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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白糖罌 - 嬌妾掌家(卷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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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23:46:04 |顯示全部樓層
嬌妾掌家(卷一)》作者:白糖罌

她是被災星附身了吧?從穿越前一路衰到穿越後,
別的穿越女都是吃香喝辣當小姐,隨便一個點子就賺得盆滿缽滿,
她卻成為一個被人轉送的舞姬,原主結的仇還得由她買單,有夠倒楣!

而收下她的驃騎將軍也很奇怪,明明對誰都溫和有禮,卻只對她沒好臉色,
還打發她去做雜役不讓她跳舞,整個把從前世就愛舞成癡的她氣壞,
可他又不時表露對她的關心,比她還清楚她這身子過敏的食物,
為了保護她不被別人上下其手,甚至當眾在宴席上對貴客拔劍相向,

出征前還把自己的腰牌給了她,說有事能保她平安,要她等他回來記得還,
最後更為她銷了賤籍,替她在外置辦產業,由著她打拼自己的事業,
旁人都說將軍對她這麼好,定是對她有意思,只有她自己知道不可能──
若席臨川真這麼喜歡她,當初又怎麼會朝她心口射了那致命的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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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23:46:2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秋風席捲宅院,回廊邊的梧桐樹上又有幾許金黃的小扇翩然飄落。鮮亮的色澤正得刺目,與朱紅色的廊柱、院門交映在一起,紅的愈紅、金的愈金。

    放眼望去,闔府都是如此,一片濃墨重彩。其間更襯出山石泉水、亭臺樓閣,動靜交疊著,氣派與雅致兼備,觸目驚心的輝煌。

    “呀……”紅衣一聲輕叫,托在布下的手猛地一縮,趕緊抽出來看,實質上又冒了一顆血珠出來。

    擱到唇邊含著,口中漫開一股腥甜。旁邊正拿著蠟在另一塊料子上畫著線的綠袖笑出了聲來:“今兒個都第五回了,你也太心不在焉。”

    紅衣蹙蹙眉頭,仍嘬著手指沒有理會綠袖。

    這哪裡能怪她“心不在焉”。

    這樣的針線活,她在二十一世紀時實在是沒有做過——偶爾衣服劃個小口子縫上兩針還好,做一件完整的水袖,那是想都沒想過的事情。

    買布料、裁剪、縫合……這人力和車費加起來,夠在網上買兩件的了,自己縫的還不如批量機制的好看,誰會費這個工夫?

    直到她來了大夏朝。

    此事說來就是“一路不順”——從穿越前不順到穿越後。她一個名牌舞蹈學院漢唐舞系的畢業生,畢業之後白費周折,才可算在“不用被潛規則”的前提下得了個上臺的機會。能不能進那夢寐以求的舞團,全看這一次。

    她這自小對舞蹈愛得癡狂、拿舞當命看的人,自然是為此激動的。在台下時花了十倍的工夫去練,怎料……

    那日北京霧霾又爆了表,在離劇院只隔了一條街的時候,她被沒能看清交通指示燈的司機撞得……

    撞得連當時的情狀都記不清了。只隱隱約約記得,最後一個畫面是那顏色熟悉的黃藍相間的計程車猛停在自己面前,急刹時車輪與路面摩擦出的聲音尖銳得刺耳。

    再睜開眼時,她就成了紅衣,大夏朝敏言長公主府的舞姬。

    兩個月後,又被長公主連同另外三個舞姬、四個歌姬一起轉手賜給了夫家的外甥席臨川。

    這也無妨,到底還是“專業對口”,在誰府裡跳舞都是一樣,但誰知……

    入府不到三天,管家說了句“府裡用不著那麼多舞姬”,居然就打發她去做雜役了。

    這話聽來有些奇怪——雖說府中確是原也有歌舞姬,但這回總共送來的四個舞姬裡,唯她一人被點名不用。沒有任何原因、沒有任何理由,直接打發去灑掃庭院,如花似玉的女孩子,自此幹起了粗活。

    奇怪歸奇怪,依著目下的身份,管家這般安排了她便只能照辦。其他無妨,苦點也不怕,只是這舞……

    算得她畢生的追求,還是想接著練。

    於是就有了這自己縫製水袖的一出。多虧同來的夥伴皆是土生土長的大夏朝姑娘,做點針線活不在話下。比照著她們的水袖打版、剪裁,最後落到她手裡的,就只剩了“縫”這一步。

    四五日下來,可算是快要完工了。

    “聽說今晚大將軍要來府上。”綠袖噙著笑幽幽道,“也不知召不召歌舞。入府這麼多天了,還沒見過席公子的面呢……”

    紅衣對她這般的翹首期盼很是清楚,不止是綠袖,其他幾人也都是這樣盼著見到席臨川。這讓她一度覺得有些意外,她們眼中的那種神采……哪裡婢子見新主,看上去倒更像是二十一世紀時粉絲見偶像時才有的光芒。

    “誰知道這席公子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小心‘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紅衣淡淡泊泊地打擊著綠袖的積極性,一如身在現代時對追星不感興趣一樣,她對這位“偶像”也提不起什麼勁來。

    “文韜武略,英姿俊朗。”綠袖的笑容中飽含興奮與傾慕,而後便對紅衣這副渾不在意的樣子生了不滿,胳膊肘一頂她,埋怨道,“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民間多少女子……乃至世家貴女都仰慕席公子,他圍獵歸來,從策馬入城門到回府不足一刻工夫,多少女子都湧到坊門口去一睹風采。偏你自己身在席府,還渾不在意的樣子。”

    紅衣笑了一笑,重新拿起針線,接著縫那沒縫完的水袖,一壁縫著一壁搖頭道:“我在意能怎樣?府裡僕婢這麼多,且輪不著我見他呢,在不在席府有什麼區別?”

    又不是在長江裡磕個雞蛋,就等於全國人民都喝上蛋花湯了。

    “沒勁,沒勁!”綠袖抱怨得字字鏗鏘,而後瞪一瞪她,又開始不甘心地循循善誘,“你就不想看看席公子拉弓控弦、箭無虛發?不想看看他長劍出鞘、光影飛閃?”

    紅衣禁不住地腦補了一下,又很快將這些腦補摒棄開來。有些事還是不想為好,畢竟,她現在的處境可不適合“想入非非”。

    穿越女們有男主護著、男配哄著的劇情明擺著沒發生在她身上,她這還沒見著什麼要緊人物就直接被打發去做雜役、斷了前程的路線,怎麼看都不會是主角路線,還是平心靜氣為好。

    手上的針從朝上一面刺出,又向下刺入,紅衣淺淺笑著,恰到好處地一語截斷了綠袖的鍥而不捨:“我現下又不是舞姬,一個做雜役的,上哪看他‘箭無虛發’去?”

    華燈初上,偌大的宅院中一盞盞燈籠燃明瞭,有序的懸在廊下,暖黃的燈光映在紅黑的回廊中,莊重中透著溫雅。

    設宴的正廳中已起了樂,雖則主客都還未到,氣氛已營造得很好。

    離得並不算近的一方小院中,紅衣也著了水袖——自不是要舞給賓客看的,只是這各樣樂器齊備的“伴奏”難得一見,她當然要蹭上一蹭,搭著樂練一晚上舞可比自己哼著曲要得宜多了。

    還得多虧古代沒有那許多隔音材料,聲音才得以傳得這麼遠也還能聽個大概。若擱在現代,宴會廳大門一關,廳裡擂鼓震天廳外也聽不到什麼。

    箏聲琴聲絲竹聲,鐘聲鼓聲琵琶聲。和鳴得時而大氣磅礴,時而又盡是小家碧玉般的柔和,倒真是適合宴飲時助興。

    紅衣在小院中舞得暢快淋漓,承啟轉合間腰肢伸展、水袖起落,旋轉間那一縷殷紅飄動得絢爛。如霜的月色下,仿佛月宮中投了個靈動仙子下來,對一切無知無覺,只要舞盡天上地下的興衰。

    多半的舞曲她聽過,偶有沒聽過的,就順帶著連即興發揮的水準也挑戰了。不知不覺中已沁出汗來,逐漸覺得氣息不穩和疲憊,仍蘊著笑堅持完了這一支舞,待得音樂停了才歇下來,手背擦一把汗,自說自話地笑歎:“好累。”

    推門回了房,點燃剩下半隻紅燭,到桌邊一拎水壺發覺空了。方才體力消耗大又口渴得緊,只好拿著水壺出了門,到廚房找水去。

    小路左轉右轉,耳邊樂聲時隱時現。紅衣踩著鼓點,覺得心情前所未有地好起來,步子也愈加明快。

    廚房中的熱水是隨時備著的,紅衣盛滿一壺,再踏出門時,側耳聽了聽,那邊的樂聲似乎尋不到了。

    是宴已散了?

    她便不急著回房了,索性繞個道先去找綠袖她們一敘。然後……她回房睡上兩個時辰,夜裡還得起來,在天明前把回廊掃乾淨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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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23:46:3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在前面不遠的岔路轉了彎,再往前是一片竹林,石子路旁燈少了些,道就暗了。紅衣放慢腳步,走得當心。

    眼前陡然一亮。

    竹林那端的一道月門前,兩盞燈籠明亮極了,映出好大一片光暈,連延伸下去的路都照亮了好多。

    聽得不遠的地方有熟悉的燕語鶯聲,紅衣帶起笑來快走了兩步,又一轉彎,足下猛滯。

    對方也一滯。

    夜色中如炬的目光在她面上一劃,那挺拔的身姿被寒涼月光勾勒出一種莫名的氣勢。她一怔神,遂即意識到來者是誰,立刻退到一旁讓出道來,頷首欠身:“公子。”

    這不過隨意地見個禮而已。她想著待他過去後,自己便可接著走她的。

    他卻在她面前停下來。夜色昏昏、她又低著頭,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覺一股逼人的寒意侵襲而來,她不自禁地往後一退,右肩卻覺一扯。

    視線下移,原是他的靴子踩在了她委頓於地的水袖上。

    他同樣看向了腳下的水袖,短短一睇,就抬起頭來。如墨書就的眉稍蹙著,手上毫不溫和地挑起了她的下巴:“我應該吩咐過,不許你做舞姬。”

    紅衣悚然心驚,夜幕之下,恐懼感來得更厲害一些。秋日一呼一吸都帶著微微涼意,一陣陣地沁在心裡,在她終於稍定心神、開始思量如何應這話的時候,他放開了她。

    席臨川退開了兩步,靴子自也從她的水袖上移開,又睇她兩眼,輕嘲一笑,便從她面前走開了。

    紅衣提心吊膽地聽著,腳步聲很快就聽不到了,似是進了她來時路過的那扇月門。

    長鬆口氣,她一邊假作無事地拾起長袖撣了一撣,一邊猶後怕於方才的交集。

    雖然……只有一句話而已。

    但剛才離得那麼近,近到她看得清席臨川面上的每一分情緒。那雙眼睛讓她覺得可怕極了,那麼十足的、凜冽的恨意,森森然直逼她眼底,觸得她一陣心悸。

    她從來沒見過這樣仇恨的神色。

    紅衣在夜風中打了個寒顫。

    那個目光就像是她犯了什麼罄竹難書的滔天罪行,背負了多少條人命又或者做了什麼別的人神共憤的事一樣,那般濃烈的仇恨……讓她起先覺得迷茫,而後覺得承受不起,事後想起又不寒而慄。

    仍拎著水壺的手緊了緊。

    余溫緩緩地傳到手心裡,讓她稍平復了心緒。撫了一撫胸口,已沒了再去找同伴閒話家常的雅致,轉身往自己住處的方向走。

    心中惴惴地睡到三更天,起來清掃回廊時提心吊膽的。所謂驚魂未定大抵便是這樣,明知席臨川這會兒不可能出現,還是忐忑不安地生怕在碰上他。

    如此硬是襯得已很熟悉的回廊顯得更陰森些,紅衣懸著一口氣捱到黎明破曉,掃完了最後一截,頓時大松一口氣,半刻不想在外多做停留地回房。

    而後一覺睡到晌午。起榻時覺得舌頭左側一觸便一陣劇痛,是生了口瘡,也不知是因為這幾日總要半夜起來幹活作息不規律所制,還是昨晚遇到席臨川弄得神經緊張、嚇出來的。

    連喝了三杯清水,紅衣更衣盥洗後去找綠袖。

    總這般提心吊膽的,顯然不是個事兒,她想打聽打聽自己從前到底如何開罪席臨川了。若只是小事,她便可放下些心;若真是了不得的大事,她也得心中有個數。

    那畢竟是她招惹不起的人。

    各貴戚世家中都少不了豢養歌舞姬,以備宴飲作樂時助興。席臨川雖是不屑于應付世家交往的性子,也免不了備上些人。

    府中歌舞姬皆住在西北側一套三進的院子中,設專人掌管舞樂之事,稱“司樂”。這位司樂虞氏年近四十,算得和善,一來二去紅衣與她算是熟了,來找友人解悶便也不難。

    進了綠袖房裡時,綠袖顯然也剛回來,額上細汗未拭,是剛練完舞回來。

    “哎?快坐。”一見她來,綠袖眉開眼笑,將水袖往榻上一扔便拉著她坐,轉身去給她沏茶,銜笑道,“灑掃的活都得夜裡幹,白日裡你還不多睡會兒?反正那水袖做好了。”

    “別提了……”紅衣舌頭疼,說話有點口齒不清,“我也想再睡會兒,半截醒了,嘴裡生了瘡,只好來討杯清熱的茶喝。”

    “呀,那我去熬冰糖雪梨給你。”綠袖說著擱下茶壺就要往外走,紅衣忙伸手攔她:“不用……陪我坐會兒。”

    綠袖瞧一瞧她的神色,依言坐了下來。覺出她精神不濟心事重重,一握她的手:“怎麼了?”

    紅衣思了一思,不知從何說起為好。沉吟須臾,索性問得直接:“綠袖,我從前……得罪過席公子?”

    “啊?”綠袖被她問得一懵,怔然反問,“……什麼時候?”

    “……”紅衣一啞,抿了兩口溫茶,思索著道,“我這不是問你呢麼……入府之後這些日子必是沒有,可之前呢?在長公主那裡……你幫我想想,我是不是有無意中開罪了席公子的時候?”

    “……這怎麼可能?”綠袖帶著訝異答得乾脆,“我們之前都沒見過席公子啊。長公主府比咱們資歷深的歌舞姬多了去了,宴席時也輪不著我們侍奉在側。為什麼這麼問?出什麼事了麼?”

    綠袖直是一副不解的神色,顯然驚異於紅衣的這個問題。紅衣心裡一沉,疑雲未解還更加重了,搖一搖頭,不提昨晚的事,只道:“沒什麼,我只是奇怪幹什麼獨獨打發我去做雜役。”

    “哦……”綠袖神色稍緩,顯出了些許釋然,轉而又帶起笑來寬慰她,“你別多想了,大約就是府裡舞姬太多了呢。也不要緊,我們幾個若是誰有機會跟公子說上話,都會提一提這事的。都說公子待人很好,才不會一直這樣委屈你個姑娘家。”

    紅衣的神經又一緊。

    綠袖說得仗義無妨,她聽言驟然想起昨晚見席臨川時他說的那話——她此前也以為只是管家的安排,聽他所言才知竟是他親口吩咐的。

    “我的事你別管了。”她出言阻止了綠袖,抿唇一笑,說了個理由,“我覺得現在這樣也挺好的。咱們身在賤籍,若真到了宴上去助興,我還擔心命懸一線呢。還不如像現在這樣,躲得遠遠的,心安。”

    綠袖已被她一連驚了兩次,一時都說不出話來了。

    叩門聲一響,同時傳來熟悉的輕快女聲:“綠袖?”

    綠袖起座去開門,剛打開半扇便見絲緞一副滿臉堆笑的樣子。便沒好氣地覷一覷她:“又犯什麼錯了?”

    “……沒有!”絲緞立即道,側身從那道並沒有打開多少的門縫擠進來,見紅衣也在作勢一福,開口開得毫不客氣“兩位姐姐,借點錢唄?”

    “借錢?”綠袖黛眉一蹙,伸手就把她往外推,“真好意思……你我拿一樣的月錢,紅衣還要更少一些,她還沒找你借,你倒跟她開口?”

    “哎……綠袖姐姐你聽我說。”絲緞扒住門不走,哭喪著臉誠懇央求,“就這一回!實在是靈韻香價格漲得太快,我再不趕緊買些,以後就真要買不起、沒得用了。”

    她說了理由,綠袖也不聽,仍一味地把她往外推,口中輕斥道:“誰讓你非要用這赫契的東西,咱大夏的香粉哪裡不好了?出去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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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23:46:5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推推搡搡地把絲緞“轟”走了,綠袖關上門,紅衣忍不住地笑了起來:“你還真轟她走,香粉能花多少錢?借她就是了。”

    “你說得輕巧。”綠袖回過身來一瞪她,“赫契的東西近幾日都什麼價了?從前的十倍!借她……我後半個月不過了?”

    ……通貨膨脹?!

    紅衣稍一愣,遂即又意識到並不是。只是赫契的東西漲了價而已,沒有影響到別的。

    必定有點別的原因。

    紅衣尚未來得及細想,綠袖一拍額頭:“呀!忘了!”

    “什麼?”她問。

    綠袖蘊著笑,悠哉哉地踱到她面前,半開玩笑地調侃:“方才應該告訴阿緞,今晚尋機會討好那聿鄲就是。莫說香粉,只怕什麼赫契的稀罕物件都能從他那兒尋得。”

    “聿鄲?”紅衣一愣。覺得該是個人名,聽著又有點怪。

    “赫契一等一的大商賈啊!”綠袖坐下來,一臉神秘兮兮的樣子,捏腔拿調,“聽聞花了金銀無數打通長陽各方勢力,白費周折,就為見咱們公子一面。公子點頭答應了,下午就到。”

    ……赫契的東西價格飛漲、赫契一等一的大商賈此時要來見席臨川?

    紅衣潛意識裡覺得這二者間有什麼關係,又想不透。

    “聽說還專程遞了帖子,要跟公子一較射藝高下呢。”綠袖說著,明眸裡透出幾分興奮來,“公子也答應了,說隨時奉陪。”

    聽聞當日下午,那胡商聿鄲就到了席府,晚上自又是一場歌舞昇平。

    紅衣幫著綠袖化完了妝,在綠袖與其他歌舞姬一起去了宴上時,她就無事可做了。

    席臨川那麼直截了當地告訴她不許她跳舞,狠厲的目光讓她一想便不禁悚然,哪還敢忤他的意。

    索性提前拿了掃帚去清掃回廊,早些掃完便可早些休息。反正目下要緊的人都在正廳參宴,她去掃地也不會礙什麼事。

    於是,耳邊隱隱可聞宴上傳來的絲竹雅樂,面前只餘掃帚蹭地而過的沉悶“沙沙”聲,有點寂寥的意味,好在合著樂曲掃地掃得有了節奏,心情也逐漸明快了些。

    樂聲停時,她還沒有掃完。嘖了嘖嘴,抬頭望一望設宴的方向,悶頭接著清掃。

    過了一會兒,聽得交談聲傳來,似是有人在轉角那側的回廊處,正往這邊走。

    紅衣心裡一緊,生怕再遇到席臨川,但一想今日自己並未跳舞、也未著水袖,又覺無甚可心虛的地方。

    躲也沒地方可躲,索性平心靜氣地退到側旁,讓出道來。

    那人轉過來時卻停了腳。

    看一看幾步外身材容貌皆姣好的佳人,又看看她身旁放著的掃帚,一句笑語中,語調有些奇怪:“臨川君還真是不負風流之名。”

    紅衣淺怔,這話顯是意指席臨川府上連做雜役的婢子都生得貌美,算是贊了她一句,稍頷了首算作答謝。

    聿鄲複行幾步,走到了她面前。仔仔細細端詳一番,他添了笑意,抬手自她鬢邊撩過,向後一探,順手取了支簪子下來。

    是支銀簪,質地做工皆普通得有些粗糙,聿鄲看得一哂,悠然道:“姑娘住在何處?”

    ……怎麼這麼問?

    紅衣黛眉一蹙,暗說這番邦真是“灑脫”,便是在二十一世紀,也鮮有剛見個面就問住處的。

    她冷著臉未言,他又笑了一聲:“別誤會。我此番帶來大夏的貨物中有支銀釵不錯,與其苦等買家,不如贈給姑娘梳妝。”

    這樣有意套近乎的辭令,紅衣在現代時就聽過許多,手中有些權勢或人脈的人,貪圖她們這些急於謀得前程的女孩子的姿色,以價值不菲的禮品相贈也算是個常見的手段了。

    向後退開半步,紅衣的反應一如在現代時一般,毫無接受之意:“無功不受祿。”

    聿鄲稍一滯,旋即又笑道:“看姑娘面善,莫名覺得投緣,沒有別的意思。”

    “投緣”這話說出來,越來越像搭訕的言辭了。她更覺得不可多留,面色一白,匆匆一福:“告退了……”

    而後不待聿鄲再說什麼就轉身離去。薄唇緊抿著,對這樣結束交談多少有些怕——這畢竟不是在現代,她是府中僕婢,聿鄲是貴客,差著階層,難免害怕惹惱對方。

    好在,聿鄲並未多說什麼。只在她走遠之前稍追了兩步,一伸手,將那釵子插回了她髮髻上——她不收他的禮則罷,他總不能反過來拿走她的東西。

    秋風簌簌而過,又一陣落葉飄零,各處都是這樣。書房外草木多些,這一陣晚風後落下的樹葉便也更多,小廝入內稟話時,腳下踩出一片脆響。

    席臨川聽完稟話,原本只因謹慎而生的疑心轉變為抑制不住的怒意。

    居然這麼早……

    “小的看到紅衣姑娘與那胡商在廊下交談了片刻。”來稟事的小廝如實說著方才所見,“小的沒敢跟得太緊,待她離開後前去查看,就撿到了這個。”

    席臨川睇了眼他呈上來的簪子,確是紅衣所喜的樣式。

    他壓制著驚怒闔了眼,握著簪子的手一緊:“知道了。”

    那小廝一欠身,繼而又道:“聿鄲那邊傳了話來,問比試箭術的事……”

    “明天。”他應得很快,而後,似乎再聽不下去任何事,擺了擺手,“準備好便是,明日一早我去箭場。”

    “諾。”小廝應下,會意地不再多言,施禮退出。

    席臨川心裡亂極了。壓抑已久的怒火無可遏制地向外竄著,在心裡激蕩得凜冽,帶著嘲諷的聲音,好像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

    他只是因為兩國情勢緊張,難免對聿鄲不放心是以多了分小心而已。差了人悄悄跟著,卻沒想到,直接牽扯上了紅衣。

    他一直以為,即便那些事來得殘酷,也終究是很久以後的事情。卻沒想到原來這麼早就顯現了苗頭,竟是她入府不多日的時候,就已和這在赫契富甲一方的巨賈有了私交。

    上一世時他是傻到了什麼地步……

    明明是在長陽城裡那般受盡豔羨的人物,戰功顯赫,未及弱冠便已封侯。

    死時卻也只過了弱冠之年三載而已。他在病重時得知十分清楚地知道是身邊之人叛了國、叛了他,聽聞滿朝文武因他病重而掀起的軒然大波,不甘之餘,愧悔難言。

    原來還是想得太輕巧。

    原來早在他為將封侯之前,這隱患便已然埋下。他金戈鐵馬、盡享榮光的那幾年裡,這禍患一直伴在身邊,他還無知無覺,到最後都以為她是後來才起的異心。

    長久以來的認知被一朝擊潰。席臨川氣息不穩地緩了又緩,只覺聯手中銀釵的淺淡光澤都能刺得心中不適。他猛一握拳,狠砸在案上,還是攔不住回憶如水般在眼前流過。

    上一世時……他唯一喜歡過的人就是紅衣,那“風流不羈”的名聲,或多或少也是因她而起——宮中城中,皆知他這食邑過萬的君侯始終沒有娶妻,只待一房妾室極好。

    但也偏是她,禁不住赫契人的再三誘惑,當了他們的眼線。

    最後的那一戰,雖則兇險卻還是贏了,但凱旋而歸後……

    很多人淒慘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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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瘟疫纏身,再好的醫者也束手無策。一分分地感受著自己的身體一天比一天不濟、眼睜睜地看著生命一點點地流逝掉,直至呼出最後一口氣。

    這些金戈鐵馬、保家衛國的將士們,沒有死在敵軍的利刃下,沒有血濺沙場,卻在歸國後死得如此不甘,就是因為敵軍先一步得知了軍隊正前往何處、先一步在紮營處的水源邊,埋了病死的牛羊。

    如此死去的人裡,也包括他。

    一夜輾轉難眠,不知不覺已到天明。

    盥洗後吃了早膳,隨意挑了柄弓,便往箭場去。

    箭場在府中最北邊,離他住的地方算不得近,在晨間清涼的秋風中散著步,心情倒是平復了些。

    途中有不少僕婢結伴而行,見他前來紛紛見禮避讓,顯都是往箭場的方向去的。因他的性子所致,府中規矩比長陽城中許多深宅都松些,碰上比試之類的熱鬧事,下人們想看個熱鬧他也懶得管,全當助個興。

    聿鄲先一步到了箭場,見他前來,雙手相疊,行了個漢人的揖禮,“侍中大人。”

    席臨川聽得稱呼,微微一凜:“看來聿鄲兄不是為私交來的。”

    他說著接過長弓,搭了箭瞄向箭靶,又續一句:“若有公事,該換個地方談。”

    聿鄲聽言輕笑,話語悠悠:“有時候公私難以分得那麼清楚。”

    “聿鄲兄有話直說。”席臨川放了箭,一箭中靶,又搭了下一支箭。

    他是有興趣聽一聽聿鄲會說什麼的,上一世的這個時候,他也聽說有個赫契富商費盡周折想要拜會他。彼時也同是戰事將起,他一腔熱血全投在保家衛國上,便未答應見他。

    這一回,是因心知一切與上一世一樣,多了些閒心,好奇起這位巨賈為何想見他來。又是重活一世,有心活出些不一樣來,當聽聞此事時就點頭應了。

    “比如……”聿鄲略作沉吟,一頓,又說,“戰事算得公事,但戰火紛飛影響了在下的生意,就不算私事了麼?”

    席臨川沒有說話。

    “這樣的‘公事’沒有人能逃開,何不先行制止?”聿鄲揮手讓旁人退下,走近兩步,又道,“大將軍是您的親舅舅。在下打聽了,大夏的皇帝陛下有意讓大人隨大將軍一戰——大人想一想,早些年兩方交戰之時,因戰獲罪的將領少麼?一不小心便貶為庶人甚至斬首、一世英名盡毀,大人何必?”

    “啪。”席臨川又一箭放出,刺得遠處的靶子一響。他稍睇了聿鄲一眼,眼中蔑意不遠,口吻亦帶譏嘲,“閣下消息靈通,只是找錯了人。於在下而言,若能換來家國永安,自己的命委實不算什麼。”

    “誰的命不是命呢?”聿鄲循循善誘地繼續說著,“便拿侍中大人您來說——若此戰成名,而後一戰再戰,終有一日戰死沙場,這闔府家眷下人如何?”

    席臨川神色一滯。

    “幹什麼跟榮華富貴過不去?”聿鄲觀察著他的神色變化笑道,“大將軍早年出身不濟,戰功顯赫方得今日榮耀——但大人不同,您的舅舅是大將軍、您的姨母是當今皇后,您何必為旁人拚命?”

    席臨川沉然未答,稍低頭,又取了支箭,繼續搭弓。

    “府中泰半婢子都當得起一句‘如花美眷’。”聿鄲的語氣明快幾分,帶了些許笑侃之意。而後正了正色,續言又道,“可是大人……如今她們視你若神明,你若戰死,她們又會念你多久?”

    席臨川陡然一陣恍惚。

    好像迎頭重擊,把盤踞心頭一夜的憤然重新激了出來。

    他切齒未言,深吸一口氣,不由自主地也向周圍看去。目光很快便尋到了那張熟悉的面容——她離得並不遠,就在十幾丈外的廊下倚柱而坐,離得遠了些,看不清神色,卻並不妨礙他一眼便識出那就是她。

    “你若戰死,她們又會念你多久?”

    聿鄲這句話與他而言猶如利箭穿心一樣。

    在頭七之前,他的魂魄一直飄著,看到長陽城中一片哀傷,軍中同樣。

    而後,他看到她出了府,沒有帶太多銀錢,策馬出城。

    很快便有人來接應,一看裝束便知是赫契人。他隨她一直到了邊關,卻沒有再跟下去——他看到了汗王的手令,納她做了側妃,這就夠了。

    他沒能為百姓換來家國永安、讓一眾將士死不瞑目,斷送這一切的人,卻仍舊可以享半世榮華。

    拜他所賜。

    “……侍中大人?”聿鄲察覺了他的神色異樣,不解地喚了一聲,席臨川卻沒有理會。

    席臨川胸中悶得愈加厲害,似乎一直壓抑著的凜然恨意與懊悔頃刻間再也抑制不住,如同洪水決堤般洶湧傾出,撞得一切清醒不再。

    神思恍然,他猛然側身、持弓、搭箭、放箭,動作快到聿鄲尚未反應過來,便見紅衣已然倒地。

    聿鄲大驚,連忙回頭看去,廊下已然亂作一團。

    人不少,卻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會出這般變故。神色各異地慌亂著,沒有人敢擅自做主喊出一聲“去請大夫”。

    “大人您……”聿鄲愕然看向他,他面色陰沉地靜了一靜,眼皮輕一顫,強自摒開油然而生的不忍,聲音冷靜:“是個做雜役的。”

    言外之意:生死無妨。

    紅衣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被暖黃色的光暈晃得神思恍惚。

    眼簾上仿佛墜著千斤,費勁了力氣都睜不開。身上也酸軟得難受,喉中幹得生疼,下意識地想撐起身倒水喝,卻是剛剛一動,胸口便痛得連眼淚都激了出來。

    她倒抽了一口冷氣,疼痛中終於將眼睛睜了開來。四下看了看,房中沒有別人。

    手撫上疼痛不止的胸口,低眼一看,看到傷口處纏著的白練。隱隱約約透出血來,一片殷紅。

    她的目光在血色中漸漸冷了。

    不知昏睡了多久,但昏睡之前的事情,她是完全記得的。天知道那席臨川發什麼瘋,突然一箭射了過來,她毫無防備,胸口一陣劇痛,便重重向後栽了過去。

    聽到扶住自己的綠袖在驚嚇中喊得聲音都不對了,聽到周圍一片嘈雜。她想說話,身上的力氣卻一分分消失得很快,她張不開口,說不出一個字,只覺疼痛中自己的眉頭蹙得松不開來,呼吸變得費力而虛弱。

    極度的恐懼中,周圍倏然一靜。

    她逐漸模糊的神思被這突如其來的安靜激出兩分清醒,好似有人走了過來,在幾步外的地方停下,然後,她聽到一句……

    “死了就葬了吧。”

    是席臨川的聲音。

    沒有那晚對她說話時的那麼分明的厭惡與恨意,這句話聽上去平平淡淡的,尋不到任何情緒。如此不在意人命的態度,隨意得可怕。

    門聲輕響,紅衣打斷思緒望過去。

    剛進了門來的綠袖一怔,遂即一陣驚喜:“醒了?!”

    她手裡端著一隻檀木託盤,託盤中置著碗碟,顯是來送飯的。

    紅衣便欲撐身坐起來,可還未使什麼力,就被胸前的傷口疼出了一身冷汗。

    “別自己動。”綠袖忙道。說著腳下走得快了些,將託盤擱到案上過來扶她,面上蘊著笑,說出的話很有些沒心沒肺,“足足睡了四天,我還道你醒不過來了,真是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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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23:47:1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紅衣沒有說話,接過她端來的粥碗在手裡捧著,沉吟了好一會兒,問她:“綠袖……我當真沒得罪過公子麼?”

    綠袖一愣。旋是搖頭,歎息道:“真的沒有,我還能騙你不成?這回……這回大概是一箭射偏了,也非針對你。”

    “你信麼?”她看向綠袖,多多少少覺得有些好笑,“說是‘射偏了’,你信麼?我聽到他隨口就說‘死了就葬了吧’——如只是失手射偏,會冷漠到這個份上麼?”

    看到素不相識的人命懸一線都總要勉力救一救,對自己府上的人,無情到這個地步,簡直就像是盼著她就此沒命一樣。

    這幾日顯然也是沒有找人來給她看傷的。止了血而已,這麼重的傷口就在眼前,一點藥味都嗅不到,端然是沒用藥。

    這是讓她自生自滅。

    “紅衣,我們在賤籍……”綠袖說了這樣一句,咬一咬唇,勸得萬分艱難,“命本就不在自己手裡,你就……別再執著於這個了。公子不喜歡你,你日後便躲著他一些就是,攢一攢月錢,到了夠給自己贖身的時候,讓他放你走……”

    紅衣呼吸微窒,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書上所說的“封建時代,奴僕多沒有人身自由”是什麼意思。

    這份因不平等待遇而生的憤然與莫名其妙遭受不平等待遇的迷茫,在醒來後的第二日轉為了沁骨的恐懼。

    大約是身子太弱又著了涼,從夜裡開始,她咳嗽咳得越來越厲害,每一次咳嗽都會牽動傷口,疼得一夜未眠。

    黎明破曉的時候,已是前所未有的虛弱。一呼一吸變得輕微,氣若遊絲地維持著,繼而感覺胸中發悶,已然缺氧了。

    這麼咳下去不是個事。紅衣不缺生活常識,很清楚感冒轉成肺炎有多容易,因此喪命的都有。

    古代沒有抗生素,更拖不得。再不尋些藥來,她當真就剩等死了。

    竭力克制著咳嗽以免再觸傷口,紅衣咬牙忍到綠袖來,脫口便問:“綠袖……有藥沒有?”

    一語說完便猛咳不停,潮紅的面色也顯不正常。綠袖當即慌了手腳,足下亂得不知該往何處走,原地踱了幾步,幾乎要哭出來:“你怎麼……怎麼會病得這麼厲害?公子吩咐了不管你,我……我沒辦法為你請郎中抓藥……”

    “我不能這麼熬著……”貝齒咬得唇畔沁出一片腥甜,紅衣強撐起身,拽過擱在榻邊的衣服,顫抖著穿著。

    “可是……能怎麼辦……”綠袖雙眸泛紅,無措地看著她,看上去甚至比她還無助些。

    “他說不許管我,但沒說不許我出門,對不對?”她急促地呼吸著,穿好了曲裾,又探手取過腰帶系上。整個人混混沌沌,一手搭在矮幾上、一手借了綠袖的力才終於站起來,在劇痛中一邊咳嗽著一邊掉著眼淚,狠狠一忍,才又道,“我自己去醫館。我……不能這麼等死。”

    明明渾身無力得發輕,腳下又走得並不算慢。自知身子有多虛弱,目下已是全憑意念堅持著,連扶著她的綠袖看得都膽戰心驚,她卻當真就這樣堅持著一路穿過亭臺樓閣、走到了大門處,沒怎麼再咳,更是一滴眼淚都沒再掉。

    在她們到門邊和小廝打招呼前,緊闔的府門便已打開了。

    二人俱一怔,抬頭看過去,紅衣心下感慨間唇角難忍一弧冷笑:“真是‘禍不單行’……”

    剛跨入府門的人也是一怔。

    短暫的意外之後,席臨川的面色沉了下去,一步步地走近了,凝視著她問:“幹什麼去?”

    紅衣垂眸,沙啞的嗓音答了三個字:“去醫館。”

    耳聞一聲蔑笑,下一句話,明顯不是對她說的了:“沒你的事,回房去。”

    “公子……”綠袖滯住,手上未松紅衣,大著膽子乞求道,“紅衣傷重病重,公子您……您給她條生路。”

    “我沒說不給她生路。”席臨川的目光在綠袖面上一劃,又回到紅衣面上,“要去醫館就自己去,旁人不必陪著。”

    就算再不是一個時代的人,紅衣結合上下文也聽得明白此處的“不必”就是“不許”。愈發分明地覺出席臨川是有意刁難,還是生生把想問個清楚的心思擋了回去——現在去看病才是要緊的,與他爭執費心費力,再者若惹惱了他,他當真不讓她出門了可怎麼辦?

    掙開綠袖的手,紅衣看一看她,艱難地抿出一抹微笑,頷首道:“沒事,我自己去。”

    而後不再理會綠袖,更不去看席臨川,伸手扶了一邊的牆壁,一步步地繼續往府門口走。

    席臨川淡看著她腳步挪得艱難,足下滯了一會兒,氣息微緩,複又繼續向府內走去。

    自進了席府以來,紅衣還沒出過府門。根本不知醫館在何處,問了坊中武侯才得以尋到。

    為她看病的郎中一見她的傷勢與面色便嚇了一跳,更因她一個女子獨自前來而面顯詫異。好在醫治得仍盡心,讓醫女為她的傷口上了藥,又開了內服的方子。留她在醫館中坐了許久,待得第一劑藥煎好服下了,她才付了錢離開。

    身上舒服了許多,頭依舊昏昏沉沉。紅衣渾渾噩噩地走著,憑著記憶中的路線往席府的方向去……

    不知不覺,卻已出了坊門。

    又走了許久,才隱隱覺出不對。抬頭看一看已漸暗的天色,心知多半是迷了路了,腳下躊躇片刻,又轉身往回走。

    一路往南,沿著街邊走了好一陣子,覺得距離差不多了。抬頭看了一看,眼前的坊門上寫著“延禧坊”。

    還好找回來了。

    稍松了口氣,紅衣提步進了坊門,認路認得費勁,四下張望著,倒很快有了意外發現。

    ——身後數丈外,始終有幾個男子鬼鬼祟祟地跟著。她若停下來,他們便假裝看旁邊賣貨的攤子。她停了這麼多次,他們一直都在。

    紅衣心裡便慌了。

    這天色昏昏的,一路被人尾隨著,怎麼想都覺得來者不善。她又是孤身一人,身體還虛得很,若當真出了什麼事……

    她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沉著氣拐過下一道彎,趁著那幾人還未拐過來,紅衣提裙跑進了一條小巷。

    不住地向後張望,本就因病而不穩的呼吸變得更加混亂。她驚慌失措地拼了全力跑著,直至從另一端跑出了這條巷子……

    膝窩冷不丁地被人一踹,紅衣一聲驚叫栽了下去。她吸著冷氣抬起頭,惶恐不安地看著幾人一步步圍了過來,下意識地縮起身子,猶被一腳狠踹在腰間,陌生的語聲尖刻蔑然:“還跑?”

    她一個孤身女子,還生著病;對方身體健壯,還都是男人,還是好幾個……

    所謂“實力懸殊”大概莫過於此。

    紅衣不禁覺得今天要把命送在這裡了,心如死灰,又免不了要為自己再搏一把、嘗試自救。

    “放了我……”她忍著腰間膝上的疼痛,試圖和對方講講條件,“你們若要錢……我身上還剩下的,都給你們。”

    “你省省吧!”為首一人笑聲刺耳,抬腳狠踩下去,恰踩在她胸口的箭傷上。

    劇痛襲來,紅衣慘叫出聲,短短一瞬間,已浸了一聲冷汗。直痛得耳邊嗡鳴不止、眼前一陣黑一陣白,全然使不上力的身子被人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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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23:47:36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雙腿已支撐不住,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墜著,自然又會扯動傷口。紅衣死命忍著,就這麼被他們半拖半扶地一路前行,痛感時重時輕。小腿第二次蹭過門檻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眼淚被滿心的不甘委屈一起向外推著,話語嘶啞:“放過我……”

    沒有人理她。

    “放過我……我、我是席府的舞姬……”她試著掙扎卻仍沒有半分力氣。滿心無可遏制的恐懼中,生出些許絕望的自嘲來:小說裡穿越女總活得風光,她卻從來了就不順。身在賤籍、去做雜役,現在連命都要沒了,而且……

    還清白不保。

    “呵?”耳邊傳來一聲輕笑,那正拖著她的人似乎腳下頓了一頓,道了一句,“你現在知道自己是席府的舞姬了?”

    昏迷與清醒交錯間,被撲面而來的涼水激得渾身一栗。

    她撐起身,有些發怔地四下望了一望,不算太大的一個房間乾淨整潔,炭火燒得很旺,有檀香陣陣傳來。四周書架齊整,屋中央置著案幾,筆墨紙硯齊全。

    視線越過案桌時,她的渾身滯住。

    席臨川。

    那麼……那幾個人,是他的人?

    “公子……”油然而生的恐懼感讓她低下頭不再看他,深吸口氣,暗自琢磨目下是什麼情況。

    “說吧,見誰去了。”席臨川凝在書上的目光沒有移開,問得毫無情緒。

    紅衣一懵:“什麼?”

    “我問你見誰去了。”他又說了一次。

    阻隔開二人視線的書冊放了下來,他冷睇著她,等她回話。

    “去了醫館。”紅衣如實回道。

    席臨川一聲輕笑,對這答案十分不屑。

    “公子明明知道……”紅衣蹙起眉頭,又說,“是公子點頭了的。”

    “紅衣!”席臨川低一喝,語出自己一滯——這是他重生後頭一次叫出這個名字。

    緩了一緩,他舒了口氣,耐著性子道:“你若是自己不說,府裡有人能治得了你;再不然,我請禁軍都尉府幫忙審一審也不是難事。”

    她啞住。很想按他所希望的那樣把他想聽的事說出來,保自己一命,然後安心回去養傷。

    可是並不能——不是她不肯說,是她連他在問什麼都不知道。

    這身子的原主和他必有什麼舊怨,才讓他對現在的她生出這樣的誤會。紅衣愈加篤信這一點,默了默,問道:“我怎麼得罪公子了?”

    席臨川的目光顯有一凜。

    “還請公子明示。”紅衣下頜微抬,話語冷淡,“總得給個罪名。”

    等了許久而未有答案,氣氛明顯更冷了些。

    紅衣目不轉睛地望著席臨川,他手中的書翻了一頁,輕微的紙聲在她心上一劃。她凝神看去,目光落在他修長的手指上,很快想起……

    就是這雙手秉弓控弦,毫無徵兆地給了她那一箭。

    他確實是可以不給她理由的,就和那次一樣。想讓她什麼時候死、如何死,都是隨他的意。而若他壓根不告訴她原因為何,她就無從解釋、只剩等死。空洞的恐懼在心中湧個不停,一點點擊潰紅衣心裡殘存的希望,轉而變成了不甘和憤慨。

    胸口的傷口還在作痛,痛得氣息不穩。她銀牙緊咬地強忍著,怒視向席臨川,凜然斥了一句:“偽善!”

    席臨川淺怔,繼而眉頭倏皺:“什麼?”

    “我在醫館裡聽說大夏和赫契要開戰了。”她添了兩分力氣,聲音提高了些許。席臨川一愣,睇向她,以為她要說出些什麼與赫契的關係。

    “醫館的人說大將軍要帶兵去,大將軍的侄子也會同往。”她羽睫一眨,問得認真,“公子您是大將軍的侄子,對不對?”

    他不知她為何這麼問,點頭應了一聲:“是。”

    “呵……”紅衣冷笑出口,有點尖銳的語聲中帶著諷刺,“我還以為您也算個正人君子。”

    ……什麼?

    “我一直以為,能捨身為國的男人,多少算得個正人君子。今日才知,竟有人一邊連自己府裡的人命都不顧,一邊又要赴前線上沙場……”她氣息不足地一頓,強緩了口氣,“實則視人命如草芥的人,談什麼保家衛國,可笑!”

    字字清晰,紅衣一口氣吐出了連日來的怨憤。這個人一箭險些要了她的命在先、不予就醫在後,方才帶她回來的家丁亦是下手極狠。卻連罪名都沒有,當真把“欺壓”二字體現得淋漓盡致!

    “如若凱旋,加官進爵賞賜無數不說,普天之下也要贊你一聲英雄。”紅衣凜笑著,虛弱的口氣不妨礙嘲諷全開,“所以麼,誰在乎你在府裡是如何‘隨心所欲’的,誰在乎有沒有人冤死在你手上?你成功了,你說過的話就都是對的,有英雄的光環罩著,你功成名就,身在賤籍的再死成百上千個,也沒人在意!”

    好像殘存的力氣全用在了這一席話上,最後幾個字在憤慨中說得擲地有聲,但話音一落,她就連聲咳嗽起來。咳得原本蒼白的面頰漲出了紅暈,她捂著嘴忍了又忍,剛平復了一點,就又補道了一遍那兩個字:“偽善!”

    席臨川眼中微有波動,帶著幾分探究,他問她:“這就是你叛國的原因麼?”

    正打算再斥一句的紅衣話語噎住:叛國?

    “覺得我草菅人命、覺得將領們手上都難免有府中僕婢的性命,就是你叛國的原因麼?”席臨川神色定定,說得更清晰了些。

    “我怎麼叛國了?!”紅衣聽得心驚,脫口反問。

    席臨川也心裡發悶。

    上一世的大半事情還沒有發生,無法拿出來質問。他又萬分清楚那些事都非誤會,沉了一沉,道:“聿鄲來的那日,你就同他在廊下見了面,說什麼了?”

    紅衣淺怔,想起那事後,只覺得他這不是“多疑”,而是亂安罪名。冷笑中恨意凜然:“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席臨川神色愈暗:“我問你說什麼了。”

    “無功不受祿;告退。”紅衣答得很快,而後銀牙一咬,森然笑道,“兩句話、七個字,公子便覺得我叛國?那公子差去服侍他的人呢,是不是待他走後便要一併杖殺?”

    他一時被她的如珠快語堵得續不上話,她便又介面說:“公子也是為他設過宴的。”

    他一噎。

    紅衣虛弱蒼白的面容微揚著,有幾分讓他覺得陌生的傲氣。挑釁之意已極盡明顯,她與他對視著,不退不讓,又續一句,“待他離開,公子自盡謝罪麼?!”

    席臨川猛一擊案:“夠了!”

    房中驟靜。

    席臨川面色陰沉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幾經克制還是忍不住一腔怒火。伸手猛一拎她的雙肩,紅衣被傷口疼得一呼,未及回神,後背已被抵在牆上。

    “那你剛才去延禧坊幹什麼?!”席臨川質問道。

    ……延禧坊?

    她思了一思,似乎明白了一些,驚魂未定地聲音微微發虛,猶豫著反問:“咱們……在什麼坊?”

    席臨川一滯,縱使惱怒還是答了:“延康坊。”

    “那我……”她恍然大悟,頓時沒了底氣,垂頭喪氣,“我走錯了。”

    ……啊?!

    一直守在外間,靜聽著房中動靜等吩咐的幾個家丁都忍不住扭過頭來張望了,方才氣氛那麼冷峻,一派三堂會審、興師問罪的架勢,片刻前更是已動了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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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23:47:5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這被“會審”、被“問罪”的人,突然給了個“走錯了”這麼滑稽的理由?!

    還說得大是誠懇、面有窘迫,一眾人面面相覷地啞了半晌,聽得房中席臨川也明顯氣息有點不穩,目光在她面上劃了又劃,一雙如墨寫就的眉頭變得弧度複雜。他看了她好半天,終是難以置信地問她:“你……什麼?!”

    “迷路了。”紅衣頹喪地低頭,方才的傲氣與憤慨皆被抽淨,全然破功。感受著對方的憤怒與自己混亂的心速,她咬著嘴唇,滿是怨念,只剩了暗罵自己路癡的份兒。

    “迷路了?”席臨川蹙眉審視著她,試圖尋出些說謊的跡象而未果,手上的力氣不自覺地松了一些。

    紅衣輕一咬嘴唇:“我……之前還沒出過府。”

    還沒出過府、又發燒發得頭暈腦脹,所以從醫館出來迷迷糊糊地走反了方向,出了坊門走了好久才覺出不對,再往回走,又走過了頭。

    她屏息不言,知道席臨川對她偏見大得很,一邊心裡期盼他能信,一邊又並不指望著他會信。

    僵持了一會兒,席臨川終是松了手。

    肩頭一松,紅衣抬手捂了胸口,顧不得席臨川還在身邊,側身扶住近旁的書架,連咳數聲,直咳得頭暈。

    許久之後才安靜下來,呼吸沉重地又緩了好一會兒,再度轉過身看向他。

    視線初一觸,他便先避了開來,面色陰沉:“回房去!”

    紅衣是扶著牆一路挪出書房的。席臨川的視線穿過半開的窗戶看去,夕陽下,她腳下踉踉蹌蹌的,脊背卻始終筆直。好像遙遙的仍能感覺到一股無法磨滅的硬氣,他覺得一陣陌生,皺了皺眉,提醒自己不該為她多想什麼。

    之後安靜了一陣子,尋了本兵書來看。隱約聽到動靜,說紅衣沒走出多遠就暈了過去,這卻是用不著他操心的,下人們自然會打理好。

    看書一直看到深夜。

    窗外只餘風吹枯葉的聲音,席臨川走出書房,仍無睡意,便想在夜色中閒逛一會兒。

    黑夜中總容易勾起回憶,回憶總是有好有壞,而即便是好的回憶……有時候也是傷人的。

    府裡的每一個地方,他都和紅衣一起走過。

    有一次,在他出征之前,她不知是從何處聽說此戰兇險,躲在一處舊院裡哭到半夜。還好他那日也看書到半夜,離開書房途經那舊院時聽得動靜不對,提步走進去,就看到哭得妝都花了的她。

    現在想想,那院子在他書房與住處的必經之路上,她是不是有意等在那裡的,都未可知。

    一聲喟歎,他抬眸看過去,眼前恰又是那舊院。

    房中燭火透過窗紙,光線幽幽的,是有人住且未睡。他皺了皺眉頭剛要離開,院中卻人影一晃。

    他一愣,那人也恰巧回過身來。原是蹲在地上不知在做什麼、也看不清容貌,直至她走出院來見禮,他才看清她是誰:“綠袖?”

    “公子。”綠袖一福身,目光閃爍著,好像在有意躲些什麼。

    他的目光越過她的肩頭落在院子裡,漆黑中尋得火光微微,好像是支著爐子。

    細嗅之下方覺有藥香飄過,他心底已有了猜測,還是問了句:“給誰煎藥?”

    綠袖面色一白,死死低著頭:“是紅衣的……”

    他神色不自覺地一沉,稍緩過來後點了頭:“去吧。”

    綠袖再一福身回了院中,從她的動作中,依稀能看出她把藥倒入藥碗、又把藥碗擱在檀木託盤裡,端進了房中。

    席臨川躊躇片刻,終於提步進了院。

    房門破舊得闔不嚴實,門沿處有一條不算窄的縫。他順著看進去,先看到綠袖坐在榻邊,而後視線微挪,就看到紅衣環膝坐著。

    “快趁熱喝了吧。”綠袖從榻邊矮桌上端起藥遞給她。

    席臨川心裡低一笑,下意識地想,綠袖不該給自己惹這麻煩——紅衣喜甜怕苦,每次喝藥都很要費一番功夫,愁眉苦臉得像是要上刑場一樣。

    下一瞬,他卻看到紅衣接過藥碗一飲而盡,爽快得沒有半點耽擱。

    “好苦。”她還是蹙眉這樣抱怨了一句,接著卻是一頭栽倒,拽過被子便蓋著要睡。旁邊就放著蜜餞,她都沒動。

    這和他印象中那個喝完藥立刻就要拿蜜餞吃的紅衣大相庭徑。

    席臨川在門口滯了一會兒,在綠袖出來前,轉身離開了。

    接下來一連數日相安無事。

    府中相安無事的同時,與赫契的戰事終於徹底成了定局。皇帝下旨命他做驃姚校尉,隨大將軍鄭啟同赴戰場。

    聿鄲識趣地告了辭,沒有引起任何尷尬,還給府中的一眾女眷留了不少贈禮。

    說是從胭脂水粉到珠寶首飾一應俱全,席臨川聽完稟報未加多管,倒是下一句話讓他眉心一跳。

    管家齊伯說:“還著意給紅衣姑娘送了個簪子去。”

    “送簪子?”他抬眼看過去,管家一揖,“是,還在紅衣姑娘房裡坐了一刻工夫。”

    在他還未來得及細問的時候,管家將一隻窄長的盒子呈到了他案上:“就是這個。”

    “……”他開盒子看了一眼,“怎麼在你這兒?”

    “這個……紅衣姑娘主動給我的。”管家如實道。頓了一頓,又說,“聿鄲去的事也是她主動告知,還、還非讓我在房裡盯了一刻。”

    ……這什麼意思?

    “有意叫人盯著,做得太明顯,可不能讓人釋疑。”他笑而搖頭,手指一叩盒蓋,將盒子推到一旁。

    “我也是這麼跟她說的。”管家欠身,回思著道,“可是紅衣姑娘說……她說雖不能釋疑,總能讓公子不對這次的事起疑。所以這東西她不能收,和聿鄲所說的每一句話也都讓我聽著,可以逐句稟給公子。”

    他一滯。

    竟有些驚異於她的心思。

    “給她送回去。”他隨口道。一來已親眼看過無甚蹊蹺,二來……這麼個簪子擱在他案頭也沒用。

    齊伯卻沒上前取回這簪子,沉了一沉,告訴他:“紅衣姑娘說……若公子看完覺得還能還給她,就讓我替她賣了去。”

    “……賣了?”席臨川一訝。

    “是,她說她想攢些錢。”齊伯道,而後兀自琢磨著又說,“興許是月錢不夠花,又或有什麼別的用途……”

    席臨川在意的,卻不是她攢錢幹什麼用。

    上一世的紅衣,素來是不會給自己攢錢的。這個“不會攢錢”並非花錢太過攢不起來,而是謹小慎微地怕旁人覺得她存異心。

    是以首飾再多,擱著不用也還是擱著。若他出征前有意多留些錢給她以備不時之需,她就在他回來後按時呈個帳本出來,每一文錢怎麼花的,都記得清楚。

    他也覺得她活得太小心,知是出身與以往經歷所致,更格外疼她些。結果……

    沒攢錢歸沒攢錢,她最後去了赫契,當了側妃,後半生無論如何都衣食無憂。

    席臨川被這種差別弄得情緒莫名。

    定一定神,點了頭:“那就去吧。”

    兩日後,齊伯給紅衣送了錢來。

    一隻銀簪當了二十兩銀子,齊伯給她的時候,順口提了一句,說席臨川要出征了。

    聽聞這消息,紅衣心裡自然一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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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23:48:07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巴不得躲他遠些,他索性不在府中了她覺得十分舒心——雖則還要再回來,但她能好歹能安心過幾個月。

    思了一思,她猶豫著道:“齊伯……”

    “嗯?”齊伯觀察著她的神色變動隱有不滿,倒還是耐著性子聽她的話。

    “我想問問,若是……我想給自己贖身,要攢多少銀子?”

    話問出口,她提心吊膽地等著答覆,心裡一個勁地祈禱可千萬便是個她攢不起的天文數字,她還想今早攢完這筆錢,早點過自由日子呢。

    “贖身?”齊伯眉頭一皺,□一□她,口氣似有點意外,“你想給自己贖身?”

    “是……”紅衣稍一點頭,“我……我總不能一輩子在賤籍。”

    齊伯複睇她一眼,略一思忖,卻搖了頭:“不知。府裡從前沒人提過這樣的事,你又是長公主賜下來的人。這事啊……我得幫你問問。”

    “多謝齊伯。”

    紅衣深深一福,卻是顯然疏忽了一件事——忘了問一句他這“問問”是問誰。

    “贖身?”席臨川眉心一跳,看向齊伯,有點不信,“她主動提的?”

    “是。”齊伯欠身,回思片刻,一喟又道,“依我看,這紅衣本也不是什麼安分的人。我順嘴跟她提了一句公子要出征——闔府上下聽了這事都為公子懸一口氣,唯她,看著倒像有些高興似的。”

    他說著頓了一頓,又試著勸道:“公子您開個價算了,讓她早點贖了身,清靜。”

    他出征之事,雖他自己已經過一次、很清楚此番會是如何,但於旁人而言還是多少有險,她卻為此高興……

    席臨川忽然心裡有點空。

    苦笑搖頭,心下禁不住地掂量起來,想知道她是因他這一世待她不好才會如此,還是連上一世其實也是如此、在他面前只是做樣子,實際上也許一直如最後那般冷血。

    “兩千兩。”他聲色淡漠地隨口說了個價,轉身便往內間走。腳步若常閒散隨意,細看之下又好像比平時略快一些,像是被什麼煩心事惹得生躁,又或是在有意避開什麼一般。

    終於是要出征了。

    將領們出城的那天,長陽城裡蔓延著一種詭秘的安靜。好像大街小巷上的人們都達成了一種奇妙的共識,往日的喧囂在這一日都不約而同地壓低了,人們竊竊低語著,說著與戰爭有關、或是無關的事情。

    席臨川知道,百姓們對這一戰並沒有什麼信心。

    他一身鎧甲出府,到了門外,又將頭盔也戴上。翻身上馬,習慣性地往府中看去——熟悉的前院中,並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

    定一定神,馭馬前行。

    席府中,紅衣甫醒。

    知道席臨川這一日離府赴沙場,心緒多少有些複雜。一邊為他這些日子不在而鬆口氣,一邊又知戰之事關乎國家命運,因而提心吊膽。

    不過這到底不是她們身在長陽的人能左右的事,操心也是瞎操心。紅衣舒緩氣息,盥洗梳妝後,去找綠袖。

    她告訴綠袖想為自己攢錢贖身,綠袖便幫她打聽了法子——至於兩千兩這天價要攢多久才能攢夠,紅衣不想知道……

    “這邊。”綠袖拉著她,一路往宅子後面走,直走到了最後,離那箭場不遠的地方,才轉了個彎,往側邊去了。

    箭場西側有一道小門,不足兩人寬。紅衣看了一看:“是通著外面的?”

    “是。”綠袖點頭,伸手把門閂輕一拿起又擱回去,“你看,這門平時不鎖,只這麼從裡頭閂著。聽說府裡不少丫頭會從外面接些女紅之類的活計,就在這道門這兒,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方便得很。”

    “……”紅衣愣了愣,心說方便歸方便,這門這麼留著,沒有安全隱患麼?不鎖也沒人看著,進了賊什麼的怎麼辦?

    委婉地將這擔憂和綠袖說了,就聽綠袖頷首一笑:“她們說起初是偷著做的,後來公子知道了沒管,就成了約定俗成的事——有活要做的都是每日申時到外面等著,府裡的也是申時在裡頭等著。誰也不自己開門,等著齊伯來開,半個時辰之後關上,還沒出過岔子。”

    “……”紅衣啞了,心道席臨川不管則罷,怎的還有助一臂之力的意思?有齊伯這席府管家在中間當了“監管機構”,於買賣兩邊都多了份安全保障。

    “齊伯還會幫著尋活呢。”綠袖又道。一字一頓說得認真,顯然不是誆她,“你想做什麼,去告訴齊伯,齊伯得空出府時就會幫著問的。”

    紅衣啞了。

    這整個流程都有些顛覆她心裡對“封建制度等級規矩森嚴”這一定義的認知,且更顛覆她此前對席府的認知。

    “齊伯從中有好處拿麼?”她好似隨意地問了一句,“還是賺個人情?這邊幫著尋活,那邊瞞著公子?”

    “都告訴你公子早已知道了……”綠袖瞥她一眼,“公子畢竟……”

    她陡然噤聲,覷一覷紅衣的面色,有些尷尬地笑道:“我這麼說你別不高興啊——公子畢竟是……長陽城裡受盡豔羨的人物,名聲這樣好自有他的道理。他待你為什麼那麼……我不知道,但平素待人接物,當真是寬和的。”

    紅衣垂眸未言,綠袖靜了靜,又續道:“齊伯也沒有好處拿。是公子吩咐他來幫這個忙,一來免得做個小生意還出了糾葛還說不清楚,二來,婢子也好家丁也罷,他不想那邊覺得咱們是府裡的奴僕擅接私活定不敢聲張而有意欺負什麼……把齊伯擱在這兒,多少算是撐腰了。”

    是想讓外人知道這一切都是他許可的,所以別覺得若出了虧欠工錢一類的事府中下人會不敢說、只能吃啞巴虧。

    紅衣輕吸了口氣,一面覺得難以相信,一面又知道綠袖絕沒有騙自己。

    當日下午,紅衣“圍觀”了一場“交易經過”。

    府內府外皆是十二三個人,外面的“買家”送原材料說要求,裡面身為“賣家”的婢子一一記下,回去照做。

    有要加繡紋的也有要制衣的,說白了就是現代的“來料加工”嘛。對方提供材料、資料,這邊做成成品,賺過手工費。

    其間齊伯只在旁守著,基本不打岔。只在將近結束之後,攔住了最後一個婢子。看看她手裡那一摞布料,齊伯皺了眉頭:“這麼多,你還幹不幹正事了?”

    那姑娘看著十二三歲,聽言眼眶一紅,低低回道:“我不會耽誤府裡的事的……左不過每日少睡一個時辰。”

    齊伯聽得面色愈沉,她偷眼睨了睨,又道:“我娘病了,家裡急缺這個錢,齊伯您……”

    “行了行了。”齊伯一臉不耐,伸手就把她手裡那一摞布料奪了過來,“什麼‘每日少睡一個時辰’?公子走前吩咐了給你娘看病,我下午就把錢送去。這個你做一半,另一半我拿去分給別人。”

    滿是長輩斥責晚輩的口吻,那小丫頭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齊伯已蹲身將布料分出了一半重新拿起,另一半就留在那兒等她拿,口氣仍舊一點不緩:“快拿了回房去。敢耽誤正事,扣你月錢。”

    聽聞席臨川的這番細緻安排時,紅衣已是意外得不知如何反應。待得那另一半布料交到自己手裡的時候……就徹底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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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23:48:2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綠袖說你也想找事做。”齊伯輕聲一喟,“這個先做著吧,這家人過得殷實,一貫給的錢不少,其他的我再幫你打聽打聽。”

    “……多謝齊伯,但……”她怔怔開口想說些什麼。齊伯卻大手一揮,沒等她說:“客氣話就不用說了,我也盼著你趕緊攢夠那兩千兩銀子走人。”

    齊伯說完就不由分說地走了,留下紅衣感受著瑟瑟寒風。

    綠袖伸手在她面前一晃:“愣什麼神?”

    “我……”紅衣嘴角輕搐了一搐,磕磕巴巴,“我……我沒想跟他……客氣。做衣服……我不會啊……”

    “……”綠袖愣了會兒,想起此前幫她縫水袖的事,狠狠剜她一眼。

    軍隊在數日後行至大夏與赫契的交界處。

    在蒼茫大漠中安營紮寨,當晚將領們齊聚大帳,鋪開地圖,排兵佈陣。

    命將軍何袤率五千騎先往、將軍章騰領一萬兩千騎隨後。

    “臨川。”大將軍抬眼,一眾將領隨之看過去。

    席臨川抱拳,應語有力:“在。”

    “帶上你的八百輕騎。”大將軍略一頓,仿佛又思忖了片刻,才道,“抓個活口回來。”

    “諾。”席臨川一應,領命而去。踏出帳門前,聽到那句:“敵軍狡詐,萬事小心。”

    八個字的叮囑,未失將軍威嚴卻又擔憂分明,一如上一世聽到時一樣讓他心中微沉。

    席臨川回過身,抱拳再應了聲:“諾。”

    騎兵在大漠戈壁間馳騁而過,陽光下飛揚的塵土卷起一團又一團飛煙。踏過金色沙子的馬蹄留下一連串的蹄印,又在下一陣風拂過後變淺,在第二陣風吹過後消失不見。

    這一戰,他會夜襲赫契軍隊,取下赫西王犁左的首級。那犁左算起來是汗王呼耶的祖父輩,讓他一戰成名。

    一路要穿過幾個散落在大夏周圍的村子。

    最近的一個已盡在眼前,席臨川緊抿的薄唇微有了笑意,抬眸看過去,卻沒有看到上一世印象中的那一縷炊煙。

    “籲——”心頭不好的感觸讓他猛勒了馬。遠遠眺去,覺得安靜得不正常。

    明明是一樣的時間、同一個村子……

    “去探探。”他道了一句,即有士兵縱馬馳出,絕塵而去。

    半刻後又折了回來。

    “大人……”那士兵的聲音中帶著輕微的戰慄,一咬牙,稟道,“這村子……被屠了。”

    席臨川腦中一懵:“什麼?!”

    “應該……就是近兩日的事。”那士兵續道,“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眾人皆吃了一驚。

    氣氛自然而然地沉肅下去,席臨川沒有急於揚鞭穿過這座已無生氣的村子,旁人便也都緩緩隨著。

    他在進入村口後下了馬,足下定了一定,往西邊走去。

    那邊的那戶人家,在上一世的此時正炊煙嫋嫋。那次他未免驚動村民,也放緩了步子,便是那一戶的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跑了出來,膽子很大地攔住了他們。稚嫩的聲音明澈清晰,她說:“你們是不是來打赫契人的將軍?我家養的鵝昨天剛下了蛋,給你們吃。”

    一眾年輕將士皆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聲過後席臨川下了馬,接過她小小的手心裡托著的那枚鵝蛋:“小姑娘,這蛋你自己吃,下一個給我留著,若戰勝再經過此處,我吃那一個。”

    他壓制著陳年舊憶,踏進了那扇院門。

    目光所及之處,盡是廝殺過的痕跡。

    夫婦二人死在了牛棚旁邊,男人是胸口被捅了一刀,女人是被割頸而死。

    他有些張惶地避開視線,便看到了倒在房門口的那個小姑娘。

    和上一世攔住他們時一樣略有些發舊的紅襖,被紅線紮著的髮髻看上去仍很齊整。

    一陣窒息,席臨川的視線越過門檻,看到那一邊……有一枚已摔碎的鵝蛋。

    是昨天。該是她剛撿了鵝蛋,便慘遭屠戮。

    不該是這樣……

    胸中湧起重生以來從未有過的恐懼,席臨川輕輕顫抖著,俯身將那小女孩的身子托了起來。

    她確是已經死了。

    但,怎麼會是這樣……

    紅衣悶在自己房裡苦思了一個下午,還是不知自己能做什麼。縫衣刺繡皆不會,制香水平太業餘。

    她這一撥活在網路興起時代的人有許多都是這樣,因為各樣資料來得容易,所以想學什麼都可以立時三刻備裝備、打資料學上一陣子。

    但,鮮少有把哪一方面學到精通的。

    說白了就是給自己增加了個消遣項目,卻遠不足以作為安身立命的技能。

    “茶道?”她支著額頭又在紙上寫了一項,落筆一瞬後就又提筆劃掉——誰想在那小門外品茶啊?又不可能讓府裡給她騰個小間。

    “代寫書信?”驀地想起古裝劇裡窮秀才謀生有這麼一項,紅衣目光一亮,對自己的文采還是有自信的。

    但神色又很快黯淡下去:繁體字……會讀不會寫。

    歎了口氣伏在案上,大覺自己這回真是遇了難處。聽聞要有兩千兩銀子才能贖身時已很受打擊,咬著牙逼自己穿過烏雲去看陽光、告訴自己努努力還是能攢出來的。

    結果,真正的難處在這“賺錢方向”上。

    垂頭喪氣地將這大難題先擱下,紅衣拿了水袖出來往樂坊走。

    席臨川不在,司樂為人寬和,大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舞姬練舞時她願意同去便也沒人攔著,這於紅衣而言是無法言述的好事。在現代時就是這樣,她就算遇到天大的麻煩、就算心情陰鬱得猶如霧霾爆表,摒開它想地跳上兩支舞,心裡就多雲轉晴了。

    而且,放空之後,興許就給難題找到了新解。

    到了樂坊時,見綠袖正在門口東張西望。紅衣又走近兩步,綠袖便迎了過來,一拽她的手:“可算來了,快來。”

    ……什麼啊?

    紅衣被她拽著往裡走,綠袖一邊走著一邊挑要緊的跟她解釋了:“宮裡快到採擇家人子的時候了,宜甯王從自己的封地上送了兩個美女進來要獻給陛下,托長陽這邊的官員找人教她們樂舞,那官員把這事交給了虞司樂。”

    “……啊?”紅衣一怔,一時尚沒太明白這事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虞司樂要管著府中歌舞姬,不能每日花幾個時辰教她們,便想把這事交代下去。”綠袖說著扭頭看向紅衣,伸了兩個手指頭,“二百兩銀子!目下正在後院挑人,闔府的歌舞姬都去了,你不妨也試試。”

    二百兩銀子,兩千兩的百分之十。

    紅衣深吸了一口氣,一邊深知此事“競爭兇殘”,一邊又連半分推辭之意都沒有。競爭再大也得試上一試,若不成那是自己學藝不精,服輸就是;若成了……那就離自由近了一大步!

    最內一進的院子裡果然已是一片燕語鶯聲。

    虞司樂尚未到,一眾歌舞姬三兩結伴地低聲交談著,綠袖帶她進了院,逕直走向同被長公主送來席府的絲緞和素錦。四人一向交好,她二人一見紅衣也來了,互望一眼,素錦笑吟吟道:“知道紅衣姐姐拿定主意要為自己贖身,這是要緊事。咱齊力一搏,若是紅衣姐姐挑上了,二百兩的銀票姐姐拿走;如是咱四個裡的另一個挑上了,自己留幾兩脂粉錢,餘下的也都給姐姐拿去攢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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