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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毛毛雨 -【逗妻(卷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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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7 21:24: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方澤目光漸漸平靜下來,抬手摸了摸下巴。

    既然蔣家做了謝瑤的後盾,就休怪他拿那邊的人泄火!

    暫且安頓了謝瑤娘倆,蔣家眾人聚到一起商量應對之策,謝瀾音姐倆也湊在一旁聽。

    “哥哥,大嫂,我給你們添麻煩了。”蔣氏愧疚極了,看著兄長蔣欽道,“謝瑤過來是投奔我的,稍後方澤來要人,哥哥大嫂別攙和了,我出面就可,好歹我也是官夫人,方澤總要給我幾分情面。”

    “妹妹這話太見外了,聽得我不舒服。”李氏瞪了她一眼,“咱們是一家人,分什麼你我?”

    蔣欽點點頭,心裡已經有了主意,望著門外道:“他若過來,我與他說,以我對方知府的瞭解,他是個聰明人,猜的到咱們與謝瑤關係冷淡,彼此之間只有一點虛情,應該不會遷怒到咱們頭上。”

    謝瑤一直都看不上蔣家,方澤與他見面卻禮遇有加,顯然那是個有主見的人。

    蔣氏還是過意不去,看著大侄子,“濟舟媳婦回完門我們就走……”

    “胡說。”李氏立即打斷她,像訓斥孩子一般瞪著她,“看你這次過來行事作風,還以為你真的懂事了,敢情還是個衝動性子。我知道你不希望她住在這兒,可她還在小月子裡你就走,旁人照樣會說你苛待小姑,說我們刻薄攆人。其實我倒要謝謝她,你們說月底走我就不高興,現在好了,住到四月半吧,別給街坊們留話柄。”

    蔣濟舟三兄弟緊跟著附和,勸姑母多住一陣子。

    蔣氏有點頭疼。丈夫當著女兒們的面讓她不必著急回去,臨別前抱了她一晚,早上她穿衣打扮,他坐在床上不說話,一雙眼睛卻跟長在了她身上似的,頂天立地的大男人莫名可憐巴巴的,她心中不忍,答應他儘量提前回去,這下好了,非但早不了,還得晚上半個多月。

    可大嫂的話確實有道理。

    左右為難,蔣氏詢問地看向兩個女兒。

    謝瀾音剛到西安,新鮮勁兒還沒過,自然希望多在舅舅家玩幾日的,謝瀾橋喜歡做生意,舅舅家有那麼多鋪子,她之前還發愁沒時間多逛幾家,現在好了,時間一下子充足了起來。

    姐妹倆笑盈盈的,都沒良心,不惦記她們爹爹姐姐,蔣氏無奈地瞪了她們一眼。

    延遲回杭州的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商量完了,小丫鬟領著劉嬤嬤來了。

    “你們夫人離家,方知府知道了嗎?”蔣欽平靜地問。

    劉嬤嬤跪在地上,用袖口抹淚,“知道了,他,他讓我們姑娘明日就把東西都搬出來,還說,還說大小姐以後跟他再沒有關係……舅老爺,我們姑娘慘啊,求你們收留她吧,她現在還虛著身子,就是有地方可去,也經不起顛簸了啊……”

    蔣欽詫異地挑眉。

    李氏直接站了起來,盯著劉嬤嬤問:“怎麼突然鬧到了這種地步?他就是鐵了心和離,也要等孩子姑母養好身子吧?他就不怕被人指點?”

    劉嬤嬤悲憤交加地說了杜鶯兒意圖害人的事,“她那麼盼著我家姑娘死,姑娘心寒,不敢再在那裡住了……”

    李氏看向丈夫,她真不信杜鶯兒一個孤女有那麼大的膽子。

    蔣欽眉頭緊鎖,同長子蔣濟舟道:“走,濟舟隨我去趟方家。”

    方澤如此決絕,顯然對謝瑤寒了心,謝瑤此時投奔自家,他必須去解釋一番。

    派人迅速準備好禮,父子倆馬不停蹄地去了方家。

    方澤寒著臉出來見客,進了廳堂直接落座,看著蔣欽道:“蔣老爺若是來勸本官接她們母女回來的,恕本官失陪。”

    蔣欽一聽他自稱本官,就明白了方澤的意思,賠笑道:“不敢不敢,她一聲招呼不打直接領著女兒出了府,換做內子,我也會勃然大怒,這事是大人受了委屈,蔣某絕無意替她說話。今日過來,只是想同大人解釋一聲,蔣家收留她實在是迫於姻親關係無奈之舉,還請大人不要誤會什麼才好。”

    方澤臉色好看了些,伸手請他們父子倆落座,歎氣道:“她的脾氣我最清楚,若不是她不可理喻,我與她也不會走到這一步,更不會讓她去給你們那邊添亂,濟舟婚期在即,家裡一切可準備妥當了?”

    “都差不多了,”蔣欽笑答,期待地望著他,“不知大人有沒有空去喝杯喜酒?”

    方澤苦笑,放下茶碗道:“罷了,我去了恐怕會惹人非議,這次就免了吧,來年蔣家添丁了,我再去湊湊熱鬧。”

    話外之意,他願意繼續與蔣家走動。

    蔣欽放了心,送上精心準備的禮物,又商量好明日何時來搬謝瑤的嫁妝,便告辭了。

    方澤親自送他們,目送蔣家馬車走遠,男人臉上多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老爺,表姑娘醒了。”小廝快跑著過來回稟。

    方澤笑容收斂,大步去了聞聲苑。

    杜鶯兒昏迷時郎中已經替她處理了傷口,這樣的傷不好包紮,所以杜鶯兒醒來跟丫鬟要鏡子,便將臉上那兩道猙獰傷痕看得清清楚楚。她自負美貌,現在最重要的美貌沒了,杜鶯兒憤怒地將鏡子砸了下去。

    刺耳的破碎聲,震得方澤腳步一頓,確定裡面沒有更多動靜,他才挑起了簾子。

    “表哥……”

    杜鶯兒一看到他就委屈地哭了,才要繼續訴苦,意識到自己容貌不復,急得朝裡面轉了過去,雙手擋在兩側,不肯給他看,腦袋低著,淚珠下雨般往下掉,哭出了聲音。

    方澤承認自己對表妹也沒有癡情到非她不娶,但他確實很喜歡這個美貌又狡猾饞人的表妹,如果不是出了這場意外,他也會真的娶她。這會兒表妹可憐兮兮地躲在床裡哭,方澤心裡不好受,用眼神示意丫鬟們退下去,他坐到床上,沒有強迫她放下手,只將人挪到了自己懷裡,“表妹,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表哥,她人呢?我要還回去!”杜鶯兒看著床褥,恨聲道,咬牙切齒。她不要謝瑤死,她要謝瑤也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兒!

    方澤目光微變,沉默片刻才給她講不能動謝瑤的道理,“這事歸根結底還是咱們理虧,事情鬧大了,傳到我的仇家耳裡,再參我一本治家不嚴,那我不但沒法往上升,怕是連這個知府也做不下去……”

    “你的意思是,我的臉就白毀了?”杜鶯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忘了遮掩容貌,猛地轉了過來,死死盯著面前的男人,“表哥不願幫我報仇?”

    她目光淩厲,配著臉上的傷陰森可怖,方澤背脊莫名發涼,知道她恨極了,他扶住杜鶯兒肩膀,低聲解釋道:“不是不報仇,只是不能馬上報,表妹,現在是我往上升的緊要時候,一言一行都必須謹慎。表妹,你想想,她這輩子都不能生養了,只要我派人將此事傳出去,她便再也嫁不了人,一輩子當個老姑娘,難道這樣還不算報復嗎?”

    他說了這麼多,其實就是一句話,他不會再報復謝瑤。

    望著男人白皙俊朗的臉龐,杜鶯兒淚如雨下,“她要當一輩子老姑娘,那我呢?表哥,我的臉毀了,你還會娶我嗎?”劉嬤嬤刺的那麼狠,傷口那麼深,她都無法安慰自己臉傷還有恢復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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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7 21:24: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方澤面現不忍,握住她手道:“表妹,我為了你都與她和離了,你知道我的心,只是,我身為官員,日後少不了應酬,我的妻子也要與其他官夫人打交道,你的臉……”

    “那就是不娶我了,是不是?”杜鶯兒苦笑著問,因為臉醜,更顯得那雙含淚的眼睛楚楚動人。

    方澤也說不清為什麼,面對這樣可憐的表妹,他底下竟然有了點動靜。

    表妹才十五,臉毀了,身子還新鮮,只要在臉上蒙上面紗……

    “表妹,不是表哥嫌棄你,只是你現在真的不再適合拋頭露面,你委屈一下,給我當妾室?”方澤抱住哭得越發可憐的人,輕輕親她頭頂,“雖是妾室,在我心裡你就是我的妻子,將來繼室進門,她只管出去與人打交道,我心裡還是更喜歡你,也會更看重你為我生的子嗣,好不好?”

    杜鶯兒額頭抵著男人肩膀,止不住眼淚,心裡卻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謝瑤毀了她,他為了他的前程不肯替她報仇!

    哄她做妾室,還不是認定她娘家無人無處可去,料定她別無選擇?

    可她確實沒有選擇,跟著方澤,她還有機會靠兒子報仇,走了,她一個毀容的弱女子,能去哪兒?

    “表哥,表哥我怕,我怕你有了新人冷落我……”抱住唯一的倚仗,杜鶯兒哭得肝腸寸斷。

    方澤真的心疼了,連聲保證道:“不會的,鶯兒別哭了,我先尋良藥替你祛疤,或許能恢復如初,那時候我再娶你為妻!”

    “可我若是一直好不了呢?你願意等我多久?”杜鶯兒抬起頭,淚眼朦朧。

    方澤親親她眼睛,“別說喪氣話,先治著,我多派些人出去,一定能治好你的。”

    杜鶯兒垂眸,遍體發寒。

    她再信他的話,才是傻子。

    兩日後。

    秦王府後街的宅子裡,葛進聽完王府暗哨的回稟,點點頭,去上房尋主子。

    蕭元一身家常袍子,正站在書桌前畫黃鶯,宣紙上一枝桃花開得茂盛,黃鶯鳥還未成形。葛進不敢打擾主子雅興,站在旁邊默默等著,待主子放下墨筆,他才笑著誇道:“公子這桃花畫的真好,比外面開的還好看,就是一隻鳥太孤單了,不如再畫一隻?成雙成對多喜慶。”

    “用不用我也給你配成對?”蕭元瞥他一眼,朝洗漱架子走了過去。

    葛進嘿嘿笑,沒把主子的打趣放在心上,一邊幫主子挽起袖口一邊閒聊般回稟道:“主子,謝瑤搬去了蔣家,徹底與方澤和離了,杜鶯兒毀了容貌,方澤派人四處尋訪名醫,看來他對這個表妹確實很上心。”

    方澤是西安知府,主子沒過來時就派人盯著他了。

    “你可有把握治好她?”蕭元撩水洗手,神情淡漠。

    葛進自信一笑,“這種傷,兩年內我保證能幫她恢復如初。”

    至於兩年後,留疤太久,怕是不行了。

    蕭元頷首,“吩咐下去,兩年內不許方澤成功議親,杜氏那裡你動些手腳,別叫她有孕。”

    “明白,公子放心。”談及正事,葛進鄭重地道。

    方澤一日不議親,杜鶯兒就不可能主動要求為妾,時機成熟主子再拋出誘餌,杜鶯兒就順理成章成了主子在方澤身邊的棋子,方澤聽話便留著他,方澤不識趣,一個杜鶯兒足以讓西安換知府。

    “對了,明日蔣家辦喜事,公子去嗎?”葛進好奇地問,當日在明月樓,蔣懷舟邀了主子的。

    蕭元接過巾子,垂眸道:“送份賀禮過去。”

    鬧哄哄的,他就不去了,交情也沒到那個份上。

    葛進已經猜到這個回答了,畢竟去喝喜酒也肯定見不到謝家五姑娘,主子也不是為了拉攏誰便委屈自己做不喜歡之事的人。提到賀禮,葛進想起一事,聲音又恢復了輕佻,“公子,謝五姑娘那麼想買玉蓮霜,要不咱們送幾瓶過去?”

    “也好,讓蔣家人知道我在盯著他們。”蕭元平靜地道,言罷去了書房。

    葛進停在原地,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明知道主子喜歡悶著騷,他還哪壺不開提哪壺,早晚得壞在這張快嘴上。

    那邊蕭元單獨進了書房,坐好後卻沒有看各地暗哨送來的消息,而是罕見地發了呆。

    謝家五姑娘,謝瀾音……

    他倒真的有點想她的聲音了,那種感覺,就好像明知道城裡有只叫的最好聽的黃鶯鳥,他卻不能過去逗,因為那是旁人家的,他真去了,那只“黃鶯”肯定不高興叫給他聽,養她的人更會將他趕出門。

    最關鍵的是,他也做不來公然搶鳥的事。

    ~

    天剛剛亮,蔣家就忙碌了起來。

    今日大表嫂要進門,謝瀾音早早就起來了,穿上特意為了迎親準備的海棠紅妝花褙子,頭上也簪了一枝海棠花,喜笑顏開地去給長輩們請安。小女兒嬌俏可人,蔣氏見慣了,沒覺得太驚豔,李氏可喜歡的不得了,將外甥女拉到跟前,再次囑咐道:“你大表哥他們喝完交杯酒後,你記得遞上糖水給他們,千萬別忘了!”

    新郎新娘喝糖水,寓意甜甜蜜蜜,按照習俗,這糖水都是小姑子親手送過去的,李氏沒有女兒也沒有堂房侄女,就將這差事安排給了小外甥女。

    大喜的日子,謝瀾音嘴角一直是翹著的,乖巧道:“舅母放心,我都記住了,前院鞭炮一響我就備好糖水,不會忘的。”

    李氏摸摸外甥女腦袋,眼裡全是羡慕,“瀾音是我生的多好啊,越看越喜歡。”

    蔣氏笑她,“大嫂馬上就要有兒媳婦了,你把兒媳婦當女兒疼不就行了?天天誇瀾音,誇得她忘乎所以越來越沒規矩,哪裡招人喜歡?”

    李氏剛要替外甥女說話,忽見劉嬤嬤領著方菱走了過來,笑容不由僵硬了幾分。

    進門時,劉嬤嬤輕輕推了推方菱。

    方菱穿了一身水紅的衣裳,父母容貌都不俗,小女娃長得也粉雕玉琢的,這樣一打扮很是喜慶。謹記母親的叮囑,方菱乖巧地朝李氏道:“舅母,我娘出不了門,叫我過來迎大表嫂,這是我娘讓我給您的。”

    從袖子裡摸出個封紅,遞給李氏。

    謝瀾音目光在那封紅上轉了圈,垂下了眼簾。

    謝瑤沒鬧和離時,母親來了她都不來看看,如今謝瑤有求於他們,該盡的禮數一點都沒落下,就是不知回到杭州後,謝瑤會不會馬上翻臉。

    “哎,你娘這麼客氣做什麼,阿菱來了就夠了。”李氏不想要謝瑤的禮金,知道方菱做不了主,將封紅遞給劉嬤嬤,小聲道:“你們姑娘好好的,這禮我肯定收,現在她自己過了,還帶著女兒,該省還是省吧,都是一家人,不用講究虛禮。”

    劉嬤嬤知道主子不差這點錢,而且出了禮在蔣家住著就有底氣了,說什麼都不肯接。

    李氏沉了臉,盯著她道:“給你你就接著,把我的話轉給你家姑娘,難不成你還能替她做主?”她忙得很,沒空陪一個嬤嬤浪費功夫。

    挨了訓,劉嬤嬤不敢再拿喬,接過封紅,叮囑方菱聽話別亂跑,她回去覆命。

    蔣氏看向小女兒,“瀾音照顧阿菱吧,你們姐倆別淘氣,老老實實在後院等著,前面人多眼雜,別衝撞了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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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7 21:25: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又把哄孩子的事情推給她……

    謝瀾音埋怨地回視母親,被母親用一個鼓勵的笑容敷衍後,謝瀾音認了命,叫上方菱走了,暗暗決定下次出去玩母親不同意的話,她就用這事討價還價。

    大表哥去十幾裡外的縣城迎親,另外兩個表哥也跟著去了,天色尚早,道喜的客人還沒來,謝瀾音想了想,領著方菱去花園裡逛。

    “五表姐,大表哥娶完親咱們就走嗎?”方菱仰著腦袋問。

    謝瀾音剛折了一根柳枝,聞言心中微動,低頭看她,“姑母讓你問的?”

    方菱年紀小,藏不住事,臉上馬上露出了破綻。

    謝瀾音笑笑,不想為難一個孩子,摸摸她腦袋道:“等姑母養好身子再走,大概四月半吧。”

    方菱嗯了聲,視線投向了家那邊,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爹爹了,眼睛發酸。

    謝瀾音看出來了,卻沒有說什麼。

    謝瑤的女兒,往後極有可能成為另一個謝瑤,她可沒想過要同她當真的表姐妹。

    一大一小在園子裡逛了兩圈,正房那邊客人陸續抵達,漸漸熱鬧了起來,謝瀾音就領著方菱去陪客。日上三竿,門外迎親的隊伍回來了,馬車才拐進巷子鞭炮就辟裡啪啦地響了起來,謝瀾音站在院子裡,望著外面騰起的煙霧,頓時忘了那些煩心事,由衷地替大表哥高興。

    表嫂都不嫌棄大表哥的八字鬍,肯定是很喜歡大表哥了。

    很快,謝瀾音就在新房見到了新娘子林萱。

    林萱的父親是個舉人,考進士連續落第三次後便不再考了,做起了綢緞生意,蔣濟舟就是去林家談生意時邂逅的林萱。林萱自幼聰穎,跟著女先生學了詩詞歌賦,私底下也學了一手算帳的好本事,當時蔣濟舟進貨,林老爺算錯了賬,林萱故意沒有提醒,躲在後面觀察蔣濟舟,見蔣濟舟沒有佔便宜,主動指了出來,就有些喜歡了,蔣濟舟再來的時候,她故作無心地與他偶遇。她生的溫婉秀麗,又比普通閨秀多了靈慧氣韻,蔣濟舟一見動心,眉來眼去幾次,姻緣就成了。

    看著明豔動人的新娘子坐在八字鬍表兄旁邊,謝瀾音忍著笑,穩穩托著兩小碗糖水走了過去,甜甜道:“請大表兄大表嫂喝糖水,婚後夫妻恩愛,甜蜜如意。”

    小表妹吉祥話說得好聽,蔣濟舟贊許地點點頭。

    林萱被眾人圍觀,臉紅紅的,哪敢多打量新表妹啊,低頭端起碗。

    晌午陪新娘子吃席,晚上小倆口洞房花燭,謝瀾音躺在自己的床上,忍不住也幻想自己的未來夫君。容貌肯定要好,一來她看了賞心悅目,二來能保證她生的孩子也漂亮,家世呢,也必須好,不能讓人看低了……

    胡思亂想著,漸漸睡了過去。

    翌日新人要敬茶,謝瀾音沒敢睡懶覺,鸚哥一叫她她就醒了,收拾完畢去了前面。

    新人還沒到,長輩們在裡面說話,謝瀾音見三表哥朝她眨眼睛,她心裡好奇,跟了出去。

    “昨天沒看到迎親,是不是有點失望?”蔣懷舟搖著扇子問表妹。

    謝瀾音努努嘴,沒辦法,誰讓她是姑娘啊,不能如男子那般無拘無束。

    蔣懷舟笑,用扇子擋住半邊臉,同她說悄悄話,“我跟你說,城外三十裡有座僮山,僮山裡住著的人跟咱們的習俗不一樣,咱們娶親得三媒六聘,還得相看人,他們那邊女人挑夫君是要對山歌的,每年三月二十五對歌,哪個男的對得上來就選誰,怎麼樣,瀾音想不想去看熱鬧?”

    “還有這樣的?”謝瀾音新奇地問,“那要是對歌的男人太醜怎麼辦?”

    “再醜,唱得好那也是一技之長。”蔣懷舟也不太懂其中的門道,信口胡謅道,說完敲敲小表妹腦袋,“問東問西的,你到底去不去?”

    謝瀾音連連點頭,還想問問他打算怎麼勸服母親答應,就見遠處走來一對兒新人,男的高大俊朗,女的小鳥依人,只是不管謝瀾音怎麼看,都覺得有點彆扭,好像哪裡不對勁兒。

    身邊蔣懷舟突然發出一聲悶笑,轉身提醒她,“鬍子。”

    謝瀾音立即看向大表哥,果然發現了怪異之處,那兩撇八字鬍沒了!

    怕自己忍不住笑出聲,謝瀾音學三表哥那樣,急急轉了過去。

    蔣濟舟見了,輕輕捏了捏妻子的小手,“都怪你,害我被他們笑話了吧?”

    昨晚急成那樣,她竟然說什麼不刮鬍子便不許他親,他能不刮嗎?

    林萱臉頰通紅,飛快掙開了他手。

    怪誰啊,他自己選的,她可沒逼他。

    僮山在城外三十裡,坐馬車的話得走上大半天,來回來去一天肯定趕不及,謝瀾音都摸不准母親會不會准她去看人家對歌選親,更不用說在外面留宿了。

    “三表哥,你去跟我娘說?”用過早飯,謝瀾音陪新表嫂坐了會兒,見蔣懷舟走了,她立即追了出去,要與蔣懷舟商量“大事”。

    “那不行,這事必須裝成你無意聽人說的,然後求我帶你去,要不你舅母該打我了。”蔣懷舟停下腳步,低聲提點小表妹。此去僮山,小表妹只是怕姑母不答應,被母親知道是他提議的,蔣懷舟怕母親又拿雞毛撣子打他。

    “那咱們一起去。”謝瀾音搶過表哥的扇子,撥弄著玩,“我求娘,你保證咱們不會出事。”

    蔣懷舟摸摸下巴,突然提醒她另一件事,“就算姑母答應了,咱們也得騎馬過去,你行嗎?”

    謝瀾音立即笑了,展開扇子替他扇風,“還有好幾天呢,今天咱們哄好我娘,明天表哥就教我騎馬,我這麼聰明,很快就學會了。”

    蔣懷舟懷疑地看她 ,搶回扇子敲了敲她肩膀,“這可是你說的,別學一會兒就跟我抱怨累。”

    謝瀾音剛要保證,身後忽的傳來姐姐謝瀾橋的聲音,“你們倆又在嘀咕什麼?”

    謝瀾音回頭,就見姐姐與二表哥蔣行舟一起走了過來,都是男裝打扮。她心中一喜,馬上將出行計畫說了出來,熱絡地邀請兩人,“姐姐跟二表哥也去吧?咱們人多熱鬧,還可以去山裡打獵。”

    蔣行舟微微一笑,看向剛剛跟他約好一起逛鋪子的謝瀾橋。

    謝瀾橋點了點妹妹額頭,訓斥道:“打什麼獵?就你這小身板,不被狼叼走就是萬幸了。你去問娘答應不答應吧,答應了叫上陸遲陪你們,我與二表哥要去看鋪子,沒空陪你胡鬧。”

    姐姐不去,謝瀾音很是失望,小聲嘀咕她就知道賺錢。

    謝瀾橋聽見了,作勢要擰妹妹耳朵,沒良心的,跟她討錢花時怎麼不嫌棄她?

    謝瀾音嘿嘿笑,拉上蔣懷舟跑了。

    蔣氏還在陪新媳婦說話,兄妹倆閒庭散步般去了蔣氏出閣前住的香園,在院子外賞花溜躂。那邊蔣氏是過來人,知道昨晚侄媳婦肯定累到了,聊了一陣便體貼地勸林萱回去休息,目送小倆口走了,蔣氏欣慰地同李氏誇了幾句,就回來了。遠遠看到那對兒兄妹,蔣氏立即料到沒有好事,到了跟前直接問道:“又要求我什麼?”

    母親聰明,謝瀾音沒有打馬虎眼,親昵地挽住母親胳膊說了實話。

    她說完了,蔣懷舟如商量好那般打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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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蔣氏看看嬌俏明麗的小女兒,腦海裡卻浮現丈夫冷峻的臉龐。

    她與丈夫,就是在僮山認識的。

    她出閣前跟小女兒一樣,喜歡熱鬧,僮山對歌她去了好幾次,最後一次,便遇到了同去看熱鬧的謝徽。當時謝徽還是個清冷的少年郎,只領著長隨來這邊遊歷,兩人人生地不熟,走著走著迷了路。哥哥樂於助人,邀他同行,謝徽卻道貌岸然,眼睛總往她身上瞄……

    回憶與丈夫的初遇,蔣氏眼裡不自覺地流露出溫柔甜蜜。

    謝瀾音眨眨眼睛,忍不住笑了,娘又想爹爹了,每次提到爹爹,娘就會這樣。

    蔣懷舟也看出了姑母的異樣,忽的一扇子敲在掌心,“對了,我想起來了,姑父姑母就是在僮山遇見的,我記得小時候聽母親提起過。”

    往事被侄子捅了出來,蔣氏有些尷尬,剛要揭過去,謝瀾音興奮地抱住母親胳膊,央她講給她聽。蔣氏怎麼好意思說,裝作不耐煩的樣子往裡走,謝瀾音不依不撓,緊緊追在後面,“娘不說也成,回家後我問爹爹去,不過娘小時候去過僮山,那我去也沒關係吧?外祖母那麼開明,娘可不能輸給外祖母!”

    被女兒抓住了把柄,蔣氏這個“身不正”的母親沒有底氣約束女兒,而且僮山風景秀麗乃遊玩的好去處,並無危險,蔣氏就點了頭,叮囑女兒先專心學騎馬。

    得了許可,謝瀾音高興極了,興奮地求表哥下午就帶她去騎馬。

    蔣氏好笑地提醒道:“先去買兩雙靴子吧,男裝你有了,騎馬的靴子可不能少。”

    謝瀾音看看腳上的紅緞繡鞋,仰頭笑了。

    上午兄妹倆去鋪子裡選了幾雙馬靴,逛完回來,謝瀾音同表哥商量好下午出發的時間,回了邀月閣,鸚哥提著東西跟在後頭。

    “姑娘,夫人派人送來了這些,讓你騎馬的時候換著穿。”桑枝將幾條褲子擺在榻上,示意姑娘看,“大腿這裡特意加厚了,說是騎馬的時候不容易摩著,夫人真細心,想來路上聽姑娘說要學騎馬,那會兒就讓人準備好了。”

    謝瀾音摸摸加厚的地方,再提起來看看,對著鏡子嫌棄道:“是不是太臃腫了?”

    鸚哥聽她不太想穿,連忙上前勸道:“夫人會騎馬,她既然準備了,肯定是為了姑娘著想的,姑娘不聽,回頭屁……大腿擦傷了,耽誤出行怎麼辦?”

    她險些說出粗鄙的詞兒,謝瀾音笑著瞪她一眼,再看看鏡子,“我先試試吧。”

    說試就試,命桑枝去取男裝,從上到下全都換了,白色的圓領長袍,同色中褲,腳上鹿皮的皂角長靴,就算看得出來是個姑娘,也透了幾分英氣。謝瀾音很是滿意,扭頭瞧瞧,發現看不出褲子的厚,不影響身段,歇完晌就穿這身去見蔣懷舟。

    小表妹一臉討誇的模樣,蔣懷舟笑著誇了她一頓,帶謝瀾音去了蔣家在郊外的馬場。

    “先去選匹馬吧,”到了地方,蔣懷舟望向馬廄那邊,“我倒是有幾匹好馬,可惜你個子矮,騎不來,今日我給你選匹溫順些的。”

    謝瀾音對這些一竅不通,全都聽他的安排,乖乖跟在表哥旁邊,東瞧西看。

    這一看,就看到了一對兒主僕,驚訝地停住了腳步。

    蕭元正領著盧俊挑選馬匹,他在京城時有匹神駒,可惜那匹太招搖,容易洩露身份,就讓它跟隨儀仗進了王府。路上他連續換了兩匹,都不怎麼滿意,今日比較閑,聽說蔣家這邊養的全是塞外的良駒,便親自過來挑選了。

    馬鳥這等活物,他都是自己選的。

    遠遠聽到熟悉的嬌軟聲音,蕭元疑惑地望了過去,就見小姑娘一身男裝隨她兄長說笑著走了過來,他才看清人,小姑娘也看到了他,隨即停在了那兒。馬場遼闊,顯得天高地遠,她一身白衣,似朵隨風飄來的玉蘭花,嬌美又清麗。

    原本因為沒尋到良駒而生出的失望,這一刻忽然煙消雲散。

    “三公子,五姑娘。”

    蕭元朗聲招呼道,步履從容地走了過去。

    見是他們,蔣懷舟又驚又喜,迎上前道:“袁兄是來看馬的?”

    蕭元頷首,目光從對面的小姑娘身上掃過,移向了一側馬匹,“聽聞西安良駒都出自貴府,便過來看看,三公子也來選馬?”

    蔣懷舟瞅瞅小表妹,笑道:“是啊,舍妹貪玩想要學騎馬,我先給她選一匹。袁兄來了多久了,可有遇到中意的?”說話時飛快看了一眼跟在主顧身邊伺候的馬場管事。

    管事不易察覺地搖搖頭。

    蕭元已經客氣回道:“剛來不久,既然三公子也要選馬,不如咱們同行?”

    蔣懷舟當他是客氣,不願在他面前坦誠這裡沒有入他眼的馬,心裡反倒有些歉疚,不好戳破,就做了個請的手勢,邊走邊詢問蕭元對馬匹的要求。

    女人愛衣服首飾,男人愛駿馬寶劍,談起來就容易忘了旁的。謝瀾音默默陪兩人走了一排馬廄,見表哥只顧得討好客人忘了她,有點不高興了,但又不能壞了馬場的生意,就自己盯著馬相看,走著走著看到一匹雪白的駿馬,全身沒有一點雜色,頓時喜歡上了。

    “三表哥,我想要這匹。”謝瀾音輕輕扯了扯表哥衣袖,興奮地道。

    她一開口,蕭元動作比蔣懷舟還快,立即站定了,轉身看小姑娘相中的馬。

    “這馬對你來說,是不是有點高了?”蔣懷舟走到馬廄前,摸了摸白馬腦袋,有些猶豫地道,馬場的馬都是好馬,小表妹只是偶爾騎騎,選哪匹都成,挑的就是馬的身量與脾氣。

    謝瀾音站在他身邊,摸著白馬柔順的雪白毛髮,再看看那雙水汪汪的美麗大眼睛,越看越喜歡,撒嬌地央求表哥,“三表哥先讓我試試,不試你怎麼知道我夠不到馬鐙?”她腿長著呢,當著外人的面不好告訴表哥罷了。

    蔣懷舟還是覺得白馬太高了,想要勸表妹再去看看旁的。

    像是知道他不願意一樣,謝瀾音扯住他袖子,邊晃邊甜甜地喊表哥,一聲一聲如風吹雨敲窗。

    蔣懷舟有些動搖了,旁邊蕭元隨意般抬手扶上欄杆,只覺得兩腿發軟。

    他真的不知道,原來世上會有種聲音,讓他宛如泡在溫泉裡,連心都無法控制地為她軟。

    “既然五姑娘喜歡,三公子就牽出來讓她試試吧。”蕭元穩了穩心緒,幫著謝瀾音道。

    他喜歡聽她說話,也遠遠聽過她與親人撒嬌,但這樣近的聽她連續嬌求還是第一次,蕭元都沒料到那聲音對他的刺激會這麼大,大到他必須假裝扶住馬廄柵欄微微俯身才能掩飾衣擺那裡的異樣,所以他再喜歡聽,為了避免丟人,也必須打斷她。

    他替自己說話,謝瀾音探過身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蕭元淡淡一笑,在小姑娘之前移開視線,對著白馬誇道:“這馬面對咱們這麼多人都沒有慌,確實夠溫順,適合給五姑娘用。”

    蔣懷舟看著白馬溫順的眼睛,點點頭,對管事道:“先牽到跑馬場,配上馬鞍。”

    管事笑著應下。

    蕭元調息地差不多了,退後幾步,讓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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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管事進去牽馬,謝瀾音目光追隨白馬,猜想表哥還要繼續陪這位袁公子挑,她不耐煩聽,三兩步追上管事,倒退著走路,笑著同蔣懷舟道:“三表哥,你們先忙,我去看他們配馬鞍,順便跟它培養培養感情。”

    蔣懷舟發出一聲輕笑,朝她擺擺手,“行了,好好走路,仔細摔了。”

    謝瀾音馬上轉了過去。

    蔣懷舟目送小表妹走了會兒,邊請蕭元往前走邊無奈道:“舍妹是家裡麼女,被寵著長大的,規矩上就散漫了些,讓袁兄見笑了。”

    蕭元遙望前面的碧藍天空,輕聲道:“能無憂無慮地長大,是五姑娘的福氣,如果我有女兒,也會有求必應。”

    蔣懷舟意外他會這般感慨,笑著看他,“袁兄風度翩翩一表人才,想來登門提親的人絡繹不絕,為何也至今未娶?”

    “先立業,再成家。”蕭元回答地雲淡風輕,說完不知為何想到了謝瀾音拽著兄長衣袖撒嬌的樣子,再聯想幾次偶遇表兄妹倆都在一起,蕭元想了想,意味深長地朝蔣懷舟笑,“看三公子對五姑娘照顧有加百般體貼,袁某先提前恭喜三公子了。”

    蔣懷舟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連忙搖頭,“袁兄誤會了,在我眼裡瀾音就是個孩子,她也只把我當哥哥,絕沒有旁的意思。”

    蕭元忙自責地道:“是我想左了,還請三公子勿怪。”

    蔣懷舟豈是那等小肚量的人,繼續陪他看馬,再次走完一排,見蕭元依然沒有中意的,越發肯定蕭元只是出於客氣才逗留的。思忖片刻,蔣懷舟忽的敲了敲扇子,同蕭元道:“上個月剛從塞外運來十匹良駒,其中兩匹還沒有完全馴服,我命人牽出來給袁兄看看?”

    蕭元鳳眼裡浮現興趣。越是有大才的人,越不會輕易屈服於人下,馴馬也是同樣的道理。

    “那我命人直接將馬牽到跑馬場去了。”蔣懷舟轉身吩咐另一個夥計,他領著蕭元主僕去了跑馬場。

    謝瀾音的馬已經配好馬鞍馬鐙了,蔣懷舟不在她不敢冒然騎,就先牽著乖馬慢慢地溜躂,走出一段距離再折回來,就見表哥領著那對主僕過來了。自家表哥穿了一身寶藍色的錦袍,那麼風流倜讜的一個人,並肩走在只著深色錦袍的袁公子身側,竟被襯得像個管事。

    可他們怎麼一起過來了?

    謝瀾音隱隱不安,等人走到近前,聽說蕭元要親自馴馬,謝瀾音悄悄瞪了表哥一眼。

    跑馬場是挺大的,但是馴服馬匹,馬四處亂跑,不可能蕭元在那邊馴馬,她還可以心無旁騖地學,表哥領人過來,明顯是得先照顧客人,又得讓她等。

    小表妹瞪起人來不害怕,但裡面的委屈讓蔣懷舟莫名地內疚,剛要將小表妹叫到旁邊哄兩句,蕭元上前一步,淡然地對謝瀾音道,“五姑娘放心,袁某最多耽誤你一盞茶的功夫。”

    他鳳眼平靜,胸有成竹,謝瀾音念在那瓶玉蓮霜的情分上,沒有出言質疑,客氣笑道:“袁公子多慮了,我並不著急,你安心馴馬吧,祝公子馬到成功,收服良駒。”

    聲音好聽,話說得也讓人受用,想到剛剛小姑娘明顯不高興的俏模樣,蕭元忽然憶起了家中那只黃鶯鳥。剛養的時候,黃鶯也是不待見他,完全憑心情叫喚,他精心餵養調教了兩個月,黃鶯才真正聽話了。

    這姑娘嬌氣又圓滑,真是黃鶯鳥,恐怕馴服起來更費心力。

    “借五姑娘吉言。”目光在她小小的鹿皮皂靴轉了一圈,蕭元守禮地退到蔣懷舟身側。

    馴馬的夥計牽了兩匹高頭大馬過來,兩馬體型又有不同,略高的那匹遍體墨色,在陽光下烏黑油亮,較矮的正是汗血寶馬,同樣威風凜凜,宛如兩個桀驁不馴的將軍一起走了過來。

    如此出眾的駿馬,謝瀾音突然來了興致,將手裡的馬韁交給管事拿著,她緊張地站到表哥身邊,等待看一場馴馬好戲。

    “袁兄想先試哪匹?”蔣懷舟很是好奇地問。

    蕭元早在夥計牽馬過來時就有了選擇,目光投向黑馬。

    夥計牽馬過來,盧俊忽的上前,正色請求道:“公子,我先試?”

    主子千金之軀,不容有任何閃失。

    “不必。”蕭元聲音清冷,接過馬韁,牽著馬朝跑馬場對面走了過去,免得在這邊驚馬傷人。

    盧俊緊隨其後。

    望著主僕倆的背影,謝瀾音疑惑地問表哥,“你說他能行嗎?”若是那個侍衛打扮的人,謝瀾音倒不會太過質疑,只是袁公子瞧著身形偏瘦,清冷的眉眼也更似天上不問世俗的仙人,光憑氣度容貌,謝瀾音怎麼都無法將他與馴馬聯繫到一起。

    “袁公子絕非等閒,瀾音仔細看就是。”蔣懷舟輕搖摺扇道。如果沒有自信,誰會以身試險?這位袁公子對美貌的小表妹沒有任何特殊關注,提出馴馬應該只是愛馬,而非那種在美人面前逞強的無能紈絝。

    謝瀾音盯著他瞧了會兒,期待地望向對面。

    離得遠了,看不清男人的神情,只見他忽的翻身上馬,動作俐落簡潔,深色袍擺翩飛還未落下,他人已經跨上了馬背。仿佛只是一個眨眼,駿馬陡然高高抬起上半身,憤怒嘶鳴。眼看著男人隨時都有可能被甩下來,謝瀾音情不自禁攥住了表哥的手臂,說不清是怕男人墜馬出事,還是怕野性難馴的馬朝她奔來。

    駿馬跳躍怒鳴,男人始終緊攥韁繩,穩如泰山,白皙如玉的臉龐隨著駿馬的癲狂時而呈現在陽光下,時而背光,就在謝瀾音看得背上冒出冷汗時,男人不知做了什麼,駿馬突然停止了跳躍,風一般朝前跑去。

    “袁兄好本事!”蔣懷舟看得熱血沸騰,揚聲喝彩。

    蕭元聞聲回望,目光卻落在了那道白衣身影上,感受著胯下駿馬雄健的身軀,心中豪情頓生,他策馬朝兄妹倆跑了過去,隔了二十來步勒住韁繩,徐徐停在二人身前,低頭問她,“五姑娘,不知袁某有沒有超時?”

    男人居高臨下問話,謝瀾音仰頭看他,卻在看清那雙隱含戲謔的鳳眼時,失了神。

    這是一個俊美脫俗氣度出塵的男人,是個看似文雅實則擁有驚人力量的男人。看著他被暮春明媚陽光照得越發俊逸逼人的臉龐,腦海裡重現他策馬疾馳的矯健身影,謝瀾音心跳忽然有些不受控制,撲通撲通,是她從未領略過的陌生感覺。

    但她聽得出男人話裡的那絲得意。

    歸根結底,也是個喜歡炫耀的人。

    心裡再欣賞,謝瀾音也不願讓他太得意,就敷衍地贊道:“袁公子騎術精湛,令人佩服。”

    蕭元笑了笑,沒再看她,翻身下馬,摸摸黑馬腦袋,同蔣懷舟道:“三公子開價吧。”

    蔣懷舟朝他拱了拱手,誠心道:“那麼多人都馴服不了此馬,今日它臣服于袁兄,說明袁兄是它命定的主人,寶馬贈英雄,袁兄認我這個朋友的話,就請不要推辭了。”

    蕭元欲言又止,與他互視片刻,笑了,回禮道:“好,懷舟以誠相待,袁某也不再客氣,從今以後,懷舟有任何用得著我的地方,我定當全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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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謝瀾音聽了,悄悄撇了撇嘴。舅舅家是陝西首富,他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頂多有些錢財,可再多也比不上舅舅家,何德何能讓舅舅去求他辦事?說話倒是挺不謙虛的,果然跟初遇時一樣傲慢自負。

    蔣懷舟卻不是那麼想的,沒有驚人背景,養不出這等身手和氣度,用一匹馬換份交情,絕對划算,更何況即便對方只是普通人,憑今日馴馬的一幕,他也真心想要結交,當即約蕭元晚上一起喝酒。

    蕭元爽快應約,瞅瞅旁邊的白馬,笑道:“懷舟指點五姑娘騎馬吧,我剛得了良駒,暫借你這兒跑兩圈。”

    蔣懷舟點點頭,“那好,袁兄自便,最好多跑幾圈,稍後咱們一道回城。”

    蕭元不置可否,朝兄妹倆拱拱手,轉身上馬。

    人走遠了,謝瀾音隨口問表哥,“那匹馬賣的話,得多少銀子啊?”

    蔣懷舟當小表妹捨不得銀子,低笑道:“這個沒准,馴服不了一分也賣不出去,馴服了……瀾音不用心疼,咱們家還缺一匹馬的錢?我告訴你,這份交情絕對值,你三表哥我從來沒有看錯人過。”

    謝瀾音嗤之以鼻,催他快點教她騎馬。

    一刻鐘後,謝瀾音坐在馬上,學蕭元之前的樣子,居高臨下地問表哥,“你不是會看人嗎?那你怎麼沒看出我騎這匹馬正合適?”

    故意將腳伸出馬鐙,跟他顯擺自己的腿長。

    “你小心摔下來!”蔣懷舟心都快跳出來了,迅速將她腿按了下去。

    謝瀾音忍不住笑出了聲,左右看看,興奮地催他,“三表哥你快牽著我走幾步!”

    蔣懷舟再次囑咐她坐穩了,這才乖乖給小表妹當馬夫,牽著白馬慢慢往前走。

    蕭元跑完一圈過來,大概是黑馬氣勢太盛,白馬緊張地往旁邊退,謝瀾音習慣了前後走,初次遇到這種狀況,嚇得尖叫出聲,立即俯身抱住馬脖子,眼睛緊閉。

    蔣懷舟笑她膽小,“有我牽著,你怕什麼?”

    另一片,蕭元目光從小姑娘紅撲撲的臉一寸寸往下移,先是她緊貼馬背的脊背,再是柔軟可折的纖細腰肢,最後來到了那條修長筆直的美腿上,因她穿著緊身的馬裝,真是滿園春色盡現。

    “袁某失策驚了姑娘,你沒事吧?”嘴上說著賠罪的話,唇角卻翹了起來。

    謝瀾音還是不敢直起身子,鼓足勇氣睜開眼睛,先對上了旁邊黑馬的大眼睛,雖然也是水漉漉的,她卻找不到一絲溫順,只看到了桀驁囂張,仿佛在恥笑她與白馬似的。

    心裡有氣,謝瀾音頭也不抬地攆人,“我的馬膽小,袁公子還是別靠過來了。”

    這會兒說話一點都不客氣,冷冰冰的,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快。

    蕭元失笑,同一臉無奈的蔣懷舟對個眼神,雙腿輕夾馬腹,朝前去了,擦肩而過時,察覺小姑娘飛過來一記眼刀。蕭元顧忌她在馬上,亂動容易出事,沒有跟她計較,權當不知,離得遠了,才回頭看。

    藍天之下,小姑娘一身白衣做少年打扮,嬌嬌地使喚她的表哥牽馬。

    不知為何,蕭元突然有些羡慕蔣懷舟了。

    “公子,咱們真要等他們?”看看那邊已經敢單獨騎馬慢走的小姑娘,盧俊不解地問主子。

    “此地坐馬車進城要走將近一個時辰,他們最多再騎兩刻鐘也就回去了。”蕭元悠然地拍了拍黑馬脖子,“下午無事,在這騎騎馬也不錯。”

    盧俊沒葛進那麼多話,知道了主子的打算,就默默跟在黑馬旁邊。看著主子騎在馬上心情愉快的樣子,只是望著碧空草地也會翹起嘴角,盧俊心裡有些發酸。主子在宮裡幾乎不出門,過著近似幽閉的日子,如今終於得了自由,喜歡散心也在情理之中。

    那邊蔣懷舟看看日頭,同前面馬上的小表妹道:“瀾音下來吧,明日咱們再來。”

    謝瀾音剛學會騎馬,還沒盡興,小心翼翼催馬轉彎,邊朝表哥走邊興奮道:“我想騎著它回去,明天再騎它過來,這樣路上也算是練馬了。”真的有了自己的愛馬,她才算理解了之前表哥與袁公子忘我暢談的心思,白馬溫順聽話,大眼睛像是能回應她的話般,謝瀾音喜歡極了。

    “路上馬受驚怎麼辦?”蔣懷舟一口拒絕,上前要扶她下來,“路上人來人往,可沒有咱們自家的馬場清靜,你剛學,一步一步慢慢來,別急功近利。”

    謝瀾音不由失望,不過想想也是,謹慎些總比出意外傷了身子好。

    兩手穩穩扶著馬鞍,謝瀾音在表哥的指點下抬腿下馬,才站定,兩條腿就抖了起來,謝瀾音趕緊扶住自家表哥,感受著酸麻的腿,苦笑道:“騎馬果然沒那麼簡單,幸好聽我娘的話了。”

    “姑母跟你說什麼了?”蔣懷舟笑著問。

    謝瀾音哪會跟他說穿厚褲子以防摩屁股的話,慢慢走了幾步,覺得腿沒那麼酸了,鬆開表哥自己走。

    蔣懷舟遠遠朝蕭元揮揮手。

    蕭元策馬過來,下馬問道:“兩位要回去了?”

    蔣懷舟頷首,笑道:“是啊,看袁兄如此喜愛這馬,是不是還沒有跑夠?”

    蕭元摸摸馬腦袋,環視一圈跑馬場,有些遺憾地望向遠方,“可惜馬場地方有限,不便施展,他日得閒,想去關山看看,三公子生在陝西,想來早去過了?”

    關山草原是西安城附近最大的牧場,蔣懷舟喜歡出門遊歷,去過多次了,熱情地替他介紹道:“去過幾次,那裡距離西安有六百多裡,以這馬的腳力,一天便能到了。袁兄若不嫌棄,四月底我願替袁兄引路。”

    “懷舟好意,袁某求之不得。”蕭元拱手道謝。

    謝瀾音聽得心裡癢癢,小聲問表哥,“關山有草原?”既然方便跑馬,肯定是草原吧?

    蔣懷舟示意蕭元同行往外走,這才給小表妹解釋。謝瀾音一聽果然是草原,埋怨地嗔了他一眼。既然有那麼好玩的地方,為何不早早告訴她?現在袁公子已經說了要去了,她再要求同去,容易惹人誤會。

    “五姑娘也想去?”她不繼續說,蕭元猜測著問。

    “沒有,我就是隨口問問。”謝瀾音怕他多想,儘量平靜地道,語氣淡淡。

    蕭元點點頭,同蔣懷舟道:“若是五姑娘想去,我就不打擾你們兄妹了。”

    “太遠了,我姑母不會同意的。”蔣懷舟笑著道,根本沒想過要帶小表妹去那麼遠的地方,且快馬加鞭小表妹受不了顛簸,坐馬車太浪費時間。

    到了馬場外面,看著夥計將她的愛馬拴在了馬車後頭,謝瀾音滿意地上了車。

    蔣懷舟來時與小表妹同坐馬車,現在要陪蕭元,便也騎馬。

    兩人邊走邊聊,謝瀾音勞累了半晌,腰酸腿軟,聽了會兒就困了,嫌靠著車板不舒服,她從小架子底下取出靠枕當枕頭,愜意地躺了下去。馬車走得穩當,輕輕的顛簸反而添了舒適,謝瀾音閉上眼睛,不知不覺睡著了。

    車裡遲遲沒有動靜,蔣懷舟心裡奇怪,靠到窗前,挑簾看看,就見小表妹睡得正香。他失笑,放下簾子,扭頭朝蕭元笑了笑,“學那麼會兒就累得睡著了,真是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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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7 21:26: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蕭元沒有接話,卻想到了家裡黃鶯鳥睡覺的樣子,圓圓的腦袋窩在羽毛裡,像個球,他敲敲鳥籠,黃鶯便立即抬起腦袋,豆粒大的黑眼睛水潤潤的。想到鳥眼睛,又記起她那雙瀲灩的桃花眼,不知她睡醒的時候,又是什麼模樣?

    胡思亂想著,出了神,還是蔣懷舟與他說話,才陡然清醒過來。

    進了城門,兩人約好時間去明月樓喝酒,便分道揚鑣了。

    馬車到了蔣家門前,謝瀾音還沒有醒,蔣懷舟無奈地笑,命車夫直接將車趕到邀月閣,親眼看著桑枝鸚哥伺候睡眼惺忪的表妹進去了,他才去見姑母。

    “瀾音沒給你惹麻煩吧?”蔣氏請侄子喝茶,不放心地問,“你啊你,就是太慣著她了,比親哥哥還親,慣得她什麼都使喚你,跟你大表妹二表妹都沒有對你那般不客氣。”

    “那說明我這個表哥當的好,瀾音親近我,姑母就別再說那些客套話了,咱們誰跟誰。”蔣懷舟笑著道,怕姑母擔心,好好誇了一番小表妹騎馬的天賦。

    娘倆聊得愉快,蔣氏心疼侄子,讓他回房休息去。

    蔣懷舟與人有約,沒有多留。

    蔣氏望著侄子的背影,知道這對表兄妹只有兄妹情,想到上午嫂子找她說的那番話,蔣氏問身邊的大丫鬟玉盞,“去瞧瞧,若是二姑娘回來了,讓她過來一趟。”

    玉盞輕聲應了,約莫一刻鐘後回來,道二姑娘尚未歸。

    蔣氏看看天色,料到那兄妹倆多半會在外面用飯,頭疼地揉了揉額頭。

    她這三個女兒,長女性冷,好像真把自己當男兒看了,提起婚事她就走,說是要自己挑,卻沒有半點開竅的意思。二女兒大大咧咧的,難得兄嫂不嫌棄,蔣氏心裡也盼著這門親事能成,至於小女兒,才十三,暫且不用她發愁。

    既然二女兒未歸,蔣氏去了邀月閣。

    謝瀾音在車上沒睡夠,這會兒倒在床上繼續睡,睡著睡著感覺有人碰自己的手,困倦地睜開眼睛,對上母親溫柔秀麗的臉龐。

    “娘……”謝瀾音輕輕喚了聲。

    她的母親當然是個美人,然論令人驚豔,要輸給冷峻的父親一分的,可母親眉眼裡比尋常女子多了幹練英氣,不似其他夫人太太整天將規矩放在嘴邊,這讓她的美別有味道。容貌上,長姐隨了父親,清冷脫俗,二姐更像母親,聰明秀麗,她呢,容貌繼承了父母各自的長處,是最好看的,但是脾氣就哪個都不像了。

    “身上酸不酸?”蔣氏正在檢查女兒掌心,見她醒了,柔聲問道。

    謝瀾音點點頭,往母親身邊靠了靠,依賴地望著母親,“幸好聽娘的話了,要不肯定更酸。”

    “沒破皮吧?”蔣氏看向女兒的腿。

    謝瀾音以為母親要親自檢查,紅了臉,忙道:“沒有,就是有點紅了,已經塗了藥膏,沒事的,娘別把我想得太嬌嫩了,你看我手不好好的?”

    “為了出去玩你是什麼苦都不怕了。”蔣氏點了點女兒的小鼻子,又捏著她手瞧,“回頭我讓人給你縫副護手,還是小心些吧,咱們家屬你皮最嫩,小時候吃飯灑了湯,手心燙起了泡,疼得你爹爹差點罰乳母軍棍,回家讓他發現你磨出了繭子,又得心疼。”

    謝瀾音不太信,“真的?”

    爹爹疼她,她想做什麼,只要跟爹爹說,再難的事情求個三遍爹爹也就答應了,但爹爹天生冷臉,對她們姐妹都很少笑,父女間親密的舉止也不多。

    蔣氏摸摸女兒腦袋,笑容裡充滿了回憶,“你爹爹人笨,臉皮還薄,只有你們不懂事的時候才敢做醜臉逗你們笑,還不讓我看見,其實心裡最疼你們。”

    母親這樣一說,謝瀾音突然想家了,抱住母親道:“娘,咱們早點回去吧。”

    謝家的日子再不安生,父親長姐都在那裡,她想他們了。

    “四月半吧,等她出了小月子咱們就走,我已經寫信回去了。”蔣氏歎口氣,歸心似箭。

    謝瀾音知道母親煩惱什麼,懂事地勸道:“娘,咱們不管她,回了家繼續各過各的日子,隨她們怎麼鬧,咱們不往心裡去就是。”

    “嗯,瀾音長大了,就該這麼想。”看著女兒嬌美的小臉,蔣氏欣慰一笑,跟著拍拍她肩膀,“起來洗個澡吧,過會兒該吃飯了。”

    謝瀾音乖乖地起床。

    明月樓的雅間裡,蕭元站在窗前,見蔣家馬車緩緩行來,停下後卻只有蔣懷舟一人下了車,雖然已經料到,還是有些失望。

    她的聲音比黃鶯鳥叫還讓人著迷,可惜她不是可以隨意捕捉的鳥。

    心不在焉地與蔣懷舟飲酒暢談,散席時天色已晚。

    蕭元領著葛進回了自己的宅子。

    沐浴過後,蕭元靠在床上,看著鳥籠裡蜷縮成一團已經睡著的黃鶯鳥,腦海裡全是她在跑馬場的身影,或是興奮地笑,或是驚慌地叫,而他只能遠遠望著,看她與她兄長撒嬌。

    不知想了多久,困意上來,蕭元揉揉額頭,閉眼入睡。

    玩物喪志,他還有那麼多事情要做,不該浪費心力在一道聲音上。

    理智上作了決定,夢裡竟夢見了她。

    她拉著他的衣袖撒嬌,一聲聲撩人,馬場空曠,她是主動送上門的孤鳥,他不必忍。

    翌日蕭元照舊去晨練,葛進進來收拾床鋪,意外發現床褥卷了起來。

    葛進愣在了屏風前。

    自家主子清心寡欲,住在宮裡時,一年頂多夢一次,可進了西安城後,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看來遇到喜歡的姑娘,主子也無法免俗啊。

    葛進竊笑,抱起床褥去了外面。

    “昨日姑娘雖然受累了,現在瞧著氣色好像更好了。”

    鸚哥站在床前,看著姑娘剛擦拭過的白裡透紅的小臉,由衷贊道。

    謝瀾音半信半疑,將帕子遞給桑枝,示意鸚哥舉鏡子給她照。鸚哥笑著將鑲嵌了一圈各色寶石的鏡子擺到她跟前,謝瀾音一邊擦手霜一邊看,見鏡子裡的自己果然沒有疲態,反而神采飛揚,不禁就笑了。

    穿上鞋子在屋子裡走了一圈,大概是昨晚抹了藥膏加上鸚哥睡前醒後的按揉,腿也不酸了。謝瀾音越發精神,換上一身杏色圓領袍子,腳步輕快地去給母親請安。

    走到香園,卻見母親姐姐的丫鬟都站在外面,玉盞看到她特意通傳了一聲,謝瀾音心知有鬼,快步趕到堂屋前,狐疑地打量裡面的娘倆,“娘又在跟姐姐說什麼悄悄話?”

    蔣氏咳了咳,飛快朝次女遞了個眼色。

    謝瀾橋一大早被母親放了個響雷,正啼笑皆非呢,也不覺得這是什麼不好同妹妹說的事,就講笑話般說了出來,“瀾音,娘問我喜不喜歡二表哥,你覺得我喜歡嗎?嫁人的那種喜歡。”

    謝瀾音愣了愣,腦海裡浮現二表哥蔣行舟溫潤如玉淡然如水的身影,忍不住笑了,坐到母親另一旁道:“娘怎麼想到這事了?二表哥就是竹林裡最秀挺的那根青竹,我姐姐則是天上亂飛的雀鳥,根本不是一路人啊。”

    若是姐姐與二表哥有什麼,她早看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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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兩個女兒都把這門親事當笑話,蔣氏可是認真的,瞪了小女兒一眼,“你懂什麼?現在覺得不合適,成親了就能過到一起了,好比我跟你們爹爹,我若是不理他,他半天都說不上幾句話,我們不是過的好好的,還生了你們姐仨?”

    “可你們互相喜歡啊,我對二表哥根本沒有那種想法,”事關自己,謝瀾橋馬上反駁道,“在我眼裡二表哥就是我親哥哥,他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娘你就別瞎配對了,真想跟舅舅家結親,不如撮合瀾音跟三表哥……”

    “你胡說什麼!”謝瀾音不幹了,過來要打姐姐。

    姐妹倆鬧起來跟喜鵲打架似的,蔣氏氣得扭頭喝茶。

    謝瀾音看看母親,重新坐好,幸災樂禍地問姐姐,“娘跟咱們提了,舅母多半也與二表哥提了,那姐姐還好意思天天讓二表哥領你逛鋪子嗎?要不姐姐跟我一起去僮山玩吧?”

    謝瀾橋不以為意,“二表哥才沒那麼小氣,長輩們亂點鴛鴦譜,我們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不信一會兒你看著,我親口問二表哥去。”

    她說話直白的不像個姑娘,比自己年輕時候還,還傻,蔣氏揉揉額頭,決定隨孩子們胡鬧好了,都是自家人,怎麼說話都沒關係,正好免了她還得琢磨理由回絕兄嫂。表兄表妹成親是好,知根知底讓人放心,但是孩子們沒有看對眼,他們也不能強求。

    娘仨說了會兒話,一起去正房那邊用飯。

    蔣家眾人都到了,蔣欽李氏並肩坐在主位上,蔣濟舟夫妻倆坐一側,蔣懷舟哥倆坐另一邊。

    看到她們娘仨,李氏眼睛一亮,期待地望著小姑子,兒子這邊沒問題,就看那邊了。

    謝瀾橋人聰明,一雙妙目更是能看透人心,掃視一圈,她笑了笑,直接走到蔣行舟跟前,“二表哥,我娘跟舅母想撮合咱們,那我問問,你想娶我嗎?”

    眾人皆驚。

    蔣氏朝兄嫂遞個無奈的眼神,直接去了自己的位子,謝瀾音跟著母親,笑著看蔣行舟,好奇他怎麼回答。

    蔣行舟站了起來,看看姑母,目光回到面前男兒般爽朗的表妹身上,大大方方地道:“二表妹願意嫁我的話,我會好好待你,不讓二表妹受任何委屈,咱們白頭偕老……”

    他沒有喜歡的人,既然父母姑母希望撮合他與二表妹,只要二表妹有心,他便會一心對她。

    只是他沒說完就被謝瀾橋打斷了,“誰要跟你白頭偕老?二表哥你少裝,我知道你只把我當妹妹,好啊,你想把辜負長輩苦心的罪名都推在我身上,讓我娘怪我有眼不識金鑲玉是不是?”

    蔣行舟坦然一笑,摸摸表妹腦袋道:“既然瀾橋不喜歡我,那我便替瀾橋找個好夫君。”

    他對表妹確實沒有男女之情,表妹不喜歡他,他也舒了口氣,因為他覺得表妹該嫁個真心對她的男人,夫妻互相鍾情,而非相敬如賓。

    謝瀾橋嫌棄地躲開他手。

    蔣欽夫妻互視一眼,心都涼了,敢情倆孩子根本沒那意思,是他們想多了。

    女兒跳脫,什麼話都敢說,蔣氏挺不好意思的,苦笑著朝侄媳婦道:“這倆丫頭都被我慣壞了,沒有一點姑娘該有的樣子,阿萱別笑話我啊。”

    林萱連忙搖頭,很是羡慕地看著謝瀾音姐妹,由衷道:“姑母說的哪裡話,我是家裡的長女,下面都是弟弟,從小就羡慕有兄長照顧的夥伴,瀾橋與二弟親如兄妹,我看了只會欣羡。”

    謝瀾音輕輕咳了咳,意味深長地瞄了蔣濟舟一眼,小聲道:“現在表嫂不用羡慕了,大表哥對你肯定比對我們還好,就說他那鬍子,我嫌棄了好幾遍他都不肯刮掉,整天自鳴得意,結果表嫂說一聲他就老老實實剃掉了……”

    林萱頓時紅了臉,羞答答看看丈夫,低下了頭。

    蔣濟舟笑著告誡小表妹,“那是你表嫂禦夫有方,瀾音有空多陪你表嫂坐坐,跟她學學,別總想著出去玩,聽說你昨日還學騎馬了?”

    “要你管,臉皮都快比城牆厚了!”沒聽說哪個丈夫當著一大家子人的面誇妻子禦夫有方的,謝瀾音聽著都替表哥難為情。

    孩子們沒大沒小妙語連珠,李氏看著羞得低下頭的兒媳婦,心中寬慰,忘了次子婚事不成的失望。

    事情說開了,長輩們不再費心,謝瀾橋繼續跟著蔣行舟逛鋪子,謝瀾音則繼續隨蔣懷舟學騎馬,她是個沒耐性的人,練女紅坐不上兩刻鐘就要出去走走,現在對騎馬有興趣,學著就快了,兩日過後,她第一次策馬從郊外進了城。

    這日跑馬回來,進門時遇到陸遲同樣外出歸來。

    謝瀾音在杭州出門都是陸遲陪著她,到了西安有三表哥陪著,陸遲就沒有跟著。連續好幾日不見,謝瀾音還有點想他了,吩咐小廝牽馬,她熟稔地與陸遲說話,“這幾日你都在忙什麼?”

    陸遲一襲細布灰衣,因為蔣懷舟在旁邊,他比單獨與姑娘相處時多了幾分客氣,恭敬回道:“回了一趟老家,祭拜了一下祖父祖母,還有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事。”

    他是蔣氏陪嫁掌櫃陸遙收養的孤兒,口中的老家自然指的是陸遙的老家。

    看著與三表哥同樣俊朗出眾身世卻有雲壤之別的陸遲,想到小時候自己四處亂跑時長她五歲的陸遲始終不離左右地跟著,謝瀾音忽然有些觸動。在她心裡,陸遲是值得信賴的長隨,也是她的夥伴。

    “今日是二十二,後日就是你生辰了,咱們去城裡逛逛吧,我給你選樣禮物。”謝瀾音笑著邀請道。杭州城每年三月二十四有場廟會,她年年都去,八歲那年無意得知陸遲同天生辰,因為日子巧,一下子就記住了。

    小姑娘笑容甜美,目光親昵,應該是這世上除義父外唯一記得他生辰的人,陸遲的心就像泡在了溫水裡,由裡到外的暖。不願讓人知,他垂眸掩飾眼中情緒,“姑娘竟然還記得,對陸遲而言這就是姑娘送我的最好的禮物,其他不用姑娘破費了。”

    謝瀾音知道他客氣,仰頭看了眼表哥,笑道:“不是單給你買禮物去的,二十五咱們一起去僮山,我想添些東西。三表哥那天要去鋪子做事,所以叫你陪我。”

    陸遲失笑,“好。”

    蔣懷舟打量他一眼,問道:“城裡你熟嗎?用不用我派個人給你們領路?”

    陸遲還沒說話,謝瀾音很是自豪地道:“三表哥別瞎擔心了,陸遲記性最好,每個地方他去一次就認識路了,再說他陪陸叔來過西安好幾次,對西安的瞭解未必比你差。”

    陸遲忙謙虛道:“那倒不敢,不過對城裡商鋪還算熟,三公子不必擔心。”

    蔣懷舟與他同行一路,對陸遲還算了解,知道是個穩重的,點點頭。

    到了陸遲生辰這日,謝瀾音起得比往常都早,趕到香園跟母親請示,“娘,我跟陸遲約好今日去逛鋪子的,買些明天要用的東西,晌午在明月樓吃完飯再回來。”

    “你想買什麼?”蔣氏含笑問。

    謝瀾音昨晚就想好了,一樣樣列了出來,“我想買頂帽子,三表哥給我準備的不好看,還想買把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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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不行,你根本不會用,買來掛在身上反而危險。”蔣氏立即反對道,見女兒嘟起嘴,她笑了,“算了,你想買就買,出發前把劍拿出來就行,反正你就是圖個好看,有劍鞘在,沒人知道裡面是空的,而且掛在身上還輕巧些。”

    謝瀾音買劍確實是圖好看的,聽母親這樣解釋,臉上再次露出笑容,“主要就是這兩樣,另外陸遲不是陪我去嗎,我也想送他一柄劍,正好今日是他生辰。”

    蔣氏點點頭,陸遲的生辰她也記得,現在的陸遲於女兒就好比陸遙於她,是近似兄妹的感情,所以也沒有多想,估摸了一番價錢,讓玉盞去取五百兩銀票,正色囑咐女兒,“不許亂花,回來我跟你對賬。”

    刀劍這種東西費錢,寧可多給女兒準備些銀子,也不能讓女兒看中了卻買不起。

    母親出手大方,謝瀾音趕緊跑到母親身後揉肩捶背,等玉盞取了錢袋子來,她抓著就要走。

    “你不用早飯了?”蔣氏疑著喊道。

    “我要去吃油潑面,三表哥介紹了一家館子給我,就不在家裡用了!”謝瀾音頭也不回地跑了。

    蔣氏小聲嗔道:“這孩子,越來越野了。”

    玉盞替自家姑娘說話,“夫人別擔心,五姑娘難得出門,對外面自然好奇,等回了杭州,肯定會重新乖起來的。”

    蔣氏暗暗歎息,她何嘗不知道其中的道理?對女兒們而言,杭州謝家更像是鳥籠,一言一行都有人盯著隨時準備刺兩句,女兒們嘴上說著不在意,心裡肯定憋屈。西安這邊風氣本就開放些,又都是寵她們的長輩,自然就想抓緊時間多逛逛了。

    蔣家門前。

    陸遲已經在等著了,聽到熟悉的腳步聲,他轉了過去,整個人都籠罩在明媚晨光裡。看到一身玉色男裝打扮的謝瀾音,他笑著喊了聲姑娘,眼裡的笑比春意還濃,讓人看了心情就舒暢。

    “給你拿著,小心別丟了。”謝瀾音將手裡的錢袋遞給他,論逛街時守財的本事,她自認不如陸遲。

    陸遲熟練地收好,抬手扶謝瀾音上車,他騎馬跟在一旁。

    馬車停在了一處巷子裡,接下來就靠走的了。

    謝瀾音這幾日練馬勞累,這會兒已經餓的肚子叫喚了,走在陸遲旁邊,聞著兩側攤子飯館傳來的飯香,她後悔地咽口水,“出門前該吃塊兒酥餅墊墊肚子的,你也餓了吧?”

    其實西安名吃那麼多,不一定非要吃面,但家裡過生辰的習俗是早上吃碗長壽麵,謝瀾音這才選了面,算是替陸遲慶生。

    “還好,”陸遲走在謝瀾音外側,一雙笑眼隱含防備地掠過路人,免得撞到她,聽到前面有賣肉夾饃的,他低聲問她,“要不要先吃一個解饞?”

    剛好身邊有個四旬左右的布衣漢子經過,手裡拿著一個肉夾饃,咬了一大口,嘴邊都是油,還有肉末掉了下來,被他快手接住重新塞回了嘴裡。謝瀾音抬頭看陸遲,嫌棄的眼神替她做了回答。

    到底是官家小姐,陸遲自知出了餿主意,尷尬地笑笑,幸好沒走多久就到了蔣懷舟介紹的陳家麵館。

    鋪面不大,外面搭著棚子,擺了幾排黃木桌子,已經坐滿了客。謝瀾音見麵館瞧著乾淨整潔,心裡很滿意,只是與陸遲走到鋪子門口,發現裡面約莫十張桌子也沒有空的,新月似的黛眉就皺了起來。

    不愧是表哥大力推崇的,看來百姓們都喜歡吃啊。

    謝瀾音肚子扁扁,不想再等,剛要提議換家吃,裡面突然有人朝她招手。

    謝瀾音瞪大了眼睛,怎麼又遇上他們了?

    陸遲觀她臉色,疑道:“姑娘認識他?”

    謝瀾音出門逛,不大願意見到熟人,畢竟姑娘家四處走動不太合規矩,想假裝不認識轉身離開,葛進像是猜到她心思般,提前迎了出來,笑得十分燦爛,“小公子來吃面的?真巧,我家公子也是得了三公子推薦過來的,相請不如偶遇,小公子不嫌棄的話,與我家公子同桌如何?”

    麵館主人是個頭髮花白的大娘,見有新客人來了,熱情地詢問謝瀾音主僕要吃什麼。

    店主都請了,謝瀾音不好再拒絕,看一眼最裡面那桌始終背對自己的男人,領著陸遲往裡走。

    葛進跟在最後,看看陸遲身上的衣裳,猜到只是長隨,放了心。

    “袁公子,又見面了。”走到桌前,謝瀾音收起心中對連番偶遇的怪異感,笑著寒暄道。

    蕭元剛到沒多久,點的面還沒上來,遇到謝瀾音他也很意外,朝二人點點頭,示意他們落座。聽謝瀾音向那個長隨打扮的男子介紹過他後,蕭元輕輕頷首算是致意,沒有多看陸遲,同謝瀾音打聽蔣懷舟,“三公子怎麼沒陪你?”

    “他去鋪子忙生意了。”謝瀾音看著走過來的大娘回答道,言罷先與陸遲點面,點好了再閒聊般反問,“袁公子怎麼想到來這種小地方用飯了?”

    蕭元笑了笑,目光守禮地落在一側,“初來西安不久,哪裡都想走走,你呢,只是過來吃飯?”說話時察覺陸遲在看他,蕭元抬眼看了過去,目光相對,陸遲大大方方笑了一下才收回視線。蕭元看看主僕倆因為坐得近只隔了半臂左右的衣袖,眸色微變。

    蔣家人個個精明,這個叫陸遲的長隨定有些本事,才有資格單獨陪她出門。

    謝瀾音點點頭,見夥計端了兩碗面來,朝對方笑了笑,示意他先吃。

    大瓷碗落在桌子上,裡面油還滋滋作響,蕭元暫且沒動筷子,繼續問她,“飯後要去何處?”

    這樣追問有些失禮了,謝瀾音抿了抿唇,想到表哥對他的看重,她沒有露出不快,敷衍地回道:“隨便逛逛,遇到喜歡的東西就買兩樣,遇不到就當領略城中風土人情了。”

    葛進悄悄瞥向主子,莫名有點緊張。這位謝五姑娘似乎不大待見主子,主子除了在皇上那裡受過冷臉必須忍著,可沒好脾氣地忍受旁人輕待的,這次會為了女人破例嗎?

    蕭元搭在腿上的手難以察覺地動了動,食指輕叩。

    他當然知道自己不該追問一個姑娘的去處,可他喜歡她的聲音,想到她很快就要回杭州去了,以後兩人恐怕再無見面的機會,蕭元就想趁人在跟前多聽聽她說話。他不仗勢欺人,不抓她這只黃鶯,多聽兩聲總成吧?

    “正好袁某也有此意,既然你有熟悉西安的人引路,不知可否允我跟在後面,借個方便?”蕭元抬眼,今日第一次直視對面的姑娘。

    他話說得唐突,目光卻坦坦蕩蕩,仿佛他只是不懂人情世故,而非厚顏無恥。

    謝瀾音回想幾次見面,對他的印象除了無人能及的出眾容貌,就只剩他的傲慢自負了,其人性情如何確實不太瞭解。藏在袖子裡的手悄悄點點大腿,想到他送的玉蓮霜,並非沒有任何長處,謝瀾音決定替表哥賣個人情給他,“好啊,袁公子是我表哥的好友,今日表哥不在,就由我們替他略盡地主之誼吧。”

    “多謝。”蕭元客氣一笑,等謝瀾音主僕的面也端了上來,這才拿起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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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謝瀾音的面後到,還很燙,可她太餓了,攪了攪,便急著夾起一根,嘟嘴輕吹。蕭元坐她對面,聽到動靜朝她看去,正好看到小姑娘嘟起紅潤的嘴唇,腦海裡毫無預兆浮現那晚夢中荒唐情景,蕭元迅速垂眸,挑面的動作並無停滯,面到了嘴裡卻沒了味道。

    他十九了,十四五歲就做過夢,模模糊糊,僅能醒後通過褥上痕跡猜到做了什麼夢,只有夢到她的那兩場,不但記得她模樣,更記得每一個場景,特別是她喊他的聲音,他想不到詞形容,只知道如果他再昏庸一些,定會做出登門搶人的事,讓夢成真。

    一碗麵食不知味,飯後蕭元派葛進去結帳,“承蒙小公子提攜,這頓飯理該我請。”

    幾十文錢的小帳,謝瀾音沒有推拒。

    走出麵館,葛進陸遲分別走在各自主子身後,一個喜形於色,一個眉宇微鎖。

    蕭元想聽小姑娘說話,自己卻不怎麼會主動攀談,謝瀾音不願表現地自己多高興陪他逛街似的,便也沉默不語,扭頭看左側的熱鬧,不往男人那邊看。兩人各懷心思不覺得尷尬,葛進暗暗替主子著急,走了一段後笑著問道:“小公子有沒有特別想買的東西?”

    都一起走了,謝瀾音也沒必要瞞了,望著前面回道:“想買頂斗笠,再配把長劍。”

    葛進驚訝道:“小公子還會功夫啊?”

    謝瀾音微怔,本能地看向旁邊的人,見男人鳳眼同樣意外地看了過來,不知為何臉上發燙,隨口胡謅道:“跟家父學了一招半式,平時自己練著玩罷了。”總不能告訴他們她只是買來裝模作樣的吧?

    “原來五……小公子還會劍術,真是厲害。”葛進瞅瞅前面纖細的小身板,信以為真,興奮地替主子找親近美人的機會,“公子擅劍,不如提點提點小公子,也算是還了今日小公子領路的好意了。”

    蕭元看著小姑娘越來越紅的臉,唇角上揚,輕聲問她:“你意下如何?”

    謝瀾音想也不想就搖頭,強顏歡笑,“算了吧,我那點本事實在不敢在袁公子面前獻醜。”

    蕭元看一眼她腰間別著的摺扇,明白了,這姑娘喜歡臭美。

    正要看向前面,餘光裡忽然發現遠處有人跟蹤,且絕不是他的暗衛,蕭元眼中笑意瞬間彌散,暗暗攥了攥手。

    難道他的身份暴露了?

    不動聲色陪小姑娘逛了幾家刀劍鋪子,幫她選了一柄女子佩劍,蕭元隨便找了個藉口告辭。

    他沒有回府邸,而是去了他暗中買下的一間茶樓。

    品完一盞茶,今日輪值的那名暗衛扮成夥計走了進來。

    “查出是誰的人了?”蕭元端著茶盞問,語氣像在問帳房今日進項如何。

    暗衛低聲道:“回公子,公子走後我繼續跟著他,發現那人的目標應該是謝家姑娘。”

    一旁葛進松了口氣,他就說主子不可能這麼快就暴露了行蹤,旋即又疑上心頭,誰會跟蹤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莫非因為貌美,被人販子盯上了?

    “去查對方底細,若對方出手,在謝姑娘察覺前處置了。”

    蕭元放下茶盞,面如謫仙,聲冷如閻王。

    明月樓。

    剛點了菜,夥計拿著菜單走了,陸遲有事出去,謝瀾音猜測他是方便去了,自己在雅間裡坐著,目光漸漸落到了她放在桌子上的長劍上。

    這是那人幫她選的。

    其實她沒想讓他幫忙,她不用劍,只是買來充充樣子,只要劍鞘好看就行。陸遲會點功夫,身為她未來的陪嫁掌櫃,對什麼生意都有所涉獵,為她判定劍身優劣也夠了。可她挑來挑去看中一柄劍鞘鑲紅寶石的,陸遲也覺得還行,袁公子突然走到她身邊,直言否決。

    他說那劍華而不實,她掛在身上,外行人看了確實會羡慕她的富貴,內行人只會恥笑她金玉其外,然後為她選了一柄通體墨黑只在首尾兩端有赤金龍鳳雕飾的長劍,當著她的面拔出長劍,仰頭看劍身,指點她如何選劍。

    男人是俊美無雙的,那平靜專注品劍的側臉看得她出了神,那聲音清越又低沉,無端端令人沉迷,一字一句都落在了她心上。雖然他插手地霸道,謝瀾音這次卻沒有反感,反而覺得他每句話都是對的。

    然後他將長劍遞給了她。

    謝瀾音想接的,瞥見陸遲面不改色的笑臉,知道陸遲不會因為她信旁人而生氣,但設身處地,換成她她應該會不舒服吧?

    就在她猶豫到底選哪柄時,男人突然提出有事,將劍掛回原處,告辭離去。

    謝瀾音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氣了,但她看看兩柄劍,分別掛在腰間試了試,發現袁公子的話確實有道理,戴劍鞘鑲紅寶石的那柄讓她看起來像街上招搖撞騙紈絝子弟,墨色的仿佛才是真正的用劍高手。

    陸遲笑著勸她買袁公子選的,謝瀾音想了想,兩柄都買了。

    有人叩門,謝瀾音扭頭去看,陸遲走了進來。

    謝瀾音收起思緒,朝他笑了笑。

    很快酒菜端了上來,兩人邊吃邊聊,飯後喝杯茶,一起走了出去。

    下樓時,迎面走上來一對兒主僕,前面的男子一襲深色錦袍,與袁公子穿的同樣顏色,身形也相似,乍一看謝瀾音驚訝地停了下來,直到對方抬起頭,謝瀾音看清對方雖然俊逸卻陌生的臉龐,暗暗失笑。

    西安城那麼大,怎麼可能走到哪裡都遇到他,再說遇見了,她有什麼好期待的?

    拋開腦海裡莫名的淡淡失落,謝瀾音客氣地朝對方點點頭,繼續下樓。

    對方顯然看出她是姑娘了,守禮地退到樓梯邊角,側身讓路。

    謝瀾音心生好感,又朝他看了過去,這一看心裡就驚了一下。

    她想起來了,這人是平西侯府世子沈玉堂。

    沈玉堂身為西安城裡身份最顯貴的公子,已經習慣被姑娘偷窺了,他性子冷,對男女之事沒有興趣,面前女扮男裝的小姑娘再美,他多看一眼也就移開了視線。鳳眼清冷,讓謝瀾音頓時生出一種熟悉之感。

    下了樓,謝瀾音低聲問陸遲,“你有沒有覺得剛剛那人有些面熟?”

    當日迎接秦王儀仗陸遲也在場,認得沈玉堂,想了想,點頭道:“眼睛確實與袁公子酷似。”

    謝瀾音邊走邊回想平西侯沈捷的容貌,閑來猜測道:“侯爺不是鳳眼,看來侯夫人定是鳳眼了。”不過沈玉堂容貌更像父親,隨他母親的大概只有那雙眼睛。

    陸遲笑笑,沒有接小姑娘的自言自語。

    回到蔣家,蔣氏得知女兒一口氣給自己買了兩柄長劍,還有一把匕首,惱她亂花錢,硬是將剩下的銀票索了回去。

    謝瀾音一點都不心疼,抱著買來的寶貝回了邀月閣。

    “這兩柄劍先收起來,明天我帶這個去。”謝瀾音晃了晃手裡的匕首,精緻玲瓏。聽袁公子那樣說後,謝瀾音再帶花哨的劍有點帶不出去了,帶墨色那柄又顯得她今日買兩柄只是為了哄陸遲高興,所以她多挑了一把匕首。

    桑枝看看手裡的長劍,好像看到兩張銀票即將被埋到土裡。

    鸚哥忍笑,取了彩線來,替姑娘編匕首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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