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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li6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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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臥龍生]玉釵盟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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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 11:41:18 |只看該作者
一〇

  忽然急鼓三響,鐘聲悠悠,劃空傳入耳際,鐘聲餘音未絕,靜院圍牆之外,飄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大師兄身體可好,小弟慧果來看你了。”

  長發老人面色一變,冷冷地答道:“我佛慈悲,小兄身體粗安,師弟幾時回到寺中來了?”

  但聽一聲悠長嘆息、劃空而來,長嘆餘音未絕,人已到了幽室門外。徐元平定神看去,只見一個身著灰袍的八旬老僧,合掌垂首,神態甚是恭謹地說道:“小弟已回寺三日了。”

  長發老人冷漠的望了當門而立的僧人一眼,道:“師弟可奉了掌門人的令諭,來擒拿我這個不成材的師兄嗎?”

  不再理那老僧,卻望著徐元平道:“如果你猜中老衲手中之物,這場賭就算你勝了,老衲當盡所能,完成你的心願。”

  徐元平本是極為聰明之人,成敗決定在一言之間,不禁大感猶豫,本來極為輕鬆的心情,忽然間沉重起來,仰臉沉思,久久答不出話。慧果看師兄對自己神情冷漠,心中甚是感傷,想起昔年學藝之時,得受師兄惠賜良多,眼下他即將大禍臨頭,自己卻愛莫能助,也許在掌門方丈的綠玉佛令之下,自己還得親自和師兄動手,想到為難傷心之處,不覺滴下來兩點老淚,悄然退走。

  徐元平雙目轉動,不放過幽室中一草一木,他想尋找出一些痕跡,幫助他判斷那老人雙手合蓋之物……

  突然一陣積塵落下,抬頭望去,只見一隻蝙蝠振翼而去,心中一動,脫口說道:“老前輩手中可是一隻蝙蝠嗎?”

  長發怪人忽的全身一顫,放開雙手,果然是一隻蝙蝠,振翼飛走。

  徐元平見自己在無意中勝了這場賭賽,心中暗自慶幸,歡愉之情,形露於色。轉臉看那長發怪人,只見他臉上流露著極為奇異的神情,雙掌合十,喃喃祈禱,而且聲音極微,徐元平坐在身側就聽不出說的什麼。

  他放下合十當胸的雙手,笑道:“前因絮果,強他不得,你既然勝得我們這場打賭,快請說出條件,老衲自當盡力而為,時光無多,寸陰寶貴,老衲只能盡其在我,成敗要看你的才智造化了。”

  徐元平亦知這座靜院幽室即將受到少林寺群僧圍攻,他那兩句時光無多,光陰寶貴的話,正為此說,當即答道:“弟子想學那《達摩易筋經》上乘內功心法!”

  長發老人忽的臉色一沉,道:“我是打賭輸給你的武功,咱們可毫無師徒關係,日後你出道江湖,盡可以贏得武功真像示人,但不能說你是少林門下弟子。”

  徐元平微微一怔,正想以師倫大道相辯,但見對方神態莊肅,言似由衷而發,忽然心中一動,忖道:是了,想這等冠絕武林的少林秘技,豈能隨便傳授,我如認他作師,必得受了少林派中門規限制,也許少林派門規之中,有著不能隨意傳授門下絕技的限制……徐元平心念一轉道:“晚輩當謹記老前輩相誠之言。”

  長發怪人臉色大見緩和,微微一笑,道:“咱們再打一個賭,好也不好?”

  徐元平一皺眉頭,忖道:“怎麼這位老師這等愛賭,我剛才只是一時僥倖勝他,再賭一次必敗無疑,難道他又改變心意,不願以絕技相授,要借重賭毀諾不成?”因他毫無致勝把握,一時間沉吟不語。

  只見那長發怪人哈哈一笑,道:“小檀越不要多疑,剛才咱們賭的是相傳武功之事,老衲既然輸給了你,自然不能借重賭毀諾,當盡我所能,以數十年修為禪功相授。”

  “但因咱們沒有師徒之情,老衲也不能強令你替我辦事,咱們最好是再賭上一賭,如果你再勝了,老衲除傳授武功之外,還送你一件至寶,助你復仇之用;如果老衲勝了,只請你代我尋訪一個人的下落,告訴他老衲的諸般經過……我佛慈悲,請恕弟子罪過。”說至此處,倏然一閉雙目,莊肅神情中溢露出無限淒涼。

  徐元平雖不知他要尋找什麼人,但見他那種異樣的神情,想那人定然和他有著不尋常的關係。

  當下接道:“這等容易的事,何需打賭;只望老前輩告訴晚輩那人住處姓名;晚輩如能活著出了少林寺,就先去找他。”

  長發怪人搖搖頭,接道:“老衲生平無求於人,豈能在古稀之年,破此禁例,此賭非打不可。”

  徐元平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當請命題。”

  長發怪人道:“始才由老衲出題,這一次該由小檀越了。”

  徐元平略一沉思,探手入懷摸出兩枚銅錢,笑道:“晚輩手中現有兩枚銅錢,我把這兩枚銅錢放入衣袋,暗扣手中,老前輩猜猜晚輩手中扣著幾枚,如果猜中,就算老前輩贏了。”

  長發怪人笑道:“很好,這辦法也很公平,咱們快些開始。”說罷,閉目靜坐。

  徐元平本存故意相讓之心,以他那等目力;只要一看自己攢錢的右手形態,定可猜得出來,那知他竟閉目不看,不禁心頭大急。忽然心中一動,在右手扣錢之時,故意使兩錢輕微觸撞,發出極細小的聲音,心想對方精深內功,定可聞得自己手中是兩枚銅錢,當下從衣袋之中取出右手,在木榻上一放,道:“老前輩請猜。”長發怪人眼未睜開,口已叫道:“一枚。”

  徐元平心頭一跳,急道:“晚輩輸了;老前輩猜的不錯……”他在說話之時,已急收右手,想把手中兩枚制錢,放回一枚衣袋中。

  那知長發怪人比他還快,左手一伸已扣住他右手脈門,徐元平只覺右臂一麻,緊握的右手不自主鬆開,兩枚制錢,一齊滾落地上。

  長發怪人神情一變,嘆道:“小檀主存心忠厚,老衲卻弄巧成拙……”他鬆了扣制徐元平右腕的左手,接道:“天意如此,小檀越也不必為此抱憾,快請凝神調息,掃除心中雜念,聽老衲講授《達摩易筋經》上記載的易筋、洗髓、無上心法要訣。”

  說話之間,舉起右掌,輕按在徐元平“天靈穴”上。

  但覺一股熱流,由頂門直向全身散去,全身真氣受那熱流。立刻回聚丹田,氣聚神凝,忽覺心境空明如洗,百念俱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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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3 10:55:33 |只看該作者
一一

  只聽那長發怪人說道:“五心向天,萬念集一,導引吐納,功諸關節,筋力易技,轉衰為壯……”忽聞靜院之外,鐘聲大作,佛號震耳,徐元平不自覺心神一分。

  長發怪人緩緩放下按在徐元平“天靈穴”上右手,嘆道:“慧、元、百、天四代高手,已群集靜院之外,看來是難免一場搏鬥,小檀越如不能在掌風刀光之下,鎮靜心神,老衲縱有傾囊相授之心,只怕你也難獲半點裨益。”

  徐元平急道:“老前輩但請放心,縱然刀劍相加,晚輩亦自能保持鎮靜。”

  長發怪人嘆道:“你雖有視死如歸的豪氣,但未必有心分兩用之能,一面拒敵,一面聽我講說那《達摩易筋經》的心法要訣,老衲乃少林門下弟子,不便親自出手和同門搏鬥,勢非借助小檀越拒敵不可,你只要略有失措,或是誤聽了經文要訣,不但老衲心血白費,你也得終生蒙受其害。”

  忽然間鐘聲舞掃沉寂,靜院外飄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道:“少林寺三十二代掌門方丈,率慧、元、百、天四代弟子,親訪‘悔心禪院’,弟子奉諭傳命,敬請慧空師祖迎接掌門法駕。”

  長發怪人輕嘆一聲道:“老衲這佛門法號,已六十年未聞人呼叫了。”

  徐元平啊了聲道:“那慧空法號就是老前輩嗎?”

  在他記憶之中,似乎聽人說過慧空二字;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但這慧空二字卻在他腦海中,留著很深的印象。

  只聽慧空高喧了一聲佛號,道:“請恕老僧身羅先師刑具,無法迎接掌門人的大駕。”

  片刻之後,靜院外洪亮的聲音,重又響起,道:“掌門人已以綠玉佛令,解除慧空師祖身受三十代掌門祖師加諸刑具,召請師祖迎駕。”

  慧空雙掌當胸一合,就木榻盤坐躬身答道:“老僧不敢擅除先師加身刑具,只有就榻恭迎掌門人的大駕了。”

  只聽靜室外砰然一聲巨震,深鎖了“悔心禪院”六十年的兩扇木門,已被震的片片破裂。

  慧空臉色一變,低聲對徐元平道:“小檀越快些收斂心神,勿為眼前形勢所動,聽老衲講解《達摩易筋經》內容要訣。”

  徐元平轉眼一瞥,只見群僧魚貫的由兩扇碎裂的院門擁入,最先幾人已快近幽室,後面仍不斷有人擁入,聲勢浩大,觸目驚心。

  慧空一舉右掌,輕拍在他後背的“命門穴”上,怒道:“還不快收斂心神,當真要老衲白費一場心血嗎?”

  徐元平心頭一凜,慌忙閉上雙目,凝神內視,摒絕雜念。

  他心神還未完全定下,耳際響起慧空細微的聲音:閉目定心,因精練氣,運轉奇經,養氣化神,上行十二重樓,凝神還虛,虛化三花聚頂。要知《達摩易筋經》文,句句含意博大,字字深奧費解,慧空一口氣誦完了第一章經文之後,又逐句分解給徐元平聽,一面又指點他實用法門。

  徐元平本有很好的內功基礎,人又聰明絕倫,原文雖難瞭解,但經慧空一再解說,已大部能於領悟,有幾處絕難知其所以,但卻把實用秘訣,字字句句默記心中……

  忽然有兩隻粗壯的手臂疾伸而出,抓住了徐元平左右雙腕的脈門要穴。原來兩人都把精神集中經文之上,一個在用心索求原義解說的方法,一個在神凝意會的默記經文及各種實用法門秘訣,竟不知有人到了身側。睜眼看去,只見兩個身披灰袍的人,分停兩側,一人扣著他一隻手腕。

  但聞右面一僧冷笑道:“小檀越膽子不少,竟敢擅聞本寺禁區……”這和尚話還未完,徐元平突覺一雙手猛觸後背,他已連番得慧空內力相助克敵,有了經驗,暗中一提真氣,兩臂突然一收一推,只聽二僧同時一聲悶哼,吃他借助慧空內家反彈之力,把兩個和尚一齊彈退數步,跌在地上。

  放眼向門外望去,只見元通大師手捧著綠玉佛杖,肅容而立,左側站著一個古稀開外,白眉垂遮眼瞼的老僧,正是昨宵相遇指點他來這“悔心禪院”的老和尚。

  右面一個八旬上下,身著灰色僧袍僧人,乃是剛才還來這“悔心禪院”探望慧空的慧果。元通大師身後,並肩站著四個五旬開外的和尚,披著一色的深紅袈裟,幾人臉上,都隱隱泛現怒意。此外,尚有三排行列十分整齊的和尚,分站在元通大師四周,這正是少林寺元、百、天三代弟子中的高手。

  只見元通大師冷漠一笑,道:“少林寺三十二代掌門人元通,拜見師伯。”說完話,合掌躬身一禮。

  慧空聞言合掌一笑,道:“罷了,老僧擔當不起。”

  元通身側的慧因、慧果,同時向前一大步,拜伏地上,道:“慧因、慧果叩見師兄。”

  慧空一擺手笑道:“先師親手把我幽禁這‘悔心禪院’之時,你們都是親自所見,是也不是?”

  慧因、慧果齊聲答道:“當時先師正在盛怒之下,弟等未敢饒舌求情,致使師兄受了六十年……”

  慧空微微一笑,截住了兩人的話道:“師倫大道,豈敢背叛,先師縱然對小兄處罰過重一些,但小兄並無怨恨先師之心。”

  慧因嘆道:“二師兄接掌門之後,我和慧果、慧生兩位師弟,也曾懇求二師兄請傳綠玉佛令,解除大師兄身羅先師刑具,但因二師兄顧著先師明訓,不敢請傳綠玉佛令,傷損先師尊嚴……”

  慧空忽然放聲一陣哈哈大笑道:“先師對小兄愛之甚切,故亦責之甚深,二師弟不請傳綠玉佛令,以解先師加諸小兄身上刑具,正是他尊敬先師之處,自是難以怪他……小兄在這幽室之中,度過了六十年的歲月,早已忘記人間一切恩怨事物,今生今世,不願再出此室一步……”突然雙目圓睜,兩道冷電般的眼神直逼元通臉上,接道:“令師在傳你接掌門戶之時,可有什麼遺言告訴你嗎?”

  元通臉色微微一變,道:“先師圓寂之前,只傳了弟子綠玉佛杖。”

  慧空冷笑一聲,道:“你師祖在傳體師父接掌門戶之時,你是否在場?”元通道:“弟子得蒙師祖恩典,特允留侍在場。”

  慧空道:“你既然守在身側,定然聞得了體師祖遺言?”

  元通微微一沉思,斬釘截鐵般地答道:“師祖道行深遠,在剎那之間,除了手傳先師綠玉佛杖之外,並無一句遺言。”

  慧空淒然一笑,道:“你這話可是當真?”

  元通道:“弟子怎敢欺騙長輩。”

  慧空忽然長笑一聲。長垂鬚髮,嗦嗦抖顫,良久之後,才黯然一嘆,自言自語道:“這麼說來,當真是先師把我忘了不成?”

  慧因目睹慧空激動之情,心中大感詫異,接口問道:“師兄有什麼難言隱衷,或未完心願,望能借此時機告訴我們,小弟自當竟盡全力,成全師兄。”言下之意,不啻告訴慧空,時光無多。他在指示徐元平來這“悔心禪院”之時,只望借他之手除去師兄身加刑具,相攜逃走,那知事情變化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慧空既未逃走,掌門方丈又親自請了綠玉佛杖,查究拿人,竟至演變成這等騎虎難下的悲慘局面。慧因輩份雖高,但也不敢抗違綠玉佛令,那不但大背歷代祖師訓戒門規,且將為少林派中千古罪人,要受盡後輩弟子唾棄責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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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3 10:55:45 |只看該作者
一二

  只聽慧空冷笑一聲,道:“先師加刑於我之時,曾把這‘悔心禪院’劃列為咱們少林寺中禁地,凡是本寺中弟子門人均不得擅自涉入一步。元通師侄雖是掌門之尊,但也不能違犯師祖禁令,諭震碎深鎖了‘悔心禪院’六十年的院門……”,他突然變得聲色俱厲地喝道:“那院門之上,貼有本寺第三十代掌門方丈的親筆佛諭,凡是本門中弟子,膽敢出手震碎院門的,已犯了欺師滅祖的戒律。”

  慧空言來如洪鐘震耳,雙目神光炯炯迫人,衝入群僧,一個個臉上變色。

  元通微微一怔之後,突然怒道:“弟子既承歷代師祖恩澤,接掌少林派三十二代門戶,自然不能閉目不問本派重大之事。

  “師伯倚仗輩份尊崇,藐視弟子職權,抗拒綠玉佛令,維護外人,打傷弟子隨身護法,開創本派前所未有的犯例,迫得弟子召集寺主長老,以及各院主持,集議達摩院,研究本派各項戒規,經各位長老及各院主持研究結論,師伯以帶罪之身,又連犯派中四款規律,單是抗拒綠玉佛令一項,已是律應自絕歷代先師靈位之前,現下當著本派慧、元、百、天四輩弟子,仍敢大言嚇阻,抗拒掌門之命,無事生非,妄圖以委過歷代尊長,其情可悲,其心可洗。”

  慧空大喝一聲:“住口!”聲如驟發焦雷,只震得屋搖瓦落。

  慧因一絨長垂眼瞼的白眉,嘆息一聲,接道:“老衲以寺中長老身份,請求掌門人暫息雷霆之怒,慧空乃現下本寺輩份最尊長老,先師雖把他囚禁這‘悔心禪院’,但並無逐出門派,他仍然身屬本派中人,我派素重尊長,望能聽完他申訴之言,其間或有隱情,也未可知。”

  元通心中雖然不悅,但因慧因輩份崇高,武功卓絕,為少林寺當代第一高手,不敢不禮讓幾分,當下按住心頭怒火,微微一笑,道:“師叔之命,弟子焉敢不遵,師叔如覺慧空師伯之所作所為,還有商量餘地,但請提出,弟子當恭聆教言。”

  言詞雖然婉轉,但含意卻極尖銳,只聽得慧因雙頰發熱,滿臉泛紅。要知他素乃受弟子輩尊崇敬仰之人,數十年從未有人敢對他說過一句譏諷之言。現下當著這多晚輩之面,受元通一頓譏諷,心中大感難過。

  但他究竟是修養甚深之人,淡淡一笑,合掌對慧空說道:“小弟已求得掌門方丈慈悲,師兄有什麼話,請快說出。”

  慧空黯然一嘆道:“此事已深藏小兄內心四十寒暑,迄今仍然難解疑竇,難道先師在道成圓寂之時,真的改變了心意不成……”,他仰臉忖思了一陣,接道:“其中或許另有隱情,但事關咱們少林派在江湖清譽威望,不說也罷……”

  慧果聽揖微微一怔,難道師父指傳二師兄接掌門戶一事,真還有什麼內幕不成,道:“師兄忍受了六十年困居之苦,不肯背違本派戒律,逃離‘悔心禪院’。此刻更不宜抗拒綠玉佛令,使清譽毀於一旦。”

  慧空被他一番話,勾起了深藏在心中數十年的創痛,當下長嘆一聲,道:“兩位師弟既然這等苦苦追問,我如堅持不說,勢將召致本派中後輩弟子懷疑之心。”他又黯然嘆息一聲接道:“先師在囚禁小兄之時,曾經面告小兄,要我借在‘悔心禪院’二十年的面壁歲月,一面悔悟舊錯,一面參悟《達摩易筋經》文……”話至此處,煥然注目。那長垂面門的白髮之中,突然暴射出兩道動人魂魄的神光,聲音也轉趨嚴厲,接道:“慧因、慧果,你們往前走上幾步。”慧因、慧果,相對望了一眼,依言向前走了幾步。

  慧空淒涼一笑,聲音變的冷漠地說道:“師父圓寂之時,你們都到那裡去了?”

  慧因道:“小弟當時已奉師命,遠行南海彌陀山,不在寺中。”

  慧果道:“阿彌陀佛,小弟其時正行腳關外,未能隨侍身側。”

  慧空猶豫了半晌工夫,才顫抖地說道:“我懷疑師父的……”說到“的”時,倏然住口,但見那長垂的雪髮皓髯,不停抖顫,顯然,他在用力克制著劇烈的激動。元通的臉由紅潤變成了鐵青之色,但他仍能控制著暴起的怒火,回頭望著環繞的群僧,嚴肅地說道:“自我達摩祖師手創我少林派,迄今已歷三十二代,貧僧無能無德,實不足領導群倫,接掌我派三十二代門戶,只因先師慈命難違,不得不勉力應命,得承諸位師叔、師弟大力匡扶,十餘年來尚未有重大事故發生──那知禍生蕭牆,變起肘腋,我派當今輩份最尊,武功最強的慧空大師,不但連番抗拒本座之命,而且不惜犯觸先祖手訂禁規,袒護外人,打傷本座護法弟子,藐視綠玉佛令,現下竟又敢妄圖委過逝去尊長,以困惑亂眾心,本座身為掌門,自難坐視……”

  只聽群僧哄然說道:“慧空既然連番觸犯本派戒規,律法難容。掌門人應即傳令諭,依其所犯戒規懲處,以清門戶。”

  元通點頭一笑,道:“達摩院元泰大師請率貴院上座四大弟子,擒拿叛徒慧空覆命。”

  只見站在元通大師身後面最左一僧人,合掌答道:“達摩院主持元泰,敬領掌門法諭。”

  僧袍揮動,微風颯然,輕飄飄落在幽室門口,躬身對幽室中慧空一禮,道:“弟子奉了掌門法諭,擒拿師伯,請恕弟子放肆了。”說完,左掌一揮,立時有四個三旬上下的偉健僧人,從群僧隊中躍出。

  但聞慧空放聲一陣大笑,道:“這座幽室已經先師劃為禁地,本派弟子均應一體遵守,那個敢擅入一步,立即將受嚴懲。”

  元泰沉聲喝道:“師伯連番抗違掌門令諭,已是觸犯本派戒規之人,抗違師伯之命,已算不得冒犯尊長。”說話之間,已然潛運真力,雙掌護身,直向慧空撲去。

  慧空右手抵在徐元平背心之上,低聲說道:“快些收斂心神拒敵,一面聽我用傳音入密法,講解《達摩易筋經》文,時間無多,成敗全要看你的才智了。”

  話剛說完,徐元平已覺一股真氣,由丹田直衝上來,左掌一揮,疾向元泰擊去,他掌勢出手,耳際已響起了細微但極清晰的聲音,道:“易筋洗髓篇,大盈若虧,大成若缺……”

  元泰雙腳還未落著實地,忽感一股強猛絕倫的潛勢,直逼過來,他乃元字輩中三大高手之一,內功基礎深厚,身兼一十二種少林絕技,當下吐氣出聲,護胸雙掌,猛然平推而出,硬向撞擊而來的潛力迎去。雙方劈出內力一觸,立時捲起了一陣旋風,地上積存塵土,吃那狂颶捲起,滿室飛塵,彌目難降。

  徐元平怕元泰借那彌目飛塵,欺近身側,右掌緊隨劈出,掌力過處,飛塵滾滾,直向元泰停身之處撞擊過去。元泰功力雖然深厚,但他如何能擋得住慧空借用徐元平雙掌所發出的劈空掌力,第一掌雖被他勉強接住,但已被震得血翻氣湧,如何還有餘力接擋這第二次襲來掌風。

  但覺一股凌厲絕倫的潛力,挾著呼嘯之聲,排山倒海一般擊過來,不禁心頭大駭,正待閃身退避,忽感身後又是一股強力撞到,只得疾向房側一讓。

  耳際間只聽到一聲:“阿彌陀佛。”兩股極強的劈空勁力,已然觸接一起,狂颶暴起,屋動牆搖,磚落瓦滾聲中,五個伸臂相連的灰袍和尚,一齊衝入幽室。原來元通大師心知元泰難以擋得慧空雄渾無比的劈空掌力,是以在元泰縱身衝入幽室之後,立時又下令監修院中五位監修長老,一齊入室相援。

  五僧剛剛衝入塵土彌目的幽室,正趕上徐元平右掌擊出,當頭的元金大師,立刻高喧一聲佛號,揮掌迎去。他那一聲阿彌陀佛,正是招呼四僧的訊號,四人同時運氣,雙手緊抵前面一人背心之上,以本身內力相助,元金大師劈出的掌風,陡然間猛增四倍。徐元平雖是借助慧空內力克敵,但在對方五僧合力的迎擊之下,本身亦受到強烈的感應,只覺內腑一震,全身氣血翻動,雙目花亂,耳際長鳴,這五僧合力的反擊,威勢絕猛無倫。

  忽聽身後的慧空冷哼一聲,口中仍然吟著經文,右掌陡然加力,徐元平微覺身子向前一傾,被對方一擊震散的真氣,倏忽間匯聚丹田,翻動的氣血,立時平復下來。定神看去,群僧已然逼到三尺以內,不禁一驚,雙掌一齊劈出。元泰和監修院中五老,正想縱身而上,忽見徐元平雙掌一齊推出,合力揮掌一接。

  徐元平只覺慧空觸在自己後背上的熱流,綿綿不絕地注入丹田,真力大增,不覺吐氣出聲,劈出的雙掌加速向前一送。他只是本能的加快了掌勢,不知這加速一送的威力,巨大絕倫,只聽六僧同時悶哼了一聲,吃那強大劈空勁氣震得飛起身軀,向外摔去。這時但聞幾聲隆隆大震,元泰和元金大師兩人的身軀,撞在那幽室磚壁之上,半邊磚牆吃那強大的撞擊之力震得倒塌下來。徐元平似是想不到這雙掌加速一送,竟有這般的威勢,不禁微微一怔。

  只聽身後慧空低聲喝道:“快些澄靜心神,聽我確解《達摩易筋經》文,伐毛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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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3 10:56:03 |只看該作者
一三

  元泰和監修院五個長老,大部都爬起退回到群僧列隊之處,只有元金似是受傷較重,吃對方掌震得撞塌了牆壁之後,一直就未爬起來。元通並未下命派人去搶救元金大師;他只是呆呆的站著,臉上神色變化不定,顯然:他正在思慮一件重大的決定。忽見元通揮動一下手中的綠玉佛杖,群僧立時一個個合掌垂首,靜待令下。只聽元通說道:“慧因、慧果兩位師叔請接綠玉佛令,連手出擊,全力搏擒叛徒,元、百、天三代弟子,各就羅漢陣位,並立時停止供應叛徒需水及食用之物。”

  慧因一皺長垂眼瞼的白眉,低聲說道:“掌門暫請息怒,老衲還有下情上陳……”

  元通冷笑一聲,接道:“師叔可是要抗拒綠玉佛令嗎?”

  慧因急道:“老衲不敢。”

  元通聲色俱厲,怒容滿臉,道:“慧空既傷本座護法,又抗拒綠玉佛令藐視派規,罪無可恕,兩位師叔素知我派門規,綠玉佛杖乃歷代師祖傳下信物,慧空連番拒執,已不能再算是我們少林門下弟子,兩位師叔快請出手,格殺勿論。”

  慧因、慧果黯然一笑,道:“老衲等敬領綠玉佛令。”說完,縱身一躍,雙雙撲入那塵土尚未落淨的幽室之中。

  慧果一探臂,抱起倒臥在壁角的元金大師,躍出幽室放好,重又躍回。只見元金大師滿臉都是積塵,口中也被塵土填滿,人還在昏迷之中,雖未氣絕,但看上去傷的十分慘重。要知少林派門規森嚴,元通未下令搶救元金大師,群僧不敢擅自出手。

  這當兒,那幽室中瀰漫的積塵,已逐漸消溶,依稀可見慧空盤膝靜坐在木榻上,徐元平旁榻而立,兩個人都聚精會神的,慧空還不停口齒啟動,但卻聽不到他說話之聲。

  慧因、慧果一齊合掌躬身,高聲說道:“掌門方丈已傳下綠玉佛令,命小弟等擒拿師兄。”

  慧空睜眼望了兩人一眼,低聲對徐元平道:“快些盤膝坐下,我以本身功力助你儘早學得《達摩易筋經》上記載武學。”

  徐元平依言坐好,慧空突然一掌,擊在他頭上“前頂”要穴,徐元平忽覺全身一顫,立時知覺頓失。

  慧果見慧空相應不理,立時接上一句道:“綠玉佛令乃歷代掌門師祖相傳信物,小弟等不敢抗拒,要請師兄原諒了。”

  慧空冷笑一聲道:“兩位師弟請轉告掌門方丈,寬放老衲三日限期,屆時老衲當自絕以謝抗拒綠玉佛令之罪,現下如若苦苦相迫,哼,可勿怪老衲失手傷人……”

  慧因、慧果聽他十分堅決,回頭望著室外的元通,還未來得及開口說話,元通已搶先說道:“叛徒已然連傷數人,豈能再依他寬放時限,如被他逃了出寺,那可是我們少林寺奇恥大辱,凡是現下站在此地之人都將愧對歷代祖師陰靈……”

  說完,一揚手中綠玉佛杖,高聲接道:“本座再傳綠玉佛令,恭請慧因、慧果兩位師叔立刻出手,早擒叛徒。”

  慧空突然圓睜雙目,哈哈大笑道:“老衲縱有觸犯綠玉佛令之處,但掌門人擅自傳諭擊毀吊鎖的‘悔心禪院’雙門,亦有蠢視先師之處,但憑此點,老衲就可以據理拚命……”他突然把目光投射在慧因、慧果身上,冷冷地接道:“兩位師弟請自己估量估量,縱然連手而上,只怕也未必是小兄的敵手……”

  慧因、慧果的武功,大都是由慧空代師傳授,在兩人心目之中對這位大師兄敬若師尊,現下要他們師兄弟翻臉動手,實在大感為難,但又不能抗拒掌門方丈的綠玉佛令,一時之間呆在當地。

  只聽元通大師厲聲喝道:“本座三傳綠玉佛令,敬請慧因、慧果兩位師叔早些搏擒叛徒,以保我派清譽!”

  慧因白眉一揚,道:“大師兄,請恕小弟放肆了!”呼的一掌,直劈過去。慧空冷漠一笑,按在徐元平頭頂的右掌不動,左手五指輕輕的一彈,幾縷指風,應手而出,迎著慧因劈來的掌風撞去。慧因劈出掌風,和慧空彈出指風相觸,立時覺出不對,只感慧空指風,裂破他劈出的掌風,直向身上襲到,不禁吃了一驚,一面潛運真力,加強掌風威勢,一面飄身向後跌退。

  慧果目睹慧因已然出手,心中一動,忖道:“大師兄被囚這‘悔心禪院’,已有六十年的時間,如以他武功而論,本可早逃出寺,但他卻甘願忍受這悠長的面壁之苦,不肯違先師遺命,今番抗拒綠玉佛令,起因全為這少年後生,如把這少年後生除去,或可止他心中妄念,以成全他的名節,免得落下背叛門規的逆徒之名。”心念一轉,潛運八成真力,施展百步神拳絕技,遙向徐元平前胸“玄機”要穴打去。

  他本是極有道行的高僧,只因一心要維護師兄名節,不惜妄動殺機。慧空已悟得“達摩易筋經”中全部武功,耳目是何等的靈敏,一見慧果揚手打出百步神拳,不禁臉色大變,冷哼一聲,左掌疾如閃電而出,擋住徐元平前胸,硬是把一股裂碑碎石的拳風接住,振脫向外一推,慧果輕哼一聲,飄身退出幽室,他卻迅快的收回左手,右掌連續在徐元平前頂要穴,輕擊三下。

  三掌過後,徐元平突然睜開了雙眼,由暈轉醒,但覺一股滾滾熱流。由前頂要穴泉湧而下,分向軀體四股流布,行轉於經脈之間,舒暢無比。那熱流愈轉干強;片刻之後,忽覺全身一顫,出了一身大汗,人又失去知覺。

  這時,慧因劈出來的掌力,早已被慧空施展“彈指神功”破擊,心知如再不知難而退,只怕要當場受傷,立時一飄身,緊隨慧果,退出幽室。

  元通看兩人甫和慧空交接一招,立時便退出幽室,認為兩人顧念私誼,不願和慧空交手,心中大感憤慨,正待出言質詢,忽見慧果張嘴吐出了一口鮮血,不禁面色一變,急把欲待出口之言,重又嚥回腹中。

  慧因一皺眉頭,急忙問道:“師弟受傷很重嗎?”

  慧果輕輕嘆息一聲,說道:“我被他內家反彈之力,傷了內腑……”

  只聽幽室中飄傳來慧空冷漠的聲音道:“快些閉口,散去壓制傷勢發作的功力,閉目調息,如若不聽我忠告之言,十二個時辰之內,傷勢惡化,吐血而死,需知我反震之力和你打出的百步神拳力道,恰成正比,這是你自討之苦,怪不得我手辣心狠。”

  慧因低聲道:“師弟不可逞強,快些依言施為,免得傷勢惡化……”他微微一頓,合掌對元通道:“老衲非不盡心,實因雙方武功相差懸殊,如非老衲知難而退,只怕也要傷在他‘彈指神功’之下!”元通微微一怔,道:“什麼?‘彈指神功’……”

  慧因微一點頭,答道:“不錯,這是我們少林寺七十二種絕技中,最難修習的三種絕技之一,據老衲所知,本派中近三百年來,尚沒有人練成這門功夫,慧空師兄……”他本想頌讚慧空幾句,但話將出口之時,忽然覺著不對,倏然而住。元通冷笑道:“叛徒既然背棄我歷代師祖誡戒,甘願自毀六十年囚居名節,本座如不作斷然措施,何以對先師付託之重,慧果師叔暫請退出‘悔心禪院’,養息傷勢,本座定當設法擒伏叛徒,以清門戶。”

  慧因道:“他已悟得《達摩易筋經》文,武功高不可測,以老衲之見,不如寬放他三日限期……”

  元通一揮綠玉佛杖,截住了慧因的話,道:“師叔但請放心,我不信他真能擋得全寺高手聯攻。”

  但聞幽室之中又傳來一聲冷笑,道:“老衲已許諾三日後自絕謝罪,掌門如若恃強迫攻,那只不過徒造一場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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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元通微一沉思,答道:“看在先師份上,我答應寬放你三日時間,但三日後如不守諾自絕謝罪,我當火焚‘悔心禪院’。”元通說完,揮動綠玉佛杖,眾僧立時各守方位,排成羅漢陣,把幽室重重包圍。慧空抬頭望著幽室外排成的羅漢陣,輕輕嘆息一聲,觸放在徐元平前須要穴的右手,突然收回。

  這時只聽得徐元平長長吁一口氣,睜開了眼睛。

  慧空伸手指著院中排成陣圍的群僧,低聲說道:“幽室外的是我少林派名震武林的羅漢陣,當今高手能夠闖得這座羅漢陣的,只怕難以選得出三五個人,可是三日之後,你就必須單槍匹馬,闖過此陣。”

  徐元平在未入少林寺前,本聽人談過這羅漢陣的厲害,入寺之後,又連番遇上寺中高手,那一股初入少林寺的豪氣,早已消失淨盡,是以聽說三日後要他單人闖出這羅漢陣,不禁吃了一驚,急道:“羅漢陣乃名滿天下的奇陣,以晚輩這點功力,如何能闖得出去。”

  這時,元通大師和慧因等都已退出了“悔心禪院”,靜院中只餘一座殺氣騰騰的羅漢陣,一百零八個少林寺僧侶高手,各守方位,一派莊嚴肅穆,但卻聽不到一點聲息。

  只見慧空的臉色忽怒忽喜,變化不定,似是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之中,又似在思考著一件重大難決的問題。忽見他雙目一閉,合掌當胸,自言自語地祈禱了一陣,他說話微弱得連坐在他身側的徐元平也聽不出說的是什麼,只見他口齒啟動了一陣,突然睜開雙目,眼神湛湛,望著徐元平道:“形勢如此,老衲也顧不得許多了。”

  他這幾句突來之言,只聽得徐元平怔了一怔,道:“老前輩,請恕晚輩愚劣,不能解得老前輩話中含意……”

  慧空突然微微一笑,道:“我原本存有藏私之心,不願把少林派最精奧的兩種絕學相授,但眼下情勢不同,我如不把這兩種速成奇學傳授於你,只怕你難以闖得過羅漢陣去。”

  徐元平道:“老師父如肯成全晚輩洗雪血海沉冤之願,不僅晚輩終生感戴大恩,就是……”

  慧空臉色一沉,十分嚴肅地接道:“我是打賭輸給你的武功,那個是你師父?再要這般稱呼,莫怪我立時把你逐出幽室。”徐元平先是一怔,繼而垂首答道:“晚輩記下了。”

  慧空輕輕嘆息一聲,臉色變得十分緩和,眉宇間流露出無限慈愛,左手從背後摸出一把短劍,輕按把柄彈簧,只聽哈的一聲輕響,登時滿室寒光奪目,森森劍氣,逼得徐元平打了一個寒顫。老和尚右手握劍,左手輕彈劍脊笑道:“我們賭了兩次,第一次我賭輸全身武功,第二次我又賭輸了一件武林至寶,這柄短劍已陪我度過了六十年寂寞歲月,幸得這次賭輸於你,要不然,這一柄武林人物視若性命的奇寶,要陪我永埋這‘悔心禪院了’。”

  說完,雙手捧劍交徐元平面前。徐元平不敢推辭,跪拜榻前,接過短劍。

  只見慧空臉上,閃掠過一抹淒涼的笑意,感慨地嘆息一聲,道:“孩子,這把短劍雖是天下武林人物心目中的至寶,但對老衲,卻是一件極為不祥之物……”

  話至此處,忽然住口,仰臉望著破損的屋頂;臉上神情變化不定,他似想把一件積在心裡的往事說出,少頃,激動的臉色逐漸歸於平復後,又道:

  “除了用這把短劍,洗雪血海沉冤之外,最好是珍藏起不要用它,因為這把短劍關連一件震駭江湖的兇殺慘案,也許追查這柄短劍的幾個高人,都還健在人世,一經炫露,只怕要牽引出一場風波……”

  他緩緩把放置身側的古銅劍鞘,取在手中接道:“短劍雖是削金斷玉的寶刃,但這古銅劍鞘,卻比劍珍貴萬倍。”

  徐元平茫然地望了那古銅劍鞘一眼,並無發覺有何特異之處,心中雖然不信,但口中卻是不敢辯駁。

  慧空似是看出徐元平懷疑,微微一笑道:“我已對人許過諾言,永不洩這劍鞘上的隱秘,以後,你能否揭穿這震撼武林人心的隱秘,那要看你的造化了。”說完,顫抖著雙手,把劍鞘交遞到徐元平的手中。徐元平剛把短劍歸入劍鞘,細微清晰的聲音,已在耳際響起,他驚然驚覺,慧空又開始誦解《達摩易筋經》文,徐元平趕忙聚精會神地用心聽講。

  教的人用心良苦,精細無比,每一招每一式都講得十分清楚;聽的人心神專注,準備學成絕技,用以洗雪身負血海沉冤。兩人都全部精神集中,不知不覺間天色入夜。一夜兩天的時間,匆匆過去,慧空滴水未飲,滔滔不絕說了三日時間。

  第三日早晨,才把《達摩易筋經》全部講完。慧空抬頭望望窗外,已是日昇三竿,拂髯一笑道:“這三日夜的工夫,我已把本身所知的較為精奧之學,都已傾囊相授,只要你記下各種要訣動作修習,不難達爐火純青之境,真經最末一段記載就是破解羅漢陣的辦法,需知當今之世,能破羅漢陣法的,只有你一個人,老衲為此,不無愧對師門之感……”

  慧空深長地嘆息一聲,接道:“現下相距三日限期,還有一個時辰左右,老衲要在這一個時辰之內,授給你三十年修為功力,助你闖出羅漢陣去。”

  徐元平茫然應道:“什麼?”

  慧空淒涼一笑道:“佛法無邊,小施主在一個時辰之後,就知老衲所言非虛了。”

  慧空說完,大喝一聲,只震得瓦滾塵飛,徐元平這時只覺得如五雷轟頂,全身一顫,人便暈了過去。當他清醒之時,只見元通懷抱綠玉佛杖,在四個小沙彌護擁之下而來。

  徐元平急忙轉身喊道:“老前輩,貴寺……”

  這時,只視慧空盤膝閉目而坐,動也未動。

  一個可怕念頭,閃電掠過腦際,他驚震得全身一抖,緩緩伸手捅去,立時淚水泉湧而出,不如何時,慧空已經氣絕。

  過度的驚痛,反使徐元平哭不出聲,只是呆呆地望著慧空的屍體流淚。

  三天的時間,在整個人生中只不過是短暫的一瞬,可是徐元平卻受到了慧空無比的恩寵。

  徐元平悔恨自己為什麼要自作聰明,故意弄響了袋中的制錢,贏得了第二次賭賽,雖然他弄響制錢是存著相讓之心,但是由於他的機詐使慧空輸了第二場賭賽,這場賭賽使他贏得一柄斷金削玉的寶刃,但卻使賜予他無比恩寵倔強的老人,把深藏心中數十年的隱秘,帶埋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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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三日來的經過,一幕幕在他腦際中重現,使他忘去了幽室外環伺的強敵。忽然間,響起了一聲洪亮的佛號,把他由極度悲痛中驚醒過來。回頭望去,只見元通抱綠玉佛杖,臉色異常嚴肅的當門而立,左門站著白眉垂遮眼瞼的慧因,右邊站著慧果,四個小沙彌一字排列身後,每人手中捧著一柄寒光耀目的戒刀。

  一股莫名的悲憤,點燃起他心中的怒火,伸手拉起置放身邊的短劍,藏入懷中,大踏步直向門前走去。他並不知道自己已得慧空數十年修為的修功真傳,只憑一股衝動的憤慨,使他忘去了生死危險。元通並沒有把徐元平放在眼內,兩道精光湛湛的眼神,只是盯著盤膝而坐的慧空,對於徐元平洶洶來勢,望也不望一下。

  元通見慧空眼皮也不睜動一下,似乎早已將三日的限約忘去,不禁抬頭望望天色,道:“三日約限已到,師伯可有什麼遺言告誡弟子嗎?”

  他一連問了數逾,慧空動也未動,不禁大怒,側頭望了慧因一眼,厲聲喝道:“師伯許諾三日內自絕謝罪,現在時間已到,為何這般裝聾作啞……”

  話還未完,驀聞幽室門口響起一聲冷笑,道:“武林之中最重師道,你以下犯上,逼死尊長,還敢這般疾顏厲色──”餘音未絕,呼的一股強猛掌風,直向元通擊去。

  元通目光何等銳利,早已看到徐元平到了幽室門口,只因不把他放在心上,是以全無戒備,待他驚覺到對方擊來掌勢力道極大時,已然招架不及。他乃一代掌門之尊,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好縱身躍避,只得氣聚左肩,微一側身,用肩頭接這一掌。

  要知徐元平已經慧空用佛門開頂之法,把數十年坐樣苦修的功力,盡皆授受,這一掌威勢奇大,只打得元通身軀飛起,摔出去六七尺遠。徐元平一掌擊中元通,乘勢大喝中聲,飛身躍出幽室,直向羅漢陣中衝去。元通雖被徐元平一掌震的摔倒在地上,但他畢竟是功力異常深厚之人,一提丹田真氣,立時把翻動的氣血壓住,挺身站起來,但聞身側大塊飄風之聲,九個僧人閃電般由他倆身側躍過,接著由身後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道:“掌門人快請移駕,羅漢陣就要發動了!”

  他雖是少林派中掌門,但在聞得身後低喝之後,亦不敢多在陣中逗留,因那羅漢陣乃少林寺中對付強敵的屏障,數百年來,從未聞過有人闖出羅漢陣的傳說,陳勢如一發動,變化精奇無比。只得快步向外退去。

  徐元平飛躍出室,守陣群僧已紛紛躍起攔截,拳掌如雨,分由三面攻到。慧因低聲對四個小沙彌喝道:“快些隨護掌門人退出羅漢陣去,再晚一步,就難以出陣了。”說罷,一把拉住慧果,直向幽室中躍去。

  徐元平呼呼急劈兩掌,把群僧圍攻來勢擋住,正等回身攔阻慧因、慧果;那知第二撥僧人攻勢又到。只聽一聲佛號,聯袂攻來群僧一齊出手,一股極強大的掌風,狂颶般捲舞而到。他已得慧空用佛門開頂之法,盡授本身功力,掌勢雄渾絕滄,群僧雖是九個人一齊出手,但卻被他雙掌擋住。

  一招硬打,徐元平只不過身軀微微一晃,但九個和尚卻被凌空震落實地。但聞風聲颯楓然,第三批群僧又到,這次攻勢又自不同,八僧分由左右兩邊襲來,拳影掌風,挾連襲到。徐元平微微一皺眉頭,大喝一聲,左右雙攀分向兩側襲來敵勢劈去。剛把第三批襲來敵勢擊退,第四投敵人又到,攻勢綿綿不絕,而且每一投攻勢各異。

  他一鼓作氣連退十二撥群襲後,不禁心中發急,忖道:“他們這群攻之勢連綿不絕,已無休止,不知要打到什麼時候才能停擺手,我一人之力,和他們這車輪群襲硬拚,縱然不被打死,時間一久,也要活活累死,不如奮起全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窮個先聲奪人,然後乘勢衝出。”那知心念剛動,忽聞兩聲長嘯過後,群僧忽然停住車輪群襲,各個退回原位。

  原來,元通和四個小沙彌已退到羅漢陣外,慧因、慧果,迂隱入幽室,羅漢陣勢,已然變動。這羅漢陣共由一百零八個和尚組成,此時分作十二投,每投九人,這些和尚們全都面容嚴肅,單掌當胸。

  他們一排排縱橫預立,整齊之中,又覺得十分從容。徐元平突然生出一種異樣之感,心想:“這羅漢陣果然名不虛傳,怪不得慧空老前輩傳授我達摩易筋經之後,其時已是最後的一剎那,尚自語重心長地提醒我那真經最後一頁,乃是專破此陣無上心法。

  “如今看來,此陣暗蘊一種極為強勁之力,犯者必死!我想天下任何高人,站在此陣之前,心理上先得輸了一陣……”這時候眾僧鴉雀無聲,似是有所待而不立刻出手攻他。徐元平在這剎那間又尋思道:“慧空老前輩雖是將破陣的無上辦法傳授與我,但此刻我怎的老是想不起該如何下手去破?莫非我天資魯鈍,未能領悟,抑是此陣在數十年中,又另有精微變化,今非昔日可比?”

  他困惑地沉思不體,猛然一聲禪誦,響徹雲霄。這一聲禪誦之後,緊跟著院中眾僧同聲誦一聲佛號,滿院勁風排空激盪,僧衣亂飄。

  徐元平但覺眼前一花,跟著全身都感受到無數股無可形容的潛力壓迫。宛如驀地投身在極大極急的漩渦中,身不由己地要旋轉著沉浸下去。他是局中之人,感受如此,如是局外觀戰的人,則一點也瞧不出異狀,僅僅瞧見那些和尚齊齊揮動寬大衣袖。

  他早已運功護體,這時被四方八面的潛力迫上身,卻自然而然地生出抗拒之力,把襲來的潛力完全卸掉。那一百零八個和尚又齊齊誦一聲佛號,響徹雲霄,徐元平心中一凜,這番陣法真個是要發動了……

  靈機一動,驀的跨前兩步,舉掌作勢,像要攻擊迎面一丈處那頭的和尚。他的動作快得異乎尋常,人家剛剛瞧清楚他跨前兩步;他卻已退回原位,果然身後一股潛力,激湧而至。

  徐元平一旋身,雙掌平推,眼光到處,不覺做驚,原來後面並無和尚迫前,只有一撥九個和尚,並肩而立,各揮右掌向前推出,相距尚有丈半,力量已及。

  徐元平原來是想到後面的和尚們攻來,於是他冷不防盡運全身功力,把這一撥擊退,並且打算把他們擊亂。這一來他便可以搶得主動之勢,繼續逐個擊破。

  說時遲,那時快,他雙掌推出之力,已與對方那一拔和尚的力量撞上,徐元平清嘯一聲,猛地抽出一掌,在右側擊去,跟著左肘一沉,往身後猛撞。他掌擊肘攔,全是虛勢,然而這時候他的功力不比等閒,隨著揮拿手肘的動作數股潛力激撞而去。

  圍立在他四周的和尚剛好都揮掌揚袖,九個人的力竟合成一般,齊齊攻到,和他的內家真力一觸,全部抵消。人影連閃,這數撥和尚都換了後面的人,又齊齊揮掌揚袖。徐元平電光石火般忖道:“不好,我老是站在此地鬥內力,縱然有蓋世之勇,也將落個筋疲力盡而束手被擒的下場,倒不如衝過去,即使羅漢陣奧妙無窮,但我寧願五步濺血,死也要轟轟烈烈……”

  當下掌拍肘撞,又發出數股力量,抵消了對方襲來之力,便往空中一竄。這一縱足足跳起三丈之高、急向四方掃瞥一眼,只見幽房門邊站著兩個和尚,那元通方丈也倚在門邊觀戰。心中為之一定,周圍的和尚雖多,但本寺最高手如慧因、慧果等都不在其內。

  然而眼光一掃到地面,便知此陣確實厲害,原來那十二拔和尚這時都又快又疾地往後移動,只見衣袂飄舉,人影網動,卻不聞半點腳步聲。徐元平首先感覺到的是沒有一點空隙,可容他落足。他此刻的功力當然可以再提真氣,重新升起或在前後移動,但他已計算出無論落向何處,都不容他插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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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說時遲,那時快,他的身形已飄飄下墜,地下的和尚根本沒有一個抬頭看他。徐元平心中一動,腰上一用力,變成頭下腳上之式,一掌擊向一個和尚的頭頂。這一掌要是擊中,那和尚的腦袋非完全碎裂不可,誰知人家理也不理,照舊走動。他的掌力到處,突然被旁邊一種吸力吸拿,去在地下。

  他又沒有旁的辦法硬生生橫劈一掌,人隨掌去。地下眾僧依然袍袖飄飄地疾走,若無其事。他只覺一股吸力,拉著他的身形不由自主,直向人叢中跌。這一剎那間,他已感到全身力氣用不起來,心知這正是羅漢陣的大妙用,急忙換口真氣,上身一挺,身形便翻起來。

  這時他身形離地不過七尺,下面光頭亂閃,又讓開一丈方圓的空地。徐元平驀然縮起雙腿,變成在空中盤膝而坐的姿勢。眨眼間,徐元平又真個坐在地上。

  羅漢陣中升起宏大的佛號,元通方丈呼了一口氣,道:“總算把這廝擒住了……”

  一言未畢,只見陣法仍然催動,跟著只聽徐元平大喝一聲,幾個和尚飛起半空。元通方丈心中微微一動,少林寺的威名,眼看冰消瓦解。原來徐元平在盤坐落地之後,立時運行真氣,雙掌連環劈擊出手,強猛的劈空潛力,震飛起環攻他的四個和尚。羅漢陣立時被掌風衝擊之力,弄亂一處環節。

  只聽一聲高亢梵唱,全陣由迅快的動盪,歸於靜寂,遊走的僧侶倏然間一齊停下,四個被徐元平掌力震飛的和尚所留空位,立時被後一排和尚迅快補上。而那四個被摔的僧侶,卻填補了第二排空位。徐元平定神望去,只見群僧彼此把臂相連,結成了一排一排的內牆;奇怪的是一個個都把眼睛閉著,臉色十分嚴肅,齒唇啟動,不知在說些什麼。他按捺下心中的激動。凝神思索那《達摩易筋經》文的最後一段。

  當他想到“以靜制靜,接力克強”兩句時,忽聞群僧齊聲高喧佛號,四面一齊逼進。徐元平猛提一口真氣,左掌疾向迎面攻來的一排僧人擊去。忽覺身後風聲颯然,徐元平左右雙腿一齊被人抓住。原來他身後和尚早已欺近身側,伺機而動,他只顧招架當前和尚攻勢,身後門戶大開,待他擋開前面拳掌,挺身跳起之時,身後群僧立時有兩人疾躍而出,分拿住他左右雙腿。

  徐元平在這剎那之間,心念疾轉如輪,如不施展絕技傷人,勢將被人生擒,幾乎在他心念轉動的同一瞬間,迅如電光一閃般,雙手一齊探出,使出擒拿手法,抓住了兩個僧人。

  手一著力,立時氣運雙腿,大喝一聲,身子向後一縮,雙足疾向抓他雙腿二僧的前胸點去。

  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間,已另有兩僧夾擊而到。徐元平自認招數夠快,準能先把那兩個和尚踢中胸前大穴,然後再招架這兩僧襲擊。可是問題就在這兩腿分道踢出,若不使足氣力,則不能借力以改變招式;若要全力施為,則被踢的兩僧焉有幸理?

  徐元平心中雖憤那元通方丈毫無人情,但這少林寺中的和尚,卻也是授絕藝的慧空老和尚後輩,飲水思源,他實不能對這些奉命行事的和尚們施展辣手。

  這個念頭不過剎那間即逝,但雙足已慢了一步。只聽早先拿住他雙腿的兩僧哼一聲,向後仰仆地上。幾乎在同時之間,另外兩僧的鐵掌全齊擊在徐元平身上。

  徐元平被兩僧掌力震開數丈,卻挺胸直立絲毫無傷。

  那兩僧為之大驚,原來當他們鐵拳擊到徐元平身上時,這兩位佛門弟子可謂是宅心慈善,見徐元平躲之不及,一齊稍偏掌力,避開致命死穴。徐元平心中一動,便照舊踢向那兩僧,一面運氣護身,那兩僧被他踢倒;正好團住穴道,不致喪命;而徐元平,挨了兩掌,因不是要穴被擊,是以也毫無傷損。

  說時遲,那時快,徐元平忽然悟出妙諦,閃眼一覷,這一撥失去兩僧的和尚們,都因怒氣勃勃,是以一時尚未換位移人。

  徐元平大喝一聲,宛如平地起個霹靂,使個身法,已到了和尚叢中。後面那撥為首和尚發令道:“爾等迅速退開──”對說時,他們這一撥已經並肩聯臂,各人發出一掌。

  徐元平心道:“你們可遲了一步啦──”身隨念動,使出十二擒龍手奧妙招式,眨眼之間,已點住四個僧人的穴道。

  徐元平騰出一手,抓住一個和尚背後的衣服,倏然向對面最近的一撥和尚擲去。剛一出手,跟著又抓起一僧,向左邊的一拔和尚擲去。

  那兩撥和尚一陣嘩然,為首的和尚發出命令,眾僧都舉掌外推,卻露出不大願意之色。徐元平冷笑一聲,疾如閃電般再擲出兩僧,仍然扔向正面和左面的兩拔和尚,要知道這羅漢陣中每一撥和尚,只要聯臂出掌,其力絕巨,就等於九人之力合在一起。所以眾僧聽到有命要出掌去擋那飛過來的同門,便唯恐會傷了他,都露出不願之色。

  他們舉掌一擋,大家不約而同地只用了四成力量,那知掌力與那被扔過來的僧人一觸,突覺那僧人帶著無窮潛力,登時把他們整拔都迫退半步。

  這時第二個被擒的和尚跟著飛到,這一次他們都全力出掌。

  慧因老和尚看了這種情形,打個冷戰,朗聲道:“老衲非出手不可了──”

  只聽在徐元平正面和左面的兩撥和尚喝叱連聲中而隊形也已散亂。原來徐元平再拋出兩僧時,力道剛猛無比,同時間,他的身形有如離弦之箭,朝正面那撥和尚撞去。居然比被他擲出的和尚還要快了半個身位,接著一掌擊去。這一掌他已用足勁力,掌力如驚濤駭浪,排空激盪。正好趕上那撥和尚第二次揚掌,兩下力量恰恰抵消。在這空隙裡,那個被擲的僧人橫著直襲這一撥和尚。他們此刻無法不亂,只因徐元平又復一掌攻到。九個和尚只有五個揚掌應敵,另外四個卻齊齊出手去接那僧人。

  豈知徐元平用的力量奇妙難測,雙方一觸,四個和尚但覺那僧人帶來的潛力忽剛忽柔,抵擋不住,都翻身撲滾於地。

  徐元平閃電般到了眾僧中,正要伸手抓起兩個,然後再使用同一方法,將擋住去路的和尚們全都攻散,以使羅漢陣冰消瓦解,手才伸出,耳邊忽聞一聲洪亮清越無比的佛號,擊得耳鼓嗚嗚而鳴,跟著數縷勁風直襲腕脈,徐元平知逢勁敵,精神一振,使出慧空老和尚傳授的十二擒龍手,五指驀然一扣。那襲至腕脈的數縷勁風,敢情是慧因老和尚出手時的指風。

  這時慧因見他應變神速,招數神妙無比,認得這一式的來歷,急忙縮手,腕骨已被徐元平指尖拂著。

  徐元平這一拍出手,只輕輕拂著敵人一下,不由得十分驚駭,眼光一瞥,只見慧因老和尚面罩嚴霜,肅立不動。他不敢大意,中氣納丹田,力貫雙臂少也自蓄勢待發。

  慧因老和尚道:“尊駕敢是想把少林寺毀了才肯離開?”

  徐元平心頭一震,道:“弟子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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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慧因老和尚怒喝一聲,雙掌合十,驀地向前一推,徐元平也出雙掌抵擋,砰的大響一聲,兩人各退一步。

  老和尚猛吸一口真氣,右臂骨節連珠暴響,聲勢甚是驚人。

  徐元平搶佔先機,鐵掌一揮,當胸擊去,慧因老和尚微微踏前半步,也是一掌劈出,兩掌相交,震地大響一聲,徐元平身形拔空而起,飄飄蕩蕩,直向幽室右方飛上。

  這時眾僧本已重新布好陣勢,剛才被擲出的幾個和尚,僅是穴道被閉,這時已被救醒,仍能參戰。他們一見徐元平飛得又高又遠,忙忙移動陣法。誰知徐元平跌落之處,正是幽室側面的竹林中,因此他們縱然能衝入竹林,卻無法施展羅漢陣法。

  慧因老和尚忖道:“好聰明的孩子,總算沒有辜負老僧一片好心……”一面移步到元通方丈那邊,大聲道:“請示方丈,是否立刻派高手追擊?那孩子相信此刻已負微傷了。”

  元通方丈怔了一下,斷然道:“不必了,讓他去吧──”

  這時,不但是元通方丈,其餘所有的僧人,都一陣默然,只因天下無敵的羅漢陣,已然威名掃盡。

  §第三回 雲夢二嬌

  徐元平雙腳一點實地,立時縱身而起,躍上圍牆,回頭望去,只見眾僧個個肅容而立,羅漢陣中仍然殺氣騰騰,毫無零亂現象。想到適才一場凶險的搏鬥,不禁由心底泛上來一股寒意,如非慧因暗助一掌之力,他不相信自己能闖得出名震天下武林的羅漢陣法……

  他暗中試行運氣,只覺百穴暢通,毫無不適之感,這才知道自己並未受傷。

  其實,他已得慧空以佛門開頂之法,把本身數十年修成的功力,盡相探合,即使慧因真的用力劈他一掌,以他現下功力,亦足可硬擋一擊。只因他這等近乎神奇的成就,不但是說來難以令人相信,即其他親身經歷之人,也是不敢深信。他茫然的呆站一陣,才返身向前奔去。因為元通下令放他離寺,所以無人追擊他。沿途之上,雖遇有幾度攔截,但都被他輕描淡寫的舉手擊退。衝出少林寺,他放腿奔行一陣,忽然想起自己三日夜未進過食用之物,不想起也還罷了,這一想到,登時覺著飢腸轆轆,十分難忍。抬頭望去,只見一道高聳雲霄的絕峰,橫阻去路,右側是一小道蜿蜒深入群山幽谷,左側卻是一片雜林。

  他一路奔來,並未留心道路,是以跑錯了方向。

  他向四周張望一陣,信步向林中走去。

  他想在林中尋找一些山果、松子之類,暫療餓火,那知深入百丈之遠,仍然未找到一棵果樹,不禁心中著急,一提氣放腿急奔。這片雜林足足有四五里,兩邊都是峭立的山壁夾峙,而且枝幹橫出,雜草蔓藤,他雖有著迅快的身法,但卻無法施展。大約有一頓飯工夫之久,才穿過雜林。至雜林盡處,那兩側夾峙的石壁,亦突然中斷,到了一處山口所在,他突然加快了速度,疾如奔馬向前跑去。

  正奔行間,忽聞一聲:“阿彌陀佛。”迎面一棵大樹之後,轉出來一位年登古稀的老僧,白眉垂目,合掌肅立。正是少林寺慧因大師。

  徐元平急忙一沉丹田真氣,硬把向前奔沖的身子收住,深深一揖,說道:“如非老前輩暗助一掌,晚輩恐怕難以闖出那天下無敵的羅漢陣──”

  慧因低沉的嘆息一聲,嚴肅的臉上,流現出傷痛神色,道:“小檀越已得我少林絕傳之學,單是那十二招擒龍手法,就足使老衲失色……”,他微微一頓之後,接道:“老衲原想借助小檀越之力,救老衲師兄脫離他幽居六十年的‘悔心禪院’,那知弄巧成拙,反害他早登極樂。”

  徐元平臉色一變,熱淚奪眶而出,右手握拳一擊左掌,說道:“慧空老前輩待我恩重如山,我非得替他報仇不可。”

  慧因微微一嘆道:“你要找那個替他報仇?”

  徐元平正在悲憤之際,毫不思索地說道:“我要找貴寺方丈元通大師。”

  慧因道:“如論罪魁禍首,你應該找老衲才對。”

  徐元平嘆道:“老師父志在救人,如何能怪得你?”

  慧因淡淡一笑,道:“因果循環,強他不得。我那師兄乃才華絕世之人,他的作為,自不能以常情測度之。六十年前,他的武功已是我們少林寺中傑出高手,就是幾位長輩,也要遜他一著,家師對他更是寵愛無比,決不會存心把他囚禁一生。

  “可惜的是家師西歸我佛太早,以致遺下這段公案。老衲雖對此事懷疑甚深,但我們少林寺中最重掌門權責,何況接掌三十一代門戶之人,又是老衲同門師兄,在我未找出證明之前,老衲也不敢輕舉妄動……”

  話至此處突然住口,低頭沉思了一陣,道:“此事乃我們少林寺之事,如果檀越未得我師兄遺囑相托,倒不必出手過問。”徐元平道:“慧空老前輩雖然未囑託於我,但他對我恩重如山,情深似海,只要我能練成《達摩易筋經》上乘武功,非要把此事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慧因一皺長眉,肅然道:“此事涉及我們少林寺在江湖上的清白聲譽,小檀越千萬不可妄作推論。老衲即將離山行腳,天地悠悠,也許這一別,再無相會之日,因而匆匆趕來此處再和小檀越會上一面。”

  徐元平察言觀色,知道他有事相問,當下說道:“晚輩能有這等奇遇,都是老師父指點而得,但有所命,無不遵從。”

  慧因微微一笑道:“不錯,老衲趕來此處。確實有事相詢,但此地不是談話之所,請隨老衲來吧。”

  說完,轉過身子緩步向前走去。徐元平隨在身後,走約裡許左右,到了一處十分隱秘的山谷所在。

  只見一塊大青石上,放著一盤饅頭,旁邊站著慧果大師。

  慧因指著大青石上一盤饅頭,說道:“小檀越已經數日未進飲食,此刻請先用一點素飯,咱們再談不遲。”

  徐元平正當飢餓之時,也不推辭,狼吞虎嚥般,片刻吃光。

  慧因望了慧果一眼,問道:“師弟可確知那柄短劍,落在大師兄手中嗎?”

  慧果點點頭道:“六十年前一個明月之夜,我親眼看到大師兄拿著那柄短劍,徘徊在少室峰頂賞玩,三個月後,就被師父囚禁入‘悔心禪院’,那柄短劍自是仍然在師兄手中。”

  慧因轉頭望著徐元平,道:“小檀越已經聽到了,那柄短劍關係非淺,如果在你身上,望能借予老衲一看。”

  徐元平聽得怔了一怔,半晌答不出話。

  慧因輕輕嘆息一聲,道:“老衲決不是危言聳聽,那柄短劍如果真在小檀越身上,對你有百害而無一利。”

  慧果接道:“由來奇寶易招禍,小檀越如不肯聽老衲等忠告,只怕大禍就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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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如果老僧直言借劍一看,徐元平當不致推拒,可是慧因、慧果這一出言強調,反而激起他凌雲豪氣,當下笑道:“兩位老師父這樣關懷晚輩,徐元平感激非常。

  “不錯,慧空老前輩確實有一柄短劍相贈晚輩,不過這劍現下已為晚輩所有,慧空老前輩在贈劍之時,亦曾再三告誡晚輩,除了用以洗雪晚輩沉冤外,不能輕易炫露。至於短劍的來歷,晚輩並不知道,兩位老師父如肯相告,晚輩當洗耳恭聽。”

  他聽兩人言外之意,大有謀奪那短劍之心,是以反唇相詢短劍來歷,但卻不肯出劍槍示。

  慧果陡的一揚雙眉,微顯嗔怒之色,但只一現即逝,眨眼間又恢復莊肅之色,說道:“小檀越既得老衲的師兄傳授武功,以情推論,亦算得我們少林門下弟子,你這等對待長輩,可是武林中大忌之事。”

  徐元平微一沉忖,道:“晚輩雖蒙慧空老前輩授予武功,但並無師徒之分,大可不必恪守少林派中門規。”

  慧果接道:“你既非少林門下弟子,他如何能傳授你本門武功?”

  徐元平聽得微微一怔,暗自忖道:“慧空老前輩在授我武功之時,再三堅拒,不准我認他為師,看來這其間,大有文章。”心念一轉,道:“晚輩不敢欺瞞兩位,慧空老前輩所授晚輩武功,均是賭輸於我,就是那柄短劍,也是晚輩打賭贏得來的。”

  慧因側頭望了慧果一眼,道:“大師兄才華絕世,思慮縝密無比,豈能是我等所能揣測得到。”

  慧果道:“那柄短劍,關係極大,難道我們就此撒手不問嗎?”

  慧因微現怒意地答道:“大師兄待我等恩情何等深厚,你如存下謀奪他寶劍之心,那可是大不該為之事。”

  慧果合掌垂首答道:“小弟不敢,不過,大師兄現下已駕歸極樂,咱們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寶劍讓他人拿走。”

  慧因道:“大師兄既把寶劍贈於他,定然早經思慮,人家既非謀奪,我們豈能強取……”,話至此處,微微一頓,望著徐元平接道:“小檀越已得我少林上乘武學真傳,就老衲所見而論,你在‘悔心禪院’短短三日夜的時間所得,只怕要超越你三十年面壁苦修的功力,如果我推想不錯,我們師兄不但盡把他一身武學訣要相授,而且可能施展佛門中開頂大法,轉授了他畢生修為的功力真元,甚望小檀越能予珍惜這曠世奇遇,不要負了我大師兄一片苦心。”

  說完一拉慧果轉身疾奔而去,徐元平想說幾句感謝之言也來不及。

  他茫然地望著二僧背影消失,才尋路下山,天色入暮時分,到了一處市鎮所在。

  他已數日沒有休息,立時找處客棧住下。食用過酒飯之後,想到了那柄短劍,當下關好門窗,取出短劍,就案邊燭光之下鑑賞。只見那古銅劍匣之上,由精工雕刻著很多花紋和很多似花非花、似字非字的點痕,他望了半天,仍然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暗道:“這柄古銅劍匣,除了鋼質堅硬,雕刻的花紋精緻之外,絲毫看不出可疑之處,不知有何珍貴之處。”

  徐元平又仔細瞧了一陣,仍然看不出道理來,右手一按把柄彈簧,抽出短劍。

  短劍出匣之時覺到寒氣襲人,案上燭光吃那森森劍氣一逼,驟然間暗了許多。

  徐元平隨手一揮,登時寶光四射,案上油火光亮,變成了昏黃之色。

  他雖聽人談過干將、莫邪之流的寶劍,有著切金斷玉、削鐵如泥之能,但心中還不深信,現下一看這柄短劍,光華如此強烈,不禁心頭大喜,隨手在案上拿起一隻細磁茶杯,輕揮短劍削去。只見寶光一閃而過,磁杯完好如初,絲毫不聞聲息。

  徐元平呆了一呆,定神看去,只見那磁杯中間,有一道極細的裂痕,原來磁杯早已被寶劍斬成兩截,只因那短劍過於鋒利,是以不聞相觸之聲。

  這等鋒利之物,大出了徐元平意料之外,不禁想起了慧空大師贈劍之情,驚喜之中,又混入了無比的感想。慧空那慈愛低沉的聲音,又在身邊響起,道:“短劍雖是切金斷玉的寶刃,但這古銅劍匣卻比劍珍貴萬倍。”

  他驀然一驚,由傷痛的回憶中清醒過來,他把短劍還入鞘中,重新拿起劍匣,放在燭光之下,仔細的察看。

  這一用心觀察,果然被他看出一些蛛絲馬跡,只見那精工雕刻的花紋,似是一個圖案,隱隱顯示出起伏的蜂巢,旁的點痕,亦非雜亂無章,似是代表一種什麼符號,又好像一種象形文字。這疑竇引起了他的興趣,用衣袖拂拭一下劍匣,映著燭光,更仔細地察看劍匣上的花紋。

  忽聽窗外傳入一聲低沉的佛號,道:“小檀越如歡迎我這不速之客,老衲極願把所知的隱秘相告。”

  徐元平耳目靈敏,聞聲已辨出是慧因大師,收好短劍,打開房門。只見慧因大師合掌站在門外,雙目做閉,面露微笑;徐元平對慧因本極尊仰,當下躬身一揖,笑道:“晚輩正需要老師父指點迷津……”

  慧因一笑,接道:“小檀越年紀不大,但卻聰慧得很,老衲事先確未想到我那慧果師弟竟存有奪劍之心,幸得小擅越預防得宜,始終未出示那柄短劍,免去一番無謂搏鬥。”

  徐元平想起適才對慧因禪師失禮之處,歉然一笑道:“剛才在山中晚輩多有開罪之處,老師父勿怪才好。”

  慧因輕輕嘆息一聲,道:“老衲自先師圓寂之後,大部時間行腳在外,已很久未和慧果師弟晤見,想不到他年近古稀,仍有貪念。”說話之間,緩步進入房中。

  徐元平搬把木椅,笑道:“老師父請坐下賜教。”慧因點頭就坐,徐元平回身關上房門,自懷中取出短劍,雙手捧至慧因大師面前,說道:“慧空老禪師在賜贈晚輩此劍之時,曾經告訴晚輩說,寶劍雖是千古奇珍,但劍匣更比寶劍珍貴萬倍,而且訓誡晚輩不能隨便炫露,以免招引麻煩,並說此劍關連一件震盪武林的兇殺慘案,除了用以洗雪晚輩血海沉冤之外,不能妄自動用。因當時時間倉促,晚輩無暇追問,現下想來,心中極感惶恐,深望老師父不吝賜教,以開晚輩茅塞。”

  慧因抽出短劍,隨手一揮,立覺寒氣迫人,連聲讚道:“好劍,好劍,果然是名不虛傳──”

  徐元平微微一笑接道:“寶劍雖是絕世奇珍,只是嫌短了一些吧。”

  慧因還劍入鞘,道:“小檀越已得我大師兄全部真傳,再有此寶刃相助,假以時日,不難領袖武林,休看此劍短小,但威力決不低於干將、莫邪之流的寶器,望能妥為保存,善於運用,為武林放一異彩,不負我師兄一番苦心。”

  徐元平只覺得心頭一凜,答道:“晚輩才智低劣,實不足佩帶這等神物利器,老師父如肯收受,晚輩以劍轉贈,聊表一點心意……”

  慧因搖頭笑道:“老衲行將就木,要此利器何用,小檀越快請收起。”說完,把短劍交還到徐元平手中,忽然長嘆一聲,道:“我那慧空師兄,在贈劍之時,當真就未提此劍來歷嗎?”

  徐元平道:“慧空禪師不說,晚輩自是不敢多問。”

  慧因一整臉色,神情變得十分莊嚴,說道:“我那大師兄不但武功絕世,而且義才無雙,胸博六藝,旁通易卜,他既然未對小檀越說起此劍來歷,定有用心,老衲本不敢饒舌多嘴,但因此劍關係太大,老衲不得不再告誡小檀越幾句,七十年前這柄短劍本為一位當時名重江湖的女俠所有。那位女俠,不但武功極高,而且貌美如花,她究竟美到如何程度,老衲緣慳一面,但據傳言描述,她一顰一笑,無不醉人如酒,束手受戮。但她生性冷酷無比,每當人丟棄手中兵刃,拜伏石榴裙下之時,她就用這柄鋒利無比的短劍,緩緩的刺入那人的前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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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徐元平只聽得心頭一寒,道:“怎麼?難道那些人就當真任利劍刺胸,不肯躍避刀刃嗎?”

  慧因嘆道:“這等傳說,本是難以令人置信,但是言者鑿鑿,而且人人如是,這卻又使人不能不相信了。”

  徐元平口雖未駁,心中卻在暗自忖道:“世間那有這等情事,縱是天仙化人,也不能使人一見下,就甘心束手受戮……”

  慧因目光何等敏銳,看他神色,已知他懷疑自己之言,淡然笑道:“這傳說一直在江湖上流行了數十年之久,直到近十年來,才逐漸平息下去,老衲雖未和那位女俠見過,但聽人談到此事,已不下百數十回之多,而且那被短劍刺死的人,有不少是江湖上極具盛名的人物,想來此事縱然是傳說誇大,但決非空穴來風之事……”

  徐元平看他神色鄭重,暗道:“他乃有道高僧,決不會信口開河。”不由心中信了五成。

  慧因道:“那位女俠用這柄短劍殺人過多,因而江湖之上都稱它為戮情劍,意思是說,見到這柄短劍之時,千萬不能動情,情念一動,必將為這柄短劍戮死。這戮情劍之名,愈傳愈廣,反而把它真名隱沒不聞了。”

  徐元平察言觀色,已知他所知有限,微微一笑道:“這短劍削鐵如泥,斷玉似腐,凡是會武之人自然人人都愛,但慧空老前輩在授劍之時,再三告訴晚輩說,這古銅劍匣更比寶劍珍貴萬倍,想來老師父定是知道的了。”

  慧因微微搖頭,答道:“我那慧空師兄,才華絕代無倫,老衲怎敢和他相比呢?”

  徐元平微現錯愕之色,道:“這麼說來,老師父當然也是不知的了。”

  慧空略一沉思,道:“我那慧空師兄,既說劍匣比劍珍貴萬倍,自是不會有錯,老衲不敢妄測,只是此劍牽扯了無數的慘殺血債,卻是千真萬確之事,據老衲所知,現下有不少武林高手,在天涯海角奔走,尋找此劍下落,小檀越身懷這等珍貴不祥之物,甚望謹慎密藏。”

  徐元平道:“這短劍殺人雖多,但運用在人,不知和此劍有何關係。”

  慧因道:“戮情劍雖非殺人凶手,但卻是幾個兇殺慘案的關鍵,據說戮情劍原為滇南一個風塵人傑所有,不知如何到了那位女俠手中。以後那位女俠失蹤不見,此劍落入另一位醜怪無比的女人手中。那醜怪女人武功比那美貌女俠尤高,但她卻最恨忘情負心之人,她出沒江湖不過三四年的時光,但死在這短劍之下的負情男女,不下千人之多,因此一案,鬧的大江南北神鬼不安……”他微微一頓後,又道:“總之,此劍珍貴而不祥,甚望小檀越善自珍重。”說完起身告辭。

  徐元平不敢強留,只得起身送出店外,長揖送別。

  他望著慧因的背影逐漸在夜色中消失,心中微生悵惘之感,呆呆地在門外站了一陣,才返身回到客棧。

  徐元平緩步走入房中,一腳剛踏進門,突覺微風一動,右腕脈門要穴已被人扣住。

  那人出手快如閃電,饒是徐元平身負絕高武功,仍然閃避不開。只聽一個細微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道:“小檀越請恕老僧無禮,戮情劍乃有害無益之物,老僧縱然不取,小檀越也難保存得住。”

  徐元平聽聲辨音,已知暗襲之人是慧果大師,不禁心頭大怒,正待發作,突然心中一動,強忍下欲待出口之言,忖道:“我脈門要穴被他扣拿,全身勁道都失,如果出言激怒於他,他硬行下手搶奪,勢非被他取去不可。”心念一轉,才強撩下心頭怒火,笑道:“老師父這等強行索劍之法,不覺著有失身份嗎?”

  慧果臉上一熱,訕訕答道:“老僧生平從無暗中向人施襲之事,只是現下情勢不同,小檀越得我那大師兄武功真傳,又得他以佛門無上開頂大法,把他數年修為的一點真元,轉手於你,老僧雖未必就怕,但勢非得多費上一番手腳不可……”

  說話之間,扣拿徐元平脈門的左手增加勁力,右手徑向懷中摸去。徐元平一聽他提起慧空大師,不覺心念一動,想起了慧空傳授口訣的封穴閉脈之法,當下暗中運氣,把一條右臂脈穴,完全封閉。這當兒,慧果的左手已觸及他懷中的戮情劍柄,正待握劍取出,突見徐元平身子一轉,左手疾翻,也扣住慧果大師的右腕脈門。這一招來勢太過突然,慧果萬萬沒有想到他右腕脈門被扣之時,仍有力量反擊,不禁心頭一驚,冷哼一聲,左手上加了三成勁力。

  可是徐元平早已運閉住右臂脈穴,雖覺右腕骨疼欲裂,但卻不妨害他運用內力,一咬牙,左手也用了五成勁力。

  他心中感慨慧空和慧因愛護之位,不使用足全力,傷害慧果。饒是如此,慧果亦自承受不起,只覺半身一麻,力道頓失,扣制徐元平右腕脈門的左手,也不自覺的鬆開。

  但他究竟是身負絕學之人,臨危不亂,一面運氣抗拒,一面反擊,左膝一抬,猛撞徐元平丹田要穴。

  這一招攻勢,當真是用的神妙無方,迫得徐元平抖手躍開。

  慧果功敗垂成,不禁激起殺機,雙眉一聳,冷笑道:“小檀越身手真個不凡,老僧再領教幾招。”欺身而進,一掌劈出。

  徐元平雙腳不離六寸之地,上身微微一側,讓避開一掌,反手攻了一拳,戳了兩指。

  慧果被他拳指齊施的攻勢,迫得向後退了一步,但迅即又欺身而上,拳掌交錯,連攻了十三四把。徐元平拿指揮舞,一口氣化解了慧果十三四把的強猛攻勢後,慧果攻勢略緩,徐元平趁勢還擊,拍擊三掌,踢出四腿。

  兩人均怕驚醒店中客人,不敢放手大戰,各以奇奧迅快的手法,搶制先機,蓄勁掌心,留力不發,扎樁如山,只憑上半身伏仰側臥,讓避對方攻勢,表面上看不出什麼威勢,其實這等近身相搏,手臂伸縮之間,可及對方全身各大要穴,最是危險不過,只要稍一失神,輕則重傷,重則殞命。

  徐元平雖得慧空大師傳授了《達摩易筋經》,及少林派各種精奇武功要訣,但因初次用來對敵,不能得心應手,胸博雖廣,卻是連遇險招。幸得他聰慧絕倫,悟性超越常人甚多,在學習之時,又得慧空以本身功力相助,澄清了胸中雜念,集中全神而學,雖只有數日時間,但他卻記熟了慧空所授全部武功要訣。

  兩人打了一陣之後,徐元平心神漸定,手法亦逐漸純熟,攻勢愈來愈猛,招術也愈打愈奇,慧果暗暗心驚,急的忽次兩掌,向後跌退。

  徐元平沉沉一揖,笑道:“多謝老前輩考教晚輩武功。”

  慧果合掌述了一禮,心中暗自忖道:“這小子武功如此之高,如想以武功奪得懷中短劍,只怕極是不易。”心念一轉,放下臉笑道:“小檀越才華橫溢,勿怪被我那大師兄肯破例收歸門下,傳授了他一身絕世無匹的武功。”

  徐元平道:“晚輩雖蒙慧空老前輩傳授武功,但並未行拜師大禮,列身少林門牆。”

  慧果心裡暗罵道:好狡猾的小子,但外形卻絲毫不動聲色,微微一笑道:“依老衲剛才和小檀越動手相搏幾招來看,小檀越已得我們少林派武功真傳了。”

  徐元平道:“好說,還得請老師父多多指點。”

  慧果道:“小檀越既是我們大師兄衣缽弟子和老衲總算有一點香火情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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