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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白糖罌 - 嬌妾掌家(卷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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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00:15:13 |顯示全部樓層
嬌妾掌家(卷三)》作者:白糖罌

紅衣打心底認為,她與席臨川之間,恰恰驗證了那句好事多磨,
心不甘情不願地成為他的妾後,一同歷經了生死關頭、見識過他的溫柔,
讓她對席臨川的觀感改變了許多,可在她準備忘卻曾差點一箭穿心的恐懼,

與他攜手共度未來之際,一道命他戍守祁川的聖旨生生打亂這計畫,
面對他屢戰屢勝的驕傲,她卻哭得無法自拔,更在臨行前夕,
一反常態地對他撒潑、耍賴,只為要他一句,“我會平安回來!”

只是她顧著希望席臨川平安,卻渾然不覺自己也身處在風暴之中,
太子謀反的傳言喧囂塵上,而據說她就是用來掣肘席臨川的首要雞骨頭?!
拜託,她明明就是席臨川的心頭肉,要不前方戰事哪會兩三下就清潔溜溜,
可救駕有功的他卻獲賜一位公主當席家主母,要命的是,公主還跟她有仇……

看席臨川寧願挨打也要拒婚,紅衣這才明白,唯有爭取與他平起平坐的身份,
才是展現願與他牽手同行的信念,因此她不僅舌戰婆婆與一票皇家親戚,
終於說動皇帝開金口賜婚,可當婚事正操辦得如火如荼之時,
為何她會在戶部尚書的見證下,收到他親筆寫下的和離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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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00:15:2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大約是因為掌管牢獄刑責之事,北鎮撫司的這一方院子,總是顯得比長陽的其他地方要陰森一些。

    暗紅的大門在眼前緩緩打開,紅衣心裡壓抑到似乎覺得連天空都要砸下來。

    好在,兩側的禁軍依次垂首施禮,有效地提醒了她,他們並不是犯人,只是來這裡幫個忙。

    仍舊輕打了個顫,感覺身上的斗篷不夠厚、感覺冷得很。幾乎是同時,他的手臂環過來,緊緊將她一攏,稍低下頭,壓聲道:“別怕,我會一直在邊上。”

    紅衣默然點點頭,止住呼吸看著,眼前大牢的大門打開了。

    左右兩邊,數間牢房排列得整齊,因每間都只有一閃小窗,一路的光線都很昏暗。一根根鐵柵羅列在一起看上去陰森森的,順著走過去,兩旁偶爾會有痛苦的呻|吟聲傳進耳中,但側頭看過去,又未必能順利地在昏暗中尋到人。

    席臨川環住她的胳膊始終沒有鬆開,若覺出她輕微發抖,還會摟得更緊一點。

    終於,前面領路的獄卒停了腳,朝著左側半轉過來,略一躬身:“將軍,就是這間。”

    席臨川點頭,他便打開了牢門,將手中燈籠掛在牆上,房中瞬間亮了許多。

    紅衣顫抖著看向牆角,目光觸及那人時,禁不住地往席臨川懷裡一縮。

    ——儘管她已通過努力腦補給自己做了許久的心理準備,但眼下親眼看到了,果然還是不一樣的。

    縷詞癱在那裡,一身囚服白得刺眼,臉色卻白得比那囚服還要可怕。藉著籠燈幽光,依稀能看到囚服上下的斑駁血跡,再仔細看看,便看到她蓬亂的頭髮下面,額角帶著一塊鮮紅血跡。

    “縷詞。”席臨川冷聲一喚,那身形微顫,一雙眼睛倏爾掙開,在蒼白的面容上目光雖然虛弱也仍顯得有些猙獰。

    她看一看他們,而後撐起身來,睇視了紅衣片刻,又看向牢房中簡陋的案桌:“坐。”

    席臨川與紅衣一併到案前落了座,縷詞撐身站起來,坐到了另一側。她的嘴唇乾得發白,案上有水壺水碗擱著,便艱難地伸手去倒水。

    紅衣見狀,下意識地想幫一把,席臨川一掃她,先一步將那水壺拎了起來。

    水從壺口傾倒而出,很快便倒滿一碗。縷詞怔怔地看了一會兒,驀地一笑:“公子倒仍客氣。”

    席臨川未說話,紅衣也安靜了一會兒,靜等著她喝了半碗水,輕聲問道:“為什麼想見我?”

    縷詞擱下水碗,用衣袖擦了把嘴,遂看向她,微一笑:“謝你曾經幫過我。”

    紅衣黛眉一挑:“但你仿了我的字跡,這也是道謝麼?”

    縷詞長聲幽幽一歎,那歎息聲在牢房中顯得很空洞,她思忖著道:“從頭說起吧……”

    紅衣靜聽著,她嘖了嘖嘴,續說:“我自認歌喉不錯,長公主聽了兩句就很滿意,把我送到席府。我呢……”

    縷詞含笑搖一搖頭:“我是個胸無大志的人,從不覺得自己能入長公主所願,得公子歡心。我就想給自己尋條出路,讓自己脫籍,然後嫁個人——妻也好妾也罷,安穩過完這輩子。”

    紅衣沒有主動插話,直至笑她看向自己,才循著她的話追問道:“赫契人答應日後讓你安穩度日了?”

    “我之前也在安穩度日。”縷詞笑聲清淡,看向她的目光微微一凜,“那麼安穩的日子,算是拜你所賜……我試過不恨你的。”

    紅衣聽得一震,蹙眉茫然:“你……恨我?”

    “要我提醒你,我是為什麼脫籍的嗎!”縷詞冷喝。

    帶著啞音的語聲在牢房中撞著,震得紅衣渾身發麻。

    她的意思是……

    “如果不是你在宴上與何公子翻臉,公子怎會當眾與他過招!怎會讓他懷恨在心!”

    縷詞質問著,用了十足的力氣:“這都是該你承受的事情,憑什麼強加在我身上!你竟還、竟還拿我當墊腳石……去討公子的歡心……”

    紅衣愕然:“縷詞!”

    “你怕公子聽到了麼?”縷詞輕蔑而笑,話語未停,“那時公子那麼討厭你……闔府都知道!你口口聲聲說著怕他懼他,偏又闖去他的書房為我求情,真是一手好計!”

    “你……”紅衣氣結,想要出言駁斥,擱在膝上的手卻被一握。

    她清晰地感覺手被捏了一捏,顯有安慰的意思,強咽口氣,將方才想駁的話忍下。

    靜了一靜,只道:“就為你覺得我拿你‘上位’,你便牽連府裡四十多人被安上通敵的罪名麼?”

    “我也不想的。”縷詞悠然一歎,“但是赫契人想讓公子脫不了干係,我能怎麼辦?”

    她的美眸在席臨川面上一劃:“若要論起這個,我還是不得不說……當初我受的罪,本不該是我受的——旁人可以隨意把氣撒到我頭上,我為什麼不能用別人給自己換一條路?”

    她說得平靜坦蕩,話語灌入紅衣心中,直激得她驚怒交加。

    肩頭被人一環,紅衣側眸看去,席臨川的手在她肩上輕一拍。

    縷詞的目光同樣落在他的手上,複笑睇著紅衣道:“我馬上就連命都要沒了吧……你還是什麼都有了。昔日……我真的沒想到你本事這麼大,竟敢鬧到宮裡,讓陛下把你賜給公子做妾。”

    她喉中逼出一聲啞笑:“怪不得你不在意聿鄲給你的機會,若我早先就算計著要跟了公子,大抵也是不會答應幫他做事的。”

    但覺懷中之人猛地一動,席臨川只覺臂彎裡陡然一空。頓時案桌茶壺齊響,定睛一看……

    竟是紅衣已然躥了出去。

    原是生怕縷詞破罐破摔出手傷了紅衣的席臨川,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是紅衣先一步動了手。

    牢房裡又黑,他望著兩個身影一時愕住,只見紅衣將縷詞按在牆上——雖則紅衣身形嬌小,但此事按個重傷的縷詞也不難。

    “我沒有拿你算計過!”紅衣忍無可忍地喝道,“你自己胡亂腦補……然後搭上府裡那麼多人的命!搭上大夏的安危!你怎麼能這麼心安理得!”

    “我為什麼不能心安理得!”縷詞拼盡力氣回道,“你費盡力氣為自己謀生路,我不過是在做同樣的事!我比你的境遇還不濟,我顧不上別人的死活!”

    “你混蛋!”紅衣猛一揚手,未及落下肩頭忽被一拽,輕叫著身子後傾,毫無防備地栽回他懷裡。

    縷詞倚著牆跌坐到地上,席臨川緊摟住紅衣低沉一喝:“紅衣!”

    牢房中頓時陷入安靜,許久沒有半分聲響,三個人都不說話。

    又過一會兒,席臨川卻忽地感覺到紅衣肩頭輕一搐。

    他忙低頭看過去,恰見她肩頭又一搐。

    “……紅衣?”他強將她的身子轉向自己,定睛一瞧,燈籠黃光下,她面上兩道淚痕清晰可見。貝齒緊咬著似想把下一滴眼淚忍回去,忍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流了下來。

    “我瞎了眼了……”紅衣恨恨說著,只換來縷詞輕蔑一笑。

    她惱火不已,偏又被席臨川摟得死死的,動彈不得,強自鎮靜了許久,又道:“你說若我來,你就說你該說的。現在我已來過了……你自己招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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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00:15:4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她半刻也不想多留,只想趕緊從這地方逃出去,想想縷詞方才的話,滿心的噁心!

    “紅衣。”縷詞叫住她,平復一番氣息,低啞一笑,“罷了,是我對不住你。”

    紅衣再度看向她:“省了吧。”

    “但……你真的敢發誓麼?說你幫我就只是幫我,沒有一點別的算計?”縷詞的目光投向席臨川,口吻明快起來,“又或許當真不是算計公子什麼,卻是為自己求一份心安——你知不知道,在旁人的屋簷下依靠別人的施捨活著,很難受。”

    “並沒有!”紅衣大聲道,忍不住地又要上前,席臨川忙拉住她,她只好在原地吼著,“我幫你……是因為那時我不想自己變成自己最厭惡的人的樣子!但我沒想到你就是那個樣子!”

    草菅人命、工于心計、安心接受那些並不合理的所謂“規矩”,那是她那時最抵觸的幾件事。

    無法想像自己變成那個樣子會怎樣,所以她寧可鋌而走險去闖席臨川的書房為縷詞說情,只因心下始終有個聲音在說:若要屈從于那些可怕的思維,還不如就此死個痛快。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那陣子不論席臨川對她有怎樣的敵意,她都不曾按著該有的規矩在席臨川面前自稱過一聲“奴婢”,絕不心甘情願地向一味欺負她的人低頭,這是她心底執拗守住的最後的尊嚴。

    她在盛怒中掙得厲害,席臨川直覺這般拉著她愈發吃力,又喝了一聲“紅衣!”,他強將她抱起來,任憑她在自己懷裡掙著,一路讓她雙腳架空地出了這間牢房。

    走出數步之後,用了十成力氣掙扎的她,突然全身脫力。全部的力氣,倏爾轉換成了遏制不住的哭聲。

    席臨川架在她腋下的雙臂一顫,遂將她放下來,繞到她身前將她緊緊一摟:“抱歉。”

    能感覺到的眼淚仍未停,聲音卻噎在喉中發不出來;又感到她狠命搖搖頭,反手推著他道:“將軍讓我去跟她說清楚!”

    她是真的很是惱火。

    他深吸了口氣,吐了一個字:“乖。”

    “我不!”懷裡的人很執著。

    “……你跟我說就是了。”他口氣溫和地勸道,“她不值得你費神。”

    “……”

    紅衣終是拗不過他的力氣,他不放手她便掙不開。慢慢的,也只好安靜下來,便聽得他短一笑:“我們出去。找個好地方,隨你說什麼。”

    她這才猛地回過神來……

    這是禁軍都尉府大牢的過道啊!

    兩旁都是牢房啊!

    犯人很多啊!

    她默默地“嗯”了一聲,席臨川終於松了手,攬著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席臨川還真就找地方帶她“吐槽”去了,還是個她熟悉的地方——竹韻館。

    自她隨他去珺山以來,竹韻館的生意暫停了許久。這也就是謹淑翁主並不靠這生意養家,若不然,換了誰當老闆都得急。

    安安靜靜的竹韻館中,開了一間環境最雅致的廂房給他們。

    婢子們上了酒、布好菜後齊齊福身退下,席臨川在她們跨出門檻前猛起了身,攔住了最後一人。

    紅衣就見他們低聲交談了幾句,而後那婢子再度福身退下,席臨川轉回身來,手裡多了塊錦帕。

    ——原是替她要這個去了,不過……她自己身上也有啊!

    紅衣淚眼婆娑地接過來,悶頭擦著眼淚。這邊,席臨川拿起酒壺給她倒酒。

    “這酒偏甜,你心情不好,多喝些也無妨。”他一壁介紹著一壁將酒盅遞給她。

    紅衣一飲而盡。

    席臨川啞笑著又給她倒了一杯,她再度一飲而盡,酒盅往案上一砸:“縷詞這混蛋!”

    “嗯,對。”他符合著再度給她斟酒,紅衣已然覺得酒氣猛地向上一沖,眼前一陣暈眩。

    “誰像她那麼思想陰暗了!”她臉上泛著紅,神情恍惚地罵出的話聽上去……呆呆的。

    “誰想蠱惑將軍了!”她又道。

    席臨川自斟自飲了一杯,幽幽續了一句:“這個你可以想想……”

    “……”紅衣滿面通紅地一瞪他,纖手緊握著,怒意凜然,“就不該救她!我……我必是傻透了!”

    “嗯……”他思忖著,認真道,“平心而論,這事該分開說。當日你做得無錯,現在的‘錯’也不是你的錯。”

    他睇一睇她的神色,又適當地調侃起她來:“縷詞說自己沒你聰明也是太自卑了——想比你傻可不容易。”

    紅衣秀眉一挑,隔著三分醉意都覺得這話聽得不開心,一喝:“誰說的!”

    “我剛說完啊。”他悠哉哉地夾了個蝦仁來吃,品評道,“隨便換個人,都不會明知我不待見她,還硬要到我書房出頭去——你還說你不傻?”

    他是胡找話題來同她說,想把她的心緒慢慢扯到陳年舊事上,便不會想方才的不快了。

    未料這話一說,她反倒沉默了。

    原被酒氣氤氳的雙眸清明兩分,紅衣緩緩低下頭去,席臨川一怔。

    覺得大概是自己說錯了話,回想一番,又不知是哪句錯了。席臨川目不轉睛地望了她一會兒,她喟歎間肩頭一松,承認道:“嗯,這麼說也對。”

    席臨川微凜,覺出她有心事。

    “……我隨口一說的。”他解釋了一句,語中微頓,又道,“你若有什麼話……說就是了。”

    紅衣沉思著,卻不知從何說起。

    於他而言,大概很難明白,她那時收養孤兒也好、為縷詞強出頭也好,都是在萬般絕望中支撐自己活下去的方法。

    彼時她對這個世界一點歸屬感都沒有,對席府更是充滿恐懼——但越是這樣,就越想做點什麼,證明自己還是真真切切“存在”的,證明自己還有努力的餘地。

    是以許多事情後來想想有失理智,但到底把那份叫做“良心”的東西支撐了起來,硬頂著熬過那段時光。

    席臨川有點忐忑地觀察著她的神色,須臾,卻見她肩頭一聳,面上盈出笑容來。

    她說:“也沒什麼。”

    他猶睇著她。

    “都過去啦。”紅衣嘴角上揚,笑容嬌俏,“方才想起些舊事所以心情不好——一時也跟縷詞似的,覺得全世界都虧欠我。但轉念想想,也沒那麼慘。”

    任她再不喜歡這個世界,這世界也到底還是有溫柔之處的,至少沒在她只剩一根救命稻草的時候再給她一擊。

    在她買下孤兒之後,席臨川送她去官府把她嚇得半死,但到底只是嚇唬而已;縷詞的是也一樣,雖則出頭時懸著一口氣,但事情到底是往她希望的方面發展了。

    美目流轉,紅衣一掃心頭不快,藉著酒勁,蹭到席臨川身邊。

    不管不顧地往他膝頭一臥,扯過他的廣袖悶聲道:“我困。”

    簡短生硬的口吻聽著霸道,難得一見的不講道理。

    席臨川輕一挑眉,擱下筷子:“你睡。”

    她呢喃著“嗯”了一聲,烏黑的羽睫覆在白皙的面容上,雙頰被美酒暈染出的紅色自然而誘人。

    真是酒量不濟。這並沒有多烈的酒,她只喝了兩杯而已,就已迷糊成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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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00:16:0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席臨川注目凝視了一會兒,她很快就真的睡熟了,殷紅的薄唇微抿了抿,而後唇角一勾,不知在想什麼開心事。

    嗯……

    他冷靜了一會兒後,心裡有點躁動。目光強挪到別處,試圖欣賞一番眼前美食,心裡卻仍還在想:這是她第一回主動“投懷送抱”呢!

    這傻姑娘……到底知不知道其實自己姿色也算是不錯、這個樣子會輕而易舉地讓男人把持不住?

    無奈地托腮低頭看了她一會兒,他默默覺得:以她直性子的程度,沒准是真不知道。

    再度強把視線別開,席臨川執筷夾了一道涼菜來吃。

    這菜做得精巧,口感豐富,顏色也漂亮,尤其是其中調味兼帶增色的櫻桃,用得恰到好處,那紅色正得……

    就像她染了唇脂的櫻唇一樣。

    ——席臨川猛捶著桌子怒駡自己沒出息。

    ——還不敢捶得動靜太大,怕擾她安眠。

    他神情陰鬱地又看了她一會兒,目光幽幽地挪向了不遠處的床榻。

    因要跳舞,紅衣的身材一直保持得很好。不止是比旁的姑娘更纖瘦些,還凹凸有致。

    是以把她擱到榻上後,席臨川看著眼前這玉體橫陳的美人……心裡就格外燥熱!

    她的衣襟在被他抱過來時有些蹭得亂了,淡藍的衣緣微張著,幅度卻不大,剛好隱約露出點鎖骨來。席臨川的手不自覺地探了過去,觸及衣料時覺得指尖微微一涼,又驀回過神,狠一施力,只將衣襟拽平整了些。

    心頭一個聲音越湧越厲害,一再地提醒他,自己這般要了她沒什麼不可以。全天下都知道她是他的妾室,就連她自己都沒的反駁。

    甚至可以說……他由著她自在到現在,始終沒有圓房,在外人看來才是不對勁呢。

    就算她沒有嫁給他,他堂堂一將軍,想要個喜歡的姑娘,也不是什麼大事……

    真是瘋了!

    席臨川心下斥著自己別過頭去,盯著幾丈外的一盆盆景緩了許久的神,起身便要離開。

    肩上一沉,他猛停住腳回看過去,這才注意到……她的手壓在他的廣袖上,壓得死死的。

    他試著扯了一扯,她好像感覺到了什麼,秀眉一蹙,頭一挪動,壓得更死了。

    “……”席臨川眉頭稍挑,無奈地四下看看,眼見走是走不掉,只好又坐回去。

    心裡煩悶地再度低頭看看,她居然笑了……

    櫻唇蘊出一道彎彎的弧度,連闔著的雙眼都淺淺一彎,面頰上的紅暈似乎更深了些,不知在做什麼美夢。

    也不知這美夢裡能不能有他出現個一時半刻。

    席臨川沒好氣地用胳膊肘拱了拱她:“放開。”

    紅衣沒有反應。

    他添了兩分力又拱了拱:“你睡進去些。”

    她眉眼彎出的弧度更明顯了。

    “……”席臨川咬咬牙,覺得不跟她置氣為好。

    將近傍晚時,紅衣才慢慢醒了過來。

    心中陰鬱不見,哭累了的感覺也沒了,酒勁更是消得徹底。

    睜開眼看一看,發現眼前之人的躺姿實在“扭曲”……

    他背對著她,左手支在額下無妨,右手卻以一個很奇怪的弧度背到了後面來,弄得衣袖上一片褶皺。

    她順著那弧度看下來……終於滯住。

    訕訕地把自己的頭挪開,把手也移開,望著他的背影眨一眨眼,他沒反應。

    不會是就這麼睡著了吧?

    ……這麼睡久了,醒來之後胳膊會很酸吧?

    紅衣猶豫著,手指在他手背上戳了戳,見他半點反應都沒有,笑喟一聲“還真是睡著了”,便輕執起他的手,想給他放到身前去。

    她小心翼翼地挪著,不想驚醒他。席臨川斜眼看著,待她快要把他的手擱下的時候,終於忍不住,陡一翻身,就聽她嚇得一叫!

    紅衣杏目圓瞪地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臉,被逼在床榻緊裡側,連喘了幾口氣才緩過來,嘴角輕搐著道:“我……我吵醒你了?”

    “我沒睡。”他微帶笑意,斬釘截鐵地說了三個字。

    “哦……哦!”她緩著神應著,接著便要伸手推他。反被他一擒手腕:“娘子你玉體橫陳躺得千嬌百媚,為夫忍得好累。”

    “……”她一吸冷氣,當然明白他在說什麼。看看眼下這自己被“壓”在下面的情況,心說……他該不是不打算忍了吧?!

    “將軍你……”她慌亂地掙著他緊握的手,“你你你……我……你別……”

    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啊!

    紅衣心裡叫苦連天,偏席臨川仍不鬆手。本就是有意逗逗她以解心頭不忿,但看著她這強作掙扎的小獵物似的模樣……他突然生了點壞心思。

    紅衣被他這似笑非笑的神色弄得越來越慌,手腕上掙得也越來越厲害。這般僵持了一會兒,忽然聽他說了三個字:“親一個。”

    ……什麼?!

    她愕然抬頭,見他一本正經、淡定從容。

    這神色弄得她愈發覺得剛才是自己聽錯了,靜一靜神,茫然道:“什麼?”

    “我說‘親一個’。”他眉頭輕佻,仍是那副一本正經的模樣。

    這麼嚴肅的調戲姑娘,大概就是所謂“偽君子”的完美詮釋了吧!

    紅衣想跑卻沒的跑,被他攥著的手腕又擰了一擰,慍怒道:“討厭!”

    “嗯……”他淡看著她,“撒嬌沒用。”

    ……誰跟你撒嬌了啊!

    “快親一個。”他蹙眉催促道,“若不然,反正我跟謹淑翁主很熟,把這屋子包下來十天半個月也不是難事,你早也是親晚也是親。”

    紅衣啞了,她真的不理解,席臨川為什麼能把這麼無恥的話說得如此從容不迫……

    還把這屋子包下來十天半個月,為了個吻,怎麼還打上持久戰了……

    “席將軍……”她面色發白地瞪著他,“光天化日……”

    他卻嘴比她快:“光天化日你投懷送抱。”

    “……”紅衣噎住,隱約記得他指的是什麼。

    “又往懷裡蹭又扯衣袖的,姑娘,你光天化日把本將軍調戲了個遍!”他忿忿地說著,而後又湊近了點,“快親一個。”

    “……”紅衣都快哭了,又神色悲憤地想一想自己借酒勁行了調戲美男之事,覺得他這要求或許也不過分……

    她發僵地向前挪了一寸,視線落在他臉頰上。

    他風輕雲淡地又吐了一個字:“嘴。”

    ……!

    眼看著他強勢、她弱勢,且他有理、她沒理,紅衣咬咬嘴唇,安慰自己說:嘴上臉上都是肉!

    閉上眼,她心緒複雜地將嘴唇送了過去,迎上了心懷坦蕩的他……

    柔軟的櫻唇在嘴邊一觸,席臨川呼吸間嗅得脂粉的清香,不禁一笑。而也只那麼短短一瞬,那片柔軟就打算挪開了,他不由自主地追過去,一分一分地感受著,簡直恨不能將她吃進去。

    紅衣僵硬地一路往回躲,躲著躲著,已是頭在枕上無處可躲。想低呼一聲提醒他適可而止,唇上與他的接觸卻始終沒斷過半分,又哪裡說得出話。

    她便只好這樣瞪著他,期待他一睜眼便看到她的悲憤然後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可他偏生投入得很,始終不睜眼,看得她又氣又惱。

    氣惱得又看一會兒,竟有些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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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他身上的松柏熏香味道在周圍縈著,那樣讓人心神清明的味道卻讓她愈發回不過神來。心裡竟連掙扎和埋怨的思緒都一點點被沖淡了,她木然看著他,看他平日裡會襯得雙目更加有神的劍眉變得溫和不已,溫和得讓她有點喘不上氣來……

    在清醒與迷濛間幾度往返,她終於又思緒明白了些,驀覺出他的手早已放開了她,她現下是可以推開他的。

    手擱到他肩頭,她卻莫名地不忍心推他了。

    他是真的喜歡她,這她已很清楚。

    躊躇間,他的唇往下滑去,她一下鬆開的嘴唇得以深吸了兩口氣。

    低頭看去,他已吻過了她的脖子,一吻落在了她的鎖骨上。

    感覺到他的手向她的腰間探去,她伸手一觸,方知他的手指已扯在她的系帶上。

    終於及時一喚:“將軍。”

    席臨川驀地一滯,下一瞬,紅衣清晰而意外地看到他臉上一紅。

    她抿唇一笑,腿上微使了力翻身,他就勢也翻過去,身下一磕躺在地上,還沒來得及起身,就見她栽進了自己懷裡。

    席臨川有些發怔地抬臂環住她,心虛地在想自己方才是不是有些過分、她會不會不高興了,忽聽得她又一喚:“將軍。”

    “嗯?”他應了一聲,她伏在他胸口上蹭了蹭:“將軍是不是說過要給我補一場昏禮?”

    “是。”他點頭,繼而噙笑一喟,“我想娶你做妻子,你願意麼?”

    他一直不太摸得清她的心思,有時覺得或許連她自己都摸不清——在珺山時,她說過她可以試著將邁不過去的坎“繞”過去,卻說得很不不肯定。

    “我想我是願意的吧。”她嬌笑著說著,悠悠的話語讓他周身一緊。她又說,“將軍把政事料理好了,解了眼前的這些難題……我就等著再入一次席府,但是在此之前……”

    她拖長了的猶豫語調讓他一笑,睇向她:“說得這麼好聽,原是想攔我這個?”

    紅衣美目一揚沒有說話,席臨川半支起身,輕歎道:“我知道。若強要動你早就動了,忍到現在,就是為顧你的心思。”

    “……才不僅是為了攔你動手動腳!”紅衣用了個“不僅”默認確是有一部分是打著這算盤,而後額頭在他胸口上一撞,將他撞回地上躺著,胳膊肘在他胸前一支,又道,“說個明白以示鄭重,有什麼不好?”

    “挺好。”席臨川淡聲一應,倏一側身將她“倒”回榻上。

    而後迅速站起身,撣一撣衣服、抻一抻褶子,大步流星地就往外去。

    “……將軍?”紅衣一愣,問道,“去哪?”

    他腳下一停:“你不是說等我把政事料理好了就嫁我麼?那我趕緊去辦正事去。”

    ……真是行動派!

    紅衣匆匆下榻穿好鞋跟著他一同出去,環住他胳膊時耳聞他一聲低笑。

    二人一齊往外走著,尚未出竹韻館大門,便見禁軍迎來。

    那禁軍一揖,抬眼一看二人衣衫上的褶皺……又頷首揖了回去,悶聲道:“將軍,縷詞她……說了件要緊事。”

    便是紅衣也看得出來,這禁軍官職不低。

    席臨川重新在竹韻館中尋了個小間坐下,紅衣見他無意讓自己回避,便也大大方方地落了座,主動地拿起茶壺給二人倒茶。

    那禁軍顯然來得及,當真渴了,向她道了聲謝,便將盞中茶水一飲而盡。

    擱下茶盞,他道:“將軍從前提過,陛下安排了個眼線在赫契?”

    席臨川點點頭:“是。”

    “縷詞說赫契人已知道他基本都是與將軍聯繫,是以愈發急於除掉將軍。”

    “什麼!”席臨川愕然擊案,紅衣微一驚,繼而細想下去,也明白了這意味著什麼。

    ——若那邊摸透了細作在這一方與誰聯繫,徹查的路數便清晰了、範圍也縮小了許多,那位鎮撫使,太容易被找出來了。

    “她說您往外送的東西無意中被赫契人截到過。”那禁軍眉頭深皺,“只那一次,又沒有哪處提了他的名字,是以赫契人尚不知是誰,但……”

    但到底是露出破綻了。

    ——竟是這邊先露的破綻麼?

    紅衣回想著鎮撫使的那只鷹,她原以為會是他用那鷹送信的時候讓人起了疑,沒想到……

    她拽一拽席臨川的衣袖,斟酌著問道:“將軍用什麼法子遞的信?既不夠穩妥,換個辦法就是了。”

    席臨川卻是一歎:“從前所用的方法,已是格外謹慎了。”

    他告訴她,驚蟄那只鷹隼馴得很好,每月會往大夏飛一次,但鮮少會直接帶來信件。

    它會在席府上方盤旋幾圈,又或找棵樹先歇著,找到席臨川時才落下來。沖著他叫幾聲,便是幾號。

    到了這一日時,便會有一支商隊從大夏抵達赫契。是正常的商隊,只會有一輛馬車的一塊木板被掏空了部分。木板上似不小心蹭上了一撇銀漆,夜深人靜時,商隊在驛站裡休息,馬車就會停在外面,驚蟄就會尋到這塊木板,敲開個口子,將裡面的東西拿出來,再將木板原封不動的粘回去。

    每一次都只是薄薄的幾頁紙而已,僅交代不得不說的事情。席臨川仔細回想著,最多的一次好像也只有六頁。那六頁紙對折之後,他放在硯臺下壓了整整一夜,就是為了能讓紙張更緊、更薄。

    而在驚蟄接到那些信後,也會迅速地讀完內容,然後“毀屍滅跡”。他的記憶力足夠好,不怕會忘了什麼。

    這樣的小心……竟還是被赫契人搜到了。

    “現在但凡進入赫契的商隊,無論是大夏人還是赫契人,都會嚴格檢查。”那禁軍歎息一聲,遂問席臨川,“不知將軍可定好這個月的時間了?”

    “還沒有。”席臨川搖頭,禁軍也松了口氣,道:“下這般狠手栽贓將軍,只怕對驚蟄也有一舉除之的心思。屬下冒昧地說一句——若要保驚蟄無恙,將軍近來怕是不遞信為好。”

    怪不得祝氏會說第二十四個也快被查到了——他還以為他們只是疑到了商隊,全然沒想到竟是直接截到過信件。

    房中的氣氛太沉肅,席臨川與那禁軍皆靜思著,一時,誰也沒注意到紅衣發白的面色。

    她知道他們說的必是那鎮撫使的,那是綠袖一心念著的人。且她們已在祁川見過他,綠袖已然知道他並非叛國,日日都等著他回來,若他回不來……

    紅衣一陣心悸,胸中憋悶不已。她不由自主地看向席臨川,無法想像若某一次出征之後,他沒有回來,於自己會是怎樣的噩耗。

    禁軍方才那提議……

    她單是想想也知道,席臨川決計不會同意。古往今來,但凡派出去當間諜的,就都是做好準備死在異鄉,為自己的國家勉勵一搏,哪有為保間諜、就將其他計畫皆盡擱置的道理?

    紅衣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席臨川:“為什麼不用那只鷹隼直接傳信?”

    “更容易被發現。”他沉然道,“所以只在迫不得已的時候——比如有了急事才會用,而且只能是一張小字條,寫不了太多東西。”

    “那……”她思忖著,輕聲又問,“那有沒有可能,這次鷹隼再來的時候,讓它帶一張字條回去?告訴他新的接信方式,讓他不至於命喪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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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00:16:3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她這般說著,心裡既希望他能答應,又一點底也沒有——畢竟她所說的“新的接信方式”只是這麼一說而已,具體怎麼辦,她可想不出主意來。

    席臨川沉默未言,眉頭緊緊皺著,顯然也在想該換怎樣的法子。

    外面傳來舞姬們練舞的聲音,是在練相和歌,腳踩在鼓上的踏出的“咚咚”聲整齊劃一,灌到這小間裡來,仍帶著些震撼,聽得三人都心中發沉。

    平日裡聽慣了的曲子,在這情境下硬是多了幾分催命符的聲音,好像直接敲在心上,戲謔地告訴他們,與赫契的對抗馬上就要輸掉一局。

    紅衣長沉一口氣,試圖換個思路,去數那好似催命的鼓點,讓自己靜下心來。

    咚咚,噠,咚,噠。

    卻是越數越煩,一時忍不住又負能量猛增,心裡埋怨起這個時代來——沒有微信、短信,沒有郵件、電話,甚至連電報都沒有。

    若說現代戰爭的間諜是“刀刃上舔血”,這古代戰爭裡的間諜簡直是“舔著舔著舌頭割掉了,都得過半個月才反應過來”。

    紅衣又是一歎,頹然地伏在案上,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主意。

    咚咚,噠,咚,噠。

    外面的鼓聲還在響著,而後頓了一陣子,再響起時換了節奏:

    咚咚咚,噠,咚,噠噠。

    “啊!”紅衣猛地起身一拍案……

    驚得旁邊一邊喝茶一邊苦思的兩個男人同時嗆了水。

    “咳咳……”

    二人向不同的方向轉過頭去,咳嗽聲不絕於耳地響了半天,弄得紅衣好一陣窘迫。

    半晌,終於緩過來,席臨川拿帕子擦著嘴皺眉問她:“幹什麼啊?”“我……我突然想起個事。”紅衣賠著笑道,“也許能換個法子給那個……驚蟄?傳信。將軍先聽聽看?”

    那禁軍打量她一番,稍蹙了眉頭,與席臨川一對望,後者道:“你說。”

    “將軍你聽。”她一邊指指外面,示意他聽鼓聲,一邊拉過案上放著的筆墨紙硯。隨著外面的鼓點,在紙上畫下符號:橫橫橫,點,橫,點。

    而後將紙推給席臨川,明眸一眨:“看得懂麼?”

    席臨川挑眉,迎上她這有點挑釁的笑靨,一邊聽外面的整齊鼓聲一邊看她畫的東西,很快便了然道:“踏鼓是橫,踩地是點。”

    “嗯。”紅衣點頭,思量著,又說,“若又叫踏鼓的次數是書頁的十位數、踩地是個位數,左腳踏鼓的次數是這一頁上的行數、踩地的次數是這一行的第幾個字呢?”

    二人神色皆一震,都是和類似的事情接觸已久的人,不用多做解釋便已大抵明白。視線同時投在那張紙上,循著她的話想了一會兒,那禁軍目光一亮:“那就……只要兩方手裡有一本同樣的書就可以了?”

    “是的。”紅衣點頭,搜腸刮肚地想著從前看諜戰片時見過的各種拍電報傳情報的方法,又補充說,“若覺得被敵人察覺了,就商量好了換一本書。若覺單是腳踩鼓點太明顯,還可以把手上的動作編進去……”

    諜戰嘛,很多時候比的不止是智商,還有創新能力。

    席臨川深緩口氣,大顯震驚:“你還真……有些鬼點子麼!”

    “那是,糊塗一世聰明一時。”紅衣黛眉一挑,拿他從前損她的話自誇了一句,“祁川我去過,那裡已很難說是歸大夏管還是歸赫契管,一眾赫契貴族來去自如,想來赫契人無法制止那位大人到祁川看歌舞;就算看他常去疑到了他,也難以從這些鼓點裡聽出些什麼;即便是聽出了,我們換一本書來查字,他們也是白費功夫。”

    “而且他們也無力阻攔長陽有人給赫契的舞姬送信,根本無從查起。”那禁軍笑著接了口,睇向席臨川,“就只需有合適的舞姬去了。”

    下一瞬,那禁軍的目光挪到紅衣面上。

    席臨川面色驟沉:“她不能去。”

    “將軍。”禁軍深深頷首,說得平緩而小心,“事關大局。她是長陽城裡最有名望的舞姬了,她的舞屬下也看過,見所未見。”

    “但她是我府裡的人。”席臨川冷著臉回看過去,“她不能去,沒有商量餘地。”

    紅衣分明地看見,那禁軍眉心狠一跳。短舒口氣,他又說:“再緩幾日倒也無妨。但若沒有其他合適人選、將軍又執意不肯,臣就只好直稟陛下請旨了——在此先知會將軍一聲。”

    席臨川面色鐵青,手在案上按得發白。許久,竟是將怒意忍住了,一聲冷笑:“指揮同知大人是嫌我近來在禁軍都尉府礙事了。”

    “不。”那禁軍一語駁回,睇視著席臨川,無聲地一喟,謹肅道,“將軍智勇雙全,便是執掌禁軍都尉府,在下也無話可說。但也請將軍記得,自兩國交戰以來,我禁軍都尉府死在赫契的人不少,許多死得無聲無息,屍骨無存。這回這個驚蟄……”

    他語中一頓,長緩的一呼一吸,又道:“將軍雖不曾說過是誰,但我大抵有個猜測。”他說著,目光在二人間一蕩,笑音低啞,“將軍,假使我沒猜錯,他是我的親弟弟。”

    紅衣一顫,未敢說話。席臨川也沉默著,這禁軍又道:“我們的父母死在赫契人刀下,我們不怕也這樣死去。但是他背著叛逃的罪名……我只想試試,能不能讓他活著回來,把這罪名洗脫乾淨。”

    他將話說得足夠明白了。紅衣心底一軟,猶豫著是不是該出言勸一勸席臨川——畢竟這樣的安排足夠謹慎小心,這“借鑒”莫爾斯電碼傳信的方法赫契人聞所未聞,她去當這“轉碼”的人,風險並不算大。

    “篤篤。”

    敲門聲止住了她的話,三人一併噤聲向房門望去,外面一個聲音輕輕幽幽地傳進來,帶著點微顫:“公子,我……我能進來麼?”

    三人神色俱一凜。

    席臨川起身去開門,見了外面的人眉頭一蹙:“綠袖?”

    “公子。”綠袖靜靜一福,眉目稍抬,又朝那禁軍一福,“大人。”

    那禁軍冷一笑,睇著她道:“你偷聽了。”

    “是。”綠袖沒有否認,貝齒輕咬著,說得冷靜,“自紅衣回了席府,竹韻館中事多是我打理,我想來聽沒有人能攔我。”

    她說著逕自走入房中,目光落在紅衣方才畫點和線的那張紙上,莞爾一笑:“大人若需要有人去祁川跳舞傳信,就讓我去吧。”

    “綠袖!”紅衣一驚,使勁地遞眼色,不想她就此把那件可能殃及性命的舊事說出來。

    “我知道在編舞的事上我比不過紅衣,但是……”她看向那禁軍,“公子不會答應讓紅衣去的。他位高權重,就算您去請旨,陛下也多少要顧及公子的心思,又何必非走這一步把關係鬧僵了?”

    綠袖的口吻始終平緩,循循地說著自己的道理,溫柔的語聲在屋中輕蕩著,讓人莫名地插不了話。

    “不如直接讓我去……左不過,若怕我出岔子,便先一步讓紅衣把要傳的信用這節拍的方式寫出來傳給我,我照她寫的編成舞就好。”她默了默,看向那禁軍,目不轉睛地問他,“大人覺得不可行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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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00:16:50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禁軍沉吟著,須臾回看向她,未置評可行與否,只道:“這是可能送命的事。”

    綠袖點頭:“我知道。”

    “所以你主動提出要去,實在奇怪。”他一語生硬。

    紅衣綠袖皆一僵,房中安寂片刻,綠袖從垂胡袖中緩緩摸出一張紙條:“我想去,是因為這個。”

    她將那張字條擱在案上,小小字條上的幾道折痕很清晰,無字的那一面已顯得很舊,連紙張顏色都變黃了。有字的那一面,顏色卻要乾淨一層,可見是時常被人隨身帶著、時常被打開看,但又一直小心地護著那字跡。

    三人一併看過去,兩個指節寬的紙條上只有一行小字:一切安好,敬賀生辰。

    禁軍一掃那字跡便拍案而起。佩刀出鞘,轉瞬間寒光已抵在綠袖頸上:“何處弄來的!”

    紅衣驚得猛捂住嘴,半點不敢放鬆地緊盯著那觸在綠袖頸上的刀刃。綠袖亦發起抖來,貝齒輕打出聲音,強克制住,道:“七月廿七是我的生辰,鎮撫使大人的鷹隼送來的。”

    禁軍握住刀柄的手打了顫,卻仍未收手,又喝問一句:“你怎麼知道他的事!”

    “我們認識許久了!”綠袖回道,深吸一口氣,看向一旁沉吟不語的席臨川,“大人想讓紅衣去,是因為將軍您完全信得過她,對鎮撫使大人也足夠安全……那麼讓我去也是一樣的,如果你們需要把這個秘密一直守下去,我保證不會再多一個人知道他是誰……”

    如此又僵持了一陣子,那禁軍持刀的手發抖得愈發厲害,紅衣在旁看著都怕他失手傷了綠袖。他終於收了刀,冷著臉坐下,只道:“將軍定奪。”

    席臨川略頷首,看向綠袖,審視了她一會兒,問她:“你要什麼?”

    綠袖一怔:“什麼?”

    “這是送命的事。”席臨川聲色平靜,“你不像我們,可以為官職或者侯位一搏。那你要什麼?若一切順利,我替你請旨。”

    綠袖面上的喜色一閃而過。紅衣卻隱約聽出來,這不止是席臨川“發善心”而已。

    ——去了祁川可能發生任何危險,多一份誘惑在長陽留著,能讓她咬緊牙關堅持下去,於她多一份求生的渴望,于大夏也就多了一線機會。

    “我……”綠袖抿一抿唇,“如果我和鎮撫使大人都能活著回來、且他肯娶我,讓我做他的正妻。”

    席臨川眉頭微挑,看向那位指揮同知,他一點頭:“我可與將軍一起請旨。”

    若論人生的起伏,在現代時,紅衣無論如何也腦補不出這樣的起伏——兩日前還一同吐槽縷詞恩將仇報的好友,眼下要去祁川當間諜了。

    她可能會死,可能會落入敵手,可能會人間蒸發杳無音信。

    大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綠袖對此沒有太多的恐懼,雖是臉色微白見不到笑意,但收拾行李的時候一直很平靜。有條不紊地將各樣東西依次收拾好,又一件件清點一遍,而後長舒口氣。

    反是紅衣一直心中惴惴,幫她疊著衣服總是不停地看她,各樣悲劇結尾的諜戰片畫面在眼前劃個不斷,各種血腥暴力、各種人間慘劇……

    她甚至覺得還不如讓自己去,畢竟她是現代過來的人,看過電影電視劇,對未來可能發生的事多少有些心理準備,比綠袖這樣毫無意識地去涉險要好得多。

    “綠袖……”她喚了一聲,綠袖看過來,“你真的要去麼?你原也知道他未必能活著回來——如若不能,你不還是要安心嫁給別人?”

    又何必連自己的命一起賭!

    綠袖聳聳肩頭,蘊起一笑:“如果他今天就死了,我鐵定不去了,換多少人去做這細作也說不動我去送命——但他不是還活著麼?我想讓他活著回來,讓別人去做這件事,我不放心。”

    夫妻同心。

    這四個字在紅衣腦海中一劃而過。

    而後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也沒什麼資格勸她放棄——前不久,在席臨川提出送自己離開長陽以保周全的時候,她也是近乎執拗地硬要留下。還不像綠袖這樣是為幫忙,她只是想看他把這些難題熬過去而已。

    “嗯……祝好運。”紅衣終於一笑,握住綠袖的手,認真道,“但願不會太久,沒准我們能挑同一個吉日辦昏禮呢。”

    “那不成。”綠袖不給面子地駁道,“非得我先嫁不可,好讓你給我籌備昏禮上的舞。若不然你也是新娘子……或者你先成了侯夫人,我就不好勞你做這些了。”

    “……”紅衣不快地一橫她,大感這種在悲情之時非得打岔胡侃的閨蜜真是什麼年代都有。頓時沒了跟她悲春傷秋的心思,手指在她手上一掐,轉身琢磨中午要吃什麼去,不多理她。

    臘月初五,一隻鷹隼飛進席府,落在了書房窗邊。

    彼時紅衣正吹著一碗姜湯,見了那鷹隼一怔。席臨川悶頭看著書,也未理那只鷹隼。

    鷹隼站在窗沿上,一聲聲地叫了起來,“啊、啊”的聲音在冬寒中顯得格外悽愴,一共叫了十二聲,意思是臘月十二可與商隊傳信。

    席臨川輕一喟,伸出手去,便見那鷹隼縱身一躍,撲棱了兩下翅膀,落在他胳膊上。

    早已備好的字條放進它腳上捆著的鐵管裡。字條上的字不少,寫得細而密,告訴驚蟄從此不再通過商隊傳信,讓他臘月十五去祁川的某個舞坊看舞。字條中亦言簡意賅地寫明瞭如何聽那鼓點。

    綠袖在兩天前啟程離開長陽了,有扮成僕役的禁軍一路快馬加鞭地護送著,很快就會到祁川。

    席臨川親手為她辦好了全套假籍履歷,確保萬無一失。

    他取來食和水喂飽了鷹隼,再度揚手,那鷹隼便又一次騰空而起了。沒有再在哪裡落腳,逕直飛出了窗戶,嘶叫了一聲之後,很快就消失在湛藍的天空中。

    紅衣心裡五味雜陳,望著那鷹隼離開的方向靜坐了好一會兒。而後一語不發地喝完那碗姜湯,回到自己房中,拿出那本特意著人謄寫的《詩經》,將席臨川寫給她的內容對照出頁數行數,又敲成鼓點。

    望著紙張輕哼了兩遍確定無誤,紅衣將它裝進信封,著人交給席臨川,自會有人送到綠袖手裡。

    臘月十七,那只鷹隼飛了回來,沒有叫聲,只歪頭望著二人。

    席臨川一愣,遂檢查它腳上的鐵管,裡面果然有紙條。

    抽出一看,上面只有顫意分明地幾個字:“懇請將軍撤來人回去。”

    席臨川神色一沉,紙條撕毀,不回。將鷹放了出去。

    兩日後,同樣的字條再送一次,仍不回,再度放鷹回去。

    又過三五日,那鷹又一次飛了回來。

    大抵是此前從未有過如此頻繁的用鷹隼傳信,席臨川面色愈沉,以手支頤默了一會兒,索性不取那紙條,直接將鷹放了出去。

    紅衣撇撇嘴向窗外張望,眼見鷹隼在院中盤旋一圈後再度沖進書房裡,落回他的案頭。

    真執著啊……

    紅衣輕喟一聲,一壁勸他說“便是不能讓綠袖回來,將軍也給鎮撫使大人回個話吧”,一壁撫了撫鷹隼的翅膀。見它不躲,逕自向它腳踝處一探手,把那紙條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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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00:17:0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和席臨川一樣,她也只道又是請求撤綠袖回長陽的字條。便信手打了開來,目光一劃,卻直驚得一聲低呼。

    “怎麼?”席臨川皺眉看向她,那鷹歪一歪腦袋向前跳了兩下,探頭去喝席臨川盞中的茶水。

    “……”他打量著紅衣有點發白的面容,將那字條從她手中抽了出來,定睛一看,也是一驚:

    王儲似有歸降之意。

    “聿、聿鄲……?!”紅衣錯愕得連舌頭都有點打結了。想想此前的各樣風波,心中一惱,連許久不用的流行詞都蹦了出來,“特麼……這又哪出啊!”

    在紅衣的觀察中,這不斷交戰的兩國,實力還是挺懸殊的。最明顯的體現便是赫契已經接連幾場不曾贏過了,回回都主動挑釁、然後被大夏打得滿地找牙……

    大夏一直沒能滅了赫契,大概也就是因為離得遠,外加赫契是遊牧民族可以一直往草原縱深逃去。

    這樣懸殊的實力,偶有將領或官員叛逃實在正常,但若王儲叛逃……

    席臨川沉然不語,紅衣的黛眉擰得都快打結了:怎麼看都覺得這決計是個極端情況。

    王儲啊……汗王的親兒子。就算赫契再淒慘,他熬到汗王死了,整個赫契都是他的,到時候再與大夏講和不遲,何必走叛逃這一步!

    難不成……是赫契內亂了?他這王儲被廢了?

    又並不像——若是那樣,驚蟄沒理由不先行把情況說清楚。

    席臨川支著額頭想了一會兒,離座起身:“我進宮稟事,晚膳不必等我了。”

    那日,紅衣依言沒有等席臨川回來用膳,自己吃飽喝足還未見他回來,就盥洗就寢了。

    此後也未再追問此事,日日只察言觀色地小心看著,愈看愈覺得,他怪怪的。

    不同於先前從查出四十多個“細作”、可能讓自己都洗不清楚的時候,那日他只是格外沉默、讓她得以尋出些許恐懼。

    這一次,她只是覺得“怪怪的”,卻又摸不清他的情緒。只是,他變得忙碌了許多,幾乎日日從早朝回來後都還要離府一趟。從不提自己去見誰,她曾故作隨意地出言問過,他也打著岔不答,只有一次,告訴她是去見鄭啟。

    再細觀察下去,他心情不好的時候似也多了許多。

    在近前服侍的婢子都稱得上一句“訓練有素”,但偶爾出些小岔子——比如不小心弄灑了茶水一類,也多多少少是難免的。這些小事他平日裡從不會在意,就算是失手打碎了東西,也不過開著玩笑說一句“碎碎平安”便過去了。

    近來卻明顯沒了這樣的好脾氣。罰倒也不曾罰過,但一連幾日對著下人發火之後,弄得一眾在跟前侍奉的人都戰戰兢兢。

    又過一日,這發火的時候,可算是讓紅衣親眼看到了。

    她太知道顧南蕪是怎樣的性子,從前自己還是舞姬時,她就只安安靜靜做自己該做的事,比一同入府的鄒怡萱本分多了。後來自己以正經的妾室身份入了府,顧南蕪這“妾侍”夾在“妾”和“夫”之間難免尷尬,更索性避起來,不再主動來見席臨川、更不會去找她的麻煩,連碰面的機會都少,同在一個屋簷下,她硬是過得像個透明人似的。

    是以紅衣在書房門口,聽齊伯說顧南蕪在裡面的時候,不由得大感意外。

    便沒有直接進去,先站在外間門邊向裡面望了一望。

    顧南蕪一襲白底褐色纏枝蓮紋的曲裾,站在書房裡的樣子似有些局促不安。說話一貫的柔聲輕語,帶著點怯意:“公子,奴婢家裡……出了點事。”

    她的口氣顯然猶疑,席臨川聽了,眼也未抬地應了一句:“若需回去,就去。”

    至此都還和氣,然則顧南蕪的下一句卻是:“奴婢想……想央公子些事。”

    開口說了這麼一句,又未言及具體,大抵是讓席臨川覺出了“一言難盡”的味道。眉頭微皺,回她說:“晚些再說。”

    紅衣清楚地看到,顧南蕪脊背一緊,躊躇了須臾,又道:“這事有些急,公子能不能……”

    “啪”地一聲,他手中正寫著的奏章在案上一拍。冷睇著她,強自克制了一番怒火,淡道,“退下。”

    顧南蕪卻並不走,僵在原地似在為什麼事堅持著。紅衣分明地看到席臨川神色一黯,齊伯反應更快,立即碰了碰紅衣的胳膊,壓音剛道了一句“娘子快進去勸著”,便聽得裡面一聲低喝:“滾。”

    “……”紅衣一怔,從齊伯這邊扯回神思,複向裡一瞧,眼見顧南蕪驀地矮了一截,在席臨川案前跪了下去。

    ……這不是火上澆油麼!

    她一壁想著一壁進了屋,被這氣氛弄得心情也是不好,目光一掃顧南蕪,語氣端然不和:“這是幹什麼。”

    顧南蕪一栗,怔然望一望紅衣,忍著委屈道:“娘子,我……”

    紅衣下一句帶著慍惱的話卻是沖著席臨川去的:“什麼話不能好好說?罵誰呢!”

    席臨川抬眸一睇,見她橫眉冷目間全是不滿,硬將心裡的火壓下去,□了眼身旁席位:“坐。”

    紅衣伸手就去扶顧南蕪,顧南蕪卻不敢起來。紅衣強一拽,輕勸道:“你出去等等,我幫你勸著。”

    她這才起了身,看紅衣的神色將信將疑,又實在不敢自己再說什麼,這才福了一福,退到外面去了。

    顧南蕪一走,紅衣頓時笑容全失,皺著眉頭坐到席臨川身邊:“將軍怎麼了!”

    “沒事。”他執筆蘸墨,說得平淡若常,“我做正事的時候素不喜歡別人打擾,她偏還吞吞吐吐的,看著心煩。”

    “……得了吧。”紅衣明擺著不認同他這說法,“平常鮮見將軍發火,這幾日就聽說了不少回。不說顧姑娘,昨天在我房裡,小萄怎麼惹將軍了?”

    “茶燙……”席臨川辯解道。

    “我房裡的茶都是照著那個熱度備的,從前怎麼不聽將軍說燙?”她美目一翻,又聲討道,“說她兩句、再不然罰罰月錢也就得了,幹什麼那麼凶?嚇得她茶灑了一身,胳膊都燙紅了。”

    席臨川默了,看著她這得理不饒人的氣勢,想想也覺得自己理虧。

    紅衣一喟,又道:“從我入府開始,就沒見顧姑娘主動來找過將軍。將軍必定比我更清楚這個。”

    她睇著他,見他微一點頭默認,續說:“那將軍更該清楚,她會主動來多半是真是有要緊事——又說了是家中出事,將軍暫不想聽也就罷了,幹什麼罵她?你這不是欺負老實人麼?!”

    “……”席臨川挑挑眉頭,不理會她這話裡的促狹。舒了口氣,揚音道,“讓顧氏進來。”

    顧南蕪猶猶豫豫地“蹭”回了房裡,屈膝一福,席臨川問她:“你家裡怎麼了?”

    “母親近來……身子不大好。”顧南蕪囁嚅地說著,死死低著頭,“她在夫人府裡做事,夫人知道公子不喜歡奴婢,對母親的病也不上心。所以,公子能不能……”

    她越說越是扭捏,好像在說一件多難以啟齒的事情似的:“能不能寫封信給夫人,為母親說幾句情。眼下天寒地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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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00:17:22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我差人把你母親接來長陽吧。”他接了話,說得顧南蕪狠狠一驚。他繼道,“你在府裡也沒什麼事,還不如去侍奉你母親。也快過年了。”

    顧南蕪大喜過望,回過神來便要施大禮道謝,紅衣又忙去扶她。而後叫了齊伯進來,席臨川將事情交代清楚了,讓顧南蕪跟著家丁同去接人。

    書房裡重歸安靜,席臨川覷著紅衣:“滿意了?”

    “這多好?”紅衣回他一笑,認真地端詳他一會兒,又斂去笑意問說,“但將軍到底遇到什麼事了?”

    他心下微沉,掃一眼她輕眨的明眸,別過頭去不和她對視。默了一會兒,答說:“軍中的事太多,赫契又不老實,亂得心煩。”

    良久,聽她幽幽一歎。便覺得背後一沉,她的雙臂從他肩頭環過來,並不重的身子無所顧忌地趴在他背上:“煩心事多,慢慢理順了就好了。將軍別發無名火,越發火就越不高興,越不高興就越理不清楚,不是成心折騰自己麼?”

    “嗯。”他噙笑一應,探手捏了捏她的手腕,“這本奏章今晚前要呈進宮,你先出去,我抓緊寫完。”

    紅衣便依言離開了書房。

    屏息靜聽著那一聲關門聲落下,席臨川長聲一歎,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感覺。

    他沒能阻住聿鄲歸降,也確是因為他說不出什麼合適的理由。但上一世這位王儲歸降後紛至遝來的那些爭端,他記憶猶新。

    ——一切都來得那麼快,快到他還沒見過聿鄲的面,就已經命喪黃泉。

    聿鄲受封了涉安侯,朝廷在皋驊一地置“涉安侯國”。

    之後,先是汗王盛怒之下大舉進犯,屠了西陲上萬平民——大夏並非對此沒有防範,事先增派了兵力,卻沒料到汗王會派赫契的主力部隊來做這樣的事,傷亡慘重。

    而後,他與鄭啟自又領兵一戰,那一戰贏得十分順利。可在戰後不久……那場瘟疫便鬧得舉國恐慌,他更是連自己也未能逃過,在府中熬了數日,而後死不瞑目。

    從重生之初他就準備著再度迎來這一關,但沒想到,來得這麼突然。

    和此前的諸多變數一樣,這其中也有許多他想不明白的事。譬如從時間上來說,歸降之事足足提前了兩年有餘;而聿鄲著人呈給皇帝的歸降書中……竟直接提到,為防父親震怒之下遷怒大夏百姓,懇請皇帝在他抵達大夏前,先派一萬輕騎駐守西陲,以防汗王突襲。

    一萬輕騎,比上一世時大夏先行增派的兵力多了一倍不止,加上地勢優勢,是足以防住赫契的主力部隊的。

    可這些變數,卻更讓他心生恐慌。

    感覺就像有一雙眼睛在暗處盯著、拉著弓弦瞄準了,他卻在明處,摸不到暗中的任何原委。

    這一世的各樣變動是怎麼來的,他至今沒有半點頭緒,紅衣的變化不算壞事,但戰場上的各種“始料未及”則讓人後怕。赫契的變數是怎麼回事他不知,還有上次那一戰,從背後一箭射死赫契將領的是何人,他也仍不清楚。

    他怎能心裡不悶得慌……

    偏那麼多話無法對任何人說,連對紅衣都不敢提起。重活過一次,聽上去就像瘋言瘋語,他只好強自忍著,一再舒緩自己的心緒、告訴自己說:就當這是全新的一世,不知會發生什麼才是對的。不如就像什麼都不知道一般,走一步看一步地過下去,興許反會更加容易些。

    但回思種種已曆過的變數,又愈想愈覺得,實在詭異。

    左思右想,紅衣還是驚呆了。

    沒想到聿鄲是真心實意地要歸降,更沒想到皇帝還就坦然接受了。著人安排好各樣事宜,還封了個“涉安侯”,賜食邑三千,封地設在皋驊。

    而在新年過後、聿鄲到達前,大夏便迎來了又一場戰事,也是紅衣嫁入席府後,席臨川第一回出征。

    說起來,這次出征和往常不太一樣。從前都是赫契惹事在先,活該被大夏打得鼻青臉腫。這次,則是因為聿鄲歸降,大夏“預測”赫契大概會惹事,所以先派了軍隊過去,若他們敢來,便把他們打得鼻青臉腫。

    ——這話是從席臨川口中說出來的,三分認真七分調侃,紅衣卻完全笑不出來。

    彼時,已是他離開長陽前的最後一晚,她一邊勸他早些休息,一邊又止不住地想同他多待一會兒。最後,便成了她也蹭上了榻,縮在他懷裡,二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起來。

    “完全不必擔心。”席臨川強摒開前世記憶所帶來的無盡恐懼,語氣輕鬆地開解她,“我還沒打過敗仗,這一戰只是設防,只會更容易。”

    “嗯。”她蔫耷耷地一應,環在他腰間的雙臂一緊,靜了會兒,問他,“將軍可方便來信麼?”

    “方便。”他點頭,“常要有信傳回宮中,偶爾多給你捎一封也不是難事。”

    他下頜在紅衣頭頂上輕蹭了蹭,細嗅著她發間彌漫出的清香,低笑著又道:“但你不回為好。信使從宮中出來,再折席府一趟,多有不便。”

    紅衣聽言點點頭:“嗯。總之我在長陽也不會出什麼大事,看到將軍的信,知道將軍平安便夠了。”

    席臨川一笑,也“嗯”了一聲。二人一同安靜一會兒,她道:“能給我講一講從前征戰的事麼?”

    “‘從前征戰的事’?”他一愣,頷首看看她,“你想聽什麼?”

    “隨便。”她一笑。身子拱了拱,改成趴著的姿勢,伸手一夠剛在榻邊矮幾上的茶盞,“諾,先喝口水,然後給我講故事?”

    他笑看著她,也翻身趴著,拿過瓷盞飲了一口,想了想說:“其實沒常人想的那麼可怕。每日見血、見人死是不假,可也有些好事……比如途經邊陲村莊的時候,時常會被村民攔下,硬要塞吃的給我們——出征的路上常是如此,如若凱旋,更是可怕,有時會被堵得無法前行,又不能動手打人。”

    席臨川說著不覺低笑,恍惚間,驀地想起頭次出征時遇到的那個被屠的村子。

    那個原該攔下他們的馬的小女孩……

    他眉心猛一搐,那是他這一世第一次覺出不同的地方。狠將這些想法摒開,略舒口氣,便換了話題:“還有……我第二回出征,凱旋的路上,路過一個叫拉珈寨的地方,很有意思。”

    “拉珈寨?”紅衣聽著這不像漢語的地名,望一望他,“哪三個字?”

    “唔,拉……”他執過她的手,在她手心裡劃著,“珈。”

    而後收了手:“‘寨’就是寨子的寨。”

    “哦。”她了然一應,也收回手,“怎麼個有意思?習俗麼?”

    席臨川點點頭:“他們男女成婚似乎不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寨子裡有個神物叫‘姻石’,是兩半石頭合成一塊。據說若沒有心上人的去扔,石頭在天上散開時,就會看到未來心上人的樣子;若有心上人,則看石頭落地的方向,同上或同下便是‘心向一方’的意思,此事能成,一上一下便不成。”

    “……真的靈麼?”紅衣聽得微訝,怎麼想都覺得“封建迷信”的味道太濃郁了。

    席臨川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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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00:17:3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她懵了懵:“到底靈不靈啊?”

    “你猜。”他垂下眼簾,舒著氣說,“當時我可是去扔了的。”

    紅衣心裡“咯登”一聲。

    他第二次出征的時候……

    那就是他們還相看兩厭的時候。

    她回想著,低頭凝視著手裡攥著的錦被一角,撇了撇嘴:“那……將軍看見誰了?”

    半晌沒有答話,紅衣再度側頭看向他,他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

    紅衣心裡又“咯登”一聲,了然之餘大顯不信:“不、不會吧……蒙誰呢!”

    席臨川眉頭一挑,笑說:“蒙你幹什麼?”

    這還真……真有點玄乎!

    她嘴角抽搐著,說不清心裡是驚多還是喜多。他複又側躺過去,攬住她笑道:“別這個樣子。若是日後有機會,帶你也走一遭,你自己扔扔看。”

    “我不。”她拒絕得堅定,翻眼瞧瞧他,輕聲說,“這種神鬼之說……雖然有時候准得讓人害怕吧,但我細一琢磨總覺得,神鬼估計也有無聊的時候。你說萬一他們一無聊、調戲凡人一把,讓我看到的不是你,那怎麼辦呢?”

    ……這什麼謬論?!

    席臨川看著她啞了一會兒:“我原還想這回若再經過拉珈寨……能再看看正反的……”

    “不許看!”她緊張得一巴掌拍在他身上,“這事盡人事聽天命就行了!不要事先知道!”

    “哦……”他含著笑慢悠悠應了。不問她樂意與否,身子向前一傾,無所顧忌地吻在她唇上,感覺背上被她狠狠一捶。

    紅衣到底未在席臨川房裡多留。他次日便要出征,級別最高的將領,總不能頂著倆黑眼圈出城。

    於是雖然心裡不舍,她還是強逼著自己下榻回房,出門前頭都沒回,就怕再多看他一眼便又要多聊上兩句。

    走出門檻,她回身將房門一闔,眼淚冷不丁地就湧出來了。

    說不清這回心思怎麼這麼重,她明明已見過他出征那麼多次、凱旋那麼多次,這回卻還是滿心的擔憂,使勁在眼眶裡撞著。

    她仔仔細細體會著,感覺……並非有什麼“不祥的預感”,更不是質疑他的實力,只是他在她心裡的份量實在不一樣了。

    朝夕相處了這麼久、她又成功地說服了自己“繞”過那道坎接受他,那道此前已有過多次的出征旨意便成了一道驚雷似的,劈得她無論如何靜不下心。

    哀聲一歎,紅衣提步往自己的住處走。

    就算知道今夜必定睡不著,她也不能在他房門口待著,不能擾得他也睡不著。

    寒風仍在刮著,黑漆漆的天空中偶有乾枯的樹葉飄過。

    黎明尚未到來,席府中的燈火倒已亮了大半,席臨川整肅戎裝,一如往日出征前一般寡言少語,踏出房門抬眼一看,卻見紅衣在門口站著。

    他與她對視了一會兒,仍沒有說話,逕自向外走去。

    上一世,從第二戰開始的每一次,那個紅衣都會送他到府門口,他習以為常,這一世也曾為這變動而不適應地失落過幾次。

    這回,她來送他了,他卻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就這麼各自沉默地一同往府門口走,他走得步子大且快,她追得愈發費力。

    腳下越來越亂,終於一個趔趄。席臨川幾是下意識地就伸手扶穩了她,凝視她一會兒,笑喟道:“你回去睡吧,我沒事。”

    寒風中,她的薄唇微微顫著,強自壓抑的情緒在他伸手捏她臉頰的時候終於繃不住了,驀地撲在他肩上,“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席臨川一時竟被嚇住,除卻伸手抱住她,做不出任何反應。

    ——基於上一世地記憶,他對她在送他出征前哭並不意外,卻完全沒料到是這樣的放聲大哭。

    哭得就像個在外玩耍時被欺負慘了的小孩子,什麼都不管,就差把眼淚往他的甲胄上蹭了。

    “紅……紅衣。”他發怔地拍拍她的背,“我還活著呢,你別……”

    她還是哭得停不下來。這一夜積攢出來的壓力和懼意一下子得以釋放,本就難以停住;加上他的甲胄冰冰涼涼的,一點溫暖都沒有,讓她越哭越難受。

    “你給我寫信……”她大哭著道。

    席臨川看看打著燈籠紛紛張望過來的過往家丁,連忙拍她:“好好好……寫信。”

    “不許扔姻石……”她抽抽噎噎地道。

    “不扔!絕對不扔!”席臨川被僕婢們忍笑的神色弄得直臉紅。

    她從他肩上掙下來,滿臉淚痕地抬頭瞧一瞧他,擦一把淚,又說:“你活著回來。”

    “嗯……”他不敢將這句應得太肯定,戰場上,變數總是有的。

    雙手扶在她頸後,他的拇指刮過她兩邊臉頰,略俯下身,認真道:“我努力活著回來。但無論如何,你好好過你的日子。”

    “嗯。”紅衣連連點頭,再擦眼淚間四下一掃,終於意識到旁人的目光。

    她臉上驟紅,低著頭繞到他身後就把他往外推,一邊推一邊念叨:“快走了……不能遲到。”

    手上卻分明沒使什麼力氣,步子也走得慢極了,心間的矛盾被他一覽無餘。

    滿懷著想扭頭安慰她的心思任由著她往外推,踏出府門的那一刹,再回頭一看她那副複雜到不知該如何描述的神色,席臨川卻是忍不住笑了。

    知道她這些情緒全是真的,相比之下,上一世那哭得嬌怯好看的樣子,反顯得有些虛偽了。

    他一壁回想著一壁上了馬,甫一策馬,複又將馬勒住,再度看向伏在門邊望著自己的身影:“紅衣。”

    “嗯……”她帶著哭腔的聲音在寒風中聽著弱弱的。

    “我活著回來。”他道。思忖須臾,又續說,“你若有事要給我寫信,就寫給綠袖。驚蟄看後自有辦法告訴我。”

    “嗯!”紅衣應話的聲音顯然明快了許多,淚意中綻出笑容來,一邊應著一邊揮手,“你去吧,我沒事了。”

    自此,紅衣便又一次開始了數著日子等席臨川回來的日子。

    其實正經說來,這樣的日子她從前也就有過一次,是他上一回出征的時候,她還沒有嫁給他,只是經了不少事後對他的看法有所改觀,便開始擔心他在戰場上會出事,日日去寺院祈福。

    再往前……雖也不希望他死,但就沒有這麼重的心思了。

    較之上次,這回的擔憂顯然更重些。

    不止是因感情更深,也因上一次她還有竹韻館的事要忙,每天的日程排得很滿,許多時候會忙到沒有時間去多想他。

    這回則空閒多了。自從綠袖離開,她就覺得竹韻館少了什麼,謹淑翁主也對各樣事務興趣大減。日常該做的仍在認真去做,但每季一次的“限量主題”舞蹈就沒了去編排的興致。

    單是日常事務,眾人又已熟悉到不用她去打理便能應付得很好。於是沒了團隊合作樂趣的紅衣一度有點消沉,想練舞時又不是自己不能練;原還可去看看孤兒,可這回——席臨川也不知怎麼突然想起來了,出征前交代了謹淑翁主,陸續把孩子們送去了淮昱王的封地上尋人收養。

    她能出門的時間就少了。

    就多了太多的時間待在席府裡,掰著指頭數席臨川離開了多久,偶爾也會忍不住腦補發生意外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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