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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白糖罌 - 嬌妾掌家(卷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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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23:54: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何慶一陣語結。

    席臨川絕口不提他方才所惱之事,他反倒不好繼續譏嘲下去。原想替父出這一口氣,眼下卻反被這口氣堵得鬱結,面色發白地滯了一會兒,自知不能再繼續參宴,轉身離去。

    整場晚宴自也不歡而散。

    一眾賓客小心地同席臨川告辭後離開,也有席臨川手下的士兵氣盛,拿了劍就要追出去同何慶一較高下,被旁人強行攔下。

    下人們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地收拾著殘羹剩菜,歌舞姬屏著息退出去,誰都不敢多言半個字。

    在席臨川離開正廳半刻後,紅衣被家丁押去了書房。

    她抬眼望去時,滿室被燭光照得明亮,席臨川坐在案前沒有看她。他的胳膊擱在案上,左手平展開來,右手拿著白練,有條不紊地在左手上纏了一圈,又一圈。

    “公子……”她猶豫著喚了一聲。席臨川抬眼,對上她清澈而帶驚疑的目光時稍有一滯,而後道:“好好的宴席,攪得徹底。”

    紅衣一愣,旋即輕蹙黛眉,爭辯說:“他……動手動腳的,我總不能由著他。”

    席臨川長緩地吸了口氣,審視著她,數不清已是第多少次因她而生了這種詫異感。

    上一世的這個時候,雖沒有這件事,但也有差不多的事。

    席上助興的歌舞姬被賓客看上,並不罕見。那時他還未納紅衣為妾,她在席侍奉賓客時總十分盡心,遇到了“動手動腳”一類的事情,雖終究沒從了誰,但也應付得十分委婉。

    後來是他先一步做了主,不讓她再在宴上侍奉旁人、後又索性納她為妾。但若假設一番,設想如他並未看上她、又有旁的富家公子想納她為妾,她是不是會拒絕……他並不知道。

    可他至少清楚,就算是拒絕,也絕不是這樣硬碰硬的拒絕。

    “我聽說他想納你為妾。”他凝睇著她道,“何不跟他去?”

    紅衣一愣,覺得這問題奇怪極了,反問他:“我為什麼要跟他去?”

    “你不是想贖身麼?”席臨川稍頷首,繼續包紮著傷口,“他若從我這裡要人,多少要辦得體面,會為你脫籍的。”

    “……為了贖身委身他人?!”紅衣腦中一陣激蕩,想起在現代時避過的一次又一次潛規則,冷意更甚,“明明可以自己努力達成的事,何必如此?在公子眼裡……我們這些歌舞姬到底是有多下|賤?!”

    席臨川凝在白練上的眸光輕輕一顫。

    靜了一靜,他帶著遲疑,又問了一句:“那若是我想納你為妾呢?”

    紅衣嚇了一跳。

    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敢相信自己並無聽錯,答得戰戰兢兢:“這……有什麼分別?我是為得自由而想贖身,不是……不是為一紙良籍身份而想贖身。”

    完全不一樣。

    她的想法,完全不一樣。

    席臨川忽地笑了。手中白練纏好最後一圈,他將收尾處掖進中層,起座離席,出門前,向紅衣道了句:“去休息吧。大概過不多時,還得叫你起來。”

    ……什麼?

    紅衣沒來得及問個明白,他已推門而出。留她在原地愣了一會兒,也只好懷揣著滿腹疑惑出門回房。

    截止昨晚,她夜裡都還要清掃庭院,今天都還是上午睡覺。

    是以“時差”尚未倒過來,紅衣回了房,躺在榻上睡不著,看看旁邊榻上睡得很香的綠袖,想聊天打發時間都不行。

    從躺著變成趴著、又從趴著轉成躺著,直到有人來叩門。

    輕應了聲“來了”,紅衣起榻穿衣,掌了燈去開門。

    外面的婢子一福:“紅衣姑娘,公子叫你去一趟。”

    果然是“大概過不多時,還得叫你起來”。

    她隨著那婢子走出樂坊,走的路並不熟悉,到了地方她倒也猜了出來——是席臨川的住處。

    踏進院門還沒見人,就先聽到了對話。一聲音慍怒嚴厲,似在斥責;另一聲音則慵懶困頓,明擺著沒睡夠。

    走近正屋抬眸一看,紅衣福下|身去:“大將軍。”

    鄭啟站在房中也掃她一眼,轉而問席臨川:“她不是個舞姬嗎?!”

    席臨川打了個哈欠。

    一襲白色中衣褲看起來十分隨意,他無甚規矩地坐在案前,手肘支在案上,一臉無所謂:“我都跟舅舅說了,不是大事。”

    “你為個舞姬把何將軍的兒子打了還敢說不是大事!”鄭啟斥道,“你知不知道現在已鬧得滿城皆知,不用等到早朝,連陛下都會知道!”

    “知道就知道唄。”席臨川沒有半點因他的呵斥而生的擔憂,反是一副想趕緊結束這番交談、回去悶頭睡覺的架勢。

    這廂紅衣還維持著見禮的姿勢,覷一覷席臨川又偷悄悄鄭啟,覺得腿酸,悄沒聲地先起來了。退開兩步,畢恭畢敬,洗耳恭聽。

    “你這脾氣……”鄭啟簡直氣結了,重緩口氣,索性道,“我不管你在不在意,明晚之前,你必須給何將軍一個解釋!”

    “不是啊舅舅……”席臨川稍皺了下眉,“這事怎麼解釋?要不這樣……”他站起身,隨手從劍架上提了劍起來,拎給鄭啟,“要不您替我取了她首級,給何將軍送去?跟他說這是他兒子想納進門的妾室,先送一半來,若何慶肯晾我,我再把另一半送去?”

    那天大將軍是鐵青著臉離開的。

    席臨川在鄭啟離開後就回了內間,紅衣猶愣在外廳,依稀看到他倒頭就睡。

    暗度一句“心真寬”,紅衣未再多留,也離開他的住處,逕自回房去了。

    綠袖不知是什麼時候醒過來的,紅衣回到房中時她正在房裡走來走去。腳下急而亂,好像遇到了什麼著急事。

    “……怎麼了?”紅衣推開門看一看她,怔然道。綠袖即回過神,疾步行來,看一看她:“你沒事?”

    “沒事啊。”紅衣一哂,轉身重闔上門,解釋道,“大將軍來了,為晚宴時的事。公子把人擋走了。”

    她忍住了沒說“公子把人氣走了”。與綠袖一併在榻邊坐下,掂量一番,還是禁不住好奇:“公子那‘私生子’的身份是怎麼回事?”

    從前聽說的,一直是席臨川身份尊貴,是當朝皇后和大將軍的外甥。驀地來了“私生子”這麼一出,反差著實太大。

    “公子十四歲就自立府邸了,你當是為什麼?是他母親嫁了人……”綠袖壓著聲小心地說著,臉上還是難掩女孩子議及八卦時的神秘之色,“聽說早些年,皇后還沒進宮、大將軍也還沒有從軍,二人加上公子的生母,姐弟三個都在敏言長公主為奴。公子的母親和府上一小吏私通有了身孕,那小吏不敢認,公子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被生了下來,一直是母親帶著。後來……後來鄭家飛黃騰達,他母親嫁了個陳姓人家,公子在那戶人家住了些年,再後來就到長陽自立門戶了。”

    紅衣聽得詫異。這麼說來,當朝皇后、大將軍鄭啟還有席臨川的母親,也都是從賤籍脫出去的?

    如此下來,席臨川還那麼瞧不起她這舞姬、輕賤人命,顯得更混蛋了……

    “紅衣姐姐!”外面聲音一想,帶著困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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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23:54: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紅衣一聽就翻了白眼:又是絲緞。

    離榻去開門,果然絲緞頭一句話就又是:“我睡不著……”

    看來失眠真是折磨人類千百年的東西。

    紅衣懶得說她,回身打開櫃子,取出瓷瓶倒了兩枚藥丸給她。那是她央著醫館郎中配給她的藥,她也知道這些安眠的東西多少傷神經,可是先前過敏起的疹子久治不愈、時好時壞,好的時候沒事人一樣,一不小心復發了就能難受得她一夜睡不著覺……

    結果,她控制著自己能不吃就不吃,倒讓時常失眠的絲緞撿了個便宜。十天裡有八天來找她要這藥,以致于她自己明明沒怎麼吃,這瓷瓶還是見底了。

    “你明天再去醫館開些新的吧。”紅衣一臉無奈,“正好縷詞前幾天拿東西時扭了胳膊,她拖著不肯去看,你拽她同去一趟。”

    “也好。”絲緞抿笑應下,說著就將那兩顆藥丸送入口中,“自覺”地進了綠袖和紅衣的房間倒水吞下,而後向紅衣一福:“多謝姐姐!”

    翌日一大早,剛在天邊剛泛出的陽光還不足以沖過窗紙的遮擋直映屋中的時候,紅衣就聽到了縷詞的慘叫。

    “我去不!你讓我再睡會兒!”縷詞又氣又無奈,“下午同去行不行?既是安眠的藥你急什麼……”

    “下午我要練舞啊!”絲緞的聲音滿是委屈,聲音軟糯地央求,“我不比縷詞姐姐天資聰穎,一副好嗓子用不著多練……姐姐你快陪我去嘛,我總共都沒多少空閒工夫。”

    ——這樣的軟磨硬泡持續了約莫半刻,紅衣和綠袖初被吵醒時還在生“床氣”,後來就變成了趴在榻上忍笑忍得困難。

    細碎腳步之後,門外終於安靜了。看來是絲緞成功把縷詞“拖”了出去。

    之後的大半日一切如常。

    紅衣正式回歸“舞姬生活”,早上一眾人同用了早膳,而後各自有一段休息的時間。這時候可以各做各的事情,比如綠袖托齊伯尋了外面的針線活,便可這個時候做;紅衣則拿了筆在紙上劃拉著,把下午給家人子“授課”的思路再理一遍。

    卻是一直到了午膳,都沒見絲緞和縷詞回來。

    紅衣心裡有些下意識地不安,看一看安靜用膳的眾人,胳膊肘一頂旁邊的綠袖,壓聲道:“絲緞和縷詞怎麼還不回來?”

    綠袖也抬眼看一看,而後無甚擔憂地道:“興許醫館人多。”

    可這都一上午了。

    紅衣思索著,剛要再說一句,坐於主位的虞氏一聲咳嗽。

    ——用膳有用膳的規矩,一貫是各吃各的,不許閒話聊天。

    於是只好噤了聲,安安靜靜地繼續吃自己的。

    飯後旁人皆去散步或午休,紅衣則照舊拿了些散碎銀兩準備出府。她一貫是這個時候會去看看那些孩子,未時前再回來。

    “今晚我也去看看。”綠袖打著哈欠跟她說了這麼一句,“跟燕兒說,我帶她喜歡的□粑給她。”

    “好。”紅衣答應了一聲,往外去了。

    曲徑蜿蜒,樓宇重疊。紅衣也不著急,腳下走得緩緩,就當餐後消食。

    府門口當值的小廝對她這每日行程都熟了,見她來,笑呵呵地打了個招呼,便為她開門。

    這天陽光很好。而在紅衣眼裡,府外的陽光總比府內的還要好些。好像連空氣也更清新,她深吸了一口氣,綻出笑容,往西走去。

    每一坊裡都有不少人家,各府院在坊中建得齊整,形成的小巷四通八達。

    至了第一個巷口,紅衣向左一拐,剛抬眸就見一人跌跌撞撞地跑來。她連忙讓道才沒撞到,那人便從她面前跑了過去。

    紅衣這才來得及細看看那背影,而後一驚:絲緞?!

    不問也知必是出了什麼事。紅衣不及多思,連忙跟上她,一同回府去。

    絲緞腳下一直沒停,她叫了好幾聲,她都跟沒聽見一樣。

    紅衣始終追不上她,待得回到府內樂坊,入院門就見一眾歌舞姬圍在院中,竊竊私語地議論著什麼。

    “絲緞呢?!”紅衣急問綠袖。

    “去司樂房裡了。”綠袖蹙著眉道,“直接就去找司樂了,之後司樂就房門緊閉,也不知是出了什麼事。”

    該不會……該不會是縷詞看扭傷看出了什麼岔子吧?

    應該不會。

    那醫館紅衣去過好幾回了,看著門面不大,卻著實不是“黑心小診所”。從主食的郎中到打雜的醫女都面善心善,從言談中也能聽出他們診斷得嚴謹。

    過了片刻,有個丫鬟模樣的人從虞氏房中走了出來、又出了樂坊;

    再過半刻,又有兩個家丁進了樂坊……

    帶著縷詞。

    三人一併走進院中的時候,滿院都是一陣猛抽冷氣的聲音。

    連紅衣這自認見過不少世面的現代人都驚得心裡一刺,愕然看著縷詞的樣子,半晌回不過神。

    縷詞是被兩個家丁扶進來的,兩個家丁都神情緊繃,看上去用了十成的力氣去扶她。

    她卻自己半分力也不使,神情渙散地任由二人擺弄著。

    已散亂開來的長髮看上去毛躁,一支勾在亂髮間未能完全脫落的發釵低垂著,和它的主人看上去一樣沒有生息。

    她身上搭了件薄斗篷,從胸前的褶皺處依稀能判斷出她的手緊攥在那裡。行走間步子混亂,斗篷前面時有開合,眾人便得以看見……

    那原該平整服帖的曲裾交領淩亂地敞著,幾乎能看到她的鎖骨了。

    眾人皆是難以震驚的神色。

    “縷詞這是、這是……”同為歌姬的聆琴磕磕巴巴半天,怔然而道,“莫不是碰上……地痞流氓了?”

    一語道出眾人皆有的猜測。

    那情狀已太容易想到,縷詞這是被人非禮了。

    齊伯很快聞訊趕到。大抵是聽說縷詞正在虞氏房中、且衣冠不整,他便沒有再往裡走。

    差了人去請虞氏出來,虞氏很快就到了前院,向齊伯一福,神色焦灼:“齊伯。”

    “到底怎麼回事?”齊伯問道,虞氏喟歎搖頭:“還不知道。縷詞什麼也說不出來,同去的絲緞也嚇得夠嗆,磕磕巴巴地說不出個所以然。”

    齊伯眉頭深皺,重重地歎出一口氣來。

    “不過,聽絲緞的意思……”虞氏眉眼稍垂,聲音硬了幾分,“那巷子雖偏,但縷詞又喊又叫,也是引來了旁人圍觀的。大概免不了有人知道她們是……”

    “唉……”齊伯又一聲歎氣沉重。

    紅衣一顆心都揪著。於女孩子而言,若把各樣不幸排個序,這樣的事大概至少可以排進前三。

    這在現代都是那麼多人承受不了的事。偏這還是古代,思想保守那麼多,遭遇了這般橫禍……

    還未及再多想什麼,就忽聽齊伯道了一句:“去平康坊尋個好去處,送她去吧。”

    剛緩過神來的紅衣再度驚住。

    虞氏卻應得很平靜,好像一切都正常如所料一般地道了聲“是”,又主動說:“會叫人來給絲緞驗身的。”

    齊伯點了頭。

    紅衣心驚得平復不下來——平康坊,那是……

    青樓齊聚的地方。

    齊伯在片刻的安靜後又發了話:“讓她歇一歇,著人收拾一下,就去吧。”

    一句話,幾乎定了縷詞接下來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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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23:54: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怎麼能這樣!”紅衣脫口而出,心下愈感費解,一頓又道,“不是該報官、等著官府緝拿兇手才對麼?!”

    還沒聽說過出了強|奸案,把受害者送去妓院了事的呢!

    眾人一併看向她,一個個的目光,都好像她的想法很奇怪。

    “身子都不乾淨了,怎麼留在席府做事?”虞氏蹙著眉反問她,紅衣一怔,即道:“她又不是公子的妾室,歌姬而已,和是不是完璧有什麼關係?!”

    “那如是公子日後看上她呢?到時候怎麼辦?”虞氏又道。

    紅衣簡直覺得這個邏輯不能理解。

    “先稟了公子便是,公子若是介意,自然不會納她為妾啊!”

    她覺得這才是因果清晰的想法,齊伯的下一句話卻讓她腦子裡一懵:“這樣的事,怎麼能拿去髒公子的耳朵?”

    紅衣愕然地滯了滯,而後不可置信道:“為了不給公子添堵,就索性草菅人命麼?!縷詞已經那個樣子了,送她去青樓,和逼死她有什麼兩樣!”

    “這是哪來的話!”虞氏面顯慍色,上下一睇她,笑意森寒,“席府從來沒出過這樣的事,與她同去的絲緞也沒事。獨她一個,還不是自己不安分,去了青樓恰合她的意——若當真無辜,自盡以證清白就是了。”

    於是說著緩了口氣,下頜微抬,目光掃過一眾歌舞姬,冷峻地提點著:“日後都給我安分點兒,出了這樣的事,傳出去折了席府的顏面,就都是一樣的下場!”

    紅衣驚得倒退了一步。

    榮譽謀殺!

    她腦海中閃過這從前只在宗教書籍上讀過的詞條,心裡狠狠一墜。

    是了……她正在目睹一項榮譽謀殺。

    為了挽回一個家族的“榮譽”而殺死所謂“不貞”的人,哪怕這個人本身已是最可憐的受害者。

    這種事情直到二十一世紀都還有,在這裡存在就更加“合理”——原因歸根到底都一樣:周遭的氛圍認同這種做法。

    因為宗教、文化或者習俗,整個社會認為這是對的,所以有這個想法的人十分“正常”,不接受的才是異類。

    紅衣覺得如鯁在喉,自知難以改變他們這已根深蒂固的想法,但又實在做不到心平氣和地看著縷詞被送入青樓、然後死去。

    縷詞那麼聰明,在她跳《佳人曲》遭遇意外的時候,當即反應過來,一曲高歌為二人都爭得了機會。

    而且還幫過她。那二百兩的銀票,縷詞只留了五十兩,其餘都給了她。即便她口口聲聲說自己不缺錢,但……

    那畢竟是一筆鉅款了。

    紅衣還知道,縷詞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她想為自己脫籍,希望那兩個家人子能在宮中得寵、而後替她求一道恩典……

    所以縷詞做事八面玲瓏,教起歌來盡心盡力,與家人子處得也親近。她這麼努力地想要辦成這件事,可是甚至沒能等到兩個家人子進宮,就……

    要被送去青樓。

    “她怎會是自己不安分!”紅衣搶上一步,強爭道,“司樂這罪名安的,不覺得太‘莫須有’了麼!遭遇橫禍還要怪她不安分,她圖什麼?就為給自己惹麻煩麼!”

    虞氏喝住她:“夠了!”

    “你不能這樣做!”紅衣又喊道,“兇手逍遙法外、受害者一生盡毀,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虞氏卻不再理她,轉身喚了別的歌姬近前:“先去請郎中來,縷詞的嗓子許是壞了。瞧瞧能不能治好,若不能,上等的青樓她還去不得了。”

    ——過分!

    “我去求公子!”紅衣脫口而出,喝出的嗓音有些可怖。

    那剛走了兩步的歌姬回過頭來,滿目愕然。

    綠袖渾身一涼,連忙上前拽她:“別鬧……”

    “又不用公子為她做什麼!”紅衣愈想愈難受,哽咽道,“只要公子肯放她走就夠了,日後井水不犯河水……怎麼能直接送她去那種地方!”

    “紅衣你快閉嘴!”綠袖壓著音在她身邊急勸,直想堵了她這張嘴,“公子上午從宮中回來後就心情不好,你別……”

    她卻沒來得及把話說完,紅衣已奪門而出。

    身後一疊聲地呼喊,齊伯連聲招呼人把她攔住,卻到底反應得慢了。

    紅衣拚力跑著,身後幾個小廝在追。她跑得氣喘吁吁,好在這長年要日日練舞的身子體力不算太弱,咬緊牙關不慢下來,一路沖到席臨川書房門口。

    她顧不得禮數推門而入,幾個小廝緊追著她也跟進去。

    不待她說話,一捂她的嘴便要往外拖。紅衣卻身上狠一掙,在幾人力氣稍松地一瞬間,猛地跪了下去。

    本就被突如其來的幾個人弄得有點懵的席臨川見狀更是一嚇,反倒回過神來,怔了怔,蹙了眉:“怎麼了?”

    重生以來就沒見她行過這麼大的禮,冷不丁地來這麼一下……怎麼看都像是“出大事了”。

    幾個小廝不得不放開她,但誰也沒敢退出去。紅衣覺得身後幾人氣勢洶洶,也不敢吭聲。

    席臨川愈覺奇怪,一□那幾人:“你們先出去。”

    頃刻間屋裡就只剩了紅衣和席臨川兩人。

    紅衣仔細琢磨著,不知這話怎麼話才好——最為穩妥的做法,大概是……不讓席臨川弄清楚什麼事,就點頭答應放縷詞走?

    席臨川好奇地看著她,知道她目下很怕自己,素來能避著他就避著,不知這回主動來是什麼事。

    “公子……”紅衣一邊斟酌著,一邊謹慎開口,“如是……有個人因為一些事不能再留在府裡,要去的那個地方會要了她的命,公子可會……發個善心,放她走麼?”

    席臨川聽得雲裡霧裡,把她的話思索一番,問了句:“你出什麼事了?”

    “……不是。”紅衣咬了咬牙,他淡看著她的欲言又止,道:“直說。”

    “是縷詞……一個歌姬。”她呢喃著,之後的話說得愈發艱難,“縷詞出府時……碰上點意外,齊伯和司樂說、說要把她……送到青樓去。”

    沒有聽到回話,但聽得案桌一響,抬眼便見席臨川已離席。正從她身邊走過,快得足下生風。

    紅衣一愣,連忙起身跟上他。只見他面色陰沉,不知他現在是什麼心思、不知縷詞會是什麼下場,唯一可做的便是儘快把心底的想法跟他說個明白,他能聽進去個一句半句也是好的。

    “公子……這事不是縷詞的錯。她回來時整個人都狼狽得很,同去的絲緞也嚇壞了。若再送她去青樓,只怕、只怕真會逼得她自盡的……”她腳下走得急,話說得也急,喘了口氣,又道,“她只是去醫館看看扭傷罷了,這簡直飛來橫禍,公子您……”

    她話至一半,他腳步突然停了,足下穩穩地轉過來。

    紅衣與他目光一觸,立即噤了聲。

    神色僵住,她既不敢再說話,又因要顧及縷詞的安危不敢如平常一般冷著臉應付他,只得這麼無措地對視著。

    席臨川咬牙切齒:“我因為昨日晚宴的事,被陛下和皇后數落了一上午,你安靜點。”

    “……”紅衣啞聲,點了一下頭,一個字都沒有。

    席臨川複又繼續向樂坊走去。他到得實在突然,讓一眾歌舞姬都吃了一驚,連虞氏和齊伯都見禮見得有些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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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席臨川看向虞氏:“縷詞呢?”

    “公子……”虞氏想解釋點什麼,一看席臨川的神色又不敢多做耽擱,連忙朝內院引路。

    房中冷嘲聲、斥駡聲和掙扎的嘶喊聲亂成一團,紅衣正聽得生惱,走得快了些,想趕緊看看縷詞。

    已至門檻前,忽見一白物橫空飛來,她下意識地一彎腰避過,意識到身後是席臨川時又忙看過去。

    席臨川手裡多了只白瓷茶盞。無甚神色地也走進門去,隨手將那瓷盞擱在案上,看著一室混亂,劍眉皺起。

    幾個婢子退到一旁,皆低著頭不敢吭聲。縮在床榻一角的縷詞瑟索地望過來,原本渙散的雙眼突然一亮,肩頭緊了一緊,忽地動身撲了過來。

    幾個婢子同時一聲驚呼,在她沖到席臨川跟前之前一齊動手拉住了她。縷詞奮力掙著,終掙不過,放棄地跌跪在地上,哭得力竭聲嘶:“公子!不要、不要送奴婢去青樓,奴婢以後會……會很當心……”

    紅衣緊張地看向席臨川。

    縷詞的乞求還在繼續,一句句的,充斥著驚懼與恐慌:“奴婢什麼都可以做,求公子給奴婢留份雜活……什麼都可以!奴婢知道自己不乾淨,以後絕不……絕不會礙公子的眼的!”

    紅衣心裡“咯登”一聲。若連縷詞都覺得自己“不乾淨”,可見這種思維的根深蒂固,心裡愈發拿不准席臨川會怎麼想了。

    縷詞只穿著中衣裙,褪下來的外衫就丟在榻邊,依稀能尋見斑駁的血跡。席臨川的目光在那血跡上停了一會兒,移回她面上,向那幾個婢子道:“放開她。”

    幾人同時鬆開了縷詞,她卻沒敢再近前,無甚精神地癱坐在地,呆愣地看著席臨川,好像一隻任人宰割的小羊。

    又駐足思量了一會兒,席臨川走近幾步,在她面前蹲了下來:“你哪裡不乾淨了?”

    縷詞怔然看向他,雙眸一紅。

    席臨川又道:“是傷了你的人不乾淨。”

    “那我……”縷詞想要問什麼,卻沒問出來。又看一看席臨川,一語不發。

    “沒有人要送你去青樓。”他道。

    候在門口靜聽的齊伯和虞氏皆一驚,剛要出言相勸,卻聽得他又續說:“我著人收拾個新的住處給你,你好好養著就是。”他一睇矮幾上放著的藥碗,稍一笑,“先把藥喝了,一會兒再沐浴去,然後睡個好覺。”

    紅衣好一陣恍惚。

    從來沒聽席臨川用這種口吻說話,溫和得好像做哥哥的在哄受了委屈的妹妹。

    縷詞也怔了一陣子,而後猶猶豫豫地應了一聲:“好……”

    “……公子。”齊伯終於忍不住了,上前了兩步,委婉地勸道,“她這個樣子……不好在府裡服侍了。”

    “那就不用她做什麼了。”席臨川稍偏過頭,“也不差她一個。”

    “可是……”齊伯怔了怔,未再爭辯,虞氏蹙眉道:“府裡還沒這樣養過閒人。”

    “那是從前沒必要。”席臨川站起來轉過身,看向二人,目光冷如寒刃,“這回,席府若不養她,真讓她到青樓等死麼?”

    二人皆一栗,聽出席臨川責備的意思,相視一望,虞氏頷首道:“還不止是養她的事,鬧出這樣的亂子還留在府裡,傳出去壞席府的名聲。”

    “鬧出這樣的亂子再把她扔出去不管才是壞我名聲!”席臨川喝道。

    齊伯和虞氏面色一白,終於一個字也不敢再說,再度互相一望,往外退去。

    那三個婢子都是戰戰兢兢的神色。

    方才在席臨川來前,她們待縷詞是怎樣的態度,紅衣也聽見了。見目下事已定下,再不想她們多給縷詞添什麼堵,便不理會她們,逕自上前扶了縷詞起來,到榻邊坐下。

    “你安心吧。”紅衣輕聲道。

    席臨川聞聲再度轉過頭來,看一看她,頷首道:“多謝。”

    紅衣正給縷詞理著頭髮的手一滯,遂站起身,端端正正地一福:“代縷詞謝過公子。”

    沒聽到他再說什麼,片刻後木門輕響的聲音傳來,紅衣抬頭望去時,房中已無第三人,他關上門離開了。

    縷詞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手指絞著發梢,一句話也不說。直至一刻後又有婢子推門而入,看著服飾精緻,該是在席臨川跟前混得得臉的人。

    二人屈膝一福問了聲安,而後上前為縷詞更衣。她們手腳麻利,說話也有分寸,絕口不提縷詞剛遭的禍端,連感慨一句都沒有。只說外面備了小轎送縷詞去府東南邊的鶴鳴塢,告訴她那是一個上佳的住處,陽光很好,種著各樣的花花草草。

    還說席臨川特意吩咐了,若是縷詞有什麼特別喜歡的草木盆花,也讓人添過去就是了。

    那婢子溫言軟語地說著,讓紅衣聽得有些失神。

    實在難以相信,這和那險些一箭射死她的,是同一個人。

    大概確實和綠袖說的一樣,席臨川待誰都很好,只是很討厭她一個而已。

    縷詞教兩個家人子唱歌的事由杜若“接了班”,這樣一來,紅衣和杜若接觸的時候也多了些——即便不說話,“舞蹈課”和“聲樂課”交替時碰個面總是免不了的。

    直覺讓紅衣覺得,杜若對她始終很厭惡,而且一日甚過一日。可細細想來,她又確是沒有得罪過杜若的,從一開始,就是杜若因她做雜役的身份而看不起她。

    於是也不做計較,二人各過各的,相安無事。

    幾日後,倒是長陽城裡不太平了。

    閒言碎語不知是從哪裡起來的,起先是慢慢地擴散,而後因為某個契機一夜之間炸裂,傳得人盡皆知。

    ——人們都知道了,冠軍侯府裡有個被人姦污的歌姬;

    ——人們還說,冠軍侯之所以來留著她,是因為他自己也出身卑賤,所以和這歌姬“同病相憐”。

    這和晚宴那天何慶所說的話如出一轍,不同的是,那天何慶雖然也是當眾譏諷得不留情面,卻到底是在這一方府院裡……

    這一回,事情被捅到了檯面上,成了街頭坊間茶餘飯後的談資。

    整個席府變得很緊張,一干歌舞姬因為平日裡不怎麼接觸得到席臨川、不知他現在什麼心思,所以一邊“緊張”一邊覺得這緊張“莫名其妙”。

    這些坊間傳言到底沒繞開縷詞。

    天氣逐漸轉暖、庭院百花初綻的時候,縷詞尋了短見。

    雖是救了過來,但紅衣和另外幾個與縷詞交好的歌姬趕到的時候,兩個被席臨川指去照顧她的婢子仍是面色慘白,可見當時情狀很險。

    縷詞躺在榻上,氣若遊絲,腕上的白練纏了一層又一層,仍有隱隱血跡滲出。

    “不知道她在哪裡尋的瓷片……”一個年紀小些的婢子嚇得直哭,“公子特意叮囑過千萬別讓她尋了短見,我們……平日都小心得很。”

    紅衣沒在意這番解釋,凝神看著縷詞,她雖是雙眼緊閉,貝齒卻是咬著嘴唇的。

    過了一會兒,眼角流下淚來。

    “縷詞。”她喚了一聲,幾人皆一怔,她向榻邊走去,口氣有幾分生硬,“好端端的,你尋什麼短見?”

    縷詞沒有說話。

    紅衣皺一皺眉頭,知道多少和坊間議論有關,又問:“公子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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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23:58: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縷詞還是沒有說話。

    “我不是和你說過,公子已著人報官、官府在緝拿兇手了麼?你就是真不想活,也不該比那畜生死得早!”

    紅衣說得森冷,縷詞稍有了些反應,她望著榻邊牆壁黯淡一笑:“我活不過他的……”

    話中的篤定讓紅衣一愣:“你說什麼?”

    “我活不過他的……”縷詞重複了一遍,緩緩轉過頭來,眼中黯得看不出任何波瀾,“公子知道他們是誰了。”

    紅衣後脊一悚。

    “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們,他們……不止一個人……”縷詞嘶啞地笑出來,回憶中,眼中浸滿痛苦,“可是公子他、他已經查到了,三天前就查到了。是何將軍府上的人,每一個都是!”

    縷詞的意思是……

    官官相護?!

    兩人都在軍中名聲赫赫,若要相互顧及面子,此事多半就不了了之了。何家不會自覺把人交出來,席臨川也不會去上門要人。

    “這種事……你就不要太在意了。”絲緞在旁勸得猶猶豫豫,“自己好好活著便是,公子讓你留下已是萬幸,不好再強求什麼別的……”

    “那若公子再退一步呢?”縷詞切齒道。

    紅衣愕然:“什麼意思?”

    “那幾人中,有人向公子提出,為息事寧人,願娶我過門——若公子再退一步呢!”

    紅衣驚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縷詞自盡的始末在席臨川傍晚回府之初就稟了過去,與此事一起的,還有官衙這三日下來查到的最新進展。

    縷詞的事是齊伯口述,與案件相關的則都是白紙黑字。

    席臨川從第一頁讀起,越讀到後面,面色越沉。

    齊伯和幾個小廝都屏著息看著,維持的安靜中,突見席臨川猛起了身,氣勢洶洶地向外走去。

    途經劍架時將長劍一抄握在手裡,轉瞬間已邁過門檻。

    齊伯怔了片刻,連忙帶人追出,一邊追著一邊喊:“公子?公子!您這是幹什麼去……”

    席臨川腳下沒停:“官府送來的那些你看了嗎?”

    “沒、沒看……”齊伯一邊應著一邊跟著,不知是出了什麼事。

    席臨川狠一咬牙:“何慶這混蛋,待去我剁了他。”

    幾人都嚇得腳下狠滯。

    互相望一望,又連忙追得更緊,末了冒險擋在了席臨川面前。

    齊伯驚魂不定地勸道:“公子、公子您消消氣啊……那好歹是何將軍的兒子,您怎麼能找他玩命去?三思而後行、三思而後行!”

    “‘三思而後行’?”席臨川眉頭稍挑,續了句,“再,斯可矣!1”

    齊伯險些在他面前跪下了。

    “也罷。”席臨川的口氣忽地松了兩分,幾人面顯喜色,直當他改了主意。

    他道出的下一句話卻是:“擬個戰書,酉時二刻,西市南邊空地決鬥。”

    “……”幾人倒抽著冷氣沒敢應。

    他掃了他們一眼,又添了一句:“不來是地鱉2。”

    決鬥一事,即便只是下了戰書,並沒有四處張揚,但在二人一襲輕甲到達西市的時候,還是立刻聚滿了圍觀的百姓。

    這些久居長陽城、對上級階層不算陌生又懷揣好奇的人們,不需要什麼額外的解釋,就大致能猜到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必定跟那被非禮的歌姬有關、跟長陽街頭的近來的風言風語有關。

    齊伯一路隨來了西市,一直在席臨川身旁苦口婆心的勸著。無奈,起初席臨川還駁他兩句,到了後來索性不理,冷著一張臉聽著。

    任他說出天大的道理,他也就是“聽聽而已”,半點沒有改主意的意思。

    何慶面帶嘲笑的面上多多少少有點驚慌。不為別的,就為他論武比不過席臨川這一條,就足夠生出心虛的了。

    但不來又不行,總不能平白折了這面子。

    華燈初上,空地四周被圍得水泄不通。人們好像並不在意買些什麼了——就連商家都不在意自己生意好不好了,全都踮著腳、抻著脖子看著,好奇這二位到底什麼意思。

    “何公子!”有個膽子大的中年人扯開了嗓子起哄了,“這是哪出啊?大晚上的,一身甲胄,莫不是要打一架?”

    何慶冷峻的笑容稍稍一僵。

    他沒有答話,卻見十餘丈外一直在兀自擦劍的席臨川看過來,隔著蒼茫夜幕,他仍被那目光帶來的感觸驚得一悚。

    而後聽得語聲朗朗傳遍四周:“就是要打一架。”

    四周一陣譁然。

    而後又有人嚷道:“兩位公子若有雅興要一較高下,在府上一比不就得了,何必到西市來,傷了顏面!”

    席臨川剛收劍回鞘的手在鏜上一叩:“就沒想顧著顏面。”

    又一陣譁然。

    他向場中走去,夜色下一步步行得穩健。何慶仍駐足原地未動,待得還剩七八丈遠時,冷聲笑道:“冠軍侯如此大動干戈,就為個歌姬?倒真應了坊間傳聞。”

    那“因為他自己也出身卑賤,所以和這歌姬同病相憐”的傳聞。

    席臨川清冷一笑:“那傳聞是怎麼回事,何公子心知肚明。”

    何慶一震,未語。

    “你不服我坐這侯位,沖我來便是,竟去害一個姑娘。”

    人群一陣騷動,不乏有人對何慶指指點點起來。何慶不慌不忙地四下掃了一眼:“一個‘姑娘’?你怎麼不說清楚那是誰——一個賤籍的丫頭而已,我府裡有人肯動她、事後肯開口娶她過門,都是給她臉了。”

    席臨川面色驟冷,不再同他多言,長劍出鞘。

    何慶未有遲疑,也拔了劍。周圍頓時安靜,遲疑了一陣子之後,有人惶然喊道:“真、真要動手……?!快!快去報官!”

    那一邊二人已過了招,劍影飛閃間,身形晃動敏捷。皎潔月色下,長劍在空氣中劃過的聲音快而淩厲,何慶連刺數劍,席臨川劍劍擋過。

    在他緩氣間足下一轉,頃刻已轉至他身後,揮劍直刺而去!

    何慶大驚回頭,忙不迭地抬劍來擋,卻是氣息不穩。肩上添了一道長傷,他抵著席臨川的劍急退了數步:“你還真敢下狠手!”

    “要是知道你會做出這種事,那天在宴上就殺了你!”席臨川劍劍透著殺氣,若非何慶也是名將之後身手不凡,只怕早已命喪劍下。

    金吾衛聞訊趕來,雖則來時氣勢洶洶,定睛看清二人是誰後……又沒有膽子強作阻攔。

    只好擋開一眾百姓,隔得遠遠地勸著:“君侯,您有話好說啊!這是何將軍幼子……”

    二人皆未應答。

    他們又反過來勸何慶:“何、何公子,這人傷不得啊!”

    還是沒有應答。

    何慶心底原存的三分懼意都被席臨川的凜然殺意逼得消失不見了,應對間同樣下了狠手。

    金吾衛一看,愈覺不好,忙又著人往宮裡稟。

    兩刻後,圍觀眾人都被眼前惡鬥的二人嚇得不敢吭聲了。

    席臨川小臂受傷,黑暗中仍能依稀看到有血滴落,長劍卻仍不停,仿佛執意要取何慶性命才肯甘休一般。

    何慶更要慘些,小腿中了一劍後跌在地上,被席臨川一腳蕩成仰姿。沒有避閃的力氣,就見長劍向胸口直刺下來。

    “君侯且慢!”一聲急喝遙遙傳來,席臨川手上一頓,看見禁軍策馬絕塵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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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23:58: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周遭眾人紛紛讓出道來,一行禁軍下了馬,為首那人抱拳稟道:“陛下有旨,傳冠軍侯、何公子,冠軍侯府歌姬縷詞、舞姬紅衣入宮回話。”

    席臨川冷著臉未作應答,握劍的手又要刺下。那禁軍猛奪上前,拔刀一揮擋過,就勢單膝跪地又道:“君侯請。”

    原打算就寢的紅衣和縷詞皆被突如其來的聖旨驚得睡意全無。

    全然不知是出了什麼事,二人在府門口碰面時都仍一頭霧水。眼見那一眾前來“接”她們的禁軍飛魚服齊整、佩刀寒光涔涔,紅衣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要被帶到城外亂刀砍死。

    一路上都和縷詞縮在馬車裡,誰也不敢說話。

    入了宮,宮門在背後關上的沉重悶響更驚得二人心底一震。

    不敢吭氣地隨著宦官往裡走,一直走了好遠,一座宮宇呈現眼前。高高的長階在夜色下頗具威嚴,整個宮殿儼然若一座巨獸臥在眼前,教人望而生畏。

    又跟著那宦官拾階而上。

    邁上最後一級石階,紅衣抬頭一看:宣室殿。

    扯一扯嘴角,隨著那宦官往裡走。

    外殿已是很大。走到一半,依稀聽到裡面傳出來的訓斥聲:“長本事了!在鬧市把人打成重傷,若禁軍再晚去一步,就要鬧出人命來!”

    好像是大將軍鄭啟的聲音。紅衣與縷詞相視一望,繼續往前走去,邁進次進殿門。

    入目便見一抹玄色端坐主位,紅衣還沒來得及多看一眼當今帝王是什麼模樣,就被縷詞一拽,一併跪下施大禮:“陛下聖安。”

    殿裡靜了好一會兒。

    席臨川正由太醫包紮著臂上傷口,側坐膝上,一腿直著一腿彎著。目光一掃二人,毫無規矩可言地道了一句:“大晚上的,還真傳她們來?”

    “不然呢?”鄭啟怒道,“這事再不給你料理清楚了,你還不得鬧到何將軍府上去!”

    紅衣與縷詞愕然一望,尚不知出了什麼事。

    “哪有那麼嚴重?”席臨川無所謂地一笑,搖著頭滿是不屑。

    皇帝手指在案上一叩。

    只輕輕一響,眾人皆噤聲望去。

    “朕繼位十八年,還沒見過誰敢在幾日之內讓朕叫進宣室殿來罵兩次的。”

    皇帝沉然說著,那邊,席臨川好像被太醫觸動了傷口,“嘶——”地抽了一口冷氣,而後回話說:“臣出生十八年,也是頭一回在幾日內被陛下叫進宣室殿來罵兩次。”

    “……”皇帝眉頭一挑,“你想說什麼?”

    “這不是說明事出有因嗎?”席臨川答道。不耐煩太醫慢條斯理地包紮步驟,眼見快收尾了,索性把白練奪過來自己收尾。站起來活動兩步,他一指還跪在門口的二人,“這兩個,臣府上的人。一個被何慶在臣眼皮底下欺負,一個在離臣府邸不遠的地方被人姦污,臣還不能出來討個公道了?”

    皇帝稍一頷首,未作置評,只問:“為什麼不報官?”

    席臨川答說:“她們兩個在賤籍,不比何慶顯貴,欺了白欺。”

    “所以你就當眾把何慶打成重傷?”

    “才打成重傷那是禁軍來得快……”席臨川脫口而出,被鄭啟一喝:“臨川!”

    “……”他咳嗽了一聲,正了正色,而後改口,“臣早說過律例裡太不把賤籍當人看。”

    鄭啟又喝了一聲:“臨川!”

    “……舅舅,您不能什麼都不讓我說。”席臨川蹙著眉頭看過去,一副比鄭啟還不高興的樣子。

    紅衣靜靜聽著,心裡的滋味說不出來。一面覺得席臨川句句都對,一面又覺得這話和他從前的所作所為擱在一起想,實在……

    滑稽!偽善!不可信!

    “起來。”席臨川口吻隨意。

    明顯只能是對她二人說的,紅衣未及多想就要起身,縷詞卻一個勁兒地在旁邊拽她。

    鄭啟睇著席臨川,耐著性子:“陛下還沒發話呢。”

    “又不是她們兩個的錯。”席臨川語氣閑閑,一抬手示意二人起身,而後轉向皇帝,平平穩穩地拜了下去,“但憑陛下發落。”

    “好賴話你都說了,現在說但憑朕發落。”皇帝的口吻淡淡泊泊的,好像有點慍惱,也有點好笑的意味,“得了,去跟何慶賠個不是,這事到此為止。”

    “諾。”席臨川一應,很快續言,“但臣若向何慶賠不是,何慶也得向縷詞賠不是。”

    驟然一陣靜。

    連紅衣都被席臨川這提要求的方式說得輕抽涼氣,偏席臨川頓了頓,又面不改色地續道:“縷詞可以不原諒,但何慶必須說。”

    紅衣提心吊膽地等著,覺得宏偉的大殿愈發懾人,擔心席臨川這麼得寸進尺下去會不會觸怒聖顏被拖出去砍了、然後拖累得自己和縷詞也被拖出去砍了。

    如是那樣真是很冤。她和席臨川才不是一路人,她比皇帝還不待見他呢。

    “好吧。”

    聽到這兩個字,紅衣心頭驟松,而後微微訝異,皇帝居然答應了。

    她先一步離開了宣室殿,沒能目睹何慶向縷詞道歉的過程。揣著點好奇在殿外等著,等了約莫一刻,才見三人一併從殿裡出來。

    席臨川沒什麼表情、縷詞也沒什麼表情,但何慶的臉色難看極了。

    紅衣看了看,沒吭聲,與縷詞一起跟著席臨川往長階下走。

    “皇后安排了住處,就在宮裡住一晚。”席臨川隨口同二人這樣解釋了一句,沒有回過頭看她們什麼反應。

    宦官帶著他們走了很遠,東拐西拐的,大多數時候都是直角。紅衣在裡面繞得發懵,什麼雜事都沒心思想了,就剩了感慨這皇宮真大,好像比北京的故宮還要大不少。

    終於到了給他們安排的住處。

    紅衣抬起眼看看,面前一方靜靜的小院;再回過頭看看,已經瞧不見方才去過的宣室殿了。

    再轉回頭又是這一方小院,半點聲響都沒有,安靜得好像整個皇宮都跟它沒有關係。

    那宦官先一步走了進去,燃明瞭內內外外的燈,暖黃暈開,才覺出些許生機。而後那宦官便向席臨川一揖,半句話都沒有、也沒有討賞錢的意思,就告退了。

    席臨川在院門口抱臂立了一會兒,一嘖嘴:“看來明天還得跟姨母告個罪去。”

    ……啊?

    紅衣愣著神,他已提步往院裡走了進去,又續一句:“今晚就這麼湊合著吧。”

    前言不搭後語,細一想,紅衣又好像明白了點——多半是皇后也生了席臨川的氣,所以安排了這麼個冷冷清清的院子讓他“思過”,他明天說什麼也得去告個罪了。

    院裡總共只有兩間屋子置著床榻。

    席臨川自然睡正經的臥房,紅衣和縷詞睡在側間擠一張床。好在榻不小、二人又都身材苗條,寬敞得還能再擱兩個上來。

    縷詞睡得很快。待她睡著後,紅衣意識到問題所在了……

    只有一床被子,二人各蓋一半,但縷詞睡著後就習慣性地將被抱緊了她這邊能蓋的地方就少了。

    她不管怎麼躺,被沿處都留著一條窄縫,這側間又離大門近,涼風嗖嗖地刮進來,弄得手涼腳涼的,越來越睡不著。

    於是紅衣躊躇了一會兒,覺得還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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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23:59: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她們睡的是東邊這側間,正對著的西邊還有一間。擱著什麼她不知道,琢磨著去找找再說,沒准能再尋條被子出來,又或者找點熱水也是好的,喝暖和了衝衝寒氣再睡也不錯。

    掀了被子下榻的瞬間,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溫差”。

    抽著涼氣把曲裾抻過來穿上,為了舒服,衣內外系帶系得還算整齊,到了腰帶就索性隨手一勒系個蝴蝶結了事。不理會系帶的正反,也不在意那結好不好看,穿上鞋往對面走。

    兩個側間都沒有獨立的門,只有珠簾擋著,中間隔著一條過道。

    月光從門縫灑到過道上,皎潔一片,邊緣處有一些溢進兩旁側間,紅衣到了西邊側間腳下一停:隔著珠簾、藉著月光依稀能看見……

    裡面坐了個人。

    她驚了一跳。裡面那身影動了動,而後聽見劃火摺子的聲音,之後燭火就被點亮了。

    紅衣心裡一沉,屏息:“公子……”

    席臨川看一看她,起身又點明了房屋兩端的兩支碗口粗的紅燭,屋裡就徹底亮了。

    接著他問她:“幹什麼?”

    紅衣的目光在屋裡一掃。

    這側間裡沒什麼傢俱,連櫃子都沒有,可見找不著被子;又見他面前的案上支著小爐,爐上放著瓷壺,咕嚕咕嚕地冒著熱氣,就指了一指:“來找熱水。”

    席臨川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睇了眼瓷壺,笑了一聲,從案上翻了個杯子過來。拎壺倒滿一杯,他拿著杯子走到門口遞給她,說了句:“先喝著。”

    紅衣接過來,他就挑簾出去往自己房裡去了。她有些奇怪地端起杯子來喝,還沒入口就明白了他那句“先喝著”是什麼意思——這壓根就不是熱水,是溫好的酒。

    倒是挺香的,聞起來也不算很烈。她站在門邊捧著杯子啜著,喝了三分之一的時候,他又從房裡出來了。

    手裡拎著另一隻壺,這回是只小銅壺。

    “熱水。”席臨川把壺交給她,又一睇側間,詢問說,“坐坐?”

    紅衣眉心微微一蹙。

    心裡始終帶著提防,一面巴不得躲他遠點,一面又知道不能惹毛他。於是默不作聲地隨他進去落座了,酒杯和水壺放在案上,她在蒲團上正坐下來,翻過一隻乾淨的杯子給自己倒水。

    這水像是新燒開的,滾燙,她如同小雞啄米一樣一點點地喝著。

    席臨川坐在案幾另一側靜看著她,忽而道:“何慶還是沒有向縷詞道歉。”

    紅衣一愣。

    “我到底不能在宣室殿再給他一劍。”他自顧自地說著,好像有心解釋什麼。

    紅衣看過去,帶著三分不明兩分狐疑等著他的下文。稍一陣目眩,似是酒氣上了頭,她覺得周圍一陣光暈,低下頭繼續小雞啄米似的喝熱水。

    “還有那些話孩子……”他忽地轉了話題,轉得快到像是在沒話找話,“我的封地在映陽東南,算是個好地方。過些日子送他們過去吧,你看呢?”

    紅衣的眼皮發著沉,掂量著他這話裡到底有多少是真正的“詢問”,她說得含糊敷衍:“不急吧……”

    “嗯,不急。”他點頭應道,給自己添滿酒後又要給她添,遞近了方見她那酒盅裡還剩了大半,便又將酒壺放了回去。

    睇一睇她的困頓,他口氣輕輕地又說:“我從未因為賤籍的事看不起誰過,那些日子對你是因為……”

    她打了個哈欠。

    迷迷糊糊的,聽到對面之人的話一頓,很快便又續上,和剛才差不多的語氣:“方才看你一點睡意也沒有,坐了一會兒反倒困了?”

    “房裡涼,越躺越清醒。”她強打精神坐著,一邊作答一邊琢磨著告退。那感覺度數並不算高的酒氣沖了頭,一陣暈眩之後,腰上忽然一陣刺癢。

    壞了……

    紅衣嘴角一扯,這感覺她近些日子熟悉極了,這是那過敏的疹子又要起來的徵兆。

    出門時又不知要在宮裡留一夜,連藥都沒帶,頓時連想死的心都有。

    癢意連綿什麼的……那是真不舒服。

    然後她深吸了一口氣,深得聲音明晰,弄得席臨川微愣:“怎麼了?”

    “沒事……”她剛說了兩個字就覺得氣短,緩緩地、長長地又緩了口氣,沒再引起那麼大的動靜。

    “房裡若冷,去我那屋拿被子。”他說著起了身,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同去。紅衣也站起身,跟著他出了側間又進了臥房,一路都覺得胸悶氣短,一路都在納悶這是什麼酒,勁這麼大。

    席臨川把榻上尚未散開的被子拿給她的時候,她正嗓子發癢。

    看一看就此只剩了個枕頭的床榻,紅衣暫沒伸手去接,怔了一怔:“就一床被?”

    “拿去。”他又遞得近了一些,見她已是困得恍惚的樣子,逕自解釋道,“我上過戰場,涼一夜不是事。”

    紅衣大腦缺氧缺得發懵,迷迷糊糊地接過去,又狠抽了一口氣。

    不對勁。

    這不是喝醉了的感覺,反倒主要是胸悶氣短呼吸不暢。感覺好像嗓子裡生了什麼東西,一呼一吸都掀起一陣癢意,且似乎空氣被那東西阻隔得沒有多少能吸進去,忍她怎麼努力都還是覺得缺氧,而二氧化碳又好像淤積在胸中呼不出來……

    紅衣抱著被子的手不知不覺攥緊了些,連緩了幾口想緩解這不適。

    未能緩解,卻讓席臨川覺出不對頭了。

    “到底怎麼了?”他上前了一步,紅衣一壁喘著氣,一壁連連搖頭說“不知道”,只說了三個字而已,氣息就明顯更不足了,她又緩幾口才說出下一句:“喘不上氣……”

    席臨川眉頭一皺,左手一攥她的手,右手把她的衣袖捋了起來。

    紅衣和他一起低頭看去——胳膊上的紅疹東一個西一個,就像被蚊子聚餐了一樣。

    “你……”他突然牙關緊咬,眼中有些驚慌。

    她只道他是被疹子嚇到,急喘連連地解釋:“我過敏……”

    他臉上的驚慌卻未因此消去,再看一看那疹子,席臨川未及多思,出言便問她:“你吃青豆了?”

    紅衣急喘著氣,沒有答話,甚至已沒有力氣去想他那句“你吃青豆了?”是什麼意思。

    她的嘴唇已泛了淺紫,席臨川怔了怔,奪門而出。

    這不是他頭一回在宮中留宿,宮裡知道他的習慣,未在院中留人。

    但好在,出了這一方小院,想找個宮人還是不難的。

    恰巧巡夜經過的宦官被他猛地一拽,驚了一跳,藉著宮燈的微光看了一看,滿目驚詫:“君、君侯?”

    “去找太醫來!”席臨川喝道。

    一語震耳,那宦官甚至沒想起來該問一句出了什麼事,條件反射般地一應就去了。

    席臨川再回房裡的時候,紅衣的呼吸聲已經沉重急促得無法言述。

    原該是簡單平常的事,她卻好像把全身的力氣都用在了這上面,一呼、一吸,喘出不正常的響聲,還是得不到緩解。

    面色被憋出了一層潮紅,她扶著床欄的手都發著抖。見他回來也無暇顧及,更抽不開工夫說什麼,只是繼續急喘著。

    這情形讓席臨川束手無策,眉頭緊皺,唯一能做的,就是伸手把她扶穩了,一同盼著太醫快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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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23:59: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紅衣簡直被這前所未有的呼吸困難激出了對死亡的恐懼。

    恐懼中,仿佛能更分明地察覺出呼吸一次比一次不暢,呼出的氣越來越多、吸進的卻越來越少。

    窒息死亡……

    她大腦迷糊地瞎想著,窒息死亡要多久來著?好像是五分鐘?

    但怎麼會突然這樣……

    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怔然望向在旁扶著她的席臨川。

    席臨川被她緊蹙的眉心間透出的痛恨一驚。

    紅衣艱難地冷笑著,心下只怪自己這回想偏了。

    一直知道席臨川不待見自己,最初的時候到了恨不能弄死她的地步。但她以為……近來是有些緩解了的,比如他得知那些孩子的事後並沒有真把她送去“杖一百、徒三年”,再比如宴席上何慶那一劍刺過來的時候,他是把她猛拽到身後救了她一命,而不是把她推上前去送死……

    再者,她的命一直是握在他手裡的,她以為他犯不著用下毒這類下三濫且拐彎抹角的手段要她的命。

    所以,他遞過來的那杯溫酒她喝了,他拿給她的那壺水她也喝了。

    結果居然……

    銀牙一咬,紅衣狠掙開他的手,聽得一聲驚語:“紅衣?!”

    她不管不顧地向外跑去,半推半撞開門,滿院月色如霜,急喘間涼意透心,倒好像舒服了些。

    有腳步聲追了過來,她彎著腰撫著胸口回頭望去,席臨川的腳步停在了門邊。

    她憤怒地看著他。

    清冷的月光把他身後的影子拽出了好長,紅牆白月黑影映在一起,互相映襯著,圈出十足的恐懼感,好像要把她活活壓死。

    她是尚沒有能力逃開他的,只是不明白他到底為什麼恨她到這個地步。連個速死都不給,偏要像貓捉老鼠一樣把她慢慢折磨死。

    和懸疑片裡變態殺人狂的心理有的一拼!

    要不是缺氧影響全身機能,紅衣真有心玩命往外跑,能跑多遠跑多遠,就算橫豎都是一死,也不要死在席臨川面前。

    據說虐殺者看人咽氣的一瞬間會有別樣的痛快,她能做的,大概也就剩不讓他那麼痛快了。

    外面也傳來腳步聲,急急匆匆的。

    太醫隨著方才那宦官一同進了院,席臨川抬眸瞧了一眼,便要上前帶紅衣回房。

    紅衣卻掙著不肯動。

    他轉回頭來,看著她喘得連腰都直不起來地犯強,眉頭一挑,手上添了三分力,便把她拽動了。

    紅衣哪裡能跟他拚力氣,腳下一個趔趄後忙站穩了,被他拽回屋裡。

    她幾乎是被“甩”在榻旁的。扶在榻邊緩著神,耳聞背後交談清晰。

    “她青豆過敏得厲害,又喝了酒。”這是席臨川的聲音。

    靜了短短一瞬,就聽到了太醫說:“先指了這喘再說。”

    而後有木箱輕開的微響,她還沒來得及看看情況,太醫已走到了身邊。恰好她的手搭在榻上,銀針便不偏不倚地刺進了魚際。

    紅衣眼睜睜看著,狠一抽氣,再細一感覺……其實並不疼。

    銀針在太醫指間撚轉著,有微弱的針感往上竄著,直竄到上臂。紅衣任憑擺佈地看著,過了一會兒,卻覺呼吸順暢了許多。

    抬起頭,她看看太醫又看向席臨川。

    銀針還在繼續撚轉著,好像在微顯酥麻的針感間,胸腔都被打開了似的,覺得無比順暢。於是她的心也平靜下來,雖則還在奇怪這整樁始末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到底清楚自己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了。

    針灸持續了將近一刻,她已完全呼吸如常。

    銀針取下後又搭了脈,太醫開了方子交給宦官去取藥,又向席臨川施了一禮,告退。

    屋裡重新安靜下來,席臨川突然有些無所適從。

    初緩過來的紅衣望著他的目光還是怔怔的,帶著些許狐疑,像是在看一本言辭古奧的兵書一樣。

    他咳嗽了一聲,心虛地自行解釋了起來:“我……從前認識的一個人,跟你一樣起疹子,喝了酒後也呼吸不暢,她就是青豆過敏。”

    上一世的她,就是青豆過敏。

    一點都碰不得,一吃就起疹子。所以她自己也小心,在二人相熟之處就告訴他了這回事。

    而對於飲酒出的問題,則是後來才發現的。

    那是她有一回吃了些雞丁,沒碰裡面的青豆——偶有別的菜裡有青豆,她也是這樣“繞著吃”的,沒出過問題。

    可那天他在,她同飲了些酒。

    之後就是與方才差不多的事了,席府裡好一陣折騰,二人都心有餘悸,此後就牢記了酒會催發敏症這回事,再然後,府裡索性見不到青豆了。

    他不知不覺地記到現在。

    紅衣卻不知道這番糾葛。

    聽罷他的解釋,想了一想,解釋得言簡意賅:“有些日子沒吃過青豆了。能成為過敏源的東西很多,公子那位朋友是因為青豆,但我並不一定……”

    他聽得神色一震。

    ……她並不知道自己青豆過敏?

    “方才多謝公子。”她站起身來屈膝一福,筋疲力竭的樣子讓他不好再問什麼。複又把那床被子拿給她,囑咐她好生休息。

    燭火吹滅,月光映過窗櫺,在地上勾勒出一個黑白分明的圖案。圖案就在榻前不遠處的地面上,席臨川仔細看了看,是宮中常見的“喜上梅梢”。

    他就這麼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強定著心神,想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

    那陣子他確實是想殺了紅衣的,如果那一箭再准一點,她就已經死了。

    後來因為各樣細微的差別、也因他想弄明白她和赫契的關係究竟是怎麼回事,故而留了他一命……

    但他卻始終沒想過他會在她犯了敏症的時候救她,而不是順水推舟地就此讓她死了。

    他自認不是會在所謂“舊情”裡脫不開的人,尤其是……他明知道有多少人死在她手裡。

    可是……

    方才她喘得那麼厲害,纖瘦的身子扶著床欄,顯得無助極了。直讓他想起……

    那次在官衙裡,她不知道他只是想讓她長個記性,被“杖一百、徒三年”嚇得夠嗆,在大堂裡哭得嗚嗚咽咽,卻沒有人理。

    卻也同樣是這個人,片刻前還在同他據理力爭,怒斥他黑白不分、怒斥官府不作為。義憤填膺的樣子正直極了,讓他一而再地覺得是自己錯了。

    她太不像記憶中的紅衣。

    紅衣一覺睡得沉沉,直至被縷詞拍著肩頭叫醒。

    “怎麼了?”她迷迷糊糊的,縷詞輕輕道:“剛才打更了,五更天。我聽著動靜,好像公子起來了。”

    “哦……”她喃喃地應了一聲,多多少少明白縷詞是什麼意思。

    ——沒留宮人、也沒有別的婢子一同進宮,就只能她二人服侍去。

    五更天,這才淩晨三點啊!

    紅衣強打精神爬起來,覺得眼皮有千斤重。穿戴整齊,又打了水來簡單盥洗,二人一併往席臨川房裡去時,他卻已往外走了。

    經過二人身側時打了個哈欠,散漫地飄出了句:“我去早朝,你們起這麼早幹什麼?”

    弄得紅衣直瞪擾人清夢的縷詞。

    二人便也沒有再睡——畢竟,梳妝打扮一番頗費工夫,重弄一遍很是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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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23:59: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在側間裡用了早些時候送進來的早膳之後,兩人無事可做,只好大眼瞪小眼地等著席臨川回來,然後回府。

    終於聽到腳步聲。

    無聊到打瞌睡的紅衣眼睛一亮,縷詞卻皺皺眉頭:“不是公子。”

    側耳聽去,確實不像。席臨川的腳步總很穩健,不會是這種鞋子蹭地的細碎聲。

    縷詞行過去打開了門。

    門檻那一邊,一個女官模樣的人睇了睇她們,而後聲音冷輕地道:“長秋宮傳召。”

    紅衣就算是穿越來的,也知道“長秋宮”該是何人居住。

    一路上的提心吊膽不亞於昨晚突然被召進宮。

    除卻那女官外,還有四個宦官同來,前面兩個後面兩個,圈成了一個正方形,把二人圍在中間,好像怕她們跑了似的。

    誰也不說話,蹭地而過的細碎腳步聲聽著詭異。

    大夏朝的皇宮裡,長秋宮位於宣室殿后,後宮最前、三大殿之後,故也稱“中宮”。

    除卻那三大殿外,就是這一處修得最具威儀。入殿時,紅衣和縷詞都不自覺地屏了息,按捺著緊張,走進前殿。

    前殿裡一派安靜,人卻是不少。

    主位前擋著一道珠簾,端坐在後的那人只能依稀看到一個身形卻看不清面容,紅衣兀自猜測著是不是皇后。

    兩旁席位上亦坐了幾人,各自品著茶或者沉吟著,沒有一個說話。

    除了右側第二位元紅衣不認識外,另外幾個她皆是見過的。因尚不確定簾內是誰,便與縷詞一起,先向其中三人見了禮:“敏言長公主安、大將軍安,公子……”

    話沒說完,席臨川已頷了首:“皇后在座。”

    紅衣與縷詞相視一望,忙又朝珠簾的方向拜了下去:“皇后娘娘金安。”

    氣氛一片冷肅。

    “這是我賜到臨川府上的人。”右旁最首的敏言長公主先開了口,不鹹不淡地說,“臨川倒是沒胡說。”

    “哪個是縷詞?”簾後的聲音傳來,聽著謹肅。

    縷詞忙叩首:“奴婢縷詞。”

    “聽說何府的人傷了你。”皇后的聲音悠悠綿綿的,稍稍一頓,“冠軍侯為給你出一口氣,非迫著何家公子跟你賠不是,從昨晚的鬧市鬧到今天的早朝,直弄得何將軍下不來台。”

    紅衣清晰地感覺出身邊的縷詞渾身一悚。

    皇后又繼續說了下去:“陛下要本宮做這個主,本宮能如何做主呢——你是什麼身份,你比誰都清楚。你且說說,你想要什麼?”

    縷詞踟躕了好一會兒,面色十分為難。似乎並非在思索“想要什麼”,而是實在怕說錯了話才不敢妄言。

    紅衣默不作聲地陪她一同跪著,等了一會兒,聽得她顫顫巍巍道:“奴婢什麼也不求……”

    “那照這麼說,迫著何家公子賠不是的事,是冠軍侯為保全席府顏面而為的了。”皇后笑看向席臨川,短舒了口氣,又道,“這就簡單了。你要面子、何慶又舍不下臉來向個賤籍歌姬賠不是,本宮就做個主,賜縷詞一死,對外只說是自盡。也賜那幾個惡人一死,再在延康坊裡給她立個貞潔牌坊,你的面子保住了,與何將軍和何公子……朝中重臣,還是和為貴。”

    縷詞登時花容失色,不顧禮數地愕然抬頭:“皇后娘娘……”

    “本宮知道你委屈。”皇后聲色平靜,“本宮自會厚葬你,許你一份哀榮。若你願意,坊間街頭流傳的話本裡都可以為你留下一頁,流傳下去,後人都會贊你貞烈。”

    縷詞的面色泛了白,薄唇翕動著想說什麼,怔然看向席臨川,滯了滯,終究把話都咽了下去,面如死灰地低頭沉默。

    紅衣同樣驚得說不出話,眼眸微抬,目光所及之處,幾個宮娥正在側旁備酒。藥粉磕進斟了酒的瓷盅裡,想來該是劇毒。

    “來人。”席臨川垂眸凝視手中清茶,神色未動,待得有宦官入殿聽命,他又道,“送她們兩個回府。”

    “臨川!”皇后沉聲一喝,“你不要太過。”

    席臨川面色微陰,擱下茶盞回看過去 :“皇后娘娘還是聽臣把話說完吧。”

    珠簾後,皇后稍點了下頭。

    “先糾正一處——昨晚西市是臣先起的事不假,但今日早朝,何慶並不在場,並非臣挑事在先,而是何將軍先提了此事。”

    眾人一愣,一併看向何袤,何袤沉然默認,席臨川又道:“在此之前,何慶著人動了縷詞也好、臣下戰書決鬥也罷,都是二人私事,無關‘朝中重臣’,更無關軍中。”

    眾人各自思量,而後陸續點了頭。席臨川靜了須臾,續說:“所以臣逼著何慶道歉,並非為了面子,更不是有心讓何將軍難堪。”他說著看向何袤,面上一弧笑意,“何將軍多慮了。”

    “那你到底圖什麼?”皇后的聲音愈發冷了下去,亦帶些許無奈,“鬧得這樣大,街頭坊間議論不停,連陛下都驚動了,你到底是為什麼!”

    “為縷詞。”席臨川聲色平靜。起了身,拱手一揖,“恰如皇后娘娘所言,此事出後,街頭坊間議論不停。臣打聽一二,得知相較指責何慶不善而言,竟是議論縷詞自己不安分的聲音更多。”

    他稍抬了頭,向側旁退了半步,將擋在身後的縷詞讓了出來:“還請皇后娘娘細看一眼,縷詞也就剛及笄,與皇后娘娘膝下的陽信公主一般年紀。遭此橫禍已是不幸,還要擔受無端指責,憑什麼。”

    他凜然一笑,字字有力地砸入眾人耳中:“若不讓滿城百姓知道何慶認錯賠禮,關於她的閒言碎語就洗不乾淨!臣迫何慶道一句歉,換她日後數年平靜,錯在哪了!”

    殿裡一陣迴響。安靜之後,都沒有人再敢說話,幾人齊刷刷地看向皇后,簾後也在靜了片刻後,才傳出聲響:“陛下讓本宮平息此事。”

    “息事寧人不能拿無辜者的性命來換。”他半點不讓步地一語嗆了回去,“傷了人的,是何慶;逼何慶道歉的,是臣。這其中糾葛與縷詞何干?沒有賜死她了事的道理。”

    連紅衣都感覺得到,皇后現在窩火極了。

    席臨川不讓步,就把此事逼到了一個死角上,唯一的收尾方式就是何慶道歉——可何慶明擺著抹不開面子。

    紅衣總覺得哪裡不對。

    這事的起因,歸根結底是從那天的晚宴開始。何慶不服席臨川為侯,把火撒在她頭上,一劍砍過來,席臨川拉開她迎了上去……

    之後席臨川贏了,下了何慶的劍,當眾讓何慶難堪了一陣子。

    但是……

    何慶更是說了許多難聽的話,不僅直指席臨川出身卑微,更連帶著把皇后、大將軍都罵了進去。那麼……今天這般,又為什麼連皇后都向著何家?

    就算是“顧全大局”,也沒有這樣豁出去的,何慶那話,損的可是她母儀天下的顏面。

    她抬起眼簾,視線投在面前的背影上。

    輕甲後面,暗紅色的斗篷把他的身形完全擋住了。但依舊能看出他後脊筆直,端然沒有半分退縮的意思。

    紅衣怔了怔神,突然覺得這層鎮靜之下,藏著她看不明白的壓力。

    皇后氣息沉下,不再看他,只問身旁的女官:“酒可備好了?”

    端然是心意已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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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0:00: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是。”那女官欠身,應得平淡,“已備好了。”

    “端給她。”皇后看向縷詞,又說,“吩咐六尚局,各樣陪葬的物件,循著翁主的儀制備齊。”

    “姨母您……”席臨川牙關緊咬,搭在案上的手狠攥成拳,目光劃在那女官面上,“你試試看。”

    氣氛僵得愈發厲害了。

    “倒不如緩緩吧。”敏言長公主沉沉靜靜地開了口,帶了幾許思量,又道,“本宮好奇一句——既是這縷詞的事,旁邊那姑娘怎麼回事?本宮記得你叫紅衣?可是昨日陛下一併召進宮的?”

    紅衣抬眸看過去。

    想想宴席當晚大將軍到過席府,也知敏言長公主不可能對此一無所知。

    於是被這刻意的發問攪得心裡發毛,她頷了首,應道:“是。”

    “這事跟你有什麼關係?”長公主問得更近了一步,紅衣看向席臨川——他刻意不提的事,她也不知該不該說。

    她可不敢招惹他。

    “看你這樣子,倒像是有話,但冠軍侯不許你說了。”敏言長公主一語戳破她的心思,閑閑一笑,看向皇后,“喏,皇后您瞧,到底是臨川大了,有些話不肯同你我直言了。依我看您也別急著賜死縷詞,不然就臨川這脾氣,能拆了您這長秋宮。”

    方才緊張的氣氛在她的一席話後成了閒話家常的味道。皇后神色稍霽,語氣也緩和了:“那長公主以為如何?”

    “誰知道他不肯說的是什麼事。”敏言長公主一聲嗤笑,“估計連陛下都不清楚。那陛下讓皇后娘娘斷這事,可真是難為人了。”

    敏言長公主慢條斯理地說著,紅衣清楚明晰地感覺到她在攪、混、水。

    “依本宮看呢……”敏言長公主思量著籲了口氣,“在座的都是和此事相關的人。臨川你有心瞞著的事,本宮不逼你說,倒不如……”

    她微微一笑,看向紅衣:“紅衣,你從你知道的事裡,挑句不打緊的說。好歹讓我們這些做長輩的知道知道,他到底賭著什麼氣。”

    挑句……不打緊的?!

    紅衣一陣緊張。

    這話聽來簡單輕巧,實則並不好辦。長公主把難題全推在了她身上,分寸全讓她自己拿捏。

    說得輕了,解不了眼前的僵局;說得重了、把席臨川不想說的說出來,又都是她的錯。

    紅衣抬起頭,再度看向眼前的背影,眼中滿是為難——她怎麼知道席臨川要瞞的到底是哪一句!

    心知在座的都是人精,眼下這位長公主顯得格外精。就這麼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把這燙手的山芋交給她……

    紅衣長長地吸了口氣,思忖道:“君侯凱旋設宴那晚,何公子要……奴婢跟他回府,給他做妾。”

    “哦。”敏言長公主輕輕一應,順著又問,“然後呢?”

    她便也順著答了下去:“奴婢不肯,何公子就惱了。”

    長公主又“哦”了一聲,稍稍一笑,再問:“所以呢?他罰你了?還是冠軍侯罰你了?”

    紅衣喉中微噎,覷了覷眼前席臨川的反應。

    可那背影沒有反應。

    她咬了咬牙:“都沒有。何公子那晚喝多了,藉著酒勁就拔了劍,險些一劍砍死奴婢。好在君侯反應快,搶先一步把奴婢拽了開來,擋住了何公子的劍。”

    長公主的目光在席臨川面上輕輕一劃,笑言了句:“哦,那晚宴上動手,我們多有耳聞,原是還有這樣的因由。”

    席臨川淺一頷首,認同了她這說法。

    紅衣的心越跳越厲害,心說再順著問下去……那晚的事就差不多全要說出來了,她無意中言及席臨川想隱瞞之事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長公主倒還是繼續問了下去:“後來呢?本宮只聽說二人打了起來,後來如何收的場?”

    紅衣壓力大得一再狠咬嘴唇,答得愈發小心簡練:“君侯奪了何公子的劍。”

    “當眾?”長公主問得更簡練。

    “是……”紅衣應道。

    “怨不得。”敏言長公主一副了然的樣子,搖著頭,短促一笑,“如此不給何公子面子,也就怨不得何慶懷恨在心了。”

    她把問話截在了這一環上,似乎那件事也止於此處而已。紅衣靜聲等著下一步,長公主蹙起黛眉緩了口氣,看向何慶:“冠軍侯當眾駁你的面子是思慮不周,但本宮也得說你一句——紅衣怎麼說也是席府上的人,你要納人為妾可問過冠軍侯的意思了?你要殺人家洩憤可問過冠軍侯的意思了?”

    長公主語中一頓,眉頭皺得又深了些:“紅衣不答應你,那是她懂規矩,若她擅自答應了而冠軍侯不肯放人,你臉上不是更難看?自己想不明白,還用那麼下三濫的手段讓冠軍侯下不來台,這就是你的不是了。”

    敏言長公主與何慶的席位間隔著何袤將軍,她卻沒有一句話與何袤有關,品評間亦不詢問何袤的意思,倒讓何袤也不好插什麼話。

    “陛下要朝中和睦、皇后娘娘要息事寧人、冠軍侯要為縷詞爭清譽,何公子還偏不肯退讓。”長公主循循地笑了起來,略作思索,又道,“倒不如……皇后娘娘別管這事了。縷詞是本宮賜到席府的、何公子是和將軍的兒子,就讓本宮與和將軍把此事料理了。”

    她稍一抬眸:“冠軍侯覺得如何?”

    席臨川遲疑片刻,終是點了頭。

    何袤將軍一愣:“長公主?”

    “何將軍就先別拒絕了。”敏言長公主沒等他說話,“這事本是何公子先失規矩在先,冠軍侯目下還肯讓將軍和本宮主事,何將軍別辜負他用心良苦。”

    長公主把“用心良苦”四個字咬得很重。何袤直是一怔,遂點了頭,又看向鄭啟:“那大將軍……”

    “就不勞夫君插手了吧。”長公主的笑容倏爾間溫和了許多,看向鄭啟,眼中多有詢問之意,“一邊是親外甥、一邊是同在軍中的將領的兒子……”

    鄭啟也點了頭。

    眾人就此從長秋宮中告退。退出殿外,敏言長公主帶著縷詞一同離開,紅衣目送她們離去,心中惶惶。

    也不知道敏言長公主與何袤將軍要怎麼料理此事。

    “走吧。”耳邊一語輕言也帶著些不安的意味,紅衣側首望去,席臨川也正看過來,緩了口氣,再出語時已尋不到不安,“回府。”

    紅衣點一點頭,隨他一道往宮外走。心裡為縷詞擔心極了,很想問問他,他覺得敏言長公主會向著誰。幾度欲言又止,末了到底全忍了回去——多問這一句,影響不了縷詞的結果;但他若現下心情不好,她多這句嘴,只怕要給自己添麻煩。

    馬車停在宮門外,席臨川上了車後轉身把手遞給她,道了句“上來”。

    紅衣恰好滿腹心事著,一時未作多想,順勢就上了車。

    很快就後悔了,“三心二意”果然是要付出代價的。

    這一路,她好生領會了“如坐針氈”的真諦。

    馬車行得又不快,她心下認真覺得還不如自己跟著走走,能看看風景還能鍛煉身體……

    總好過旁邊坐著個席臨川、一不小心就看到這席臨川。

    這恐怖感,都堪比發現自己和名偵探柯南住同一酒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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