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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鄭媛 -【有容乃大(上)[女誡1之婦容]】《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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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 01:00:4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有容乃大(上)[女誡1之婦容] – 鄭媛

「新婚之日,能夠看見我容貌的人,只有我的丈夫。
所以,我要我的丈夫第一眼看見的,便是最真實的我。」
馥容從不認為婚姻是女子唯一的歸所,但如果那是一生必須經歷的過程,
那麼她只想用自己的方式,來認識她的丈夫,
即使這樣的方式離經叛道,她也無悔。
當紅蓋頭被掀開的那一瞬間,她無法分辨他的表情,究竟代表什麼意思?
直到他調頭離去,留她一人獨守新房空閨,她才知道,自己讓他失望了……
即使他不喜愛她真實的容貌,她仍謹守做妻子的本分,以「禮」相待,
她決定好好當他端莊得體的「賢妻」,小心地不顯露出自己的真性情。
只是,當他要求履行夫妻間的義務時,她卻不得不想個法子騙騙他──
畢竟,要她跟一個幾乎完全陌生、又曾經在新婚夜拋下她的男人同房共寢,
她可是絕對不甘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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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 01:01:0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今日,是禮親王府的大喜之日。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素聞禮親王府大貝勒,兆臣‧愛新覺羅,人品貴重,學養俱佳,今特命大貝勒接任理藩院侍郎一職,總管朝鮮事務,佈告天下,咸使聞之,欽此。」

  皇帝詔書一下,眾人連忙謝恩。

  「禮親王,恭喜了。」收妥詔書,瑞福公公拱手賀喜。

  「謝公公。」禮親王保勝道:「府內聊備水酒,公公一定要留下,讓咱們痛快地喝上一杯。」

  「不了,這會兒還得趕回宮去,聽候皇上差遣。」瑞福讓道。

  「公公辛苦了。」王爺只得拱手,不敢多留。

  「不辛苦。」瑞福笑咪咪地答,接著仔細端詳起一旁寡言的大貝勒兆臣。他見兆臣相貌堂堂、舉止穩重,不由得連連點頭。「嗯,大貝勒確實人品貴重,今後可以為皇上分憂解勞了。」

  兆臣拱手。「不敢,為皇上分憂解勞,乃臣屬應當。」態度不卑不亢。

  公公點頭微笑,然後才在禮親王等一班人陪送下,離開王府。

  「兆臣,今後,你身上的責任可大了!」公公離開後,禮親王保勝坐在廳堂上,對自己的大兒子道:「皇上既已命你為理藩院侍郎,總管朝鮮事務,今日我就一併將皇上交給我的東北蔘場,在這兒移轉給你交辦了。」提到皇上,保勝不由得拱手,感謝皇恩浩蕩。

  保勝雖面有喜色,然而仍然嚴肅莊重,不失為父之儀、與為王之禮。

  東北蔘場乃皇屬重地,兆臣知道阿瑪待自己用心良苦,不同一般。

  「孩兒謝阿瑪倚重。」他隨即跪下謝拜。

  「謝什麼!」保勝爽快地道:「皇上既任命你總管朝鮮,將這東北蔘場移交予你管理,是理所應當,相信這便是皇上的意思。」

  「阿瑪,請受孩兒一拜。」兆臣莊而重之,跪下就磕上一個響頭。

  保勝笑呵呵地,大大方方的接受兆臣一拜。

  一個頭磕畢,保勝這才拉住兒子笑問:「拜過就是了,你又為何磕頭啊?」

  「一為感恩阿瑪扶養,二為感恩阿瑪栽培,三為感恩阿瑪薦舉——」

  「就只感謝你的阿瑪,那麼我這生你、養你、看護你的額娘呢?」禮親王福晉桂鳳‧鈕祜祿氏,施施然走來,笑怨兒子。

  她平日舉止端靜,甚少言笑,今日因為家有喜事,故一反常態,與兒子說笑。

  「阿瑪要謝,額娘更要謝。」兆臣不動聲色,對著他的額娘屈膝又是一跪。「孩兒這就給額娘磕頭——」

  「好啦!」福晉終究捨不得。「別跪,你可是額娘我心頭上的一塊肉,額娘可不捨得你跪。」她托住兆臣,趕緊把兒子拉起來。

  「我也沒有薦舉你,你沒聽皇上詔書上說的,『人品貴重,學養俱佳』這八個大字嗎?」保勝笑得得意,有兒如此,實是稱心至極。

  「沒有阿瑪,豈有今日的孩兒!」兆臣答。

  「好!」保勝大贊一聲,用力拍兆臣的肩頭。「好孩子!阿瑪相信,自今日起你定能有所作為,好好大幹一番,萬不可辜負了皇命。」

  兆臣拱手。「孩兒謹從阿瑪訓示。」

  保勝連聲贊好。

  福晉桂鳳向一旁使了個眼色,示意丫頭把手上拿的東西取過來。

  「兆臣,你過來。」桂鳳喚來兒子。

  兆臣立即走到他額娘跟前。

  桂鳳等兒子走來,才笑著伸手取過丫頭手上拿的東西。「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她柔聲對兒子說。

  桂鳳坐在椅子上,仰望兆臣七尺之軀,內心不僅快慰,還有說不出的驕傲與得意。

  兆臣抿嘴笑了笑。「額娘不說,孩兒豈能猜到?」

  桂鳳瞅他一眼。「你向來眼尖,有什麼東西能逃過你的法眼?快別逗你的額娘了!」桂鳳把那東西,直接交到兒子手上。

  兆臣接過,早瞧出那是一幅畫。

  當著額娘的面,他揚手欲揭開畫卷——

  「欸,先別忙著揭,回書房去,你再好好瞧罷,明日額娘有話要說。」桂鳳道。

  「是。」兆臣略一沉吟,然後退下。

  兆臣退下後,保勝問妻子:「妳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桂鳳微笑。「王爺聽說過東閣大學士英珠的閨女,馥容‧佟佳嗎?」

  保勝略顯猶豫。「翰林院掌院學士兼南書房行走,這個英珠,我自然認識,可這位元馥容‧佟佳,我也該知道嗎?」

  「當然,」桂鳳怨丈夫。「臣妾看王爺真是糊塗了。」

  「怎麼?」

  桂鳳淡淡地瞅了丈夫一眼。「臣妾要問您,咱們兆臣今年有多大歲數了?」

  「妳的意思是——」

  「王爺,難道您還不明白嗎?」

  保勝笑了笑。「妳要給兒子娶妻了?」

  桂鳳點頭,笑了出來。

  保勝一聽也笑得開懷,隨即又想到什麼,開口要問妻子——

  「臣妾明白您要問什麼。」桂鳳說:「家世那是不必說了,人品我也已經調查過,至於樣貌嘛……」

  「怎麼樣?」

  桂鳳笑。「待兆臣見過畫像後,看他明日做何反應,不就清楚了嗎?」

  保勝愣了愣,隨即哈哈笑出來。「這倒是!」點頭同意。

  「倘若兆臣喜歡她,那麼,咱們禮親王府就能雙喜臨門了。」

  保勝知道福晉指的是,兆臣授命侍郎一職,與大婚之事。「可這如意算盤會不會打得太精,要是落空了怎麼辦?」保勝問。

  「即便沒有十成,臣妾也有九成把握。」桂鳳道。

  「是嗎?」保勝另眼相看,不由笑問:「話說得太滿,就不留點兒餘地?」

  桂鳳搖頭,笑容文雅。「兆臣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他是我心頭上的一塊肉,他想什麼、要什麼,我這個做額娘的,能不知道嗎?」

  「這麼說來,這馥容‧佟佳,便是兆臣想要的女子了?」保勝故意問。

  桂鳳笑,忽然問:「王爺,您是否願意跟臣妾打一個賭呢?」

  打個賭?保勝瞪大了眼睛。

  他知道妻子素來保守而拘謹,在他面前別說是鮮少,甚至可說是從來不敢有如此大膽的言論。

  「好呀,」他瞪著眼,問也不問便先說好:「想賭什麼?妳說吧!」

  桂鳳欲言又止,似乎也有些不習慣,與丈夫這麼說話。「就賭——」她又頓住。

  「說吧!」保勝催促她說話。

  桂鳳吸了口氣,這才鼓起勇氣繼續往下說:「就賭明日,是臣妾去找兆臣問事,還是兆臣主動來找臣妾問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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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的女子。

  畫筆栩栩如生,畫中人簡直像要走出畫布一樣,巧笑倩兮,躍然紙上。顯見執筆的畫師也為美人所動,正心誠意,用足了心力在作畫,才能有如此動人的佳作。

  兆臣不否認,他喜歡美人。

  但凡男人,沒有不喜歡美人的,但畫布上的美女,不僅貌美,而且嬌豔嫵媚,他為畫中人迷惑,不由得伸手撫摸起畫布上的人兒,恍惚中以為她宛然在目。

  過了片刻,兆臣笑了。

  他笑自己簡直荒謬,豈有畫中之人,會跑出畫布的道理?

  「癡心妄想。」他低笑,然後這麼下結論。

  待想卷起畫軸,竟又荒謬的有那麼一絲捨不得。

  興致一來,他乾脆提起筆,醮了些許墨汁,屏氣凝神,寫下一行小楷:

  薄媚留香與,淩波金蓮步,倘得美佳眷,此外複何求?

  從不曾寫過如此側豔之詞,今日只不過見到畫中女子,竟然提筆寫下這樣的文字,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

  「阿哥!」

  兆臣對著畫布,正在沉吟之際,忽然聽到小妹德嫻的叫喚聲。

  「你在看什麼?發什麼呆呢?」德嫻笑吟吟地走過來,她就如同她的額娘桂鳳福晉一般,舉止端靜嫻雅,落落大方。

  兆臣笑了笑,沒有回答,正在收起畫卷,但德嫻阻止了他——

  「等一下!」她的神情有些驚歎。「這是誰?只是畫嗎?若果真有其人,那麼一定是畫中真仙了。」

  聽到胞妹這麼形容,向來穩重的兆臣也不禁笑開臉。「畫中真仙?」他揶揄:「這是哪來的形容詞?聽起來充滿夢幻,不切實際。」他批評。

  德嫻噘起嘴,忽然瞥見畫上一行小楷——

  「說我不切實際?瞧瞧吧!這是誰寫的?倘得美佳眷,此外複何求?」

  「胡鬧。」兆臣斥一聲,迅速卷起畫軸。

  「什麼胡鬧?」德嫻不服,見她兄長如此快速的動作,只能幹瞪著眼。

  「妳不去讀書練字,為何來我這裡胡鬧?」他板起面孔。

  德嫻吸口氣。「阿哥,你這人真是,怎麼能說翻臉就翻臉呢?我豈有胡鬧,剛才我明明就瞧見,那是你在畫上的落款,我只不過將它念出來罷了!」她覺得委屈,語調就哀怨了一點。

  兆臣抬頭看了她半晌,然後慢條斯理問:「妳沒瞧見我動筆,豈知是我的落款?」

  「我是你的妹妹!」德嫻沒好氣。「兄長的字,做妹妹的人豈有認不出來的道理?」

  兆臣撇嘴笑:「算妳說的不錯。」

  德嫻瞅他一眼。「所以,你承認了,那行小楷是你寫的沒錯了?」

  兆臣笑而不答。

  「那是什麼?是誰給你的畫?是臨摹真人,抑或是想像出來的仙子?」德嫻一迭聲問。

  「妳說呢?」兆臣訕訕地答,不打算給答案。

  德嫻卻笑了。「我知道那幅畫打哪兒來的,」她忽然說:「你也別再跟我賣關子了。」

  兆臣挑起了眉。

  「那是額娘交給你的,當時額娘還交代要你得仔細地看,對吧?」她說。

  「我記得,當時妳明明不在廳上。」

  德嫻微笑。「自然有丫頭能告訴我。」

  「好,」兆臣點頭。「那妳就更不必問了。」

  德嫻一愣。他阿哥的反應總是如此敏捷,教她措手不及。「阿哥,其實你心底肯定明白,額娘將這幅畫交給你,是為了什麼。」

  兆臣抿嘴,笑卻不答。

  「這位畫中美人是少福晉的人選,我將來的嫂嫂,對嗎?」德嫻問。

  他還是笑,沒有答案。

  「你不說話,是早就知道了,抑或是默認?」

  「這兩者有不同嗎?」他頭也不抬,冷淡地問。

  「你不肯說話,那就沒有不同了。」她嘟起嘴,笑著說。

  兆臣抬起頭,狀似雲淡風輕地問起他胞妹:「打從一進房來,妳就跟我東扯西拉的,有話想說?」

  不愧是她的兄長!

  德嫻心中暗歎一聲,一個能猜透人心思的男人,實在令人又愛又怕。在這個家裡,她慶倖自己是女人,不必與他競爭,不必承受壓力。

  「是,我有話想說。」她放棄,不再拐彎抹角,決定實話實說。

  「那就說吧。」放下畫卷,他自桌上抽出一迭卷宗閱讀起來,一心當作二用。

  德嫻先輕歎一聲,然後才開口:「額娘的用心是好,但是阿哥,在您自己的心底,難道沒有主意嗎?」

  「把話說明白一點。」他囑咐。

  「好,那麼我就把話說得再明白一點。」德嫻整起臉色,問她的兄長:「實話說,阿哥難道從來沒有留意過,在您身邊的留真郡主嗎?留真她豈不是很漂亮、也很迷人的嗎?在阿哥心底,當真從來沒有考慮過她?」

  兆臣停下翻閱卷宗的動作,過了一會兒才抬頭,直視他的胞妹。「妳想說什麼?」

  吸了口氣,德嫻嚴肅地說:「我想說的是,留真對阿哥一片情深意真,阿哥你心底也應該清楚的,如果阿哥這時候不想到她,那麼她豈不是太可憐了嗎?再說,留真的阿瑪安貝子,久居東北蔘場,是皇上授命予阿瑪的左右手,留真自小跟隨她阿瑪,在蔘場長大,對於蔘場事務再嫺熟不過,考慮這兩項因素,就算留真不是最佳人選,也該是人選之一,可我實在想不明白,為何額娘卻一點都不考慮她?」

  「這話,妳對額娘提過?」

  德嫻搖頭。「沒有,自古婚姻大事乃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況我只是個做妹妹的,豈能置喙?」

  「這不就成了。」

  「可是——」

  兆臣揮手制止她。「妳的意思我明白,不過,妳誤解了額娘的用意。」

  「誤解?」

  「額娘不考慮留真,不是因為留真本身,而是因為我的緣故。」

  德嫻不懂。

  「妳提到留真,是因為妳的善良,不忍心見留真未審就先被判決,是嗎?」

  「我認為,該給她公平競爭的機會。」

  兆臣低笑。

  德嫻不懂自己的話有何好笑?「你笑什麼?還有,剛才你提到是因為你的緣故,那又是什麼意思?」

  「我笑妳善良可愛。至於我,額娘恐怕比我自己,還要更瞭解我自己。」

  德嫻皺起眉頭,若有所思。「我不明白。」她說。

  兆臣撇嘴低笑。「婚姻與經濟不同,更不可與公務相提並論,倘若要娶,我就要娶個美人,娶一個我心愛的女人。」

  聽到這裡,德嫻有些懂了。「所以,額娘瞭解你的心意,原來她真的明白,你要什麼樣的女子?」

  「終於開竅了!」他笑。

  「可是,」德嫻還是不死心。「阿哥既想要美人,難道留真便不美嗎?阿哥為何不喜歡她?」

  「誰說我不喜歡她?」他道。

  德嫻又不明白了。

  「我喜歡留真,只是還欠一點情愫。」他笑。

  「情愫?」德嫻眨眨眼,困窘地笑出來。「我以為——我一直以為,阿哥不是風花雪月的男人。可現在,做妹妹的我實在不清楚,阿哥心底想的究竟是什麼?」縱使她蕙質蘭心,也不能猜透。

  兆臣咧開嘴,斂下眼,過了半晌隻拋下這兩句話:「妳不是男人,永遠不會清楚。」

  「情愫」是什麼?

  馥容猜想,那應該就是一種感覺吧!

  「作畫的時候必須投入情感,對於被畫的物件要有感覺,這樣才能畫出一幅真正的佳作。」

  「那麼,這是什麼樣的情感?是兄妹之愛、父女親情,還是男女之情?」問話的男子漢音發得不太標準,然雖略帶口音,但因為相貌英俊、笑容可掬,所以很討人喜歡。

  馥容微笑。「什麼樣的感情都可以。總之必須是一種令自己動容的感覺,我把這種感覺,稱做是一種『情愫』。」

  「馥容‧佟佳,妳習畫多久了?」他忽然問。

  「跟老師您習畫,斷斷續續的,也有五年光陰了。」

  金漢久笑了。「所以,咱們相識竟然已經過了五載?」

  「是。」馥容也笑。

  她的笑容既沉靜也動人,平時素妝的她,像一朵恬淡高雅的靜蓮,然而當她心情好時笑語嫣然,那巧笑倩兮的模樣,又似一朵芬芳嬌媚的素馨。宜喜宜嗔,就是如此多樣的風情,再加上對答如流的口才、靈活聰敏的慧心,讓金漢久感覺到,自己越來越被馥容所吸引。

  「五年過去,妳長大,不再是個小女孩了。」金漢久對她道,語調中微微透露一股難以壓抑的溫柔。

  「老師卻還是老師,依然如此瀟灑,歲月在您臉上只見歷練,不見風霜。」她妙答。

  聽見這話,金漢久陷入沉思,似乎在思考什麼解不開的謎題。過不久他轉身自畫室的密房內,取出一幅畫卷,交給馥容。

  「這是——」

  「打開來看看。」他說。

  馥容依言攤開畫卷。

  畫布上,是一幅她的肖像畫。

  「這個——」

  「上個月完成的。」似乎不想造成她的壓力,金漢久故意把口氣放淡說:「上個月我至郊外寫生時,本想畫一些花鳥圖,但不知為何當時腦中總是想到妳,妳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都令我不能忘懷,那時在我心中充滿了對妳的感覺,已經不能領受周遭景色的美妙,因此,當時只能專心全意,將臆想中的妳繪入畫布。」

  馥容看著他,久久,不能作聲。

  「這便是我心目中的妳,馥容。」他再對她說。

  垂下眼,馥容凝思半晌,再抬頭對他微笑。「過往老師已經送過馥容數幅肖像圖,不應該再為馥容費神——」

  「『老師』這二字太沉重。妳我年紀相差其實不遠,往後我們應該互稱姓名,交為腹心之友。」他看著她說,眼神專注深情。

  凝望他認真的眼神,馥容心底暗暗歎了一口氣。

  藉物寓情,她豈會不知?

  「天色已晚,我該回府了。」她只能這麼對金漢久說。

  他知道自己表達的方式雖然含蓄,但內容還是太過於唐突。馥容是如此聰慧的女子,豈會不明白他的心意,但是只要她能夠明白,那麼他的目的也就達成了——因為他實在不願意,再繼續做她的「老師」了。

  金漢久要送她離開畫室,被馥容委婉地拒絕了。「不勞再送,到門前就好。」

  他沒有堅持。今日這樣就夠了,他不能做得太過,否則必定會嚇著她。

  回到翰林府,馥容將金漢久給她的畫卷,交與侍女稟貞。「把畫收好。」她囑咐。

  「這是格格今日畫的畫兒嗎?」

  「不是。」馥容冷淡地回答。

  稟貞雖然不明白,但見主子臉上沒有笑容,她也不好再問。

  侍女收畫時,馥容解下身上的披風,然後坐在房內,開始沉思。

  她一手支額,微蹙著眉,顯然有些困擾。

  她沒有料到,今日,金漢久竟然對她說出這番話了。

  事實上,馥容並非不明白金漢久的心意,但這僅是相處日久暗生的情愫,即便他對她日久已生情,但她以為他明白,她是滿人,而他是朝鮮人,二人分屬異族,通婚可能性極低,他應當要恪守禮教、待之以禮。

  但是今日,他卻按捺不住情懷,竟然對她傾訴了!

  馥容明白,畫室,往後她是再也不能去了。

  「所謂『情愫』,兩心相許,朝朝暮暮……」她喃喃道。

  「奇怪!」稟貞忽然插嘴,語調顯得有些驚恐。「怎麼會這樣呢?!」

  被稟貞這一打斷,馥容回過神來,回頭看她。

  但見稟貞神色疑惑,不住翻動著箱櫃裡的畫軸,顯得有些驚慌。

  「每一回把畫卷放進箱子裡的時候,我都會數一遍數兒,回回都數得不錯,可這回怎麼會……」稟貞喃喃自語。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馥容問她。

  「上回是二十幅,這回應該是二十一幅呀!」稟貞回頭,因為慌亂,有些沒頭地說:「可為什麼我把新畫放進去後,卻還是二十幅!」

  馥容明白了。「先別慌,把畫全都拿出來,仔細再數一遍。」

  「好!」稟貞照辦。

  如是仔細數去,最後畫卷還是缺了一幅。

  「怎麼會這樣呢!」稟貞想不透,另一方面想到丟了畫,她不免焦急。「小姐,這箱櫃裡的畫,好像真的少了一幅!」

  馥容上前查看。「妳確定該是二十一幅嗎?」

  「是,我不但記得數目,而且還寫字條登記了。」稟貞點頭,非常肯定。「每重播妥了畫軸之後,為免遺忘,我便會寫一張小字條,登記畫軸的數目,小姐您瞧,這張字條便是上回我放在箱櫃裡的,上頭明明寫著:箱內有二十幅畫。」

  馥容不必看那張紙條也明白,稟貞做事一向小心,不會犯錯。

  「把畫軸打開,讓我瞧一瞧,我便知丟了哪一幅畫。」

  「是。」稟貞將畫軸自箱櫃內取出,一一打開。

  馥容細細瞧去,最後她能肯定,丟的是一幅金漢久為她畫的肖像圖。

  「小姐,您知道丟的是哪幅畫了嗎?」稟貞問。

  馥容點頭。「我知道。」

  「那麼,是哪一幅畫呢?」

  「是我的畫像。」

  「小姐的畫像?」稟貞有些驚恐。「怎麼會丟了小姐的畫像呢?」

  「有人到過我屋裡嗎?」

  「噢,對了,約莫十日前,夫人曾經到過您的屋裡。」

  「額娘?」馥容不解:「額娘應該只是找我,不會動我的箱櫃。」

  「是呀……」稟貞也感到疑惑。

  「不打緊,我去問問額娘,也許有答案。」她說,同時轉身。

  「小姐,」稟貞忽然喚住她,神色焦急。「瞧我這記性——我都忘了告訴您,老爺正在等您呢!」

  「阿瑪?」

  「是,老爺派家人來傳話,要小姐一回府,立刻到書房去見老爺。」

  馥容略略沉吟,過後回答:「好,我知道了。」

  她隨即離開閨房,往她阿瑪的書房而去。

  自授命為理藩院侍郎後,這是兆臣第一次來到東北蔘場。

  留真陪伴著兆臣,雙雙騎馬馳騁在東北的大草原上——

  「律——」

  馬兒停在一處斷崖邊,留真立即跳下馬,奔至斷崖邊緣探看底下幽深的湖水,然後回頭臉上滿是喜悅之情。「如何?這處風景堪稱人間絕境,我沒有誆你吧!」

  兆臣笑了笑,跟著躍下馬背。「山明水秀,景色確實怡人。」牽著馬,他走向崖邊,與留真並肩站著。

  「知道我為何帶你來這裡嗎?」留真回頭對他說。

  「帶我來欣賞絕妙的風景。」他笑答。

  「不僅如此,」留真難掩興奮之情。「現在,皇上已授命你為理藩院侍郎,你的雄心與抱負,都將有所開展,正如這大片山水,大開大闊,前程一片光明。」

  「妳對我也太有信心了。現在該說是責任更大,壓力越沉,前程是否光明,還言之過早。」

  「只要盡其在我,相信以你的能力,這不過是你升官晉爵的開始而已。」

  兆臣忽然沉默,但笑不語。

  「你怎麼不說話呢?」留真問。

  「升官晉爵不是結果,只是責任的開始。天下糧倉,我食君米祿,應當夙夜匪懈報效朝廷。古人雲:人各有命,富貴在天。我雖不全然相信命運,但也不至於妄自尊大,不懂得益謙虧盈的道理。」

  留真看著他的眼神,除了仰慕,還有熱情。「是我說錯了!你只要記得,我是衷心祝福兆臣哥此番為官,相信你必有作為,這樣就可以了。」

  「先謝謝妳了。」兆臣笑。

  留真收起笑容,突然含蓄起來,猶豫了片刻才開口:「如今皇上已授命,王爺與福晉應該也為你的成就感到高興,接下來,他們應該就要開始擔心你的婚期了。」

  兆臣看她一眼,抿嘴微笑。「額娘確實已經開始關心我的婚事。」他從容自在地回答。

  「真的?」留真語調興奮,她沒想到,他會對自己實話實說。

  「對。」他點頭。

  「那麼——」

  「額娘已為我物色一名出色的女子,快的話,這趟我回京後就要正式提親了。」

  一聽到這裡,留真的臉色都變了。「你、你說要回京提親?」

  「是。」他看著她回答,眼神很堅定。

  「那麼,」留真神色不安。「那女子,她、她住在京城嗎?」她雖然焦慮,但又不願放棄,繼續試探。

  「是,她是翰林院掌院,英珠大學士的閨女,馥容‧佟佳。」

  因為太過於震驚,留真呆住了。

  「聽到這個消息,妳不恭喜我,為我高興嗎?」他問她,眼色深沉。

  留真用力喘了一口氣,胸口都痛起來了。「我,」她哽咽地說:「我確實應該恭喜你,兆臣哥,恭喜你,祝你……祝你幸福。」

  「謝謝。」兆臣抿嘴,對她微笑。

  留真卻掐緊了拳頭,直到堅硬的指甲,深深地戳進掌心肉裡。因為如果不這麼做,她怕自己會失去控制,當著他的面哭出來。

  見到亭亭玉立的女兒,老翰林英珠便不自覺笑了出來。

  「坐,坐下再說。」

  「是。」馥容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阿瑪沒記錯的話,妳今年已經二十了?」英珠打開話匣子,先問女兒。

  「是。」

  「是阿瑪的錯,沒早一點為妳物色親家,稍不留意,就令妳年華虛度了。」

  「阿瑪,您別這麼說。」馥容告訴父親。「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方式,如果阿瑪不討厭女兒,女兒願意一輩子都不嫁,留在這裡陪伴阿瑪與額娘。」

  「我這做阿瑪的可不能這麼自私,再說,妳額娘也不會同意。」英珠搖頭。「實話說,就算妳願意,阿瑪跟妳額娘也不想留妳。」

  「阿瑪?」

  「別急,」英珠笑。「阿瑪的意思是,阿瑪跟妳額娘不僅想要女兒,還想要孫子孫女,這樣妳明白阿瑪的意思了?」

  馥容屏息。

  她有預感,今日阿瑪把她叫到書房,將有重要的話要告訴自己。

  「妳屋裡有一幅肖像畫,妳額娘在屋裡的箱櫃裡找到它,之後把它交給我了。」

  「原來,」馥容點頭。「那幅畫原來真的是額娘拿走了。」

  「那幅畫,是妳自己畫的嗎?」英珠問。

  「不,是老師畫的。」

  英珠點點頭。「畫得很好。不過,往後妳就不必再到畫室學畫了。」

  「雖然女兒也正好有這個意思,不過女兒想問阿瑪,為什麼會突然叫女兒不必再到畫室學畫?」

  英珠看了女兒一眼。「今日,我把妳叫到書房來,最重要的話還沒對妳說。」

  「是。」

  「那幅畫我請人送到了禮親王府,福晉看了妳的畫像,十分喜歡,已經把妳的畫像交給了大阿哥。」

  「禮親王府?」馥容想了一下。「禮親王府的大阿哥,是那位剛被皇上授命為理藩院侍郎的大貝勒兆臣嗎?」

  暇余,英珠也會提及朝中之事,馥容不久前才聽到翰林提及此人,直誇他人品貴重,深得皇上歡心。

  「正是他。」英珠道:「去年禮親王做壽,我在禮親王府見過大阿哥一面,我見他不僅性格沉穩,而且相貌堂堂、進退得體,實在十分難得。」

  「阿瑪,您的意思是要告訴女兒,您想要大阿哥做您的女婿?」她直言道破阿瑪心底的話。

  英珠笑了,他故意問女兒:「馥容,妳是女孩兒家,提及此事,怎麼沒有露出半點兒害羞喜悅的顏色呢?」

  馥容籲了一口氣,淡淡地對她阿瑪說:「如果我那麼做,我便不是您的女兒馥容了。」

  英珠聞言不疑反笑。「這話又怎麼說?妳倒是要好好解釋。」

  「我是翰林的女兒,不是嬌弱的格格,也不是京城內富商巨賈的千金。雖然女兒家聽聞喜事應當矜持,得知婚訊有期應當高興,但是女兒自小讀書,知道女子嫁人後不比身在娘家,再也做不得女兒夢、識不了女兒情,那是實際、忙碌、茶米油鹽裡打滾過來的生活,豈能比得上在阿瑪額娘懷裡,有親爹親娘疼愛,這樣快活?」瞅了阿瑪一眼,她幽幽地往下說:「現在,女兒得知阿瑪有意令女兒出閣,自然只有憂心,何喜之有呢?」

  英珠側首專心傾聽,卻不評論。

  「再者,女兒出嫁,便要從夫,丈夫是好是壞,全憑老天爺定奪,這是完全沒有把握的事,女兒倘若不憂心,難道還該高興嗎?」

  「妳說的,全都不錯。」英珠同意。「不過,妳一個小女子,思想太前進,思慮太清明,知道否?妳也令妳阿瑪憂心啊!」

  馥容笑了。「總是阿瑪最了女兒的性情。」

  英珠搖頭苦笑。「妳以為我為何將妳留遲至今日,不令妳在十六、七歲便出閣?」

  「女兒以為,是阿瑪與額娘捨不得女兒,所以不令女兒早嫁。」

  「十六、七歲不早了!我遲至今日才嫁女,若找不到好婆家,將來妳要怨妳阿瑪一輩子!」英珠笑言:「尚幸,禮親王不是一般人,他思慮極遠,為人明智,得知娶妻娶賢的道理,因此不在乎妳的歲數,只看妳的家世與人品。」

  「除此之外呢?」馥容淡淡地說:「那幅畫,不正在禮親王府裡嗎?」

  「馥容!」英珠故意板起臉孔道:「禮親王一家是皇親貴冑,能夠如此已實屬難得,妳還當真要求他們做到,未見妳容貌,便要點頭允親嗎?」

  「若能如此,那才是佳話。」馥容說。

  「妳要求太高,還是女兒心態。」

  馥容忽然笑出來。「阿瑪,您許久未與女兒辯論,看來寶刀未老呀!」

  英珠一愣,這才知道馥容是在逗他。「妳這孩子!」

  他與女兒對望一眼,不由得哈哈笑出來。

  「這麼說來,妳也同意阿瑪為妳所擇的佳婿了?」

  「剛才阿瑪提到,福晉只是將女兒的畫像交給大阿哥,也許女兒的容貌不合阿哥的意,或者明日畫像就會被退回翰林府,現在阿瑪恐怕高興得太早了。」

  「這一點,禮親王早已經派人來說過。」英珠頗有把握。「聽說大阿哥已經見過畫像,十分滿意這門婚事。現在因為新官上任的緣故,去了一趟東北蔘場,待他回到京城,就會立即上門來提親了。」

  馥容聽著,不再出聲。

  「妳怎麼不說話了?」

  「既然如此,女兒就無話可說了。」

  英珠看著女兒,忽然道:「老實說,本來我以為妳會反抗。」

  「反抗?」馥容笑。「女兒有這麼大的膽子嗎?」

  「膽子妳可不缺,不過妳的膽識,才是最令人頭痛的。」英珠說道。

  「阿瑪深明女兒的性情,即便如此,還要女兒嫁人嗎?」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倫理是常情,我可不能繼續留妳讓人說閒話,說咱們翰林府內,有尚未出閣的老閨女。」

  馥容瞪著自己的阿瑪看了半晌,最後笑了出來。「嫁人之後,女兒還能時常回府嗎?」

  「什麼?」英珠猜不到,她怎麼會突然這麼問。

  「阿瑪認為女兒一定要嫁人,既然一定得嫁人,女兒卻又不知道自己要嫁的是什麼人,那麼不管嫁給誰,對女兒而言就沒有什麼不一樣了,所以,只要阿瑪跟額娘高興,這才是最重要的。」她淡淡地解釋。「再來,就是嫁了人之後能不能時常回到娘家,探望阿瑪與額娘,女兒只關心這個。」

  「妳這是——」英珠張開了嘴,欲言又止,好像是一時想不出什麼話,用來評論他這個思想太過於獨特的女兒。

  「阿瑪,您想跟女兒說的話,全都說完了嗎?」馥容微笑著問。

  英珠閉了嘴,歎口氣,然後搖頭苦笑。「收拾妳那太能幹的嘴巴,一旦嫁到禮親王府,妳的夫婿不見得欣賞這個優點。」

  儘管馥容掩起嘴,還是忍不住笑出聲。「這是阿瑪給女兒的忠告?」

  「對!」英珠搖頭歎氣。

  「那麼,女兒就先謝過阿瑪了。」她故意屈膝行禮。

  英珠瞧她嬌俏可愛,又文雅端莊的模樣,忍不住「唉呀」地,又大大地歎了一聲氣。

  有女若此,英珠還真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實在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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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 01:01: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金漢久是朝鮮人,嚴格說來,他是朝鮮派駐在京城的使臣,理藩院侍郎新官上任,他自然要親自走一趟,前來拜會。

  「這位是朝鮮使臣代表,金漢久,金大人。」理藩院尚書喀爾代在場,親自介紹。

  兆臣點頭示意。

  金漢久雖為使臣身分,但朝鮮為大清藩國,金漢久不僅點頭,尚需彎身行禮以示敬意。

  待金漢久回禮後,喀爾代再為金漢久介紹。

  「這位是禮親王府大貝勒,也是皇上授命的新任理藩院侍郎,兆臣大阿哥。皇上不僅授命大阿哥為理藩院侍郎,還任命大阿哥總管朝鮮事務,現時政務已交辦,未來金大人需時常與大阿哥來往走動。」喀爾代為金漢久介紹得甚為詳細。

  尚書喀爾代知道兆臣為禮親王世子,他雖為尚書,較兆臣官高一階,但也不敢怠慢。

  「久仰大阿哥威名,漢久素知您嫺熟朝鮮事務,未來要請您為大清皇朝與朝鮮王朝的友好關係,多加費心。」金漢久語調態度甚為斯文有禮。

  「哪裡,朝鮮國王向來與我大清友好,兆臣身為人臣,授命於皇上,必當盡心竭力,不辱皇恩。」

  兩人客套過後,喀爾代撫手稱好。「太好了!現下二人已見過面,今後有事就不必老夫再為大阿哥與金大人引見了。」

  兆臣凝望金漢久。「金大人到京城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吧?」

  「是,」金漢久看了兆臣一眼,問道:「不知您怎麼能猜到?」

  「因為您的滿語說得很好。」兆臣目光犀利。「金大人在京城,已經住了多久時間?」

  「已有五個年頭了。」

  「那真是英雄出少年!金大人看來還如此年輕,想不到在五年之前,就已經被朝鮮國王任命為使臣。」

  「不敢,大阿哥不也如是?年歲甚輕便授命為侍郎者,實在是鮮聞寡見。」

  「說得是啊!」喀爾代插嘴。「大阿哥年少得志,可喜可賀,不僅如此,大阿哥近期尚有一喜,應當恭賀。」

  「喔?大阿哥何喜之有?還請尚書大人明示。」

  兆臣未來得及阻止,喀爾代已經說出:「近日大阿哥即將大婚,金大人您說,這不又是一喜嗎?」

  「確實是,此乃雙喜臨門,漢久於此先恭喜大阿哥了。」

  兆臣拱手回禮。

  「未知是哪一家的閨女,有如此的福氣?」金漢久問。

  「是翰林家的閨女!」喀爾代嘴快,這又是他喊出來的。

  翰林家?

  聽到這三個字,金漢久臉色陡變,他隨即問:「未知是哪一府翰林——」

  「自然是翰林院掌院學士兼南書房行走,英珠大人府裡的閨女,才能匹配得了咱們禮親王府的大阿哥了!」喀爾代回道。

  金漢久聽見是英珠大人的閨女,整個臉色都不對了。

  察覺到金漢久神色有異,兆臣凝目直望,默然不語,觀察金漢久的表情。

  好半天過去,金漢久沒辦法說出一句話來。

  「金大人,您身子不適?要不,臉色怎麼會這樣難看?」喀爾代見金漢久臉色蒼白,這才覺察出異狀,連忙關切。

  又過半晌,金漢久才能勉強出聲:「是……」他聽聞馥容即將出閣,因此心神不寧。因為太過於震驚,現在他實在控制不了自己的理智與感情,他必須藉故脫走。「是,我現在……確實略感不適。」

  「是嗎?」喀爾代不解。「可是這病怎麼會發得這麼突然——」

  「既然金大人身子不適,那麼應該立即回府調養才是。」兆臣開口。

  金漢久抬起眼瞪住兆臣,沒料到大阿哥早已留意他。

  二人目光交接,金漢久的眼神驟然間充滿了絕望。

  兆臣冷靜地回視他,未受金漢久目光裡的恨意所影響,只是研究著他眼中的絕望從何而來。

  「大阿哥說得是呀!」喀爾代擊掌。「那麼就由老夫護送金大人回府就醫,咱們這就告辭了?」

  兆臣斂下眼,點頭示意,神色看似平常。

  轉身離開親王府之前,金漢久的目光停留在兆臣身上,那短暫一瞥,再不能掩飾眼中的敵意。

  出嫁當日,馥容很早就起床,她不像別的新娘子般,一起床便開始忙於梳妝打扮,反而要求稟貞去請來阿瑪與額娘。

  稟貞聽從小姐的吩咐,請來老爺與夫人。

  英珠與夫人來到女兒屋裡,齊坐在前廳,不知道是為了何事。

  適巧此時馥容的另一名侍女稟德走進來,手上還端了一隻茶盤。

  「阿瑪,額娘,」馥容繞到兩人跟前,並且回眸示意稟德跟上來。「今日,便是女兒要出閣的日子了,請阿瑪與額娘接受女兒三拜,以表女兒感激阿瑪與額娘養育、疼愛的孝心。」話說完,她下跪磕首就是一拜。

  「妳這是……」翰林夫人舒雅想伸手攬住女兒,但見馥容堅持拜下去,她也有些慌張,不知道女兒為何突然如此?

  英珠也一樣面露不解之色。

  待馥容拜完三拜,英珠才問女兒:「這又是做什麼?等一下在禮堂行禮,不是自然要拜別了嗎?」

  「那不一樣,女兒希望能在離家之前,單獨與阿瑪還有額娘拜別,這是女兒一片至誠的心意。」馥容凝望著兩老,懇切地這麼說。

  之後她又跪下,再轉身接過稟貞手上的熱茶,將茶碗高舉過頭,恭恭敬敬地上呈給她的阿瑪與額娘。「請阿瑪與額娘,接受女兒最後一次親手奉上的熱茶。」

  舒雅見自己的女兒如此,又想到女兒自今日起就要離家,嫁為人婦、將做人媳,也不知此去女兒的際遇如何,婆家是否會愛護疼惜?夫妻間能否相濡以沫、情感是不是可以歷久彌堅?舒雅也是女人,為人婦已將屆三十個年頭,亦聽過不少人間憾事,自然明白女子的命運恰似飄零的落花,然父母與兒女不能齊壽,不可能伴其一生,女兒長大終究得嫁人離家,將來相夫教子另有一番人生,思及此,舒雅也不禁憂懷、傷感的悄悄淚濕了臉龐……

  英珠雖然沒有夫人那麼易感,但是也忍不住鼻頭發酸。

  喝著女兒親手敬的茶,聽著女兒說的話,兩老心頭各自湧出千般萬般說不出的滋味……

  兩老離去後,馥容這才坐在梳鏡臺前,由翰林府自外頭請來的有經驗的婦女,開始為她梳頭、挽面、上妝。

  「等一下。」婦人正要上妝,馥容卻出聲阻止她。

  「請問,小姐有什麼事嗎?」

  「我不擦粉、不上妝,只要在我唇間抹上少許胭脂即可。」馥容指示。

  「什麼?」婦人顯見有些驚嚇。「您說,您不擦粉、不上妝?」

  「對。」她神色淡定,眼神卻堅毅地凝望著鏡面。「您就照我說的去做便可以,您一樣能領您該得的花紅謝禮。」

  「可是……」

  「請不要猶豫,按照我說的去做就可以。如果有任何人怪罪下來,我會全部承擔。」她再一次說明。

  婦人的臉色看來非常不安,但小姐堅持,她又不能違逆小姐的意思……

  但見馥容神色篤定,不容改變心意,婦人無奈,只得悶聲照做。

  「小姐,」稟貞聽見小姐的吩咐,她慌張的程度不比那婦人少一點。「您真的要這麼做嗎?新娘子不擦粉、不上妝,要是新姑爺怪罪小姐,那奴婢們該怎麼辦才好?」

  「我這麼做是有道理的。新婚之日,能夠看見我容貌的人,只有我的丈夫。所以,我要我的丈夫第一眼看見的,便是最真實的我,因為夫妻相處多則數十年,做為妻子的人,難道可以每天戴著面具去面對自己的丈夫嗎?倘若只有新婚第一夜,利用盛妝的假面具去欺騙自己的丈夫,那麼我的心必定不夠真誠。再者夫妻貴在相交、相知、相惜,如果他能夠體解我的心意,很快就會明白我的用意,這樣他就應該不會在乎我的容貌如何。」

  「但是,這樣的男人太少了!」婦人插嘴喃喃叨念:「世間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男人嘛!」

  稟貞也覺得小姐固執。

  馥容凝望鏡中的自己,深吸口氣。「我明白,他雖名為我的丈夫,但對一個根本沒有見過的陌生人,有這樣的期許的確可笑。」她頓了頓,若有所思地往下說:「但他終究不是別人,而是要與我共度一生的人,這麼做也許會惹惱他,讓他不高興,但也能讓我看清事實,在一開始就能知道我的夫君,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可是,小姐,到時候如果姑爺不喜歡您自作主張,那又怎麼辦呢?」稟貞憂心地問。

  「如果他不喜歡,那我會從此做一個守本分的妻子。」

  「守本分的妻子?」

  馥容微笑。「知道自己有一個世俗的丈夫,那麼在他面前,我只能做一個守本分、沒有聲音的妻子。但倘若,當他揭開蓋頭那一刻,能有一點點笑容、一點點溫柔、一點點包容……那麼,我會知道,自己將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新娘。」

  稟貞睜大眼,跟婦人對望,她們不明所以,又好像似懂非懂。

  只有馥容自己心裡清楚,她的期待是什麼。

  這麼做也許不被世俗認可,也許離經叛道,但如果婚姻是女子一生必須經歷的過程,那麼她只想用自己的方式,來認識她的丈夫……

  只想用知性與感性,來開始她的婚姻。

  禮親王府大貝勒大婚之日,闔府上下張燈結綵,前來道賀的賓客皆口言祝詞,笑容滿面。

  禮親王與福晉桂鳳、老祖宗富察氏,三位家中長輩更是春風滿面,開懷言笑。

  整場喜宴之中,只有留真一個人神色黯淡,悶悶不樂。

  她與她的阿瑪安貝子,特地自蔘場趕至京城,就為了參加兆臣的婚宴,但對留真來說,新娘子不是她,卻又礙於情面必須參加婚禮,實在讓她難堪之餘,還感到傷心。

  留真與王府一干女眷坐在內席,不知不覺多喝了幾杯水酒,之後留真離席,一個人逛到園中,因為她自小就經常隨同阿瑪前來禮親王府,對這裡自然是熟門熟路的,因此她能輕易來到內院,找到這處隱蔽的花園,她走到湖邊坐在觀景石旁,神情顯得抑鬱不快、落落寡歡,凝望著湖面上的漣漪,留真的心情更加灰暗,因為擺明的現實已經再也不能改變,那就是——

  兆臣真的娶妻了。

  但是,新娘子卻不是自己。

  好歹她也是一名郡主,從小便以美豔的容貌聞名東北蔘場,到底自己哪裡不如那位翰林院的小姐?想到這裡,她心裡覺得十分委屈,就在這座內院花園裡,對著水池一個人氣忿地掉淚……

  園內的拱門外,一個纖細的人影正凝望著留真。

  德嫻打從在酒席上,便留心觀察留真的臉色,見她喜酒一杯杯下肚絲毫沒有節制,又看她鬱鬱寡歡,臉上的表情似乎正在傷心,看到如此,德嫻也忍不住感到難過,因此等到留真離開席位時,便跟著她來到園內,因為擔心留真出事。現在德嫻見到留真哭泣,更覺得心酸,她正想走出去安慰留真時,忽然看到大阿哥走進花園——

  「留真?」兆臣越過花園正要前往新房時,注意到那名坐在石頭上的女子。

  忽然聽見兆臣的聲音,留真像在作夢,又像被五雷轟頂,轉身看見兆臣,她的眼淚就流得更加兇猛,變成一發不可收拾。

  「怎麼不在前廳與眾人一起?」兆臣見她神色哀怨,又看到她滿臉的淚水,他的笑容就消失了。「怎麼了?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流淚?」他的語調變得低柔。

  「兆臣哥……」此時還能見到兆臣,留真內心積壓的情緒,突然一股腦兒的全都宣洩出來。「兆臣哥,你怎麼可以丟下留真,自己娶妻呢?你對我實在好無情、好冷漠,難道你都不知道,這麼做對我來說是多麼大的傷害嗎?」她對著兆臣傷心地喊道。

  兆臣沉下眼,知道她必定是喝多了酒,因此冷靜地勸說:「娶妻生子是人生的過程,我身為禮親王府的大阿哥,需盡人倫之禮,這是沒有辦法避免的。」

  「我不聽、我才不要聽這些!」留真卻摀起了耳朵不聽,只是喊道:「你什麼都不明白,你根本就不明白我對你——」

  「留真,」德嫻忽然從樹叢後走出來,巧妙地打斷了留真想說的話。「我正在四處找妳,妳怎麼會在這兒呢?」

  「德嫻?」留真皺起眉頭,她正要盡情說出內心話,卻被德嫻打斷了。

  德嫻說話的時候,朝她大阿哥使了一個眼色。「妳肯定在席間喝多了酒,身子發熱才會想到花園裡散步、吹吹涼風的吧?」她一邊說話,一邊示意阿哥趕快離開,莫耽誤了良辰。

  接收到胞妹的暗示,兆臣沒有多言,立即轉身離開花園。

  「兆臣!」留真想喊住他,卻被德嫻拉住。

  「我扶妳回到前廳去吧!」德嫻好言相勸:「一會兒妳阿瑪找妳,若找不到人會著急的——」

  「我都這麼大個人了,他找不到我能急什麼?」甩開德嫻的手,留真回頭用怨恨的眼光瞪住德嫻,並且質問她:「妳為什麼不讓我把話說完?!我們也算是一塊兒長大,難道妳就不能可憐可憐我,讓我說出心底的話嗎?」

  德嫻聽她說得這麼直白,反而愣住了。「妳、妳不是喝醉酒了嗎?」

  「幾杯水酒而已,怎麼能醉得了人呢!」留真沒好氣地說。

  原來她並不是真醉!

  她原本只是想趁這個機會,藉酒裝瘋說出平日不敢說的話,在這樣的情況就算她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兆臣一時間不接受她的心意,也不能逃避。

  德嫻愣住。「那麼妳……」

  「我剛才有話要說,要不是妳把我攔住,我早跟兆臣說出我的心事了!」

  德嫻這才明白,留真另有心計,但她怎麼也想不到,留真竟敢這麼大膽……

  瞪著德嫻,留真心底有氣。要不是德嫻跑出來攪局,破壞她的好事,現在兆臣還會留在她身邊!雖然她明知道這麼做非常瘋狂,但如果剛才她能順利對兆臣說出心中的感情,兆臣只會認為她是酒醉吐真言,非但不會怪她,也許還會因此受到感動。

  畢竟,堂堂王府的大貝勒,不可能只娶一房妻子,兆臣又是禮親王府世子,將來會沿襲爵位,他又極其孝順,屆時必定會再娶妻妾,為王府開枝散葉。

  但現在,因為德嫻多事,害她失去了當面對兆臣表白的機會。

  「可是,妳怎麼能這麼做呢?妳明明知道今天是阿哥的大喜之日!」德嫻皺著眉頭,不以為然。

  「那又怎麼樣?我只不過說出連妳都明白的心事,兆臣那麼聰明的人,難道他會不知道我的心事嗎?其實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不願意聽我親口說出來而已!就因為他娶的福晉不是我,因此不想對我感到虧欠。」

  聽她這麼說,一時間,德嫻反而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見德嫻的表情好像非常驚訝,留真意識到自己好像太過於咄咄逼人了些。「其實……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愛兆臣太深了!因為愛他太深,不能接受他即將迎娶別的女子,因此才有這麼失態的反應,」她是真的感覺到痛心。「德嫻,妳能可憐可憐我,幫助我,讓兆臣瞭解我的心意嗎?」

  留真一時發瘋、一時又顯得可憐兮兮,把德嫻弄得不明所以。「我、我……」德嫻吞吞吐吐,既不敢應承,又不敢刺激留真。

  「妳不願意,是嗎?」留真垂下眼,黯然轉身。「我知道,這樣的要求真的太過於為難妳了。」

  「不是的,」見她那萬念俱灰的模樣,德嫻開始心軟。「只是,今日是阿哥大婚的日子,雖然我明白妳心裡難過,可妳也不該、不該選在這樣的日子,去跟阿哥說出妳的心事啊!」她已經儘量含蓄、委婉地勸說留真。

  留真深深歎一口氣。「其實,我自己也知道,這麼做真的很不恰當。我並不想破壞兆臣的心情,更不想破壞他的婚姻,可是剛才我一見到兆臣,實在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我明白妳的心情。」德嫻幽幽地道。

  她同情留真,因為她也有自己的感情困擾……

  「妳同情我嗎?那麼將來妳會幫我嗎?德嫻?」留真轉過身,神情又開始有了希望。

  「將來?」德嫻不明白。「妳,妳要我怎麼幫妳?」她問得猶豫。

  「妳知道的,我與妳阿哥是青梅竹馬,我是真心地愛著妳阿哥的!」她急切地對德嫻說:「只有真心愛著一個男人的女人,才能帶給這個男人幸福,這點妳一定同意,對嗎?」

  德嫻不能否認。

  「我不敢奢望能成為兆臣的福晉,但是往後如果有機會讓我可以進入王府,陪伴兆臣,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她話說得委婉,相信德嫻已經明白她的意思。

  德嫻愣愣地出神。

  她當然明白留真的意思,但是,要阿哥納妾或者另娶二福晉……

  德嫻猶豫著,在這個夜裡,實在不是時候去考慮到那麼遙遠的未來。

  趁德嫻猶豫的當兒,留真緊緊地握住德嫻的手。「現在我只有妳了!只有妳能幫我,因為也只有妳明白我對兆臣的心意!所以將來不管發生什麼事,妳一定要幫我、一定要站在我這邊,好嗎?」

  見她如此真心誠意,德嫻躊躇半晌,終於點頭。

  那瞬間留真衷心地,對德嫻露出感激的笑容。

  自花園脫身後,兆臣就一路往新房走。

  他酒喝得不多,因為掛念新娘,他想早一點回房揭開蓋頭,親眼目睹她嬌俏豔麗的美貌。

  即便他不是好色之徒,但男人愛美人,自古皆然,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一名美女,除了心動之外,畢竟還有一點虛榮。

  推開房門,他看見新娘正端靜地坐在喜炕上,等待丈夫回房,為她揭開蓋頭。

  在這世間,對自己的妻子一見鍾情的男人,到底有多少?

  經過桌幾時,兆臣拿起放在桌面上的秤桿,準備揭開新娘的蓋頭……

  馥容自蓋頭下方,看到一雙男人的靴子,她知道,丈夫終於來到她的面前。

  在家時阿瑪經常誇她淡定冷靜,但此刻即使再淡定的她,也不免心跳紊亂,手心冒汗。她並不後悔自己大膽的決定,只是因為沒有辦法揣測到他的反應,而感到茫然……

  直至蓋頭被掀起的那一刻,她的雙眼與他的眼眸對望——

  馥容眨動清澈的雙眸,因為不適應屋內明亮的燈火。

  經過片刻,她才能睜大眼睛,昂首迎向他丈夫的眼神,望進他深邃如一汪黑潭的眼眸。

  至於兆臣,他低頭凝望自己的妻子,沉默淡定,沒有表情。

  「屋外還有賓客,我擔心妳等我一夜,所以先回房,現在,我必須暫時離開,回到大廳。」他這麼對她解釋。

  然後,他離開新房,一如他來的時候那樣突然。

  他的聲調低溫、舉止斯文,對她既未露出不悅的表情,也沒有嫌惡的眼神……

  但是他離開的匆忙,甚至沒有等她頷首,沒有期待她回話。

  他走後,新房又回復平靜,大紅色的燭光依舊明晃晃照亮一室,帶來溫暖與喜氣。

  他的反應不在她的預期之內,現在她才明白,溫柔與冷淡要如何同時體現在一個男人身上……

  是她把事情想得太過單純了?

  這夜,直至天色將明,她的丈夫對她「暫時離開」的承諾並沒有兌現。

  新婚之夜,一對從未謀面的新婚夫妻,彼此之間的情感尚未萌芽,兩人短暫的互動就像對話一樣乏善可陳,甚至令人感到尷尬。

  大婚第二日,德嫻在她阿哥的書房外,看到兆臣從書房內走出來,驚訝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等兆臣注意到自己的胞妹時,德嫻已經觀察他一段時間了。

  「阿哥……」德嫻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舌頭。「這一大早的,你、你怎麼會從書房裡走出來,在院子裡舒展筋骨呢?」

  「昨夜三更後才勉強窩在榻上,短暫歇息,累了一夜,清早當然得伸伸懶腰、舒活舒活筋骨!」兆臣理所當然地回答。

  「我不是問這個,」德嫻急了。「我的意思是,新婚之夜,你怎麼沒睡在新房,卻睡在書房裡呢?」

  兆臣沉默半晌。

  恰巧此時暫住在親王府中的留真,也經過此地。

  兆臣淡淡地答:「不幹妳的事,不必多問。記住,此事也不必告知阿瑪與額娘。」話說完,他就大步離開後院。

  看到兆臣在這裡,才剛走過來的留真,只看到他離開的背影。

  「怎麼了?一大早的,兆臣怎麼在這裡?」她邊問邊感到疑惑,於是故意說:「昨日是他的新婚之夜,懷裡抱著新娘子,今日應該會睡到很晚才對啊?何況昨夜他肯定被灌了不少酒,應該還在新房裡休息才是啊?可是怎麼……」

  德嫻不敢應聲。

  留真回頭看到書房,突然叫了一聲,把德嫻嚇了一跳。

  「妳怎麼了?怎麼突然叫得這麼大聲?!」德嫻拍著胸口問她。

  留真睜大了眼睛問德嫻:「難道,兆臣哥昨夜竟然睡在書房裡嗎?」

  德嫻倒吸口氣。「不、當然不是,妳別瞎猜了!昨日是阿哥的新婚夜,他怎麼可能會睡在書房裡呢?」

  德嫻越想否認,留真就用越懷疑的眼神看她。

  她狐疑的眼神把德嫻看得渾身不自在,只好轉過身急切地說:「我還有事要先走一步了!」她邁開步子,幾乎是奔逃著跑走的。

  留真站在書房前,瞇眼瞪著德嫻匆忙跑開的背影……

  德嫻這丫頭向來就不擅於說謊!

  留真一眼就看透,事有蹊蹺。

  德嫻的表情與反應,已經充分說明,這件事絕對不單純。

  即使她的新婚夫婿一夜沒有回房,馥容仍然明白,自己從今日起已為人媳,必須恪盡孝道,早晚問候翁姑,服侍起居的道理。

  故此,即便一夜沒有合眼,馥容仍然強打起精神,換下喜服,重新洗臉、梳頭、換裝,一早就來到廳堂,準備拜見翁姑。

  禮親王保勝與福晉桂鳳,見到只有媳婦上前叩拜問安,雖然覺得奇怪,但因為見不到人的是自己的兒子,弄得二老也不好意思問剛過門的新婦,自己的兒子究竟去了哪裡?這尷尬的情況,就連禮親王府的老福晉圖敏兒,也不覺地對著新婦皺起眉頭。

  但即便他們願意開口問,馥容也不知道自己的丈夫自昨夜到今日,究竟去了哪裡?她根本無從答起。

  馥容跟小姑問安敬茶的時候,德嫻的眼神,始終沒有正正地對住這位剛進門的新嫂嫂。

  雖然小姑臉上沒有笑容,但馥容不以為忤,以為只是二人不熟的緣故。

  然而德嫻不看嫂嫂的理由,是因為她心底有秘密……

  打從嫂嫂剛走進大廳的時候,她就已經細細地打量過新娘子。

  原來,昨夜她阿哥睡書房,是有原因的。她也是見到了新娘子,才猜想到這個中的緣由……

  因為新娘與畫像裡的模樣,實在差異太大了!

  眼前這位真實的新嫂嫂,清新秀氣有餘,但嬌媚豔麗不足,與那張畫布裡的「仙女」,雖未到判若兩人,但確實有差別。

  她見過阿哥在畫布上題字,知道阿哥第一眼看上嫂嫂,是因為畫布上那名美女的明豔打動了他。而今親眼見到本人,卻發現根本就不是同一回事,不免難掩失望,自然就不回房過夜,以示抗議了。

  德嫻暗暗吐了一口氣。

  還好,今早阿哥從書房裡走出來,只有她一個人瞧見,要是讓阿瑪額娘、或是底下的婢女家丁們瞧見,事情要鬧大了。

  待新婦給老福晉祖宗、王爺、福晉、側福晉、小姑德嫻、小阿哥兆暉等,全都叩過頭、敬過茶、念過祝詞後,便由侍女扶回房中,廳裡只留下翁姑與小姑。

  「溫良爾雅,氣質出眾!很好,這媳婦我看了很滿意!」王爺笑著不住點頭,狀似十分滿意。

  但福晉臉上卻沒有笑容,反而好像有點不悅。「翰林府的女兒,確實秀外慧中,端莊賢淑,但是怎麼好像……」話到嘴邊又吞下去,福晉只說了一半。

  德嫻知道她額娘想說什麼,不禁微微蹙起眉頭。

  福晉本想說的是,新娘子的容貌跟畫像好像不太一樣?畫布裡的女子嬌美明媚動人心弦,但現在這個新娘子,清秀有餘,但要說到容貌……就名不副實了!

  「如何?好像怎麼樣?有話想說就說,為何只說一半?」保勝忽然訓起妻子。新人過門三日內,府內都算在辦喜事,但不僅是現在,就連剛才媳婦給婆婆叩拜、敬茶、念祝詞的時候,保勝見妻子臉上完全沒有笑容,就已經不甚高興。

  「沒什麼啦……」福晉垂下了頭,聲音顯得退縮而且破碎,表情不甚自在。

  從以前到現在,只要丈夫在側室玉鑾面前對她大聲一點,桂鳳就像丟了聲音似地,再也說出不話來。

  「欸,府裡辦喜事,別這麼大聲嚷嚷的,要嚇壞人了!」老福晉打著圓場,瞅了兒子一眼,之後又對媳婦笑了一笑,示意他們別在此時爭吵。

  側福晉玉鑾看了大姐一眼,撇撇嘴,無聲地冷笑。

  德嫻離開前廳後,就心情不佳。

  如今阿哥已經娶了福晉,可昨夜卻又不回新房過夜,早知如此,阿哥還不如娶留真進門。

  因此,從一走出廳門她就一直在思索,這樁親事,究竟是對還是錯?

  德嫻邊走邊忍不住喃喃自語:「阿哥新婚之夜不回房,必定是因為本人與那幅畫像全然不相像的緣故……」

  「什麼畫像?」留真突然出現在德嫻背後。

  忽然聽見留真的聲音,嚇了德嫻一大跳。「妳、妳聽到什麼了?」驚惶之中,她竟然脫口反問留真。

  留真看著她說:「我聽到妳剛才說:『阿哥新婚之夜不回房,必定是因為本人與那幅畫像全然不相像的緣故。』」她故意慢條斯理、清清楚楚、一字不漏地重複一遍。

  剛才德嫻雙眉緊蹙,若有所思、喃喃自語的模樣,全被留真瞧進眼底。

  「我、我剛才真的那麼說過了嗎?」

  「當然!」留真瞇眼看她。

  德嫻臉色微變。她自覺失言,但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留真進一步逼問德嫻:「到底是什麼畫像?妳說清楚一點!」

  「沒、沒有,我哪有說什麼畫像!」德嫻神色不安的樣子。

  「我明明聽見了,怎會沒有——」

  「呃,屋裡還有事,我得走了!」德嫻打斷留真的話,接著突然轉身,就像早上一樣,奔逃著跑開了。

  「德嫻!」留真沒能叫住她,轉眼間德嫻已經跑得老遠。

  瞪著德嫻的背影,留真更加肯定——

  「這個丫頭,鬼鬼祟祟的,一定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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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新婚夜丈夫沒有回房,這件事一點都不尋常。昨夜他掀了蓋頭後便匆匆離去,之後一夜未歸,這意味著什麼?

  即便不回房,也該遣人來通報一聲,這是禮數也是體貼,他既未盡禮數更談不上體貼,他的冷漠,傷了她的自尊。

  拜見公婆後,馥容回到房中靜下心來,決定主動去見她的新婚夫君。

  午後,她請陪嫁到王府的稟貞外出打聽,得知兆臣正在書房,她先到王府的灶房,跟灶房裡的管事鄂圖姥姥說明,自己要借用廚房一事。

  「少福晉要下廚?」鄂圖姥姥瞪大眼睛,看著王府的新婦。

  「是,因為大貝勒一早就出門,晌午過後才回府,現在還待在書房裡,他必定尚未用膳。就算大貝勒已經用過午膳,也是在外面隨便吃的,不一會兒功夫肚子一定會餓。」

  「這樣的話,老奴才可以熱好飯菜,請丫頭們送到書房去。」鄂圖姥姥答道。

  「沒關係,我想親自下面,自己送給大貝勒。」

  「噢,」鄂圖姥姥似乎明白了少福晉的用意,只好點頭。「那麼您需要幫忙嗎?」

  「不用,我自己來就可以。」

  鄂圖姥姥讓開,站在一旁觀望,也沒有立刻走開。

  馥容卷起衣袖,預備親手烹煮。

  雖然在翰林府做閨女時,大多吃的是素食,但她知道王府中人必定食葷,如果現在就做素面給自己的丈夫吃,必定不能得到認同,因此她打算先從俗,再慢慢做改變。

  一旁鄂圖姥姥見這位少福晉動作十分文雅,心想:這樣斯文的人兒,還聽說是翰林府的千金,她當真能做飯嗎?

  只見馥容忽然回頭問:「放在這架上的牛骨和肉塊能夠用嗎?」

  「噢,當然可以!」鄂圖姥姥連忙笑道。

  一旁已經有幾個丫頭圍過來,搶著看王府的新婦下廚、搶著看熱鬧。

  馥容將牛骨及肉塊與蔥白、薑片一起汆燙,之後將牛骨與肉塊撈起,再將牛骨用大火滾熟後,再加入蘿蔔、生薑等與少許的鹽,轉以小火慢燉熬制牛骨湯。

  「這份牛骨湯我先燉著,請您幫我看著,家裡有燉好的牛骨湯嗎?要等到這湯的味道燉透了至少得要兩個時辰,現在不能等這麼久。」

  「有的,」鄂圖姥姥掀起左邊灶上的鍋蓋,指著裡頭的冷湯。「就在這兒,是今早才熬的湯。」

  馥容看了眼那鍋熬好的湯,點點頭說:「好,請幫我把湯盛到小鍋。」

  「是。」

  鄂圖姥姥正要動作,馥容又出聲阻止她:「請等一下。」她取來一個木杓子,在牛骨湯加熱前,先將湯上已經凝固的油花刮出來。

  「刮出這個油花兒做什麼?」

  「這樣湯頭就不會太油膩。」

  「可是這麼做的話,湯頭不就不夠香濃,不夠好喝了?」

  「不會,等一下我會加入一點肉桂,味道雖然會清淡一點,但是湯頭會顯得更香甜。」

  「是嗎?」鄂圖姥姥半信半疑,大半是不相信。

  馥容笑了笑,也不解釋,只在湯里加了少許肉桂,然後繼續忙碌。

  她準備了青蔥、蒜白、八角、花椒等佐料,與牛肉塊一同燉煮,確定肉塊煮沸之後,轉為小火,之後她忽然從衣袋裡取出二十多顆飽滿的深綠色青梅。

  「那個是……」鄂圖姥姥問。

  「現在是春天,剛才我到灶房來的時候經過後院,看到院子裡的梅樹結了很多果實,就順手摘下了幾十顆深綠色的梅子。」馥容笑著回答。

  「噢,我知道這是梅子,可這又要做什麼用的?」

  「我要做梅子醃菜。」

  「梅子醃菜?!」這倒新鮮!鄂圖姥姥瞪大眼,因為她活到這把歲數,吃過各種葉菜類做成的醃菜,就是沒吃過新鮮梅子做成的醃菜。「梅子也能做成醃菜嗎?」姥姥驚歎地問。

  「當然可以。」馥容笑著點頭。「不僅梅子可以,各種新鮮的水果,都可以用來做為醃菜的材料,就連吃剩的橙皮也可以做成醃菜。」

  「真的呀?!」鄂圖姥姥咽口口水,瞪大眼睛,更是半信半疑。

  「我有一位教導我繪畫的老師是朝鮮人,他曾經對我說過,製作朝鮮醃菜的方法,所以現在我要做的這個醃菜,可能跟府裡平常吃的口味不太一樣。」

  鄂圖姥姥狐疑地點頭,倒想看看什麼是朝鮮梅子醃菜。

  只見馥容在碗裡放入新鮮梅子,再放入鹽搓揉,然後倒掉瀝出的梅汁,再用刀柄將梅子敲裂然後醃入鹽汁裡。

  之後她又開始忙著和麵。

  鄂圖姥姥見她細皮白肉,胳臂像柳條一樣細,可是做起事來卻有模有樣的,也不由得有些佩服。

  約莫半個時辰過後,馥容將燉煮肉塊的小鍋自灶上移開,放到一旁。

  「少福晉要做牛肉湯麵疙瘩嗎?」鄂圖姥姥看出大概了。

  「對。」馥容從煮開的肉湯裡,舀了一杓湯汁放在碗中,給鄂圖姥姥。「姥姥,來,請您嘗嘗看。」

  府中的福晉竟然對自己使用敬語,這點讓鄂圖姥姥非常驚訝。

  接過馥容手上的湯碗,鄂圖姥姥一口喝下後,眼睛一亮。「咦?這湯的味道果然清甜,不但一點都不油膩,肉汁的味道也甘甜了很多!可是……剛才我見福晉放了肉桂進去,但是這湯裡,卻好像一點都沒有肉桂的香味?」

  「肉桂只加了少許,是用來提味的。因為這湯是今天早上新燉的,如果加了太多肉桂反而不好,會掩蓋食物本來的鮮美滋味。」

  「原來如此啊!」

  「好了,現在咱們要煮面了。」說罷,馥容從容不迫地,捏著揉好的麵團,將它捏成一小塊、一小塊的面疙瘩,放到滾燙的熱湯中。

  待牛肉麵疙瘩煮好,馥容還親自盛碗,再擱置在食盤上。「鍋裡還有幾碗的分量,大家都辛苦了,午後給大家當點心吃。」馥容交代。

  鄂圖姥姥點頭,見這位年輕的少福晉竟然懂得體恤下人,心裡有些驚訝。「對了,少福晉往後叫老奴千萬別再稱『您』,而且對老奴也不必用『請』這樣的字眼,有事您直接叫老奴去做就行了。」

  「這是應當的,您是長輩,又是府裡資深的灶房管事,往後我要跟您請教的地方還很多,請您多指教。」她邊笑著說,邊把面碗放在食盤上。

  見少福晉如此客氣,鄂圖姥姥笑不攏嘴。「說什麼指不指教,不過是幹了大半輩子的粗活兒,真是不好意思……」

  馥容微笑。

  「對了,」鄂圖姥姥想起來。「那個梅子醃菜——」

  「那個要先用鹽汁醃幾個時辰,再用溪水浸泡,最後還要經過煮糖、冰鎮的過程,所以現在還不能動它。」

  「噢,原來這麼麻煩。」鄂圖姥姥點頭如搗蒜。

  「姥姥,剛才我在鍋裡新熬的牛骨湯,就麻煩您幫忙看火了。」馥容說。

  「好,沒問題!」鄂圖姥姥一口答應。

  馥容這才端起了食盤,含笑離開廚房。

  馥容端著面碗來到書房前,聽見房內交談的聲音。

  「早上看到那批老蔘務必收妥,這趟你再回東北,記得留心觀察——」

  兆臣的話說到一半,因為馥容已經站在門口。

  「你先離開,記得從後院走。」兆臣淡淡地對來人道。

  「是。」來人對馥容點頭,然後低頭匆匆離開。

  兆臣看到他的新娘,然後低頭看到面。「這個是?」

  「是給您的。」她走進書房,將碗放在他的書桌上。

  「叫丫頭端來就好,何必親手送過來?」他問,聞到面的香味。

  他們像不熟識的朋友般,彼此說著客套話。馥容心想,諷刺的是,他們是在新婚夜僅見一面便匆匆道別的「夫妻」。

  「您用過午膳了嗎?」她禮貌地問丈夫。

  「尚未用膳。」兆臣拿起湯匙,嘗了一口湯汁。「湯頭的味道不太一樣,也不若以往油膩,這是鄂圖姥姥做的?」

  「湯是姥姥熬的,其它是我做的。」

  他略顯驚訝。

  堂堂翰林千金,洗手做羹湯,略出乎他料想之外。

  他凝視她,若有所思。「除了送面來,妳有話對我說?」

  「請您先把面吃完,有話等一下再說。」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玩味。「也好。」

  馥容等到他吃完面後放下筷子,才開口對他說:「請您過來這邊坐一下。」

  兆臣站起來,繞過書桌走到茶几旁坐下。

  他表情淡定,似已猜到她想說什麼。

  馥容的表情很嚴肅。「請問,臣妾昨夜犯錯了嗎?」

  「犯錯?」他沉思,然後搖頭。「沒有。」

  「那麼,臣妾是否做了什麼事,讓您不高興了?」

  「也沒有。」

  「那麼您——」

  「妳想問我,昨夜為何沒有回新房,是嗎?」

  她直視他片刻。「是。」然後直率地回答。

  他咧嘴。「對自己的丈夫說話,不必用『您』字。」

  馥容默不作聲。

  「沒聽清楚?」

  「聽清楚了。」

  「那麼,為什麼不說話?」

  「臣妾是初嫁入王府的新婦,也許貝勒爺是一番好意,但臣妾不願落人口實。」她雖面無表情,但語調輕快、口齒清晰,直視他的那雙明亮眼眸清瀅澄澈,令他一時間有點迷惑。

  「我直接說清楚好了,」兆臣瞇起眼。「事實上,我不喜歡太過於呆板的女子,這樣的女子似乎太過於做作而且虛偽,既然往後我們必須相處一輩子,就照我說的話做。」他直接下結論,明快又簡潔。

  做作?虛偽?

  她不說話,眼睛眨也不眨地凝望他半晌。

  「有話想說?」他直視她。

  「貝勒爺還未回答,昨夜您為何不回新房?」馥容當然明白,這樣「質問」自己的夫君是執拗的,何況她只是一名剛過門的新婦,她應該等待,應該沉默,讓丈夫自己提起,但倘若如此,這便不是她。

  然而,馥容可以輕易從他的表情,看出他的不以為然。

  「如果妳需要解釋,那麼我只能告訴妳,昨夜因為突如其來的公務,所以不能回房。」他別開眼,不再直視她的眼睛。

  「做為一名妻子,只要得到丈夫的解釋,第一次,我一定會相信。」馥容從容優雅地回答,雖然他的「解釋」非常草率,極可能只是推託之詞,但自尊要求她必須維持風度還有驕傲。

  他挑眉,回眸看她。

  「可能貝勒爺『一時忘記』,自己已經娶妻,」抬起下顎,馥容用一種不冷不熱、慢條斯理的聲調,對自己的丈夫說:「往後,夜裡如果貝勒爺因『公務』纏身,不能回房歇息,那麼也請你囑咐下屬,通報你的妻子一聲,以免臣妾錯怪了貝勒爺,以為你是對自己的新婚妻子有所不滿,所以才不願意回房。」

  他瞪著她,彷佛她臉上有無字天書,他必須用心研讀。

  馥容回視他,沒有避開他犀利的目光。

  「妳在怪我?」半晌,他淡聲問。

  「臣妾只是在說明自己的擔心。」她答,從容不迫。

  兆臣瞇眼看她。「好,」他撇嘴,臉色深沉。「那麼,現在妳已經『說明』過,還有其它話要說?」

  馥容回視他片刻,忽然抿嘴一笑。「難為貝勒爺,新婚夜尚須憂心國事,雖然臣妾也曾聽聞常言道:『家事、國事、天下事。』,然臣妾只是一名庸俗的小女子,只知道家事勝於國事,實在讓夫君見笑了!懇請夫君莫怪,往後臣妾倘若還有不足之處,也請夫君包容,原諒雞腸小肚、見識短淺的小女子。」

  兆臣瞇起眼,瞪著他新婚妻子冷淡的笑臉——

  她在跟他宣戰!

  「賢妻言重了,」咧嘴一笑,兆臣沉聲回道:「今夜為夫必定早早回房,履行丈夫應盡的義務,不會再讓賢妻獨守空閨。」

  馥容臉色微變。

  他的嘲弄非常明顯,當然,這一切是因為她的挑戰開始。

  所以,她能「示弱」嗎?

  當然不能。

  「多謝夫君體諒。」馥容微微欠身,表現出良好的家教與周到的禮儀。「打擾夫君公務,臣妾甚為過意不去,還望夫君海涵,不見怪臣妾。」臨走之前,她甚至對他點頭頷首,笑容可掬。

  「哪裡,賢妻多慮了,我豈會因小事怪責於妳?」他笑臉相迎,不慍不火。

  房門關上,兆臣的笑容消失。

  好一個端莊得體、落落大方的「賢妻」啊!

  沉眼瞪著房門,他瞇起眼,若有所思。

  一路上,馥容像旋風一樣趕回到房內。

  守在書房外的稟貞,隨主子回房後,趕緊端來一碗熱茶。馥容在屋內坐下,稟貞見主子靜坐不發一語,也不敢打擾。

  「剛才在書房外,妳聽見我倆對話了嗎?」馥容忽然開口問稟貞。

  稟貞愣了片刻,然後點頭。「是。」

  「貝勒爺說,今夜會進新房,妳也聽見了?」

  「是,奴婢聽見了。」

  馥容忽然抬頭凝望稟貞,臉上帶笑。「既然如此,那麼就請妳費心張羅,為貝勒爺準備軟榻,以備今夜使用,不過,在我吩咐之前,不得先送進房內。」

  聽見小姐如此吩咐,稟貞瞪著她的主子,張大了嘴、瞪大了眼睛,一臉地不明所以。

  「剛才我的吩咐,妳都聽清楚了嗎?」見稟貞如此表情,馥容見怪不怪,悠悠地再問一遍。

  「可、可是,屋裡明明有暖炕,貝勒爺怎麼能睡軟榻呢?」稟貞實在不明白。

  「貝勒爺當然該睡軟榻。」馥容從容道:「因為我病了,所以得委屈貝勒爺睡軟榻了。」

  「您生病了?小姐,您哪兒病了?要不要奴婢喚總管請來大夫?」這會兒稟貞更緊張了。

  馥容沒答話,只從椅子上站起來,然後吩咐稟貞:「晚膳過後為我在屋內燒起兩盆暖爐,至於大夫,就不必請了。」馥容微笑囑咐。

  暖爐?稟貞眼睛瞪得更大。

  稟貞實在想不透,她的小姐腦子裡想什麼?這會兒得的又是什麼病了!

  禮親王保勝,在愛子大婚的第二日午後,才終於見到兆臣。

  「你來了!」保勝見到兒子,立即從書桌後走出來。「新婚第二日,早上怎麼不見新郎跟新娘一道給長輩敬茶?」保勝有些責怪的意味。

  「蔘場來了人,有要事相商。」兆臣答。

  保勝一愣。「是什麼人?」

  「桑達海。」

  「桑達海?他什麼時候到了蔘場?」保勝略感驚訝。

  「兩個月前桑達海隨兒臣一塊到東北蔘場,過後兒臣獨自返京,仍留下桑達海在蔘場。」他指是婚前到蔘場之事。

  「怎麼?桑達海是你的侍從,為什麼把他留下?」保勝問。

  兆臣頓了頓,未答反問:「兒臣有一事請教阿瑪,對於朝鮮人近期屢屢越境竊采老蔘之事,阿瑪有何看法?」

  保勝想了一想。「關於這件事,兩日前安貝子返京時已經跟我報告過,他說已在邊境做出防範,保證這類事件必定會減少。」

  「那麼,過去竊案發生時,是否曾經逮捕到人犯?」

  「好像逮捕了幾個人。」保勝接下道:「對了,這件事皇上必定會追問,我看還是讓安貝子先跟你說明好了。」

  「據兒臣所知,安貝子今日一早,已經進宮面稟皇上。」

  「今早就進宮?」保勝有些意外。「他事先怎麼沒跟我說一聲?!」他皺著眉道。

  「恐怕是不敢擔罪,所以先進宮稟報。」兆臣淡道。

  「嗯,」保勝點頭。「看來是如此。」

  「關於此事,往後兒臣會積極處理。」

  「這個應該,皇上命你總管朝鮮事務,我也已經將蔘場之事全權交予你管理,你本應當積極處理。」保勝又道:「對了,你說留下桑達海,就是為了這事?」

  「是。」

  「嗯,」保勝道:「關心政務是對,但也不能忽略了新婚嬌妻。」

  「兒臣領會。」

  保勝點頭。「既然安貝子今日已經稟明皇上,明日你也趕緊進宮面聖。」

  「是,兒臣明白。」

  保勝用力拍兒子的肩頭。「沒事就出去吧!趕緊擬議明日要怎麼跟皇上稟報才是,還有,記著,今日早一點回房,不要冷落了嬌妻。」

  兆臣目光略閃。「是。」之後退出書房。

  看著兒子挺拔的背影,保勝不由得感歎,當年繈褓中還抱在手上的孩兒,現在竟然已經娶妻,真是歲月不饒人,一點也不錯!

  晚間,馥容靜臥在床上,等待丈夫回房。

  兆臣一回到桂福晉為二人新婚準備的渚水居,侍女便來稟告,說少福晉身子不適,臥在床上的消息。他進房探望,發現房間內非但門窗緊閉,還擺了兩盆炭火,顯得異常悶熱。

  兆臣不動聲色,來到床榻前探望他的妻子。

  見丈夫走進房門,馥容「掙扎」著起身。「夫君——」

  「不必起來,妳身子不適,躺著就好。」兆臣將她按回床上,動作十分溫柔。

  馥容臉懷歉意。「臣妾身子有恙,不能侍候夫君,實在對不住你。」

  「怎麼忽然病了?」他笑得溫存,卻問得直接。

  馥容皺眉,似乎極為不適。「臣妾……」她欲言又止,面帶羞色。「夫君既是臣妾的丈夫,最親密的伴侶,此事臣妾不敢瞞你,也應當誠實與你相告。其實……其實是因為臣妾的月事忽然來潮,因此下腹疼痛難耐,又十分畏冷,所以……」她忽然咬住下唇,似乎痛苦難耐。

  「原來如此。」兆臣眸中掠過一絲詭光。「見賢妻如此辛苦,我實在心疼,就讓我略盡為夫之道,安慰賢妻的病痛。」

  馥容尚不知他是何用意,兆臣就已經喚進侍女。「為少福晉準備一盆熱水,我要親自為她熱敷止痛。」

  熱敷止痛?

  「不必了,」略而不視丈夫疑惑的眼神,馥容對侍女道:「妳下去吧!」

  「為何阻止我?」他瞇眼,淡聲問。

  「剛才臣妾的侍女稟貞,已經為臣妾熱敷過了,現在只要好好歇息便可恢復元氣。」她答得自然,也十分合情合理。「只不過這幾日臣妾有所不便,恐怕不能服侍夫君——」

  「這是當然,這幾日我依舊睡書房,讓賢妻好好安歇。」兆臣咧嘴微笑,溫柔又多情。

  他當然清楚,她擺明瞭不願與他圓房,所謂月信疼痛恐怕只是個藉口。

  「多謝夫君體諒。」她有氣無力,不勝嬌弱。

  看來,軟榻暫時用不著了。

  「哪裡,我們是夫妻,應當如此,賢妻要保重身體。」他柔聲安撫。

  「是……」

  「待賢妻養好身子,為夫會立即回房與賢妻共度初夜。」他低嗄地道,對她莫名一笑。

  馥容僵住。

  他已經轉身步出房門。

  瞪著他隨手關上的房門,馥容僵在床上好半天,就那麼瞪著那扇門。

  做為一個丈夫,他剛才的表現無可挑剔,不但溫柔、體貼,簡直可圈可點,只有最後那句話,可疑到了極點。

  馥容從床上坐起,震驚過去,她開始領悟……

  他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男人。

  總之,不管他是深藏不露、還是謙謙君子,她有的是時間和機會,好好認識她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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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 01:02:3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待貝勒爺走後,稟貞趕緊走進房裡。

    「小姐,您為什麼要這麼做?」她緊張地問主子。
  
  「你都聽見了?」

    「是,奴婢守在門外,全都聽見了。」稟貞不否認,她一向護主。主子也一向善待她,所以她才敢這麼大膽地主動開口問馥容。
  
  「現在,我和貝勒爺還不能圓房。」馥容淡淡地回答。
  
  「奴婢實在不明白!」稟貞說:「新婚夫妻,不都應該圓房的嗎?」

    馥容笑了笑。「我與貝勒爺是新婚夫妻沒錯,可是。這新婚二字,也代表彼此之間其實非常陌生!」

    稟貞遲疑:「你想說什麼?」

    「小姐,奴婢見您自答應老爺成親後,所言所行都與平常不同。實在為您感到擔心。再說,小姐您的月事明明就尚未來潮,難道您不擔心,貝勒爺知道真相後會責怪您嗎?」

    「欺瞞他確實是我不對,可是我這麼做,是有原因的。」

    「奴婢又不明白了。」稟貞憂慮之情溢於言表。
  
  「說實話,這是我的私心。」

    「私心?」馥容告訴她:「因為我實在,」欲言又止,片刻後她才接下說:「實在沒辦法跟一個只見過兩次面的男子,同房共處。」稟貞瞪著她的主子,好半晌才不得不點頭。
  
  「這倒也是,換了奴婢,也覺得怪尷尬的。」

    「所以,這就是我的理由了。」馥容悠悠道。
  
  稟貞瞪著眼,表情可不以為然。依她對自己主子的瞭解。小姐一旦固執起來、下定決心做一件事,是不會輕易妥協的。「那麼等您身子「養好」,再跟貝勒爺多見上幾次面,到時候難道就可以順利圓房了嗎?」稟貞不死心又問。
  
  馥容對自個兒的侍女一笑。「到時候的事自然是等到時候再說了。」話說完,地面帶笑容和衣躺下,竟然絲毫不覺房內燥熱。
  
  稟貞睜大眼睛,咽口口水。
  
  這話是什麼意思。她可沒笨到聽不明白……小姐言下之意,身子不適,不過是用來逃避圓房的第一個藉口。
  
  忍了兩日,留真實在按撩不住了。再過數日她就要隨阿瑪回到東北,倘若此時再不去會會那個「兆臣娶的女人」,她的心就不能放下!
  
  這日清晨,她故意等在廳外的小徑上,待新人跟長輩們問過安後走出來,她就有了機會——

    「兆臣哥!」老遠看到兆臣與一名女子同行,她就奔上前去。
  
  「留真?」兆臣停下。
  
  馥容也只好止步。
  
  這日清晨,兆臣便從書房回到渚水居,夫妻二人再一同前往大廳跟長輩問安。
  
  「兆臣哥!您新婚燕爾,這兩日我想見您一面,還真是不容易呢!」留真以略帶撒嬌的口氣對兆臣道,對子兩天前她在後花園內藉酒裝瘋的事,就好像沒發生過一樣。留真對兆臣說完話後,又望向馥容。「這一位,肯定就是兆臣哥的新娘子了?」

    馥容雖然不知來者是誰,但還是禮親性地點頭微笑。
  
  「姐姐一看就知道是大家閨秀,與兆臣哥非常相配呢!今日總算見到您的廬山真面目了。」留真表現出親切又率真的模樣,她甚至走過去拉起馥容的手。「噢,對了,姐姐您一定不知道我是誰!」

    「請問妹妹芳名?」對方既然甜甜膩膩地喚她這陌生人一聲「姐姐」,那麼她也不拂其意,很自然直接喊起妹妹來了。

    留真眯眼打量馥容,瞬間又回眸瞟了兆臣一眼,曖昧地笑。「我叫做留真,與兆臣哥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青梅竹馬,除了兆臣哥的胞妹德嫻之外,就屬我跟兆臣哥的感情最好了!兆臣哥,您說我這麼解釋對嗎?」她拉兆臣下水。
  
  兆臣微笑,不置可否。
  
  「您怎麼不說話呢?您不說話的話,新娘子肯定要以為我在說謊了。」她裝模作樣地放下馥容的手,嘟起嘴,很自然地跑過去拉住兆臣的手臂。「我與兆臣哥到底是不是青梅竹馬?咱們倆的感情好不好?兆臣哥您倒是說句話呀!」她就貼在兆臣身邊,表情像小女孩,柔媚的聲調卻儼然是正在跟情人撒嬌的小女子。
  
  馥容直視留真那兩隻掛在她夫君身上的手臂,沉默未語,保持淡淡微笑。
  
  「你說是就是吧!」兆臣僅淡淡地回這麼一句。
  
  「兆臣哥,您的口氣怎麼聽起來這麼冷淡!」留真嬌嘐地怨他一聲,又回眸看馥容一眼,故意說:「我知道了,是不是因為新娘子也在這裡,所以您才不敢承認咱們的「關係」啊?」留真又突然像小女孩一樣,掩嘴笑出來。「開玩笑的!我跟兆臣哥因為太熟了,所以時常開這種玩笑,姐姐您應該不會介意吧?」話雖如此,她卻把兆臣的手臂抱得更緊,緊得貼在自個兒的胸口。
  
  她,明明是蓄意挑釁。馥容仿佛渾然未覺,笑容可掬。
  
  「別再胡鬧了。」兆臣欲抽手。
  
  留真捉得更緊。「人家雖然胡鬧,可也有正經的時候啊!」她才不放手。「在東北參場,您也誇過我能幹的,不是嗎?」

    他沒承認,也不否認。
  
  「所以,就算我再怎麼胡鬧,兆臣哥你也不能不承認,人家對您來說,也有很重要的時候吧!」

    「對。」他笑。
  
  得到他的認同,留真這才不情不願地放手,之後要笑不笑地瞄了馥容一眼。
  
  「唉呀,剛人家抱著您的手臂太久,新娘子大概要吃醋生氣了?」話說完,地回頭故意用無辜的口氣問馥容:「姐姐,您生我的氣了嗎?」

    「生氣?」馥容笑:「怎麼會呢!青梅竹馬,就像兄妹一樣的感情,我怎麼能跟夫君的妹妹生氣,你說是嗎,夫君?」

    妹妹?留真笑容凍結。

    兆臣眯起眼,眸光回到他的妻子身上。
  
  「當然。」他漫答,似笑非笑。
  
  從容優雅地,馥容對她的夫君報以一笑。心細如她,當然不會沒注意到留真眼中一閃即逝的怒意。她不知道這名叫留真的女子,是何來歷,但不會無知地感覺不到,對方看似無邪的笑容下,並不是真的那麼天真,對自己,也並非只有純然的善意。
  
  天真的笑容又重回留真臉上,她若無其事地對兆臣說:「對了,兆臣哥,您什麼時候再來東北?現下皇上命您總管朝鮮事務,您應該會時常到參場來走動吧?」

    「一個月後我會再到東北。」他答。
  
  「真的?」留真雙眼發亮。
  
  「也許不必等一個月。」他若有所思。
  
  留真屏息著追問:「那麼,新娘子也一塊兒去嗎?」

    兆臣看馥容一眼。「不會。」很快就替她決定。

    馥容僵住。
  
  聽到這個答案,留真忍不住得意地笑。「那麼,往後您留在京城的時間就不多了,」她有意無意地撩撥:「您可別因為公事,因此冷落了新娘子姐姐呀!」

    兆臣笑卻不語。馥容淡眼看她的夫君。

    「那麼,」留真走到他身邊,幾乎與他緊貼著說話:「兆臣哥,下一回您再到參場來的時候,別忘了還要再跟我一塊兒,咱們一起騎馬到那處只有咱兩人才知道的斷崖……」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好像在說悄悄話似的,已經快貼到兆臣的耳邊細訴。
  
  最後,兩人一塊笑出聲,留真才離開他的耳畔。
  
  此時馥容被拋在一旁,仿佛是個局外人,完全沒有關係的第三者,直至兆臣突然抬頭,剔黑的眼眸與馥容對視一她的眼神很靜,然而,她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那邊,卻很難不令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我還有事,你先回渚水居吧!」半晌,他這麼對她說。

    馥容直視她的夫君。「好!」允諾之後,她立即轉身走開。
  
  留真瞪了馥容的背影一眼,吸口氣,故作慌張對兆臣道:「兆臣哥,剛才咱們聊得太開心,一時忘了姐姐的存在,我看姐姐好像很不高興,調頭就走,肯定是生氣了!怎麼辦呢,兆臣哥,如果姐姐真的生氣,一定是我的錯,我得跟姐姐好好道歉去……」聲音雖小,但因為馥容走得不遠,所以留真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她都聽見了。
  
  離開小徑,馥容並未回到渚水居,而是來到廚房。
  
  「少福晉,您來了!」看到馥容,鄂圖姥姥的態度顯得親切許多,已經跟昨天不一樣。
  
  「是,昨天的梅子應該浸得差不多了。我來處理一下。」馥容笑著說。
  
  「噢,那好!」鄂圖姥姥隨著馥容走進廚房。
  
  「現在要做的,是昨天您提到的那些事嗎?」

    「對。」馥容笑著回答,一邊卷起衣袖。
  
  「會不會很麻煩呀?」

    「按照步驟一步步來,一點都不麻煩。」

    「嗯,」鄂圖姥姥點頭。「那麼現在要先做什麼呢?」

    「現在要把醃過的梅子放到溪中浸泡,到了晚上才能處理。」

    「為什麼一定要用溪水,用井水不行嗎?」鄂圖姥姥問。
  
  「因為浸泡醃過的梅子需要流動的水,所以只能用溪水。」

    「原來是這樣啊!」鄂圖姥姥點頭。「以前我也曾經聽人說,梅子醃過後要先處理,可也只是聽說,只要以清水來回漂個五、六遍便成了,倒沒想到,還可以用溪水來處理,這作法既方便、又聰明多了!」她忍不住讚歎。
  
  「只用清水漂五、六遍,做出來的醃梅子澀味太重、而且味道會過鹹,一點都不好吃。」

    「是呀!就是那樣沒錯!」鄂圖姥姥靄出笑容。「想不到少福晉這麼懂得做菜。」

    「這沒什麼,何況這也不算菜。」馥容靦腆地笑。
  
  「在姥姥我的眼底,只要是做吃的東西,都算做菜!」鄂圖姥姥說:「姥姥我最佩服做得一手好菜的姑娘!但凡做菜除色香味之外,還講究精巧細緻,姥姥我顧得了精巧就顧不得細緻,小菜做得馬馬虎虎,只有大菜還像那個樣,可其實懂得做菜的人都明白,小菜開胃,實際上更難做,一試便知道手藝!」

    「別說小菜,醃梅子連點心都算不上,勉強只能說是零嘴。」馥容說。
  
  「少福晉您就別客氣了,」鄂圖姥姥笑咪咪地說:「昨天您在廚房露那一手,煮的那鍋牛骨湯,晚上姥姥我端去讓王爺做宵夜,誰知道平日只吃面不喝湯的王爺,昨晚竟然把那一碗湯喝得碗底朝天了!」

    「是真的嗎?」馥容聽了很高興。
  
  「當然是真的,我鄂圖姥姥從來不打誑語!」

    「太好了,我還擔心口味太清淡,以往阿瑪喝慣濃湯,會不喜歡喝清湯。」

    「王爺注重養身之道,平日雖不挑食,可卻是個地道的美食家!儘管嘴裡不說,只要見王爺是不是願意把食物吃完,就知道這道菜好不好吃!」

    馥容微笑,一邊把醃過鹽汁的梅子裝在細繩編的網裡。
  
  「裝在網裡,然後拿到溪邊漂水嗎?」

    「對,」馥容笑著誇讚:「姥姥真聰明!」

    「唉喲!」鄂圖姥姥笑不攏嘴。這一句簡單的誇獎,已經把姥姥的心徹底收買了。
  
  「昨天我經過後院的時候,好像看到後院旁邊的空地上有一道小溪,那是從山上直接流下來的溪水嗎?」馥容問。
  
  「對,是冬天的雪融化後,直接流下來的雪水。」

    「太好了!」馥容對姥姥說:「那麼,我現在就把梅子拿到溪邊浸泡。」

    「讓姥姥隨您一道去吧!」

    「好!」兩人邊走邊聊,說說笑笑地繞過小徑走向後院,姥姥已將馥容當做是自己的女兒般疼愛。經過回廊的時候,鄂圖姥姥腳步忽然停頓一下,之後才繼續往前走。
  
  「怎麼了?」馥容回頭看她。「剛才,發生什麼事了嗎?」

    「噢,」姥姥撇嘴笑了笑。「因為看到不受歡迎的人物,所以分神了一會兒。」

    「不受歡迎的人物?」

    「是呀,就是安貝子的女兒,留真郡主呀!」鄂圖姥姥毫不避諱地直言。
  
  馥容停下腳步。「留真小姐,她是郡主嗎?」

    「少福晉,您認識她嗎?」

    「今天早上見過一面。」

    姥姥搖頭歎氣,壓低聲音說話:「說起這位郡主,雖然名義上是郡主,可其實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她啊,跟她阿瑪就像是寄養在咱們王府裡的食客,雖然皇上要安貝子協助王爺管理參場事務,可我聽參場回來的長工們都說,其實安貝子在參場裡根本沒正事可幹,不但如此還礙手礙腳的,經常製造麻煩。再說他那個女兒,什麼留真郡主的,架子可大了!人雖然生得精明,不但懂得看帳,還能夠辦事,可就是慣常頤指氣使的,到處惹人厭,簡直就像個沒家教的野丫頭!」

    聽見姥姥用這麼嚴厲的措詞。馥容屏息。
  
  姥姥一愣,隨即搗著嘴尷尬地笑:「這個,真是的,一不留神就說出心底話了……」

    馥容忍不住笑出來,姥姥也跟著笑。
  
  「其實我想說的是,」話匣子打開,姥姥繼續往下說:「這個留真郡主,仗著她阿瑪跟咱們王爺的關係,每回到京城便大刺刺地住進王府,她呀,比德嫻格格大上一歲,可年歲大也不見得便懂事!她的性子可高傲得很,不但高傲而且張揚,待在王府裡的時候,一個人便要四個丫頭侍候,嘖嘖,竟然比格格的派頭還大!再說,她待在王府裡,也從來不正眼瞧下人們一眼,拽得簡直就像是咱們府裡的少奶奶一樣——」

    姥姥突然住嘴。趕緊伸手把嘴堵住。
  
  驚覺說錯了話,姥姥的臉色很尷尬,十分過意不去。
  
  馥容笑了笑,沒說什麼。
  
  現在,她終於知道留真的身分了。
  
  用過午膳後,馥容不回渚水居,反而來到丈夫的書房。見馥容來到書房,兆臣似乎並不意外。
  
  「有話要說?」他問得直接,似乎知道她無事不登三寶殿。
  
  「是。」跨進書房,馥容直接在丈夫面前坐下。
  
  「早上沒時間問你,身子好些了嗎?」

    「休養一夜,已經好多了。」

    他點頭。「想說什麼?」

    「今天早上,你在留真郡主的面前提到,我不會跟你一起到參場。我想知道,你如此肯定的理由。」馥容直接點明來意。
  
  「不再自稱「臣妾」了?」他淡聲問。
  
  「你愛聽這兩個字嗎?」她直視他,無畏地直言:「如果愛聽,那麼往後我倆就「臣妾」、「賢妻」你來我往,如此矯情一番也無不可。」

    聽到她將話說得如此直接,兆臣挑眉。「矯情? 據我所知,這是禮節。」

    「禮雖不可廢,然也需要衡量理,符合人性。」

    他撇嘴笑。「人性?」然後沉聲道:「你的言詞,可真是與眾不同。」

    馥容一窒,臉孔有點發熱。
  
  他沉眼看她。「莫非早上我說過什麼,下午就要對你解釋?」

    「我不是這個意思。」吸口氣,馥容換個方式說:「倘若你能先問過我,是不是願意跟你一起到參場,那麼我會感謝你的體諒。」

    「我到參場有任務在身,是為洽公,不可能攜家帶眷。」他聲調轉淡。
  
  他比想像中固執,但馥容既然已經下定決心,就會把話說清楚:「我並非堅持要去,只是在外人面前。請你能先與我商量再做決定。」

    「留真並不是外人。」

    「也許你們是青梅竹馬,但對我來說,她是一個陌生人。」

    他沉眼看她。「你知不知道,對自己的丈夫說這些話,已經喪失做妻子的柔順,足以構成休妻的條件?」

    「你會因為這樣休妻?」

    「因為這樣?你認為「這樣」的理由還不夠?」

    「如果夫妻之間的感情,無時無刻需在教條規範之下,那麼兩個人一起生活豈不是很痛苦?既然如此又何必成親?」

    「沒有規範,何以成夫妻?」

    「規範是死的,人情是活的,做人應該懂得變通。」

    他凝視她片刻,沉聲:「這是岳父大人教你的道理,還是你的個性如此?」

    她愣住。「什麼意思?」

    「堅持要把內心的話說完,這就是你的個性?」

    她瞪著他,有些錯愕,他的表情令她捉摸不透。「我,」她鎮定地問他:「說話太直接了嗎?」

    他忽然往前傾,沉眼問:「對這種事情,你就這麼堅持?」

    她愣住,然後肯定地回答:「對。」身子卻情不自禁地朝後仰。
  
  他眯眼看她。「堅持這種事,除了面子之外,還有其它理由?」

    「面子?」馥容睜大眼睛。
  
  「不是嗎?」他的語調雖平和,眼色卻很犀利。
  
  馥容吸口氣。「對,就是為了面子,你能顧及我的面子嗎?」

    他凝視她半晌。「可以。」然後才道。
  
  「那麼,實在太感謝你了!」她微微欠身,甚至對他微笑。
  
  跨出書房,馥容的笑容消失。
  
  因為心裡有事,這兩日德嫻吃得很少,再加上睡眠也不甚安穩,因此她的暈眩症又犯了。午後德嫻躺在暖炕上,因為身子不舒適而感覺到暈沉,卻又沒辦法入睡。
  
  突然之間,丫頭跑進來告訴她少福晉來了。
  
  德嫻從炕床上坐起來。
  
  「她來做什麼?」她喃喃自語。直到看見馥容走進來,德嫻還在猜想她來的目的。
  
  「小姑。」馥容手上端著食盤,面帶微笑走進來。「我看你午膳沒吃什麼,所以特地下廚,煮了一碗麻油豬肝麵線給你。」

    德嫻愣了愣。「麻油豬肝麵線?」

    「對。」馥容把湯碗放在桌上。「快趁熱過來吃吧!」

    德嫻遲疑地走過去。
  
  「坐下。」馥容把筷子放到她手上。「來,快吃。」

    德嫻並沒有吃,她把筷子放下。「請問,你為什麼煮這個東西給我吃?」

    馥容笑了一笑,對她說:「我倆是姑嫂的關係,你與我說話不必這麼客氣,有什麼話直接說便行了。」之後她才回答:「我聽鄂圖姥姥說,你有血虛的毛病,所以我特地煮了麻油豬肝麵線,因為聽說這個很補血,把它吃完對身體很好。」

    聽完馥容的解釋,德嫻並沒有立刻拿起筷子。
  
  「你怎麼不吃呢?」馥容問她:「是不是還不餓——」

    「不是。」德嫻別開眼。「因為我吃慣了姥姥煮的豬肝湯,不習慣吃其它人煮的麻油豬肝湯。」她的聲調很冷淡。

    馥容的笑容凍結在臉上。
  
  這幾句話也許沒有惡意,但是也並沒有善意。
  
  但很快的,馥容收拾心情,平靜地對德嫻說:「小姑,剛才你說吃不慣其它人煮的麻油豬肝湯。首先,我想對你說,我是你的嫂嫂,並不是「其它人」。」

    德嫻倏地抬頭看她,對於馥容竟然直接糾正她的用詞,感到有點驚訝。
  
  「再來,」馥容繼續說:「我花了時間與精神,特地為你煮的豬肝湯,你連一口都還沒有嘗過,還不知道味道怎麼樣就先拒絕我,這樣會讓我很傷心的。」

    她的話雖然很誠實,但是口氣很委婉。德嫻的臉色有點尷尬。
  
  她並不是刻薄的女子,但是因為兄長還有留真的關係,所以,她實在沒有辦法喜歡這個新來的「嫂嫂」。
  
  「那、那先放著,我等一下再吃好了。」她只好說。
  
  「好。」馥容不勉強她。「但是麻油豬肝一定要趁熱吃,所以答應我,不要放太久,一定要趕快把它吃完,好嗎?」

    德嫻別開眼,不置可否。
  
  「可以嗎?」馥容用更溫柔的語調問她。德嫻覺得很不自在,但是馥容還在等她回答,她只好勉強、草率地點頭。
  
  看到她點頭,馥容才離開。
  
  等到馥容離開後,德嫻卻對侍女明珠說:「你幫我把這碗豬肝湯吃了。」

    明珠瞪大眼。「可是,格格,這是少福晉為您煮的——」

    「你怎麼這麼多話?我要你吃掉,你吃掉就是!」德嫻心煩地道。
  
  明珠不敢再多話,只能答是。
  
  德嫻回到炕上躺著。
  
  她當然知道,她的「新嫂嫂」之所以會待自己如此殷勤,是為了什麼。
  
  只是,她根本沒辦法喜歡她的「新嫂嫂」!
  
  想用這樣的方式討好她,是白費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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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 01:02:5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除了必須讓新婚的兆臣心底惦記著自己,留真很清楚,在王府裡另一個她必須攏絡的人是誰。
  
  午後,留真遣了幾名王府的家丁,把兩隻沉甸甸的木箱子和幾個大小不一的木籠扛進王府。
  
  此時老福晉正與媳婦桂鳳、玉鑾,還有孫女德嫻等坐在花廳內一塊喝茶,孫媳婦馥容正送進來一盒還未開封的新茶葉,就看到留真指揮著府裡的家丁,將木箱與木籠放在前院,眾人不明就裡,都走出來察看。
  
  「老祖宗,您快來瞧瞧,留真給您送什麼來了!」留真站在院子裡揮著手上的帕子,興高采烈地喊道。

    老福晉圖敏兒偕同媳婦桂鳳等,眾人一道走出花廳,待見到那幾隻木籠裡的活物,老福晉不由得發出驚歎聲。「唉喲?這是什麼玩意兒?打哪兒弄來這幾籠子的活物?」

    瞪著幾隻木籠子,她老人家瞪大了眼睛。
  
  桂鳳、玉鑾二人也跟婆婆一樣,好奇地瞪大了眼。發出驚歎聲。

    只有德嫻看到那幾隻木籠,皺起了眉頭。

    至於馥容,她的表情嚴肅,沉默地凝視著木籠裡的活物。
  
  「這些全都是我請阿瑪,托人從東北千里迢迢運到京城來的。那木箱子裡頭,其中一隻木箱內有成型的老參、梅花鹿茸,還有幾捆上好的紫貂和水貂皮,這些貂皮可以請京城裡聞名的衣匠製成上等的輕裘,給老祖宗和福晉護身保暖。另一隻木箱是難得的生鹿肉、狗肉和馬肉,這些肉全用寒冰給鎮著,全都新鮮得很。」留真得意地介紹。
  
  眾人一聽木箱內竟然還有狗肉、馬肉,全都聽呆了。
  
  「狗、狗肉?!」桂鳳瞪大眼睛,還忍不住叫出聲。
  
  「是呀!這可是朝鮮人最愛吃的肉食,狗肉極補,福晉您大概不知道。」留真喜孜孜地道。
  
  「可、可是,」桂鳳聲音都發抖了。「可是怎麼能吃狗兒的肉呢?咱們誰也沒吃過這個,我看這不太好吧——」

    「福晉,您不明白,」留真笑著說:「就因為咱們大清祖宗立下規矩,旗人子民不得嘗狗肉,所以我才秘密遣人從關外運來,本意就是為了要給府裡的老祖宗嘗嘗鮮呢!」

    桂鳳心底雖不以為然,可是她口才向來不好,只能不斷皺眉頭。
  
  此時,留真繼續說下去:「至於這幾隻木籠子,裡頭關的是活獐子、北貉、小孢子和幼鹿。這些全都是我要返京之前,特地請山裡頭的獵戶活捉的野味,只為了獻給老祖宗您,給您的盤飧裡添幾味山珍。」

    她知道老福晉年紀大了,特別貪食,所以特地準備了山珍野味,討好王府裡的老祖宗。
  
  「唉呀!」側福晉玉鑾先叫了一聲,然後笑開了嘴,大聲喊道:「真想不到,留真你這丫頭,還真是有心啊!」

    桂鳳與女兒德嫻瞪著木籠裡那幾隻或者幼小、或者因受困而嗚咽哀鳴的野獸,只能皺起眉頭。
  
  再說。桂鳳說不過留真,也就不想再出聲說話。
  
  老福晉咽了口口水,她雖然貪吃,但見到那幾隻被關在木籠子裡的活物也覺得怪可憐的。「可這個,全都還活的哩,這可得怎麼處置呀?」老人家瞪大眼睛,訕訕地問。
  
  馥容看著那幾隻幼年的小孢子和幼鹿,睜著圓咚咚的眼睛似是不明就裡,還有幾隻成年的肥毛貉和瘦獐子,用那雙憂鬱的眼神凝望著眾人,似乎明白自己的命運,牲口與人們一樣有情緒和感情,見到如此,她的心便開始感覺到疼痛與不忍。
  
  「這容易,府裡的廚子如果不敢動手,把它們交給屠戶。不就成了?」留真爽快地道。
  
  「是呀,我知道這些野味的滋味兒可美極了!」側福晉玉鑾在旁邊鼓噪:「額娘,我看就把這些獐子、肥貉交給鄂圖姥姥處理便成,她經驗老道、手藝絕倫,必定知道這些山珍野味,該怎麼好生料理。」

    老福晉眼裡瞪著那些受困的野獸,腦子裡想著美味的盤飧,似乎有些舉棋不定。
  
  「來啊!」留真見狀便自作主張,吆喝家丁:「趕緊把這幾個木籠子扛到後院,然後趕緊通知鄂圖姥姥,讓她今晚先把另一隻木箱子裡的生鹿肉、狗肉、馬肉給調理了,好生做幾般山珍好味兒,讓老祖宗嘗嘗鮮!」

    家丁們聽到吆喝,便立刻動手扛物。
  
  老福晉本想出言阻止,可她老人家咽了幾口口水後也就不了了之,良心終究抵不過口腹之欲。何況她老人家向來貪嘴,刀俎既不臨身,良心也就沒辦法發現。
  
  至於桂鳳,她見留真弄了這出把戲,心底雖然不是很樂意,可看在婆婆的面子上,也不敢出口反對,只好噤聲不說話,不像側福晉玉鑾又讚歎又出主意的,玉鑾的本事,桂鳳是打死也做不出來。
  
  鄂圖姥姥接到通知,趕到院子裡看到那一大箱的生肉,和幾個木籠子裡活生生的牲口。瞬間就呆住了。「這、這個是做什麼的呀?」鄂圖姥姥愣愣地問。
  
  「這是留真郡主,吩咐咱們給扛進來的。」家丁們說把箱子和籠子放下後,家丁就一哄而散。鄂圖姥姥揭開木箱蓋,看到那幾大塊不知是什麼名堂的生肉,正不知要如何處置,突然看到馥容走過來。

    「姥姥。」馥容走到姥姥身邊。
  
  「少福晉。」看到馥容,鄂圖姥姥急忙問:「剛才家丁們扛來了這只箱子和幾個木籠子,這些肉塊到底是——」

    「是狗肉。」蹙著眉,馥容一開口就冷靜地對鄂圖姥姥說實話。
  
  「狗肉?!」姥姥瞪大眼睛。
  
  「事實上也不止有狗肉,還有鹿肉和馬肉。」

    姥姥又呆住了。「那個,」回過神,姥姥咽了口氣後問:「鹿肉馬肉我是見過,可這狗肉一實在太嚇人了!」

    「是呀!」馥容順著姥姥的話說:「我也覺得很嚇人。不知道這是從哪一家偷偷抓來的看門狗,狗兒一向乖巧又有靈性,這也許還是一隻義犬,現在竟然被人恣意宰殺,死得實在太可憐了。」

    姥姥也覺得不安。「就、就是啊……」

    「姥姥一定知道狗兒是有靈性的家畜,既然有靈性,那麼烹調狗肉和宰殺狗兒的人,肯定都會有——」

    「報應?」姥姥喘口氣,自己把「報應」兩個字說出來。

    馥容看著姥姥,無辜地點頭。
  
  姥姥打個寒顫。「那、那我可怎麼辦才好啊!我是府裡的廚娘,主子下了命令,又不能不幹。」

    「嗯,說得也是呀,怎麼辦好呢?」馥容故意說。
  
  「那、那可怎麼辦才好啊?」姥姥焦急地說:「少福晉,您可要給奴才想想辦法啊!」

    馥容故意顯得有些為難。
  
  「怎麼了?難道沒有辦法嗎?」姥姥哭喪著臉。
  
  「這個,」嚇到姥姥,馥容雖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可為了不讓府裡的人吃到狗肉,也只好委屈姥姥了。「辦法是有,只要利用烹調的手藝,把肉的味道給掩蓋住,這樣就可以使用一般肉品來替代了。」

    「是嗎?」姥姥這才靄出笑容。「太好了!」

    「可是,這些肉塊如果不處理的話,就會被府裡的人發現……」

    「就把它們埋掉就成啦!」姥姥急忙說:「我可以叫廚房裡那些丫頭幫忙,把這些肉塊埋在廚房旁邊的空地裡,那幾個丫頭都是我帶大的,很聽話不會多嘴的。」

    馥容點點頭微笑。「那就成了,這個辦法不錯。」她又吩咐:「還有,這些活的牲口要好生安置,不要將它們一直關在木籠子裡,這樣會悶出病來的。如果可以的話,請家丁們在廚房旁的院子裡圈出幾塊空地,讓它們能透透氣,自由活動,這樣才好。」

    姥姥瞪大眼睛,苦笑出來。「少福晉,真沒想到您竟然還為牲口的處境著想,怕它們悶出病!我再沒見過像您這麼善良的人了,竟然對牲口也能有這樣的慈悲心。」

    「其實只要將牲口想成是人,設身處地的想像,如果是自己被關在這樣的小木籠裡,自由被限制,接著被千里迢迢運送來京,過程中肯定沒糧食吃、沒水喝,這樣的感覺會有多麼的痛苦?其實我沒有做什麼,只是把牲口想像成是自己,因為害怕自己也陷入那樣的處境,所以有所感受,這不是善良,也不算慈悲,只是因為害怕而生起的同理心而已。」

    聽完馥容的解釋,姥姥也開始心有同感,面靄憂戚之色。「是啊,經少福晉您這麼一說,我這才想到,如果是自己受到這樣的待遇,那不知道有多麼的可怕啊!」

    她想起自己之前殺雞宰羊的,每每看到牲口臨死前的掙扎,心裡雖感到不忍,但競然也沒有細想,實在過意不去。
  
  馥容似乎瞭解她心裡此刻的念頭,於是對姥姥說道:「因為府裡的人不食素。所以姥姥必須煮葷食,這是可以瞭解的。如果一定要烹煮葷食,那麼就要煮食「三淨肉」。」

    「三淨肉?什麼叫做「三淨肉」?」姥姥立刻問。
  
  「所謂的三淨肉,就是第一眼不見殺,第二耳不聞殺,第三不為己所殺。這個‘淨’指的是淨心誠意的意思,心裡沒有殺生的念頭,所吃的肉,姑且稱之為「三淨肉」。」

    「原來如此!」姥姥讚歎:「唉呀,阿彌陀佛,從現在起姥姥我必定遵從!」

    見姥姥還會雙掌合十念佛,馥容點頭微笑。
  
  「古時大聖賢者,孟子也曾經說過:「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意思是有生命的活物我們不忍看到它死亡,聽到它置於刀俎下臨死前的哀號,更不忍心食用它的肉體。在世的聖賢如孟子者,也用自身的感受來教導我們,我們怎麼能夠不聽從呢?」

    姥姥猛點頭,深表贊同。因為往昔姥姥宰殺活物的時候,有時竟然看見牲口們也會流淚,嚇得她膽戰心驚,想起牲口也有痛苦與淚水,完全跟人一樣,就讓她心底怪難受的!
  
  「無論如何,因為少福晉的良善之心比咱們都還存得多,也才能生起這樣的同理心,以老奴才這雙見過無數人的昏花老眼來看。這便是叫做善良了。」姥姥衷心地讚歎道。
  
  「姥姥願意隨喜稱讚,那我就接受好了,這也是姥姥的功德。」馥容笑著說。
  
  聽到這樣的話,姥姥心底好不受用。「那麼,少福晉,您說咱們現在要為老福晉煮什麼好呢?」姥姥笑嘻嘻地問。
  
  「這個嘛,」馥容跟姥姥招招手,要姥姥附耳過來。「就是這樣——」

    用晚膳時,側福晉玉鑾和老福晉吃得不亦樂乎,留真見兩人吃得這麼高興,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雖然兆臣不在府內,但今晚留真要討好的人是老福晉,因此就不覺得不高興。只有桂鳳和德嫻的筷子,一箸也沒往肉盤上挾去,只在菜盤裡挑葉子。王爺並不知情,吃的分量跟平常一樣,少肉多菜,著重養生。
  
  這一桌的菜不是燉煮就是香鹵,香料用得極重,但因為烹調的手藝高超,色香味俱美。因此十分好吃。
  
  老福晉雖然貪吃,可是吃了這個又吃那個,忍不住喃喃念道:「好吃、好吃,這山珍野味兒還真是好吃!」她忙著咀嚼,挾起一塊又一塊的肉,忙著往嘴裡擱。
  
  可老福晉嘴裡雖然這麼說,心裡卻總覺得,好吃歸好吃,可這肉跟平常的牲畜肉,好像也沒什麼特別不同的滋味。
  
  「當然呀!這是我特地為老祖宗您準備的,當然特別好吃!」留真得意地說。
  
  馥容垂下眼偷笑了笑,裝作沒事一般,吃著飯菜。
  
  「額娘,您別吃太多肉,小心腿病又犯了。」桂鳳勸阻拚命吃肉的婆婆。
  
  「不會!我難得像今天一樣,吃得這麼痛快,你就別哆嗦了!」老福晉瞪了媳婦一眼,不甚高興。

    桂鳳自討沒趣,只好閉嘴。

    玉鑾看了桂鳳一眼,撇起嘴冷笑。
  
  到了夜裡,馥容正準備回房歇息時,就看到府裡一干婢女、丫頭們臉帶焦慮地經過渚水居,在小徑上來回奔跑。之後又看到幾個丫頭們簇擁著福晉,急急忙忙地往後園奔去。

    馥容欄住其中一名丫頭問:「發生什麼事了?大家怎麼跑來跑去的?剛才我還看到額娘跑到後園,難道出事了嗎?」

    「不知道。」丫頭說:「嬤嬤們只說老祖宗犯病了,腿疼得不得了,丫頭們忙著燒水、遞毛巾的,還要在屋裡頭生幾盆旺火,大福晉這會兒才剛剛趕去呢,今幾個夜裡怕又要不得安寧了。」

    犯病?腿疼?馥容趕緊問:「那麼大夫呢?有人去請大夫了嗎?」

    「王爺親自去了。」丫頭回答。
  
  話說完,丫頭就急急忙忙跑走了。
  
  馥容看著丫頭跑開,也覺得很擔心,因此決定到老福晉的屋裡,看看有沒有自己能夠幫忙的地方。就這樣一直折騰到天明,大夫來過,抓了幾副藥熬給老福晉吃過後,王府才漸漸平靜下來。
  
  馥容回到渚水居時,天已經亮了。「貝勒爺呢?」馥容問侍女稟貞:「他來過了嗎?」早上他會進房,兩人說好一道出門跟長輩請安。

    「來過,可見小姐不在,轉身又走了。」

    馥容錯愕。「什麼話都沒交代嗎?」

    「沒有,」稟貞接下道:「奴婢聽總管大人說,貝勒爺今早才回府的。」

    「今早回府,接著又立刻出府?」

    「是。」稟貞點頭。
  
  馥容知道皇上體諒兆臣新婚,旬日不必上早朝,既然這樣,他為何一早就出門?

    略一沉吟,她再問稟貞:「貝勒爺有交代,這麼早上哪兒去嗎?」

    稟貞搖頭。「沒有。」

    「那麼,他問過我上哪去了嗎?」

    稟貞還是搖頭。「貝勒爺出門的時候很匆忙,好像有急事要辦。」

    馥容略一沉吟。「我知道了。」她吩咐稟貞:「幫我準備一下,我要去跟額娘、阿瑪請安。」

    「可是,小姐,您昨晚一夜沒睡呢,這會兒還要去跟王爺、福晉請安,您的身子受得住嗎?」

    「我沒關係,快過來幫我梳頭。」

    「是。」

    馥容坐在鏡子前雙眉微蹙,思考著自己該怎麼做,才能為這個家盡一份心。
  
  因為昨夜從大夫口中得知老福晉的病根,知道老福晉是因為吃了太多肉品,痛風症才會突然發作,馥容思考過後,決定今日要親自下廚,親手烹煮一些既清淡又養生的菜式。跟鄂圖姥姥商量後,她親手為老祖宗做了幾道清淡的涼拌菜、菜湯與五穀飯,另外蒸了些許不帶皮的雞肉,滴上少許麻油調味,費了幾許功夫,才整治了一桌的清淡佳餚。
  
  老福晉被折騰了一夜,早上只喝了半碗稀粥,到了正午已經饑腸轆轆,顧不得腿還痛著,就叫丫頭和媳婦們攙扶著,不顧大家的勸阻,一定要到飯廳吃飯,在走到飯廳這一路上,腦中還想著,今日不知又能吃到什麼美味的山珍。
  
  可待她老人家進到飯廳,看到桌上只有幾碟素菜、白雞肉和兩碗素菜湯,再看到飯碗裡盛的竟然不是她愛吃的白飯,卻是摻雜著黑米、糙米、翌思仁、紅豆的雜糧飯,老福晉原本還有笑容的臉,馬上就拉垮下來。
  
  「姥姥呢?她難道不知道我愛吃什麼嗎?快把她給我叫過來!我要問問,今日她為什麼給我做這樣的飯菜!」老福晉屁股才剛沾到椅子,立刻就沉聲喝問。
  
  丫頭們急急忙忙地跑到廚房去喊人,馥容聽說了,便叫姥姥待在廚房,讓她過去解釋就行。
  
  等馥容到了飯廳,才發現裡面的氣氛實在不太好。
  
  「老祖宗。」硬著頭皮,馥容陪笑著問候繃著一張臉的老人家。
  
  「來的人怎麼是你呢?」老福晉沒好氣地問。
  
  在座做客的留真撇嘴冷笑,見這態勢,心想有好戲看了。
  
  「是,因為這桌的飯菜,是我一個人做的。」馥容回答。
  
  「你做的?」老福晉睜大眼睛。
  
  「是。」馥容恭敬地答。
  
  老福晉瞪著眼睛,臉色都變了。「廚房裡不是有姥姥在嗎?她為什麼要讓你來做菜?」老福晉質問。
  
  「是我自願下廚做菜的。」馥容委婉地解釋:「只因昨夜我看到老祖宗痛風病犯了,十分痛苦,所以決心親自下廚,為老祖宗準備一桌清淡菜肴,希望藉由食療,讓您的腿病能夠儘早和緩下來。」她的語調十分輕柔,儘量地溫和。
  
  老福晉的臉色,並沒有因為聽到這番話而和緩,反而更難看。「可是你這樣擅自作主讓我很不高興!」

    沒吃到期待中的美食,老福晉怒由心生,也不管馥容是否出於一番好意,就先責駡:「現在我不但腿痛,心情還更差了!你才剛嫁進門沒幾日,怎麼會知道我愛吃什麼、喜歡吃什麼呢?這樣自以為是,也不管家裡的長輩會怎麼想,就算是好意嗎?」

    老福晉平日雖然笑臉迎人,但畢竟是府中最年老的長者,故頗具威嚴,像現在這樣斥駡晚輩還是頭一回,府裡眾人看著都坐立難安。何況馥容是才剛嫁進門的孫媳婦,輩分最小,當著眾位長輩的面被老祖宗責駡,又不能出言解釋,只能低頭承受。
  
  滿桌的人見老福晉生氣,心口全都揪著,只有留真最高興。
  
  瞪著這一桌素菜,老福晉的心情更差。脾氣就更壞。「明明知道是要做給我吃的,為什麼還煮這樣差的菜色?一個晚輩,怎麼能做這樣的菜給我這個老人家吃呢?這種粗菜,教我怎麼能咽得下一口飯!」因為腿痛和疲累,到最後,她老人家聲調越來越嚴厲,索性把憋了一晚的氣全都發洩出來!
  
  老福晉突然發脾氣,嚇了眾人一跳。
  
  馥容原是好意,卻沒想到老祖宗竟然會對自己發這麼大的脾氣。
  
  見婆婆這麼不高興,桂鳳皺起眉頭,忍不住對媳婦抱怨:「你也不要全部都做素菜,你自己瞧瞧,整桌的青菜就只有一碟白雞肉,這樣怎麼像話呢?不要說額娘瞧著沒有胄口,連我也覺得這一桌的菜,看起來實在很寒酸。」

    婆婆不高興,讓桂鳳膽戰心驚,也覺得很沒面子,因此對馥容的行為也就十分不以為然。
  
  馥容站在桌邊,手裡拿著食盤,肅容噤聲。
  
  玉鑾和德嫻表情各異,一個冷眼旁觀,一個皺眉。
  
  「家裡還有大人,做任何事之前,應該先跟長輩問一聲。這是禮貌,難道你不知道嗎?怎麼能夠自作主張,自己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呢?」桂鳳臉色不佳地,繼續對媳婦訓道:「再說,你年紀輕輕的,做菜的經驗能比姥姥豐富嗎?以後你不要再這樣自作主張,做菜的事情交給姥姥負責就成了,知道了嗎?」

    馥容垂下眼,強忍著委屈點頭:「是。」

    「還有——」

    「好了,不要再說了!既然這些菜都已經做好,你就快吃飯吧!」王爺皺著眉頭,轉頭喝住妻子,隨即對媳婦道:「你做菜辛苦了,也快坐下來吃飯吧!」

    王爺話才剛說完,老福晉突然把筷子用力一放。「不吃了!滿桌全是素菜,看著就教人倒胃口!」話說完,老福晉就站起來,準備離開飯廳。
  
  腿痛了一夜,昨晚已經沒有睡好,隔日又吃不到平時愛吃的飯菜,老人家心情不佳,脾氣就特別壞。
  
  大家被老福晉的舉動嚇了一跳,每個人都趕緊站起來。
  
  桂鳳當然也連忙站起來,趕緊出手扶住婆婆。
  
  「額娘,您連一口飯都沒吃,這就要離開飯桌了嗎?」老福晉哼了一聲,話也不回。就轉身走出飯廳。
  
  桂鳳只得攙扶著婆婆,一路陪出去,但在離開飯廳前,她也忍不住用責怪的眼神瞪了媳婦一眼。
  
  「唉呀,馬屁拍到馬腿上,這下可好了!」一旁玉鑾好整以暇地訕笑。
  
  飯廳裡,留真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德嫻則是放下飯碗,一點胃口都沒有了。
  
  只有王爺用同情的眼光,憐憫地看著費力卻不討好的可憐媳婦。
  
  馥容的眼眶裡泛著淚光,但是好強的性格讓她強忍著眼裡的淚,不讓淚水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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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 01:03:1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雖然老福晉的責駡,讓馥容心裡很難過,再加上婆婆對自己的不滿溢幹言表,但既然是對的事情,她做了就不會後侮。非但不後悔,她還要繼續再做,因為如果因一時被責駡就收手,撒手不管,那麼全家人對她的不滿、以及老祖宗對她的不諒解,就會一直存在,將來還會因為一點小誤會而誤解更深。
  
  午膳過後。她就到廚房,跟鄂圖姥姥要了一些芹菜根、檸檬果,還問哪裡有白柳樹,她要一些柳樹皮。
  
  「少福晉,您要這東西做什麼?」姥姥問。
  
  「我有用處。」馥容只是這麼說。

    「那麼,要我隨您一道去取柳樹皮嗎?」

    「不需要,我自己去就行了。」馥容說,她心想這樣如果再被責駡,就不會禍及姥姥。「對了,府裡有乳香嗎?」她又問。
  
  「有,不是我自誇,只要能喊出名字的,咱們府裡什麼都有。」姥姥道。
  
  馥容點頭。「請姥姥也準備一些乳香,明日我有用處。」

    話說完她便離開,自行攜了一把小刀去取柳樹皮,之後馥容在右後園的山坡地上找到幾稞柳樹,在不傷害樹幹的情況下,她在每裸樹身上取刮了少量的樹皮,就返回廚房。
  
  回到廚房後她跟姥姥要了一些寬板的竹簍子,將芹菜根、切片的檸檬果、以及取來的樹皮分別攤平在簍子上,之後拿到院子裡曝曬。
  
  「少福晉,我來幫您吧?」姥姥熱心地道。
  
  「不用,您還有事要忙,我自己做就可以了。」

    姥姥見她細皮白肉,卻站在烈日下曝曬,心裡覺得不忍,因此回到屋裡拿了一塊花布,交給馥容。「那麼,您把這塊布包在頭上吧!就像這樣——」姥姥做了幾個手勢。「把布包在頭上,這樣日頭就不能直接曬到您了!」

    馥容接過花布。「好,謝謝您。」她笑得很燦爛,不忘感謝姥姥的好意。
  
  少福晉不把她當做下人看待,還這麼乖巧聽話,讓姥姥十分高興。「您別瞧現在是春天,有時春日的陽光發起威來,也能把人給曬焦的!」

    「是。」馥容微笑,姥姥的關懷讓她覺得很窩心。
  
  包好頭巾,馥容正準備低頭繼續忙碌的時候,冷不防聽到一句冷冰冰的話——

    「你又在做什麼?」

    擦掉額上的汗水,馥容回頭望向說話的人。
  
  只見留真站在涼爽的屋簷下,冷眼盯著在烈日下工作的馥容。
  
  姥姥一看到留真就皺起眉頭走開,當做沒看到人。
  
  「曬藥草。」馥容回答之餘,也沒撇下手上的工作。
  
  「曬藥草?」留真嗤笑,看到馥容競然在頭上包了一塊大花布,她感到既不可思議又可笑。
  
  「正午才被老祖宗狠狠地罵過,現在你竟敢又開始自作主張,擅自搞什麼把戲?」譏笑中還帶著諷刺,留真的口氣和態度都與那日在兆臣面前,那溫柔又體貼的模樣,判若兩人,當然連「姐姐」二字也不必稱呼了。況且,她根本就不在乎在馥容面前,顯露真實冷酷的性情。
  
  馥容凝望她片刻,接著低頭繼續工作,根本不想浪費時間與她計較。
  
  她當然已經看出,這個女子是個雙面人。
  
  「喂,我在跟你說話,你沒聽見嗎?」留真用輕蔑的態度喊人,甚至不叫馥容的名字。
  
  馥容仿佛聽而未聞,繼續做自己的事。
  
  馥容置之不理的態度,讓留真非常生氣,她瞪了馥容好一會兒。之後突然走開。
  
  姥姥站在屋裡,剛才的場面她全都看見了。
  
  「唉呀,真是沒禮親的臭丫頭!以為她是誰啊?真可惡,什麼「喂」不「喂」的,竟敢對少福晉您這麼無禮!」姥姥氣不過,喃喃咒駡。
  
  馥容看了姥姥一眼,笑了笑,低頭繼續整理竹簍裡的樹皮。
  
  留真看到馥容不理自己,因此想到去跟福晉告狀。
  
  「我看到姐姐又在做奇怪的事,」留真在花廳裡對福晉桂鳳說:「我前思後想,怕姐姐又惹老祖宗生氣,所以不得不來告訴福晉一聲。」她佯裝無辜地道。
  
  「她又做什麼奇怪的事?」桂鳳皺著眉頭,聽見留真告狀,心裡都快煩死了。
  
  「我也不知道,剛才我好意問姐姐,可是姐姐非但不肯對我說,還責駡我多事。」留真故意在桂鳳面前搬弄是非。
  
  「她現在人在哪裡?」桂鳳只好問。
  
  「在廚房。」

    「廚房?」桂鳳的臉立刻拉下來。「不是叫她別去廚房,怎麼又去了?」

    「呃,是啊,」留真陪笑。「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姐姐心裡是怎麼想的,午膳的時候已經把老祖宗惹得那麼不高興了,這會兒又不知道她想做什麼,要是又弄出半點兒教老祖宗不高興的事,可教福晉您怎麼辦才好呢?姐姐她也委實太不懂事了……」

    桂鳳突然站起來,嚇了留真一跳。只見桂鳳站起來後,就往花廳外走,一路到了廚房。
  
  「你在做什麼?」桂鳳終於在院子裡找到馥容,見她頭上蒙著一塊布巾,狼狽的模樣就像村婦一樣。桂鳳簡直就不敢相信。

    留真從後頭跟來。站在桂鳳身邊,等著看好戲。

    馥容抬頭看到福晉,她有些驚訝。待看到福晉身旁的留真,她就明白了。「我在曬藥草。」她回答自己的婆婆。
  
  「藥草?」桂鳳寒著臉問:「這是做什麼用的?」

    「是用來泡茶的。」

    「泡什麼茶?」桂鳳質問。
  
  馥容老實回答:「青檸茶。」

    桂鳳皺起眉頭。「青檸茶?青檸茶有什麼用處?」

    「是……」停頓了一下,馥容才繼續往下說:「因為老祖宗的腿不舒服,所以這是要給老祖宗喝的青檸茶。」

    「你說什麼?」桂鳳一聽,火氣就上來了。「不是叫你不要自作主張了嗎?怎麼還是這麼不聽話呢?!老祖宗不會喝這種東西的,你不必白費心了!」

    桂鳳的口氣嚴厲,因為不希望馥容再生事端。惹得老祖宗又不高興。
  
  但馥容並沒有因為這樣就撒手。「因為這種藥草茶對老祖宗很有幫助,所以我才會想到泡青檸茶給老祖宗喝。」她解釋。
  
  沒想到媳婦竟敢辯駁,讓桂鳳更不高興。
  
  「今天中午被責駡得還不夠嗎?不管你的理由是什麼,現在就住手,不要等到長輩們發火了才道歉,因為這樣的行為不會討人喜歡!」向來斯文端莊、甚少說重話的桂鳳,連「不討人喜歡」這樣的話,都說出口了。
  
  至於留真,她看到馥容開口解釋,其實更高興,她的目的就是要見桂鳳責駡兒媳婦。
  
  「額娘,」馥容仍然堅持,但委婉地說:「我問過大夫,大夫說過可以讓老祖宗喝這道茶,同時大夫還說,老祖宗喝下這道藥草茶後不但能改善痛風,對她老人家的身體健康也有很大的幫助!」

    「你——」桂鳳喘了一口氣。「我叫你住手,你怎麼還要反駁呢?就不知道要馬上聽話嗎?虧你阿瑪還是翰林,在家裡到底是怎麼教你的?婆婆說什麼,媳婦就馬上回嘴,難道這是為人媳婦的道理嗎?」

    桂風氣得不惜數落到親家頭上。
  
  馥容知道婆婆很不高興,因此她將語調放得很軟,進一步解釋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的原因:「額娘,請您不要生氣,請您先平心靜氣,聽我對您解釋好嗎?」

    看到馥容被責駡竟然還能笑著說話,桂風氣不過,一向斯文的她,這會兒都不知道該怎麼罵人了。
  
  「馥容自嫁進王府,就已經與長輩們成為一家人,既是一家人我們就應該相互關懷,照顧對方,怎麼敢奢望自己舒坦,忘記家人的病痛呢?」馥容繼續解釋:「家人有困難應該伸出援助,每個人都有責任去照顧對方,何況是老祖宗生病,老人家有病痛,更不能不管,而且這個管是要有智慧的管、有方法的管,不是只讓老人家吃那種好吃,卻會傷害她身體的食物,就叫做心疼她。」

    聽到這番解釋,桂鳳雖不以為然,更覺得媳婦是在教訓她,可一時間她卻難以反駁。
  
  馥容把聲調放得更柔,進一步說:「況且,額娘,您也知道,現在午後的豔陽這麼熾熱,又怎麼會有人願意在烈日下,做曬草皮這樣的事情呢?如果不是為了老祖宗,我又為何一定堅持要這麼做呢?這一切只是因為想著老祖宗的健康,所以才能給我力量,驅使我這麼做。」

    桂鳳皺著眉、咬著唇,被媳婦一番話堵得啞口無言。留真不可置信地瞪了馥容一眼,沒想到她竟然這麼會說話!她焦急地望向桂鳳,擔心桂鳳會因此被打動。
  
  然而,桂鳳雖然對這番話不能反駁,卻也不覺得高興。「你!」她喘口氣,似乎十分氣不過。「既然你這麼喜歡自作主張,又不聽長輩的教導,那就隨便你好了!要是犯了錯後再被老祖宗責駡,你也不要後悔!」

    撂下話,桂鳳皺著眉頭不高興地轉身走開。
  
  留真瞪了馥容一眼,隨即跟在桂鳳身後走開。
  
  馥容呆站著,瞪著婆婆離開的方向好一會兒,才彎下腰,繼續她的工作。姥姥走過來的時候她感覺到了,雖然她仍勉強打起精神工作,卻再也笑不出。
  
  「就快要好了,我自己來就可以,姥姥您不必忙了。」未等姥姥開口,馥容強顏歡笑地說。
  
  「剛才被罵都能笑著回話,現在怎麼突然有氣無力,就像洩氣的皮球,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馥容猛地抬頭,看到一雙正瞪著自己、若有所思的眼睛。
  
  原來走到她身邊的人並不是姥姥,而是她的丈夫,兆臣。
  
  「你、你怎麼會到這裡來的?」不預期地見到自己的丈夫,她有些被嚇到。
  
  他就蹲在她面前,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超過一尺。
  
  「已經一日一夜沒見到自己的妻子,我當然必須找到你。」他淡淡地答,沉著眼,似笑非笑。
  
  馥容感覺到他的表情好像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詭異,可又不知道奇怪在哪裡……

    「你、你笑什麼?」她只好這麼問他。
  
  「很熱嗎?」他忽然問。
  
  「嗯,」馥容尷尬地點頭。「未時剛過,當然熱……」

    她頓住,突然瞪大眼睛,然後猛然倒吸口氣——

    下一刻她就像是被鬼嚇到一樣,突然喊一聲,接著就抱著頭,急忙地把臉轉過去背對他……

    兆臣抿起嘴,但那也只是一瞬間的事。等到馥容慌忙扯下頭巾,回頭看他的時候。兆臣的笑容已經收起來。
  
  「很抱歉……」她把頭巾緊緊捏在手裡,知道現在自己的樣子一定很可笑。

    「抱歉?」馥容仔細觀察他的表情,但是他的表情好像若無其事。「你不會覺得奇怪嗎?」馥容疑惑地問他:「剛才,剛才我的頭髮,你不覺得很好笑嗎?」

    「會嗎?」他挑眉。「哪裡好笑?」

    馥容愣住。她眨著眼睛認真審視他的表情,只見他一臉正經,好像真的不覺得奇怪。
  
  「你,」她緩下心情。「你不覺得奇怪就好了。」雖然還是有些懷疑。
  
  他斂下眼,似不經意地問:「剛才見你沒什麼精神。怎麼回事?」

    「那個,」她垂下眼,籲口氣,有些不好意思。「因為,剛才我被額娘責駡了。」

    「做錯事了?」他似笑非笑。
  
  她搖頭,抬眼直視他。「我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事。」

    「那不就好了?」

    「可是,」她說:「我覺得對額娘很不好意思。」

    「為什麼?」

    「因為讓她擔心,所以我覺得有點不安。」

    他看她一眼,撇嘴低笑。
  
  馥容瞪著他:「你又笑什麼?」

    「我還以為你很倔強,腦子裡根本不會有「不安」這兩個字。」

    「什麼?」她眨眨眼。
  
  「沒什麼。」他突然說:「你眼底下有黑影,昨夜沒睡夠?」

    她愣住,因為他的話像是關心,卻來得有些突兀。
  
  他要笑不笑地看她。「今夜早點回房,你需要睡眠。」他站起來轉身欲走,卻又忽然回頭。
  
  「對了,今夜我會回渚水居。」撂下話,他終於走開。
  
  馥容瞪著丈夫的背影發呆……看著他匆匆來了又走,她實在不明白。他到底是為什麼而來的?難道就只是為了告訴她,他今夜會回渚水居嗎?

    他要回渚水居?回過神,馥容才回想起這句話的言下之意。
  
  忙了一整個下午,晚間用膳的時候,老福晉因為氣還未消。加上腿痛未愈,因此不願至飯廳用膳。由於王爺不在,向來一團和氣、最懂得隱忍的桂鳳,也罕見地將心底的不快擺在臉上,讓這一頓晚膳的氣氛,降到了穀底。再加上德嫻也面無表情,冷淡的臉上毫無笑容,在在顯露出,王府裡的氣氛詭異。
  
  馥容總算在晚膳的時候看到丈夫,他的眼神很淡、不發一言,與剛才在廚房相遇的時候,態度又不太一樣,令她捉摸不定。然而因為此時飯廳內的氣氛不佳,馥容知道一切因自己而起,因此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儘量地寡言、內斂,也未曾與自己的丈夫交談一句。
  
  「馥容姐,」就在氣氛緊繃的這個時候,留真卻忽然開口對馥容說:「其實我明白,今天中午你已經盡力了!雖然不能討好老祖宗,還惹老祖宗生氣,可你是那麼努力的做菜,我相信福晉必定能看見你的好。」

    她的表情與態度都非常的真誠。馥容凝視她,已經看清留真是一個雙面人。
  
  在兆臣面前,留真真誠而且親切,但私底下卻毫不在乎顯露本性。
  
  馥容不發一言,因為虛偽的客套話並沒有意義。
  
  馥容的反應在留真的預料中,接著她又故意轉頭問桂鳳:「福晉,您一向善良又仁慈,必定知道馥容姐已經盡了力,去討好老祖宗了,所以您心底並不責怪她,對嗎?」

    她說著馥容的好話,徹底的偽善。
  
  桂鳳卻不言不語,只顧著挾菜吃飯,聽而不聞,態度冷漠。
  
  馥容相信自己所做的並沒有錯,但是桂鳳冷漠的態度,還是刺傷了她的心。
  
  嫁進王府之前,馥容曾經聽說禮親王府大福晉是出了名的賢淑,因此她認為婆婆至少會安慰自己,可實則卻不然。
  
  垂下眼,馥容沉默又緩慢地吞咽飯粒,感覺到平日香軟的米飯,此刻突然變得像沙粒一樣難以下嚥。
  
  留真忍住嘴角的笑,故意用憐憫的眼神望了馥容一眼,眼角仍不時留意著兆臣的表情……

    但兆臣沒什麼表情。或者說,他的臉色顯得很冷淡,對於身邊發生的事,顯得漠不關心。
  
  在兆臣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變化,留真顯得有點失望,但是這一點小事並沒有讓她感覺到挫折,因為兆臣與妻子之間生硬的互動,足以彌補他的冷漠漏失了留真認為是精采好戲的遺憾。
  
  馥容看到了留真嘴角的笑意,她知道留真心底在想什麼,也許自己與丈夫的疏遠早就被留真看透。
  
  晚間,馥容早早便準備趕回屋裡,打算在她的丈夫回房之前先上炕入睡。但是一回到房中,馥容便看到已坐在屋內的丈夫。
  
  「今晚,你回來得很早。」她說,慢慢繞過他身側。
  
  「你過來,」他不動聲色,突然道:「這裡坐。」拉了把凳子,示意妻子坐在身邊。
  
  馥容略一遲疑,才走過去坐下。
  
  「怎麼不說話?」他問。
  
  「不是你有話要對我說嗎?」她答。
  
  他盯著她看。「我以為,你應該有話要對我解釋。」他的表情很難懂,就跟白天一樣難以捉摸,但是氣氛卻又不同。
  
  馥容乾脆直視他。「我不明白「你以為」的事情是什麼,如果有事,請你直接對我說明!」

    「你的態度倒很坦蕩。」他露出笑容,但是聲調有點冷淡。
  
  馥容不再說話,等他往下說。
  
  「額娘對你很不高興。」他果然直接對她說:「晚膳前額娘找我談過,她要求你罷手,不要再做任何讓老祖宗不高興的事。」

    「什麼事,叫做「讓老祖宗不高興的事」?」她故意反問他。
  
  他凝視她片刻。「你真不懂?」

    她直視他。「如果這是一件好事,一開始也許長輩會誤會、並不高興,即使如此也不應該去做嗎?」

    他挑眉,淡淡答:「如果是好事,長輩不會誤會。」

    「老祖宗犯了腿病,大夫告訴我老祖宗的病情不輕,必須注重飲食調理,但是闔府上下因為擔心老祖宗不高興,所以不敢煮素菜給向來愛食用葷食的老祖宗吃,這樣表面看起來沒有違逆長輩的意思,好像很孝順,但其實對老祖宗一點都沒有好處。」

    「惹老祖宗發火,讓老人家肝火旺盛,一樣沒有好處。」他打斷她。
  
  他的口氣還是很冷淡,而且語調冷靜,沒有過於激昂的情緒,但是卻充滿了否定的意味。
  
  馥容屏息。「這一回,我可以對你保證,不會再讓老祖宗生氣。」她的口氣斬釘截鐵,似乎充滿了自信。
  
  然而,與其說是自信,不如說是「盲信」,因為馥容說這話的時候,心裡其實並沒有十成的把握。

    但是,如果她不假裝得十分有自信的話,她感到,他可以立刻察覺她的心虛。
  
  總之,她必須先說服他,所以她不能顯得猶豫不決。
  
  他凝視她很久,久到馥容就快要在那一雙仿佛能把人看透的眼神之下,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堅持是否正確……

    「好,我可以「暫時」不干涉你的做法。」他的表情一樣嚴肅冷峻。「但是,我必須把話先說在前面。一旦你的做法,又一次惹老祖宗生氣,到時候額娘怪罪下來,我不會保護你。」

    保護?
  
  在額娘面前,他保護過她嗎?馥容怔怔凝望他。
  
  「既然你不聽勸告,執意去做,就必須承擔結果,負起責任。」他警告。
  
  她與他對視半晌。
  
  「好,我會負起全部的責任。」她仍然倔強回答。
  
  「很好,」他斂下眼,站起來。「過來,為我寬衣。」

    她愣住。
  
  他忽然如此要求,令她錯愕。
  
  「怎麼?」兆臣低頭看她。「沒聽見嗎?」

    「聽、聽見了。」馥容站起來,腦子有些亂、有些漲,心跳忽然如擂鼓,不能寧靜。
  
  他等著,她伸出纖纖素手,為丈夫寬衣。馥容伸手為他解扣,回想額娘教過她的一切,她忽然慶倖,今夜燭光暗淡。她的手不穩,幾次不能順利解開扣子。
  
  背著光,燭光很暗,屋內很黑,她看不見他的表情……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該在那夜要你,」他說,低啞嘶柔。「初夜,該是我為你寬衣。」

    她、心一顫。
  
  他的手已按上她胸口的繡扣……

    馥容尚不能反應,他已俐落解開她胸前一隻繡扣,且忽然將她抱起——

    她喘口氣,按住他的胸膛。「等等。」

    「等?」他笑,眼底佈滿灰霧。「難道你月信未退?」

    她雙頰發熱,在他懷中,與他談論她的月信,令她尷尬而且羞赧。「除了這個因素,我還有話說。」

    「什麼話,床上再說、」他道,已抱她上床。
  
  馥容深深吸氣,嗅到他身上男性的麝香味……

    他已壓上身,將她的小臉蛋埋在他壯碩的雙臂之間,動手解她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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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 01:03:3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等等,我還有話說!」慌亂中按住他的手,她直覺自己的臉已經紅得不象樣,可即使在這當兒,她仍然鼓起勇氣,阻止他再進一步。

    他停住,端詳她片刻。
  
  她以眼神懇求他。
  
  片刻後,他鬆手放開她。「你想說什麼?」

    「咱們可以先下炕嗎?」見他撒手,她才繼續往下問:「下了炕,到桌邊坐著說好嗎?」

    她儘量柔聲細語。屏息地等待片刻,終於等到他翻身下炕,馥容才稍稍籲了一口氣。

    趕緊蹭下炕,馥容拉攏了衣襟,將散亂的鬢髮胡亂塞在耳後,又見他衣著齊整,而她卻衣襟散亂,不免有些尷尬……

    下了炕,馥容慢慢走到桌邊坐下,留意到他的背脊筆直,就算坐下了也依舊像個樣板。十分直挺,只是他神色很淡,令人看不出此刻他心底究竟在想什麼。
  
  「想對我說什麼?」他倒有耐心,待她坐下才開口問。
  
  「我想求你一件事。」她說。
  
  他挑眉,替代詢問。
  
  「我,」頓了頓,馥容接下說:「我想求你答應,讓咱們暫時分開睡,行嗎?」

    「我沒聽懂,這話什麼意思?」他聲調平板,聽起來有點冷。
  
  「我的意思是,你與我,我們能不能……」吸口氣,她繼續往下說:「能不能暫時別圓房?」

    他沒出聲。
  
  馥容抬眼看他,他沒什麼表情。「我的話已經說完了,你的意思呢,你的意思是什麼?」她只好屏著氣問他。
  
  「我沒有毛病,也不打算禁欲,這樣的要求算什麼?」他的口氣很平淡也很低沉。
  
  可馥容聽得出來,他不高興。
  
  「我知道這要求確實不合常情,可我是有理由的,你能聽聽我的理由嗎?」她說。
  
  「這要求不合常情,我何必聽?」

    她吸口氣,放下身段,語調更柔。「就算是做妻子的懇求,你能接受嗎?」

    他看她一會兒。「說吧。我在聽。」沉聲道。
  
  「我們。」籲口氣,她抬眼直視他。「我們雖是夫妻,但卻不夠瞭解彼此,我認為我們之間不但沒有友情,更談不上愛情,你同意嗎?」

    他不出聲,只盯住她。
  
  因為他不接話,馥容只好繼續往下說:「我認為,如果夫妻只為生兒育女而生活在一起,那是多麼可悲的一件事?人不僅只為下一代而活,也該為自己活一回,你同意嗎?」

    「同意如何?不同意又如何?」

    「難道你不認為,夫妻共同生活數十年,彼此間所需要的,不僅生兒育女而已?」

    「生兒育女?這是你的想法?」

    「對,倘若夫妻之間連瞭解都搭不上,那麼不就只剩下生兒育女一項了?然而,平日男人有事業能寄託,女人嫁人後除了侍奉翁姑、生兒育女,還剩什麼?」

    「這個家便是女人的成就。」他沉聲道。
  
  「可這家也是男人的。」馥容懇切地對他說:「我指的是,女人自己所擁有的東西,就像男人擁有的事業一樣。況且,家庭需要男人與女人一起經營,因為如此,夫妻之間更需要彼此瞭解,不是嗎?」

    「你究竟想說什麼?我看不出這與我們是否行房,有任何關係。」他平聲說。
  
  他大刺刺道出行房二字,令她有些不安。
  
  別開眼,她像低訴似地輕聲道:「我認為,女人的成就,便是男人,除了瞭解男人,女人還希望男人愛她。如果有愛,那麼這個家、這對夫妻便算完美了,除此之外,做為一個女人,還能要求什麼呢?」

    她傾心剖白。他卻半天未出聲。
  
  馥容抬起眼望向自己的丈夫,看到他平靜卻有些接近冷淡的眼色。

    「你希望,我愛你?」半晌後,他終於開口問。
  
  「是。」她屏息,無畏地直視他冷淡的眼睛。
  
  他瞪她片刻,低笑。「行房之後,我會愛你。」

    她雙頰瞬間飛紅。「那不叫愛。」她說。
  
  他斂眼,緩籲一口氣。「我累了,不與你爭辯,來,為我寬衣。」

    「但是——」

    「過來。」他的聲調多了一絲不容反駁的低沉。「為我寬衣。」他再說一遍。
  
  馥容屏息,上前為他寬衣,暫時不再與他爭辯。
  
  他沉眼看她,看她柔順依舊,端莊得體,卻笑容全無。
  
  寬衣畢,他忽然抱起她到炕上——

    馥容雖未抗拒,卻身子僵硬。
  
  至炕後,他將她揉進懷中,但方才不安分的手,卻未如她料想地有進一步動作。
  
  「可以不行房,但不能分床。」他忽然說。
  
  馥容愣住。
  
  「王府內人多口雜,一旦在房內另置睡榻,不消數日必定傳開,除非你想鬧到額娘那裡。」他說。
  
  一時間,馥容的思緒極亂。
  
  得知丈夫竟同意她的請求,她有些錯愕,又有些矛盾,因為他們並未如她所願分房,這與地所想仍有分別。
  
  「或者,我們都同炕,但這炕夠大,可否我們各睡一邊——」

    「我是男人,別得寸進尺。不行房,已是極限。」他粗聲道。
  
  馥容噤聲,不再爭辯。
  
  確實,他能答應她的請求,已經不容易,因此她雖不滿意,也只好勉強接受。
  
  第二日,馥容睜眼時天還未亮。房內炭盆裡的火已滅了,因此有些寒冷,可炕上卻十分暖和,馥容感覺到後腰一團溫暖的熱氣,自己胸腹之間被摟實了,過了片刻她才意識到,丈夫的手臂像鐵杆一樣圈住她的胸口,甚至,一條強壯的男人大腿橫生生地,硬是擠進她兩條玉腿中間,就抵在那教地欲哭無淚、欲喊不敢的部位……

    馥容心一涼,就算未醒也給嚇醒了!
  
  她趕緊拉扯他的手臂,發麻的腿悄悄地在被單下移動,想不著痕跡地抽離——

    「醒了?」他忽然出聲,手臂一緊。
  
  這下,馥容胸口裡唯一剩下的一口氣,也給擠幹了。
  
  她忍不住嚶嚀一聲,卻換來他低笑,箍得更緊。
  
  馥容身上一僵,臉上發熱,卻一動也不敢動彈……

    「嗯?」他低哼,伸展四肢,大腿無意識地磨蹭起來……

    這會兒,她只覺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忽然,他停了在床上伸懶腰等等的諸多動作。又是低笑。
  
  「你、你笑什麼?」馥容終於找回舌頭。
  
  「你好像很享受?」他低嘎地問。
  
  「享受?」她瞪大眼,不知享受在哪裡?
  
  何止不知何謂享受,還因為身子太僵,壓得她左肩酸痛不已!

    他低笑。「既然醒了,還賴著不下炕,可見你並不討厭床上的溫存。」

    馥容倒吸口氣,接著不知哪來的力氣,她使勁推開他後突兀地跳下炕……

    他挑眉瞪她。
  
  她明白,自己的動作十分滑稽。「你別誤會,我、我也是剛醒的。」她急忙解釋,可不想他誤會什麼。
  
  他撐起手肘,大掌支著頭,半臥在炕上似笑非笑地斜睨著她。「是嗎?」懶懶地問。
  
  馥容直眼瞪他,然後板著臉轉身喊人:「爺起來了。快拿盆水進來給爺洗臉。」

    「是。」外頭守夜的丫頭,趕緊奔去喊稟貞侍候。
  
  丫頭回話後,她勉強轉身面對丈夫。「我侍候你更衣吧?」言不由衷。
  
  他撇撇嘴,沒吭聲,懶洋洋地下了炕。
  
  侍候丈夫更衣時,馥容只覺得臉上很熱,但她說服自己,是因為他一直盯住她看,讓她感到不自在的緣故。
  
  稟貞端水進屋的時候,兆臣已經穿好朝服,準備進宮。

    「今早我得進宮,不能陪你一道跟老祖宗、阿瑪、額娘問安。」他還盯著她看。
  
  「不打緊,我能自己去。」她說,刻意避開他的眼神。

    他笑。「好,勞駕你了。」聲調低沉。
  
  等丈夫走後,馥容籲了口氣,坐在梳妝鏡前。
  
  「小姐,您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馥容回過神。「沒有,」她吩咐稟貞。「來幫我梳頭吧!」

    「是。」趁稟貞專心梳頭時,馥容坐在梳妝鏡前,怔怔地瞪著銅鏡裡的自己發呆……剛才她為什麼臉紅?還有,他怎能對她說那些話?那邪氣的模樣——

    馥容籲口氣,臉孔躁熱。
  
  直至現在,她仿佛還能感受到他身體的余溫!
  
  想起兩人交纏了一整夜的肢體,還有那曖昧的姿勢,她幾乎沒辦法呼吸……

    她實在有些懊悔,不懂自己花費心思、思考數日才終於畫圓的一番道理——在他身上好像壓根兒就不管用?
  
  「小姐?小姐?小姐?!」稟貞幾乎貼在耳邊喊人了。馥容這才回神。
  
  「你在喊我嗎?」

    「是啊!」稟貞皺起眉頭。「奴婢都喊了您好幾遍了!也不知道您在想些什麼呢,想出了神,任憑奴婢喊了好幾遍,您都沒聽見!」

    馥容振作起精神。「什麼事?」

    「奴婢想問的是,今日奴婢給您梳的這兩把頭,您還喜歡嗎?」

    「喜歡。」馥容看也不看銅鏡一眼,便回道。
  
  稟貞看了鏡裡的主子一眼,頗不以為然。
  
  「小姐,」稟貞撇起嘴,試探性地問:「昨夜貝勒爺,他對您可好嗎?」

    聽見這話,馥容眼睛忽然睜大。
  
  稟貞沒瞧見她主子的臉色,還大刺刺地邊梳頭邊繼續往下問:「奴婢瞧今早貝勒爺出門時嘴角含笑,想必是很喜歡小姐您了,奴婢只要一瞧貝勒爺的模樣兒,就明白他肯定是被您給迷住了——」

    「稟貞,」打斷她的話,馥容悠悠問:「你幾歲進翰林府的?」

    「啊?」稟貞愣住,想了一會兒才回道:「奴婢約莫十歲進府的。」

    「是嗎?」馥容回過身,瞪住自己的婢女。「這麼說,你跟在我身邊也有十年了,怎麼會過了這麼多年我才明白,原來自己的貼身婢女,竟然是這麼不正經又碎嘴的丫頭?竟連主子們的私己事,都這麼有興趣打探?」

    稟貞嚇住,隨即退開一步低頭討饒。「不是的,小姐,您誤會了,奴婢豈敢打探主子們的事呢?」

    「是這樣嗎?」馥容反問她。
  
  「當、當然啊!打死奴婢也不敢打探小姐與貝勒爺的事,小姐原諒奴婢,奴婢以後再也不敢多嘴了。」

    馥容正色斥責她:「好,這次姑且饒你。你記住,在王府裡不比翰林府,要比以往更懂得規矩,更知道禮儀。往後我要是再見你多嘴,就不要你侍候了。」

    「是,奴婢明白、奴婢記住了。」稟貞邊承諾,邊拿起梳子繼續為小姐梳頭,再也不敢多話了。
  
  一早,兆臣直接進南書房面聖。

    皇帝于南書房,接見兆臣,在場尚有大臣與親王,更有兆臣的岳父,翰林英珠.佟佳。
  
  「兆臣。你新婚燕爾,朕不是已特地恩准你,旬日不必進宮?怎麼今日又早早進南書房報到了?」皇帝笑問兆臣。
  
  「臣身為理藩院詩郎,近日朝鮮華民進犯,臣職責所在,不能只耽溺於私情,棄公務於不顧。」

    「嗯,」皇帝點頭。「這麼說,你今日上南書房,是為朝鮮人越境采參之事而來?」

    「啟奏皇上,臣進宮,除為近日朝鮮人越境采參造成民兵動亂外,尚為東北老參遭竊一案面聖。」兆臣道。
  
  「此事朕已經知情了。」皇帝道,收起笑容。
  
  「皇上已知道此事?」

    皇帝點頭。「前幾日,安貝子已進宮奏過。」

    聞此言。兆臣沉默不語。
  
  「怎麼?你有何疑慮?」皇帝問。

    「此事安貝子未與臣商榷,便進宮面聖,勞動聖駕,甚為不當。」

    皇帝一笑。「這倒是!你阿瑪已將參場之事交由你全權處理,安貝子理當先向你回報才是,倒先往朕這兒報事來了!」

    「臣惶恐,臣知錯!」兆臣跪下叩首。
  
  「哎,快起來,這是安貝子擅作主張,你何錯之有呢?」

    兆臣站起,又突然躬身叩道:「近日朝鮮人越境采參,造成民兵不安,已危及國界,臣奏請皇上,准臣即刻動身前往東北。」

    皇帝略有躊躇。
  
  翰林英珠進言:「臣啟皇上,朝鮮人越境采參一事。若處置不當,便將成為進犯國界之大事,大貝勒動身前往東北雖好,然臣以為,皇上身邊更需留有詳知朝鮮事務大臣,掌握綱目,運籌帷喔子內廷。」

    皇帝抿嘴一笑。「英珠,你是否顧慮令千金,不欲令新婦獨守空閨?」

    聞言,英珠面露惶恐,隨即做發誓狀:「臣為國事著想,不敢有些微私心,聖上明察,臣心可鑒。」隨即下跪。

    皇帝連忙扶住老翰林。「朕相信你一片丹心就是!」皇帝臉上的尷尬之情一掠而過,似乎對自己隨意言笑,有些不好意思。

    皇帝接著轉向對兆臣道:「你何不讓安貝子速回東北,詳解細目,再向你回報?」

    「聖上所言甚是。」順著皇帝的話,兆臣回道:「朝鮮邊界之事,日前已平撫,臣聞朝鮮王將遣特使,為犯境之事面聖請罪。臣留待京中,或能對聖上有所助益。」

    剛才他奏請前往東北,只不過是要瞭解,皇帝對安貝子的信任。
  
  皇帝點頭稱許。
  
  「臣斗膽請示皇上,對朝鮮特使來京。將做何處置?」兆臣請問。
  
  「你有何奏請?」皇帝反問兆臣。
  
  兆臣叩請:「臣請皇上,從重處分。」

    聽見「從重處分」四字,不僅諸位大臣錯愕,連皇帝也有些意外。
  
  「起來回話。」皇帝道,見兆臣站起,才又詳細問:「那麼依你之見,又該如何「從重處分」?」

    「倘若不施以嚴懲,則不能以做效尤。」兆臣道:「聖上應當降朝鮮王罪,令王為己罪贖過。」

    兆臣此言一出,幾位大臣便開始議論。「臣奏皇上,此事但無前例,且降罪於王族,滋事體大呀!」眾臣都如此奏道。

    「為參民采參進犯邊境之事,降罪于朝鮮王,這確實是大事!」皇帝道:「安貝子面奏竊案之時,亦曾為進犯之事說明,並且請求對朝鮮採取安撫之略,反對強硬行事,對安貝子奏請,你又有何看法?」皇帝進一步問兆臣。
  
  「臣以為,此事萬不可輕縱。」

    雖眾人反對。兆臣仍面不改色。「朝鮮人越界采參,不僅觸犯邊規,並且引起衝突,造成我國子民與官員傷亡,倘若將此事化小,一時雖可以各自安身,不犯干戈,但長此以往,必定使朝鮮人無畏我國國威,肆意進犯,屆時倘若突然加以嚴懲,必定不能服眾。與其如此,應當於此次初犯,便施以霹靂手段,令其不敢再犯,方才是兩安之道。」

    聞言,眾臣又加以議論,似仍覺得冒進不妥。
  
  皇帝卻靄出笑容。「兆臣所言極是,甚得朕之深心!」終於道出心中想法。
  
  見皇帝說出內心的想法,大臣們議論的聲調,才稍微止歇。
  
  唯英珠從頭至尾不再發一言,臉上若有所思,似對兆臣亦有讚賞之意。
  
  「此事就此論定。」最終皇帝定奪:「理藩院侍郎聽旨!」

    兆臣跪下,一干大臣、親王也趕緊跪下。
  
  「草擬朕旨一事,就交付給你辦理了!待朝鮮特使進宮,朕會立下頒旨降罪于朝鮮王。」

    「唬!」兆臣高聲應承。
  
  「唬。」大臣們也一致叩首。
  
  「至子老參遭竊一案,」皇帝對兆臣笑道:「朕相信你成竹在胸,已有謀略?」

    「臣當盡力而為。」兆臣道。
  
  皇帝似乎對他十分信任,並未加以詢問。「一切交付愛卿,時候不早,今日諸位都請回府罷。」皇帝道。
  
  眾人這才拜別皇帝,魚貫走出南書房。
  
  一出南書房,兆臣即向英珠行半子之禮。
  
  「很好。」英珠面露喜色。「你敢言能為,且深思熟慮自有一番道理,非好大喜功之輩。我慶倖我女馥容,得歸良婿。」

    「阿布赫(岳父)誇獎了。兆臣能娶得賢妻,方是至幸。」他恭敬回道,言不廢禮。
  
  英珠聞言大笑,神情十分寬慰。兆臣並未與岳父應酬太久,便拜別回府。

    為安貝子私自進宮面聖一事,拜別丈人後,他的臉色便顯得異常冷峻。
  
  梳洗過後,馥容就離開渚水居,依例先去大廳跟長輩請安,之後便又來到廚房。今天,她還是打算要親自下廚。即便如此執著,已經惹得婆婆不高興、丈夫也不贊同,可馥容仍然堅持自己的主張,這便是她,永遠改不了的性格,只要認為是對的事情,她必定去做。
  
  這會兒馥容才剛踏進灶房,姥姥已經迎上前來。
  
  「少福晉!」見到馥容,鄂圖姥姥臉上堆滿笑容。
  
  「姥姥,我想前幾日的脆梅應該已經醃好了。」馥容笑著說。
  
  「醃好了,今早姥姥我先嘗了一顆,唉喲,沒想到這青梅子兒酸酸甜甜的滋味兒,可真美呀!」姥姥眯著眼,似乎在回味那滋味。
  
  馥容笑。「姥姥,今天我想下廚。」她對姥姥說。
  
  聽見這話,姥姥緊張起來:「少福晉,您要下廚?」姥姥有些不安,語帶試探地問:「少福晉是想炒盤小菜,自個兒嘗嘗嗎?」

    「不,我要給老祖宗做菜。」馥容答。
  
  姥姥瞪大眼睛。「可、可是,福晉她昨日才說過——」

    「我知道您想說什麼,」馥容溫柔地打斷姥姥的話。「如果出了事,我保證會一力承擔,一定不會連累您的。」

    聽見這話,姥姥急忙搖頭。「少福晉。姥姥我不是怕被連累,而是擔心您這麼做,萬一又惹得老福晉不高興,那可怎麼辦才好啊?倘若老福晉再像昨日那樣沖著您發一回脾氣,未來您在這王府裡的日子,肯定不好過的。」她苦口婆心規勸馥容。
  
  「我已經盤算過了,今天我有不一樣的做法,一定不會再惹老祖宗不高興。」馥容笑著回答。
  
  姥姥卻很猶豫,心底可不這麼以為。
  
  見姥姥面露為難之色,馥容說:「只要對的事情,就應該去做,即便做錯了,只要不愧對自己的良心,又有什麼好怕的呢?您說是嗎,姥姥?」

    「話是不錯,但是……」姥姥欲言又止。
  
  她聽見馥容這麼說,心下也明白,這會兒勸也無用了。
  
  馥容沒等姥姥往下說,就開始著手廚房的工作。
  
  昨夜她已經把今天要做的事全都想妥了,記在自己的腦子裡,這一回地要改變做法,讓老祖宗慢慢地接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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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 01:03:5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飯菜做好後,馥容特地吩咐姥姥和廚房裡的丫頭,將飯菜端上桌。把老祖宗迎到飯桌後,桂鳳環視一眼沒見到媳婦,心裡有些不快。但是經過昨日之後,她對於馥容的行為十分不諒解,因此竟然連馥容為何沒出席用膳的原因,都不願開口問清楚。
  
  一旁,留真見到桂鳳眼睛瞄過馥容空蕩蕩的座位,臉上盡是不悅的神色,便明白桂鳳心裡的念頭,她不由得撇嘴竊喜。
  
  待眾人坐妥後,老祖宗瞪著飯桌上那幾盤炒得噴香的辣肉,和一鍋燉得爛熟的滷味兒,不禁咽了好幾口口水——

    「這才像話兒嘛!像這樣滿滿的一桌肉,這才叫做吃飯!」老祖宗邊說,已經迫不及待地邊拿起筷子,挾了一箸炒辣肉張嘴便吃,接著又閉上眼細嚼慢嚥,細細品嘗這道菜的美好滋味……

    桂鳳見今日這幾道菜是姥姥親手端上來的,雖然安心許多,但也不知道今日菜做得如何,因此仍然很是擔心,只因為昨日已讓老祖宗十分不高興,倘若今日的菜又做得不合老祖宗胃口,丈夫必定會怪罪自己。
  
  「唉呀!」老祖宗突然叫了一聲。
  
  這一叫,可把桂鳳的心提到了喉頭,她趕緊問:「怎麼了,老祖宗?是不是這菜做得不合您的胃口……」

    「實在太難得了!」老祖宗突然哈哈大笑,眾人面面相覦,渾然不知難得在哪裡?
  
  只見老祖宗又挾了一箸鹵肉往嘴裡送,連嚼幾口然後才出聲贊道:「今日這幾道菜,滋味可真是好極了!」

    這聲讚歎,終於安住了桂鳳的心。
  
  「這就奇怪了,」老祖宗繼續往下說:「這個鄂圖姥姥,她做菜的功夫,怎麼一夜之間就突然進步了這麼多?」

    老祖宗話才說完,眾人忽然看見王府的新媳用她那雙蔥白的玉手,正端著一碗熱呼呼的雪菜湯走進飯廳。
  
  見此情景,桂鳳臉色一變。
  
  老祖宗回頭見到馥容,更是瞪大眼睛。
  
  留真瞄見桂鳳臉上壓抑著慍色,不由得暗暗竊笑,等著看好戲。
  
  只見馥容不疾不徐的,面帶微笑地將那碗雪菜湯放在飯桌上。
  
  老祖宗收起笑臉,剛要開口問起:「你——」

    「老祖宗,不知今日的飯菜。還合您的胃口嗎?」只見馥容露出誠懇的笑容,殷勤地問道。
  
  老祖宗才剛讚歎過飯菜好吃,孫媳婦這句話,一下哽得老祖宗回答「不是」不對,回答「是」也不對。
  
  「馥容請教過姥姥,知道這道雪菜湯,是您最愛喝的湯。所以請您趁熱嘗嘗,看看這碗湯是否合您的胃口?」

    話說完,馥容便親手舀了一碗湯,然後誠心誠意地將湯奉上,並且以充滿感情的聲調,柔聲對老祖宗道:「祖奶奶,倘若今天的菜仍然不合您的胃口,那麼請您一定要告訴馥容有哪裡需要改進,馥容必定會聽從您的教導,立刻改正過來的。」

    聽見馥容虛心誠意地說了這番話,老祖宗的表情頓時顯得有些猶豫,好像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廚房裡有姥姥作主張羅,你不必下廚做菜。」桂鳳的口氣卻很嚴厲:「怎麼你完全不聽話,是不是根本就不把額娘的話聽進耳裡?」

    見桂鳳疾言厲色,馥容沒有立刻辯駁,反而低下頭柔聲說:「額娘的確曾經吩咐過馥容不能再進廚房。馥容明白,那是因為額娘孝順,所以順從老祖宗的心意,擔心老祖宗生氣。馥容也曾經想聽從額娘的吩咐,但是馥容只要一想起那夜老祖宗受到的病苦,晚上就難以入眠。因為馥容既然嫁入王府,府裡上上下下的人們,就都是馥容的家人,老祖宗更像是馥容自己的祖奶奶,祖奶奶是家裡的寶,祖奶奶的健康就是家人的幸福,因此馥容左思右想,實在考慮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要親自下廚為祖奶奶烹調既可口又有益身體的菜肴。雖然馥容擅自下廚違背了額娘的囑咐,馥容心底也感覺到非常不安,可是為了祖奶奶的身體著想,馥容實在不得不這麼做,又因為馥容的任性,因此要請額娘原諒馥容。」

    話說完,她落寞地垂下眼。

    對於桂鳳的不諒解,馥容心底是真的感到難過。

    眾人都料不到馥容會說出這番話來,一時間眾人瞠目結舌,連老祖宗都瞪著眼睛,說不出話來。
  
  「往後馥容會很小心地服侍老祖宗,一定不會再做讓老祖宗不高興的事,讓額娘您放心。」只聽馥容繼續徐徐往下說道:「倘若以後馥容還有做得不好的地方,還請額娘把馥容當成您自己的女兒,指導、教育馥容,讓馥容有機會可以跟您學習,千萬不要因為馥容不懂事,就放棄了馥容,好嗎,額娘?」

    話說完,馥容終於抬起眼,真摯、懇切地望向福晉桂鳳。
  
  一時間,眾人的目光都望向桂鳳。
  
  聽見這番話,桂鳳心裡雖然也有些被觸動,只是她性情保守,因此個性比較死板、冷硬,所以一向不喜歡口才伶俐的人,因為這樣的緣故,反倒讓她覺得馥容這些話說得十分矯情,因此一時間,便沒什麼反應……

    「我說,這個湯呢,其實也不是太難喝啦!」

    就在眾人看著桂鳳的臉色陰暗不定時,老祖宗突然吐了一口氣,接連幾口喝起那碗雪菜湯。聽見老祖宗的話。眾人都愣住了,不知又是什麼意思。
  
  桂鳳臉色並不好看。「額娘,如果這湯不合您的胃口,您就不要勉強——」

    「其實還真是可以,」老祖宗又喝了口湯,忽然皺起眉,有些疑惑地道:「只是這湯的味道……怎麼能這麼像我額娘當年煮的,那道雪菜湯的滋味兒呢?」

    桂鳳的臉垮下來。
  
  旁邊直屏著氣的禮王爺,終於籲了口氣:「太好了!能喝到嬤嬤的味道,額娘必定感到很幸福吧?」他故意這麼問道。
  
  老祖宗瞪了兒子一眼,又若有似無地瞟了馥容一眼,好像不太情願地「哼」了一聲。
  
  王爺轉頭對馥容微微一笑。
  
  王爺的笑容,霎時緩和了馥容忐忑的心,但轉眼見到福晉緊抿著唇,臉上毫無笑容,馥容的心又沉下來。
  
  別開眼,馥容強打起精神,對老祖宗陪著笑臉,暫時不去多想福晉對自己那不以為然的態度。
  
  待服侍老祖宗用膳時,馥容小心又溫柔地,陪著笑臉問老祖宗:「奶奶,您吃飽飯後,我給您泡一盅青檸茶讓您潤潤喉,您說好嗎?」

    「青檸茶?那個,又是什麼玩意兒啊?」老祖宗已經不像先前那樣,對馥容不苟言笑,臉上雖沒有笑容,但已算平和了許多。
  
  「那是特地為奶奶泡的藥草茶,裡面有白柳樹皮、芹菜根、乳香、香檸,藥草是孫媳婦特地為您曬的,每一個葉片馥容都已經仔細的清洗過。這個藥草茶,能讓您腿上的疼痛減緩,如果奶奶能夠時常喝茶,一定可以讓您的腿感覺到更舒適,不會再那麼容易疼痛。」馥容回答。
  
  「真有那麼神奇的東西?」老祖宗看似半信半疑。卻顯得躍躍欲試。
  
  桂鳳卻不以為然。「你又不是大夫,怎麼能自作主張,泡什麼藥草茶呢?萬一老祖宗喝出什麼病來——」

    「我想喝,」老祖宗竟突然打斷桂鳳的話,逕自對馥容說:「我想喝那個什麼青檸茶的……丫頭,你這就去。給我泡杯茶過來!」

    老祖宗竟然主動要孫媳婦煮的茶,除桂鳳外,眾人都瞪大眼睛,連馥容也愣住了。
  
  半晌,馥容才回過神。「是,馥容這就去給您端來。」

    她興奮地轉身要走出飯廳,回頭突然看見桂鳳銳利的眼色,這才慢下來,恭謹地垂著頭走出飯廳。

    桂鳳臉色全變了。她回頭看自己的婆婆。「額娘——」

    「好了、好了,不過喝個茶,不會出事兒的!」老祖宗揮揮手,似若無其事地安撫桂鳳,卻不讓她把話說完。
  
  見到老祖宗竟然也縱容起新媳,桂鳳覺得自己的處心積慮反而成了多餘,她的心全都揪在一塊兒了!不僅如此,現在好像連下人的眼光都在回避自己,似乎都在看她的笑話!
  
  留真眼見老祖宗好像開始接納馥容,她暗暗握住雙拳,內心感覺到像火在燒一樣!眼下,在這飯廳裡,不僅桂鳳的臉色冰冷,連留真的表情也很難看。
  
  晌午,兆臣剛回到府內,小廝立即奔上前牽馬。兆臣翻身下馬,總管便趨前問候:「貝勒爺,今晨進宮面聖還順利嗎?」

    「有事?」他瞄了總管一眼,淡聲問道。總管笑開臉。「參場來人,讓奴才將這一封信交給貝勒爺。」主子精明過人,有事向來瞞不過他。
  
  兆臣隨即接過那封書信,收進懷中。
  
  「貝勒爺不立即觀看?」

    「數日未跟老祖宗一道用膳,先進飯廳再說。」他簡單回答。
  
  總管立即揮手指揮小廝將馬兒牽進馬房,自個兒卻跟在主子身後。亦步亦趨地前往飯廳。
  
  才剛抵達飯廳外的小花園,突然一個匆忙往外奔出的人影,冒冒失失地一頭撞進他的懷中——

    「唉呀!」馥容悶叫一聲。
  
  敢情,她是撞到門板了嗎?
  
  這堵牆可真厚實呀!疼得她得用力咬住自己的唇,避免發出聲響,以引起屋內的人注意。稍後,馥容只覺得胸部痛得直冒冷汗。都怪自己太心急了,才會如此莽撞!現在儘管雙手再怎麼用力搓揉,也揉不到那「痛處」。

    「你,沒事吧?」冷不防地,她聽到一句淡而無味的問候……

    馥容疑惑地抬起臉,只見她的丈夫正淡著眼,盯著疼得齜牙咧嘴的自己。然後,她順著他的目光下移,來到她雙手尚在用力搓揉的「傷處」……

    馥容倏地瞪大眼睛,瞬間臉孔整個漲得通紅,緊接著她像被火燒到一樣,雙手立即放下,但火苗已經迅速竄進她的血液,害她全身發熱——

    「你,沒事吧?」他再問一遍。似笑非笑。
  
  「沒、沒事。」她的語氣明顯很弱。
  
  他忽然彎身湊到她的面前。
  
  馥容倏地朝後仰,然而如此突兀的動作,換來背部一陣抽痛。
  
  「你的臉,看起來很紅。」他慢條斯理問:「熱嗎?」

    她瞪大眼睛。「不、不會熱呀。」憶起今晨「親密」的情景,馥容反而退離丈夫一步。
  
  她的舉止引起兆臣的好奇。「怎麼?今日見面,反倒生疏了?」

    「怎麼會,只是老祖宗吩咐我進茶,這會兒我還有事忙,就不能陪夫君說話了。」她說,慢慢抬眼看他。自昨夜同床共寢之後,她再見他,有種如同隔世的感覺,既陌生又熟悉,一時之間她沒辦法厘清,這是什麼滋味。
  
  「是嗎?」他凝眼望她,稍後才說道:「那你去吧!」

    馥容微一欠身,剛要離開,卻聽到兆臣說:「皇上命我代擬草旨,今夜我將晚歸,或者不回渚水居了。」

    「我知道了。」她低頭,心裡籲口氣。
  
  「小心一些,」他盯著她,咧起嘴,悠悠道:「別再冒冒失失的,倘若你撞著的是別的男人,那我豈不吃虧了?」

    馥容猛然吸口氣,臉蛋通紅——

    什麼?
  
  她抬眼瞪他,只見那撂下話的主子,兀自冷靜地、正經地、不疾不徐地緩步走進飯廳。
  
  馥容剛將青檸茶泡好,老祖宗已經用畢午膳,準備移座到花廳。她抬眼略微環視一周,見到兆臣也坐在廳上,連忙別開眼。略過他的眼神。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什麼茶來著嗎?」老祖宗看了眼孫媳送來的茶盅,老遠的已聞到茶的香氣。
  
  「是,這就是「青檸茶」,請您趁熱嘗一嘗。」馥容把蓋子掀開,敬上茶盅。
  
  老祖宗伸手正要接過茶盅時,一旁桂鳳終於忍不住出聲。「額娘,您當真要喝嗎?」

    「是呀!」老祖宗邊回答,邊接過茶盅,用力嗅了一口茶香。「嗯,這茶聞起來是有股香檸味兒!」

    「是,剛才我告訴過您,茶裡面有白柳樹皮、芹菜根、乳香、香檸,我多加了一點香檸,這樣可以提香。」馥容笑著回答。
  
  「嗯,正好!我不討厭香檸的味道。」老祖完說著,已趁熱喝了一口茶。
  
  桂鳳皺著眉頭,神色不悅地看著老祖宗將茶喝下。
  
  「額娘,這茶如何?」王爺是既感好奇,又覺得新鮮。「兒在旁聞這味道,也覺得挺清香怡人的,不像一般藥草茶那股濃嗆味兒!」

    「怎麼?」老祖宗瞧向她兒子,笑問:「你也想喝它一口嗎?」

    「這個……是呀!」王爺頗感不好意思。
  
  「王爺,您說什麼呢!」桂鳳急斥丈夫:「藥草茶怎麼能隨您意想喝就喝?!何況這茶來歷不明,喝了都不知道能發生什麼事兒!」

    桂鳳上了火,說話沒心眼,惹得老祖宗瞪她一眼。「怎麼著?難不成我喝了這茶,就要有事了?」

    桂鳳吸口氣。「額娘,我不是這意思……」

    老祖宗咳一聲,沒再說什麼,臉色也不太好看。
  
  王爺瞪妻子一眼,索性轉身問媳婦:「怎麼樣?這茶真的只有額娘喝得,我就連一口也不能嘗嘗嗎?」

    「阿瑪也可以喝,」馥容點頭:「青檸茶是養身用的,如果阿瑪您平日喜歡小酌一杯。也該定期喝青檸茶養身,保養您的身體。」

    「是吧!」王爺一聽,躍躍欲試。「那快,你也給我泡上一盅,讓我嘗嘗罷!」

    馥容微笑:「是——」

    「王爺!」桂鳳臉色又變。她希望丈夫別喝,可丈夫卻好像偏偏要跟她作對,她已經快壓抑不住怒火!

    馥容回頭看到福晉的臉色不對,她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也不敢離開花廳,為王爺泡茶。
  
  「好了,少麻煩人了!」老祖宗道:「來吧,我的茶賞你一口嘗嘗!」老祖宗要身旁的婢女,把茶端給王爺。
  
  旁邊的桂鳳正壓抑著怒色,王爺卻視而不見,不但笑容滿面還趕忙伸出雙手接過茶盅。
  
  馥容看到福晉的臉色,心情又沉重起來,她別開眼,視線就對上兆臣。
  
  他看著她,似笑非笑,回想起剛才在飯廳外發生的事,馥容沒來由地臉孔發熱。於是趕緊別過臉,裝作若無其事。
  
  晚間,馥容又泡了兩壺青檸茶,分別送到老祖宗房內與公公的書房,等她回到渚水居,時候已不早。辛苦了一日,她已經很疲累,於是吩咐稟貞備水沐浴,梳頭寬衣。

    梳洗完畢,馥容便對稟貞說:「我要睡了。」

    稟貞有些驚訝。「您不等貝勒爺嗎?」

    「他說會很晚回房,何況我累了,所以要先睡下。」

    「可是……」稟貞遲疑,想說話又不敢多嘴。
  
  「你想說這樣不太好,是嗎?」

    稟貞垂下眼,不敢回話。
  
  馥容笑了笑。「有什麼不好呢?如果他一夜不回房,難道我便等他一夜嗎?」

    「可貝勒爺沒有遣人來說,今夜不回房,如果他回來見小姐已經先睡,不會不高興嗎?」稟貞大著膽子問。
  
  「如果他因為這樣便不高興,那我也沒辦法。昨晚我已折騰一夜,今天又忙碌一日,實在累了。」

    「小姐……」稟貞還打算說什麼,馥容已經升炕。
  
  稟貞心下雖感到不妥,但見主子已躺下,她也只好幫主子拉整被單,然後走出房門,不再多言。
  
  兆臣回屋,已過子時。代皇上草擬聖旨,是件大事,千萬怠忽不得。他忙了一夜才擬妥草稿,並且重新謄寫過一遍。待明日天未亮便需候於午門外,著即將草稿呈上。今夜,他本不打算回渚水居,本欲留在書房打發一夜,直至小廝提醒,問是否派人通知福晉,今夜爺要留書房一宿時,他就忽然改變了主意。
  
  他倒忘了,渚水居裡,還有他的「福晉」在等待他。
  
  三更半夜回到渚水居,連丫頭都已經睡沉了,渾然未覺他進屋。兆臣緩步踱過前廳,直抵後房,只見紗帳閉合。他的妻子已經升炕。
  
  房裡燒了三盆炭火,顯得有些燥熱,他坐在炕上伸手撩起紗帳,見妻子嬌美的睡態,雪白粉嫩的頰畔兩抹腥紅,異常嫵媚。
  
  也許是熱著了,她忽然蹙起秀眉,緊接著翻身,裡衣便敞開一半,瞬間敞露的渾圓,像熱透的蜜桃滾落,紗帳內一時春光無限……

    他眯眼,也在此時他注意到她的素顏——

    他凝目看她,忽然理解,原來她打從新婚日起,便一直以素顏見他。
  
  正當他看著她時,馥容忽然警醒了。
  
  「你回屋了?」她趕緊坐起來,忽然發現衣裳半敞,紅著臉趕緊拉住衣領。
  
  「現在過來,為我寬衣罷!」他聲調略顯低沉。
  
  馥容掀開被子,也下了炕,但她站在炕邊,沒有立即過來。
  
  半天不見她走近,他回頭。「怎麼?有事?」

    「你回屋,怎麼不喊我?」她問丈夫,有些不安。
  
  也許這回她該聽稟貞的話,不該未等他回房便先睡下,結果衣衫不整,害自己陷入尷尬。
  
  他轉身凝視她。「我記得,新婚那夜見到的你,好像也是這個模樣的?」

    她一愣,沒立刻想明白他的話。
  
  「新婚那日,你沒上妝?」他問。
  
  半晌,馥容才點頭。「對。」

    「為什麼?」他問。他的神色很淡,讓人看不出表情。
  
  「我想,即將與我共同生活一輩子的丈夫,第一眼看到的,應該是最真實的我。」她坦誠地說。
  
  他盯住她,片刻過後才問:「這是什麼道理?」

    她眨眨眼。「很難明白嗎?就跟我昨夜與你說的那番話,是一樣的道理。」

    「我看你也很難明白,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樣的。」他沉聲說:「女人要的也許是情,女人可以由情生欲,但男人要的是色,男人要見色才能動情。」

    她吸口氣。「我明白這個道理,就因為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我認為更應該這麼做。」

    他冷眼看她,沒搭話。
  
  「我並不想要讓你第一眼看到我,便喜歡我。」她說。
  
  「笑話。」他咧嘴,冷然回道。
  
  馥容籲口氣。「那只是喜歡,膚淺的喜歡,表面的喜歡。我要的,是你能慢慢的認識我,然後喜歡我。」

    兆臣瞪她半晌。「很難。」然後這麼答。
  
  這話如此直接,即使已經有心理準備的馥容,一時之間也感到被刺痛。這代表,新婚那夜,他對她,確實是不滿意的,不是嗎?

    挺起腰杆,她微笑,對他說:「同樣的,在這段期間我也得「愛」你,不是嗎?」

    「什麼意思?」他眯眼。
  
  「對我來說,那也不容易。」她腰杆挺得更直。
  
  他瞪住她。
  
  她沒回避,直勾勾回視他犀利的鷹眸。
  
  他卻忽然咧嘴笑。「你倒挺清楚,該怎麼惹我。」

    她愣住。「我——」

    「不管你嘴裡那些情、愛是什麼東西,別忘了我是男人,男人要的東西跟女人可不一樣!」他既直接又冷酷。
  
  馥容吸口氣。
  
  「所以我不保證,」在馥容開口之前,他接下說:「你要的那個請求,我還能等多久!」

    她睜大眼。「可昨夜咱們明明說好——」

    「說好?」他笑,沉眼看她。「我是男人,有正常的欲望,一旦上了床就會想要女人。如果妻子一直不能滿足我,那麼我必定會娶妾。」他直言。
  
  馥容屏息。
  
  沉下眼,他聲調放柔。「聰明一點,學學用男人的方式來取悅我,也許,我們會相愛。」他蠱惑她。
  
  那曖昧低沉的聲調,簡直就像惡魔。
  
  馥容瞪住他,開始有些後悔這樁婚事……

    她怎麼沒料到。她的丈夫,會是個色欲熏心的狂徒?
  
  是她太傻,竟然有過高的期盼!想這北京城裡的阿哥貝勒,稍微有點勢力的,又有哪個沒有三妻四妾?
  
  他沉著眼,盯住她的眸光既深沉又異樣。
  
  「我、我要好好想想……」避開他詭異的眼神,她咽了口口水,只好這麼說。
  
  他咧嘴,靄出一個好笑的表情。「行,不過記得,別想太久。」他說。
  
  然後自己寬衣、上炕,逕自睡了。
  
  瞪著那睡在炕上的男人,馥容怔怔地站在原地,她的心裡五味雜陳,竟然有些亂了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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