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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白糖罌 - 嬌妾掌家(卷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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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8 00:03: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紅衣提步進去,熟悉的院落讓她心中終於一松。這才從恍惚中將神思抽離出來,迎上小廝滿是震驚的目光,問他:“公子呢?”

    “公、公子上朝去了……”小廝的舌頭有點打結,好生緩了一緩,才道,“唉!您無事就好。昨日您突然不見了,公子當即封了長陽各處城門,又請旨讓陛下把皇城也封了,一夜沒合眼,跟禁軍都尉府一同找您的下落,哎……娘子?娘子您去哪兒?”

    小廝緊張不已地看著目光呆滯的紅衣一步步往裡走,不難覺出她不對頭,便一步不敢放鬆地跟著。

    走出很遠,紅衣停了停腳,舒了口氣:“我沒事,想回房歇著了。你先稟齊伯一聲,然後……等小萄醒了,讓她來我房裡。”

    南雁苑的婢子們見她自己回來也都驚了一跳,連忙備水服侍她沐浴更衣。整個過程中,眾人面面相覷,誰都不敢貿然說話。而紅衣自己也沒什麼心思說話,翻來覆去地想的都是那個“紅衣”的話,一邊覺得自己無力與她抗衡,一邊又堅信……即便是無力抗衡,將傷害降低到最小也是好的。

    沐浴之後,她回到房裡,在榻上躺了半刻。明明覺得筋疲力竭,卻越躺越清醒。

    門聲輕響,她揭開幔帳看去,小萄正回身闔門。

    “小萄。”紅衣喚了一聲,小萄轉回頭來,頷首一福:“娘子您找奴婢……”

    “嗯。”紅衣點頭,坐起身來朝她招了招手,“你來。”

    小萄低著頭走近了,她伸出手拉著她在榻邊落座,認真看了她一會兒,道:“你還是不要留在席府了。”

    短短一句話,驚得小萄面色煞白,僵硬地望了她良久,才艱難地開了口:“您……您說過,從未想過因為奴婢傾慕公子而趕奴婢走。”

    “是,我說過。”紅衣聲色平靜,握著她的手沒有放開,目光落在她幾日前因遭盤問時落了傷的手腕上,“但我仔細想了想,這樣的事……我接受不了。明知你對我的夫君有那樣的心思,我心裡總歸是不好受的。”

    她說著,循循地緩了口氣:“我也不會委屈你。翰邶王次子的王子妃你也認識,我會跟她打好招呼。你過去後她會好好待你的,你放心便是。”

    小萄仍在驚異中回不過神,怔怔地望著她。紅衣眼眸微抬:“你什麼都不必說了,這事由不得你。”

    “娘子……”小萄眼眶一紅,掙開她的手離榻跪了下去,紅衣貝齒緊一咬,微顯慍色:“我說得夠清楚了!”

    小萄剛到嘴邊的話語被她喝住,紅衣稍狠了心,暗自言說此事收拾得越俐落越好,索性揚音一喚:“小萄的藥一會兒直接端來我這兒。”

    複又看向小萄:“喝完這碗藥,我直接送你去王府。你若需要什麼,遲些差人給你送去。”

    這是她第二回對小萄下這樣的狠心,上一回是席煥中毒,她無法不疑小萄。再之前就沒有了。

    但這樣逼著她離開,總好過幾日後“紅衣”奪回了身子後故技重施——她上一世時容不下小萄,這一世必也不會的。

    可小萄才十五歲,若先被藥啞、再被賣去別處,日後的幾十年不知該怎麼過。

    紅衣覺得,自己縱使扭轉不了什麼大局面,這種能救的人,還是要救的。

    藥在片刻後就送進了房裡來,然則隨著送藥的婢子一同前來的,還有另一個人。

    “席煥?”紅衣眉頭淺皺,席煥恭敬一揖:“嫂嫂……”

    他靜了一會兒,而後睇了眼小萄,踟躕著道:“我想……求嫂嫂件事。”

    “你說就是。”紅衣道,語中微頓,先行將輕重說得明白,“但如是大事,你別覺得我點頭了就能繞過你兄長,必還是要和他商量的。”

    “我知道。”席煥頷首,沉默須臾,抬頭望向她,“嫂嫂若不想留小萄,能不能……能不能把她差到我那裡?我也可以不留在長陽,會帶著她一併離開,不讓嫂嫂礙眼。”

    ……?!

    紅衣意外不已地睇向他,心中的不安雖未減緩,也還是從這突如其來的請求裡尋到了些許八卦的味道:“你……要小萄?”

    “嫂嫂沒虧待過她,我也不會的。”席煥囁嚅著說道,偷覷紅衣一眼,又深一揖,“求嫂嫂答應。”

    紅衣的神色難免有點糾結。

    一邊是自己還未那“黑暗勢力”的事擔憂著,一邊又面對著眼前少年這種有點萌的小心思。很是怔了一會兒才點了頭,啞笑道:“好……”

    “不要!”小萄慌忙地搖頭,還是和從前差不多的話,“娘子您……您讓奴婢留在席府吧,府裡見不到公子的差事多得很,奴婢什麼都可以做……”

    “這位是公子的親弟弟,你去他家裡,那也是‘席府’。”紅衣和顏悅色地說著,自己都被自己涼薄的口吻弄得發寒。她說罷一睇那藥碗,“去吧,把藥喝了,然後跟著少公子離開席府,別再讓我看見你了。”

    她睇著小萄的目光微凝,直凝的眼前畫面有些模糊,才終於將心中翻湧著的心思完全壓制住,沒有讓自己哭出來。

    小萄怔了一怔,輕顫著看向案上擱著的藥碗,站起身一步步挪過去,又低頭凝視了許久。終於端起碗來,狠一咬唇,仿如下了極大的決心般端起碗來一飲而盡。

    而後,她呆立在案前滯了許久,片刻,蹙一蹙眉頭,看一看手中的空碗又看向紅衣,眸中沁出幾許疑色,朝紅衣一福:“奴婢告退。”

    席臨川闖進房中時,眼見正坐在榻上發愣的紅衣一栗。

    知是自己動靜太大驚著了她,他含歉一聲輕咳,放緩了腳步幾許往裡走。走了幾步卻又駐了足,睇一睇眼前熟悉的面容,心底卻滋生出不確信來。

    他遲疑著叫她:“紅衣?”

    “嗯?”紅衣抬頭望向他,疲憊中生出的笑容很有些勉強。

    他道:“你……沒事?”

    “沒事。”她抿笑搖一搖頭,而後說,“但我有些話想問夫君。”

    “……”席臨川淺怔,將已到口邊的那句“我有話想問你”咽了回去,默了默,點頭道,“你說。”

    紅衣點點頭,下榻站起了身,光著腳一步步走近他,在只有咫尺時停下步子,抬眸望向他:“我想知道,你後來對我這樣好,是因為喜歡我這個人,還是喜歡這個‘紅衣’?”

    這個問法驚得席臨川心頭一緊,面上大顯錯愕地打量她一番:“你……怎麼這樣問?”

    “你活過一次對不對?”她直白地問了出來,與他對視著的目光半點未移,“上一世時你也是席臨川,也有這樣一個紅衣在你身邊——我想知道,你是真的喜歡我,還是因為忘不了她,所以……”

    紅衣忽地沒有勇氣說得更明白了,緊一咬唇,只一字一頓地又道:“你必須告訴我實話。”

    你活過一次對不對?席臨川只覺得一切思緒都被這一句話激空了。

    雖則朝中軍中總有許多事不能同她說,這不算他唯一一件瞞她的事,卻是唯一一件他有意瞞她、且想一瞞到底的事。

    如今,她卻就這麼知道了,還這樣直白地來問他……更說及了他上一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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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8 00:03:1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你……”他竭力克制著震驚的情緒,惶恐的目光在她面上看個不停,想從她亦存緊張的微白面容下,看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直說就是。”紅衣深吸一口氣,更多了三分平靜,“無論是怎麼樣的,我不為這個計較從前的事就是。”

    她咬一咬唇,又說:“我想……我和你上一世遇到的那個紅衣應該有許多不同,你大概也很奇怪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不同。我不在意你此前是不是拿我當做一個不同的她看過,我只想知道……你喜歡的究竟是現在的我,還是根本無所謂現在的我、只是因為我們長得一樣。”

    她想,她已將心中的分寸說得夠明確了。

    她確是無法計較他究竟有沒有真真正正地區分過她們兩個人——畢竟對他而言,從容貌上來看,她們橫看豎看都是同一個人;又是以同一種方式出現在他府上,大概就算換做是她,也沒有什麼理由直接去想到“這個人可能換了魂”這樣的原因,充其量只是納悶為什麼會存在不同而已。

    所以她所在意的,只是他到底在以怎樣的身份看她。

    席臨川心驚不已地聽著她的每一個字,愈聽下去……愈覺得冷靜了些。

    他帶著疑惑打量著她:“你……不在意我重活一次的事?”

    為何只問關於那個“紅衣”的事?她不覺得重活這種事很奇怪麼?!

    紅衣搖一搖頭,答得篤然:“不在意。我信緣分,不管你是第一世還是重活了一世,能在一起就是緣分——但,我在意這緣分是不是屬於自己的。”

    另一句話她暫且沒提:重生什麼的,在她看來沒那麼值得驚訝,她還是穿越的呢……

    席臨川的心中緊繃的不安驟然松下,長舒出一口氣,輕鬆一笑——嘴角上揚間露出幾顆白牙的和煦笑容,讓仍心緒複雜的紅衣驀地怔了。

    “我大概是最清楚兩世裡的你有多少不同的人了。”他眼底也沁出笑意,目光凝在她面上,輕緩地道,“很多次……想告訴你我最初那一箭是因為上一世的事而去的,又實在不知這話該怎麼說。”

    所以一直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在覺出她的不同之後,他為那一箭有多後悔!

    “我不知道你怎麼知道的這些事,但是……”席臨川說著,沉吟起來,默了須臾又道,“我最初時拿你和……那個‘你’對比過,只覺得奇怪。再後來便不比了……”

    紅衣一怔,追問他:“為何?”

    “沒辦法比。”席臨川一聲苦笑,“什麼都不一樣,想法、性格、態度……除了長得一模一樣之外,再尋不到共同點,我連說服自己你們是同一個人都做不到。”

    他坦誠地說著,小心地掃一眼她的神色,又道:“嗯……如果兩個你真的有什麼相像之處,我大概……我大概無論如何都不會娶你了。”

    這回,換做紅衣啞住。

    這麼徹底?!他一直在心裡分得這樣清楚?!

    她有些難以理解這一前一後的反差——那個“紅衣”那般確信他待自己好是因為她,直接來問了他,他卻又這樣明明確確地告訴她,如果她們倆有一點相像,他們可能都不會成婚了……

    左想右想覺得這其中必有什麼細節是自己不知道的,紅衣蹙蹙眉頭:“你這麼討厭她?她不是……你的寵妾麼?”

    “我瞎。”席臨川輕一切齒,淡睇著她,輕喟道,“這話說來不好聽,但是我上一世時認識的那個你,最後為一己之私讓幾千將士命喪黃泉,實在是……混蛋。”

    “哈……”紅衣驚喜交加地驀地笑出來,目光注視他片刻,又笑一聲。而後笑音連成一串,一聲比一聲清脆,直笑得席臨川不太自在。

    “傻笑什麼?”他蹙起眉頭一抱臂,“我擔心了你一整天,然後你好端端的自己回來了……就開始笑話我?”

    “不。”紅衣止住笑搖搖頭,雙目一紅,“我擔心了好久,一直在想,如果你真的只是因為喜歡那個‘紅衣’而待我好的,我該怎麼辦。”

    她一壁說著,一壁又上前了一步。

    他顯是下朝回府後聽聞她回來了就徑直趕到了南雁苑,一身輕甲尚未換下,輕甲上光亮的皮子透著寒意。

    紅衣卻顧不來這麼多,輕一咬唇,側臉貼向他的胸膛,隔著輕甲傳來的心跳聲微乎其微,她仍是靜靜地聽了好一會兒,徐徐一歎,平靜道:“如果過幾天我又消失了一次,然後再度回來……你就殺了我吧。”

    “什麼?!”席臨川驟驚,雙手一把她的肩頭,錯愕道,“你到底遇到了什麼?”

    “我不是紅衣——不是你兩世遇到的紅衣不一樣,而是我根本不是她。”她與他對視著,說著聽起來無比荒唐的事情,卻是心如止水,“我是另一個世界的人,被車撞死了,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她。但她……她現在找回來了,她成了赫契的巫師,要我把身體還給她,她要繼續跟你在一起。”

    她說著,如料從席臨川眼中尋得了分明的震驚。緩了口氣,又道:“那是我們沒有接觸過的勢力,強大到能從皇城裡的大將軍府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我弄走。她說如果我不答應,就每天殺死一個貴族,最後也會輪到你身上。”

    “但你不能因為這個就讓我看著你去死卻什麼都不做。”

    席臨川快速道出的一句話將她後面想說的全截在了口中。紅衣稍抬起頭,見他眉頭緊鎖的神色極是篤定,和他字字擲地有聲的話語一起,讓她沒了繼續說服他的理由。

    “那……有什麼別的辦法嗎?”她淒然一笑,“能不讓我死、又能不讓你冒險的辦法,有嗎?他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把我從大將軍府里弄走,一切守衛行動虛設,但我……我連他們在哪裡都不知道。”

    席臨川屏息沉吟片刻,猶豫著問她:“你是怎麼回來的?”

    “他們用馬車送我回來的。”紅衣如實道,“但是蒙著眼睛,我什麼都沒看到。回府後聽下人說你叫人封了長陽城,我想……應該是沒出長陽吧。”

    “嗯。”他忖度著一點頭,默然良久,側首低喝,“叫餘衡帶八百輕騎來!”

    席臨川所說的八百輕騎,便是他首戰時隨他長驅直入赫契大營、取了赫西王首級的那八百人。

    他們原在鄭啟手下,和幾萬人的軍隊比起來,也皆算是精兵了。

    鄭啟把他們派給他自有原因,因為他們同他一樣年輕氣盛,存著滿腔想為國盡忠的熱血,又個個智勇雙全。

    首戰便立了大功,八百人皆封賞不少。而後席臨川也著意在這八百人身上多下功夫,各樣的訓練嚴苛殘酷,沙場相遇時,讓赫契人聞風喪膽。

    八百人分了十六旗,目下,十六位總旗聚在正廳,一起認真研究怎麼幫將軍夫人脫困……

    “長陽城共六十四坊,縱橫街道二十五條。”線條清晰的地圖在眼前平鋪開來,席臨川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半圈,“三人一組,縱向由北向南、橫向由東朝西行走,沿途無故不得交流。一人領路、一人記錄,剩下一人蒙著眼睛走,聽到什麼明顯的動靜便告訴記錄之人,那人負責去看是何處發生的聲響——商鋪、攤販還是人家,將地點寫明,周遭有什麼也記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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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8 00:03:2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這要找聽覺敏銳的才行。”一總旗聽言拎劍離座向外走,“在下去挑人。”

    “多謝。”席臨川頷首,又看向另一人,“姚康,你帶三百二十人,五人一坊去聽各坊的動靜,也按方才說的法子。”

    “諾。”姚康抱拳一應,同樣向外行去。

    “餘衡,你帶五十人,二十五人一組……”

    “知道了,東市西市。”余衡了然接話,見席臨川點頭,施禮離開。

    紅衣呆坐在旁邊,聽得一頭霧水。左猜右猜也猜不出個所以然,只得在心裡默默做起了沒什麼大意義的數學題。

    ——二十五條街道每條三個人,那就是七十五個人,六十四坊三百二十人、東市西市五十人,七十五加三百二十加五十……嗯,還有三百五十五。

    於是,當席臨川開口說“剩下三百多人……”的時候,紅衣在旁從容不迫地給了個精確值:“三百五十五人。”

    “哦,三百五十五人。”席臨川挑眉一掃她,略有尷尬地一清嗓子,“除卻與皇宮相接的三道處外,其餘十三道城門每處添十人。餘下的……”他謹慎地掃了紅衣一眼,直接自己算了出來,“二百二十五人,在崇賢、永寧兩坊借民居待命,如出意外,以煙火為號。”

    “諾!”餘人各自抱拳,應話有力。紅衣仔細思量一番,疑道:“不用我做什麼?”

    “用。”席臨川點頭,垂眸笑道,“你先去睡足了,待得他們回來,自有要你幫忙的地方。”

    陽光正好的上午,窗紙隔開刺目的感覺,幔帳擋開又一次鋒芒。

    紅衣在榻上安安穩穩地睡了。

    她睡得很沉,側躺在榻的樣子看上去很是放鬆。烏黑細長的羽睫輕輕覆著,未施唇脂的薄唇顏色淺淡,唇角微微上揚,一副正做美夢的樣子。

    席臨川半倚在榻,凝睇著她的面容,久久挪不開眼。

    其實細算起來,二人分開的時間並不足一天。只是這一天裡提心吊膽得太過,顯得格外漫長。

    他思量中一聲低笑,不自覺地伸手,手指撫在她的側頰上。指上傳來的感觸柔柔軟軟的,他自以為放得很輕,卻見她很快就皺了眉頭,雙手一併伸過來握住他的手,毫不給面子地枕在頭下壓住。

    “……”他挑眉,將手抽出來,不服地再度放在她臉上。

    紅衣的眉頭皺得更深,迷迷糊糊道出一句:“討厭……”

    “這麼小氣。”席臨川低聲嘲笑著,遂不再惹她,收回手來,繼續安靜看著。

    紅衣一覺睡到天黑,醒來時,恰好那派出去在街上“遊蕩”的人也剛折回來。

    便到了需要她幫忙的時候。

    四百多人,在正廳中實在太擠,席臨川吩咐打開了自她入府後已關閉許久的箭場,擺開坐席,讓眾人落座。

    紅衣直至到箭場時都還不知自己要做些什麼,見席臨川伸手一引示意她落座,她便乖乖坐下了。

    眼前四百餘人輕甲齊整,本就都是年輕男子,這“制服”造成震撼氣勢讓紅衣很是花癡了一陣,遂聽得席臨川在旁一聲輕咳,轉而斂去眼中不太合適的光芒,略一頷首:“要我做什麼……”

    “閉眼。”席臨川道。

    紅衣依言閉上眼睛,聽得他又說:“回想你還在那幫赫契巫師手裡的事情,各方面都要想到。看到的、聽到的,想得越全越好。然後想上了馬車之後的事情,都聽到了什麼動靜?”

    天啊……

    這法子……略高端啊!

    紅衣恍然大悟之後放緩氣息,按著他所言的方法仔細回想起來,腦補著周圍就是自己當時與那個“紅衣”交談時的房間,周圍的人穿得都跟早些年歐美動畫裡的死神似的……

    她深吸一口氣,在“死神”們離開之後,耐心地腦補完當時的全部交談,然後見那個“紅衣”揚音一喚,將人又叫了回來。

    “送她回席府去。”

    “紅衣”的最後一句話是這樣說的,隱帶著蔑笑,之後,那兩名巫師就蒙上了她的眼睛。

    她被押著一直往外走,然後被扶上了馬車,馬車駛起的隆隆車輪聲在腦海中想起,紅衣輕蹙眉頭全身心沉浸在回憶中,少頃,聽到一句:“剛出爐的胡餅……”

    “胡餅。”她當即道,“離那個地方沒有多遠,該是街邊的地方,有人賣胡餅。”

    席臨川的目光一掃眾人,早些時候負責記錄的立即翻起手中冊子,負責去聽的則認真回想起來。他一點頭,輕向紅衣道:“你繼續。”

    紅衣深吸一口氣,回想得有點艱難。

    當時她心裡太亂了,滿心都在琢磨怎麼解這局、怎麼救小萄,還有……他喜歡的到底是她還是“她”。

    心念一動,她索性去回思當時一點一滴的想法,好像是想到如何讓小萄不被藥啞賣掉的時候,耳邊響起了慢而沉的一聲聲“鐺”響。

    “鐵匠鋪?”她闔著眼睛蹙起眉頭來,說得不太確信,“可能是……我聽到得似是砸鐵的聲音。”

    “嗯。”席臨川點頭應了一聲,示意她繼續回想。

    紅衣便又說了三兩個沿途聽見的動靜,再往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實在記不起都聽到過什麼了。心知這些線索十分重要,心急之下欲哭無淚,感到一隻溫熱的手掌在她背後一撫:“不急。”

    她咬一咬唇,耐著性子繼續思量下去,隱隱約約的,終於又記起一個:“新制的玫瑰香、茉莉香……二十文一盒,是……什麼香坊來著?”

    關鍵的店名怎麼也回想不起來,紅衣努力地在腦中一再“重播”這畫面,卻還是沒有進展。

    “清宜香坊?”院中有人道,紅衣一喜:“好像是的!”

    “西市南邊。”那人看向席臨川,未及席臨川點頭,卻當即有人說:“平康坊北邊也有一家。”

    “晉昌坊東側第二條巷子也有。”又一人道。

    第四人的聲音都有點發虛了:“永陽坊也……”

    紅衣直聽得一陣怨念:好不容易又想起一處,結果還是個分號遍長陽的!

    席臨川鎖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問她:“還有嗎?”

    紅衣頹然搖搖頭:“沒什麼了。”

    那張長陽城的地圖再度在眾人面前鋪開。

    她共提及了一個胡餅攤子、一個糖人攤子、一個鐵匠鋪、一個布莊、一個當鋪,外加一個香坊。

    幾十個人各自執筆,在地圖相應的位置上圈出自己路過時曾注意到的這些鋪子。長陽城這樣繁華,這些鋪子均不少見,紅衣和席臨川眼看著地圖上各色墨蹟越來越多,皆心下感慨……還好這圖夠大!不然都要寫得看不出是什麼地方了!

    六個標記出現在同一條街上的地方不算太多,但……也不少。

    紅衣蹙眉看著十幾個可能的選項,不知道要怎麼把最終的答案篩出來。

    “不會是這條。”有人神色篤然地伸手在其中一條道上一劃而過,“這附近幾坊都是世代在長陽城中居住的百姓,住得很滿,沒有地方能讓赫契人住。”

    席臨川點點頭,手裡的炭塊將方才描出的那條路劃掉。

    “也不會是這條。”又有人手指撫過最西邊的一條路,席臨川蹙蹙眉頭:“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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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家就在旁邊的常安坊。”那士兵笑道,“那裡的路前些日子壞了,尚未修好,過不了馬車。”

    於是,又一條道劃掉。

    眾人便這樣一條皆一條地排除下去,理由充足的直接劃掉,尚不足以排除的姑且留著。片刻後,原本的十幾個可能路線還剩了六個,

    “這條也不可能。”席臨川說著就又劃掉了一條,理所當然的神色,沒多作解釋。

    直至眾人一同投來不解的目光,他才一愣:“你們沒走過這條道?”

    眾人一齊搖頭,端然不知他想說什麼。

    “宣平坊門邊便是一家武館,每天打殺聲不斷。”席臨川目光一□紅衣,“連賣胡餅的聲音都能聽見,這個更不會忘。哦……還有這條路也不會是。”

    他說著又消去自長陽城東南角延伸過來的路:“你昨天上午不見的、今日清晨回的府,這條路上一家不小的客棧夜裡起了火,整條街都不得安寧,你若在,必會知道的。”

    如此,還剩四個選項,紅衣一時有點想在四條路邊標個“abcd”。

    再然後,他們繼續做出的分析,她就不太能及時反映過來了。

    不再是這種因為直觀的客觀條件而不可行的路,他們琢磨起了更深一層的各樣原因。比如附近有沒有官府、有沒有達官顯貴的宅子,是不是便於逃跑、是否能在禁軍趕到前逃出長陽城門……

    紅衣聽得都有點犯困了,掩唇打了個哈欠,攏一攏衣袖,想伏在案上歇一會兒。

    胳膊下一硌,她驀地輕怔,遂將收在袖中的東西取了出來,拽了拽席臨川的衣袖。

    一根被割斷的草繩、一方黑巾。這是送她回來時用來綁她和蒙眼的東西,她沒敢大意,先是收在了衣襟中,回府沐浴更衣後右收在了衣袖裡。

    仍是不知能否起到作用,但反正……他們眼下正分析著,拿出來好了。

    席臨川的目光落在那截草繩上,不禁微凝。草繩一端被染了一截藍色,好像是特意做什麼標記留下的,且顏色很新。

    “韓氏鏢局閉門近一個月了,官府去打聽過,只有個小夥計來開過門,說鏢局中寄放了要緊的東西,所以旁的生意都暫且停下。”餘衡拿起那繩子看了看,“屬下曾去鏢局看過,繩子上不同的位置染著藍色。掌櫃的說是怕夥計押鏢時監守自盜又不承認,但記住捆箱的繩子上的印記……只要印記有挪動,就不由得誰不承認了。”

    “韓氏鏢局在光行坊,坊中胡人很多,有賣胡餅的不奇怪。”席臨川稍緩口氣,手指從地圖上依次點過,“鐵匠鋪、布莊、當鋪、清宜香坊。”

    除卻糖人的攤子沒找到,其他皆有了。賣糖人的攤販未必日日都在同一個地方,也不足為奇。

    那家清宜香坊在安業坊剛進坊門的地方,經過之後向西一拐,行過崇德坊再往北去……就是席府所在的延康坊。

    “明日一早,搜韓氏鏢局。”

    席臨川下了令,眾人齊整地起了身:“諾。”

    是夜,明月掛于天邊,清風拂動紗簾。

    一股不算太陌生的幽香沁入屋中,綿綿軟軟的直入紅衣心底。

    驀地驚醒,想喊卻已喊不出來,立即屏息想不再吸入這股幽香,卻是為時已晚。

    手緊握成拳,她驚恐交集地想要維持清醒,思緒卻仍一分分地模糊下去。

    最後一個念頭,是不肯吃虧似的在心裡暗罵了一句:混蛋,說好的給我三天呢?!

    席臨川闔目靜歇著尚未睡著,嗅得這股異香,同是心中一驚。

    心知必是出什麼事了,想看個明白,卻連眼睛都睜不開。耳聞窗戶打開的聲音,一陣涼風吹過,須臾,窗戶又輕輕闔上。

    他躺在榻上,覺得周身發軟,思緒也陷入一層又一層的迷濛,心中的懼意卻愈顯分明,一遍遍地迫著他睜開眼來,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

    仿似將全身的力氣都注在了胳膊上,席臨川深吸一口,強自一挪,終於挪動了些許。

    手碰到榻邊的案桌,他緊咬著牙關將手翻上桌面,幾經找尋,摸到了一隻茶盞。

    席臨川舒了口氣,複又屏住呼吸,握了茶盞的手用力一抬,茶水直沖面門潑來,一陣涼意頓時衝開身上的無力。

    又靜片刻,渾身都覺得輕鬆了一些,他終於睜開眼來,側首看向身側,身畔卻已無人影。

    “紅衣……”心中倏然驚怒交集,席臨川一拳狠擊在榻,起床著衣,胡亂擦了把臉便疾步向外行去。

    踏出自己所住的院門,便有守在府中的士兵迎了上來,睡眼惺忪的樣子端然尚未完全緩過勁來,大有惶恐道:“將軍……方才那、那香氣……不對勁啊!”

    “紅衣沒了!”席臨川切齒而道,那士兵一愕,他又說,“所有人都睡了?”

    “是。”那士兵緊蹙眉道,“原是分了兩撥人輪著休息,就怕夫人再出什麼事。但那股異香襲來,剛輪值出去的也立時撐不住了,連眼睛都睜不動,緩過來時已是晚了。”

    好狠的東西。

    席臨川沉一口氣,停下腳步:“即刻去搜光行坊,備好濕帕掩住口鼻。”

    “諾。”那人抱拳一應離去,席臨川望著夜色中淒清的月光,氣息長沉,強壓住心底不斷滋生的猜測,複又轉身回房,取輕甲佩劍。

    這一回,紅衣醒來得快了一些。並非“自然醒”,是被灌了某種喝起來味道甜膩的“飲品”——甜膩到她覺得自己就是被硬生生齁醒的!

    依舊是那一屋子死神模樣的怪人,紅衣看向“紅衣”,怒不可遏:“你不守信用!”

    “我也沒想到你膽子這麼大。”對方清然一笑,纖白的手指撥弄著桌子上幾顆光澤淺淡的石頭,“占卜說我若等到三日後再去找你,席臨川就會先一步尋來——你讓他搜查了,是不是?”

    紅衣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我把輕重跟你說得很明白了。”她挑眉冷笑,略帶慵懶的口吻充滿威脅,“你不答應,我們會每天殺一個貴族,最後總會輪到他頭上。”

    她說著站起身來,信手拈起幾顆漂亮的石頭在手中把玩著,一步步踱近她,居高臨下地蔑然道:“我還以為你有多在意他,原也不過爾爾,嘖……”

    “我在意他。”紅衣冷聲駁道,清亮的目光回望過去,又說,“所以我不能把他讓給你。你不愛他,你只會為自己做打算,讓你回到他身邊或能救他一時,但後患無窮。”

    “聽上去真是大義凜然。”她一聲嗤笑,紅衣未顯惱意,淡聲又道:“隨你信不信。我一不能親手將他推到險事中,二做不到在大事上欺瞞他。你早了兩天把我弄來,我打不過你,只提醒你也仔細著點,小心一不留神弄得自己屍骨無存。”

    她自然沒有將那一邊的進展說得太明白——席臨川已然摸到此處是何地的事兒,自是不能就這樣說出來的。

    是以這聽起來怒意頗盛的威脅只引得對方又一次嗤之以鼻,“紅衣”好笑地打量她一番,目光上下一劃,說:“‘做不到在大事上欺瞞他’?你是魂魄附體這事不大麼?你不就不敢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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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發表於 2019-1-28 00:04: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你怎麼知道我沒告訴他?!”紅衣脫口而出,“紅衣”朗笑輕蔑:“你當然沒有。我和你同樣清楚一個舞姬想給達官顯貴做妻妾有多難,沒有人會冒這個險捅出這樣的事去的。”

    她神色篤信得讓紅衣都不忍心說實話打她的臉……

    好在她也不像再糾結於這樣的話題,複一聲輕笑之後,柔荑探入衣襟,取了本冊子給她:“我替你挑了二十個人,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家世,你選一個合意的吧,保你此生榮華。”

    “聽上去還真是划算啊。”紅衣語帶譏諷地將冊子接到手裡,目光劃過一行又一行,佯裝仔細地讀著,心裡卻只在暗自琢磨席臨川有沒有發現自己不見了、什麼時候會過來、這地方到底是不是那個什麼鏢局。

    數道黑影趁著風聲微起時輕落上枝頭,月朗星稀的天色中透出些許肅殺之意,席臨川淡看著眼前仍燈火通明的院落,輕道一聲“但願無錯”。

    “請涉安侯派的人到了嗎?”他壓音問道,餘衡往樹下掃了一眼,表情有點發僵:“沒有。但……涉安侯親自來了。”

    “……”席臨川一凜,目光也挪到樹下。

    聿鄲一身赫契裝束,看上去輕便得很,朝席臨川一拱手,轉瞬間也竄上樹。

    望一望院中光火,聿鄲有些激動地舒了口氣:“佩服將軍。”

    “……嗯?”席臨川一愣,“什麼?”

    “我都沒和這幫巫師打過交道。”聿鄲輕一笑,嘖嘴道,“找不到他們。”

    “恕我直言。”席臨川挑著眉頭給弩裝箭,又試了試准心,道,“貴軍真沒用。”

    “……真直。”聿鄲略顯不滿而未有怒色,輕一輕嗓子,問他,“將軍要我說什麼?”

    席臨川短一笑,遂從懷中抽了張紙出來給他,聿鄲看了兩行後有點尷尬:“我們赫契人不這麼說話。”

    “那就翻譯成你們慣用的風格。”席臨川口吻輕鬆,瞟他一眼又道,“這就全有勞君侯了。巫者陰狠,我們還得保自己的命。”

    涼風淒淒,在院中無所事事候命的巫師們已有些犯困,不知女祭司在料理的那件“要緊事”辦妥了沒有。

    又一陣風拂過,有人打了個哈欠,嘴還未及闔上,院外話語朗然。

    “受鷹神庇佑的高貴巫師們,我奉汗王之命前來。你們的故鄉赫契正遇大災,汗王懇請諸位相助。請你們打開緊閉的院門,我們坐下來談一談。”

    藏身於廊下陰影中的幾名巫師相視一望,頭一個反應自是有人使詐。但仔細辯一辯……這確是赫契語,且字正腔圓,不僅發音好聽,而且對方用詞恰當文雅,似乎當真是赫契上流人士。

    同樣的內容連道了三遍,不急不緩的話語在院中不絕於耳,幾人掂量之下終於決定進屋去稟一聲……

    然則沒有人注意到,自那前去稟話之人離開廊下後,喊話聲就停了。

    “出來了。”餘衡目光微凜,目不轉睛地看著那現身出來的巫師,看向席臨川。席臨川仔細瞧了瞧那人的衣著:“應是沒錯。”

    一縷哨響與箭矢一併竄上天際,刺耳至極的聲音如同直接從心上刺過。

    “什麼聲音?!”

    “紅衣”厲聲一喝,那原是前來稟話的巫師腳步滯住,隔著門踟躕須臾,才道:“似是……汗王的人。”

    “汗王的人?!”她一愕,又追問一句,“汗王的的人怎麼會來?!”

    卻只聞外面一聲慘呼。

    忙踱上前一步,“紅衣”伏在門縫處向外一窺,院中已拚殺成一片。兩方皆是她熟悉的衣著,一邊是手下的一眾巫師,另一邊……輕甲齊整、佩劍鋒利,是大夏的精兵。

    心中驚然,一時陣腳大亂,她驀地扭頭看向那尚被別人佔據著的身子,對方一聲輕笑:“意外麼?”

    紅衣“聆聽”著外面的廝殺,忍著身上的酸軟無力,從榻上站起身來:“還在自以為掌控一切?你知不知道,外面那個男人——上輩子是你丈夫、這輩子是我丈夫的那個人,他統領千軍萬馬,是在戰場上和敵軍玩慣了兵法戰術的。他豈會被你騙住?”

    她欣賞著“紅衣”愈發慘白的面容,想著席臨川早上同她說過的往事,忍不住一聲淒笑:“他那時是真的信你啊!出征時你寫信他必回,就是怕你自己在長陽城中度日艱難,你怎麼忍心讓他那樣慘死……”

    “紅衣”怔怔地望著她,薄唇發著抖,連連搖頭:“你……他告訴你的這些?是、是因為你告訴他所有事情了?不可能……你賭不起……”

    “我們成婚是因為他願娶、我願嫁,不是賭約!”紅衣寒涔涔地笑著,黛眉一蹙,“你真滑稽,活了兩輩子還這麼看不開……我還以為重活過的人都會超脫點呢!”

    她何止是自己不超脫,還把旁人看得和她一樣狹隘。那般自信地拿准了席臨川承受不了這樣的事,那般自信地認為她嫁給席臨川必是為了攀個高枝……

    廝殺聲越來越近,似乎……是巫師們抵擋不住了。一縷血色濺灑在微黃的窗紙上,殷殷地向裡滲著,驀然刺入眼簾,讓“紅衣”顧不上多想其他。

    她猛奪上前,紅衣只覺寒光一閃,又因身上的虛弱尚未散盡而無力躲避。遂覺頸間一涼……

    房門被狠踹開來,湧至門邊的眾人卻都霎時停了腳,眼看著紅衣被一遍身黑裝、頭戴面具的女子扼在臂下,頸間的寒刃死死抵著,只消得再往下半寸,便是要血濺四方!

    席臨川也定住腳,與那面具後的冷厲目光對視片刻後,一沉:“都退下。”

    “將軍?”餘衡輕怔,遲疑地看向席臨川。他輕一哂,又道:“我來處理。”

    悄無聲息間,餘人各自退了出去。聿鄲同是往外退著,腳觸及門檻時卻又停了,略作思忖,上前一步在席臨川身側壓音道:“我或許幫得上忙。”

    畢竟是赫契的巫師,聿鄲從前再對他們束手無策,想來也是比自己瞭解得多些的。

    席臨川略頷首,道了聲“多謝”。

    沉息拔劍,劍鋒旋轉間一道白光飛閃淩人,驚得“紅衣”陡向後一退,猛喝:“你別過來!”

    “你放開她。”席臨川淡看著她,睇一眼她持劍的姿勢,輕聲一笑,“許久不見,閣下倒是學了點新本事。”

    上一世時,她是用不來刀劍的,尤其是份量不輕的長劍,她連提都提不起來——目下的紅衣也是一樣,只精於舞蹈的身子過於柔弱,難以承住這麼沉的東西。

    到底不及這被赫契王廷追殺已久的巫師來得彪悍。

    “你……”“紅衣”因他的徹底生疏的稱呼而微驚,怔了怔,又狠然道,“你放我走,我從此不惹你們,若不然,你就……你就等著為她收拾!”

    席臨川眸光未移,猶睇著她,突然放緩的話語卻顯然是對紅衣說的:“你把眼睛閉上。”

    紅衣緊咬著牙關閉了眼,心下相信席臨川不會為了除掉這個“紅衣”而不顧自己的性命,又並不知他究竟要怎麼做。

    耳邊靜了須臾,她聽得他的話語再度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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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發表於 2019-1-28 00:04: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我還記得,你有一陣子很愛讀話本。”席臨川回憶著一喟,“自己讀了還要來拿給我看,我也翻過幾本,宿敵狹路相逢後互相喊話各說各的道理的情節實在不少……你猜我現在想說什麼?”

    “紅衣”愣住,狠戾未減的眼底生出深深的茫然。油然而生的好奇心讓她一時發了懵,又見席臨川持劍的手放了下來,警惕難免又減兩成……

    卻沒有注意到,他向前稍挪了半步。

    “將軍……”聿鄲看到他背向身後的手上的動作,不禁一愕,但見一柄匕首從袖中劃出,劃出幾寸後他手上一握,恰握住匕首。

    “紅衣”終於回過神來:“我不管你想說什麼……”

    她咬一咬牙:“你是英雄,你自然有許多大道理可說……”

    話至一半刀光驟閃,速度之快讓她難做反應,連持劍卡在紅衣頸間的手都來不及挪動取她性命,便覺腕上驟有劇痛痛得腦中嗡鳴。

    耳聞長劍落地之聲,懷中一松……

    忙定神看去,卻見紅衣已被拽出數步,面前之人手中的匕首正再度刺來!

    “啊——”地一聲驚叫,“紅衣”胸口劇痛間跌退數步,背心抵牆一瞬又覺寒刃刺進半寸,她震驚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下手毫不留情的人。

    席臨川左手擋在身後,猶圈著驚魂未定的紅衣未敢放開,右手緊握著匕首,淡聲一笑:“沒有那麼多‘大道理’。我想說——我妻子在你手裡,我若還跟你廢話,我一定瘋了。”

    “你……”她急喘不止地低下頭,看向胸前傷口的目光中驚恐交集。

    “我也並不好奇你有什麼道理可說。”席臨川稍有切齒,“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讓一個人搭上數千將士的性命為自己鋪路——別告訴我這一世還沒有發生這件事,這種事,‘其心可誅’。”

    被他護在身後的紅衣忽地安了心。

    她多少擔心過,他會不會對這個“紅衣”心軟——說不上是舊情難卻,只是若認真數算起來,上一世那造成幾千人慘死的悲劇在這一世並沒有發生過,他若因此難以狠下心也是難免。

    她又無法同他解釋“反社會型人格障礙”是多麼危險,也許這重播了她便會有更多後患……

    好在他自己想得明白。

    席臨川說罷,闔了雙眼便要施力將匕首拔出去。

    卻覺手上一沉,微驚之下又睜眼看去,見她的手緊握在匕首上,手指被鋒刃割得鮮血淋漓:“你……你不能殺我。”

    “紅衣”緊鎖眉頭,驚恐不已地望著他,連連搖頭,有些前言不搭後語:“你不能殺我……你還是喜歡我的,對不對?否則怎麼會那麼巧恰好娶了占我身體的人?你不能殺我……你會後悔的,你放我走,放我走!”

    席臨川挑眉而未理睬,腕上再度施力,她聲嘶地又喝道:“你何必強不承認!你回頭看看!她項上那顆珊瑚……你敢說不是因為我才給她的嗎!”

    這話讓二人同時一驚。

    紅衣木然低頭,看向自己一直戴著的那顆珊瑚珠——這珠子她從成婚那日就一直戴著,是一顆拇指蓋大小的珊瑚珠,後面有銀托襯著。很簡單的款式,別無其他點綴,她自也知論材質並沒有多麼昂貴,只聽為她置辦昏服的宮娥說,這是他特地向皇帝求了來擱在她昏服配飾中的,是以一直戴著……

    席臨川亦回過頭,目光一□那顆珊瑚珠,複又轉回頭來,清冷一笑:“你跟我要過這東西?那還好我沒有給你。”

    說罷再不耽擱,握柄的手狠然抽出,霎時鮮血四濺!

    殷紅的血色揮灑在他銅色的輕甲上,耳聞身後之人一聲驚叫,忙回了身,將她攏在懷裡,擋住身後血腥。

    紅衣齒間咯咯作響地發了半天抖,一邊不敢從他懷裡掙出來,一邊又強作鎮定道:“這、這珠子怎麼回事……你說清楚!”

    該是慍怒的語中卻帶著嬌嗔,席臨川眉頭稍挑,回得不給面子:“別硬撐了,怕見血不丟人。”

    “……”紅衣面色一紅,不再佯裝膽大,低回頭去繼續認真發抖,腦中一再閃過方才那鮮血四濺的畫面,確實得好好緩緩。

    這直刺心口的傷有多重,席臨川十分清楚——昔年射中紅衣心口的那一箭原也該是致命傷,只是她運氣忒好,射得不深各樣緊要臟器皆盡避開,才得以保住了命。

    他那一箭原就是沖著這個“紅衣”來的,此時自不會留情面。

    複掃她一眼,席臨川短籲口氣回過頭去,不想再多費時間,攬著仍發抖不止的紅衣便向外去。

    驀聞身後忽有動靜,目光一抬正見聿鄲大驚:“將軍!”

    未及回頭,又聞一聲“兄長!”,耳邊疾風而過,目光定住,席煥已沖至身前,手中短刀敏捷劃過,直割“紅衣”手腕。

    腕上鮮血迸出,那柄小刀跌落在地,席煥猛吸幾口氣後終於松了勁,向後稍退兩步,輕道:“好險……”

    “你怎麼來了?!”席臨川上前一步,席煥仍有些發白的面色稍緩過來,似不知怎麼解釋,薄唇緊抿地看向房門口。

    席臨川和紅衣同時看過去,見伏在門邊的小萄亦是面色慘白。

    “賤婢……”“紅衣”怔怔望過去,神色恍惚,聲音低弱。

    已顧不上仍自淌血的胸口,她的目光凝在血流極快的腕上,似在沉思地看了一會兒,忽地一聲低笑。

    而後,一聲輕得難尋的赫契語傳入眾人耳中。雖則極輕,卻不難覓得那份森然的恨意。

    “什麼?”席臨川蹙眉看去,甫要追問個明白,卻見癱在地上的人已然眸光渙散,氣息快速地弱了下去,胸口短促的幾番起伏之後,再無半點生機。

    “她、她說了什麼?”紅衣也因她最後那句話而莫名不安,抬頭看向席臨川,席臨川則看向聿鄲。

    聿鄲已然被她那最後一句話驚得面容煞白。

    “君侯?”席臨川輕喚一聲,眉頭緊蹙著等了一等,聿鄲才回過神來。強咽了口口水,他舉步走上前去,在“紅衣”的屍體邊蹲下身,掰開她緊握的左手,頓時怒駡:“該死!”

    “那是什麼?”席臨川問道,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東西上。

    那是一枚滾圓的寶石,色澤殷紅似血。應是時常撫摸的關係,表面無比光滑,光芒看上去甚至有點詭異。

    “‘最後的毒咒’。”聿鄲重重歎息,又解釋道,“這些個巫師在赫契也被人痛恨,人人得而誅之。他們便都有這樣一顆寶石,用自己的血和冤死之人的血浸泡數年,據說怨氣極重,臨死前用這寶石所下的詛咒……”

    不聽完也知道大概是“陰毒至極”之類的描述,席臨川心下一沉,直接問說:“那她下了什麼咒?”

    “春風習習,瘟疫來襲,同一日裡,你如上一世一樣死去。”

    沉悶道出的話語撞入每個人耳中,除卻席煥因為這“上一世”的說法大感迷茫之外,其餘幾人皆只剩震驚。

    “臨川……”紅衣眼中的恐懼蔓延得尋不到邊際,她一呼一吸皆帶顫抖地望了他許久,掙扎著看向聿鄲,“一定、一定有解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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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發表於 2019-1-28 00:04:3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不知道。”聿鄲神色頹然地跌坐在地上,凝視那顆滾圓的紅寶石須臾,又道,“有人說毀了這石頭就可以,也許吧……我可以著人呈去赫契王廷看看。”

    席臨川抑制著盤旋不止的懼意,氣息稍緩:“王廷會幫忙嗎?”

    “不知道。”聿鄲仍是這般頹然,啞一笑,只說,“新汗王的母親死在巫師手裡,把他們的屍首送去……他大概會幫忙吧。”

    著人通知了禁軍來清掃這一片狼藉,席臨川的手下各自告退離去。席臨川、紅衣連同聿鄲、席煥、小萄一起往席府走,同在一輛馬車上,卻各自沉默到了死寂。

    “將軍和指揮使大人知會一聲,我和禁軍一起送那些巫師的屍首回赫契,我去求見汗王。”

    馬車停車時,聿鄲才終於說了這樣一句。席臨川一滯:“君侯的身份……”

    于大夏而言是“歸降”,但對赫契來說,可就是“叛逃”。縱使新汗王算起來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但也……

    “無妨。”聿鄲稍一頷首,神色平靜,“早些年赫契被大夏打得太慘,民間不是沒有怨言。新汗王已透出求和的意思,不會殺我。”

    席臨川點點頭,道了一聲“多謝”,又說:“我會囑咐指揮使大人,多派些人護君侯周全。”

    言罷便下了車,厚重的府門打開,幾人走進府中,皆覺得一陣輕鬆。

    這一夜,神經實在太緊張了。縱使現在尚有後患未除,回到熟悉的府中的瞬間,也仍是倏然覺得輕鬆了。

    那道詛咒大可先行放一放……殫精竭慮之後,先好生歇息一番才是要緊的。

    幾人一同到了席臨川的廣和苑,在案邊一併坐了下來,吩咐婢子上些安神的茶來。

    片刻,端著茶水進來的卻是小萄。這些事情她做得熟練,頭一盞茶先擱在了席臨川面前、次一盞呈給了紅衣、第三盞奉與聿鄲……

    到了第四盞,茶盞落到席煥面前,將手收回時衣袖卻不經意地拂到杯盞,又是冷天穿得厚實,茶盞經此一刮便落到地上,一聲脆響後瓷片四濺。

    正都是疲勞之時,誰也沒心思跟她計較這個。紅衣沒說話,席臨川略一笑,輕言了句“去休息吧”,卻是席煥陡一擊案,大有慍惱地切齒道:“你也太過分!”

    幾人皆一怔。

    小萄面色微白地滯了一會兒,見席煥仍有慍色,眼見面前就是碎瓷片可不敢刻意去躲,貝齒一咬便跪了下去:“公子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一整日下來,事事都是這樣,我沒怪過你吧?但這回……我知道兄長帶的人多,應是不會出事,還是順著你的意去一探究竟……”席煥本也年輕,又不似席臨川見過那麼多大風大浪,不高興起來口吻中的怨惱便很明顯,大是少年賭氣理論的樣子,“他們是我兄嫂,我也沒指望你謝我,可你就不能好好給我端杯茶麼?我就這麼讓你不待見?!”

    一番話說得席臨川和紅衣皆有點懵。

    席煥皺著眉頭別過臉去,惱意未減地又道:“正好現下也回來了,你既這麼不樂意……自己求兄長嫂嫂讓你回來好了!煩!”

    “……”紅衣直被他這賭氣的樣子弄得一聲啞笑,複看向小萄,見她跪在地上雙眼泛紅,眼眶裡顯有眼淚打轉,忙是一笑,打著圓場道,“今天這一番折騰,都不容易。小萄想也是累了……席煥你別跟她個小姑娘計較,我帶她去歇著,你們先聊便是。”

    她說著就去扶小萄起來,餘光掃見席煥面色一陣紅一陣白,礙著她這嫂嫂的面子又不好硬頂,只念叨了一句“不是這麼回事!”

    紅衣只做沒聽見,拉著小萄就出了房門。行出廣和苑外她才停了腳,看一看小萄,溫聲笑問:“怎麼了?可是有什麼誤會?”

    先前那一出,難免讓小萄有些怕她,聽她這麼問了也不敢說,搖一搖頭:“沒什麼……明天奴婢自己跟少公子解釋去。”

    “你們今天為什麼會去韓氏鏢局?”紅衣直言問道,小萄一僵。

    “你說就是了。”紅衣一喟,“我讓你去了少公子那裡,就不能越過他對你怎麼樣,你怕什麼?”

    小萄抿了抿唇,踟躕了許久,喃喃道:“奴婢就是放不下心……怕公子出事。”

    紅衣心底一聲長歎。

    小萄抬眸覷一覷她,猶豫著又說:“娘子,奴婢和少公子到的時候,外面的將士不敢攔著,所以……奴婢在門外,聽到了一些話。”

    紅衣微愣,遂心平氣和道:“聽就聽了吧。我信你們不會說出去,不怕你知道。”

    “娘子您不是紅衣。”她的神色複雜起來,話語停頓良久,才又說,“那您……昨日回府後突然說不留奴婢了,是不是……有什麼別的原因?”

    紅衣再度一愣,迎上她含著期盼和疑惑的水眸,心下滋生的猜測讓她輕吸了口涼氣。

    “若是沒有,就當奴婢沒問。”小萄眸色一黯,垂下首去不再追問。

    “有別的原因。”紅衣平靜道,凝視著小萄滿臉的不安,她如實道,“那個‘紅衣’想把這身子要回去。她告訴我她上一世藥啞了你,我怕她回來後再來一次,覺得還不如讓你先離開。”

    她分明地看到小萄雙目驀地一亮,然後,卻又更加沉默了。

    “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紅衣試探著問道,輕鬆一笑,“說就是了——最多不過你也是穿越的,或者重生的。”

    ——話雖是這樣說了,但見小萄就此點了點頭的時候……

    紅衣還是一訝。

    “紅衣”說牽連了兩個無關的人重生,其中一個居然是她……

    “娘子昨天說不留奴婢了、又讓奴婢喝藥,奴婢還以為……又是啞藥。”小萄說著,自己也有點無奈,歎出口氣,又說,“喝完了才覺出好像就是平日喝的藥,沒想到竟這麼複雜!”

    可、可不?

    後續劇情確實忒複雜了,和黑巫師們pk一場,幹掉了一個標準大反派配置的原身,然後冷不丁又冒出來這麼一個同為重生的!

    這世界還能不能好了!

    “真複雜……”

    一句驚意滿滿的感慨傳入耳中,二人同時一悚,回首望去,見席煥踱步過來,神色糾結至極:“我兄長是重生的、嫂嫂是靈魂附體、幫忙的那位君侯是重生的,喜歡個姑娘……姑娘也是重生的?!”

    聽罷這番總結,紅衣也替他糾結了起來……

    嘴角輕搐,她亂找臺階地說了句“涉安侯竟也是?”便要悶頭回屋,反被席煥一擋:“嫂嫂留步。”

    “怎麼?”紅衣看向他,席煥撇了撇嘴:“小弟喜歡個姑娘,這姑娘顯然有什麼心結未解,只好有勞嫂嫂相助。”

    紅衣嘴角抽搐地看向小萄,心中大呼:“該促膝長談的時候主動邀請別人來當電燈泡是什麼心態!”

    這麼尷尬的事不能自己來做,紅衣陰著臉把小萄又拽回了房中。重新落座說明原委,抬頭一看,便見席臨川和聿鄲一同向小萄投去了“幸會,幸會!”的目光。

    氣氛一時詭異得無法描述……

    倒是暫且舒緩了那詛咒帶來的緊張。反正那事得先等聿鄲去見汗王,急也急不得,先想想別的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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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8 00:04: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我剛才……真的不是故意的。”小萄怯怯地看向席煥,解釋說,“此前幾次是……不想留在公子身邊,但剛才真是失手,困得厲害沒當心。”

    “哦。”席煥淡聲一應,遂又蹙眉頭,“但你為什麼不想跟在我身邊?兄長上一世沒娶你,這一世有了嫂嫂更不會娶你,你寧可自己熬著?”

    “不是……”小萄搖一搖頭,聲音愈發低了,死死低著頭,語中有些哽咽,“奴婢也知道這樣不好,但、但奴婢是真的害怕啊……”

    滿室安靜中,她終於說起了自己那般執拗地非要留在席府的原因——這原因直讓聿鄲感慨,敢情自己在重活一世的人裡,運氣也還不是最差的。

    小萄上一世時被“紅衣”藥啞後著人帶出去賣了,買下她的人家也不算小,她這麼個啞巴丫頭,自然落不著什麼好差事。

    那會兒她比現在還小些,才十四歲,在府裡受盡了欺負,暗無天日的日子過了六年,末了還替那戶的小姐背了通|奸的罪名。

    自然不會有人由她多解釋什麼,正好她又不會說話,強逼著按了手印,裝進豬籠,沉塘。

    是以上一世時,小萄曆過兩次被主家趕出門的事,頭一次是病重得差點死了,第二回是被轉手賣了後受盡欺負然後真的死了。數算下來,她那二十年裡,便只有在席府的幾年過得還算舒服,也就無怪她重活一世後那樣執著地想要留在府裡、寧可只是做雜役也要留在府裡。

    “奴婢從來沒想過可以與公子如何,但奴婢真的害怕離開席府後會再過一遍那樣的日子!”她壓抑地哭出來,銀牙緊咬著嘴唇,大是矛盾地又說,“奴婢也清楚少公子不是那樣的人,可是、可是……”

    可是心理陰影面積太大了……

    紅衣長沉口氣,大致能理解她的這種恐懼,伸手將她攬過,開導得溫和:“我懂你的意思。但話說回來,重生一回更不能虧了自己,該放開心結好好過日子的時候還得好好過,這坎只能你自己邁……”

    她自認不是什麼口才很好的人,也做不到用一席話為小萄打開新世界的大門,思了一思,循著道理,續說:“你看……你今年十五,若按上一世來算,再過五年就是玉殞香消——可你要是這麼悶著自己活,興許還活不到那個時候呢,多虧得慌?”

    “五年後……”聿鄲思量著喃喃道,目光睇向正沉浸在傷心中的小萄,輕一咳嗽,“在姑娘傷心時說這個許不合適,但……姑娘活到了五年後,君侯則是兩年後的春天病亡的——姑娘可知那場瘟疫最後是怎麼收的場?可有什麼管用的藥方能救命?”

    這話問得小萄好生懵了一會兒,從前世不堪的回憶中抽離出來,蹙眉認真思量著,末了,卻也只是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聿鄲面色稍沉,有點不甘心地繼續啟發著,“你仔細想想?那時我雖是……咳,已經死了,但先前同將軍聊起此事,說是長陽城中鬧得很厲害,你總該聽說過什麼。那府中、或是街坊鄰居,可有染病後痊癒的?”

    “真的不知道。”小萄頹然搖頭,“奴婢那會兒連府門都出不得,府中之事也知道得甚少,確是無從知曉後來這病鬧到了什麼份上、又是如何收的場,可能。”

    旁的四人皆靜了會兒,須臾,紅衣歎息道:“知道了,你去歇著吧。日後想跟著少公子還是想回到我這兒來,隨你的意。”

    小萄面上一喜,又未敢擅自作答,猶豫著看向席煥,席煥大是沒好氣道:“我也隨你。”

    於是就各自歇下了。天色已太晚,席煥和聿鄲也皆有乏意,席臨川著人給他們安排好住處,又吩咐婢子為自己和紅衣備水沐浴,剛一起身,卻被紅衣一拽。

    他低頭看過去,紅衣的神色黯淡得像是覆了一層灰色,靜了許久,方遲疑道:“那詛咒……”

    “那是春天的事。”席臨川輕鬆一笑,全然不掛心的樣子,“現下剛深秋。我們先等聿鄲的結果,就算當真沒法子……冬天也還可以好好過。”

    他說得足夠灑脫,紅衣心中卻是繃得更緊,攥在他衣袖上的手不覺間添了力,她的目光有點發空:“如是你不在了……”

    如是他不在了,她活在這大夏朝好像也沒什麼意思了。

    頭一次這般明確地生出這樣的念頭,紅衣自己也有些吃驚。只是越加細想,就越是肯定心裡的這種感覺——怎麼說呢?她車禍後穿越至此本就是撿了一命,橫豎不虧,先前在竹韻館為自己奮鬥雖也十分帶感,但和他想出這麼久了,這個人到底成了生命裡的一部分……

    突然缺失掉這一塊,也必是難過得很,還不如早些去投胎。

    她緊抿著嘴唇凝望著他,直抿得薄唇發白。心中迫切地想從他口中聽到一句承諾,承諾“一定不會死”或是“必能熬過這一關”之類的,哪怕知道是哄她的安慰之語,也會覺得好受些。

    “紅衣……”席臨川喟歎苦笑,在她面前蹲下|身子,注視著她思忖良久,維持著如舊輕鬆的語氣,“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這樣的事情還是不騙你為好。”

    他握住她的手,夾在自己雙掌之間,認真道:“我確是不知道這次能不能順利渡過,若是能,日後我們還有很多年可以一起走;但如不能……你自己也要好好過。”

    “沒有你我怎麼‘好好過’!”紅衣不知怎地生出點惱意,眼眶一紅,“我都嫁給你了!這麼快……你要我‘自己好好過’!”

    “抱歉。”席臨川輕籲口氣,沉默了許久,又說,“我答應你,就算聿鄲幫不上忙,我也會努力活下來的。但是在瘟疫來之前,我們先過得輕鬆點可好?近來局勢太平、朝中無甚大事,你想不想去珺山?”

    他就這麼風輕雲淡地提了個出遊計畫。沁出笑意的真切目光望著紅衣,直讓她拒絕不得。

    “想……”紅衣哽咽著點頭,他持起她的手一吻:“那好,明天我便去跟陛下告假,我們帶上席煥和小萄一起,去看看珺山的雪景。我看席煥對小萄挺上心的,若她願意便再好不過,給他們個機會。”

    他輕描淡寫地將話題越扯越遠,絕口不理那詛咒和瘟疫的事情。紅衣複點一點頭,他這才再度起了身:“我去沐浴更衣。”

    他便從房中離開了,好像一切都空蕩下來,紅衣頓覺連可想的事情都沒有,呆坐了一會兒,就覺得乏意愈加明顯。

    看向床榻,她琢磨著自己先躺一會兒,等他沐浴之後她再去便可。孰料頭一沾枕頭就被鋪天蓋地的困倦覆蓋,起先還有精神提醒自己先別睡,不過多時,就已熬不住了,毫無骨氣地墜入夢鄉……

    睡意朦朧中,聽到他回到房中的聲音,而後聽到一句笑侃:“這就睡了?好髒。”

    “嗯。”她沒力氣理會他,悶悶地應了一聲,眼皮都抬不起來。緊接著,便感覺他一點都不客氣地把她往裡推,邊推還邊說:“進去,我也困了。”

    疲憊不已地向裡翻了個身,還沒來得及再度睡沉,又覺得他把她往回扒拉:“不許背對著我,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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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8 00:05:0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事兒多!

    紅衣扭過頭,疲憊中還是眯眼瞪了他,又被他那雙笑眼看得消氣了,怨念地將身子完全轉過來,悶頭撞進他懷裡。

    深吸一口淡淡松柏香,心緒安寧。又靜靜躺了一會兒,眼淚終於還是淌了出來。

    她做不到向他那樣淡看生死,做不到向他那樣在清楚死期將近的情況下,還真心實意地覺得“先過好僅剩的時光”就好。

    環在背後的雙臂緊了一緊,紅衣聽到他低笑中帶著無奈的話語傳來:“別哭了……”

    而後就再說不出別的話,席臨川緊摟著她,帶笑的面容一分分凝滯,又在同樣要湧出眼淚時狠命忍住。感受著她在懷裡輕輕的抽噎,他俯首一吻,重新蘊起笑意,似是隨口地道:“睡了。”

    翌日,席臨川如常去了早朝。聽聞夫人平安而歸、又順利剿了一眾赫契巫師,滿殿朝臣皆道了聲“恭喜”。

    聽得他告假,也無人顯出什麼意外來。都道他性子不羈又年輕氣盛,逢得全然沒有戰事的時候,難免閑得發慌……

    他官位又高,這樣的事輪不著旁的朝臣阻攔。只聽得皇帝一聲輕笑,略顯不滿地道“你舅舅當了這麼多年的大司馬,沒有戰事的時候多了,也不曾見過他告假。”

    席臨川一揖,皮笑肉不笑地認真道:“臣也是想著還有舅舅同為大司馬……且舅舅現下也不曾告假。”

    直白點說,就是……“我這個大司馬告假了也還有舅舅這個大司馬管著軍中之事,不會耽誤什麼”。

    皇帝複有嗤笑,搖一搖頭,未再阻攔,只說:“新年前回來。”

    “諾,謝陛下。”席臨川拱手應下,瀟灑地就此告退,索性連這場早朝都沒“敷衍”完。

    出行的安排並不難做,二人各自挑了幾個隨行的下人了事。衣服首飾皆不用多帶,席臨川在珺山有府邸,該有的東西樣樣齊全。

    知道了小萄的心結,紅衣有心讓她也借此好好放鬆一番,便著意為她單獨安排了馬車和住處。小萄為此好一番不肯,卻耐不住紅衣沒理辯成有理的本事,把規矩擱在一邊,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堵得小萄無話可說。

    ……其實紅衣是清楚小萄的性子的,知道她一貫謹慎小心,這般確實逆了等級規矩的事必會讓她心存不安。但……紅衣目下也是壓力太大,只覺得自己難以扛過,不得不找個同樣心事重重的人一起,手拉手把這道坎邁過去,對自己好,于對方也好。

    一行人當日傍晚就離了府,席臨川和紅衣同乘一輛馬車,席煥和小萄各自一輛,隨行的僕人分乘兩輛。離城門不遠時恰遇聿鄲也正帶人出城,席臨川揭開簾子向他一揖,頷首道:“多謝君侯。”

    聿鄲騎在馬上,同樣一頷首,便又繼續各自離去。

    幾日後抵達珺山之時,珺山剛剛下過一場小雪。

    這雪下的時間也巧,據說自下午開始緩緩地落了一個時辰未停,待得停時已至傍晚。溫度降了下來,雪雖不算太厚也一時難以融化。

    紅衣放眼望去,延綿山脈、府中亭台都覆了一層清淺的白,看上去就像給一幅濃墨重彩的畫卷添了點“特效”,收起原有的鋒利棱角與鮮明配色,整個的感覺都柔和了許多。

    深吸一口雪後微涼的氣息,紅衣眉眼彎彎地贊說:“好美。”

    “真容易滿足。”席臨川語氣閑閑地給她披上斗篷,攬著她一壁往府中走,一壁道,“我們可在此住上將近四個月,碰上大雪時才是‘好美’。”

    ——怎麼聽都像是有意抬杠。

    紅衣正自抬眸瞥他,驟覺腦後被撞得微痛,旋即又有涼意在頸間漫開……

    怒然轉頭,身後一近一遠的兩人尷尬傻住,呆立不動。

    ——遠處的席煥笑容僵硬,手中執著尚未砸出的一個雪球扔也不是、留也不是;剛剛敏捷蹲地躲過上一個雪球、卻導致那雪球砸到紅衣的小萄扯著嘴角眨眼望著紅衣,大是窘迫。

    紅衣美目一翻,低頭也拾了個雪塊起來打算砸回給席煥。直起身子時腳下打了個滑,毫無防備地向後仰去。

    席臨川眼疾手快,伸臂穩托在她腰上,她後傾間順勢揮過的手卻沒停……

    席臨川只覺一片白色迎面撞來。

    接著一涼。

    “……”三人一同呆滯地望著他,許久,仰在他胳膊上的紅衣才回過神起身,乾笑著用衣袖給他擦糊在臉上的雪,點頭哈腰,“不好意思哈,我就是……沒攥住……”

    短時間內,便也沒見再有落雪。畢竟連冬天都還沒到,深秋時節,偶爾下個雪也就不過如此了,還得多虧珺山天寒得早,若在長陽,是斷斷沒有這樣的“好事”的。

    但這一場雪後,天冷得還是快了。

    紅衣頭一回這麼早就穿上了冬裝。裡面的中衣褲是夾棉的、裙子是增厚的,連曲裾的料子都比十幾日前厚了許多……

    其中有一身銀白料子的曲裾最是暖和,在當前的溫度下,穿著那身曲裾便暫不用穿斗篷,可以放下心在外面“遊蕩”個大半日,不怕感冒。

    那料子摸著光滑舒服,紅衣初拿到時大是開心,當即穿著和席臨川一同去登山,自那日之後卻再沒穿過。再去登山時穿的衣服便不太夠,又嫌斗篷麻煩,也沒帶著,一路上凍得縮手縮腳。

    雙頰紅、鼻頭紅的可憐樣子直弄得席臨川看不下去,在半山腰上停下來歇息時,將她往懷中一攏,摟緊了道:“不是早告訴你了今日天冷?你那天大贊暖和的那身曲裾呢?”

    “……”紅衣撇撇嘴,氣定神閑地擷取著他懷中的溫暖,悶聲道,“那天換衣服換得急,自己低頭看著穿整齊了就出門了。回去一看才發現那麼顯胖……!”

    他“嗤”地一笑,她蹙著眉瞪他:“本來就是!還是銀白色的!穿上跟個湯圓似的!不能忍啊!”

    “哪有那麼胖?”席臨川強忍笑意,脫口而出駁了這樣一句後也不再繼續跟她爭,只說,“不同色的料子府裡應該還有。原沒料到這邊冷得這麼快所以沒多帶,再讓人送些來就是了。”

    “好!”紅衣毫不客氣地一點頭,見他作勢便要鬆開她繼續登山,反手一拉他,“你抱我好不……”

    還是那副雙頰紅、鼻頭紅的可憐兮兮的樣子,輕抽著鼻子望著他,眼中全是期盼。

    席臨川嘖了嘖嘴,不給面子地向後一退,抱臂吐了兩個字:“我不。”

    她扁扁嘴,雙手攏在袖中,本也不打算真讓他抱。

    偏他滿是認真地添了句:“誰讓你這麼胖。”

    紅衣登顯怒色,面上微熱間那層紅暈也變得不一樣了,提步便要追打,席臨川轉身就繼續向上跑,任她怎麼努力也追不上。

    一個“不要臉”地使勁逗著、一個怒意愈盛地咬牙猛追,恰好這條山道又較平緩些,不必擔心摔了碰了。

    一刻後到了山頂,席臨川回身見她迎面撲來,不躲不閃地一把抱住,笑問:“還冷麼?”

    “……”紅衣一瞪他,“冷!你連抱我都不肯!我心冷得跟個冰坨一般!輕輕一摔就‘嘩啦啦’地碎一地!”

    她一邊說著,還一下下地接連墊腳尖往上竄,羞赧和怒意皆表現得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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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席臨川左手仍環著她未動,右手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了下來給她披上,神色沉肅道:“出了汗吹風小心著涼;多穿件衣服把碎了的心兜住。”

    紅衣抬眸□他,直不知該繼續用生氣的表情還是反過來嗆他更好。他時常會是這樣,好端端的正理之後非要添句沒正經的邪說,偏生面色不改,深入寒潭的雙眸中全是認真,言罷便薄唇緊抿,棱角恰到好處的面容好看得緊。

    當日,席臨川便著人回長陽傳了信,吩咐多挑幾匹紅衣喜歡的那種衣料送來。

    不過三五日就有馬車在珺山的府門口停了,恰好紅衣從山上摘了葡萄回來,初經過時只道是布料送了來,定睛一看正從馬車上下來的人,喉中噎住。

    “君侯……”她帶著戰慄喚了一聲,在這“度假”期間刻意放輕鬆、不亂想的心不可克制地又緊懸起來。

    聿鄲回頭看向她,默了須臾,一揖:“夫人。”

    這般沉然的反應,讓紅衣更是一顫。

    一時難免有些逃避起來,想問、該問的話在口中咬住未言,她頷首一福請席臨川入府,又讓齊伯去知會席臨川一聲。

    “我去洗葡萄。”紅衣喃喃說道,遂貝齒緊咬,頭也不回地想要避開。

    “夫人。”身後,聿鄲的歎息沉重,靜了一瞬,又道,“還請夫人一同聽聽吧。”

    紅衣呼吸窒住,默然一點頭,與他一同朝正廳行去。

    二人行至正廳門口時,席臨川也剛好到了,另一邊,席煥和小萄也聞訊趕來。幾人的腳步同時一停,目光相互望了一番,席臨川先行笑道:“幹什麼都來?我與涉安侯說便是了。”

    他說著行上前去,取過紅衣拎著手裡的盛滿葡萄的竹籃,順手遞給小萄:“你們吃葡萄去。”

    小萄下意識地接過,望向席煥詢問他的意思,席煥眉頭緊蹙著,終還是依言一揖,道:“那……究竟如何,兄長記得告知一聲。”

    “會的。”席臨川點了頭,又看向紅衣,笑容未變,“衣料半刻前到的,你去……”

    “我想聽聽究竟如何。”她低聲呢喃道,明眸望向他,口吻不容辯駁,“君侯都說我該一同聽著。我是你妻子,你別想此時把我支開,自己一人頂著壓力。”

    執拗得好似賭氣的口吻,似乎此時支開她便是質疑她這髮妻身份一般。席臨川面色微僵,與她對視一會兒,輕歎:“進去坐吧。”

    三人一道步入正廳,席臨川和聿鄲落了座,紅衣摒開原在廳中候著的下人們,自己去沏茶。

    也不知究竟成是不成……

    她心中思來想去的,明知自己就算再這樣胡想個三天三夜,也改變不了聿鄲帶回來的結果,仍還是停不下來。

    香茶沏好,自壺中緩緩流出的茶水倒滿兩盞,紅衣拿託盤呈著端過去,分別擱在二人手邊,然後自去席臨川身邊落了坐。

    手中的託盤一時都沒想起放下,十指皆緊扣在託盤上,渾身發寒地等著聿鄲的話。

    “君侯直說吧。”席臨川垂眸輕哂,仍是那副不急不慌的神色,端起茶盞來淺啜一口,眉心稍蹙,又將茶盞放回案上。

    “我……”聿鄲沉吟良久,長聲一歎,搖一搖頭,“汗王很感謝將軍除掉了那些巫師,但除那道詛咒……他也有心無力。”

    短短一瞬,紅衣腦中猛震後全然空白,只覺眼眶一熱,立即緊銜嘴唇,拚力將眼淚忍了回去。

    她看向聿鄲,聿鄲正從懷中取東西,手掌攤開,那枚滾圓的血紅色的寶石呈現眼前,聿鄲一聲啞笑:“我們試了各樣的法子,它竟是半點也碎不了,實在不知怎樣才能毀了。”

    紅衣的目光凝在那枚殷紅上,死死地盯著,說不清是恨是怕。少頃,乍聞聿鄲猛一咳。

    她怔然舉目望去,聿鄲眉頭緊皺,發白的面色看著痛苦。手上的茶盞仍未擱下,他有些尷尬地看向席臨川和紅衣,費力道:“抱歉……”

    “怎麼了?”紅衣茫然道,聽得席臨川在耳邊輕說:“茶太濃了。”

    她頓時恍然。

    “……抱歉。”她輕聲說,窘迫間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席臨川平靜如初的側頰,眼淚忽如決堤一般湧出。

    竟是沒有辦法……

    紅衣緊捂著嘴壓抑住哭聲,好像頃刻間房中都徹底昏暗了,鋪天蓋地的全是絕望。

    竟是沒有辦法!

    一室沉寂中,低低的嗚咽逐漸明晰,席臨川看她哭成這般,卻是無措起來,不知如何去哄。

    溫暖的手觸在肩頭,紅衣身上一悚,原還強忍著的哭聲終於完全爆發出來。

    她連擦了兩次眼淚,淚水卻仍將視線迷得一片混亂,無力強撐地倚進席臨川懷中,卻覺他撫在她背上的手和她一般的無力、一樣的輕顫不止。

    席臨川深吸一口氣,強自不去在意懷中停不下來的哭聲,再度看向聿鄲:“托君侯打聽的另一件事呢?”

    聿鄲神色微凝,點一點頭:“那是真的,雖不能抵住那毒咒,但于夫人必定有用。王廷的巫師親口證實、抓來的別的巫師也皆知此物。”他語中稍頓,頷首續道,“汗王說將軍若不放心,到時可讓夫人住到赫契去,王廷必定以禮相待。”

    “她不能去赫契。”席臨川拒絕得平淡而乾脆,聿鄲點點頭:“我也覺得將軍不會答應,已替將軍回絕。汗王讓我把這個交給將軍。”

    聿鄲又從懷中一取,不知遞了什麼過來。席臨川疑惑地伸手去接,但覺掌心一涼,收回手上看時,掌中多了一枚珊瑚珠。

    那珊瑚珠拇指蓋大小,成色極好但算不上多珍貴,後面有銀托襯著,款式倒是精巧。

    “這是……”熟悉的樣子讓他微驚,看向聿鄲,聿鄲解釋道:“這原是一對耳墜,但因太過珍貴,後來便改成了兩個項墜,赫西王蠡左那一脈得了一個,汗王留著另一個。”

    席臨川神色釋然,了然一笑。

    “紅衣,你看。”他將那只墜子送到她眼前,見她哭得神思恍惚,如慣常般改換話題讓她不再多想傷心事,“那墜子你帶了這麼久,知不知道到底是什麼?”

    “什麼……”紅衣看著他手心裡那枚和自己頸上項墜一模一樣的墜子,搖頭茫然,“不知道。”

    “赫契巫術盛行的時候,陰毒的居多,但這個是善意的。”他噙笑說著,那雙眼眸仍舊如潭水般寧靜,“昔年的巫者遊歷各方,尋了一萬對恩愛夫妻,說明來意後,經由他們同意,讓他們一邊說著祝福、一邊讓他從指上取血一滴。兩萬滴這樣取來的血製成這對墜子,邊疆、塞外百姓無人不知,都說彙集天下善心、凝聚世間和睦,戴著這墜子的人,只要自己不做傷天害理的惡事,就會萬事順心,榮華享盡。”

    她怔怔地聽著他的話,好像都聽進去了,又好像一個字都沒聽懂。

    “嗯……我如果熬不過這一劫。”席臨川手指撫過掌心的珠子,低一笑,“你自己也要好好過。戴著它,冥冥之中會有人替我護你平安的,兩萬人啊……”

    他短籲著氣,不忘一句笑侃:“你也算統領千軍萬馬了。”

    這一回,卻是沒能成功逗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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