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2466|回覆: 62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白糖罌 - 嬌妾掌家(卷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9-1-27 22:48:0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嬌妾掌家(卷四)》作者:白糖罌

如願以償的娶到紅衣為妻,席臨川只覺此生再無遺憾可言,
可婚假才剛開始,該是甜蜜的兩人世界,卻遭自稱他弟弟的少年亂入,
生怕這是赫契使的詭計,他疑心病再起,一舉一動皆盯著席煥不離,
可一場中秋家宴,讓誤食紅衣吃食的席煥陷入昏迷,

而湯裡驗出毒物,讓席臨川驚覺事件並不單純,
追緝多日終於成功還席煥一個清白,他卻不幸中了赫契人的詛咒,
時日無多的他決定放紅衣自由,豈料她不但不領情,還向他透露一個大秘密,
將為人父的消息不僅令他重拾生存的信心,也讓他想清妻小才是他的命。

就算他的忠心經過皇帝認證,可自古以來,功高震主就是武將之大忌,
為了遠離紛亂的朝堂,席臨川仍舊看準時機,打算孩子滿月就上表辭官,
誰知他皇后姨母的野心這麼大,為扶持自己的幼子成為儲君人選,

竟不惜威脅利誘,硬要將他女兒扣留在宮中,威脅他成為皇帝警惕的外戚,
只是天不從人願,不說他不會如此傷害待他親厚的皇帝,更先行遞表辭官,
然而他終究是晚了一步,他前腳辭官,後腳通敵叛國的罪名就跟著來……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9-1-27 22:48: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這一覺,紅衣睡得沉極了。

    沉睡中夢境不斷,但並無半個噩夢。一個一個在腦海中劃過的,均是令人舒心的畫面。

    末了,是在珺山的夕陽下醒來,彼時他正為她洗著葡萄。清泉汨汨流著,他的視線皆盡投在葡萄上,夕陽勾勒著他棱角分明的輪廓,淺含笑意的神色認真而溫和。

    她帶著笑意醒了過來,睜一睜眼,雖是“美夢不再”,但也沒什麼可失望的地方。

    他也還在榻上躺著,仍是面朝著她、將她圈在懷裡。見她醒來,靜靜凝睇著她的眉目一彎,笑言溫和:“睡夠了?”

    “嗯……”她同樣笑起來,手從被中探出,舒展開伸了個懶腰,又渾身放鬆下來,眨一眨眼,忽地想到,“不上朝麼?”

    “今日陛下許我告假。”席臨川一哂,遂先行起了身,手指在她臉上一捏,“起來吃早膳,同去向母親問個安。”

    同去向母親問個安……

    這句話弄得紅衣登時心情緊張。

    陳夫人最初看她有不順眼自不必提,後來席臨川受傷時,她從氣勢上姑且壓住了她,但也不過就是那樣而已……畢竟這種以氣勢懾人的事不是她的強項,時常破功心虛。

    是以後來的日子二人能不見面就不見面,因為席臨川素來護著她、也因陳夫人再嫁這一層關係比較微妙,倒也沒有人提起過她這為妾的從來不向陳夫人問安不合規矩。

    眼下……

    突然得向陳夫人問安去了。雖是有他陪著,但她還是忍不住有點擔憂,萬分害怕陳夫人不給她這面子怎麼辦?雖則昨晚二人敬酒時她痛痛快快地飲了,但萬一那只是不想當眾折了兒子的面子呢?

    於是早膳吃得心不在焉,連一貫合她口味的豆沙包都不能讓她開心了。

    湊湊合合地吃飽,小歇了半刻,小萄便端著盛了藥的琉璃碗進來,奉到她面前。

    “什麼藥?”紅衣茫然滿面,小萄見她的目光投過來也未回話,尷尬地看向席臨川。

    席臨川一聲輕咳,神色肅然:“止疼的。”

    “……”紅衣很想忍著腰酸背痛跟他打一架。

    這藥效倒是很明顯,一碗藥下去後她簡單地梳妝,再從妝台前起身時,頓覺身上輕鬆了不少。

    對鏡檢查一番妝容,確定一切得宜後,她輕舒口氣,扭頭看向他。

    “走。”席臨川伸手將她攬過,二人一同出了臥房、又出了南雁苑,沿著鵝卵石鋪出的小道向北行去,一直到了陳夫人所住的安然居。

    院外有婢子候著,眼望見二人前來,未及他們說什麼便已轉身入內稟報。待得二人走近,那婢子就已折了回來,規規矩矩一福,聲音清脆:“恭喜公子、恭喜娘子,夫人已等了多時了。”

    席臨川頷首,二人遂又一同進了院門。路過回廊踏進門檻,紅衣抬眸看見陳夫人已等在正屋,跟著他又上前幾步,覺得手上被他一捏。

    席臨川先行跪了下去,紅衣一懵,不敢多說什麼也跪下去,和他同施了個頓首禮、又一併直起身。

    席臨川道了句:“母親安好。”

    “嗯。”陳夫人點了頭,示意二人起身,遂將目光轉向紅衣。睇一睇她,陳夫人道,“你過來。”

    紅衣心裡一緊,望一望席臨川,低著頭走過去。

    離得還有三五步時停了腳,陳夫人卻又說:“再近些。”

    她愈發緊張,還是依言走了過去,一直走到案前。

    “坐。”陳夫人一掃案桌對面已備好的席位,紅衣無聲地坐下,感覺到她的視線在自己面上劃了又劃,本就不安的心緒亂成了一團……

    陳夫人乍一揚手,紅衣陡驚,嚇得雙眼緊閉。

    耳聞身後傳來驚聲一喝:“母親!”

    等了一等,那只手卻未打下來。她睜開眼,看見陳夫人方才揚起的手落在自己的曲裾領緣上,目光淡睇向幾步外慌意未消的席臨川,口氣清淡:“怎麼?怕我動手打你妻子了?”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席臨川定住腳緩了緩神,紅衣一瞬間驚得煞白的面容也一分分緩過來,驚疑不定地望著陳夫人。

    陳夫人手指在衣領上輕一挑,將她白皙頸間本被領緣遮擋住大半的那處紅痕盡收眼底。

    那塊吻痕紅衣早上梳妝時自己也看見了,還著意將領子拽得稍高了一點,為的就是把它完全擋住。然則一路走來,衣服一動,便又露出了部分,目下被陳夫人這麼一揭衣領……

    她十分清楚陳夫人看到了什麼,頓時面紅耳赤。

    陳夫人不滿地沉了一口氣:“真是年紀輕,做起事來半分顧慮都不想。你們成婚的事,陛下和皇后娘娘都上心,留下這樣的痕跡,萬一宮裡召見,豈不是等著讓眾人看個清楚?”

    紅衣一啞,知道這話是對的,面上發熱地低言了聲“抱歉”,陳夫人卻沒好氣道:“又不是你自己弄的。”

    這話倒讓席臨川一怔。

    抬眸迎上母親投過來的不滿,他雖有些不自在,卻替紅衣松了口氣,拱手一揖:“是我疏忽了。”

    “你那兒治外傷的藥不少,我就不費什麼心思了。”陳夫人淡瞥過他,再度看向紅衣,無聲一喟,“今晚我就回去了,免得你這麼怕我。”

    這話似有點她是被她逼走的意思,紅衣嗓中一噎,正思量著挽留,陳夫人已然蹙了眉頭:“違心的話別說,日後我免不了還會來的。”

    紅衣心裡“咯登”一下。陳夫人揮手讓下人都退了出去,目光在兒子兒媳間一蕩,又道:“話先說清楚了——日後你也不必這麼怕我。我覺得你配不配給他做妻子是一回事,你到底已經正經過了門。鄭家、席家雖比不得那些世代簪纓的大貴族,但也不是沒規矩的人家,我不會在外人面前掃你這正房夫人的顏面的,讓外人看笑話才是真丟自家的人。”

    這番話說得很是誠懇,紅衣略感意外地道了聲“多謝夫人”,語出方覺那該改的習慣性稱呼忘了改,忙又糾正說:“多謝母親。”

    “更多的話我就不說了,臨川也素來護著你,你安心當你的將軍夫人就是。”陳夫人和顏悅色,語罷再度叫了婢子進來,吩咐她們到內間去取已備好的賀禮。

    數件工藝精緻的首飾整齊地放在墊了紅綢的託盤中一併捧出,紅衣恭恭敬敬地叩首道過謝,便與席臨川一同離開了安然居。

    紅衣被陳夫人方才那一番話說得情緒萬千,往外走時仍在思量個不停。踏出院門,倒是席臨川驀地長舒一口氣,她抬眸看過去,輕哂道:“怎麼了?”

    “沒事。”席臨川恢復平淡神色,大步流星地繼續往前走,丟給她一句,“我才沒擔心她真會動手打你。”

    ……傲嬌個什麼勁啊!

    中秋本就離得很近了。知道陳夫人是要趕回陳府過中秋的意思,席臨川未作阻攔,著意吩咐車夫換快馬送她回去。

    新婚後的第一日,二人便這樣一同在府裡靜靜地過了一天。

    其間不乏有人前來拜訪,縱知是來道賀的,席臨川也懶得多做應付。關上府門拒不見客,什麼禮數規矩都暫且拋在腦後,二人在南雁苑後院的小湖邊安安心心地過了一下午。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9-1-27 22:48: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秋日的風輕輕刮著,驅散雲團,將眼前的天空拂得湛藍。被風一次次扯拽著終於落下的微黃葉子落在水面上,又在水中慢慢地飄著……

    一切都寧靜得讓人癡迷。

    廊下置著的軟席案桌位置剛好,恰能將這一切美景盡收眼底。紅衣伏在席臨川膝頭闔上雙目,感受著小風輕拂面頰的舒適,過了一會兒,覺得身上微沉。

    稍抬眼簾,是一條薄被蓋在,她蹙蹙眉頭想要扯開,聽得他一笑:“萬一睡著了,容易風寒。”

    她想了想,覺得也對。便就乖乖地不動了,稍翻了翻身,躺得更舒服了些,闔眼繼續小歇。

    躺了一段不短的時間,睡意迷濛時偶爾能聞得他喝茶或者剝桔子的動靜,但都輕手輕腳的,不至於把她全然驚醒。

    又過一會兒,卻聞得一陣並不輕的腳步和一聲有點焦急的“公子”……

    紅衣便醒了。

    她和他一併蹙眉看去,同時掃至的不滿讓前來稟話的小廝渾身一冷。

    “公子、娘子……”那小廝滿臉賠笑地點頭哈腰,席臨川眼簾一覆:“說。”

    “有位公子求見。”小廝說。

    席臨川眉頭一挑:“不是說了今天不見人?”

    “小的也跟他說了,但他說……”小廝的表情變得疑惑而小心起來,觀察著他的神色,壓音道,“他說是他是來賀公子的新婚之喜,而且說是……說是您的弟弟。”

    ……哈?!

    紅衣被這話一嚇,頓時完全清醒了,羽睫輕眨著望一望他:“你還有個弟弟?”

    以前居然沒聽說過?

    席臨川的面色陡然一沉,同樣懷揣著疑惑,他靜思了一會兒,伸手在紅衣肩頭一拍,溫聲道:“先起來。”

    紅衣坐起身,見他離座往外走,自也理一理衣裙跟出去。

    他一言未發,一直走出府門才定住腳。二人一同望向臺階下大概兩丈遠的地方停著的馬車,候在車邊的少年約莫十六七歲,很有些局促不安的樣子。

    抬眼看見迎至門口的二人,少年原地躊躇了一會兒,終於走上前來,在階下深深一揖:“將軍……”

    正廳裡的氣氛太奇怪了。

    下人皆被摒退,席臨川和紅衣並肩而坐,一同不住地打量幾步外的這個少年。

    少年一襲淡灰色的直裾,衣料算不得太好,但也不是普通百姓隨時可穿的。紅衣仔仔細細地看了一會兒,覺得他的眉眼和席臨川還真有幾分神似……

    “咳。”席臨川輕一咳嗽,緊鎖著眉頭又打量他一番,終於出言道,“這位公子,從進門便一言不發,到底何意?”

    “是父親讓我來的。”少年低著頭,有點怯色地瞅一瞅席臨川,又道,“父親聽說將軍大婚,想來道一聲賀。自己左思右想,又覺得沒臉見將軍,便讓我來……”

    紅衣心中驚然:這麼說,他居然是……

    席臨川同父異母的弟弟?!

    她訝然望向身邊的夫君,無從猜測他目下的心情,只見他面無波瀾地垂眸靜靜坐了一會兒,複抬起頭來。

    聲音中,有些無法克制的顫抖:“他……是誰?”

    “將軍別問了。”少年不安地囁嚅著,“父親特意叮囑了不許我多說,他說他是個……是個沒出息的人,將軍您浴血拚殺、護得家國平安,又封侯拜將,沒有他這父親也罷,他就、就不給將軍丟人了……此行只是讓我將禮送到,將軍您和夫人收了,我也再不會來長陽了。”

    “他是誰!”席臨川驟然一喝,語落之後,廳中死寂無聲。

    鮮見他顯露這樣的神色,連紅衣一時都嚇住。眼見他面色發白、胸口起伏不止,她即便做不到“感同身受”,也知他心中必定複雜得如若亂麻。

    那人……

    他雖則從未見過,但必定想像過很多次。尤其是在兒時,“私生子”的身份讓他在長陽貴族間遭了那麼多白眼,他只怕難免會想,如果有父親在身邊,也許什麼都會不一樣。

    但是,在他尚無力撐起自己的世界的時候,這個人從來沒有出現過。別人家的孩子若在外受了欺負,自有家人哄著、甚至為他出一口氣,可他……

    就算有鄭啟和敏言長公主還有皇帝的照顧,也比不得親生父母的呵護。總免不得有許多該有長輩幫他撐開的事情是他一力忍下來的。

    紅衣認真斟酌著,再度抬起頭望一望他,又看向不遠處地少年,抿唇淡笑:“這位席公子……”

    少年也看向她,神色再度緊張起來:“夫人。”

    “公子還是告訴將軍,令堂究竟是誰吧。”她聲音平靜地說著,語中微頓,再出言時,話語中添了兩分淩意,“令堂是個沒擔當的人,就當將軍和他一樣沒擔當麼?他對將軍不管不顧了這麼多年,若一直不露面也還罷了,如今,偏又要送這麼一份賀禮來。既讓將軍再次想起有這麼位父親來,又不肯讓他知道是何人……”

    她黛眉輕蹙地循循籲了口氣,苦笑著搖起頭:“聽上去是有愧疚,實則卻是時至今日仍自私自利,半分不顧將軍是怎麼想的。既不想擔任何責任,又要送個禮為自己圖得心裡安穩,從頭至尾皆是為自己考慮的,真是……自私得令人髮指!若真是為將軍著想,就該先順將軍的意,告訴將軍他是誰,日後是否再有往來,憑將軍的心思便是!”

    她說得不留情面,愈說愈是氣惱,直想替他把因此而生的憋悶都斥出來。那少年只聽著她說,面色一陣紅一陣白的,不敢反駁。

    紅衣思忖片刻後方要再言,手上被席臨川輕輕一握……

    她止住聲,而他喟了一聲,問少年說:“你叫什麼名字?”

    “席煥。”他低聲答道。

    “好,席煥。”席臨川頷首,方才從容盡失的聲音已恢復若常,“你帶來的禮,我收了。”

    “多謝將軍!”席煥面上一喜,深施一揖,緊繃的面容倏然放鬆了。

    “但他究竟是何人,你最好還是告訴我。”他又道。話音未落,席煥的面容便又繃了回去。

    席臨川凝視著他發僵的神色須臾,終又一歎:“罷了,遲些再說。”

    紅衣清楚地看到,席煥再度松了口氣。

    “中秋要到了。”席臨川躊躇著,似乎有點矛盾。靜默了少頃才續了言,“你若此時啟程離開,這節大抵是要在路上過了。在府裡多留幾日吧,過完中秋,我差人送你回去。”

    席煥顯然吃驚起來,愕然望了席臨川半天,還是應得猶猶豫豫:“諾……諾。”

    席臨川緩一點頭,攜著紅衣一併起了身,一壁向外走,一壁喚了齊伯進來:“給他安排個住處,如他想外出走走,多差兩個人跟著。”他說著,足下一駐,複看向席煥,叮囑道,“只一條,不許仗著是我弟弟就擅自去見大將軍或旁的官員,好奇也不行。”

    他突然緩和下來的口吻讓席煥有些反應不過來,見他目光微淩,才連忙點頭應了。席臨川頷首,又說:“有什麼需要的,找我或是找你嫂嫂都可以。不必見外。”

    他的這出安排,不止是驚了席煥,也很有些出乎紅衣的預料。

    而自離開正廳後,他的心情顯然低落了許多,悶了許久也沒幾句話,坐在廊下看著湖面,一直在沉思。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9-1-27 22:48:5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紅衣挑了幾樣味甜的點心坐到他身邊,將點心擱到案上,喟歎著道:“既不願意,不留他就是了。他隻身前來想是沒幾個人知道,即便知道了,從前那樣的關係,也不會有人覺得你有什麼錯處。”

    席臨川搖一搖頭,複又默了一會兒,才道:“就像你說的,我父親是個沒擔當的人,但我不是。”

    紅衣一懵:“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只是想幫他問出父親究竟何人而已。

    “但我是那個意思。”席臨川啞一笑,稍□她一眼,拿起塊豆沙酥一掰,一半遞給她、一半自己吃,緩言又道,“這麼多年我總在想,若我是他,當年我會不會認這個兒子。”

    “你會。”紅衣脫口而出,心中對此答案毫不懷疑。

    雖然有的時候……他也蔫壞吧,但在這樣大是大非的事上,他從來不是小人,怎麼可能會不認親生兒子!

    他卻再度搖頭,剛將最後一口點心送進口中的手在她鼻子上一刮。定睛一看,留了的點心渣,於是複又一刮,將那點心渣擦掉了:“想得輕巧。”

    “……難道你也會不認?”她眉頭陡蹙,不敢置信地打量著他。

    “我不知道。”席臨川回看過去,目光坦誠,“若我只是我,像現在這樣統領三軍,有了個私生子,我必會認下……咳,別多心,並沒有。”

    紅衣淡瞪他一眼,他又說:“但他昔年的處境,我不曾經歷過,所以想了這麼久,也給不了自己確信的答案。嗯……雖然我覺得我是會的,但如果自小便和他以同樣的方式長大,興許我的一切想法都與現在不同,興許我也會是一個只求自保的小人,所以……”

    他嘖了嘖嘴:“我看不起他,但還是不多費心思計較了。至於席煥……”他輕舒了口氣,“我出生時還沒有他,我父親不認我也和他、和他母親都沒有關係,這事本也怪不到他頭上。”

    席臨川說著,倚到靠背上,回思著方才的事,輕鬆一笑:“倒是他真敢獨自一人來見我,也算有膽識,這弟弟我便先認了,不吃虧。”

    紅衣一邊不得不認同他所說的,一邊又多留了個心眼,暗搓搓地覺得他會不會坦蕩得過了頭——萬一壓根不是他弟弟呢?萬一是什麼知情人士借此詐騙呢!

    “哦,對了。”席臨川在她肩頭一拍,“明天我就要若常上朝去了,萬一早朝時間長,在我回來前有戶部官員前來拜訪的話……你替我照應著。”

    “怎麼?”紅衣一愣。

    “我著人查席煥的身份去了。”他答得言簡意賅。

    “……”

    果然,她的擔心是多餘的。

    怪不得,他最後沒再逼問席煥父親究竟是誰。

    接下來的兩日,紅衣總免不了感慨席臨川的容人之量。

    她覺得若同樣的事情放在自己身上……她才不管席煥和父親不認自己的事有沒有關係呢!必定先圖一次口舌之快,再讓席煥帶著賀禮一起離開。

    當然,亦能理解席臨川現下的做法。

    他曆過的事到底比她多多了,戰場上的一次次拚殺、朝堂上的一次次風浪,都足夠支撐他把旁人所在意的事情看得更淡一些。又或者,他到底已在這樣位高權重的地位上,許多事情在意也好、不在意也罷,對他沒有什麼實質影響,是以不作在意、讓自己舒心一些,便算是一份額外的收穫。

    “我夫君有運籌帷幄之能!睥睨天下之氣魄!”

    感慨夠了之後,紅衣一手叉著腰、一手拍著席臨川的肩頭,毫不隱晦地這樣大贊了這樣一句。

    席臨川面上陡然一紅,緩了一陣後狠然抬眼瞪她,瞪了一會兒臉仍紅著,他就別過頭去,悶頭進了房去……

    留她一個人在門外淩亂……

    說好的……睥睨天下之……氣魄呢……

    怎麼這麼不給面子呢?!

    因為這位年輕公子的到來,席府也變得更熱鬧了一些。

    席煥從前沒來過長陽,又正值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年紀,對什麼都好奇。

    有時出門走走,多半時間在府裡東張西望,偶爾也來“打擾”席臨川和紅衣一下,和席臨川借過弓箭、找紅衣問過路,年輕氣盛的,看上去精力格外充沛!

    唯一比較彆扭的……

    是他對紅衣一口一聲“嫂嫂”叫得毫無芥蒂,對席臨川則還是以“將軍”稱呼。關係上卻又明顯對席臨川更親近一點,興沖沖的時候,甚至有兩次脫口而出地把玩笑話說過了頭,見席臨川蹙眉,才又訕訕地忙給自己打圓場。

    便這樣到了中秋。

    因是新婚不久,皇帝分外體諒席臨川的心思,主動說了可不入宮參宴的話。二人便都心安理得地留在了府裡,設了家宴自己悶頭過節。

    原是有意等一等席煥,結果,不知這小子又跑到哪裡去玩了,夕陽西斜都不見人影。紅衣托著腮望著菜肴發呆,席臨川看著她的饞樣發呆,過了會兒,他終於道:“先吃吧。”

    開開心心地動了筷子,片刻,小萄奉了湯來。

    託盤中兩隻小小瓷盅,一人一盅。她先端了一盅出來擱在席臨川面前,素手剛觸及另一盅,門陡被推開。

    席煥火燒火燎地闖進來,背著弓箭擦汗直喊“好熱”,目光一落見正有湯遞上,上前就將湯盅捧了起來。

    紅衣在旁看著那盞從自己眼前“飛”走的湯,哭笑不得。做嫂嫂的又哪能跟他計較這麼盞湯,只勸他慢點喝,又讓婢子把弓箭接走,手上執箸夾了片火腿擱到原就是為席煥準備的碗裡。

    席臨川抬眸一瞧,忖度一瞬,怨念地將那片夾過來,送進了自己碗中。

    “……”紅衣挑眉,正值腹誹他這做兄長的怎麼和弟弟賭氣,案桌猛被一推,碗碟齊晃間,許多湯汁傾灑出來。

    “席煥?!”席臨川愕然一喚,紅衣看去,席煥半跪在地,支在案邊的手用力到骨節發白,另一手緊捂小腹,額上一片冷汗。

    她也驚住,下意識地想伸手扶他,目光一抬,卻看到同樣一臉慌張的小萄……

    心下驟沉,紅衣拍案起身,猛拽住小萄的衣領:“怎麼回事!”

    “娘、娘子……”小萄面色發白地看著她,下意識地掙扎。

    “湯是你送來的!”紅衣牙關緊咬,擔憂與憤恨並生,喊得聲嘶,“怎麼回事你說清楚!”

    “娘子……”小萄惶然吸氣,一時嚇得也快哭出來,連連搖頭,“不、不是我……”

    “去請郎中!”席臨川急喝,旁的婢子這才如夢初醒,匆匆地出了房門著人速去。

    席煥已連支案的力氣都沒有,身子一分分地軟了下去。席臨川緊扶著他,眼見他口中一滴鮮血濺在案上,面色倏然震住:“來人!”

    兩名小廝匆匆入內。

    “進宮……去求陛下差御醫來!快!”

    宮中宴席正歡,驃騎將軍府突然求傳御醫的舉動雖未驚動旁人,卻難免讓鄭啟和敏言長公主知情。

    因席臨川特意叮囑不必明言是為何人求傳,鄭啟和敏言長公主趕到席府時都存著疑惑,入府得見席臨川和紅衣皆無恙才松了口氣,又看看榻上躺著的少年,鄭啟眉心一蹙:“這是何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9-1-27 22:49: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席煥,我弟弟。”席臨川答得簡短,夫妻二人皆一愕,倒是遂即猜到了這是哪來的“弟弟”。他朝敏言長公主一揖,又說,“此事還是告訴……父親一聲才好。我托戶部的大人順著席煥的名字查過,身份無錯。但讓他們查具體住處的事還尚未有結果,只知仍在舅母的封地上,能否有勞舅母……”

    “可以。”敏言長公主自然明白他是要說什麼,旋即點了頭,叫了人進來,“去淄沛,把席仲舒尋來。”

    說話間面容多有些不快,一頓,又道:“別多說什麼,就說他兒子快不行了,也不必點明是哪個兒子。”

    字裡行間,分明也因席仲舒昔年沒擔當的所作所為而存著輕蔑。

    席臨川頷首道了謝,又問御醫:“如何了?”

    “將軍。”御醫從榻邊站起身來,一拱手,神色間多顯疑惑,“這位……席公子,所中之毒似乎並未傷及性命——目下呼吸平穩,脈息也正常,只是手腳又冰涼得異樣。如此這般,最後會如何……在下也不知。”

    席臨川一凜:“御醫為何會不知?”

    紅衣也鎖了眉頭:“您別‘不知’啊……既是中了毒,不是該想法子解毒麼?”

    “將軍和夫人且聽在下說。”御醫說著一歎,“是中毒不假,但這毒奇怪——不僅是不會傷及性命,而且在下行醫多年,自問曆事不少,也從未見過這毒。方才與白御醫一同驗了剩下的湯,竟連其中摻了哪幾味藥都不清楚,只辨出有種蠟瓣花,是赫契獨有的。”

    “赫契?”紅衣黛眉微挑,思量著追問,“那這毒……在將軍的那盅湯裡也有麼?”

    “沒有。”御醫肯定地搖頭,恭肅一揖,“謹慎起見,在下沒忘了驗將軍那盞湯,確定無礙,只是席公子喝的這一盞有問題。”

    “這就奇了。”紅衣喉間沁出一聲冷笑,微揚的語聲意有所指,“從前兩番遭遇赫契殺手,也都是揚言說要把我和夫君的命一併取走。這回竟只沖著我來?只怕毒是赫契的毒,下毒之人卻並不是赫契人吧!”

    這話說得鄭啟、敏言長公主、御醫皆盡一怔,席臨川卻清楚她在暗指什麼。執起她的手一握,說得清楚:“不用這樣試我的意思。你的人,你看著辦。”

    “那好。”紅衣略一點頭,轉身間裙裾微揚,方才克制著的怒意再也忍不住,她冷然睇著在眾人忙碌間已跪了許久的小萄,貝齒一咬,“齊伯,人交給您了。先不必傷她性命,只把話給我問清楚了。”

    這話說得清晰而輕鬆,紅衣心裡卻好像被一根根尖刺連紮了一回又一回。

    她早已知曉小萄心裡放著的那人是誰,但始終覺得到底是共處這麼久的情分、也不見小萄做什麼“不該做的”事,就仍是假作不知地不說、不提。

    卻沒想到,那般“不該做的”事她確是沒做,頭一番出手,就是直接在自己碗裡下毒。

    “娘子!”被家丁擒住肩頭的同時,小萄渾身一悚。愕然看向紅衣,滿目恐懼,“不是……不是我!娘子……奴婢絕不會害您……”

    紅衣強撐著心緒轉回身,看向仍在昏迷的席煥不理會她。小萄強作掙扎,但到底掙不過兩個家丁的力氣,片刻間已被半拖半拽到房門口,她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失措地望向席臨川:“公子……您聽奴婢說,奴婢知道娘子待奴婢好,奴婢不會……啊!”

    最後一句話並未說完,二名家丁終於把她拽了出去。許是強拽間不小心傷了什麼地方,但聽得一聲低低嘶叫,自此再聽不見別的話。

    席煥的情狀太過奇怪。

    一邊,是陷入昏迷、又不知這毒該怎麼解,讓人十分擔憂;一邊卻又確實呼吸平穩得很,似乎當真不會因此送命,是以又不必太過擔憂……

    挑了細心的僕婢來守著,兩雙夫妻一併離開了臥房,小院中,席臨川問鄭啟道:“今日中秋宮宴,涉安侯可來了?”

    鄭啟想了想,點頭:“來了,和他夫人一同來的。”

    “速請涉安侯來一趟。”席臨川扭頭吩咐下人,又說,“只說是有急事便可。”

    下人應“諾”而去,席臨川與紅衣一道送鄭啟和敏言長公主至府門口,目送著二人乘馬車遠去,須臾,席臨川一歎,苦笑:“所謂‘好景不長’……”

    真是,事情總是一樁接一樁的。他們才剛平靜下來,沒過幾天舒心日子,就又來了這麼一遭事。

    紅衣沉默著,心中惴惴地望著夜色下地上難見本來顏色的塊塊青磚,長歎無聲。

    “別太擔心。”他勸了這樣一句,又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走一步看一步。”

    紅衣搖一搖頭,見他轉過身,也隨他一同往回走,又默了好一會兒,才說:“真希望確和小萄沒關係。”

    席臨川聽言淺怔,目光移向她掙扎不已的蒼白面色,輕“嗯”了一聲,習慣性地將她攬進懷裡,聲音穩穩:“若真是她,我來處理,不用你面對什麼。”

    一頭霧水的聿鄲聽得席臨川有急事找後……索性連馬車都未乘,騎著馬便到了。

    由下人帶著進了正廳,向席臨川一揖,急問:“將軍何事?”

    “我弟弟中毒了。”席臨川從容道,遂將案上那沒剩多少湯的湯盅往前推了一推,“御醫說是赫契的毒。”

    聿鄲聽言大驚,望著那湯盅愣了一會兒,脫口而出:“不是我。”

    “……我知道。”席臨川微一挑眉,聿鄲又說:“這次也絕不是琪拉。”

    這話說的……

    目下雖是滿心緊張,紅衣還是禁不住地一聲笑。一面覺得聿鄲猶如驚弓之鳥,一面又多少聽出他們夫妻似乎也更和睦了……

    睇一睇那湯盅,她頷首輕哂,曼聲道:“君侯別緊張……夫君請君侯來,是想問問君侯識不識得這毒。”

    聿鄲頓鬆口氣。

    依言走上前去,他在案前正坐下來,低頭一看那湯盅……就皺了眉頭。

    湯色半白半透的,瞧不出個所以然。再往下看,從左看是三塊排骨兩朵香菇幾塊山藥,從右看還是三塊排骨兩朵香菇幾塊山藥。

    開玩笑呢?這哪認得出是什麼毒?又不能自己喝一口!

    “將軍……”聿鄲的神色尷尬得發僵,端詳著湯色的目光未挪開,誠懇道,“這個……在下看不出來。將軍可讓御醫看過了?都有什麼?”

    “御醫看不出來。”席臨川的目光同樣落在湯碗裡,一頓,道,“這東西無色,應該也沒有怪味。其他的,御醫只看出一味蠟瓣花,所以說是赫契的東西。”

    “蠟瓣花?!”聿鄲面容驟驚,眸中極度的恐懼無可遮掩,將二人也驚得一沉,紅衣急問:“蠟瓣花怎麼了?!”

    他仍是驚愕不已地望著眼前湯盅,胸口的起伏許久未緩,少頃,怔然望向席臨川,接著又艱難地將視線轉向紅衣:“可否……請夫人暫且回避?”

    紅衣眉頭淺蹙,自難免不快,又怕此時多作理論耽誤了席煥,便不作聲地離開了正廳。

    她前腳離開,後腳席臨川倒是替她辯了一句:“府裡的事沒有瞞著她的。”

    “但這事……不止是令夫人。若非知道將軍也已重活一世,我大約連將軍都不敢告知。”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9-1-27 22:49:1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聿鄲語聲微顫,席臨川一奇:“為何?”

    “因為太匪夷所思了。”聿鄲短舒口氣,珀色地眼眸低垂,緩緩道,“大概二百年前……你們中原還是燕朝的時候,赫契也還是靳傾。”

    ……居然要從那麼久以前開始說起?

    席臨川的眉頭蹙得又深一分,聽得聿鄲輕輕道了一句:“那時候,靳傾巫術盛行。”

    他微訝。

    “盛行到巫者當道,各派巫者間內鬥不斷,巫術也愈發狠辣。最初只是下蠱詛咒,後來一直發展到打破六道禁忌,絲毫不顧後果……”聿鄲咬了咬牙,“眼看愈演愈烈,才終於有新繼位的汗王大力除之。許多巫術被禁,另還有七八種……因為太過陰邪,直接焚毀了全部記載,研製其術的巫者在絞殺後被挫骨揚灰……我不知道這有多少是真的,但王族間一直有這些傳言。”

    聿鄲說著,稍睇了席臨川一眼,複看向那湯,續道:“蠟瓣花這東西,在常人看來根本就是無毒的,我也卻是沒見過哪樣毒裡用過它。唯一一次聽說它能害人,就是和其中一種已被焚毀的禁術有關。那禁術所用原料裡,除卻蠟瓣花這一種易得,其他都是當年的巫者自己煉製的極邪之物……”

    聽他說得玄乎其玄、又並說不到什麼細節,席臨川便不想再多費工夫,直截了當地問他:“這巫術幹什麼用的?”

    聿鄲眼底輕顫,深吸了一口氣後,帶著懼意吐出四個字:“借屍還魂。”

    席臨川確有些被這話驚著了。

    怎麼聽都覺得應該是個“傳說”,且只是個“傳說”,可聿鄲又是很認真地神色,端然不是在裝神弄鬼的神色。是以他很是緩了一緩,才道:“借屍還魂?”

    “是。”聿鄲點頭,“這巫術被禁太久了,我也說不太清楚。只是……最初的時候似是真的借‘屍’,發展到後來才改用活人,如同鴆占鵲巢一般,故而有了這並不傷人性命的可能存在。”

    他一番回思,默了一會兒,續說:“這藥效會持續個三四天,讓人虛弱至極,想用他軀體的魂魄便會在此時附體。又或者那一方也是活人,為的並非‘還魂’而是‘換魂’,便在同時服下這藥外加個別的什麼,就可以了。”

    席臨川神色複雜地睇著他,打量了良久,不可置信道:“你在說笑……”

    “……將軍。”聿鄲苦一笑,搖一搖頭,“我知道這事聽上去太玄,此前我也不信。但目下眼見是用了蠟瓣花……我著實想不到什麼別的了。”

    他仍是那般認真誠懇的神色,認真得讓席臨川難以接受。靜聲沉思著,對這匪夷所思到超乎想像的事情不知如何應對,只又問說:“可有辦法阻這‘還魂’或是‘還魂’麼?”

    “這我也不知道……”聿鄲為難說,而後問他,“但我聽說這湯本是給令夫人的?”

    “是。”席臨川頷首,遂疑道,“如何?”

    “那下毒之人許是不能還魂了。”聿鄲思忖著,話語緩緩,“既是本來想把毒下給令夫人,說明對方也應該是個女子。這話雖是不該我說,但……如今的王廷恨將軍入骨,若想差個人來用這陰毒的法子鴆占鵲巢取代令夫人,也是下得了手的。若是如此,能用的身體也只能是令夫人的,用您弟弟……這個……占了也沒用啊!”

    這個……很有道理!

    且不說他沒有龍陽之好,就算他有……他也不能對親弟弟下手!

    就算他能對親弟弟下手,發現親弟弟成了外表男人、實則女人的怪人,他也……下不去手!

    稍稍松了口氣,席臨川點點頭,繼問:“那若對方不占了,席煥會如何?”

    “應是就沒事了。”聿鄲說得並不確信,眉頭微皺,斟酌著說,“藥效過去……該是就能醒來了才是。將軍注意著些,我與琪拉可在長陽多留幾日,若有甚變數,興許還幫得上忙。”

    “多謝君侯。”席臨川深一欠身,聽出聿鄲想就此告辭的意思,自己也無什麼想繼續問的,便吩咐下人送客。

    隨著聿鄲的離開,仿佛整個正廳都冷得像是一座冰窖。

    若細細想來,他大抵是沒有資格覺得這樣的事奇怪或可怕的——現下,他自己的存在便已是一件奇怪而可怕的事情。但“借屍還魂”這樣聽起來便陰森可怖的事……

    席臨川打了個寒顫,抬頭望向遠處門外的夜色,試著一喚:“紅衣?”

    “公子。”是婢子的聲音傳進來,那身影在門口一福,說,“方才御醫離開,娘子送御醫去了,奴婢去請?”

    “不必了。”席臨川搖搖頭,逕自起身往外走。踏出門檻,涼風吹得他陡添清醒,沉然不言地朝府門口迎去,走至一半,果見紅衣正回來。

    “……夫君。”紅衣上前兩步,看看面色微白的席臨川,“我看到聿鄲剛走,怎麼樣了?”

    “嗯……”他忖度著,覺得自己這重活一世的人尚被那“借屍還魂”的說法驚得夠嗆,還是不說出來嚇她為好。聲音微沉,他說,“有些事……打個商量。”

    “你說。”紅衣一點頭,等著話。

    他說:“在這事弄明白之前……你暫且別離府了。竹韻館那邊不急一時,但這事畢竟……”

    “這事畢竟關乎安危。”紅衣薄唇一抿,斂去笑容,“你不用解釋那麼多,我知道輕重,這些日子我不出府就是了。”

    每逢出了什麼大事,他對她說話時小心打商量的口氣,偶爾會讓她有些責怪自己可能太要強,所以他總擔心他的“干涉”會讓她不快,但她……她其實也沒那麼不講理嘛!

    一壁思索著一壁上了前,紅衣稍側過頭,側臉貼在他胸口上,雙手環向他的後背。覺得他微微一僵,便也將她反環住。

    “我老老實實地待在府裡,哪兒也不去。”她承諾道,他卻搖頭:“不……”

    紅衣輕怔。

    “我去上朝的時候,你隨我一同出門吧。我送你去舅舅府上,你和舅母一同待著,待我下朝……再接你回來。”席臨川輕顫著說著。知道這樣的安排必定讓她覺得詫異、也多少會給敏言長公主和鄭啟添麻煩,但又不得不這樣謹慎地保證萬全。

    那藥的背景太過詭異,若真是小萄則還罷了,萬一不是,席府便不是他們所以為的那樣安全。他只覺得此時她能少吃一口府裡的東西都是好的、半刻都不離開他才算穩妥……

    既然早朝不能帶她進宮,那麼,把她放在長公主身邊,應是比府裡安全。

    “好……”紅衣猶豫著點了頭,見他薄唇緊抿,便識趣地未多作追問。複同他講了幾句方才御醫交待的注意事項,二人一併回了他的廣和苑。房中一如既往地安安靜靜的,一輪圓月掛在天邊,好像什麼不好的事情都不曾發生過。

    於是,接下來兩天……紅衣覺得自己過得像是在“回憶童年”。

    回憶的還是考前加緊複習需要早起的日子。

    睡得正香呢、夢都沒做完呢,就被人拍著肩頭叫醒了。這個“人”或是席臨川或是府中下人,總之叫得毫不留情,直到把她拍醒為止。

    睜一睜眼,下意識地把被子往臉上蒙,雖然知道鐵定睡不了回籠覺,也很想再多眯一會兒……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9-1-27 22:49:3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而後過不了多久,她就會再度被驚醒,直接從錦被裡拽出來。

    拽她的這個“人”,肯定是席臨川。

    “起來,去上朝了。”他帶著笑對眼都睜不開的她說這話,實在太像兒時聽父母說“起來,去上學了”!

    “救命……”紅衣悲憤無比地賴著,腦中暈暈乎乎,縱知他有正事要做想配合他,也還是睜不開眼睛。

    於是這“一個拽、一個賴”的情狀總會持續一會兒,府中下人佯裝沒看見的躬身靜立,只讓席臨川自己應付。

    “快起來。”他撐在她肩頭上的雙手晃一晃,半坐起身的紅衣被晃得清醒一點,費力的抬起眼皮一瞧她,“光”地一栽,又臥進他懷裡。

    “……”席臨川挑眉看著她,她艱難地抬手搭在他肩上,用力頂著,顯然也在很努力地想讓自己起身。

    這起床起得……也算“劇情豐富”了。

    待得他下朝回來,她也每天都是一樣的情況。

    眉眼帶笑地向長公主和大將軍施禮告退,姿勢規範儀態端莊,用長公主私底下跟席臨川說的話,那便是“沒想到,還真是個將軍夫人的樣子”。

    然後……

    在他們的府門闔上後,紅衣就瞬間垮了。

    不管不顧地往他懷裡一栽,滿是委屈地三句話裡絕對有一句“好困啊……”

    席臨川就半扶半抱地把她弄上馬車去,再看著她在馬車裡睡得昏天黑地。

    第三日,自清晨起又是這般的過程,待得二人回到府門口時,車簾揭開,卻是齊伯親自等在外頭。

    他稟說:“少公子醒了。”

    席臨川目光一亮,懷中的紅衣也立刻醒了過來,睡眼惺忪地笑道:“太好了……”

    “在下跟少公子說了說這幾日的事,他非得追問是誰下的毒,在下就如實告訴他還在審小萄。”齊伯說著,面色猶豫起來,觀察著二人的神情續道,“然後他說他想四處走走,後來……去了南雁苑的正屋,也不知是看見了什麼,一直急等著見公子。”

    南雁苑?

    那是紅衣的住處。

    紅衣微鎖眉頭。雖則她本來就是待在廣和苑的時間更多,自那天之後的這三日,更是一直和席臨川在一起。但那天的家宴卻是在南雁苑設的……他看見了什麼?

    二人一同入府,席臨川面容沉肅,睡了一路的紅衣精神也好了些,看上去皆是肅穆的樣子。

    推門進了南雁苑正屋,目光一抬就見席煥站在床邊,低頭看著緊闔的窗戶,不知在想些什麼。

    聽得門響,他驀地回過頭來,拱手一揖:“兄長、嫂嫂。”

    二人皆一怔。

    這是他頭一回叫席臨川“兄長”,席臨川遲疑著應了一聲,溫聲道:“如何了?”

    “沒事了”席煥頷首,歉然道,“感覺就像睡了很長一覺,什麼不適都沒有,倒是聽說……讓兄長和嫂嫂擔心了。”

    “無妨。”席臨川略一笑,舒了口氣,問他,“找我何事?”

    “兄長您看……”他向側旁稍退了半步,讓出了原被他擋在身後的一方矮櫃。席臨川與紅衣走近了,他咧嘴一笑,又說,“我問了,那天家宴時,備好而未呈上的菜會先放在這裡。”

    席臨川一點頭:“這我知道。”

    “嗯……託盤大概這麼大。”席煥一邊說,一邊伸手在矮櫃上放了個方形,又續言,“如是兄長和嫂嫂各一份的,就在同一個託盤裡,左邊一盞、右邊一盞。”

    他又點頭:“這我也知道。”

    席煥伸手一指不遠處的案桌:“那天兄長坐在右邊、嫂嫂坐在左邊。而放在這裡的湯,婢子端起後因需轉個身,便是左邊的給兄長的、右邊的給嫂嫂的。”

    “……”二人聽得同時不解起來,紅衣挑眉,迎上他那和席臨川故意吊人胃口時如出一轍的笑容,催促道,“別賣關子,快說。”

    “嫂嫂看這裡。”席煥一邊說一邊稍欠身子,手探向身邊的窗子,伸到窗櫺一處葉片圖案背後。

    紅衣依言湊過去一看,乍見那背後的窗紙破了個洞。

    “這地方剛好正對著暫放嫂嫂湯盅的位置。”他說著,手指在木葉背後輕一沾,伸到席臨川面前,“我覺得這白色的粉末可能是那問題的藥粉,兄長如是方便,請御醫來驗一驗?”

    席臨川便找了御醫來驗那藥粉的殘跡,御醫仍是驗出裡面有蠟瓣花,確是導致席煥中毒的藥無疑。

    走出南雁苑,紅衣蹙著眉頭想了半晌,抬頭問席臨川:“夫君覺得如何?”

    “我們冤枉小萄了。”他道。語中微頓,又說,“席煥麼……剛才突然改口叫我‘兄長’了。”

    紅衣點點頭:“我也注意到了。”

    “無故獻慇勤,非奸即盜。”席臨川輕佻眉頭,卻未再多說什麼。心下止不住生了一個有點可怕的念頭,擔心席煥是不是還是被換了魂。

    誠然,也可能有另一個解釋——那便是並無這麼多彎彎繞繞,席煥只是因為得知他們對他的擔憂,是以一下子在心中拉近了關係,故而改了口。

    不想也知小萄這三日過得艱難。

    紅衣沒有讓她來見自己,只吩咐下人送她回房,等了一刻工夫,聽婢子稟說郎中已離開,才去看了她。

    雖然她那日著意說了一句不傷她性命,但既是“問話”,受傷還是難免的。推門便見趴在榻上的小萄臉頰腫著,聽得門響睜開眼來,望見紅衣,怔怔地向裡縮了縮。

    “那個……”紅衣在離床榻尚有三五步時就停了腳,愧疚到尷尬,“對不起,我那天……我……”

    不知道該怎麼道這歉,她僵了一會兒,躊躇著又向前了幾步,見小萄沒有反應,才在榻邊坐了下來,喃喃道:“我只是覺得那湯是你端來的所以……今天才知是從窗外下的毒,也聽齊伯說了,連問了三日,你確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我……很抱歉。”

    “娘子……”小萄的聲音輕顫,目不轉睛地望著她,“那天,奴婢聽到您特意問了御醫,公子的湯中有毒無毒……御醫說沒有,然後您說、您說如是赫契人,不會只害您一個——但您為什麼覺得奴婢會有意害您?”

    紅衣冷吸了一口涼氣,被她微紅的明眸逼得心虛。

    “您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奴婢傾慕公子,所以才……”小萄直言說了出來,嗓中笑音嘶啞,“奴婢是傾慕公子,可是……可是奴婢沒做過什麼不該做的事情……”

    紅衣喉中噎住,扭頭避開她的視線,心慌不已:“我沒有那個意思。”

    “奴婢知道您對公子有多要緊,也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小萄又為自己辯解了一句,看一看紅衣緊皺的眉頭,靜下聲來,踟躕了良久,問她,“奴婢還……能不能留在席府了?”

    紅衣輕訝,回過頭來重新看向她,怔了一會兒,點頭道:“自然。我……沒想過因為這個趕你走。”

    小萄輕輕地松了口氣,又靜一會兒,有所不放心地又說:“娘子如是……嫌奴婢在跟前礙眼,讓奴婢去做別的就是,奴婢也不會擅自去見公子的。只要能留在席府,怎樣都好。”

    只要能留在席府,怎樣都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9-1-27 22:49:5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這不是小萄頭一次表露出這樣的執著,紅衣也不是頭一次為她這般執著而覺得訝異。為小萄蓋好被子,她便起身離開了。一連受了三日的苦,若說小萄全然不在意誰也不信,是以自己還是少在她面前晃悠為好,這點自知之明紅衣還是有的。

    亦是在這日下午,聽聞“兒子出事”的席仲舒終於趕到了長陽。

    齊伯親自到書房稟的話,說暫且請他去正廳歇息了,各樣情狀皆暫且未提。彼時席煥也在書房中,神色緊張地望向席臨川和紅衣,二人同樣回看向他,而後席臨川一笑:“請他來書房吧。”

    三人的心思各不相同。

    紅衣只道席臨川是既想見見父親又怕尷尬,所以索性和席煥一起見;席煥則因席臨川也在,有些不知該怎麼同父親說想說的話;席臨川則最是“不懷好意”——甚想通過一會兒的見面,看看席煥到底“正不正常”,有沒有被“換魂”什麼的。

    片刻工夫,書房外傳來了腳步聲,然後聽得齊伯輕帶催促地道了一句:“您請。”

    三人同時望去,等了片刻仍不見有人進來,席臨川無奈一笑,站起身在紅衣肩頭輕一敲,示意她一同出去。

    夫妻一併迎至門口,入目所見,齊伯正蹙著眉頭耐著性子繼續“請”著,兩步外風塵僕僕的中年人則神色緊繃,死低著頭,狠不下心提步進去。

    二人相視一望,席臨川輕咳後拱手一揖:“父親。”

    仍淡看著那邊的紅衣清晰瞧見,席仲舒驟然一僵。

    他面有幾分錯愕地艱難抬頭,紅衣也垂眸福下身去:“父親萬安。”

    就沒見過這麼尷尬的父子相見!

    席仲舒神色掙扎不已,氣氛寂靜了許久,他才終於向前挪了半步。腳下卻陡一個趔趄,無力地跪了下去,神色黯淡:“大司馬。”

    這倒是真把席臨川和紅衣都驚了一跳。

    席臨川奪上前去攙扶,席仲舒卻以忍不住哭了出來,席臨川眉頭倏皺,忙向屋內一喚:“席煥!”

    席煥也趕出來,見狀亦是一怔,忙上前一同扶他,磕磕巴巴地勸道:“爹、爹……您別這樣,反讓兄長為難。”

    於是很是混亂了那麼一會兒,才終於將席仲舒扶了起來。眼看他老淚縱橫,席臨川也有點應付不過來,窘迫地看向紅衣,紅衣蘊笑道:“父親……席煥昏迷了三日,身子多少還虛,我們……我們進去說。”

    可算將人請進了房中,而後,又成了另一種尷尬。

    席仲舒只要一看席臨川,便是滿臉愧悔的樣子,連帶著帶在身邊長大的席煥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麼。席臨川看看父親又看看弟弟,少頃,清清嗓子:“我聽來回話的禁軍說……父親住在淄沛北邊,不是什麼富庶的地方,家中的宅子也是……該修了?”

    席仲舒聽言淺怔,似有些不知如何作答。倒還是席煥少些顧忌,短短窘迫了一陣,便說:“兄長,禁軍可能……弄錯了。早兩年,我們是在淄沛北邊住過一陣子,後來就搬到了南邊,境況尚可,家中的宅子也還好,兄長不必擔心。”

    “……哦。”席臨川簡短一應,心下亦舒口氣。

    席煥語罷,偷眼看看父親,又看向席臨川,笑容變得愈發勉強:“有件事,我想……想跟父親和兄長,打個商量。”

    席仲舒疑惑地蹙起眉頭,席臨川稍一頷首:“你說。”

    “我能不能,留在長陽啊……”席煥拖長了的尾音有點發虛,帶著些少年做不了主時特有的期盼和堆笑意味,席臨川心下微沉,不動聲色地應說:“府裡倒是有地方。”

    “煥兒!”席仲舒當即一喝,低斥道,“明日就回淄沛去,不許給你兄長添麻煩!”

    “……我不給兄長添麻煩!”席煥執拗地駁道,“我不住在席府、平日也絕不來叨擾兄長和嫂嫂,我就是喜歡長陽罷了,再說……留在淄沛也實在沒什麼出路。”

    這般聽來,這要求絲毫不過分。然則過去那許多年的愧悔加起來,席仲舒又哪有臉點頭答應這樣的事。聽言便又要斥他,席臨川皺眉一咳:“留下便留下吧。我在長陽有別的宅子,此外紅衣在敦義坊也置辦過住處——從前是她和翰邶王次子的王子妃同住,現下二人都嫁了人,那地方空下了。”

    “嗯,少公子去住無妨。”紅衣噙笑應和道。

    席臨川言罷安靜等著,想看自己這樣順著話茬就此不讓他留在席府裡住,他會不會再改口要求住回來。

    席煥卻只是一喜,生怕父親再做阻攔一般,立即向兄嫂一揖:“多謝兄長、多謝嫂嫂。”

    至此,迷霧還是迷霧。

    紅衣幾經小心之後,算是全然對小萄放了心,知道更多玄妙底細的席臨川卻放不下心來。

    借屍還魂……

    此事不弄個明白,這提心吊膽的感覺便始終消不去。是以仍是每日按時把紅衣從榻上“拎”起來、送到舅舅舅母哪裡,下朝再順道接回來。

    紅衣對此沒說過什麼怨言,但一連七八日下來,也著實有點崩潰。

    “哈欠連天的,可是昨晚沒睡好?”敏言長公主關切笑問,紅衣苦笑搖頭,敷衍說:“也沒有,許是秋乏。”

    “倒更像是近來心事太多了。”長公主蹙眉一喟,將手中剝好的橘子擱在她面前,溫聲勸道,“臨川在這樣的位子上,事情總少不了的。你擔心歸擔心,也別想得太重,到頭來是自己受不了。”

    紅衣點點頭,輕道了句“我知道”,長公主又說:“不如我讓她們收拾間屋子出來,你補補覺?”

    這樣也好,她確是有點累得熬不住了。

    隨著婢子進了一處乾淨整潔的小院,一看便是專門備給客人借宿的。婢子取來寢衣,她摒退婢子逕自換好後躺上了榻,睡意很快襲來。

    渾身的疲乏中,一縷淺香拂過,味道柔和且微甜,拂得她一下便全然放鬆下來,轉瞬間睡得更深一層。

    倏爾覺得微涼,似乎聽得一聲窗戶被推開的輕響,她卻沒什麼力氣睜眼。蹙一蹙眉頭想把被子蓋得緊些遮擋涼意,又連胳膊都抬不起來。

    恍惚中感覺被人馱在了肩上,心知應是席臨川下朝來接她了,便迷迷糊糊地道了一句“我自己走”……

    沒有回應。

    兩名婢子無奈地對望著,眼見長公主已敲著門喚了半天,將軍夫人還是沒來開門,均覺這位夫人也忒能睡。

    隨在長公主身側的席臨川也不禁一聲乾笑,上前一步,尷尬的語聲中不失寵溺:“紅衣,快起來,回府去睡了。”

    仍是沒有動靜。

    他挑挑眉頭,揮手讓婢子退開,而後取了張銀票出來,向長公主一揖,將銀票奉上:“舅母得換扇門了。”

    敏言長公主一翻白眼,清楚他這是要做什麼,接過銀票往後一退,任由他毀門。

    席臨川亦退半步,略一沉息,一腳踹過……

    十分的力氣下,房門倏然大開,被踹裂的木頭“卡啦”一響,響聲過後,房中又再度安靜。

    “……哎?”長公主一愕,喚了婢子回來,“人呢?”

    兩名婢子向裡一望,面面相覷:“沒見夫人離開……”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9-1-28 00:02:2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席臨川面容驟然陰冷,目光未在空蕩蕩地房中多做停留,森然一喝:“來人!”

    隨行的下人連忙進來,他克制心中驚懼,切齒而道:“傳令封城!另請指揮使大人來搜大將軍府!”

    他決斷做得快,轉而向長公主一揖,聲音中終於壓不住慌亂的顫抖:“事出突然……舅母恕罪。”

    “無、無妨。”長公主怔怔應了,定睛見他已轉身向外行去,忙道,“你去哪兒?”

    “進宮。”席臨川足下未停,緊攥成拳的手上寒顫不止,“求陛下暫封皇城。”

    他一壁摒開心中升騰不斷的恐慌理著思路,一壁又抑制不住那份害怕。

    竟然、竟然還是出事了!

    他以為至少大將軍府中該是安全的——這不是鄭啟和敏言長公主在長陽的府邸,這一處府邸,可是在皇城裡!

    府中戒備森嚴,每半個時辰都有侍衛巡邏。結果,他最擔心地下毒倒是沒有,活生生的一個人就這麼不見了。

    “去看看席煥在做什麼!”他又道,深吸一口氣,繼續說,“皇城守衛、大將軍府守衛逐個審問。”

    沒有時間多做耽擱,必須儘快把紅衣找回來。

    若不然,她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或者……回來的她,可能就不是她了。

    一拳狠砸向院牆,疼痛從手指直傳到胳膊。席臨川狠咬牙關,仰望著深秋清朗的天空,仍覺得周圍黑成一片。

    這防不勝防的危險……

    全然不知對方是什麼來頭,手握連赫契前王儲都認為已然盡毀的赫契巫術、又有本事在光天化日之下從大將軍府裡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人“偷”走。

    這是讓他感覺無從抵抗的力量,就像在天邊存在著一雙眼睛,任他在長陽城裡怎樣小心、怎樣設防,那雙眼睛都能看得清楚。

    把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

    紅衣暈暈乎乎醒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一幫“奇裝異服”的人。

    嗯,偌大的屋中皆是看上去差不多的人,四處都是。烏黑的斗篷連著帽子,從頭頂一直黑到腳踝。她能看到他們腳下穿著的是在大夏朝不曾見過紋飾有點古怪的靴子,又試圖看一看斗篷裡是什麼樣的衣服,卻無奈斗篷籠得嚴實。

    這情狀簡直讓她懷疑自己又穿越了,而且可能是穿越到了《哈利•波特》之類的書裡,迎面撞上了食死徒或者黑魔王什麼的。

    再仔細辯一辯……

    容貌也是看不到的。深灰色的面具遮住了整張臉,只一雙眼睛、一張嘴露在外面,每一個人都是同樣森冷的目光,讓人不寒而慄。

    “你看夠了沒有?”

    一個低沉的女聲從背後傳來,紅衣僵了一瞬,而後翻過身去,說話之人映入眼簾。

    她在屋子那端,倚牆而砌的幾級臺階修得華麗,階上她所坐的椅子……是這個年代尚未在中原流行的東西。

    椅子上鋪著一塊或是白貂皮、或是白狐皮的皮草,紅衣猜她身份該是不一般,卻是也看不到她的臉——她的裝束和周圍的數人都是一樣的,黑色的斗篷、深灰色的面具、紋飾古怪的靴子。

    只是,手上多了幾枚顏色各異的戒指和手鐲,看上去也都是價值不菲的東西。

    她坐姿隨意,倚在靠背上,手裡執著一隻小矬,正磨著指甲。

    見紅衣回頭,面具下的檀口輕啟,一吹指甲上的粉末,小聲清亮:“怎的不說話?嚇著了?”

    “你……”紅衣仍自打量著她,目不轉睛道,“你是誰?”

    對方定在長甲上的目光稍抬,睇她一眼,輕聲而笑,反問說:“你是誰?”

    “我……我叫紅衣。”她有點遲疑地這樣答道,不確信她是真不知道自己是誰就把自己弄了來、還是明知故問的捉弄。

    只見她持著矬子的手再度一頓,目光重新抬起後凝在她面上,須臾,一字一頓地再度問道:“你是誰?”

    森冷的嗓音讓紅衣不自覺地一顫。

    “我叫紅衣。”她仍是這樣答道,靜了一靜,強定下心神,續說,“我是驃騎將軍席臨川的妻子,為謹淑翁主霍清惜做事……你們不能把我怎麼樣!”

    她話音未落,周圍便是一片笑聲。

    “別笑她。”那女子微有慍意地道了一句,笑聲又同時止住。她揮揮手,那一眾穿黑斗篷的怪人便同時一鞠躬,毫無聲響地退了出去。

    也算是……高素質。

    紅衣懸著一顆心凝望著她,見她把矬子放在了手邊的矮幾上,而後稍打了個哈欠,站起身,一步步地向自己走來。

    紅衣想躲,卻無奈全身酸軟。

    “接下來的話你一定聽得懂,所以別在我面前裝傻。”女子在她面前定住腳,下頜微抬。總是隔著面具,紅衣都能感覺出她面上的那股冷意。

    “你清楚你是不是‘紅衣’。”她說。

    九個字,讓紅衣連呼吸都滯住,驚然望著她,感覺心臟都停了一瞬。

    “鴆占鵲巢的日子過得挺不錯?”對方蔑然一笑,嘖了嘖嘴,又說,“我幫你回憶一下從前的事?”

    紅衣輕打著顫:“從前的事……?”

    “四年前你剛到席府。”她一壁說著,一壁在她榻邊落了座,坐姿優雅得直有些淩人,而後,那張帶著面具的臉轉向她,“他射了你一箭,然後任由著你自生自滅。”

    她說的“從前的事”只是這個?

    紅衣心裡稍平靜了些,銜起笑意回看過去:“但後來他救過我——好幾次。我也幫過他。所以閣下方才說的事已經翻過去了,多說無益。”

    “他現在喜歡嘴硬的姑娘了麼?”對方冷聲笑道。搖一搖頭,睇著她的目光中透著壓迫感,“你當真相信一個曾經厭惡你到想殺你的人會有如此之大的轉變、轉變到娶你為妻麼?你就從來沒想過……也許有別的原因?比如他其實是念著其他人的。”

    “你在說什麼……”紅衣驚愕不已,連連搖頭後眉頭緊蹙,“你到底是什麼人?在信口胡說些什麼!我要回去了,將軍下朝後會去長公主府接我……”

    “你還是聽我說完吧。”手指修長的手輕搭在她肩頭,面具後傳來的目光變得溫和了些。

    “我和你一樣,十五歲就認識席臨川了,而且很巧,也是在他十七歲的那年。”話語間傳來一聲明快的笑音,紅衣怔怔聽著,猜不出接下來的劇情。

    “我知道怎麼讓他喜歡我,很快就成了他的妾室。他很有趣,總不安于在長陽好好過日子,一次又一次地出征……我呢?我也為自己尋了事做。”女子說著,籲出口氣,帶著幾許思量,又笑道,“赫契人出手很大方,我沒有理由拒絕那樣的盛情邀請;後來他們又以汗王側妃的名位交換,要我告訴他們他的軍隊會走什麼地方。”

    紅衣半懂半不懂地聽著,聽得她冷聲一哼:“那時他真傻啊……從來沒有懷疑過我,書信往來時常會有,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他的軍隊在什麼地方?可我也真傻,居然信了赫契人的鬼話,汗王側妃……呵,不過是守著個側妃的名分獨守空房而已。”

    紅衣越聽越迷惑,回想她說的時間段——是自己穿越後與席臨川一同經歷的時間段,但是她說的這些事,她卻半點不知。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9-1-28 00:02:4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還沒明白麼?”對方的口吻中透出了點不耐,遂淡泊一笑,“我才是紅衣。”

    紅衣全然訝住。

    她驚懼不已地上下打量著面前之人,還未來得及將這驚天奇聞消化乾淨,對方便又續說:“汗王對我棄如敝履,我不知道怎麼出這口氣,只好拿傾全部積蓄去找王廷容不下的巫者。”

    昔日她為了當側妃,與赫契人裡應外合,取了一直待她不錯的席臨川的命;而後,又為了一釋對汗王的怨怒,不惜求助於巫師、用讓自己命隕的巫術致他重活,讓他取汗王性命。

    她覺得這是讓汗王“自食其果”。

    “讓被下咒者重生,下咒者就要跟著重生。”

    “紅衣”說著一聲輕笑:“可是當我的魂魄回去的時候,看到‘自己’竟已醒來了。連施咒的巫師都尋不出原因,試了又試,好像還牽連了兩個無關的人,我卻還是無處可去。”

    而後陰差陽錯的,那巫師死于這場出了漏洞的還魂咒,她卻附到了這巫師身上,搖身一變成了一種常人所不知的存在。

    “把我的身體還給我吧。”她淡看著眼前自己的身體,就像是在看一件被奪走了的昂貴首飾,“你要怎樣的歸宿,我找新的給你。”

    她驟然生硬下來的話語讓紅衣驀地清醒了點,她怔了怔,直言問她:“你想回來當他的妻子?”

    “身為日日被王廷追殺的巫師感覺總歸不好。”她這樣回道。

    “可你殺了他……”紅衣嘶啞道,“你為了榮華富貴殺了他!現在又想回來做他的妻子?!”

    她覺得眼前這個人瘋了,又為席臨川上一世的遭遇而怒然不已。對方卻只是靜靜看著她,許久,才輕一笑:“你倒是真為他著想,可他……喜歡的當真是你嗎?”

    帶著三分蠱惑的話語讓紅衣心頭一緊。

    “他先前待我很好,雖然經常出征,但他回到長陽的時候……總是會讓我伴著。”她的笑容中蘊著耐人尋味的味道,“你當真覺得他重活一次便會把我忘了?當真不覺得……他是因為覺得你是我,所以才待你這樣好?”

    “他才不會喜歡一個要過他的命的人!”紅衣切齒而道,對方輕鬆一笑:“所以他最初差點要了你的命。只是後來……他還是忍不住去想從前的相處罷了。”

    這般篤然的自信。紅衣望著她的笑眼,忽然心虛了。心虛之下慢慢的懼意滋生著,讓她沒有勇氣去做任何驗證,完全不知如果她說的是真的,自己該怎麼辦。

    “你覺得你配得上他麼?”面具後話語帶笑,“他統領三軍,但你連自己身邊的人都處理不好。”

    紅衣淺怔,繼而慍惱:“你什麼意思……”

    “我昨天占卜來著。”她肩頭輕一聳,“府裡那個叫小萄的婢子,居然現在還活著,而且活得好好的。”

    她心裡一滯。

    “你該不會沒發現她對席臨川的心思?我可是早就發現了。嘖嘖,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她笑中帶嘲,輕緩的話語一字一頓地道出來,無半分愧悔,甚至反倒有點炫耀,“她可是個機靈的,且還比你年輕幾歲,這麼放在身邊你可真是心寬。想想我當初……一劑藥弄啞了她,然後提出把她賣去別處,自己著手就辦了,府裡誰也不會攔著,根本用不著讓席臨川知道——這才叫絕後患。”

    天啊……

    反社會型人格障礙——紅衣腦子裡如同過彈幕一般一遍遍劃著這句話,心緒千回百轉地思量如何從這橫看豎看都是反派設定的魔頭手裡脫身。默了一會兒,她直言道:“我要回府。”

    對方投來一種像是在看傻子一樣的目光。

    “我要回府,你若不答應……必會後悔。”紅衣的語氣強硬起來,也添了兩分輕蔑,“席煥誤服那個蠟瓣花的藥的樣子我看到了,發毒速度實在不夠快,你若強逼著我就範……毒發之前我必定先弄殘自己,讓你占了我的身子也活不自在!”

    這番話顯然奏效了,“紅衣”帶著慍色睇了她半天,也沒回出話來。

    “反正這本也不是我的身子,你敢死我就敢埋!”她煽風點火道。

    “不,是你敢死我就敢埋。”她忽而接了話,慍色已蕩然無存,重新透出來的強勢再度讓紅衣心中冷了下去,“你別忘了,我們是從大將軍府裡把你劫出來的,長陽城裡比這地方戒備森嚴的地方總共也沒幾個。這身子你不還也得還——否則,我自有辦法讓長陽城裡每天死一個貴族——席臨川可能也逃不過。”

    紅衣啞住。

    真是……魔高一丈。

    “所以你想回去就回去吧,我差人送你。”對方站起身來,在她面前一抱臂,“再多看席府兩眼,想交待的事交待清楚了,免得抱憾終身。”

    開口提出要回席府的要求時,紅衣做了跟她軟磨硬泡的心理準備,全然沒想到她會如此輕而易舉地就答應。

    然則如此輕而易舉地答應了,才更可怕。

    “紅衣”告訴她,給她三天的時間留在席府,三日之後自會有人有辦法再把她“弄”過來。警告的話也說得清楚,讓她別琢磨著讓席臨川“安排周全”,讓他們找不到她、或是著人暗中跟著,席臨川做不到的。

    誠然,在她說這話之前,紅衣也沒寄希望於此。

    若只是兩撥人馬硬碰硬或者鬥智鬥勇,她一定會讓席臨川來解決這些事情的,他可是大夏軍隊的最高統帥,在長陽城中有權有勢,收拾他們幾十個人,實在小菜一碟。

    但這畢竟不是“硬碰硬”,也不是“鬥智鬥勇”。

    那邊手握的是超自然的能力,她作為一個現代人,學過物理學過化學,都無法應對這樣的咒語。就算她在物理化學方面所知深淺,但……二十一世紀的時候,科學家們對“超自然”的東西,也仍有太多的不懂。

    她現在所面臨的絕境,感覺就如同極好的劍客遇上了可以遠端攻擊的法師——任憑席臨川手握的軍隊再強硬,也耐不住對方可以殺人于無形。

    他們若對他下個什麼咒,可怎麼辦。

    紅衣被蒙著雙眼踏上馬車,一路上,耳邊嘈雜不斷,卻亂不過心裡的茫然。

    好像……好像不能求助於誰了,不是無人幫她,而是每一個此時出來幫她的人,都有可能喪命於此。

    但如是真把這具身子還給那個“紅衣”……

    紅衣渾身發著冷,無助至極的感覺竟讓她被蒙著雙眼哭了起來,雙手又被縛著無法擦眼淚,就一點點感受著眼淚浸濕那系得緊緊的黑巾,潮濕的感覺讓她愈發不舒服。

    不知是在什麼地方,馬車停了下來。

    送她前來的巫師伸手在她胳膊上一握,並不算很客氣地將她帶下了車。而後,紅衣還沒來得及問什麼,便覺緊縛的雙手驀被鬆開,她忙拽開帕子,目光所及之處,馬車已絕塵而去。

    她撿起已滑落在地、已被割斷的繩子,連同那方黑帕一起收進懷中。

    ——並不知會有什麼用,但萬一有呢?任何線索都還是留著為好。

    恰是天色初明的時候,街上行人尚不多,但好在這已是紅衣非常熟悉的地方,一路左轉右拐,很快就到了席府後方的偏門。

    叩一叩門環,有小廝來開了門,見到她,頓時大驚:“娘子!”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5 21:18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