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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心機男の小茉莉 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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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31 08:59:5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心機男の小茉莉 上》作者:千尋

想念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他是做事果決明斷、情緒不外顯、殺敵不手軟的商人,
如果犧牲是達到目的的手段,他不曾猶豫,
但……那是在遇見能讓他無所事事停留54天的她之前──
她的家人跟她一樣,總帶著一股憨憨的傻勁,
不知他姓啥名誰,就先請他喝茶留宿、談天說地,
阿公的桑椹汁、阿嬤的麥芽糖、她媽媽的茉莉花茶、
還有她燦爛無比的笑容,都是無條件奉送的伴手禮,
因為禮物太誘人,竟讓他不知不覺浪費時間忘了回,
直到,他發現兩人之間微妙的曖昧情愫,
他當機立斷的完成任務返回家門,讓自己重回人生軌道,
原以為他可以,卻總想起那帶著茉莉花香的夏天、
想起她醃的情人果、想起她憨憨的問他何時再來……
原以為這就是想念,沒想到當她出現在別的男人身邊時,
他才該死的知道什麼叫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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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31 09:00: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朝暾初起,淡淡的金黃光暈照在兩個女人身上,那是一個美麗而憂鬱的母親和年輕天真的女兒。
  茉莉花綻放,甜甜的花香染了她們一身芬芳。
  初夏,山上的溫度尚未正式進入夏季,未散盡的淡淡霧氣環繞著母女,輕輕地為她們裹上一層涼意。
  二十出頭的女孩頭髮很長,兩條辮子往下垂,垂到腰際,她的眼睛很大,骨碌骨碌轉動著,對什麼事情都帶著好奇,臉上有幾顆可愛的雀斑,大大的酒窩在微笑展開時跳出來。
  她稱不上美豔,但清新可人,是那種會想一看再看的女生。
  她不懂得打扮,寬寬的褲子、寬寬的上衣掩蓋了姣好身材,不像時下年輕女孩對時尚名牌有著瘋狂迷戀,她全身上下,都是母親的巧手傑作。
  「媽媽,你為什麼相信爸爸一定會回來呢?」她歪著頭,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
  這個話題,她們一談再談,明明是相同的話語,媽媽說不厭、女兒聽不膩。
  「因為爸爸愛我啊。」
  年輕的母親分明在笑,眼裡卻有掩藏不了的哀愁。
  「要是愛你,怎麼捨得把你丟在這裡?」
  女兒問這個問題,不是為了惹媽媽傷心,而是想讓媽媽對自己的信念確定再確定,唯有足夠的確定,長久的等待才不至於讓人失去信心。
  她的媽媽,需要這份信心。
  「不是丟棄,爸爸是無能為力啊,你的祖母很強勢呢。」
  母親淺淺笑開,提到那個讓她孤獨多年的女人,居然沒有半點恨意,光陰,果真是傷口最好的治療劑。
  「對,爸爸無能為力,不然他早就插上翅膀飛回我們身邊。」
  女兒笑著同意媽媽,心底卻無法理解,既然有愛,怎捨得心愛女子千年等待,終朝化成望夫崖?
  但,她的不苟同不讓媽媽知曉。
  「爸爸一定是用盡所有辦法都辦不到,不然他早就回來了。」
  母親替自己也幫女兒洗腦,她要女兒相信,那個爸爸啊,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她還真是個狠心的奶奶。」女孩嘟嘴,不滿地摘下兩朵茉莉,丟在竹籃裡。
  「別這樣,你的祖母是個寡婦,年輕就失去丈夫,含辛茹苦帶大爸爸,眼看他就要被壞女人搶走,當然要生氣。」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變成別人口中的壞女人,後來,她懂了,差別只在角色不同、立場不同,好女人和壞女人之間,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分界。
  她采下純白茉莉放進籃子裡,待會兒和著茶葉用炭火焙過,茶的清香和茉莉的甜香,這兩種香氣極其相融,就像她和丈夫的愛……不管能否朝朝暮暮、歲歲年年,終是濃烈馨甜。
  他總說她是他的小小茉莉花,只要一顆朝露就能滿足她的心。她笑著搖頭,是他的愛太遼闊,而不是她心太小,他為她編織的世界,已足夠她在其間恣意遨遊。
  愛他,是她最正確的選擇,即使她的愛情只有短短一年,思念填充了剩下來的時間。
  「媽媽,我想聽你和爸爸的故事。」女兒拉起媽媽的手臂,頭靠在她身邊,撒嬌。
  「好啊。」這是她最喜愛的故事,說上千百遍也不厭倦。
  放下籃子,母親拉著女兒坐在屋前臺階,讓陽光在她們身上撒下二十七度C的溫馨。
  「從你們第一次見面開始說。」
  他們認識那年,喬宣二十三歲,她二十一,都是青春年華、無憂無慮的大學生。
  暑假,她回到家鄉,跟著爸爸媽媽到田裡工作。
  一畦畦的綠色茶園裡,東一群、西一群採茶姑娘,大大的斗笠替她們遮去陽光,碎花袖套包裹了纖細臂膀,歌聲、笑語,茶香、女人香,香氣漫過茶園森林。
  茶也清耶水也清呦清水燒茶獻給心上的人
  情人上山你停一停情人上山你停一停喝口新茶表表我的心
  她采了茶,唱了大家都愛聽的歌兒,贏來熱烈掌聲。
  淡淡的笑靨貼上眉際,她抓起一心二葉的鮮嫩綠葉湊近鼻間,預知了一季豐收。
  「小眉,你看,那個男生一直在看你。」鄰居姊姊用手肘推推她,她抬眼,看見他。
  他穿著潔白襯衫和一條牛仔褲,靠在老奶奶時代種下的芭樂樹上,正是芭樂開花的季節,像粉撲的白色小花飄落,輕輕地,跳上他的肩。
  就這麼一眼,她看出了前世今生那份熟悉,看出他們終會在一起的因緣。
  太武斷了,她承認,光靠一眼便做出認定,的確武斷又危險,可是,她從來不曾懷疑過。
  她不是熱情大方的女生,很多時候,還算害羞靦覥,可是不明白為什麼,她竟放下茶簍子,主動走到樹蔭下、他身邊。
  她對他微笑,他也回給她微笑。
  她摘下斗笠,他看見她深深的酒窩和長到屁股的黑色辮子。
  「你在做什麼?」她偏著頭笑問,一臉嬌憨。
  「畫圖。」他把畫冊遞給她,她笑彎眉頭。
  「你是畫家?」
  她沒還他畫冊,反而把畫冊抱在胸口,因為她喜歡他的畫,他畫裡的她,低著頭採茶,淺淺的笑靨裡映著春天。
  「我不是畫家,至少目前還不算。」他搖頭,視線離不開她的眼睛。
  「你一定可以成為很棒的畫家。」
  「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有本事讓人愛上你的畫。」她說得真心,不是浮華誇讚。
  這番話解決了他的猶豫,是的,他可以成為一個成功的畫家,可以掙脫束縛,為自己做一件自己真正愛做的事。
  「這畫……送給我好嗎?」
  「好啊。」
  她愛上他的畫,而他,愛上她甜甜的笑顏;他可以成為很棒的畫家,而她,可以成為很棒的情人。
  於是,他在畫上落款,她總算正式認識他——一個叫做喬宣的男生……
  「媽,你漏掉了啦,你忘記說爸送你茉莉花那段。」女兒不依地把滿籃茉莉端到母親面前。
  「是啊,我漏掉了。爸爸送給我茉莉花,他說我和茉莉很像,淡淡的香甜、純潔姣美。」她甜甜笑開。
  「從此媽媽就開始種茉莉,焙茉莉花茶?」
  他們有滿園子的茉莉花,每年春茶上市,就要挑挑揀揀,選出口味最優的金萱和茉莉花一起焙火。
  「對啊,總得弄上幾十斤,收藏好,哪天爸爸回來,就能喝到賀家特製的茉莉花茶。」她啊,耐心地等待丈夫歸來。
  小今黯然。媽媽年年為爸爸焙新茶,可惜年年新茶成舊茶,她們一口一口喝掉,她喝的是滿口芬芳,而母親喝得卻是滿腹辛酸,捨不得又無奈。
  仰起臉,她驅走黯然,笑得滿臉無憂,像個不懂世事的小女孩。
  「媽,今年別做那麼多了吧。」
  「小今喝膩了?」
  不是喝膩,是心疼母親。
  「要不要我們試試新口味,玫瑰花茶怎樣?我們可以種小品種的玫瑰花,試試它跟烏龍、金萱或四季春,花香和哪一種茶比較搭。」
  賀巧眉搖頭,她偏執的愛情是茉莉,不是玫瑰。「你爸爸說,可惜他不是詩人,不然,他要為我創作一個詩篇。」
  「爸爸的甜言蜜語錄才多呢,你不像茉莉,他才是茉莉。」
  媽媽說,愛情是時時刻刻為對方製造幸福甜蜜。
  她不懂,為什麼這樣的幸福天不長、地不久,為什麼這樣的愛情,得不到上蒼祝福?
  「小今,將來有一天,你也會碰上一個心愛的男人,到時候,你要記得,愛情是付出,只要付出了,就不必去計較得到多少。」母親摟住女兒,額頭貼上她的,輕輕搖晃。
  「如果付出和收穫不成比例呢?」
  「愛情又不是做生意,哪來的比例問題?」媽媽溫柔笑開,右手抓起籃子靠在腰間,左手牽著女兒的手,走進屋裡。「只要保持著愛他的心,愛情啊,會讓人心甘情願的。」
  「媽,所有女人都能一眼認出,誰是該認真對待的男人嗎?」
  她沒碰過愛情,不認識也不瞭解,她只願像現在,和媽媽、外公、外婆,平平安安生活在這塊人間樂土。
  「嗯,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強。」媽媽捏捏她粉紅的臉頰。
  「真的嗎?」
  「真的,不信,自己找時間去問問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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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31 09:00:2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外婆的愛情也很精彩嗎?」小今瞠起靈活的大眼睛。原來,外公外婆也浪漫過呢。
  「有過之、無不及。」媽媽把花放在客廳,走進廚房。「小今,先去洗把臉,去茶園裡找外公外婆回來吃早餐。」
  「好。」
  外公外婆清晨五點多就出門散步,兩個人加上兩支拐杖,總共六條腿,相依相扶持,走過一甲子歲月。
  小今還有個舅舅在北部開公司,育有三個兒子,為了填補沒有女兒的遺憾,舅舅、舅媽加倍疼愛小今。
  所以她是在眾星拱月中長大,不管是舅舅、舅媽或外公、外婆、媽媽,大家都把她當成心肝寶貝,也是這樣的疼惜,才沒讓她發展出單親子女的自卑與不平。
  她像想到什麼似的從浴室探出頭,對著廚房喊,「媽媽,舅媽昨天打電話回來,說今天要回來替外婆過生日。」
  賀巧眉一拍手,猛然想起。「哎呀,我居然忘記今天是外婆的生日,動作快點,和媽媽一起上市場,我們得準備煮大餐。」
  「好啊,舅舅有點菜哦,他說要吃梅子雞。」
  「沒問題,去年醃的梅子還有半甕。對了,你舅媽最愛的涼筍也要準備起來。」
  「要去竹林挖筍啊?那得全副武裝才行,竹林裡面蚊子多到嚇死人。」她至少要噴半瓶防蚊液。
  「等你表哥回來,再抓他們去出公差。」
  「好啊好啊,就這麼決定!」用毛巾隨便抹兩下臉,小今就開心的沖出家門找外公外婆。
  今天,家裡會很熱鬧。
  中午不到,舅舅、舅媽和表哥們通通到了,院子裡一字排開,四部轎車分別從北中南開過來。
  大表哥賀鈞頏在美國念完研究所之後,回國留在舅舅的公司幫忙,二表哥賀鈞揚選擇南部的研究所,三表哥賀鈞楷還在中部念大學。
  四個小孩就屬小今最沒長進,念完二技之後打死不升學,成天待在家裡當小廢廢。
  她偶爾寫寫散文小說,能發表的作品不多,頂多能賺點零用錢,帶外公、外婆去吃軟軟甜甜的蚵仔煎,外加一碗香菇肉羹。
  對未來,她胸無大志,只想窩在媽媽和外公、外婆身邊。
  外公年紀大了,體力不行,茶園老早租給村裡的人做,靠著田租,生活倒也愜意。事業有成的舅舅,從不吝嗇孝敬父母親,可是他的「孝敬」有一大半會落進小今的口袋裡。
  沒法度,誰叫她最受寵。
  舅媽剛進門就忙著塞紅包給小今,要她沒事多下山,學學那些時髦女孩,買衣服、燙頭髮,把自己打扮起來。
  「媽,你會把小今寵壞。」鈞揚一把抽走小今的紅包,手抬得老高。
  小今身高不如人,只好東跳西跳想要搶回紅包。「還我啦!」
  鈞揚對她扮鬼臉,大步一跨,跨進客廳裡。
  眼看表哥就要把紅包收進口袋,小今一急,跳到他背上,用力勾住他的脖子,害他差點兒窒息。「把我的『命』還給我。」
  對,她不把錢當錢看,習慣把錢當命看,她可是錢嫂呢,長輩給的錢她都一分一毫慢慢存起來。
  別小看她呦,米蟲小姐的存款簿,可是非常有實力呢。
  「騙我,一點小錢就會把小今寵壞?」舅媽用力拍掉兒子的手,幫小今把紅包搶回來,塞進她的口袋。
  「媽,二哥沒說錯,你把小今寵壞了,你去外面看看,哪有二十幾歲的女生成天不工作,躲在家裡當宅女。」鈞楷伸手,做勢要往小今口袋掏錢。
  「不要啦,這是我的!」她左躲右躲,雙手緊壓在口袋上護錢。
  「要錢做什麼?你又不會花。」大表哥鈞頏的手溺愛地揉揉她的頭髮,把她及腰的髮辮弄得一團亂。
  「小氣鬼,你那麼愛看數目字,回頭我給你做一本五億的存款簿。」鈞揚一把勾住她的脖子,壓得她動彈不得,鈞楷則趁機用兩手捏住她的臉頰肉,用力往兩邊扯。
  「舅媽,救命啦!」小今跳著腳跟舅媽求救。
  男生是一種可怕的動物,他們玩女生的方式過份到令人髮指!
  夏天,他們會抓起她,把她丟進池塘,然後跟著跳進池裡抓魚逗她;明知道她一入眠就會睡死,鈞揚鈞楷曾經合力把她抬到山洞裡,害她醒來後哭到不行。
  至於空拋、人體滾輪、尖叫三十……通通算小事,他們玩得很爽,每次都可憐到她的喉嚨沙啞。
  「你們啊,都幾歲了,還鬧小今。」
  拍、拍、拍,舅媽加入戰局,東一掌、西一拍,把四隻玩她頭髮、脖子和臉頰肉的怪手給拍掉。
  「他們嫉妒嘛!誰叫舅媽特別疼我。」勾住舅媽的手臂,小今親昵地攀在她身上,對表哥做鬼臉。
  見狀,鈞揚鈞楷投給她一個受不了的表情。
  「別理他們,我們快來看,舅舅給你買了禮物哦。」舅媽拉小今坐到沙發裡,東一包、西一包,從外婆的禮物堆裡面翻出她的禮物。
  「什麼東西?」她把包裝精美的禮物放在耳邊搖一搖,聽聲辨物。
  「你最喜歡的拼圖啊。」
  「拼圖?哇!超棒的。」
  她熱愛拼圖,喜歡一片一片摸索、搜尋,把破碎拼成完整。
  她不知道這和小時候的任性事件扯不扯得上關係,但自從那次之後,她便愛上拼圖。
  任性事件是這樣發生的。
  那年,她小一,學校同學嘲笑她沒有爸爸,她氣急敗壞,拿出爸爸媽媽的照片向同學證明,自信滿滿說:「我爸爸在很遠的地方賺錢,等他有空,就會回來看我們。」
  同學被她的自信說服了,但她卻沒有被自己說服,回到家後,氣得用剪刀剪碎了爸爸的照片。媽媽看見滿桌子碎片,心疼得掉下眼淚,卻沒有責備她半句。
  她愣愣地看著母親緊閉的房門,滿心後悔,找來白紙漿糊,一片片,把爸爸的照片拼回原狀,拿吹風機把拼接照片吹幹後,捧著走進母親房間,很抱歉地對母親說:「對不起,我太氣爸爸,他都不回來看我。」
  媽媽緊摟住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連聲保證,「會的,爸爸一定會回來,你要有耐心,慢慢等。」
  七歲的她理解了,等待是母親能為她的愛情所做的、唯一的事。
  團圓桌上,大家圍著外婆高唱生日快樂歌,小今張嘴,笑看這一幕。
  能一直、一直這樣就好了,全家人在一起,永不分離,有沒有爸爸……說實話,她二十三歲了,早已經沒了關係。
  「生日快樂。」舅舅、舅媽、母親和表哥們一一送上紅包,這次,連小今也包了個千元「大」紅包給外婆。
  「外婆,祝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她把紅包送給外婆,附贈一個響亮親吻。
  「真了不起,小氣財神捨得送錢。」鈞揚說。
  「她才不是捨得,那個紅包是釣餌,等一下,她就會把奶奶的紅包全釣進自己的荷包裡。」鈞楷猛夾肥肉到小今碗裡。
  她超怕肥肉,一看見就會全身起雞皮疙瘩,她皺鼻子,把碗推得老遠。
  「小今又不會亂花錢,錢存在她那裡和存在我這裡,意思都一樣啦。」外婆笑說。
  「守財奴。」鈞揚嘲笑她,把裝滿肥肉的碗又推回她面前。
  她朝表哥吐舌頭,故意拿出隨身攜帶的存款簿,在鈞揚和鈞楷眼前炫耀式地晃幾下,在他們動手搶之前,又迅雷不及掩耳地把存款簿收回口袋。
  人各有嗜好嘛,她熱愛把錢打二十四個結系在腰袋上,喜歡把錢醃起來、泡起來,保存個千秋萬代,關誰屁事!
  舅舅把她碗裡的肥肉撥出來,再推回她面前。「小今,你要不要考慮讀點英文,舅舅送你出國?」
  她笑咪咪地把飯端起來,舀了滿滿的皇帝豆。
  「不好,萬一她和鈞頏一樣,出國念書就不想回來怎麼辦?這丫頭是我們全家的心頭肉,她要是嫁給老外,我第一個不饒你。」舅媽馬上反對。
  「鈞頏哥想留在美國嗎?」小今看著大表哥問。
  「還說咧,去年鬧了一場家庭大革命,要不是你舅舅威脅他,畢業後不回臺灣就和他斷絕父子關係,他才不會回來。」舅媽抱怨。
  「鈞頏哥在美國交了女朋友嗎?」
  「你的腦袋可不可以複雜一點,想來想去,只想得到男女關係?」鈞楷扯扯她的辮子,把她的頭扯歪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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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31 09:00: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大哥交的是男朋友,是那個男朋友要留他在美國——」鈞揚皮笑肉不笑,故意引導她往錯誤的方向想。
  「天啊!」
  小今放下碗彈跳起來,沖到鈞頏身後圈住他的脖子,臉貼在他頰邊,亂抖一陣。「哥,你不要當同性戀啦~~舅舅、舅媽會很難過,我要漂亮大嫂,不要有胡碴的嫂嫂啦!」
  「你在說什麼啊!」
  鈞頏好笑的抓住環在自己胸前的小手,手臂往後,拍上她的頭。
  「就、就不要當同性戀啊——鈞揚說……」
  「蔣擎是我研究所同學,畢業後要空降到他親戚的公司上班,他希望我能留下來當他的左右手,念書的時候,我們是不錯的拍檔,彼此之間很有默契,我們合作的案子都能順利完成,所以他才要我去幫忙。」
  小今還想確定。「那你們沒有超友誼關係?」
  「我就說這傢伙腦殘,想來想去只會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鈞楷沒轍的搖頭,唇邊盡是笑意。
  「鈞頏,你回臺灣的話,那位同學怎麼辦?空降部隊會被排擠。」賀巧眉問。
  「姑姑,你不必擔心,剛開始他當然很辛苦,要推動業務,常會受到很多的質疑和反對,不過他是很有能力的人,到目前為止都應付得很好。」
  「真抱歉,為了我們這群老人,不得不把你留在臺灣,說不定你在那裡會有更好的發展。」賀巧眉發自內心的說。
  「我就說吧,只有姑姑會支持你,當時叫你跟姑姑討救兵,你偏不要。」鈞揚用手肘推推大哥。
  「爸的公司也需要人幫忙,他這兩年擴充得太快,我是應該回來。」
  「哥,你好累哦,要是我多念點書,說不定就可以幫上舅舅的忙,讓你無憂無慮回美國。」小今鬆開大表哥的脖子,坐回原位。
  「爸的公司要是交給你,很快就倒店了。」鈞楷戲謔的推推她的頭。
  「姑,你不知道,蔣擎很厲害,短短一年不到,就把公司裡的老人弄得服服帖帖,還創下很好的營業佳績,我們下注賭他在五年之內,會進全美千大富豪排行榜。」鈞揚喋喋不休,他對蔣擎有滿肚子的崇拜。
  「聽起來,那個男孩子是個角色。」外公點點頭。
  「我暑假去美國找哥時見過擎幾次,那種人是天生的英雄,年紀輕輕就有懾人的領導力,要是給哥十年,讓他留在美國發展,他一定可以闖出名號。」
  「不要再慫恿你哥了,父母在不遠遊,你書都念到哪裡去?」舅媽瞪二兒子一眼。
  「媽擔心什麼,還有我和鈞揚留在這裡承歡膝下啊。」鈞楷也投贊成票。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老早就在準備託福考試?你們一個個離開了,我們這群老人怎麼辦?」
  「你們還有小今啊,反正她的英文很爛,這輩子除了臺灣哪裡都去不了。唉,要不是小今長得很普通,腦袋瓜又零零落落,我還真想靠她和擎攀關係咧。」鈞楷惡意瞄她的酥胸一眼,吐大氣。
  「哼,那個什麼擎的看得上我,我還不見得要他!」小今很不服氣。
  「好大的口氣,你以為自己是林志玲?」
  「本來就是嘛,我不喜歡富豪、不喜歡英雄,只喜歡……」她兩手緊緊握在胸口,臉上浮起一抹夢幻似的「女主角」表情。
  「喜歡什麼?」
  「喜歡白馬王子。」
  「哇塞,智缺!」鈞楷、鈞揚異口同聲,又惹得長輩們哈哈大笑。
  家,是讓親人聚在一起的地方,有親人才有歡笑。
  小今熱愛她的親人、熱愛這片土地,她以為,這輩子將會平靜幸福地過下去,很可惜,「好景不常」並非形容詞,而是隨時隨地在人類身上發生的現代進行式。
  【第二章】
  小今轉頭。他偷看她,很久了嗎?
  不管,做事先。
  她繼續站在芒果樹下,抬高頭,在枝葉間梭巡芒果的蹤影,即使已經腰酸背痛了,兩隻手還是緊緊握住竹竿不放,一次次打下樹枝上未成熟的青芒果。
  青芒果是醃情人果要用的,她要醃很多很多,一半寄給臺北的舅媽,一半冰在冰箱裡,從夏天吃到秋天,再從秋天吃到冬天。
  偷偷轉頭瞄一下下。他還在看她?
  她癟嘴。是要找人嗎?找人的話可以按電鈴啊,他們家電鈴又不會漏電。
  不管,又打下兩顆芒果。
  側眼偷瞄……好強哦,那個人還在看她耶!憋不住了,她放下竹竿,走到大門口,拉開鏤花鐵門。
  「你找誰啊?」
  男人看著她,眼睛睜得很大,是驚訝還是……她長得讓人驚豔?噓,這句話千萬別給鈞揚、鈞楷聽見,否則又要嘲笑她了。
  不過,該驚訝的人應該是她才對吧,這個男人要不是表情太嚴肅、臉色過度難看,他其實……長得很不賴,五官很立體、眉毛濃得像潑墨,鬍鬚刮得乾乾淨淨,露出線條完美的下巴。
  這這樣子的男人,不拍偶像劇,對不起全人類。
  再往前幾步,站在他身前,仰頭。哇,這傢伙高得太過份,她看他時,脖子只比找芒果青少了一點點角度,抬頭挺胸再加上踮腳尖,也構不到人家的肩膀,他的生肖屬阿里山紅檜木嗎?
  「嗨,你要找人嗎?」小今再問一次,口氣軟三分,因為他的眼睛……深邃得很迷人。
  是,他要找個名字叫賀巧眉的女人。
  他盯住她,一瞬不瞬。
  手頭上的資料說,賀巧眉是個四十五歲的中年婦人,他沒有她的照片,只有一張憑著印象畫出來的圖畫。
  然,圖畫裡的女人卻活脫脫站在他面前。
  寬寬鬆松、沒有分毫時尚感的衣服套在身上,兩條長度到腰間的長辮隨著擺頭動作晃動,她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靈活得不得了,臉頰旁兩個深深的酒窩彷佛盛滿醇美酒液,白皙的皮膚被太陽曬得粉紅粉紅。
  為什麼光陰沒在她身上留下痕跡?難道這裡是光陰進不來的香格里拉?他兩道濃密斜飛的劍眉聚合,仔細打量小今。
  「嗨,你……聽不懂我說的話?」
  咬咬唇,小今為難地說了一串沒人聽得懂的山地話。
  有時候他們這裡會請原住民朋友來幫忙,但像他這個年紀的原住民,多少會講中文啊,何況,他半點都不像原住民。
  完蛋,他不會是歸國華僑吧?那就真的毀了,在學校念了幾年英文,一大半還給老師、另外一半早隨著時光流逝,消失於無形了。
  就在小今快把頭給抓破,為自己的不學無術感到害羞時,男人終於說話了,而且還是一口字正腔圓的中文。
  「我迷路了,請問最近的警察局在哪裡?」收斂過度情緒,男人用緩和取代訝異。
  謝天謝地,幸好他不是Banana……咦,她還記得Banana,英文還不算太壞嘛!
  「迷路啊,小事一樁,這裡的路大大小小、有名沒名的,我通通知道,有問題問我准沒錯,不必去找洪伯。」拍拍胸膛,小今說得好像自己是衛星定位導航。
  「洪伯?」
  「洪伯是派出所的所長,當三十幾年的員警都不想退休呢。」她的表情生動活潑,再加上可愛的手勢,讓男人捨不得把視線轉開。
  見他不說話,小今自顧自的說:「這裡每個人、每條路,就連地圖上面沒有登載的快捷方式我都認得,你想去哪裡,我帶你去。」
  他定定望她,心裡猜測所有可能性。她是賀巧眉?不可能,四十五歲的女人不會長成這樣子,賀巧眉的女兒或侄女……這個可能性大一點,所以從她身上,他可以找到賀巧眉的下落吧?
  「你是來旅行的嗎?」她對他露出笑臉。
  「對。」他微點頭,臉上帶著些微勉強。
  「你有認識的人嗎?在這裡找不到民宿或飯店哦。」
  小今是標準的鄉下女孩,善良誠懇、缺乏心機,這輩子沒碰過壞人,不知道對陌生人應該保持適當距離。
  「沒有。」他的態度疏離,擺足了都會人士的冷漠。
  她和他不一樣,親切而熱情,燃掉了一咪咪他臉上的剛硬。「你要不要進來坐坐?外面這麼熱,會中暑哦。」
  客人在這裡很受歡迎的啦,尤其他們賀家,最崇尚以客為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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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31 09:00: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看著牆上的門牌號碼,男人在心底默念一回。無論如何,這個女孩和賀巧眉絕對有某種程度的關係吧?
  「好。」
  於是小今歡歡喜喜把客人迎進門,她走在前方,不時回頭對他講話。
  「你知道我剛在做什麼嗎?我在打芒果,你肯定吃過情人果吧,情人果得用未成熟的土芒果來做呦,先把芒果打下來,洗一洗、切一切,用鹽巴去除酸澀味,再用糖醃幾天,凍到冷凍庫裡面,那個味道啊……酸酸甜甜,光想到就很流口水耶!在炎熱的夏天裡,桌上擺一盤,呵呵,暑氣全消。」
  她嘮叨不停,也沒注意到人家是不是專心聽,就是停不下嘴巴,像個極欲爭取表現的孩子。
  男人安靜且認真地觀察周遭環境。
  這個庭院相當大,有很多棵他認不得的粗幹老樹,樹傘在炎熱的夏季裡撐出一片片舒適蔭涼。
  屋子前面的那棵樹更特別,紫色、紅色的累累果實把枝椏壓得彎腰,白色水泥地上,被掉落的果實染出一攤攤深紫。
  庭院角落處有一個魚池,池塘裡面有幾株盛開的蓮花,魚池右邊,種滿開著小白花的低矮植物。
  就是那個嗎?傳說中的茉莉花?
  他不由自主朝著開滿小白花的植物走去,姊夫形容過無數次的茉莉花就是它?
  小今回身,發現他沒跟上,在對著茉莉花發呆,她笑笑,也走到花叢前面,折下幾朵茉莉送給他。
  「你喜歡茉莉花嗎?聞聞看,很香哦。」她用眼神鼓勵他。
  他下意識的照著她的話做,把茉莉花拿到鼻尖,淡淡的甜香滲入鼻息,讓人想一聞再聞。
  「你喜歡,對不對?我也好喜歡,我媽很厲害哦,她把茉莉花和金萱用文火焙過,做成口味最特殊、最香醇的茉莉花茶,外面都買不到呢,進屋吧,我請你喝一大杯。」
  他們家的茉莉花不輕易待客,可說不上為什麼,她很想和阿里山檜木分享。
  男人把茉莉花握在掌心,跟在她身後走。
  看他跟上,小今不明所以地開心,嘴巴又熱鬧聒噪起來。
  「你打算在這裡留幾天呢?不是我老王賣瓜、自賣自誇,方圓百里之內,你再也找不到比我更棒的導遊了,你可以把你的旅遊計畫告訴我,我來幫你規劃行程,或者我可以推薦……」
  突然,小今聽見後頭傳來錯愕的驚呼,她轉頭,看見他的胸前一塊紫色印記。哇塞,他居然被落下來的成熟桑椹砸到!
  她摀住嘴巴大叫,「完了完了,你的衣服被桑椹弄髒,桑椹汁很難洗耶,快點換衣服,我叫外婆幫你處理!」
  她拉起他的手,加快速度,直奔屋裡。
  男人還來不及拒絕,就讓她的手抓住,小小軟軟的手心拉住他的手腕,說不出口的感覺在他心底慢慢醞釀。
  他討厭她嗎?不是。
  他喜歡她握住自己嗎?談不上。
  但他不想甩開、不想她小小的溫暖從腕間離去,想要就這樣,讓她拉著扯著,一路前進。
  他望著她背後因跳躍而一甩一甩動個不停的辮子,手上的茉莉花香,在胸口蕩漾。
  他隨她跑進屋裡,見她飛快踢掉腳上的布鞋,害他也跟著飛快起來。
  進屋,視線所及是一座復古式壁爐,他以為臺灣的冬天不冷,看來,他需要修整觀念。
  壁爐上的圖畫吸引他的視線,他靠近,看見落款處潦草地寫著喬宣兩字。是了,他沒找錯地方,這裡是姊夫日日夜夜遺忘不去的第二家鄉。
  「外公、外公……快拿一件衣服出來啦!」小今扯起嗓門大喊。
  「做什麼?」
  八十幾歲的老公公從房間走出來,身材清瘦,但臉色紅潤,銀白色的鬍子垂在下巴上,炯亮有神的眼睛帶著慈祥笑望著他,讓男人不由自主放下戒心。
  這家人很容易就讓人松下防備。
  「都是你的桑樹啦!」小今指著外公哇啦哇啦大叫。
  「現在桑樹又是我的了?你喝桑椹汁的時候怎麼不說這句話。」外公溺愛地對她笑。
  「你的桑樹真的很沒有家教嘛,你看,它把客人的衣服弄髒了。」她兩手叉腰,一臉耍賴,非逼外公負責不可。
  女孩有恃無恐的嬌嗔又讓男人心頭蕩起一股甜滋味,她的眼神單純得像個六歲的小女生。他不喜歡甜食,但她讓他嘗盡甜味。
  「知道了、知道了。年輕人,你進來把衣服換掉,讓小今她外婆替你想想辦法。」老人對他招手。
  這對祖孫很怪,沒詢問他的名字、沒追問他來自何處,自然而然就對他推心置腹,就不怕他是小偷或騙子?
  男人在老人的親和、小今的熱切中乖乖進屋,把身上的名牌襯衫換掉,穿上一件沒品牌的手制上衣。
  這件衣服找不到任何剪裁美感,套在身上像穿了一隻大布袋,當男人從穿衣鏡中看見自己的模樣時,忍不住彎腰大笑。
  這樣的笑……在他十歲之後,就不曾發生過。
  他在充滿魔法的屋子裡碰到一對滿身魔力的祖孫,他們讓他重拾失去多年的快樂與溫暖,黑暗的心靈射入一道陽光……
  門板敲兩下,一顆小腦袋鑽進來,甜甜的笑,又讓男人聯想到茉莉花香。
  「嗨,如果你換好衣服,要不要先出來?外公把茉莉花茶泡好了。」小今笑盈盈的對他說。
  沒見過比她更愛笑、愛說話的女生,難道她不知道,這個世界不順遂比順遂多?她不知道說話是件多麼危險的事,話說得越多就越暴露自己的弱點,多話只會提供對手更多的攻擊資料?
  這些話他擺在心底沒出口,因為,他就是那個「對手」,他需要更多的攻擊資料。
  「你餓不餓?」小今又笑,笑不停,也不管人家有沒有對她釋放善意。
  她拿走他的衣服奔出去,五秒後又出現在他面前,抬高脖子對他說話。
  他還是沒回答,凝睇她的眼神裡,有著解不開的情緒。
  一個單純到近乎笨蛋的傢伙,居然讓他感到不知所措,他遲疑了——對於自己即將要做的事。
  她又說話。「媽媽在煮飯了,你的運氣好好哦,她要蒸粽子耶,媽媽包的五穀米粽是全世界最好吃的,米飯Q軟有彈性,精選的豬肉不太油不太瘦,還有鹹鴨蛋,我們家的鹹鴨蛋可有來歷了,是五嬸婆親手做的呢,五嬸婆家的咸鴨蛋不外賣,只肯拿出來跟媽媽交換粽子,你要是咬一口鹹鴨蛋,就會知道那些五星級餐廳根本算不上什麼。」
  先是情人果,然後是茉莉花茶,接著又是五穀粽,這個女孩的人生是圍著一堆食物過活的嗎?
  小今歪歪頭看他。他真的很不愛說話耶,沒關係,每個人負責自己擅長的就好,她擅長說話,話全部交給她來說,他擅長傾聽,那麼就……繼續保持安靜,認真聽她屁吧。
  「你以為我在自誇對不?不對,我舅舅、舅媽、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常常出國去玩,他們吃遍天下美食,還是認為再怎麼昂貴的料理都比不上我媽媽和外婆的家常菜——」
  她嘰哩咕嚕說一大篇,全是讓男人無聊到想打呵欠的話題,直到她發現他的眼光轉到窗外,望著院子裡的葡萄架,她才住嘴。
  走到他背後,小今笑咪咪地扯著他俗到令人髮指的衣服下擺,「媽媽要我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終於想到要問他的名字?這家人總算有個腦袋清醒的人物。
  「蔣擎。」男人回答,眼光重新落在她身上。
  她稱不上美麗,但嬌妍清麗,一看就知道不聰明,但不能不承認她很可愛,而且全身散發著一股魔力。
  他認識很多女人,但她不是她們其中任何一型,硬要找點詞彙來形容她的話,應該說是……
  精靈!
  嗯,是精靈,她讓他聯想到有著透明翅膀,頭戴桂冠、身穿白色輕紗的森林精靈,時時張揚著笑聲,在樹葉間快樂飛舞,魔杖輕輕一點,就讓迷路的人們眼光隨之追逐。
  「你叫蔣擎啊?很好聽的名字耶!你是做什麼的?」
  「我……畫畫……」他遲疑了一下。
  「畫家?更棒了,這是我最喜歡的職業呢!我爸爸也是畫家呦,可惜我沒有遺傳到他的天份,你可不可以畫一張畫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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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31 09:01:1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爸爸、畫家?所以,姊夫是她的父親?
  他的雙眼布上陰霾,胸口壓入悒鬱,他痛恨這個訊息。
  見蔣擎不語,她斂起笑眉,臉龐掛起抱歉。「你是知名畫家了,你的畫很貴對不對?對不起,我不應該跟你要那麼貴重的東西。」
  她的抱歉勾動他的罪惡感,他不是畫家,他的畫壓根比不上她父親。父親……父親兩字讓他無比沉重。
  幸好,小今的笑臉在最短的時間內二度展開。「你想不想看我爸爸的畫?他畫的圖是全世界最棒的呦!走,我帶你去看。」
  說著又不避嫌地拉起他的手,她始終學不來對陌生人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拉他進客廳,小今向媽媽及外公外婆介紹他。
  蔣擎的眼光落在她母親身上。她就是賀巧眉吧,她有張和小今極其相似的臉龐,光陰對她非常優渥,沒在上面留下太多的歲月痕跡,反而替她添上優雅美麗的成熟韻味。
  她的笑容溫柔恬適,和她的女兒一樣,教人移不開雙眼,這樣的女人……要他如何下手?
  「歡迎你來作客。」外婆說。
  「打擾了。」他勉強轉開視線,對老人家點頭,難得地說了客套話。
  「什麼打擾,有客人才好,家裡熱鬧一點,我們都很高興。」外公拍拍他的肩膀。
  「對啊,我們都喜歡客人,你考慮一下,不嫌棄的話,就住在我們家。」賀巧眉對他微笑。
  原來,不對陌生人保持距離,是賀家人的家風,而不是小今的性格怪異。
  他輕點頭。
  「媽,我們要先上樓看東西,吃飯再叫我們。」小今說。
  「好,去吧,馬上就要開飯嘍。」
  點點頭,小今從桌上抱起一壺冰涼的茉莉花茶,跳上樓梯,蔣擎對三個長輩微欠身,跟著上樓。
  小今帶他到自己的房間,指著畫框裡的圖畫。
  「你看,這是我爸媽第一次見面時,爸爸送給媽媽的畫哦,這張畫裡的女生就是我媽媽……」
  蔣擎一眼就認出那個筆觸,愁上眉梢。
  小今指圖說故事,說得生動精彩,橫跨二十四年的長篇愛情故事,正在等待結局出現。
  他會是那個編寫結局的人嗎?他將要扮演命運之神,決定喬宣和賀巧眉之間是喜劇或悲劇收場?
  看著圖,他的眼底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陰沉。
  這就是愛情?女孩的身影沒在姊夫心中淡過,女孩的笑、女孩的靦覥,二十多年前、二十多年後,都在畫作裡忠實呈現。
  姊夫並不知道自己有個女兒,如果知道……他搖頭。他能謀殺兩個女人的期望,能堅持初衷,替姊夫斬斷愛情嗎?
  沒注意到他的凝重,小今自顧自的往下說:「知道嗎?我媽媽很愛很愛我爸爸哦,雖然爸爸一直沒回來,可是媽媽樂意等待,她說只要有足夠的耐心,總有一天會把爸爸等回來。
  「但說實話,我不是太相信,可我不相信爸爸的話,媽媽一會很難過,所以我只好每天睡覺之前,用力盯住爸爸的畫,催眠自己爸爸很愛媽媽、爸爸很愛媽媽,他只是有苦衷,沒辦法回來,祖母那個人啊,很固執的,爸爸得花很多時間說服祖母接受媽媽,到時候,媽媽和爸爸就會擁有被很多人祝福的婚禮……」她喋喋不休,像個歐巴桑。
  因此,賀巧眉從沒放棄等待,始終相信丈夫會回來,她含辛茹苦扶養女兒,懷抱希望,耐心等待春天來臨,二十幾年的時間並沒有讓她灰心失意,轉而投向另一段幸福。
  他是不是應該同情這一對母女?但同情了她們,另一個女人怎麼辦?
  「你不說話,是不是覺得我在騙你?我真的沒騙你啊,我的媽媽真的很愛我爸,媽說短暫愛過比一生不認識愛情來得幸福。」
  小今笑著說話,他眉目掛上哀愁回望她。
  「以前啊,我覺得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很荒謬,也覺得王寶釧苦守寒窯夠白癡了,可是,如果你聽我媽說爸爸的故事,就知道她等得半點都不辛苦,甚至認為能夠等待是件很有福氣的事。」
  笨,男人最拿手的是變心,賀巧眉為什麼不懂?
  好吧,就算賀巧眉笨,她的父母親難道不會教導女兒青春有限,不應該浪費在不回家的男人身上?為了女兒好,他們早該替女兒尋找一個可以照顧她們母女的男人。
  蔣擎煩躁的轉身,視線接觸到地上的拼圖。
  小今順著他的眼光望去,主動改變話題。
  「你喜歡拼圖嗎?我很喜歡耶,破碎的東西被東一片、西一片補起來,變成完整,那種成就啊——」
  「我沒時間。」他阻止她往下說。
  「哦,對啦,我是比較有空,不過……你有沒有想過,人生就像拼圖,必須小心翼翼、謹慎仔細拼湊,才能拼出完整的人生。要是一不小心拿錯片,固執得不肯換過、硬要壓進洞洞裡,就會一步錯、步步錯,把一幅圖弄得亂七八糟,得花更多倍的精神重新來過。拼圖教會我,每次的選擇都很重要,不能輕忽。」
  至於媽媽的人生拼圖是對或錯都不重要了,她已經拼了一大半,不想、也回不了頭。
  蔣擎看著她,在心裡反駁。
  不對,拼圖絕對不是人生,人生沒有從頭來過的機會,錯了,只能一路錯到底。
  小今笑臉迎人,拉住他的手臂問:「阿擎,現在是你做決定的時候嘍,說吧,你要留下來當我們家的客人,還是要我陪你到洪伯那裡,讓他幫你指引旅遊道路?」
  他正確的做法應該是速戰速決,下樓,找到賀巧眉,直接告訴她喬宣在美國已經成立另一個家庭,她可以停止無意義的等待了。然後,轉身走開。
  但是,賀巧眉溫婉的笑容勾動他的不忍,但是,小今咬唇、偏頭說話,嬌憨的模樣像個長不大的女生。
  她真的非常可愛,可愛到足以令他做出錯誤決定。
  也許他會一步錯、步步錯,可是管不了了,眼前,他不想看見賀巧眉的哀傷,只想順從心意留在這個魔法屋,讓有魔法的女孩為他驅走心底陰霾。
  於是他點頭。「如果不麻煩的話——」
  瞬地,他聽見小今繞著他大叫,「好棒哦,阿擎要當我們家的客人!」——
  【第三章】
  蔣擎竟然真的在賀家住下來。
  雖然隔天清醒時後悔過,但後悔只有一下下,因為小今很快就把他的後悔撲滅。
  賀家上上下下皆發揮鄉下人的好客精神,將他當成貴賓,無條件供他吃住和住房服務,小今則提供免費導遊。
  短短一個星期,他走過姊夫當年走過的每個角落。
  於是,他理解了姊夫的思念。
  這裡每個人都是好人,單純的老人、單純的中年人、單純的……小今,這麼單純的地方,逐步地刷掉他多年抑鬱,洗滌了他的心靈,讓他幾乎忘記自己來這裡的目的。
  他是個不擅長聊天的男生,但她,開發了他的說話本能。
  小今的全名叫做賀惜今。
  她說,媽媽要她珍惜今日,因為過了今日,明天就再也不會擁有今天的幸福,小今說,愛是重視身邊的每個人,珍惜每段緣份。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她的緣份,但他親眼看見她珍惜兩人之間。
  「等我十分鐘。」
  打開房間窗戶,小今探出半個身子,用力朝他揮手,從二樓往下喊。
  蔣擎仰頭,眉頭陡然皺高,她的危險動作讓他捏一把冷汗。這傢伙想當空中飛人?
  「別擔心,她的輕功好得很。」賀巧眉提著菜籃從外面走進來,看見他的擔心,淺笑說。
  他回身,對她點頭。
  她是個好女人,仁慈、善良、體貼、處處替別人著想,但是她還沒有好到讓他願意改變初衷。
  昨天晚上,他和小今在院子裡乘涼,臺灣的炎熱夏季並沒有對山區造成太大的影響,他注意這裡的人家很少裝冷氣。
  他問小今,萬一熱得受不了怎麼辦?
  她理所當然的回答,「就睡在外面啊,這裡的夏夜,比楊喚筆下的更美。」
  說著,她默出幾首有關夏夜的新詩,然後,他知道她在寫小說,不很紅,但能夠豐富小氣財神的存款簿,也才相信這年頭還有人不辦提款卡、信用卡,成天帶著存摺四處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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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31 09:01:2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他們並躺在草席上,仰望天空群星。
  她對他說一個和星星有關的故事,是改編版的賣火柴女孩,故事結局,賣火柴女孩變成小公主,飛到王子身旁。
  她說:「我不喜歡悲劇。」
  他說:「沒有人喜歡悲劇。」
  她說:「可是有人很努力地想把生活過成喜劇,但無可避免的,她就是生活在悲劇裡。」
  說完,她唱一首歌給他聽。
  是誰導演這場戲在這孤單角色裡
  對白總是自言自語對手都是回憶看不出什麼結局
  自始至終全是你讓我投入太徹底
  故事如果註定悲劇何苦給我美麗演出相聚和別離
  (摘自獨角戲)
  她的歌聲清亮悠揚,卻無端端地,聽得他的心跳紊亂。
  「我媽媽的愛情裡面,有數不清的喃喃自語,和為數稀少的甜言蜜語,我不懂一個人,為什麼可以容忍自己在孤獨角色裡待那麼久,為什麼要讓自己投入太徹底?」她嘟著嘴說。
  他張開手臂,讓她枕著自己。「執著不是好事。」
  她側過臉看他,「如果讓我碰到同樣的事呢?我會不會相信愛情已經是悲劇,不必去期待等不到的結局,或是像媽媽一樣,沉溺在回憶裡,假裝愛情一直美麗?」
  「你不會這麼笨。」他與她對視,不經意地,愛上她閃閃發亮的眼珠子。
  「如果我就是這麼笨呢?」她翻身,更靠近他一點。
  他一口否決,「你不會。」
  「為什麼你相信我不會?」
  「因為人類是經驗的動物,你不會重蹈覆轍。」
  所以他和她一樣,不贊成媽媽的等待?小今微笑,很高興有人和她站在同一邊。
  「我相信爸爸變了,心變,愛情也變。」
  他看她。這次,她猜錯。
  姊夫沒變,橫在他們中間、阻撓他們團圓的是命運、是人力。以前,那個人是姊夫的母親,現在……他接手了新任務。
  當賀巧眉走進院子的時候,他們很有默契地同時閉嘴,相視一笑,兩人都喜歡彼此之間的默契。
  賀巧眉問:「阿擎,你知道MODERN畫廊嗎?」
  蔣擎這才回神,把昨夜的情景擺到腦後。
  「MODERN畫廊?」
  「對,你聽過嗎?」她把菜籃放到地上,仰頭,對著高壯的客人講話。
  聽過,他的資料夾裡面有。
  MODERN畫廊的總經理姓黃,當年姊夫把他的畫作通通交給他,他們之間建立了不錯的交情,姊夫一直想聯絡他,企圖從黃總經理身上探訪有關賀巧眉的消息,是他搶在前面阻止,承諾會飛一趟臺灣,替他把事情辦好。
  「沒聽過。」
  他移開閃爍的眼神,對向她身後的蓮花池。
  「小今的爸爸剛到這裡時,希望能夠成為一個畫家,他講這些話的時候,眉頭皺皺的,嘴角向下垂,我就搞不懂,當一個畫家很好啊,怎麼他可以說得那麼有罪惡感?好像說這種話會對不起天下蒼生似的,他又不是說『我想當一個小偷』、『我想當強盜』或者『我想當犯人』。
  「後來我才知道,在他出生的家庭裡,他沒有權利決定自己想做什麼,他的工作早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經決定好了。
  「我想也不想,直覺回答,『你又還沒有變成一個畫家,與其先擔心自己應不應該變成畫家,倒不如等到真的變成畫家之後,再來考慮這個問題。』
  「他聽完我的話,恍然大悟,用力拍手,繞著我狂叫狂跳跑三圈,大叫說:『你是對的!我怎麼這麼笨,也許我的天份一輩子都當不了畫家,與其在這裡擔心做不做,倒不如擔心我做不做得到。』
  「然後他在我家裡住下來了,每天都在畫畫,我第一次知道,畫畫可以讓人這麼幸福,那時候的他,渾身上下散發著幸福感——」
  「媽,你又在說故事了?」
  小今的頭從蔣擎身後冒出來,一張香甜可口的蘋果笑臉對著他們微笑。
  「我……」賀巧眉羞紅臉。沒錯啊,她總是逮到機會就想講故事,講那些年代久遠卻從不曾自記憶中退位的愛情故事。「我想,如果阿擎有需要,我可以介紹黃總經理給他,他是個很好的經紀人,可以幫蔣擎的作品開拓市場,以前他也幫過你爸爸。」
  「不必了,我有合作的經理人。」蔣擎應答得尷尬。
  「我早就跟你說了,人家是知名畫家。」小今呵呵笑。
  「好吧,你們要去釣魚嗎?」賀巧眉看看女兒身上的裝備。
  「嗯,外婆有給我她的專業特調哦。」她把小塑膠桶提到蔣擎鼻子前面。
  他推開她的塑膠桶,一臉嫌惡。「這是什麼?」
  「幹麼臉這麼臭,很香啊,這是蝦米魚肉泥,用這個來釣魚,可以釣很多很多。」
  說著,她把桶子和釣竿塞到他手中,自己背了冰桶和工具箱走在後面。
  「不要太晚回來,傍晚的時候蚊子多。」賀巧眉交代。
  「知道了。」小今朝著身後揮揮手。
  蔣擎把冰桶和工具箱接過來,把較輕的魚餌和釣竿換給小今,她笑盈盈地和他交換,空出一隻手,握住他的手腕。
  他脈搏加快了嗎?也許,他喜歡她這樣,不重不輕地握著。蔣擎嘴角揚起漂亮弧線,她總是有本事讓他開心。
  「我們要去的那個魚池有很多嚇人的傳說呦,聽說那裡曾經死過很多人,晚上的時候有鬼火在水池上面飄來飄去,要是失足掉下去,完啦,水鬼抓替身,他會纏住你的腳,讓你浮不上來。阿擎,你怕不怕鬼?」小今瞠大眼睛看他。
  他丟給她一個無聊表情。
  「以前我告訴外公的時候,他也是用你這種表情看我,有一回半夜,他拿手電筒帶我到水池邊,叫我到處找一找哪裡有鬼火,然後,當著又圓又亮的十五大月亮,抱著我一起跳進池塘……」
  「後來呢?」
  「什麼也沒看見,外公說,謠言是一群不良少年傳出來的,他們想在池塘邊吸毒,怕被別人看見才亂放話的。」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黃總經理和你父親之間的事。」他對賀巧眉未竟的故事比較感興趣。
  「哦,就爸爸成天畫圖,媽媽抱著他的作品上臺北跑遍每一家畫廊,後來碰到黃總經理,他慧眼識英雄,替爸爸開畫展,很快地,就幫爸爸打開知名度,爸爸開畫展的消息被刊登在報紙上,一直派人四處尋找他的祖母得到消息,就找人過來,強行帶走他。」
  說到這裡,小今低頭揉揉眉心。「命運真的很奇怪對不?爸媽因為畫畫相知相交,也因為畫畫分離。」
  「你們沒有試著找他?」
  「媽媽沒有爸爸任何資料,爸爸不喜歡討論他的家庭、親人和過去,媽媽就不問了,她希望爸爸每天都開開心心。爸爸離開後幾年,媽媽還去找過黃總經理,問問畫壇上有沒有關於爸爸的消息,可惜一直都沒有……我們想,爸爸已經放棄畫畫了吧。」
  小今歎息,不久,她又自己笑說:「幸好臺灣很小,總有一天,我們會碰到爸爸,說不定,下次逛街的時候就碰上了。」
  「你很想見你爸爸嗎?」
  「當然,你難道不想見自己的爸爸?」
  她的問題像踩到蔣擎的痛處,他凝眉,冷冷丟下兩個字。「不想。」
  她沒被他的冷漠嚇到,聳聳肩微笑說:「你真幸運,有爸爸在身邊,可以讓你決定想見或不想見,不像我,不管多想和爸爸見面,都只能靠憑空想像。」
  蔣擎硬硬的心立刻被她的話捏軟了。他這個樣子……叫做幸運?
  「我的父親在我十歲那年承認自己有外遇,決定和我母親離婚。」他突如其來的故事嚇到小今。
  她停下腳步,他也跟著停下。
  「父親的外遇對象替他生下三個兒子,他懇求母親同意簽字離婚。我母親苦苦哀求他,說除了離婚以外,願意同意所有條件,我父親卻說他什麼都可以放棄,只要我母親同意離婚。」
  「天,好傷人。」小今摀住嘴巴,怔怔望著他。
  「是很傷人,我母親受不了這個打擊,趁我和姊姊上學的時候,帶著六歲的妹妹自殺了。」他從沒想過,竟是母親先拋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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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母親的遺書裡交代,他是長子,必須扛下照顧姊姊的責任,當時,母親一定認為他沒有能力同時照顧姊姊和妹妹,才決定帶妹妹離開。
  他受傷的面容映入她眼簾,小今的心頭莫名疼痛。「為什麼會這樣?」
  「我不知道。」他嘴角噙著一絲冷笑。
  他想不透,負責任,認真的父親怎會在外面另組家庭?這些事,在在翻騰著他的心,從此,他不相信父親更不相信人性。
  「後來呢?」
  「我母親死後來年,父親把他的外遇對象和三個兒子帶回家,正式替他們改姓、認祖歸宗。」
  「你氣壞了,對不?」她屏著氣,輕問。
  不,他沒生氣,只是冷漠地看著他們,從此他成了獨行俠,獨來獨往,不和任何人交集。
  儘管長期相處下來,他知道那三個兄弟相當不錯,也明白他們的母親是個好女人,甚至承認她的確比母親更適合當父親的妻子,但,他就是無法原諒這一切。
  「我生氣能改變什麼?」他的眼角掛上嘲弄。
  下意識地,小今用兩手包裹住他的手,用她的方式安慰他。她的臉靠得很近,近到他能在她的眼瞳裡看見自己。
  他伸出另一隻手,碰觸她填滿同情的臉龐,深邃的眼睛裡透著強烈情緒。
  小今凝望他,除了心疼,沒有多餘曖昧想像。「後來呢?」
  「大姊在親友的介紹下認識大她九歲的姊夫,他們結婚後定居美國,而我決定和姊姊一起離開臺灣,展開新生活。」
  「你的姊夫對你好嗎?」
  「他是個溫柔卻不快樂的男人,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不快樂,我曾經猜測,是否和他間歇性的頭痛有關係。姊夫對姊姊很好,也對我很好,他教我畫畫、經商、也教我身為男人應具備的能力,我把他當成父親,姊夫亦視我如子。」
  這次他小心翼翼、戰戰兢兢,他讓自己的表現永遠站在第一,榮耀他的家人,讓姊夫找不到藉口將他丟棄。
  三個月前,姊夫頭痛情況轉而劇烈,他住進醫院診治,誰知,情況在一夕間不變。
  他終於解派,姐夫母親到死都要帶進棺材裡的秘密。
  「聽起來他是個好人。」小今拍拍他說。
  「對,他是個好人。」但好人也會在不經意間傷人。
  姐夫說,他在臺灣有一個妻子,兩人誓言相守相愛,但這段婚姻不被母親接受,後來他被找到,母親派人把他抓回美國,他不甘心離開妻子,在到機場的半路上跳車,發生車禍。
  於是,姐夫失去他的雙腿,並且遺忘他誓言相守的妻子。
  姐夫說,失去記憶的歲月裡,他夢中經戳出現一雙憂鬱的眼睛和香氣濃得化不開的小白花,他不斷托人尋找那種不知名的小白花,花了很多精神和金錢,仍然遍尋不著。
  住院的第五天夜裡,他突然清醒。
  他的頭不再痛了,深愛的女子浮上腦海,他終於記起她叫做賀巧眉,記得小白花的名字是茉莉。
  姐夫要他到臺灣,替他尋訪賀巧眉,倘若他為難,他可以理解,會讓律師來替自己辦這件事,只不過他信任他,更甚于律師。
  他說,他想知道賀巧眉是不是和他一樣,平靜幸福。
  「如果她不幸福呢?」他問姐夫。
  姐夫沉默。
  最後,他同意替姐夫去走這一趟,因為他要親手維護姐姐的婚姻,小時候他幫不了母親,現在他長大了,無論如何,他都要替姐姐守護屬於她的愛情。
  「不要生氣了,人都是這樣的,在這邊快樂,在那邊痛苦,你在父親身上受的苦,在姐夫身上得到彌補,應該滿足。」十指交扣,小今握住他的手,把溫暖從掌心處傳給他。
  他凝視她,同意。
  沒錯,他將會帶給她莫大痛苦,但是也會在其它方面想盡辦法為她彌補,只希望到時候,她不要恨他,她願意滿足。
  這次輪到他牽她往前走,大大的手掌包裹起小小的手心,大手牽小手,牽出兩人都說不出口的情愫。
  「到了,就是那裡。」
  小今放開蔣擎的手往前跑,搶先選了一棵楊柳樹,抓起枯枝,把樹底下的黃葉子略略整理,鋪上塑膠布,從冰桶裡拿出桑椹汁和醃得酸酸甜甜的情人果,先吃先贏。
  「很好吃哦,你試試看。」她用叉子拿兩塊芒果青在他面前晃。
  他嘲笑她。「你是來釣魚還是來野餐?」
  「又不衝突,誰規定釣魚和野餐不能二合一?等一下我就升火,把釣上來的魚現烤現吃。」
  「沒見過你那麼愛吃的女生。」
  他笑著把她手上的芒果青含進嘴裡,咬一口,酸酸甜甜。
  情人果,這就是情人之間的滋味?那為什麼他和小今不是這層關係,但他看著她,便有了吃情人果的感覺?
  【第四章】
  阿擎在賀家停留三十七天,每天都在想回美國的事,卻每天都不想回美國。
  矛盾嗎?不難理解,和小今這種矛盾女生在一起……自然近朱者赤。
  今天他們踩著腳踏車,一前一後來到茶園,茶園裡面有幾個老太太彎腰除草,一面工作一面說笑,黃黃的斗笠下,是一張張滿足的笑臉。
  「這裡,以前是我們家的茶園,外公年紀大了,我們就把田地租給阿順伯的兒子,阿順伯的兒子很不一樣哦,這年頭,年輕人都不願意留在鄉下,但他研究所一畢業就回到家鄉,說是要發展有機茶葉,我們都相信他會成功。」
  「你呢?」他接上她的話題。
  「我怎樣?」
  她的手臂鐵靠著他的,戀上與他親昵。
  「我……」她低眉,再抬眼時,掛上了茉莉花式的甜美笑臉。「我有我的志向。」
  「什麼志向?」
  「不讓我的母親孤獨。」
  小今突然蹲下來,拔掉田旁的倒地鈴,扯下幾顆果實,撕開褐黃色的果實外皮,從裡面倒出三四顆種子,遞給蔣擎。
  他的眉毛皺起來,這是哪一國的志向?他沒多看一眼她遞過來的東西,就把種子丟掉。
  他的動作誘發了她的歎息,很輕很輕,輕得沒讓他發現她的心,不暢意。
  「你的母親有外公外婆陪。」
  「我的爸爸是外公外婆心中的痛,這點媽媽很清楚,但是只有在想念爸爸、說著和爸爸在一起的舊事時,媽媽才會感覺幸福。她不能對著外公外婆講這些,只好由我來當聽眾,我每天都吵著要聽,因為我很明白,說故事是媽媽最幸福的時候。」
  她又拔下一顆倒地鈴果實,把種子遞給他,蔣擎仍然連看都不看,就把種子撒進泥土裡。
  這個人……她又歎氣。
  「我媽媽嘴裡說著希望,腦海裡盼望著奇跡,她總說爸爸會回來,可你知道嗎,信心是會被光陰一點一滴消磨殆盡的。孤獨侵蝕她每一根神經,信心慢慢失去,固執的媽媽拒絕機會,堅持幸福只能由爸爸來給……這樣的她,沒有我,怎麼活?」
  她說這番話時的認真、敏銳,推翻了蔣擎腦袋裡所認知的那個嬌憨小女生。她……不是她想像中那般單純。
  「你要拿自己的一生,去聽取重複幾千遍的故事?」他問了,她笑彎兩道細眉。
  「我相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存在價值,我存在,是為了讓母親堅強活下去,我必須盡到義務,發揮價值。」
  「她可以不要那麼堅持,也許你父親永遠不會回來了。」
  「這種事,誰不清楚?用二十幾年來等待一個奇跡未免傻氣,只是那個傻瓜是我媽媽,我能怎麼辦?」她只能陪著母親一路傻下去。
  「為什麼不勸她,如果有不錯的男人能為她帶來幸福——」他想說服小今,放棄姐夫。
  她搖頭,搖去他的建議「我很小很小,還沒上學的時候,曾經有個叔叔很喜歡媽媽,他不介意我這個拖油瓶,盡全力追求媽媽,並且向外公外婆保證,會把我當成親生女兒看待,他相當誠懇,連舅舅舅媽都被感動了。
  「媽媽很為難,她知道自己的固執會讓父母傷透心,可是她真的不願意放棄爸爸呀,日子一天天過去,眼看訂婚的日期逼近,你知道她做了什麼嗎?」說到這裡,小今的眼眶泛紅。
  「她做了什麼?」想也不想,蔣擎用拇指替她試去淚水,輕輕一勾,把她帶進懷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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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31 09:01:5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她帶我走到我們釣魚的池塘,指著水中央對我說:「小今,你要記得告訴外公外婆,媽媽在這裡,要讓人把媽媽帶回家哦。」
  「她交給我一封信,然後朝著池塘中央走去,我放聲大哭、拼命尖叫,但是她聽不到我的聲音,我跳下水,拉住她的手,把她往岸邊拉,但媽媽好像著了魔,半點感覺也沒有。
  「後來我水淹到我的脖子,我快要不能呼吸了,但是我真的不敢放開她,只能死命抱住她的手,放聲叫喊,‘媽,不要死,你要陪小今一起等爸爸回來’!」
  「知道嗎?就是這句話讓媽媽突然清醒,她抱著我回到岸邊,又哭又笑又親我,一直跟我道歉,說她自己怎麼那麼糟糕,居然忘記等爸爸不是她一個人的事,小今也有份……然後,她說她等爸爸,等得很孤獨……」
  從那天以後,她成為媽媽的最佳夢遊,她們一起等爸爸、一起相信爸爸深愛她們。
  蔣擎輕撫她的長髮,心緊揪著。
  「這件事,我們沒對任何人說,那天下午我和媽媽回到家裡,外公、外婆去散步了,媽媽幫我洗澡後,到廚房燒了滿桌子的菜,那天晚上,叔叔來我們家裡,媽媽當著所有人的面說清楚,除了爸爸,她再不會愛上任何男人。」
  小今不知道自己怎會對蔣擎說這件已然塵封多年的往事,更不知道,說這件事時,她會淚流滿面。
  殘忍!沒道理讓一個小女生面對這樣的事。蔣擎咬唇,抱住小今的手臂緊了緊,開始恨起自己,因為接下來的他,仍舊必須對她殘忍。
  「我永遠忘不了,那天晚餐桌上,媽媽打扮得很漂亮,穿著和爸爸結婚時的小禮服,手指頭戴著她平日捨不得戴的結婚戒指,和叔叔攤牌。」
  「阿擎,你能理解嗎?當一個人獨自經營著困難重重的事業時,很容易灰心放棄,如果有人和你站在一起,在困難時彼此打氣,孔苦時相互安慰,他們就會一直支撐下去,所以我得當媽媽的最佳拍檔,我要她知道自己不孤獨,我樂意她相信爸爸會回家,樂意聽著她一遍遍自我欺騙的謊言。」
  她,再也不要舊事重演。
  她堅毅的臉龐讓蔣擎動容。鎖住自己的一生成就母親的夢想,這樣的女生,他該怎麼形容?
  「那麼多年了,難道你母親沒有可能有一點點動搖?」
  「她的愛情是磐石,專門用來見證海枯石爛、天荒地老的,即使愛情只存在記憶中,但它是媽媽最重要的信念。昨天,外公憂心忡忡地對我說……」講到這裡,她臉上浮起一朵紅霞。
  「他擔心什麼?」
  「他擔心我愛上你,提醒我你畢竟是個過客,隨時隨地會離開這裡。」
  講這種話,小今很害羞,可是她選擇說出口,因為她在他身上,理解了母親的一見鍾情,同意女人的第六感夠強烈。
  「你怎麼回答?」他竟期待起她的答案。
  「我說,在我有把握之前,不會輕易把我的愛情交出去。」
  她剝下第三顆倒地鈴的果實,倒出種子,蔣擎直覺打開手心,但這次她沒給他,只是握緊果實,收到背後。
  他看她一眼,狐疑。
  「你沒有仔細看清楚我給你的東西,既然你不珍惜,我就不給。」她認真解釋。
  對阿擎,她沒有把握,怎能把心交出去,及時2對他,她的第六感早已認定。
  「只不過是野草的種子,有什麼好珍惜?」他好笑的反問。
  小今搖頭,珍重地打開手,她的手心躺著三顆黑不溜丟的黑色種籽,她用手指頭撥了撥,讓他看清楚。
  結果蔣擎看見每顆黑色種子上都有一個小巧精緻、米白色的心型。大自然……真讓人驚豔。
  「念國中的時候,我和同學發現這個秘密,還到圖書館查資料,才知道倒地鈴的種子有毒,所以,愛情很毒,沒有把握就千萬別亂碰,就像沒有把握去掉河豚的毒,就千萬別嘗試它的滋味。」
  「沒錯,你還太年輕,是不需要觸碰愛情的年齡。」
  「我二十三了。」她皺鼻子抗議。誰說她太年輕,文全叔的女兒比她小半歲,都當媽媽了呢。
  「還是太小。」
  這年頭的女人應該獨立自主,創造自己的事業生命、盼望愛情、依附男人都是愚蠢想法。
  「你很老了嗎?」她伸手撥撥他的劉海,以為會在裡面找到幾根白頭發。
  「對,我三十歲了。」
  他抓下她的手,緊握。
  她是很「隨便」的女生,第一天見面就抓他的手到處跑,第二天全家看電視時,就擠到他身邊偎著、靠著,第三天、第四天,她沒把他當男子,他也很難把她當成女生。
  然後,她對他越來越隨便,他也就慢慢習慣她的「隨便」了。
  「你找到愛情了嗎?」會不會在遠方,有個女人,有顆心,專屬於他?
  「我這種人,不需要愛情。」
  他看不起愛情,不管是父親瞬息萬變的愛情或是賀巧眉堅定不移的愛情,通通看不起。
  他認同她的說法,愛情毒,沒把握就千萬別碰。
  這輩子,他不讓自己涉險。
  小今又歎氣,一樣是輕得讓人無從察覺的歎息。
  回到家裡,她又回復多話、可愛、單純到有點豬頭的可愛模樣。
  此刻,蔣擎終於弄懂了,她的獨立堅強不在家人面前表現,她在扮小裝傻,利用母親的責任感,讓母親不忍棄她而去。
  回家後,小今拉著蔣擎打青芒果,兩個人分工合作,他打一顆,她追著圓滾滾的青芒果四處亂跑,沒多久就打下滿滿一盆,她說他們是合作無間的芒果雙人組。
  接著她又用一把鋁梯爬上爬下,摘取成熟的黑紫色桑椹。
  外公的桑椹還是很沒家教,動不動就染了他滿身的黑紫色。有時候更過份,居然當眾砸上他的額頭,在他臉上做新款刺青。
  不過,蔣擎已經很習慣沒家教的桑椹了,反正他在吃掉它們時,也沒表現出多少家教。
  小今很開心,銀鈴笑聲扯著他的快樂,把把的冷淡遠遠推離,不愛笑的他,總在不經意間對她暢懷大笑。
  好幾次他發現,便刻意繃住臉,控制自己的笑覺神經。
  她發現他繃臉,非但不懂得收斂,還動手動腳扯著他的臉頰說:「你的臉那麼臭,一定是火氣太大,多住兩個月好不好?等蓮子結好,我剔出蓮心熬茶,替你降火氣。」
  在說這些話時,她早已經知道蔣擎不需要愛情,也明白自己掌握不了他的心,可她仍然希望他留下來,一天、兩天、十天或者十個月……八年。
  她沒想過自己有什麼目的,只想著明天睡醒又能看見他帥氣的臉。
  蔣擎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心情已經動搖得控制不住,是在幾天前的午後。
  那天,天陰陰,小今帶著他走進沒人的原始森林。
  「前幾年有高爾夫球場老闆想跟外公買下這塊土地,外公不肯賣,後來他們改變方案,決定買另一塊更有價值、靠大馬路更近的土地和外公交換,外公很固執,還是不肯答應,村裡的人都覺得外公既不懂得算計又不通人情,後來高爾夫球場還是蓋了,蓋在陳旺伯公的茶園裡。」
  扯下一段竹葉,小今東掃西掃,還掃向他臉上,嬉戲玩鬧。
  「你外公為什麼堅持?」蔣擎拔掉她的竹子,握緊她的手,不讓她調皮搗蛋。
  「對啊,我也問外公,給人家方便不是很好嗎?外公回答,‘土地是用來養育人畜鳥獸的,不是拿來滿足少數人的虛榮娛樂,種子在泥巴裡面生長,長大後孕育萬物,人類應該懂得尊重大地,不應該輕賤它。何況,高爾夫球場蓋在山頂上,短短的韓國草根本做不來水土保持,下一場大雨、刮一次颱風,土地一定會向人類抗議。’所以外公寧願放著原始森林不生產,也不肯賣給滿腦子生意經的商人。」
  聽到這裡,蔣擎笑了,他就是她口中「滿腦子生意經的商人」。
  「滿腦子生意經的人才能賺大錢。」他彈彈她的頭。
  「我們已經很有錢啦,你看。」她從口袋掏出隨身存款簿,向他炫耀。
  他看一眼,挑挑眉。
  想不到,這傢伙的實力還不壞,他闔上存款簿,將上面的號碼背了兩次,才將簿子還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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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31 09:02:1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如果哪一天經濟不景氣,你的畫不好賣了,儘管來找我,我養你。」小今想都沒想就讓話出口。
  他笑而不答,勾住她的脖子往前走。
  出門時,她說要帶她去采野生漿果,在這裡好像滿地亂長的東西都可以吃,昨天拔的野草熬成青草茶,還冰在冰箱裡;前天挖的不知名呂操做成包仔粿,包著筍子絞肉,味道好到讓他連吞五顆。
  外公說得對,土地是用來孕育萬物的。
  小今家的原始森林裡面樹種繁多,一進入裡面,陽光就不見蹤影,陣陣涼風在葉間穿梭,刮起沙沙沙的自然節奏。
  她恐嚇他說:「小心哦,這裡有蛇,你不要被啃了。」
  蔣擎卻不害怕,在美國念書的時候,他年年參加野外求生夏令營,處理這些「小生物」,他還有幾分把握。
  小今嘴巴還在拉拉雜雜說個沒停。「你以為原始森林沒有耕作就沒有收成嗎?不對哦,這裡出產的筍子多到讓我們從年頭吃到年尾都不匱乏,下次啊,我們趁太陽還沒有起床之前就來,我帶你看看滿地的新筍,你一定會很興奮……」
  興奮?他只有看到垂直上升的營業額時才會興奮,至於滿地的竹子……他可以花錢買一拖拉庫。
  「舅媽最愛吃筍子,表哥只好乖乖跟著我進林子,哈哈!在外面他們是英雄,一進到這裡,女泰山可不是叫假的——」
  話說到一半,蔣擎看見她驚呼著蹲下,兩受搗著小腿,痛得齜牙裂嘴。
  他問都沒問,直覺她被蛇咬了,立即打橫抱起她,使出飛毛腿,大步小步沖出原始森林。
  首度,他感覺恐慌,手足無措、心臟狂跳、呼吸窘迫。是毒蛇嗎?出血性毒蛇還是神經性毒?笨,他怎麼忘記先把蛇打死。
  離這裡最近的醫院在哪裡?她會不會在進醫院之前休克?他應該先替她檢查傷口……
  無數念頭在他腦海裡面狂繞,他慌到極點,擠不出半點理智。
  其實,他只要放下她,觀察一下,就會知道她沒事,或者開口問她痛不痛,知不知道為什麼受傷?那麼他也會知道,她只是被蜜蜂叮了一小口,而且只是普通蜜蜂,不是嚇死人的虎頭蜂。
  只不過,他過度混亂,亂到沒辦法做出正確判斷。
  直到小今第一百次的「我沒事」喊得超級大聲之後,他才發現自己的行為有多荒謬。
  立即,他知道自己過度在乎她了,知道她在他心中,從「第三者的女兒」躍升為朋友、好朋友進而成為……他不願證實的關係。
  不,這種發展不是他要的,他來臺灣的目的,是要找到賀巧眉,如果賀巧眉有了家庭便什麼話都不說,安靜離去,如果她還在等待姐夫回心轉意,就想盡辦法讓她放棄。
  結果,他什麼都沒做,還和賀惜今建立起不該有的感情。
  這樣不對。
  他放下她,仔細觀察她的傷口之後,二話不說把她丟在路邊,自己走回賀家大宅。
  那天,小今回家後很生氣,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他罔顧朋友道義。
  朋友?他想苦笑,如果只是朋友就好了。
  但他沒笑,甚至連半分像樣的表情都做不出來,只能淡淡的背過她,半句話都不說。
  他的表現嚇到小今,原本的理直氣壯在他的冷淡之下,轉而成為小心翼翼。
  她前前後後跟著他,一有機會就抓住他的袖子問:「怎麼了?你在生氣嗎?」
  一抓到空檔就擋住他的去路,笑臉迎人的說:「你不喜歡去原始森林,以後我們就別去了吧!」
  「哈哈,原來蜜蜂是你的死穴啊,好,身為好朋友,我也和你一起視蜜蜂為死對頭,就算蜂蜜再好吃,我都拒吃,好不好?」
  他不回答她,只是習慣性背對她,弄到後來,小今滿頭霧水,不斷自問到底做錯什麼。
  「我做錯了嗎?你不告訴我的話,我很笨,永遠猜不出來。」
  「你說、你說嘛,你不說,我怎麼改啊!」
  「賀惜今發誓,從今以後,絕對不惹蔣擎生氣,如果做不到的話,下場就像這根甘蔗一樣!」
  說著,她唱作俱佳,狠狠地把硬到讓人頭皮發麻的白甘蔗啃下一大口。
  她的戲演得很好,但是蔣擎不是好觀眾,他仍然不理她,因他明白,她沒做錯事,做錯的人是他。
  硬要編排她做錯的理由?
  好吧,她錯了,因為做人不可乙太善良,碰到陌生客不但不設防,還全心全意把對方當好朋友,這是錯誤行為。
  她錯了,應該先辯白他是不是敵人,是不是想破壞她們母女夢想的惡魔,她應該拿出掃把鐮刀恐嚇他離開,而不是牽著他的手,口口聲聲說他們兩個人是好朋友。
  她真的錯了,她的錯讓他好生氣。
  有人說,生氣是拿別人犯的錯來懲罰自己,那麼他就繼續懲罰自己吧,懲罰自己不准和小今過度接近,懲罰自己在心底想著小今甜甜的笑臉,卻不能轉身親眼看見她的容顏。
  結論是——他必須繼續生氣下去。
  懲罰當中,他下定決心,決定快點把事情結束,離開這裡。
  叩叩,門板上發出兩下輕響。
  他回神,從不等人家說請進就自己打開門的小今探進頭來,張著茉莉花式的甜蜜笑容,滿臉巴結。
  「我可以進來嗎?」
  「不可以。」他一口拒絕,走到窗戶邊。
  他要快點回美國,切斷和她之間不該有的感情,兩人就算只是朋友也不可以。
  他不能讓姐夫從自己身上找到任何線索,牽扯上賀巧眉,他來臺灣的目的是親手切除有關賀巧眉的一切,而不是在這裡失心。
  「為什麼不可以?」
  她連脖子都探進來了,歪歪的脖子,可愛的嬌俏動作,連脖子和肩膀都很巴結。
  「我很忙。」
  忙?忙著看窗外?
  鬼咧,如果窗外有漂亮美眉,她可以勉強同意他的藉口,問題是,這裡的漂亮美眉全部都到大都會去討生活了,留下來的漂亮美眉……哎呀,不是自誇,她是碩果僅存的一個啦。
  「要不要我幫忙?」
  人家都說了不可以,她的左腿加上半身還是偷渡進門,呀……門多開了一點點,她的右腿蠢蠢欲動。
  「不必。」她唯一能幫的忙是離他遠遠的。
  「這麼難說話,真是太固執了,做人這樣子不好,拒人於千里之外,太沒人情味了。」
  不管他要不要,她的兩腳、兩手加上完整的小頭,通通進了他的房間。
  蔣擎住的房間是舅舅的,牆壁上面還貼著舅舅最喜歡的玉女偶像林青霞,書桌上放了一堆照片,那是她給他的,裡面有爸爸媽媽,有她和外公外婆。
  嫌他沒有人情味?哼!這又不是今天才發生的事。蔣擎打死不回頭看,要她知難而退。
  可惜,小今沒學過知難而退怎麼寫,所以在蔣擎回神之前,她已經抓住她的手,朝裡面塞進東西。
  「我是送禮物來求和的,如果你有肚量的話,就應該說謝謝,然後大方表示願意原諒我。」
  雖然她還是搞不懂自己做錯什麼,但她不介意放下身段,不過要惜肉的她負荊請罪,她還真的辦不到。
  「你……」這傢伙,他態度都這麼惡劣了,她就不會驕傲一點、自尊心重一點,掉頭走掉?
  無奈,他低頭看看手上的東西,她送他一只用檳榔葉折的翠綠色蟋蟀,尾端插一小段吸管,朝裡面吹氣,就能吹出聲音。
  「你喜不喜歡?會這門手藝的人很少了,我是碩果僅存者,將來說不定會變成國寶級人物,電視新聞都會來採訪我哦。」說著,她抓起她的手,朝他手中的蟋蟀屁股用力一吹,吹出很像……放屁的聲音。
  蔣擎看著她,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很喜歡,我真是先知。來,我還有很多哦!」
  她拉起他往外走。
  他們走進客廳,桌子上擺滿綠色蟋蟀,大只小只都有。
  「葉子是我去偷的。」
  小今從桌子下面抓出一把鐮刀,對著他揚了揚,這個動作讓蔣擎看見她手肘上的擦傷,他沖向前,一把抓住她,冷聲問:「這個怎麼弄的?」
  她翻翻手肘,笑說:「偷雞當然要蝕把米嘛,我從樹上面摔下來啦,沒事沒事,我很強的啦,你看,我還是把檳榔葉割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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