍俊面微沉,默了一下,才迎上林月明亮的目光,聲音微澀,道,「阿月,你想太多了。」轉了一下手上的竹簽,他牽脣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來,另一隻手揉了揉林月的發頂,「以後別說這話,教人聽去了不好。」
  林月側首躲開他的手,看著他臉上難掩的落寞,有些心疼了。
  皇上好端端的幹嘛要亂點鴛鴦譜,只可惜哥哥一片心意終究抵不過那輕飄飄一張聖旨。
  林月忍不住也嘆了一口氣,開口時卻道,「我聽齊嬤嬤說,娘最近也在相看各府姑娘,想來是要給哥哥你說親了。哥哥,都說姻緣自有天定,寶珠是要做世子妃的,你……」
  「我明白。」林君衍打斷她的話,笑了一下,「寶珠她和你一樣,都是我妹妹。」
  兄妹二人正在書房說話,外面就傳來一個丫鬟通報的聲音,說是平陽侯夫人打發了人來請林君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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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00:17:55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一章

  林君衍到平陽侯夫人王氏的屋子時,王氏正拿著一疊小像翻看著,瞧見了他,便笑吟吟地放下了,招手對他道:「衍兒,你如今也是該說親的年紀了,娘為你相看了一些姑娘,你來看一看?如果有相中的,娘立即去給你提親去。」
  林君衍半分目光也沒有落在王氏手裡的小像上,聞言只淡淡一笑道:「兒子如今還不想考慮這些。」見王氏沉了臉色,他又繼續道,「明年就是大比之年,兒子想專心溫習功課求個功名回來,兒女私情,不急。」
  兒子求上進是好事,但是不急著娶妻王氏就不太贊同了,「這話說的就不對了,成家立業當然是成家在前啊。」頓了頓,王氏又繼續道,「再說娶了妻子回來也好照顧你一些,更何況哪裡就不急了,你沒看寶珠如今都定了親事嗎?」
  林君衍無奈地笑了一下,對王氏道:「兒子如今真的無心於此。」見王氏還要開口,他又道,「別提寶珠了,她是皇上賜的婚,娘既是要說,怎麼忘了子衡呢。」
  說起來孟衡可比他還大一歲呢。
  王氏被堵得無話,好半天才似妥協了一般嘆息一聲,道:「好,娘可以不催你成親,但你得答應娘一件事。」等林君衍點頭應下後,王氏滿意地笑了,給身旁伺候的齊嬤嬤一個眼神,後者立即會意轉身出去,不過半晌卻帶回兩個裊裊婷婷的美貌女子來。
  林君衍瞥見女子含羞帶怯的姣好面龐,再對上王氏滿含笑意的目光,心裡才冒出一個猜測,果然下一刻就被王氏證實了。
  「衍兒,你不急著成親,娘可以不逼你,但是你身邊總該有個貼心人伺候,春蘭和春雨都是懂事聽話的,你一會兒帶回去。」大戶人家的少爺即使沒有成親,院子裡放幾個房裡人也是無傷大雅的。
  林君衍聞言抬起眼皮,正眼看向站在面前的春蘭和春雨,之前嘴角勾起的笑意淡去。王氏早有準備,今日答應成親和收納通房,二者他必須要選擇一個。
  王氏見林君衍猶猶豫豫,心裡一下子生出個不好的猜想來,她揮手讓二春退下,才拉了林君衍的手壓低了聲音問他:「衍兒,你老實告訴娘,你身上……是不是有哪裡不對?」尋常十七八的少年郎正當血氣方剛,怎麼她的兒子就跟個清心寡慾的小和尚一樣?
  「……」林君衍臉色一下子變得古怪起來,最終還是沉著一張俊臉領著二春回了自己的院子。
  斜陽餘暉透過半闔的窗扉灑落在黃梨木書案的桌面上,映下一片婆娑斑駁的竹影。光影明滅間隙,依稀可見書案後端坐的身影。
  指節叩擊桌面的聲音有一下沒一下地響起,在寂靜的屋子裡顯得格外清晰。
  趙宇推門進來時聽見動靜,腳下步子微微一頓,而後方上前拱手道:「公子,前頭傳來話說,王妃請您過去,說是二公子已經到了街口。」
  叩擊桌面的聲音驟然停下,陸景初抬起頭,嘴角一牽,語氣裡多了幾許平日不曾有過的輕快:「哦?小麻雀回來了?」
  雖不是第一次聽自家主子對二公子如此稱呼,但趙宇還是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小麻雀」這一稱呼實在是極襯二公子了。
  晉王府的二公子陸贇乃是晉王繼妃柳氏獨子,比陸景初小了六歲,自小聰明伶俐,尤以一張巧嘴哄得晉王與柳氏歡心。陸贇雖與前晉王妃遺子陸景初為異母兄弟,但卻極親近他,打小就愛跟在陸景初的身後轉悠,喋喋不休地說著府內府外的各種趣事,整日裡嘰嘰喳喳的確和那在曬穀場上偷吃稻谷的小麻雀有幾分相似。
  更換了一身衣裳,陸景初也不用趙宇帶路,只牽著小白徑直穿過大半個晉王府到了柳氏的院子。
  小白甩著毛茸茸的尾巴走在前頭,進了院子瞧見坐在台階上說笑的丫頭,它咧開嘴露出雪白尖利的牙,低低地「汪」了一聲,嚇得那兩個丫鬟微微白了臉後,又稍揚了聲音吠了兩聲,愈發多了幾分威風凜凜的意味。
  故意扮出凶猛的模樣來嚇唬柳氏院裡的丫鬟,這是小白慣愛做的事情。陸景初每每護著它,縱使小丫鬟心有怨言,卻也不敢表現出來,只能老老實實地上前請安。
  陸景初耳力敏銳,聽見屋內傳來的說笑聲,不由挑了挑眉,然後扯了一下繩子,跟著小白繞開了跟前兩個丫鬟,直接邁步上了台階。
  在門口的垂花珠簾前,陸景初停下了腳步,拍了拍小白毛茸茸的大腦袋後便鬆開了手裡的繩子。等小白「」跑到一旁的圓柱下臥倒以後,陸景初才微側過身子,試探著伸手挑開簾子。
  因著小白的叫喚聲早已驚動了屋裡的人,故而陸景初剛一踏進屋子,屋裡的人便一齊望了過來。
  陸景初記得柳氏屋裡的布局,步履緩慢而從容地走到柳氏跟前,拱手行禮請安,「給母妃請安。」
  柳氏看向面如冠玉的陸景初,放下手裡的茶盞,嘴角翹起,笑吟吟地招呼他坐下,一面又問起他的日常起居來,言辭間皆是掩不住的關切之意。
  「我一路風塵僕僕也沒見娘多問我兩句,可見娘的心是偏長的了。」少年聲音清朗,說著抱怨的話,語氣裡卻無半分不快。
  柳氏偏首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陸贇,忍不住啐了他一口,道:「跟著你舅舅出去磨煉,本事沒長多少,嘴皮子倒是愈發利索了,你如果有你哥哥半分懂事,我也偏心你。」
  陸贇被啐了也不惱,愈發嬉皮笑臉起來。他起身走到陸景初身旁,微抬頭,伸手一比劃,笑意淡了兩分,撇嘴道:「還是差了一點吶。」他記得,三年前他跟著舅父威遠大將軍前往邊關歷練時,大哥就比他高那麼一點兒,這三年他努力吃飯練武長個子,本以為能反超,沒料到還是不行。
  陸贇嘆了兩口氣,抬眼瞥見陸景初翹起的嘴角,他不由嘟囔道:「大哥你別高興得太早了,要知道我今年才十四,還有著長呢。」
  陸景初啞然失笑,搖了搖頭,只附和道:「是,還有著長。」語氣裡的敷衍毫不掩飾,讓陸贇的鬥志一下子弱了幾許。
  這三年,陸贇在邊關歷練,外人跟前表現得沉穩妥當,但骨子裡還是像以前一樣。這會兒,在柳氏和陸景初的跟前,他卸下少年小將軍的面具,又如同三年前一樣,嘰嘰喳喳地說起了邊關的趣聞來。
  陸景初坐在一旁靜靜地聽著,面上的笑意淡淡。
  而柳氏雖在聽著兒子講故事,但同時也在觀察陸景初,見他臉上罕見地露出笑容,她抿了抿脣角,斂目。從前陸景初按著規矩來給自己請安,從來都是一臉疏遠,這般模樣似乎的確有幾年未曾見過了。
  等到陸贇說得口乾舌燥開始喝水時,柳氏才得了閑轉向陸景初,問道:「聽宋管家說,前些日子孟老國公大壽時你也去了?」陸景初不愛應酬,對於他這一舉動,柳氏和外人有著一樣的疑惑。
  陸景初道:「既然皇上已經賜婚,孟老國公也算是景初的長輩,於情於理自然該去。」
  這可不大像萬事隨性的晉王世子陸景初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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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00:18:1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二章

  柳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末了只道:「看來景初也長大了。」竟也懂得了人情世故。
  陸景初淡淡一笑:「是母妃教導有方。」
  「你這孩子。」柳氏笑了笑,沒有再多說什麼。
  一旁的陸贇此時恰好放下茶盞,聽了這話,一時有些疑惑:「賜婚?皇帝堂兄給誰賜了婚?」他皺了皺眉,「孟老國公?難不成是給咱們王府和孟國公府賜了一樁親事?」
  陸贇一回到京城王府就直接奔到柳氏的院子請安,因此對之前成帝賜婚一事一無所知。
  柳氏翕了翕脣,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聽見陸景初已經悠悠地開了口。
  「小麻雀,你要多個嫂子了。」
  「嫂,嫂子?」陸贇一下子站了起來,有些驚訝。他知道,陸景初之所以年及弱冠還未娶親根本不是因為眼疾之故娶不到媳婦兒,而是他家大哥眼光不低,難有人能入得他的眼。然而現在,陸景初居然告訴他,他要多個嫂子了!陸贇心裡且驚且疑,琢磨了一下前面的話,咽了口口水,「難道是那孟家大小姐?」
  柳氏瞪了他一眼,「胡說八道什麼。」
  「難道還有別人不成?」據他所知,孟國公府適齡與自家大哥相配的姑娘好似只有這一位。
  「是孟二姑娘。」陸景初道。
  「孟二姑娘……那不是孟家庶出二房的……」陸贇徹底糊塗了。
  自家大哥的親事這是低娶了啊。
  他覷了一眼陸景初的神色,見他嘴角淺勾,愈發有些摸不著頭腦。
  陸景初端起手邊的茶盞,拈起碗蓋,將茶微微吹涼,抿了一口,聲音慵懶地道:「皇上下旨封了她為雲寧縣主,門當戶對。」
  陸贇伸手撓了撓頭,琢磨片刻才恍似茅塞頓開。
  皇帝堂兄素來看重自家大哥,這賜婚自然不可能不問他的主意,敢情是自家大哥對那孟二姑娘動了凡心?若不然,為何要舍那國公府嫡女孟瑤娶個庶出二房的小姑娘?
  陸贇自認洞悉了,便不再追問。
  陸贇一路勞頓,縱使精神尚好,也被柳氏趕回他住的清風苑沐浴收拾準備晚上的接風宴。等打發走陸贇以後,柳氏方又看向陸景初,面上露出一絲猶豫來,半晌才試探著開口,緩緩道:「景初,你也知皇上下旨說要等那孟媛及笄了再予你們大婚,可是如今你年紀也不小了,朔風院裡總不能一直讓趙宇給你打理,再者而言,你身邊該添置幾個伺候的人了。」
  柳氏此時口裡提到的伺候的人自然不是尋常的丫鬟小廝了。
  自從成帝賜婚的旨意下來以後,晉王幾次在柳氏跟前提過,讓她多對陸景初的事上上心,給他添幾個貼心的身邊人。要知道,王侯子弟多少都是十五六歲就開了葷,哪有像陸景初這般到了二十歲,身邊都是清一色的小廝侍衛?
  晉王都知道提起的事情,柳氏從前自然也考慮過。她是晉王的繼妃,陸景初的繼母,俗話說,後娘難當,她當然會把諸事考量周全。
  只這一樁實在難辦。
  四年前,柳氏就曾給陸景初安排過一次通房,挑了四個環肥燕瘦的美人兒一齊送去了朔風院,可惜那四個美人兒才一進院子就被打了出來不提,連著朔風院裡被她們踏足過的地方都讓陸景初吩咐人重新翻修了一遍。
  想起舊事,柳氏抿了一下脣,見陸景初不語,便只得硬著頭皮接著道:「景初,你都要成親了,身邊都是些小廝侍衛,傳出去實在難看……你就聽母妃一聲勸……」
  「不必了。」陸景初打斷了柳氏的話,手裡的碗蓋輕輕地叩到茶碗的邊沿,清脆的響聲一響即落,「母妃主持府內中饋已經十分勞碌,這等小事就不必記掛了。」
  柳氏道:「可是……」
  「我還有些事情要和二弟說,這會兒就不打擾母妃了。」言罷,拱手施了一禮,轉身離去。
  垂花珠簾搖搖晃晃發出清脆的聲響,半晌慢慢地歸於沉寂。柳氏坐在炕上,見那頎長的身影不見了,方將手裡的茶盞重重地磕在邊上的案幾上,茶水潑灑出來,打濕她手邊的袖口。
  一旁伺候著的嬤嬤連忙上前收拾,一邊拿乾淨的帕子為柳氏擦拭,一邊勸道:「主子好端端地生這閒氣作甚,王爺吩咐的事情您也都做了,是世子爺不領情,你又何必生氣,沒得氣壞了自己,不值當。」
  柳氏嘆了一口氣,道:「嬤嬤你不懂。」如果陸景初傳了什麼不雅的名聲出去,莫說她要擔了沒盡教養的責任,恐怕還要連累了她的贇兒去。
  張嬤嬤思量了一下道:「世子爺因著眼疾本就不愛親近人,您現在非給他塞人過去,也是得不償失,不如等些時候,世子妃進了門,再做安排也不遲。」她頓了頓,繼續道,「世子爺萬事莫說有王爺主張,連著宮裡兩位貴人都看重得很,哪裡還能吃得了虧?要奴婢妄言,主子應該多為二公子和小姐多考慮考慮了。」
  柳氏聞言默然,只把手裡的帕子慢慢握緊……
  天氣一天天地熱了起來,轉眼便進了五月。暖雪塢院子裡一排排的石榴樹上開滿小小的花兒,遠遠望去只見一樹火紅,煞是惹眼。
  孟媛閒來無事,吩咐綠淇搬了小鼓凳放在屋外廊檐下陰涼處,她一邊愜意地享受著清清涼的穿堂風,一邊眯著好看的杏眼去尋掩在榴花間的青色果實。
  「李嬤嬤說石榴果要熟還早著哩,姑娘天天數也無濟於事啊。」綠淇端著繡花簍子從西邊的耳房出來,見狀忍不住笑著打趣了一句。
  孟媛輕輕地晃著小腦袋,道:「一日日看著它們長大了,我心裡也高興呢。」到了這般時節,府中公里供給各房各院的水果早就添了石榴,孟媛嘗過鮮,卻始終覺得那滋味不如暖雪塢這幾棵石榴樹往年結的果子香甜,汁水多。想起那一粒粒晶瑩剔透、水汁豐盈的石榴籽,孟媛不由舔了舔脣,待聽見一旁的綠淇掩脣笑了一聲,她才斂了神,側首瞪了她一眼。
  綠淇則笑吟吟地給自己搬了一個小凳子放在孟媛身邊,坐下,低頭打理起繡花簍子裡的五色絲線。
  目光落在綠淇手裡亂糟糟的五色絲線上,孟媛憶起再過兩日便是端陽節了。「綠淇,你這是打花絡子還是編手繩呢?」
  綠淇手上忙活著,還不忘回話,「奴婢為姑娘做了幾隻香包,想著用五色絲打個絡子來配香包,到了端陽也好使。」青、紅、白、黑、黃五色絲線寓意著吉祥安康,綠淇每年都習慣為孟媛身上的配飾添上。
  孟媛雙手托腮,盯著綠淇打絡子,半晌心癢起來,「綠淇,你教教我編手繩好不好?」
  絡子打起來花樣繁複,孟媛摸不著門道,退而求其次,想學比較簡單的編手繩。
  聞言,綠淇放下手裡打了一半的絡子,重新拈起了四根五色絲線,「將絲線攏在一處,這樣串起來,再從這兒繞勾過去……」
  孟媛學著她的模樣,勾拉彎繞牽扯半晌編出了一小截歪歪扭扭的玩意兒出來。她苦著臉看向綠淇手裡精緻的手繩,又看了一眼自己手裡的,一時不免氣餒,扔了手裡的絲線起身便要走,然而腳下的步子才挪出去就收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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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坐下,重新擇了新的五色絲線,這一回也不用綠淇來教,只自己皺著眉頭琢磨,折騰了幾個來回,倒也的確摸到了一些門道,甚至還別出心裁地換了花樣。
  等到綠淇打好了花絡子,孟媛手裡的編繩也編好了。
  將編繩翻來覆去看了幾回,孟媛忽而凝眉吩咐綠淇:「我記得娘親曾給了我一盒琉璃珠,你去尋了出來予我。」單用五色絲線編成的手繩委實有些寡淡,若再添些綴飾才好看。
  綠淇應了一聲,起身進屋去尋,恰在此時,從暖雪塢的院門處走來一個頎長的身影。
  時近端陽,青山書院特意放了學子歸家。孟衡回到國公府,先去孟老國公和老夫人跟前應卯,接著又去給林氏請安,待離了林氏的院子,便是徑直奔著妹妹孟媛住的暖雪塢而來。
  他甫一進院門就瞧見坐在那兒納涼的孟媛,闊步上前,瞥見她手裡的物什,直接奪了過來,細細打量一番後挑了挑眉,打趣道:「珠珠怎的突發奇想編了這玩意兒,是要拿來束髮?可惜這顏色也太花哨了些,不好看不好看,且也短了些。」
  孟媛幾乎是跳起了身,伸手就把彩繩搶了回來,杏眼瞪得圓溜溜的:「哥哥莫不是讀書讀花了眼去?」
  那廂綠淇捧了盛著琉璃珠的匣子出來,也忍不住道:「大少爺,姑娘編的是端陽的五色手繩。」
  孟衡皺眉,道:「我怎麼記著不是這模樣的?」細細想去,又實在記不清了,索性擺擺手不去追問,單指著綠淇手裡的匣子,問道,「這又是做什麼呢?」
  不等他伸手去打開,匣子就被孟媛眼疾手快地抱到了懷裡。小姑娘哼哼了一聲,道:「你管我做什麼,反正不是給你編那綴著珠子的束髮繩就是了。」
  孟衡一下子就明白匣子裡盛放的是何用處的物什,見孟媛嘟著小嘴,便拱手賠笑道:「那不知為兄可否勞妹妹施捨一根腕繩?」頓了頓又添了一句,「寶珠啊,為兄覺得那藏青色的琉璃珠挺好看的呢。」
  那邊孟媛剛打開匣子,恰好看著內裡九個小格中正有一格盛著藏青琉璃小珠,聽見孟衡的話她只輕哼了一聲,不答應也不拒絕。
  孟衡也不蠻纏,只想起自己過來的目的,翹起嘴角,轉而道:「寶珠,你想不想看賽龍舟?」
  端陽賽龍舟,是京城一年一度的盛事,也是孟媛惦記了好幾年的事。這會兒聽孟衡提起,她頓時興奮起來,一雙杏眸水亮澄澈又飽含期待地盯著他,道:「哥哥是要領我去?」
  孟衡頷首,眉梢微揚,道:「自然,我可就指望寶珠到時候為我助威呢。」
  「哥哥竟也參賽了?」
  「今年是書院組織的,躲不掉。」
  見他才揚起的眉梢往下壓了幾分,孟媛連忙道:「哥哥放心,我給你編個最好看的手繩,你一定能贏!」
  孟衡滿意地笑了。
  離端陽只剩下兩日,等孟衡離開,孟媛立即就開始琢磨用琉璃珠襯著五色絲來編手串。到了端陽的前一天傍晚,綠淇收拾散落在繡花簍子裡的五色絲纏珠串,細細一數,發現不多不少剛好十根。
  「姑娘怎麼做了這麼多?」五色絲多在端陽用,過了節這些手串也用不上。
  連著編了兩天彩繩的孟媛這會兒正乏得緊,聞言只道:「送人啊。」
  「……」
  翌日一早,孟媛梳洗後揣好五色絲纏珠串便出門去請安,順道將珠串一一送了出去,喜得孟老國公和老夫人等笑彎了眼。孟衡如願收到藏青珠子綴五色編繩,心滿意足地綁在了手腕上,用完早飯不等孟媛開口就主動提起要領她出門去。
  今兒是端陽節,外頭熱鬧卻也混亂,林氏本來不大放心孟媛出去,但耐不住她軟磨硬泡,又兼著孟衡作了保證,才松了口答應。
  孟媛歡天喜地地出了門,與孟衡同乘一輛馬車往城外去。
  賽龍舟的地點在京城外平雲山腳下的瀾湖,孟家的馬車到時,湖邊早已擁滿了人。孟媛透過半開的車簾向外望去,入目皆是一片五色斑斕的熱鬧。
  「哥哥?」見馬車並沒有停下,而是沿著蜿蜒迂迴的道路往平雲山上走,孟媛不由疑惑地回頭喚了一聲孟衡。
  孟衡笑著解釋道:「半山腰臨湖的十里迴廊備了茶水點心專門供來客歇息,這會兒日頭正緊,我送你去那兒。」
  平雲山雖然以山為名,但實際上只不過比一般的土丘稍稍高陡了些許,因著每年的賽龍舟都設在瀾湖,便有人在半山腰和山頂都修了環山曲折的畫廊,以方便京中貴人圍賞龍舟比賽。
  馬車慢悠悠地在路邊的一棵樺樹下停住,扶著孟衡的手,孟媛也不用腳凳,徑直從半高的車轅上跳了下來,對於孟衡不贊同的目光,她只吐了吐舌,不理會。
  孟衡無奈地搖了搖頭,眼角的余光瞥到畫廊近處正朝這邊招手的緋紅色身影,他微眯了眼,而後側頭對身邊的孟媛道:「霍家那丫頭在那邊,你自己過去,待會兒我再來接你?」
  山腳下瀾湖邊已經響起了鼓聲,那是預示比賽開始準備的聲音。孟媛聽見了,便仰起頭對上孟衡的目光,「哥哥放心,我不會亂跑的。」
  孟衡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霍茵的方向,翕了翕脣,什麼也沒說,轉身匆匆離去。
  霍茵提著裙子跑過來,只來及看見孟衡縱馬遠去的背影,鼓起臉頰忍不住埋怨了一句,「你大哥怎麼見著我就躲啊,難道我很嚇人嗎?」
  孟媛笑著替孟衡解釋了,霍茵聞言驀然睜大了眼睛,驚訝道:「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去划龍舟?」
  這便是在質疑孟衡了。
  孟媛蹙了蹙眉,立刻反駁道:「哥哥才不會輸呢。」
  「寶珠,聽說那陸小將軍今日也參賽了呢。」霍茵抱臂挑眉,忽而笑道,「你,敢不敢跟我打賭?」
  「好啊。」
  差不多的賭局在山腰和山頂的畫廊裡都開了起來。
  山頂正朝瀾湖的一座涼亭裡,身著牙色束腰錦袍的陸景初靜靜地坐在石桌前,正優哉游哉地泡著茶。淡淡的茶香悄悄地氤氳開,臥在他腳邊闔目睡覺的小白不自覺地動了動鼻子輕嗅,而坐在他對面的年輕男子則是有些惋惜地嘆了一口氣。
  「茶香正濃,可惜本王是沒有口福了。」
  陸景初穩穩地斟了一杯茶,在男子話音剛落時推到他面前,嘴角微翹,懶懶地道:「七嬸又不在,七叔嘗嘗也無妨,我不會告狀的。」
  男子聞言不由瞪了他一眼,目光觸及他眸上覆著的白綾又有些挫敗,只得道:「誰說本王是怕你七嬸了?」
  「哦,是嗎?」語氣裡的意味十分明顯。
  陸行止噎了一下,改口道:「她是為了本王的身子著想,本王這姑且也算是謹遵醫囑。」
  陸行止身為太上皇一母同胞的幼弟,年歲只比陸景初稍長五歲,在三年前娶了太醫院院正宋崎的女兒宋雲芷為妻。又因為他自幼身患不足之症,體弱多病,宋雲芷嫁進端王府後就一心為他調養身子骨,為此給他列了不少吃食禁忌,這香茶便是其中之一。
  陸景初端起手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道:「我記得,七嬸也讓您戒了酒,可上一回在飲月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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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行了,本王嘗還不行?」陸行止眉心一跳,急忙打斷了他的話,端杯抿了一小口,詫異道,「這茶,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陸行止又抿了一口,細細地回味了一番,狹長的鳳眼裡浮現出淺淺的笑意,道:「原來是君山雲霧,本王險些就被你糊弄了過去。」
  君山是姜國境內有名的茶鄉,盛產雲霧和銀針兩種茶。不過君山雲霧與其說是茶,倒不如說是一種藥材,用其泡水,香味與銀針相仿,但細細品呷又多了幾分淡淡的苦澀味。
  「益氣明目,這的確是個好東西。」陸行止道。
  「七叔喜歡,回頭我派人給七叔送些過去。」君山雲霧每年產的不多,大多進貢入了宮,陸景初沾了成帝的光得了六兩。「不過,我有一樁事想拜託七叔幫忙。」
  陸行止眉梢微挑,「果然不是吃虧的性子。可你也該知道,你七叔我只是個久處王府養病的閒散王爺,太難的事情你來幫托我還不如去尋你父王乾脆。」他瞥了陸景初一眼,「如今你且說來聽聽。」
  「我想請七叔幫我打聽一個人。」
  「此等小事,趙宇應該不難辦到吧?」陸行止有些疑惑。
  坐在他對面的陸景初左手的手肘支於石桌上,手指微彎抵住臉側,偏首望過來時嘴角一彎,聲音懶洋洋的,道:「七叔忘了,侄兒可不是喜歡吃虧的人。」
  「……」
  陸行止被噎得無話,恰在這時,山下瀾湖邊一陣喧鬧的鼓聲響起,他放眼望過去,見一排排的龍舟蓄勢待發,不由笑道:「看來開始了。」
  果然,他的話音才剛剛落下,伴著一聲響徹雲霄的擊鼓聲,細風微瀾的瀾湖上霎時推開了一層又一層的波浪,五色繽紛的龍舟競相沖了出去,正是一派百舸爭流的盛況。
  陸行止起身走到欄桿邊,極目遠眺,待看清那領頭一隻龍舟上的獵獵旗幡後,「嘩」地一下打開手裡的紙扇,笑道:「一上來就不給別人留情面,源生的性子還真是這麼多年都沒變。」
  陸景初仍坐在原處,雖看不見山下的熱鬧,但聽著陸行止的話,大約也猜到了一些。陸贇打小時候起,無論是比武還是圍獵,不計結果如何,一上來肯定是要先把別人先壓下去。這會兒划龍舟應該也是一樣了。
  瀾湖上,遙遙領先的龍舟上,穿著窄袖勁裝的陸贇一邊手持雙槳發力,一邊高聲對船上其他的人呦呵道:「都給小爺加把勁,拿了彩頭小爺請你們去飲月居喝酒去!十年的女兒紅盡興喝!」
  眾人聽了,頓時精神一震,皆下意識地舔了一下脣。
  飲月居的女兒紅,那可是極上品的好酒啊!
  「小將軍可得說話算話!」船上有人喊了一聲。
  陸贇笑喊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與陸贇一艘龍舟的都是和他一道從邊關回來的營中將士,默契不在話下,再兼這美酒誘惑,竟是都使盡了渾身力氣,不多時,高掛晉王府旗幡的龍舟便將其餘的龍舟遠遠地甩開了去。
  半山腰的迴廊裡,孟媛焦急地看著這一幕,手裡帕子都被揪做了一團。
  那陸小將軍竟真的超了哥哥去。
  霍茵手裡端著一個盛著提子的小瓷盤,一邊吃著提子,一邊興致勃勃地道:「我都說你哥哥那點兒力氣敵不過陸小將軍了,果不其然呢。」
  孟媛哼哼一聲,「阿茵,你胳膊肘往哪兒拐呢。」
  霍茵笑嘻嘻地瞥了她一眼,揶揄道:「寶珠,你可知道這陸小將軍是何許人也?」
  孟媛皺眉細細地思索了一番,搖搖頭,的確沒有什麼印象。
  「陸小將軍乃是威遠大將軍的外甥。」
  「所以?」
  見孟媛仍是一副懵懵的模樣,霍茵不由扶額:「威遠大將軍的親妹妹就是晉王妃,說白了,陸小將軍就是那晉王世子的弟弟了。」她頓了頓,轉而似是想起什麼,一雙眼瞬間璀璨明亮起來。她湊近孟媛,稍稍壓低了些許聲音,道:「我聽說,晉王世子和陸小將軍兄弟情深,這一回陸小將軍初回京城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比賽,你說,晉王世子會不會也來了?」
  聽她提起陸景初,孟媛微微愣了一下,回過神來時見她捧著盤子東張西望似是在找尋什麼,反倒笑了,「別看了,哪裡就在呢?」
  霍茵仍不死心,目光逡巡了一回,果然一無所獲後才嘆了一口氣,看向孟媛,見她面色如常不由道:「怎的我提起晉王世子你一點兒反應也沒有,倒顯得我格外心急了些?」
  孟媛眨眨眼睛,不解道:「我該有什麼反應嗎?」
  霍茵道:「那可是你的未來夫君,聽到他可能來了,你不該臉紅一下,心兒怦怦跳嗎?」
  她話說得直白,孟媛微微紅了紅臉,輕啐一口:「又是從哪兒看來的胡話?一張嘴淨是胡說八道,看我不擰了去。」一面說,一面嬉笑著朝霍茵撲過去。
  霍茵抱著盤子躲開,笑嘻嘻地道:「話本子上都是這麼寫的,哪裡就是胡說八道了。」
  山下龍舟喧鬧,迴廊邊上兩個小姑娘追逐嬉鬧,一時邊上的人竟也不知該看哪邊的熱鬧了。
  不遠處的一棵粗壯槐樹下,一個身穿碧色衣裳的小丫鬟本來正在給坐在精緻圈椅上的自家主子打扇,瞧見了這一幕,不由開口道:「咦,那不是霍將軍府的大小姐和孟二姑娘?」
  「哪個孟二姑娘?」本來正盯著山下瀾湖龍舟的女子聞聲收回了目光,側身問了一句。
  小丫鬟老老實實地道:「回郡主的話,就是那孟國公府的二姑娘,好像才封了縣主的。」
  常寧郡主奪了丫鬟手裡的紈扇起身,望向不遠處嬉鬧的兩人,目光在孟媛的身上頓住,半晌冷哼一聲,道「孟媛?原來就是她麼?」
  輕輕地晃了晃手裡的紈扇,稍稍上挑的丹鳳眼底劃過一絲諷笑,她拿著扇子掩住口,側首示意方才打扇的小丫鬟上前,低聲吩咐了她兩句以後,常寧郡主才轉身坐回了圈椅上。
  瀾湖岸上的鑼鼓聲漸漸地歇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高似一聲的吶喊歡呼,繞著瀾湖劃了將近兩圈的龍舟賽已悄然接近尾聲。
  山頂的涼亭上,陸行止早已合上了手裡的摺扇,瀾湖上龍舟之賽的局勢已然明朗。「源生能贏倒不讓人意外,只那青山書院的一眾郎君令人刮目相看。」一介書生,能與陸贇那幫子兵營裡出來的將士旗鼓相當實非易事。
  陸景初聞言,道:「青山書院六藝功課並重,今日這般並不令人意外。」
  陸行止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折回石桌前坐下,看向從始至終未曾移過半分位置的陸景初,面上露出淺淺的溫和笑意來。「你確比旁人要明白些。」
  陸景初沒接這句話,只道:「有人來了。」
  陸行止看向涼亭外,待瞧見自家王府裡的侍從引了抬著軟轎的轎夫過來,便道:「出來這半日的功夫,本王該回去了。」
  他這身骨調養了這麼多日子才稍稍健朗了些許,出門前宋雲芷千叮嚀萬囑咐,萬不可在山上吹久了風。陸行止素來不會拂逆自家王妃的心意,這會兒當即就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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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軟轎落地覆又被抬起,轎檐上懸著的金鈴搖搖晃晃發出清脆的響聲,陸景初聽著那腳步聲摻著金鈴聲慢慢地遠了,才擱下了手裡的茶盞。
  立在不遠處的趙宇目送端王陸行止的轎輦沿著山道下山去了,又抬頭看了一眼不知何時陰沉下來的天色,連忙快步進了涼亭。
  「公子,天看起來好似要下雨了,再不下山,等下了雨路恐怕就不太好走了。」
  似是要印證趙宇的話,山風霎時席捲起來,刮得亭外的樹枝亂響。
  這京城五月的天還真是說變就變。
  陸景初摸到倚在身旁石凳上的竹杖,緩緩地起了身。
  風穿過涼亭,卷起他的衣角獵獵,他執杖抬步繞開石桌,一步步往外走。一旁的趙宇見狀,立即抱起放在一旁的青色油布傘跟了上去。
  狂風乍起,下山路已經不太好走,而陸景初目不能視,每一步走得格外慢了些,竟也像那閑庭信步一般。走了沒多久,陸景初忽然停下了腳步,出聲問趙宇,「方才那邊是不是有人過去?」
  趙宇知道自家主子一向耳力敏銳,聞言便立即向陸景初指的方向看過去,只來得及瞥見一抹鵝黃色的裙角。
  這會兒山風狂起,怎麼還有人逆風沿著偏僻小道往山裡走?他一時好奇,未等陸景初吩咐便已掠步跟了過去,然而不多時就折了回來。「公子,剛剛那人是孟二姑娘。」
  陸景初狐疑地蹙起了眉頭,「只她一人?」
  趙宇道:「是一個小丫鬟帶路領著過去了,那丫鬟瞧著有些眼熟……」他微微頓了一下,驟然想起走在孟媛前頭的小丫鬟是誰後,變了臉色,「那丫鬟好似是常寧郡主的侍婢。」
  他曾奉命查過孟家二房,自然知道那孟二姑娘與常寧郡主從未有過私交,這會兒常寧郡主身邊的丫頭把人往那偏僻處引去,趙宇直覺內裡不大對勁。然而正當他準備開口提醒自家主子時,卻發現眼前早沒了陸景初的身影……
  半山腰一輛華頂錦衣的馬車停在路邊,身穿碧色裙衫的小丫鬟腳步匆匆地從山上跑下來,跑到馬車前還未緩口氣就見那車簾被人從裡面掀開半角。
  常寧郡主瞥了一眼她身後空無一人的山道,問道:「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小丫鬟連忙道:「郡主放心,奴婢已經把人引過去了,山雨來之前她肯定下不了山的。」
  常寧郡主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她隨手拔下發間的一支金簪拋到小丫鬟的懷裡,哼笑道:「事情辦得很好,這簪子賞你了。」說著她又抬頭看了一眼天色,「下山吧,雨要來了。」
  車簾被放下,車輪輕碾過地上的塵土,見狀,小丫鬟忙把金簪收進懷裡,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山上一棵古槐樹下,孟媛倚著樹幹低頭擺弄系在腰間的宮絛,等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她杏眼一亮,嘴角噙笑,在心底數了三個數以後就突然轉過身去。
  「阿茵!」
  此時山間風急,一樹雪白的槐花紛紛飛落,身穿牙色束腰錦袍的男子眸上覆著白綾,手持翠色竹杖立在漫天的花雨裡,身長如玉,挺拔如松。
  孟媛不由呆住,愣愣地看著那人,下意識地呢喃了一句:「怎麼會是你?」
  不久之前,霍茵因吃多了提子肚子疼,隨著小丫鬟去尋如廁的地方。她在原處等了好半天沒見著人回來,正準備去找她時就遇上了一個碧衣的侍女,那人說是受了霍茵之託,這會兒她回想起來才驚覺自己有些大意了。
  只是這晉王世子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難道說那侍女是他派來的?
  似是猜到孟媛的心思,陸景初適時開了口,「孟姑娘和常寧郡主很熟?」
  熟悉的聲音讓孟媛又愣了一下,回過神,正準備搖頭,目光觸及那道白綾時又硬生生地止住了動作。她琢磨著他的話,似是想到了什麼,快步走到他近前,微仰著腦袋看向面前俊美如玉的男子,問道:「世子好端端的怎麼與我提起常寧郡主?」難不成那侍女是常寧郡主的人?
  陸景初哂笑一聲,抬起手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額角,淡淡地道:「這般沒有防人之心,回頭被人賣了也不稀奇。」
  沒料到陸景初會突然動手,孟媛捂住額頭往後躲了一下,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卻朝陸景初瞪了過去。
  明明什麼都看不見,還偏偏敲得那麼準!
  「你別敲我腦袋,很疼的。」
  她的聲音軟糯輕細,摻著一絲絲委屈,落入陸景初的耳中,教他下意識地動了一下手指。他執杖轉身,背對著孟媛,道:「疼就會長記性。」
  聽著他不鹹不淡的話,孟媛不由生出些許惱意,知道瞪他是白瞎功夫,她索性走過去直接一腳踩在他雪白的鞋面上,末了還哼哼了一聲。
  虧她還以為他是個儒雅知禮的,沒料到竟是會對女子動手的。如果她不反擊一下,豈不是要讓他以為自己是個好欺負的?
  想到這裡,她腳下又加了些力氣。
  原來也是個不吃虧的性子。
  陸景初的嘴角微微翹起,並不惱,再開口時聲音竟添了幾分笑意。他道:「你再踩下去,待會兒下山的路本世子可就走不了了。」
  孟媛的動作一頓,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做了什麼以後,她立即往後跳開了小半步,然後看著陸景初微翹的嘴角,微微紅了臉頰。
  平日裡和孟衡嬉鬧慣了,一時倒忘了眼前的人身份不一樣。孟媛瞟了一眼那雪白鞋面上的一塊灰跡,有些心虛起來,「我……」
  話還沒說出口,她便感到面上一涼,伸手一摸卻是一滴水珠。她呆呆地沒有回過神,瓢潑的大雨便立時澆了下來。
  夏雨來得又急又猛,孟媛雙手舉起,想藉著寬袖擋雨,只是哪裡又擋得住?她急急忙忙就要跑去尋躲雨的地方,才跑了兩步又轉過身,發現被大雨淋得一身狼狽的陸景初還站在原地。
  地上的泥濘濕滑得很,他又目不能視……孟媛立即折了回去,直接輓住他的胳膊扶著他沿來時的路走。
  這裡地處偏僻,要回到山道就必須經過一段狹窄崎嶇的小路。孟媛扶著陸景初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路走得慢卻也平穩,眼見得就山道就在面前,孟媛不由舒了一口氣。然而下一刻,她腳下卻是一滑,身子不由自主向一側倒去。
  孟媛記得小路的一側臨著陡坡,身子的失重感襲來之際她反應極快地鬆開了手。只是比她反應更快的是陸景初,在孟媛鬆開手的一剎他便已經握住了她的腰,下一刻,兩個人便一齊摔了下去。
  平雲山整體山勢不陡,可這一處的陡坡卻一點也不平緩。孟媛被人緊緊地護在懷裡,一路滾下坡去,只是微微有些許暈眩。
  大雨淅淅瀝瀝的下著,孟媛被陸景初壓在身下,等那一陣暈眩散去,她伸手推了推身上的人,「世子,世子?」
  身上的人沒有一點兒反應。
  孟媛頓時著了急,咬牙使力將陸景初推翻了個身,自己爬了起來就撲到他身邊輕輕地晃他:「你醒醒,別嚇我啊。」
  昏昏沉沉間,陸景初覺得頭有點疼,微微動了動手指,碰了一下小姑娘的手背,聽那哭聲噎了一下,便勉力開口道:「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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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兩人運道不好摔下山坡,但幸運的是坡下不遠的地方恰好有一處廢棄的寒窯。
  陸景初的竹杖早已丟了,孟媛便將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半托著他一步一步挪了過去。
  寒窯裡,陸景初背倚土壁坐在地上,渾身濕噠噠的,原本的牙色錦袍早被泥水浸染,隱隱的還顯出一些血跡來。他皺著眉,扯下覆在眼上早已髒了的綾綢,開口道:「附近有沒有幹柴?」
  沒了那白綾,孟媛一下子就認出他是當初絳湘樓遇上的人,一時愣住,待聽他將話又重複了一遍,她才打著哆嗦,目光四逡,「有,有的。」
  「會生火嗎?」
  孟媛想搖頭,可見陸景初脣上沒有一絲血色,連面色也蒼白得緊,便道:「我試試……」
  將乾柴攢做一堆,用著陸景初遞過來火石,孟媛折騰了半天終於生出小小的一堆火來。
  火越燒越旺,暖意慢慢地蒸騰起來。孟媛坐在地上,慢慢地將擰去衣裳的水漬。夏裳本就輕薄些,藉著烤火乾得也快,沒過多久,孟媛身上的衣裳便乾得差不多了。就在這時,她突然聽見一聲痛苦的低吟,抬頭望過去,只見柴火映照下陸景初的臉色差得嚇人。
  孟媛急忙跑到他跟前,小手碰到他身上的衣裳,才發現仍是濕漉漉的。她出聲輕喚,想讓他稍稍挪挪位置離火堆近一些,可是陸景初卻半天都沒有動靜。
  小手輕輕地貼上陸景初的額頭,觸及一片滾燙,灼得她一下子慌了神。
  拿了一根微濕的木棒將火堆往近前劃撥了一些,她抓著他的手輕搖:「你醒醒,別睡,很快就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她垂眸時目光落在他手背的傷痕上,想起從山坡上摔下來時那護在自己後腦的溫熱大掌,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從隨身攜帶的香囊裡掏出那最後一條五色絲纏珠串,孟媛小心翼翼地系到他腕上,抖著脣道:「綠淇跟我說,五色絲寓意吉祥安康,你不會有事的。」
  夏天的山雨來得急去得也快,不多時,寒窯外的雨幕便漸漸轉細,最後化作一滴一滴水珠落下。孟媛隱隱約約聽見外頭傳來似有若無的呼喊聲,一雙紅通通的眼瞬間燃起希望的亮光,她顧不上跪坐發麻的雙腿,一瘸一拐地衝到寒窯的門口。
  不遠處,一群人正一邊搜著一邊喊著,孟衡赫然在列。
  「哥哥,我在這兒!」
  雨後山林顯得格外寂靜,孟媛的聲音不大,但孟衡還是立即就停下了腳步。他轉過身,一眼就看到寒窯門口那狼狽的小身影,一顆心稍稍放下些許。
  孟衡衝還在往另一邊搜尋的林君衍招呼了一聲,後者循聲望過去,看到孟媛後脣邊也露出了笑容。
  讓其他人留在原地,孟衡和林君衍疾步朝寒窯走去,從另一邊趕過來的趙宇見狀也立時跟了上去。
  孟姑娘在這兒,那主子應該也在附近了。
  孟衡輕輕地握住孟媛的胳膊,將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確認她沒有傷著哪兒以後才徹底放下心來,但卻繃起臉教訓道:「沒事亂跑什麼,出了事怎麼辦?」龍舟賽結束後,他一刻沒耽誤就上山接人,碰上正在滿山尋人的趙宇,發現狹隘小路旁沿著坡面的一道長長的劃痕,之後他的一顆心再也沒有落下來。
  孟媛低聲道:「對不起,哥哥。」
  看她一張小臉蒼白,孟衡嘆了一口氣,伸手摸摸她的頭:「沒事就好。」
  孟媛立即搖頭,急切地道:「不,有事!」
  一句話教孟衡和林君衍才落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來,林君衍更是急著就要上前。
  「世子他受了傷,還發燒昏迷了。」
  晉王府朔風院的庭院裡,陸贇滿面焦急,繞著院中一株鬱郁蔥蔥的杏樹來回地踱步。站在一旁的柳氏見了,覷了一眼眉頭深鎖的晉王,終於在陸贇又一次從面前晃過去時厲聲喊住了他。也恰是在這時,原本緊閉的房門從裡面被打開,鬍子花白的御醫挎著藥箱出來了。
  晉王疾步上前,急切地問道:「宋院正,我兒怎麼樣了?」
  宋崎拱手道:「世子爺身上的只是些皮外傷,並無大礙,至於高燒不退,臣已經開好了藥方,煎熬送服再悉心照料,應該很快就能消退下去。只世子爺濕寒入體,還是要用藥將養些時日……」宋崎說著,面上不由露出些許難色來。
  這麼多年來,他得了太上皇與成帝的旨意專司晉王世子身骨調養之責,深知這輕飄飄的用藥將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果然,聽了他這一句,晉王等三人的臉色也變得微妙起來。晉王蹙眉清了清嗓子,往前邁了半步,大手在宋崎的肩上拍了拍,嘆道:「這就有勞宋院正多費些心思了。」念及陸景初的傷勢並無大礙,晉王乾脆道,「本王想起還有些公案未料理明白,就先走一步了。」
  看著晉王腳下生風地奔出了朔風院,宋崎不由微微抽了抽嘴角。
  柳氏卻比晉王淡定許多,這會兒只問宋崎道:「那之前定期吃的藥是不是需要先給停了?」
  宋崎道:「方才臣已檢查過了,世子爺體內舊年的宿毒已經除得差不多了,那些藥可以不用吃了。」
  柳氏面露喜色:「此話當真?」
  陸贇也激動地問道:「您的意思是說我大哥他的眼睛很快就會好了是不是?」
  陸景初的一雙眼睛並非天生就是如此,而是在舊年的公案裡被烈毒所傷。當年救了陸景初一命的大夫曾說,只有徹底解了毒才有醫好他眼睛的希望。如今聽了宋崎的這一番話,眾人便頓時生出希望來。
  然而宋崎卻搖了搖頭,輕易就把希望打破。
  「當年救了世子爺的神醫說過,即便將體內的毒素排出乾淨了,世子爺雙眼復明的機率也只能從當年的一成添至三成,況臣醫術淺薄,實在無能為力。」宋崎面上也露出憾色,這麼多年他潛心鑽研,能解了陸景初體內的宿毒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心血,再談其他卻是不能夠了。他看向柳氏與陸贇,斟酌了一番才道:「臣聞說怪醫山谷有一弟子名連朔,其年少習醫,精通歧黃之術,猶擅各種奇難雜症,幸許可請此人來一試。」
  柳氏對連朔這個名字十分陌生,因此聽宋崎如此說,她也未生出多少歡喜來,反而是陸贇頗有些激動地道:「那連朔當真可治我大哥的眼睛?」
  宋崎捋了捋自己的鬍鬚,頷首:「臣這裡的三成機會在連先生手上該再添三成。」
  那就是六成的機會了!
  陸景初醒來後,面無表情地將滿滿一碗湯藥一飲而盡,半晌才淡淡地開口與在床前嘰嘰喳喳的陸贇道:「你以為連朔是你想找就能找到的嗎?」
  陸贇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再不濟不還有皇帝堂兄在嘛。」
  陸景初倚在軟枕上,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淺淺的笑,猶帶幾分自嘲的意味:「源生,為了這雙眼,這麼多年我做了很多,連朔,本家雖在姜國,但行蹤飄忽,趙宇已經找了他六年。」
  陸贇面上的笑容僵住,陸景初的話好似那兜頭澆下的冷水,教他一腔的熱情漸漸熄滅,只他望向眸中沒有半絲亮光的長兄,雙手慢慢地握緊,依舊道:「那是趙宇沒本事,有我陸源生親自出馬,定能尋了那連朔來。大哥,你信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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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陸景初此時卻嗤笑一聲,「何必自欺欺人呢。」
  「大哥……可是還在怪源生?」
  陸景初四歲時身中劇毒,幸得神醫相救保住了命,但雙眼自那以後就再也看不見東西了。神醫的確沒有徹底治好他眼睛的法子,可卻說過,只要尋到那千年只結一顆果實的雪果,就能緩解他的眼疾。太上皇和晉王費盡力氣,終於在陸景初十二歲的時候尋到了雪果。晉王小心翼翼地將雪果帶回王府,可還沒等拿給陸景初,就教貪嘴的陸贇當成稀奇果子給偷吃了。晉王怒極,把陸贇綁起來吊打了一頓,可到底失了雪果,毀了陸景初唯一的希望。
  「當年如果不是我,也許……」
  那件事陸景初幾乎已經忘得差不多了,這會子聽他提起,才皺眉恍然憶起。此刻他看不見陸贇的表情,但想起那時候趙宇給自己描述的陸贇被打以後的慘狀,約莫也猜到些許,便嫌棄道:「不過是顆故弄玄虛的果子,也值得惦記這麼多年?」千年一遇的雪果誰知道長得什麼模樣?有奇效?可陸贇偷吃了雪果以後不還是虛弱到一頓鞭子就讓他臥床一月余?
  陸贇:「可……」
  「好了。」才吃完藥,舌尖還殘留著淡淡的苦澀味兒,陸景初的心情本來就不算太好,聽陸贇聒噪得又要舊事重提,當即便繃起了臉,不耐地道,「要找人就去找,只一條,不許驚動皇上。」
  當年太上皇和晉王傾力尋求雪果,一時也鬧得舉國上下不得安寧。如今的成帝行事,有時候並不會比太上皇和晉王低調多少,陸景初不想惹麻煩。
  陸贇覷著自家兄長的臉色,到底還是乖乖地應下了。
  等到陸贇離開後,趙宇才從外頭進來,瞧見陸景初的臉色不大好,稍一尋思,明白這不單單是因為苦藥汁的緣故,恐怕還與前頭二公子提起的醫治眼睛有關。
  「公子,二少爺他也是一片好心,或許還真能讓他找著人也不一定。」
  陸景初道:「你能明白的道理,我怎會不知?只不過不想再要那些虛無縹緲的希望罷了。」沒有希望便沒有失望。
  趙宇默然。
  陸景初動了動手,牽動手背上的擦傷,一時想起之前平雲山的事情來,便問趙宇道:「那孟二怎麼樣了?」
  趙宇細細地說了,末了道:「孟姑娘淋了雨,回府後病了一場,不過並不嚴重。」哪像自家主子高燒了一宿。
  陸景初沒有再多問,不多時藥效起了,竟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孟國公府暖雪塢裡,孟媛被林氏逼著喝了一小碗苦巴巴的藥汁以後,小臉皺得如同那剛剛出籠的包子一般,直到綠淇捧了才醃制好的梅子過來,她吃了一顆才藉著那股酸甜壓下嘴裡濃濃的澀味。
  林氏坐在一旁,面上不見一貫的溫婉笑容,神態是少有的嚴肅,「還記得出門前是怎麼跟我保證的嗎?這一次有璟世子在,下一回呢?」一想到孟媛從山坡上摔下去的場景,林氏就不由一陣後怕。
  孟媛輕輕地拽了一下林氏的衣袖,軟軟地喚了一聲:「娘……」見林氏不搭理,她心裡也生出幾分委屈,嘟囔道,「明明是有人故意引了我過去,怎麼到頭來也成了我的錯呢?」
  林氏沒聽清,皺眉望過去,見女兒眼眶紅紅的,一時也軟了心腸。「以後好好待在府裡,不許再亂跑了。」
  女兒的性情,林氏心裡清楚,自然知道平雲山一事並沒有那麼簡單。只是因著先前成帝賜婚,孟媛在京城風頭大盛,眼下林氏便不想把此事鬧大,免得招惹是非。
  孟媛乖巧地點了點頭,瞥見林氏臉色稍霽,她才試探著問道:「娘,世子他怎麼樣了?」
  聽她問起陸景初,林氏的臉色愈發和緩起來,「你爹去了王府探望還未回來,不過聽你哥哥說,那孩子可吃了不少苦頭。」她語氣裡多了幾許憐惜之意,看向水眸明亮的孟媛,輕嘆道,「璟世子雖然身有不足,可難得有一副好心腸。」
  坊間關於晉王世子陸景初的傳言,林氏從前也略有耳聞,原本當他是個難相與的性子,一直恐女兒日後吃委屈,而今一番事,倒教林氏稍稍安下心來。
  如果這璟世子當真能一心對待自己的女兒,憑著他那樣的身世與樣貌,總不是孟媛吃虧。
  而孟媛並沒有想到這些,見林氏不知陸景初的情況,她的一顆心就懸在那兒落不下來。如果不是受她連累,他何至於遭這樣的罪?
  她所有的心思都寫在臉上,林氏瞧見了不由搖了搖頭,心下一陣嘆息。
  到底還是小女孩的心思,只此一回心就撲到人家身上去了。
  然而嘆息之餘,林氏也知這樣並無甚不好。
  到了晚間,孟仲文從外頭回來,因見天色太晚,便沒有再去探望女兒,只徑自回了屋。他脫下外衫交給門口伺候的丫頭,闊步進了裡屋,見林氏正坐在燈下做針線,不由皺了眉開口道:「燈火昏暗,仔細傷了眼睛。」說著拿過她手裡做了一半的東西,是一條雲紋腰帶,他蹙起的眉頭稍稍展開些許,卻仍道,「這些東西交給繡娘去做就好,你何必費這些心神?」
  林氏將腰帶取回,與針線一併收了起來,然後一邊為孟仲文斟茶,一邊淺淺一笑,打趣他道:「上一回我給衡兒繡東西時,也不知道是誰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紅了。」
  沒料到從前的心思被嬌妻看破,孟仲文一時覺得臉熱,以手掩脣輕咳一聲,只道:「我再怎麼眼熱,也不想你熬壞了眼睛。」
  「好了,這不是等你回來,無事才繡了兩針。」林氏說著,嘴角的笑意微微斂去兩分,問他,「你去晉王府探視,怎生這麼晚才回來?難不成那孩子出了什麼事?」
  聽出林氏對陸景初的稱呼變化,孟仲文挑了挑眉,道:「世子並無大礙,只不過受了些風寒。」細細地將宋崎診治的結果說了,見林氏仍盯著自己,孟仲文一笑,才接著解釋道,「回來得晚是因著陛下傳召我去商量小太子的啟矇事宜。」
  成帝繼位六年余,後宮雖有佳麗三千,但甚是看重中宮皇后,三年前皇后艱難產下一子後,成帝當即就封了皇后之子為太子。今小太子長至三歲,啟蒙自是頗受重視。
  今日孟仲文被召進宮,面見成帝之後就被立即指派去了小太子跟前。那小太子年歲雖幼,但生就一副調皮性子,孟仲文被好一通折騰,直到月上柳梢才得以離開東宮。
  林氏看著自家夫君面上是難掩的疲憊之色,便走到他身旁輕柔地替他捏肩。等他的眉宇稍稍舒展開來,才有些心疼地開口道:「看來這並不是一樁輕鬆的差使。」
  孟仲文拍了拍林氏的手,溫聲道:「你莫為我擔心,今日是沒有準備,等過幾日便好了。」他還惦記著女兒,因此趕緊岔開話題,問林氏,「寶珠可好了一些?」
  林氏點了點頭,微微猶豫了一下,道,「只還擔心著璟世子呢。」見孟仲文臉色微變,她抿脣一笑,「說道起來,也是兩個孩子的緣分,今日若不是世子,只怕寶珠……」
  她話尚未及說完,便聽到孟仲文冷哼一聲,不由詫異地望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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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00:19:35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八章

  孟仲文道:「指不定寶珠此番還是吃了他的連累呢。」
  之前孟衡在尋人的時候,便覺得孟媛走丟一事實在蹊蹺,後來一番查探竟然發現其中有那溧陽王府常寧郡主的手筆。
  自從明白御旨賜婚不可更改以後,孟仲文明裡暗裡早把陸景初考察了一遍,自然知道這常寧郡主是何許人也。他雖知陸景初對常寧郡主的態度,但還是對他如此招禍有些不滿。
  林氏聽了孟仲文的話也不由默然,半晌卻白了孟仲文一眼,道:「這與世子有何干係,你若有心該收拾那常寧郡主給你的寶貝女兒出氣才對呢。」
  孟仲文瞬時瞪大了眼睛,奇道:「你這態度變得也忒快了些。」
  林氏哼笑一聲,「當年我還沒嫁給你時,因你之故吃的虧也不少,我可記恨過你?」
  舊案被翻起,孟仲文一時語塞。
  林氏輕嘆道:「左右還有兩年的光景,我們且再看看。」
  孟仲文沒有反駁。
  燭影搖搖晃晃,孟仲文起身去淨室洗漱完擁著林氏躺下後,靜默半晌才突然開口道:「明日我再去晉王府走一遭。」
  第二日一早,孟仲文果然又出門往晉王府去了。
  孟媛聽綠淇提起這事時正小口小口吃著粳米粥,聞言,握住瓷勺的手微微一頓,抬頭看向綠淇,眨眨眼睛問道:「阿爹不是昨日才去過嗎?」見綠淇也是一臉茫然,她也不深究,只接著問她,「昨兒個我睡得早,你可知我爹回來時有提到世子的傷勢嗎?」
  陸景初是因為護著她才受的傷,孟媛心裡存著愧疚,自然也格外關心些。
  綠淇支吾了一下,才徐徐道:「奴婢早上在小廚房遇見了宋媽媽,聽她提了一嘴,說老爺告訴夫人,世子身上只一些皮外傷,倒因著風寒之故得仔細調養些時日,再具體的卻是不知了。」
  孟媛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綠淇見她沒有再問別的,只低頭繼續吃粥,便先轉去內室收拾孟媛昨日換下來還未來得及收拾走的衣物。注意到她放在隨身荷包裡的五色絲纏珠串不見了,綠淇才捧了荷包出來詢問。
  想起那珠串的下落,孟媛眸色微閃,心裡沒來由一陣心虛,只含糊道:「剩下的那一只許是昨兒個在山上不小心遺落了罷。」見綠淇皺眉,她連忙又道,「左右不過一個小玩意兒,丟了就丟了。」
  綠淇不明白為何荷包好端端的還在,偏生裡面裝的東西沒了,但見孟媛不肯細提,她倒也沒有再繼續追問。
  只是小小的珠串罷了,即便被人拾了去也生不出麻煩來。
  等到綠淇出去了,孟媛才擱下勺子,以手托腮,心下生出些許懊惱來。
  怎麼當時一時情急竟把珠串送給那人了呢?瞅著他一貫矜貴的模樣,那等不起眼的串子只怕不知被扔到那個犄角旮旯裡了吧?
  一念及此,孟媛竟忍不住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而此時晉王府朔風院的正屋內室裡,面色猶帶幾分蒼白的陸景初背倚軟枕半臥在床榻上,手裡正摩挲著一隻手串。
  「綠淇跟我說,五色絲寓意吉祥安康,你不會有事的。」
  圓潤的小小琉璃珠在指尖滑過,那軟細輕糯又摻著幾分瑟意的聲音似乎又在耳邊響起,不經意間,陸景初的脣角彎起一抹淺淺的弧度。
  恰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陸景初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繼而淡定地把手串重新戴回去。
  耳力敏銳如他,自然辨識的出外頭過來的不止趙宇一人。若是沒有記錯,其中一人該是昨日已經來過一回的他的未來泰山?
  趙宇態度恭敬地請孟仲文在堂屋落座,接著才轉進內室去與陸景初回話。
  接過青衣小廝遞上的香茶,孟仲文舉目打量了一下四周,眉頭舒展開來。
  乾乾淨淨的居室,身邊伺候的除了小廝只有些老嬤嬤,看來果然是極潔身自好的。
  孟仲文心裡對賜婚的不情願不由稍稍淡了些許。
  忽而,輕緩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沉思。孟仲文抬頭望去,只見從那落地的水墨山水繪屏後轉出來一個清風朗月的男子。
  男子身著一襲月白色長衫,以同色髮帶束住發尾,觀其面容,五官稜角分明,眉揚鼻立,一雙桃花眼雖無瀲灩水波,但也幽深如潭,整個人便說是畫中走出的謫仙也不差分毫。
  孟仲文看著容貌昳麗的陸景初,心裡更添幾分滿意,只目光落在那雙桃花眼上還是忍不住惋惜。
  因見著他臉上病色難掩,孟仲文忙起身與他道:「世子大病未愈,很不該起身勞累。」又念及他這般是敬重自己,臉色愈發和緩了些,道,「今日原也是我叨擾了。」
  從容與孟仲文見了一禮,陸景初方才在一旁坐下,聞言只道:「伯父不必如此。」
  孟仲文道:「昨日多虧世子救了小女,我此行事專程來向世子道謝。」說著竟要起身行禮。
  一旁的趙宇眼疾手快地將人攔住,笑道:「孟大人不可如此。」
  這天下除了至尊的那一位,哪裡有岳丈向女婿折腰的道理?
  陸景初以手掩脣輕咳一聲,也道:「且不論孟姑娘日後是景初的世子妃,單是此番孟姑娘遭難也有景初之故,怎敢勞伯父至此。」說著微微一頓,道,「都是一家子不是?」
  孟仲文愣住,抬眼看向陸景初,見他面上神色自若,話也說得理所當然,一時反覺自己有些迂腐了,便也就直接坐了回去。
  孟仲文此番前來自然不是單單來道謝的,他念及女兒被人哄騙至平雲山後山僻遠處一事,倒也不再與陸景初繞彎子,徑直將孟衡和林君衍調查出來的蛛絲馬跡說了出來,提及常寧郡主時更是留心去觀察陸景初的神色。
  陸景初聞言神色不變,坦言道:「此事景初早已明了,自不會讓孟姑娘白白吃了委屈。」
  一些人既然沒有自知之明,他也不會介意出手好好教教她。
  孟仲文得到滿意的答案,才溫和地道:「今日不瞞世子,前頭陛下賜婚,我的確存過退婚的心思,不過如今看來,是我從前偏看了世子。」恰如林氏所言,除了一雙眼,晉王世子哪一點不遠勝於京中諸子?先前他看好林氏娘家侄子林君衍,可那小子還未成親房中便添了人,只此一點就很教他看不上了。
  「婚事,我孟家自然不會失信。只寶珠乃是我與內子的掌上珍寶,我實在不願教她日後受委屈,故而今日唐突,懇請世子將來能善待小女。」孟仲文更想說的是,讓陸景初能一心一意待自己的女兒,可一想到陸景初的身份便猶豫了。
  陸景初卻聽出了弦外之音,此時只淡淡道:「紅口白牙的許諾難道伯父願意相信?」聽周遭一片安靜,他猜得出孟仲文該是愣怔住了,便牽脣一笑,繼續道,「我很不願意說些將來也不知道如何的話來教伯父安心,只不過於景初而言,求得一心人,足矣。」
  僅以他與那孟二的幾次接觸,他不厭煩她,這一點就教他很願意不讓成帝這番賜婚的美意付諸東流水了。
  旁邊的孟仲文的確沒料到他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只是很快他就琢磨出陸景初話裡的深意,眼底登時浮現出笑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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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00:19:47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九章

  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且慢慢看著也就是了。
  一盞香茶見底,孟仲文叮囑陸景初好生休息後就起身告辭,見陸景初有相送的意思,便道:「世子請留步。」
  「伯父喚我景初就是。」
  陸景初心裡親疏分明,既然不排斥婚事,自然也不會想著在孟仲文跟前端世子爺的架子。
  孟仲文愣了一下,到底從善如流。
  見孟仲文的身影遠去,趙宇方扶了陸景初回去。他看著自家主子一副神色淡然的模樣,在心裡糾結了一番,終於壯著膽子開口問道:「公子,如今是滿意孟家的親事了?」
  他可沒忘記皇帝大人聖旨還下來那兩天自家主子的臉色呢。
  陸景初挑眉,道:「日子越發清閒了?」
  「……」趙宇乖乖地閉了嘴,目光掠過自家主子腕上與他格格不入的並不十分好看的緋色珠串,又想起他耐著性子聽了那孟家二爺一番囉嗦,嘴角抽了一下,只在心裡提醒了自己一句。
  日後遇著了孟姑娘可得小心伺候著了。
  「讓你去辦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趙宇本來正在神遊天際,冷不防聽見這一句,身子不由抖了一下,但還是很快就收斂了心神,回道:「已經按著公子的吩咐辦好了。」
  想到那常寧郡主一身狼狽地教人從水池裡撈出來的畫面,趙宇默默地抬頭想要望天,然而入目只有雕花繁雜而精緻的屋梁。
  院子裡傳來一聲犬吠,陸景初側耳聽了,半晌才緩緩開口道:「溧陽王府好事將近,備份厚禮罷。」
  常寧郡主落水,幸得英雄表哥相救,才子佳人良人一雙,可不是好事將近。
  趙宇按了一下嘴角,應了一聲。
  溧陽王掌上明珠突然定親的消息傳出來,京中一片嘩然。因著常寧郡主行事素來無忌,對那晉王世子的心思從未有過半分遮掩,故而她匆匆定親,坊間傳言不少。有說她是芳心受傷,故而賭氣別嫁;也有說她早與那竹馬表哥暗生情愫,姻緣天定;更有好事者果真扒出了其中內情。
  原來溧陽王府與應安伯府是隔代的表親,前幾日伯府老夫人大壽,常寧郡主跟著溧陽王妃前去拜壽,不料卻在與伯府小姐玩耍時摔落蓮花池,最後教應安伯府的三公子給救了。女子落水,衣衫盡濕,那三公子雖是常寧郡主的表兄,但到底是外男,為了顧全常寧郡主的名聲,溧陽王府當即就跟應安伯府定下了親事。
  「郡王府和伯府結親,姑且也算得門當戶對。」暖雪塢裡,霍茵咬了一口甜甜膩膩的慄子糕,滿臉興色地與被林氏拘在府裡多日的孟媛說起近來頗受熱議的這樁親事。「我聽說,那常寧郡主起初還死活不肯嫁,鬧了好幾日,最後不知怎的就消停了。」
  常寧郡主……原就是上一回使人將自己騙去平雲山後山的人?她從未招惹過常寧郡主,卻平白教人算計一遭,如果不是碰見了陸景初,單她一人,那般大的山雨,她稍有不慎都可能把小命都給丟在山裡了。孟媛想起那日發生的事情,自是沒有多少好心腸去原諒常寧郡主。當然,如今她也不至於落井下石,故而聽了霍茵的話,只道:「許是想開了也不一定。」
  霍茵贊同地點點頭,也想起那日平雲山一事,哼哼道:「憑著那常寧郡主脾氣與心腸,這婚事怎麼說也是那伯府的三公子吃了虧。」且不說常寧郡主心裡想著別人,但是她驕縱跋扈的性子就很教人看不慣了。當日裡聽說常寧郡主落水遇險,她還只當善惡有報,可如今溧陽王府與應安伯府結親,那伯府三公子據說又是才貌雙全的名士,她就覺得到底還是叫常寧郡主占了便宜去。
  孟媛卻不這麼認為。
  伯府壽宴,女眷內院,常寧郡主落水自然有府中僕婦去搭救,緣何那三公子就好巧不巧地「英雄救美」了?
  孟媛覺得這婚事背後別有些隱情,只是到底與自己無關,索性就拋到一邊,轉而問起另一樁事情來。「阿茵,長公主府的帖子你可有收到?」
  「荷花宴的帖子?我收到了啊。」
  孟媛低頭擺弄了一下裙擺上的宮絛,垮下一張小臉,嘟囔道:「你說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不去呀?」
  「為什麼不去啊?」霍茵不解。
  孟媛撇撇嘴,道:「長公主府規矩多,萬一我一不小心行差踏錯,豈不是自惹麻煩?」因為出身二房,孟國公府與外府的女眷交遊都是落在孟瑤的頭上,孟媛習慣了當個小隱形,這一回卻教長公主親自擬了帖子相邀,她有點兒發虛。
  霍茵聞言忍不住伸手在她額上敲了一下,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幾時成了這般膽小之人了?」頓了頓,她又接著道,「長公主算起來還是晉王世子的堂姐,人家特意邀你,你好意思推拒了去?」
  孟媛十分誠實地搖了搖頭。
  霍茵道:「將來等你嫁給了晉王世子,這般的宴會不會少,早些習慣了才是好事呢。」
  「你又胡說什麼呢。」孟媛臉頰微紅,啐道,「再亂說話,以後都不叫你進門了。」
  霍茵樂呵呵地道:「看這小臉兒紅的,難不成惱羞成怒了?」
  「你!」
  「好了,我不說了。」霍茵是個有分寸的人,明白開玩笑也要有個度,因此連忙道,「長公主是個極和善的人,荷花宴吶你也不必擔心,左右還有我在不是?」
  孟媛雙手托腮,幽幽地吐了一口氣,道:「其實我也就隨口一問,帖子都接了。」
  「……」霍茵默了,氣悶地往嘴裡又塞了個慄子糕,目光游弋間瞥到窗外枝頭驚飛的鳥兒,她扭過頭問道,「才我從外頭來,瞧見府裡一陣忙亂熱鬧,國公府難道有什麼喜事不成?」
  孟媛側首想了一下,眨眨眼睛,彎脣道:「哦,是我姑姑過幾日要回來了。」
  「你姑姑?就是從前嫁到連家莊去的那一位?」霍茵好奇地問道。
  孟媛點點頭:「對的,我姑父的生意搬到京城來了呢。」
  連家莊是姜國北方第一大莊,生意遍及各行各業,其中藥材生意獨占鰲頭。又因著連家莊的大公子,孟媛姑姑的親子連朔打小熟習醫術,使得連家在杏林名聲斐然。此番孟媛姑父連誠將藥館生意搬到京城,一方面是為了擴大生意,另一方面卻是為了妻子孟湘。
  當年孟湘與偶至京城的連誠情投意合,力排眾議遠嫁去朔北,這麼多年下來,夫妻恩愛如初,不論在京城還是在朔北都傳作佳話。
  霍茵對她們的故事略知一二,得知孟媛的姑父如今竟願意為了妻子拋下朔北的基業轉來京城,當即就感嘆道:「你姑父和姑姑的感情可真叫人艷羡啊。」
  孟媛深以為然。
  最是情深,當屬一生一世一雙人。
  只這般情意卻是難求,除了姑姑與姑父,她也只在話本子裡瞧過了。
  一念及此,不由又想到自己的親事,想到那個矜貴無雙的人,她難得也嘆息了一回……
  長公主府坐落在京城的西街,府邸三進三出,在公主府的規制中不算大,但府中每一處景致都精妙絕倫。亭台樓閣,花廊水榭,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縱橫之間,竟有一番江南園林的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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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3-29 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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