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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毛毛雨 -【逗妻(卷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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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8 17:12: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到了跟前,謝瀾音彎腰,托著他腋下往上提。

    蕭元左手搭到她背上,右手扶著她肩膀,起身時,謝瀾音只覺得一座大山壓了下來,才堅持了幾息的功夫,腳下忽然一滑,兩人一起倒了下去。溫熱的泉水猛地往嘴裡灌,謝瀾音同時緊閉了眼睛嘴巴,腰上男人手臂用力一勾,謝瀾音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下一刻便被人壓住了。

    閉緊的嘴巴被撬開,謝瀾音震驚地睜開眼。

    水中更暗,她看見他恍惚的俊臉,那鳳眼閉著,唇霸道地貼著她。

    明白自己上了當,謝瀾音惱怒不已,用力推。

    蕭元不管,托著她後腦嘗他嚮往已久的唇,只是輾轉挪移時會吸入池水,他不得不將她抱了起來。才露出水面,謝瀾音閉著眼睛罵他,蕭元給她罵了聲,隨即將人擺到腿上,捧著她濕漉漉的臉再次親了上去。

    男人似火,燒光了她所有力氣,又是心裡喜歡的人,謝瀾音漸漸迷失在了那陌生悸動裡。

    泉水輕蕩,蕩得本能占了上風,蕭元品著她口中甘甜,手也開始不老實,從她後背試探著往前挪,往那壓著他胸膛的地方去。碰到了,他心跳如鼓,謝瀾音卻陡然驚醒,意識到兩人在做什麼,立即將他往外推。他不肯走,粗魯野蠻,謝瀾音疼了,見他越來越瘋狂還想扯她的衣裳,她又委屈又害怕,推他不過,絕望地哭了起來。

    哭聲喚回了蕭元的理智,僵硬地從她脖頸前抬起頭,對上她滿臉淚水。

    蕭元知道那是淚,因為先前她臉上的池水都被他吮光了。

    胸口還在劇烈起伏,蕭元卻不敢再輕舉妄動,將受了委屈的小姑娘壓到懷裡賠罪,“對不起,是我太衝動了,瀾音,你原諒我這一回?我發誓,成親前絕不再唐突你。”努力平穩著呼吸,甭管能否做到,眼下最要緊的是哄好她。

    謝瀾音不信,繼續哭。

    她怪他,更怪自己,因為信他,因為被他的話吸引,連夜隨他出門。真正的好姑娘,根本不會做這種事,所以今晚他真的欺負了她,也是她自找的,誰讓她把他想的太好?

    後悔委屈失望害怕,種種情緒纏在一起,謝瀾音越哭越停不住,竟開始抽了起來。

    她哭得可憐,蕭元再無心思佔便宜,哄了會兒不管用,他輕歎,穩穩抱起她,走向石床。

    夜明珠都在池邊,床前更加昏暗,看著到了床上便蜷成一團的小姑娘,蕭元有些無措。

    他喜歡她,去年便做過那樣的夢,今年終於得了她的心,夜裡聽她嬌嬌地說話,看著她羞澀地躲他,他只會更想,前兩次都忍住了,或許就是因為忍了很久,方才在池子裡終於捉到她,才會控制不住。

    他承認自己過於急切了,但他畢竟收住手了,她為何怕成這樣?就那麼不信他?

    “瀾音,衣服都濕了,你先脫下來,我鋪到地上去,這邊地熱,很快便能幹。”擔心她受寒,蕭元暫且將早就準備好的被子推開,連著一層褥子將人裹好抱到腿上,低頭哄她,“我去外面等著,你擦乾了鑽進被窩,我保證不再碰你。”

    謝瀾音冷笑,她已經傻到半夜與他出來了,再光溜溜鑽進他特意準備好的床褥,他得逞後也會說她不自愛吧?

    “你真喜歡我,現在就送我回去。”

    說出喜歡二字,想到他方才那樣粗魯地揉她,感受著胸口的疼,謝瀾音自己都不信他真的在乎她,眼淚奪眶而出。他怎麼能那樣?她願意給他抱甚至給他親,可他竟然……沒有任何溫柔,就像一個隻想發洩的男人,隨便給個女人他都會霸道掠奪。

    謝瀾音怕了,只覺得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她認識的那個清俊公子。

    她不停地哭,蕭元又試著哄了兩次,得不到任何回應。看看褥子裡扭頭不給他看的姑娘,蕭元突然用力搓了起來,就像那褥子是巾子,他擦貓似的裹著她擦。

    “你做什麼?”謝瀾音十分地不舒服,捂著胸口驚問。

    “你不換衣服,我幫你吸幹水。”蕭元平靜地道,太過平靜,少了之前的溫柔。

    謝瀾音不喜歡這種對待,手都在褥子裡裹著,她沒法阻攔,冷聲道:“不用你,你真好心,馬上送我回去。”

    蕭元充耳未聞,將人放到床上,上上下下揉了個遍。謝瀾音最初抗議幾聲,見他不聽,她抿抿嘴,任他發瘋。

    身上擦完了,蕭元抓起枕巾幫她揉頭髮,珠釵取下來貼身收好,繼續揉。頭髮被扯,謝瀾音疼得悶哼兩聲,蕭元動作略頓,再次動手時緩和了不少。擦到她頭髮不滴水了,蕭元扯開褥子,驟然暴露在他眼前,謝瀾音害怕地往裡躲,蕭元抿了抿唇,拉過被子再次將她卷了起來,一把扛到肩上。

    “你……”

    “我送你回去。”蕭元淡淡地道。

    他明顯不高興了,謝瀾音越發委屈,他不高興什麼?是不是她乖乖躺著給他欺負,他才滿意?

    忍著淚,謝瀾音同樣冷冰冰地拒絕,“不用,我自己走。”

    蕭元頓了頓,邊走邊道:“出去再說。”

    謝瀾音想到附近的侍衛,默認了。

    離開宮殿,晚風迎面吹來,謝瀾音雖然被裹得嚴嚴實實的,依然覺得冷,但更冷的是心。面朝地趴在他肩頭,想到來時路上兩人輕聲細語地說笑,現在卻變成了這樣,她眼淚就一串串地掉了下去。

    他欺負她,他不哄她,她再也不喜歡他了,以後再也不見他。

    無聲地哭了一路,到了那處狗洞前,蕭元放她下來,謝瀾音理理粘在身上的濕衣裳,沒管他怎麼處置那被子,率先爬了出去。宮牆四周空曠無數,藉著星光勉強能看清路,謝瀾音沒有等他,按著記憶逕自往前走。

    她害怕,但身後有他的腳步聲,跟前面的山林相比,他再次成了她的依賴。

    可他憑什麼生氣?為何,不來哄她?

    果然是真的不喜歡她。

    眼淚越來越多,謝瀾音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眼睛看不清楚,倒不怕周圍的黑影。進了林子,腳下黑暗,她小心翼翼地走,然再小心,終究是嬌生慣養的姑娘,踩空一處,身不由己地朝前撲了下去。

    身子才歪,胳膊被人攥住,跌入那同樣濕漉漉的胸膛,謝瀾音再也忍不住,痛哭出聲。

    她只是哭,沒再抗拒他,蕭元知她消了氣,心疼地抱住她賠罪:“別哭了,我知錯了。”

    謝瀾音搖頭,想說他沒有,可是泣不成聲。

    蕭元悔得不行,他早後悔了,可說什麼她都不聽,保證說地多了,他自己都覺得虛偽,不知怎麼說,只好聽她的話先送她回去。她在前面走,不發一言,因為恨他連漆黑的山路都不怕了,蕭元不清楚她在想什麼,他卻越走越慌,怕她真的再也不原諒他。

    直到聽到她哭,他才知道她還在委屈。

    “瀾音,我錯了……”他緊緊摟著她,不停地重複他先前不屑說的賠罪之詞。

    謝瀾音不信,一點都不信,卻沒出息地捨不得推開他,貪戀他寬厚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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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8 17:12: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多少賠罪都不管用,蕭元摸上她沾滿淚水的臉龐,心疼憐惜,情不自禁地親了上去,幫她吮走臉上的淚。她躲了一下,蕭元不追,順勢換個地方親,或許是他的動作太輕柔,她不再躲,閉上了眼睛。

    淚水漸幹,只剩輕輕的啜泣,蕭元來到她唇畔,猶豫片刻,還是印了上去。

    她身體一僵,蕭元沒有攥她的手也沒有摟緊她,立即退開,在黑暗裡看她浮動淚光的眼睛,“瀾音,我親你,是因為喜歡你,如果你不喜歡,我不親了。”

    謝瀾音眼淚又落了下來,“你弄疼我了……”

    蕭元怔了怔,隨即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之前在池子裡。

    他愧疚極了,捧住她臉喃喃哄道:“是我太急了,瀾音你不知道,我太想你,第一次親,我控制不住……”

    “那你還動手……”像是終於找到了宣洩口,謝瀾音哭著跟他說自己的委屈。

    “是我不對,我不該動手。”蕭元趕緊賠不是,見她又哭了起來,怕她對男女親近有了抵觸,蕭元捧著她臉,片刻遲疑,再次含住她唇。

    這次他一點都不急,只讓她感受他的溫柔,她那麼好,他渴望這種親近,她肯定也會喜歡。

    佔有是男人的本能,但蕭元忍住了,不去想旁的,只教她如何親,讓她享受其中。

    謝瀾音也有本能,沉浸在他極致的溫柔裡,心跳亂了,呼吸重了,腿上沒了力氣,她站不住,跌靠在了他懷裡。他緊追不捨,結實手臂穩穩勒著她腰,那手臂很熱,起伏的胸膛也熱,透過兩層濕衣傳到了她身上。

    小姑娘再也忍不住,發出了一聲低吟,如美麗狐尾尖兒的一根輕毛,在他心頭撩過。

    蕭元身體一緊,腦海裡天人交戰,最終還是及時扭開頭,臉貼著她臉平復。

    謝瀾音也清醒了過來,聽著兩人急促的呼吸咚咚的心跳,她臉上越來越燙。

    “是不是很喜歡?”喘夠了,蕭元摟著她問。

    謝瀾音低著腦袋搖頭。

    蕭元笑笑,啞聲與她道:“瀾音,喜歡一個人,就會忍不住想跟她親密。你還小,這種感覺不算強烈,但我二十了,是個大男人,所以沒能忍住,嚇到你了。但你放心,我真的知道錯了,以後成親前不該碰的地方,我心裡再想,都會忍住,不讓你哭。”

    她十四周歲生辰還沒過,還是個孩子,哪受得了這麼大的驚嚇。

    謝瀾音抿了抿唇,不知該不該信他,小聲抱怨道:“那你剛剛還……”

    “可以親嘴,”蕭元先聲奪人,食指輕輕點了下她脖頸,“只有脖子以下不能碰……”

    “哪都不行!”謝瀾音狠狠推他,親昵過後,記起了之前的賬,賭氣道:“以後白日能見就見,見不到也不許你晚上再過來,回去後我就買條狗看家,不信你試試。”

    “狗會咬人,你別亂養。”蕭元笑著攥住她手,“行了,我答應你,沒事不再頻繁過去,但一個月總要讓我見上兩回吧?否則你白日不出門,時間長了,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看上哪個表哥?行舟懷舟都……”

    “你胡說什麼!”謝瀾音真的生氣了,狠狠打了他一下,“我只把他們當哥哥,你別亂說。”

    “每個月十五跟月末,”蕭元抱住她哄道,“等到伯父回來,我馬上提親。”

    謝瀾音哼了哼,沒再反對。

    商量好了,蕭元蹲下去,要背她。

    謝瀾音有些猶豫,擔憂地望著前路,“這麼黑,你看得清嗎?”夜明珠一顆都沒撿回來。

    “沒事,我慢點走,不會摔了你的。”蕭元信心十足。

    謝瀾音猶豫了會兒,慢慢趴了上去。

    衣裳都是濕的,胸口被他結實脊背壓迫的感覺更明顯,謝瀾音疼得吸了口氣,恨上心頭,擰了他一下。蕭元聽她這會兒還疼,知道自己真魯莽了,自責的同時,又有些遺憾,他才捏了兩把,還沒品到什麼滋味……

    胡思亂想著,慢慢將她背回了別院。

    “明早記得讓丫鬟給你煮碗姜湯。”分別在即,蕭元低聲囑咐道。

    謝瀾音點點頭,急著換衣裳,催他快走。

    蕭元還有話說,握著她手道:“接下來我要幫朋友的忙,暫且沒空去找你,你乖乖待在家裡,外面發生什麼事都不用多想,下月十五,我再過去。”

    談及正事,謝瀾音有點擔心了,勸他道:“你也小心點。”

    從沈捷手裡搶人,無異於虎口奪食。

    臨走前得了一句軟話,蕭元舒服了不少,摸摸她腦袋,忍住再親一口的衝動,連夜走了。

    謝瀾音關好窗子,將濕衣服放到水盆裡,擦拭過後換身睡衣,鑽進了被窩。

    頭髮還沒幹,她靠在床頭,回想今晚的一切,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嘴唇。

    越想越惱,羞卻更多。

    翌日謝瀾音早早醒了,坐起來感受了番,覺得頭有些昏,連忙藉口昨晚出汗讓鸚哥吩咐廚房準備熱水姜湯。喝了姜湯再泡個澡,整個人舒服了不少,謝瀾音松了口氣,早飯後,隨親人們一起下了山。

    某處山頂。

    蕭元一身黑衣,目送蔣家的馬車漸漸走遠,有些遺憾。其實他想陪她一整晚的,早上再帶她來看日出,可惜她脾氣太大,他不得不提前送她回去。

    “公子,姨小姐的事,您真的不打算告訴世子?”盧俊突然現身,低聲問道。

    蕭元目光轉冷,什麼都沒說。

    沈家別院。

    時近黃昏,臨湖的涼亭裡,沈捷父子倆還在對弈,小顏氏頭戴帷帽坐在沈捷一側,一雙美麗的鳳眼卻目不轉睛地望著對面的兒子,滿是不舍。

    剛懷上他的時候,她第一個念頭是不要他,不想替沈捷生兒育女,正房那邊卻傳來孟氏有孕的消息,鬼使神差的,她想到了換孩子的法子,念頭一起便再也停不住。可是,雖然下了決心,好幾次與沈捷虛與委蛇,她依然想過不生了,反反覆覆的,熬到了生產。

    生的時候很痛苦,在她以為自己挺不下去的時候,她想到了死去的家人,想到了還在遼東的弟弟,想到了皇宮裡孤苦無依的外甥,還想到了,她辛辛苦苦懷了快九個月的孩子。再恨,那都是她身上的肉,從第一次孕吐到他頑皮的踢腳,他陪了她無數個日夜,是她血脈上最親的人。

    看著沈捷按照她的計畫抱走才出生的孩子,她生出了不舍。

    再後來,她看著他一天天長大,看著他眼睛越來越像她,像顏家的父親兄長們,夜深人靜悄悄抱著他小小的身子,聽他生病時夢囈喊娘親,她對他的恨便一日日淡了,最後只剩下了期盼,盼著他健健康康的,盼他將來願意認她,盼他能替她這個狠心的生母了了心願。

    她珍惜每次看到兒子的機會,但她必須走了,她恨沈捷,一晚都不想再陪他。

    “天暗了,侯爺明日再考究世子棋藝吧。”小丫鬟過來傳飯,小顏氏瞅瞅父子倆,輕聲勸道。

    沈捷正好落下最後一子,抬頭,見對面兒子神色淡淡,分明未將輸贏放在心上,他笑著打趣道:“應時這幾日神不守舍,下棋練武都頻頻走神,不就是一個謝家二姑娘嗎?別怕,世上那麼多好姑娘,這個不行就再找下一個,何必為了一個女人勞心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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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8 17:13: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兒子沒告訴他結果,但他看得出來。

    沈應時淡淡一笑,暫且都不想考慮婚事。

    用過晚飯,沈捷與小顏氏並肩回了上房,沈捷站在屏風前脫衣服,一邊看著梳粧檯前的小顏氏,“後日就要回去了,明天你想去哪兒逛逛?”

    在驪山住了半個月,再不回去,孟氏那裡又要鬧。

    小顏氏揉揉額頭,沒什麼精神般點了點頭。

    沈捷神色微變,快步走了過去,“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小顏氏摸了摸脖子,皺眉道:“晌午歇晌時不知被什麼咬了一下,剛開始有點疼,我以為是蚊蟲,塗了點消腫的膏藥就沒管,剛剛吃晚飯時又覺得癢了,你幫我看看,摸著好像沒有起包啊。”

    將長髮都撥到一側,歪頭給他看。

    沈捷低頭,只看見一片白皙細膩的脖頸,仔細瞧瞧,除了被她按出來的微紅指印,並沒發現異樣。但她不舒服,他就不放心,抬頭喚丫鬟,命她去請帶過來的郎中高先生。

    “不用了。”小顏氏喊住丫鬟,無奈地朝沈捷笑了笑,“什麼都沒有就請郎中,我還沒那麼金貴,興許只是這幾天在山裡吹風著了涼,睡一晚就好了,天都暗了,侯爺歇了吧,別折騰高先生了。”

    她鳳眼明亮,沈捷也覺得沒什麼大礙,便牽著她進了紗帳。

    躺下了,抱著她玲瓏有致的身子,沈捷呼吸漸重,大手在她背上亂動。

    “我困了……”小顏氏往他懷裡靠了靠,尾音輕軟,有點撒嬌的味道。

    沈捷忍不住笑,親親她臉,柔聲道:“好,今晚你好好休息,明晚咱們再來。”

    跟那些想自薦枕席的十六七歲的美貌姑娘們比,她不再年輕,但他就是喜歡她,要不夠。

    小顏氏閉著眼睛,困倦地嗯了聲。

    兩人相擁而眠,睡到半夜,沈捷忽的驚醒,聽她真的在喊他,聲音裡帶著難忍的痛苦,他頓時慌了,迅速起身點燈,先派丫鬟去請高先生,這才急匆匆趕回床邊,卻見床上的小顏氏面色發青,明顯是中毒的症狀!

    “凝華!”

    沈捷心瞬間沉到了穀底,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床邊的,顫抖著伸出手握住她,“沒事,凝華你等等,高先生馬上就來了,你不會出事的!”

    小顏氏痛苦地望著他,伸手要碰自己的脖子,“我癢……”

    沈捷急忙攥住她手,他替她看,就見她同樣發青的脖子上赫然多了幾個刺目的疹子。這麼多年她很少生病,突然這樣,他心裡害怕,眼睛發酸,卻只能說些無用的話安慰她,她閉著眼睛,渾身發涼,好像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沈捷又慌又怕,扭頭朝外面怒吼。

    高先生得信兒後,連靴子都顧不得穿,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望聞問切,朝沈捷跪了下去,“侯爺,姨娘定是被毒蟲所咬,致使身中奇毒,不知姨娘有沒有看見那毒蟲生的何樣?”

    小顏氏無力地朝他轉了過去,沈捷搶著替她回道:“沒看見,她是睡醒才覺得疼的,我當時就在她旁邊,你既然知道是蟲毒,難道不知是什麼毒蟲!”

    他嗓門大,發了脾氣,高先生心中懼怕,瑟瑟發抖,低頭道:“恕老夫才疏學淺,真的分辨不出是何種毒,只能先熬藥減緩毒性發作,侯爺還是即刻派人多請幾位名醫過來替姨娘診治吧。”

    “那你還不快去煎藥!”一聽說他配不出解藥,沈捷暴怒,一腳踹了過去。

    高先生狼狽地退了下去,退到院子裡,遇上聞訊趕來的沈應時。

    “我父親出事了?”沈應時故意問道。

    高先生搖搖頭,簡單與他說了嚴姨娘的病情,言罷不敢耽擱,急著去前院煎藥。

    生母中了奇毒,沈應時如臨深淵,但他一個大男人不能進姨娘的房間,只能先派丫鬟進去通傳。

    “侯爺,世子聽聞姨娘病了,過來詢問,現就在外面。”小丫鬟低著頭回稟道。

    沈捷看向奄奄一息的小顏氏。

    小顏氏終於睜開了眼睛,摸摸脖子,再摸摸臉,潸然淚下,“侯爺,求你答應我,如果我治不好,不管我是昏迷不醒還是……死了,都不要讓應時見我,不要讓他知道真相,我不配當他的母親,活著沒能照顧他,死了更不能害他自責……”

    “別說了!”沈捷再也忍不住,跪到她床前,哽咽著望著她,“凝華,是我對不起你,只要你挺過來,我什麼都聽你的,你讓我做什麼都行!我會讓你們母子相認,你想救回三弟,你想扶持那人登基,我都聽你的,我只求你好好的!”

    兒子還沒成親,她怎麼能說這話,怎麼能狠心丟下他們爺倆?

    小顏氏什麼都沒說,吃力地摸出枕頭底下的帕子,遮在了臉上,良久才道:“讓他走吧。”

    越是要緊的時候,越容不得一點閃失,她陪沈捷演了一輩子,便要演到死,兒子那邊,以後找機會再告訴他吧。此時他什麼都不知道,反而不必傷心,如果他肯將她當生母看的話。

    沈捷此時眼裡只有她,想的全是她的病情,根本無心顧及兒子,想都沒想就讓丫鬟去傳話。

    小丫鬟出了屋門,勸沈應時先回去。

    沈應時難以置信地望向窗子。

    到了這個時候,他們還要瞞他?

    雙拳緊握,沈應時繼續佇立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才猛地轉身,大步跨進了黑暗裡,背影蕭索。

    西安城。

    一夜之間,城裡幾位名醫同時被平西侯府的人帶走,待到天亮,這消息已傳遍了大街小巷。

    謝瀾音早上去給母親請安,就聽玉盞在同母親回稟此事。

    她震驚地愣在原地。

    嚴姨娘病了?

    連請數位名醫,又是急症……

    是真的病了,還是他們救人的計畫?

    她在那裡出神,蔣氏以為女兒擔心有過一面之緣的嚴姨娘,歎道:“侯府的事,咱們幫不上什麼,既然她與你投緣,將佛珠手鏈贈了你,瀾音得空替她求求佛吧。”

    那手鏈是上好的檀木所制,價格不菲,而且佛珠手鏈另有意義,一般只送喜歡的小輩的。

    謝瀾音點點頭,飯後回到邀月閣,命鸚哥找出手鏈,望望窗子,真的替嚴姨娘祈求起來。

    平西侯府。

    孟氏嫁給沈捷這麼久,第一次如此神清氣爽,早知道嚴姨娘會因為驪山之行危在旦夕,她何必白白生了一肚子的氣,就該盼著她早點去的。

    “娘,您要不要派個人過去?”沈妙笑著提醒道,“若是她死了,咱們好早點知道。”

    孟氏心情好,伸手摸了摸趴在女兒腿上的小白狗,提點她道:“你懂什麼,她快死了,你爹爹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我,真派人去了,被他知道,事後准得找咱們發脾氣。咱們就在家等著,妙妙不用擔心,她八成是活不成了,普通的小病,哪用得上這麼大的陣仗?”

    沈妙笑了笑,敬佩地望著母親道:“還是娘聰明。”

    嚴姨娘死了,母親少了塊兒心病,她也跟著高興。

    與此同時,驪山上的沈家別院裡突然傳出一聲怒吼,隨即十來位西安名醫先後退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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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諸位先生,嚴姨娘病情如何?”沈應時一身素色長袍站在院子裡,神色看似平靜,眼底卻有徹夜未眠留下來的青黑。

    高先生與他熟悉,歎息道:“世子節哀,嚴姨娘身上的毒我等都未見過,實在無解,她,大概是撐不到黃昏了。”

    撐不到黃昏……

    沈應時突然聽不見任何聲音了,腦海裡是那年他病重,昏昏沉沉的,她抱著他,輕聲告訴他別怕,她在陪著他。

    再回神,郎中們都走了,門口只剩兩個守門的丫鬟,沈應時目光掃過二女,移到了窗戶上。

    他不走,他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那麼狠心,最後一面都不肯給他看。

    屋子裡面,沈捷緊緊抱著懷裡蒙著面紗的女人,泣不成聲。

    都怪他,她說被蟲子咬了的時候,他就該請郎中來看的,那時候看了,可能就不會落到這種地步。她才三十出頭,本還有大半輩子要與他走……

    小顏氏身體虛弱,理智是清醒的,聽著耳邊男人的哭聲,想到他不嫌棄她佈滿疹子的臉衣不解帶的照顧她,她就好像個真正的臨死之人,看什麼都看透徹了。

    這個男人,應該真的很喜歡她吧?是他將她從那兩個下流的衙役手裡救了出來,免了她被人糟蹋,她該感激他,免了那種最不堪的死法。可是,她的家是因為他家破人亡的,她是因為他被流放的,他說他是被皇上逼迫,但身不由己,也改變不了他害了顏家上下的事實。

    為顏家報仇,能做的她都做了,現在外甥封王了,有本事了,接下來就全靠他了。

    她唯一放不下的,是她的兒子。

    “侯爺,昨晚你問我想去哪裡逛逛,你還記得嗎?”她微微側頭,沙啞地問他。

    沈捷擦了把淚,聲音同樣沙啞,“記得,你說,你想去哪,我馬上帶你去。”緊緊地抱住了她,只慶倖她的疹子都在脖子上臉上,否則他連最後抱抱她都成了奢望。

    小顏氏搖搖頭,輕輕地摩挲他緊握她的手,聲音裡充滿了懷念,“我現在哪都不想去,不過我喜歡落霞峰,我記得侯爺帶我去那裡看日出,看夕陽,朝霞明麗晚霞柔和……侯爺第一次帶我去看的時候,我便想明白了,決定好好跟著侯爺過日子,只可惜……侯爺,等我死了,你將我葬到落霞峰頂吧,不用做法事,不用超度,我清淨慣了,嫌吵,侯爺真想我去的安心,我只想求侯爺一件事。”

    沈捷緊咬著唇,憋回了眼淚,才顫抖著道:“你說,我什麼都答應你。”

    小顏氏摸了摸面紗,苦笑道:“最多留我一日,明晚日落前便送我下葬好嗎?天越來越熱了,我怕自己臭了,我已經讓侯爺見了我最醜的樣子,不想還讓你聞到……不想以後侯爺記起我,是臭的……”

    “別說了,我聽你的……”沈捷額頭抵著她肩膀,泣不成聲。她那麼驕傲,為何卻落得如此死法,這輩子他造了太多的孽,可老天爺為何不來罰他,卻要報應在她身上,她是無辜的啊!

    小顏氏輕輕摸他的側臉,笑得特別滿足,“侯爺答應地這麼痛快,我能不能得寸進尺,再提個要求?”

    沈捷哭著點頭,別說一個,就是一百個,他也會應。

    “墓碑上,侯爺,能不能給我個名分?”小顏氏頓了頓,才將整句話說完。

    沈捷震驚地抬起頭。

    小顏氏目光哀傷地望著他,握住了他手,“小時候我聽祖母說,女人墓碑上寫了是誰的妻子,下輩子就還會嫁給那個人,這輩子你我過得磕磕絆絆,如果你還沒有厭棄我,下輩子,我想快快活活地嫁給你……”

    只有讓他以為她心裡真的有他,等她走了,他才會因為對她的愧疚,繼續善待她的兒子。

    “凝華……”自責愧疚如刀,割得沈捷心都快碎了,看著她含淚的鳳眼,他卻什麼都說不出口。他對不起她,什麼都給不了她,她平時裝作不在乎,其實心裡還是在意的,而他畜生不如,防著她這防著她那,只記著不能讓她的身份洩露出去,不能連累沈家落個欺君之罪,便將她關在籠子裡。

    “侯爺到底答應不答應啊?”小顏氏晃了晃他的手,卻晃落了自己的淚。

    “好。”沈捷仰頭,將她抱到了懷裡,“我只在你的墓碑上寫妻字,以後生生世世,咱們都做夫妻。”

    小顏氏笑了,雙手緊抱他腰,默默地抱了會兒,她才猶豫著道:“侯爺,我,我想見見應時……”

    沈捷親親她腦頂,慢慢將人放了回去,捧起她手親了親,什麼都不問,扭頭就要喊人。

    小顏氏及時捂住他嘴,哭著道:“你為何對我這麼好?就不怕他知道真相恨你?”

    沈捷看著她,笑得比哭還難看,“你走了,我活著也沒有意思,應時恨我,我還會好受些。”

    小顏氏搖頭,擦過淚道:“不,我不想他活在仇恨裡,侯爺,我只是想聽他喊我一聲娘……一會兒他進來了,你這樣說,就說我沒有子嗣,讓他可憐可憐我,喊我一聲娘,算是了了我的心願。侯爺,我是認真的,如果你敢讓他知道我生了他卻不要他,讓他知道生母死了孟氏不是他娘,讓他痛苦一輩子,我死了也不會原諒你……”

    說著說著突然咳了起來。

    沈捷慌了,一邊幫她揉胸口一邊連連保證。

    咳了很久,小顏氏才平靜了下來,擦擦眼淚,望向了門口。

    她為了兒子都不想報仇了,可見他平時的猜忌完全是多餘,沈捷越發自責,親自去外面喊兒子。將人帶到外間,穩穩心緒,沈捷肅容囑咐長子道:“你姨娘膝下無子,如今她要去了,一會兒你進去磕個頭,喊她一聲娘,讓她償了心願吧。”

    沈應時心沉了下去。

    他很想當面問出來,為何她死都不肯認他,有什麼比兒子還重要,可他只是看著地面,點了點頭。

    她都要死了,他還跟她計較什麼。

    進了屋,看著床上頭戴面紗只露出一雙熟悉鳳眼的女人,看著她眼側隱隱露出的一顆疹子,沈應時心如刀絞,走過去,撩起衣擺跪下,無比虔誠地磕了三個響頭,張開嘴,想要喊娘,眼淚落了出來。

    可是他不該有淚,因為他“不知道”。

    幸好額頭貼著手背,沈應時悄悄抹了淚,平復後,他抬起頭,直視床上的生母,平平靜靜地開口,“娘。”

    小顏氏淚如雨下,扭頭哭了起來。

    當天黃昏,最後一抹霞雲由紅轉青後,平西侯府的嚴姨娘,溘然長逝。

    沈捷守在床邊,跪了一夜。

    沈應時將自己關在內室,也跪了一夜。

    次日清晨,沈捷親自將小顏氏抱進棺槨,隨後帶她去了落霞峰山頂,親手為她挖墓。挖好了,打發走所有人,他跪在敞開的棺木前,對著她蒙著面紗的模樣發呆。夕陽西下,他陪她看完最後一道夕陽,才合上了棺蓋。

    夜裡他沒有走,抱著她的墓碑,陪她說了一晚的話,再與她共迎日出。

    侯府還有太多的事,他親親墓碑,告訴她他處理完了再來看她。

    而沈捷離開不久,盧俊便領著幾個暗衛將棺木裡服了葛進秘制毒藥的小顏氏救了出來,再按照原樣重新佈置好墳墓,確保沒有任何疏漏,飛快抬著人去了另一座別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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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別院裡面,蕭元一身青袍站在院子中央,遙望遠處山路。

    這些年姨母吃了太多的苦,從今以後,他不會再讓她受一點累。

    那些仇怨,由他來報。

    服瞭解藥,小顏氏身上的疹子隔了一晚便消了,只是臉色略微發白,身上暫且也沒有力氣。

    “夫人,公子在外面,您要見嗎?”一個青衣小丫鬟走了進來,恭敬問道。

    因為假死,小顏氏反應有些遲鈍,恍惚了一陣,終於記起了前因後果,知道丫鬟口中的公子就是自己的王爺外甥,點點頭,緊張地望向了門口。

    沒過多久,就見一身穿灰袍的高大男子走了進來。

    小顏氏怔怔地望著外甥過分俊美的容貌,特別是那雙顏家人都有的鳳眼,不禁落淚,哽咽道:“殿下容貌隨你娘,怪不得他那麼不喜歡你。”

    她答應跟沈捷過,其中一個要求就是沈捷必須告訴她外甥的近況,她不會試著籠絡那些丫鬟派她們去打聽,但沈捷都告訴她了,所以她知道外甥被強塞了沈家的醜女羞辱,知道外甥來了陝西。

    “姨母叫我元啟吧,”蕭元聽不得姨母喊他殿下,走到床前跪下,小顏氏急著要扶他,蕭元沒有動,反握住姨母的手,凝視姨母憔悴的臉龐自責道:“都怪元啟沒用,這些年姨母受委屈了。”

    外甥生的酷似長姐,小顏氏緬懷故人,止不住淚,哭夠了,她才拍拍外甥肩膀,欣慰地笑,“元啟別這麼說,你一個人孤零零在宮裡長大,能做到今天這種地步,神不知鬼不覺救我脫離苦海,姨母很高興。”

    她笑起來很是溫柔,蕭元看著自己唯一的姨母,百感交集。

    說是至親,但畢竟沒有一起相處過,他不可能馬上就推心置腹,將自己的過往一一講給姨母聽。但血脈上的聯繫讓他忍不住牽掛這位姨母,譬如得知姨母受了那麼多苦,他會憤怒會急著救她出來,現在看到人了,他也會由衷地高興,高興自己還有位至親長輩。

    “姨母說我長得像我娘,那姨母與我娘像不像?”

    蕭元不太會說話,但他想快點消除他與姨母中間的隔閡,早點親密起來。而且他沒有見過母親,宮裡也沒有母親的畫像留下,他真的想知道母親是什麼模樣。目不轉睛地望著床上的姨母,他試著想像母親的樣子。

    外甥滿眼孺慕之情,小顏氏心酸不已,側頭拭淚,平復片刻才驕傲地道:“有點像,但你娘比姨母好看很多,姨母小時候還嫉妒過她,蠻橫無理地搶了你外祖母送她的簪子,你娘脾氣好,總是讓著我。”

    乳母死後再次聽到母親相關的事,蕭元垂眸,腦海裡卻浮現謝瀾音姐妹打鬧的情形,母親與姨母,曾經也那般親密過吧?

    他沉默,小顏氏看著外甥,特別憐惜。她的應時可憐,但他有個關心他的父親,有孟氏的照顧,也有她這個生母暗中關注,外甥呢,什麼都沒有,完全是靠自己堅持下來的。

    “元啟,跟姨母說說,你在宮裡有沒有受過什麼苦。”摸摸外甥的腦袋,小顏氏柔聲道。

    蕭元不是孩子了,怎會抱怨那些,挑了幾件他欺負旁人的事說,話題就回到了眼下,坐到椅子上道:“姨母,我現在是以洛陽商人身份住在王府後面,跟幾位友人說過母親早喪,不便再接你過去住,王府裡肯定有沈捷的眼線,也不方便,所以只能暫且將你安排在這處別院裡,我會常常過來看你,等時機成熟了,再接你去我府中頤養天年。”

    小顏氏點點頭,只要能離開沈捷,她住在哪都沒關係。

    想到兒子……

    小顏氏咳了咳,歎息一聲,目光落到了蕭元腰間普通的羊脂玉佩上,悠悠道:“你能找到我,肯定猜到應時的身份了,當年我決定生下他,一是想靠他與你聯絡,二是盼著他當了世子,將來繼承侯府,會因為我的關係,站在你這邊……”

    “但他也是沈捷的兒子。”蕭元平靜地打斷姨母的話,“姨母,我知道你的苦心,只是貿然與他相認,咱們誰也不敢保證他會不會選擇站在沈家那邊,一旦他將事情告知沈捷,我不怕沈捷暗中加害我,卻不想他懷疑姨母的死,再來打擾姨母。”

    姨母是好心,但他有自己的計畫,從未想過利用沈應時達到什麼目的。

    外甥語氣堅決,胸有成竹,小顏氏心中一緊,盯著他問道:“你,不打算與應時相認?”

    這事蕭元已經深思熟慮過了,正色道:“姨母脫身前沒有告知他實情,應該是不希望他難過,那麼在姨母可以對他表明身份前,他還是不知道真相好。姨母放心,他是您的骨肉,我會處置沈家所有人,唯獨不會動他。”

    小顏氏靠在床頭,久久未語。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麼。

    她生下兒子,是為了利用他,但此時告訴兒子,兒子就必須在父母裡選擇一個。然而隱瞞,等到將來沈家敗了,兒子知道真相後,難道就會安心享受母親表哥的庇佑,而不是將他們視為殺父仇人?

    這些問題,她以前沒有考慮過,因為她對翻身沒抱太大希望,可是,如今外甥翅膀硬了……

    想到兒子的處境,小顏氏越發覺得對不起他。

    “真到了那一日,也不必告訴他了。”睜開眼睛,小顏氏苦笑著道,“我瞭解應時,告訴他真相,他只會更痛苦。將來元啟報了仇,沈家罪有應得,一報還一報,他不會怨恨你,最多不理解你為何放了他,不理解,也比恨我強。”

    蕭元頷首,“我都聽姨母的,不過距離那一日還早,屆時也可能會有變數,姨母不必太過憂慮,且母子連心,若我是他,母親未死,便比什麼都重要。”

    小顏氏搖搖頭,沒再解釋表兄弟倆境遇的不同,想到幫忙傳遞消息的謝家小姑娘,她笑著問道:“你怎麼認識瀾音的,為何那樣信她?”

    蕭元眼裡多了一抹溫柔,實話道:“我與她兩情相悅,已決定娶她為妻,姨母覺得如何?”

    “你喜歡就好,而且瀾音挺不錯的,元啟會挑人。”小顏氏欣慰地笑,笑著笑著想到那封聖旨,對小姑娘越發滿意了,拍拍外甥的手道:“瀾音不介意名分,你日後可得好好待她,千萬別欺負她。”

    雖然都是妾,外甥是被昏君父皇連累不能娶正妻,瀾音過門後依然是王府裡唯一的女主人,日後還有機會翻身當皇后,而非“嚴姨娘”那般,真的就是個姨娘,與人共侍一夫。

    蕭元本想解釋一番,卻怕正妻妾室的字眼會勾起姨母不好的回憶,便沒有說。

    敘舊完畢,小顏氏累了,蕭元服侍姨母休息,接下來幾日,都留在這邊陪姨母談話下棋,外面的情況有盧俊葛進盯著,得知沈捷處理完公務後便去落霞峰頂守著墳墓,他諷刺地笑,並未將此事告知姨母。

    轉眼到了四月十五,蕭元告別姨母,去蔣家探望許久未見的心上人。

    謝瀾音也想他了,但吃一塹長一智,這次她站在窗子前,不管蕭元說什麼,她都不出去陪他賞什麼月亮,也不放他進來,堅決不給他佔便宜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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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不用你拿鸚哥當藉口,她睡得沉,只要咱們小點聲說話,她聽不見的。”看一眼內室門口,謝瀾音小聲地哼道。

    小姑娘太過警惕,蕭元無可奈何,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禮物,遞了過去。

    謝瀾音微微吃驚,盯著他手心裡海棠花狀的首飾盒問:“這是?”

    “打開看看,”蕭元鼓勵地看著她,“你幫了我一個大忙,這禮物算是謝禮了。”

    謝瀾音瞅瞅他,好奇地去拿首飾盒,誰料手才送過去,他飛快攥住,不肯鬆開。

    謝瀾音惱羞成怒,本能地去踩他腳,繡鞋踢到牆上,才發現兩人只是上半身相對,中間還隔了半堵牆。

    那聲音太響,蕭元聽到了,眼看她皺眉要發火,識趣地鬆開了手。

    謝瀾音狠狠瞪他一眼,搶過首飾盒轉過身,靠著窗臺看禮物。小巧精緻的首飾盒帶著淡淡的玫瑰香,是她最喜歡的味道,感受到他討好她的小心思,謝瀾音消了點氣。輕輕打開盒子,就見裡面絨布上擺了一對兒赤金嵌紅寶石的耳墜,足足有煙臺櫻桃大小的鴿血紅寶石,光芒耀眼,連皎潔月光好像都自歎弗如,默默照到了別處。

    “喜歡嗎?”蕭元探臂進窗,雙手繞到她前面幫她托住首飾盒,下巴墊在她肩上問,歪頭看她,唇輕輕擦過她臉頰。

    謝瀾音心跳加快,羞澀地往旁邊躲了躲,眼睛癡迷地盯著那對耳墜,嘴上故意說反話,“不喜歡,這麼大的紅寶石,戴在耳朵上太累。”

    “……那我退回去,重新打副小的給你。”蕭元盯著她瞧了會兒,作勢要拿走首飾盒。

    謝瀾音隨他拿,卻眼疾手快地將兩顆耳墜搶了出來。

    蕭元失笑,將首飾盒放到一旁的窗臺上,握住她手道:“轉過來,我幫你戴上。”

    謝瀾音心裡甜甜的,乖乖地轉了過去,對上他含笑的鳳眼,才羞答答低下頭。

    這樣大的紅寶石她以前見過,但這是他送的,意義又不同。

    蕭元第一次幫人戴耳墜,經她提點才笨拙地戴上了左耳的,打量一番,去了右邊。

    “還沒好嗎?”謝瀾音看不到耳朵,只看到他近在眼前的俊臉,感受著他呼出的噴在她耳垂上的溫熱呼吸,她心砰砰地跳,莫名緊張。

    “快了。”蕭元低低地道,說話時手指按了按她肩頭,疑惑道:“這是什麼?”

    謝瀾音本能地朝那邊歪頭,不料他突然靠過來,唇準確地貼上了她的。

    謝瀾音震驚地瞪大眼睛,只是已經晚了,被他緊緊按住後腦,熟練地索取。

    親了不知幾次,親了不知多久,親得她心都快飄了起來,他才鬆開。她才喘了口氣,他又湊了過來,謝瀾音嘴唇都有點疼了,再也禁不住更多,急得忘了避諱,迅速退後,“啪”地一聲關了窗。

    幸好蕭元躲得快,臉才沒被拍。

    “瀾音……”他沙啞地喚她,那味道太好,他還想要。

    “你走!”謝瀾音慌亂地關好窗,腳步虛浮地逃回了床上,不一樣,這次的感覺太不一樣……

    蕭元聽她真的走了,無奈地站了片刻,等身體平復了,悄悄離去。

    回到私宅,卻見盧俊站在院子裡等他。

    蕭元皺眉,“何事?”

    盧俊低頭道:“回主子,咱們留在驪山的暗衛剛剛來報,沈世子去姨小姐墳前祭拜了。”

    端午過後,西安越來越熱,白日裡烈日暴曬,清晨涼風吹拂,倒十分地涼快。

    謝瀾音打扮好了從屋裡出來,隨意往櫻桃樹那邊瞥了一眼,就見樹上掛滿了紅亮亮的櫻桃,比昨天多多了,一顆一顆跟小紅寶石似的,沒有她以前吃過的煙臺櫻桃大,也特別地讓人眼饞。

    “去取幾個碟子來。”興致上來,謝瀾音吩咐鸚哥道,“六個吧。”

    舅舅舅母一盤,三個表哥一盤,母親二姐姐也各有一盤。

    摘完六盤,謝瀾音額頭出了汗,見樹上還有很多,她隨手摘了顆放到嘴裡,酸甜可口的味道沁人心脾。面對一顆顆紅櫻桃,想到她偷偷藏起來的那對兒他送的紅寶石耳墜,謝瀾音不自覺地笑,小聲使喚桑枝,“再去找個果籃,小點的就夠了。”

    桑枝以為姑娘要一口氣將熟櫻桃都摘下來,看看櫻桃樹,估摸著去了,很快就找來一個小果籃。

    這次謝瀾音挑的特別認真,專撿個大的顏色漂亮的挑,摘了小半籃子,心滿意足,早飯後蓋好蓋子,提著果籃去了三表哥那邊。

    小表妹來了,蔣懷舟暫且放下手裡的活計,先去洗手,洗的時候歪頭看跨進調香房的小表妹,他眼睛尖,透過竹篾籃筐縫隙看出裡面裝的是櫻桃,頓時笑開了花,“果然我平時沒白疼你啊,知道表哥愛吃櫻桃,早上送了一碟,現在又送來一筐,長安,趕緊拿去洗洗,偷蔫蔫地洗,別讓大爺二爺他們知道。”

    “三爺放心吧!”長安笑呵呵轉了進來。

    謝瀾音笑著朝他使個眼色,讓他下去,長安瞅瞅自家主子,立即溜了出去。

    蔣懷舟狐疑地盯著小表妹。

    謝瀾音有點臉紅了,故意裝作不在乎的樣子,哼道:“看什麼看,本來就不是給你的,已經讓你嘗過鮮了,哪能獨給你兩份。”

    白高興一場,蔣懷舟差點氣歪了眼睛,明知故問道:“不給我,那你往我這兒拿做什麼?想給誰你送誰去啊。”

    說著再次朝桌案那邊走了過去,一副他要忙正事的樣子。

    謝瀾音趕緊將櫻桃放到桌子上,過去哄表哥。

    兄妹倆鬧了一陣,蔣懷舟歎口氣,摸摸小表妹腦袋道:“真的認定他了?”

    謝瀾音紅著臉低下頭。

    她與他的事,瞞得過母親,二姐與三表哥是都知情的,所以她才敢托表哥幫忙送東西。

    不好意思說太多,謝瀾音將兩個櫻桃塞到表哥手裡,小聲道:“我娘還在等我,我先走了,三表哥吃完了早點幫我送過去啊,天氣乾燥,遲了櫻桃要蔫了。”說著逃跑般出了屋。

    蔣懷舟搖搖頭,將兩顆櫻桃塞到嘴裡,一邊嚼一邊拎著籃子去辦事。

    王府後條街。

    蕭元收到心上人送的櫻桃,忍不住笑了,看櫻桃的眼神好像是在看她,溫柔似水。

    蔣懷舟看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辦完差事就跑了。

    葛進出去送客,回來後瞧瞧桌子上的櫻桃,他也有點饞了,慇勤道:“公子,我拿去洗了?”

    蕭元看他一眼,沒用,自己拎著籃子走了。

    葛進不是一般的太監,對他忠心,卻也沒有奴僕對主人那般的敬畏,讓他去洗,他就敢偷吃。

    她送的,蕭元一顆都不想分出去,黃鶯鳥想吃也不行。

    吃了不知多少顆櫻桃,吃一顆就多想她一分,想她櫻桃一樣的唇,晚上忍不住心癢,不管今日不是之前約好的見面日子,也想過去找她。

    換好衣服才要出門,盧俊過來回稟道:“公子,沈世子悄悄出門了,看方向,去的是驪山。”

    一次可能只是緬懷“嚴姨娘”,又去了,還是偷偷地去,沈應時要祭拜的肯定不是一個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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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蕭元就是有了懷疑,才讓人繼續盯著沈應時的。聽了盧俊的話,想到姨母得知沈應時可能早已知曉生母是誰時的震驚與後悔,他暫且收了風花雪月之心,沉默片刻道:“備馬。”

    如果不讓姨母與沈應時說清楚,他怕姨母時時刻刻記掛兒子,再無寧日,萬幸沈應時是個君子,如果他堅持要去沈捷那邊告密的話,姨母只需以死威脅,沈應時應該會打消心思,至於其他,他並不在乎沈應時是否會投靠他這邊。

    驪山距離西安並不遠,蕭元的馬好,即便趕夜路,也只比提前出發的沈應時晚到一步。

    天上一輪彎月,蕭元悄無聲息登上落霞峰,遠遠就見墳前跪著一道身影。

    他沒有馬上現身,沈應時在那裡跪了半個時辰,他便站了半個時辰,直到沈應時轉身,他才露了面。

    山頂較為空曠,藉著星光,沈應時很快就認出了對面的人。他攥了攥拳,低聲道:“袁公子為何跟蹤我?”

    他目光警惕,蕭元亦沒有什麼好臉色,冷聲道:“我想帶你去見一個人,不知世子敢不敢。”

    沈應時沒有遲疑太久,越過他道:“帶路吧。”

    能跟蹤他到這裡還未讓他察覺的人,肯定有什麼與他相關的秘密,或許就與生母到死也要瞞著他的原因有關。

    兩人都是冷性子,蕭元不解釋沈應時就不問,他不問蕭元更不屑先跟他攀親,一路將他帶到安置姨母的別院,見上房亮著燈,知道姨母準備好了,蕭元命盧俊守在門外,他領著沈應時走了進去。

    屋中,小顏氏緊張地站在屏風前,聽到腳步聲,她踟躕著轉身,視線落到一個多月未見的親生兒子身上,見他整整瘦了一圈,小顏氏不禁落淚,哽咽著喚了聲“應時”。

    蕭元識趣地退回了外間。

    只留沈應時難以置信地盯著十步外的女人。

    他記得那雙含淚的眼睛,在她蒙著面紗躺在床上時,他見到過,他也記得她的聲音,小時候她常常在他“睡著”的時候喚他名字,大了,她則以姨娘的身份跟在父親身邊,客氣地喊他世子。

    原來她沒死。

    所以她能狠下心不認他,讓他以為她死了,讓他一個多月徹夜難眠,一會兒怨她的丟棄隱瞞,一會兒悲痛她的逝去,一會兒後悔沒在她死前坦白他的知情,沒能讓她知道,他那一聲“娘”是出自真心。

    她還活著,沈應時卻突然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覺,他知道他高興,更多的卻是自嘲。

    她到底將他當成了什麼?

    “找我何事。”他看著她腳下,毫無感情地問。

    小顏氏雖然沒有正面跟兒子打過交道,但她很熟悉他的脾氣,知道他生氣了,她哭著趕了過來,想要抱住他。沈應時猛地轉身,小顏氏踉蹌一步,眼看他要走,她再次追了上去,緊緊從他身後抱住了他,臉貼著他寬闊的背,淚如泉湧,“應時,娘不是故意要裝死騙你的,我不知道你已經猜到了,如果我知道,我絕不會瞞著你……”

    她嘗過失去至親的痛苦,又怎會讓兒子白白承受。

    沈應時仰起頭,忽然什麼都明白了,苦笑著諷刺道:“但你派人跟蹤我,如果不是我偷偷去祭拜你,讓你猜到我知道了,你還會繼續瞞著我是不是?明明活著,也要一輩子都不認我是不是?既然你有不能認我的理由,為何現在又要認?”

    不想落淚,感受著背後生母的眼淚,他臉上也忽地涼了。

    就像他剛知道這是他親母的那年,還是個孩子的他故意在她陪父親時摔破了膝蓋,忐忑地跑去找她。他期待她會像孟氏照顧沈妙那樣緊張地替他上藥,但她沒有,她只是穩穩地坐在椅子上,使喚丫鬟去請高先生。

    他抿著嘴忍著,沒有因為流血哭,回到自己的房間,卻因為她不疼他,哭了。

    夜涼如水,天空一輪殘月高掛。

    蕭元負手站在門前,仰頭望月,屋子裡面是姨母低低的哭訴。

    蕭元冷笑,他想不明白沈應時有什麼不知足的。

    姨母那麼恨沈捷,卻始終將他當兒子關心,隱瞞是為了他好,說出實情也是為了他好。

    有什麼委屈,比母親活著還重要?

    非要等到連個願意替他心疼願意體諒他委屈的人都沒有,他才高興去墳前跪著?

    如果有人突然來找他,告訴他他的母親還活著,因為無可奈何才假死了這麼多年,他只會高興,高興有母親可以孝敬。

    望著清冷的月亮,蕭元更想他的小姑娘了。

    姨母關心他,但姨母有親兒子,沈應時才是姨母最在意的人,所以他只能做她最在意的,只有努力做她心裡最重要的男人,做她信賴關心一輩子的丈夫。

    內室。

    沈應時第一次知道,原來護國公府的謀逆罪名是被陷害的,陷害之人,正是他向來敬重的父親。非但如此,他敬重的父親還霸佔了顏家二姑娘,逼迫她為他生了兒子。而他的父母,一個為了讓他有機會替顏家報仇,一生下他就不要他了,一個為了防止他背叛家族,將他的母親禁足在一座小小的梅閣裡,不許他們相見。

    “你送我這枚玉佩,就只是為了讓秦王能認出我?”低頭,取出他一直貼身收著的麒麟玉佩,沈應時慢慢轉身,木然地問道。

    小顏氏很想否認,但她做不到繼續說謊話欺騙兒子,流著淚點頭,“是,想把東西送給你,還不讓他懷疑,我只能……”

    沈應時笑了下,示意她不用再說,最後看一眼那他以為母親是為了保他平安才送的玉佩,他將玉佩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小顏氏心都要碎了,抓起玉佩往他手裡塞,“應時你別這樣,這雖然是我雕的,在我眼裡它就是你外祖母送我的那枚,娘是真心想給你……”

    沈應時拳頭緊攥,鐵了心不接,對著窗子繼續問道:“你今晚叫我過來,打算讓我怎麼幫你?殺了他,繼承侯府,再暗中投靠秦王?”

    “不是!”

    小顏氏狠狠攥住了他手臂,哭得頭髮都散了,“我什麼都不用你做!是,生下你的時候我是這樣想的,但現在不用你做任何事!與你相認,是不想你誤會我死了傷心,應時,你怎麼怨我恨我都好,你別誤會我還想利用你行嗎?”

    “好,我知道了,沒有旁的事,我走了。”沈應時掰開她手,深深吸了口氣,轉向她時,目光十分平靜,“你放心,你還活著的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我也不會做任何衝動舉止引父親懷疑……”

    兒子願意替她隱瞞,小顏氏心中複雜,忍不住道:“應時……”

    沈應時沒給她多說的機會,繼續道:“不必謝我,你生了我,這些是我欠你的。但我也是沈家的長子,你們想要報復,我不會利用今日所知壞你們的計畫,也不會告訴父親袁公子就是秦王,但將來報復來了,我會與父親站在一起保護沈家,保護孟氏幾人。如果你們遲遲不動手,遲到將來我繼承了爵位,我誰都不幫,不會幫太子對付秦王,也不會幫秦王對付太子,我只管鎮守西北,直到新君派人取代我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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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8 17:14: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父母給了他身體,他誰都欠了,但他也不會偏袒任何一個,因為他們也分別欠了他。

    說完最後一句話,沈應時抬腳就走。

    小顏氏哭得肝腸寸斷,撲過去攔住了他,仰頭看她的兒子,“那我呢,你以後都不打算再認我了,是不是?”

    “是你讓我喊孟氏母親的。”沈應時冷聲回道,言罷繞過她,頭也不回地出了屋。

    她先不要他的。

    他知道她想報仇,但她並非只有那一條路走,即便只是個庶子,母親受苦,他也會想盡辦法幫她脫離苦海,只是她沒給他盡孝的機會,沒給他寸步不離守著她的機會。既然做了選擇,甚至都下過今生再也不相認的決心,她現在哭什麼?她真的需要他認她嗎?

    看都沒看站在門邊的所謂表哥,沈應時決然離去。

    蕭元也沒看他,轉身攔住追出來的姨母,抱著她安撫,“姨母別哭,以後元啟孝敬您。”

    強扭的瓜不甜,他的姨母那麼堅強,會想明白這個道理的。

    先是死別,再是生離,因為兒子的決絕,小顏氏哭了整整一夜。

    蕭元守在旁邊,陪了一晚,黎明時分小顏氏終於睡沉了,他才悄悄退了出去。

    天上還閃著星星,蕭元站在院子裡數,數著數著舒了口氣,低聲吩咐盧俊,“去集市挑兩筐甜杏送到蔣家,記得單獨為五姑娘準備一個果籃,托三公子轉交。”

    她送了櫻桃,他不回禮,小姑娘肯定會不高興。

    並不知他忙了一晚的謝瀾音確實不高興了,早起站在櫻桃樹前,不知摘了幾顆青櫻桃撒氣。

    昨日櫻桃送過去,他沒有任何回信給她,以為他晚上會過來,結果等到二更都白等了。

    心裡有氣,跟家人一起用飯時小臉都是繃著的。

    “誰又惹我妹妹生氣了?”謝瀾橋盯著妹妹瞧了會兒,納罕地問道。

    蔣氏笑著看向小女兒。

    謝瀾音勉強笑笑,怕母親姐姐多問,吃完飯就回了邀月閣。

    謝瀾橋留了下來,坐在母親身邊陪她說話。

    蔣氏預計再有一個月就生了,身子重,沒精力事事留意兩個女兒,小聲問次女,“瀾音到底為何耍氣啊?是不是又跟你們三表哥鬧彆扭了?”

    謝瀾橋剛要說不知道,外面玉盞笑著走了進來,輕聲回稟道:“夫人,袁公子聽說您最近愛吃酸的,特意讓人送了兩筐新鮮的杏兒,一筐抬到舅老爺那邊去了,一筐抬了過來。夫人是想先瞧瞧,還是直接抬到廚房洗了去?”

    “洗了吧,記得揀兩籃子送到兩位姑娘那邊。”蔣氏頗為意外地笑道,目送玉盞走了,她扭頭,想跟女兒誇誇袁公子太客氣,卻見女兒笑得古裡古怪的,不由問了出來。

    謝瀾橋想了想,還是決定不拆妹妹的底了,反正早晚母親都會知道的。

    那邊謝瀾音收到滿滿一籃子黃橙橙的杏兒,一肚子悶氣頓時消了大半,等蔣懷舟又拎了一籃子杏笑得吊兒郎當地走過來時,謝瀾音被逗地徹底不氣了。但她不知道這籃子是蕭元送的還是表哥拿來逗她的,謹慎地沒有露出任何喜意。

    蔣懷舟看著鸚哥去洗杏了,這才打趣小表妹道:“瀾音厲害啊,送一籃子小櫻桃,回頭就換回一籃子大杏兒,還讓我們也分了兩筐,我看你比瀾橋還會做生意。”

    “少貧嘴!”得知表哥手裡的杏兒是單獨給她的,謝瀾音忍不住笑,一把將籃子搶了過來。

    蔣懷舟嘖嘖了兩聲,隨即跟了過去,低聲起哄道:“快找找,興許裡面還藏了信啊什麼的。”

    謝瀾音覺得那不可能,攆走表哥後,卻悄悄翻了翻,沒翻到東西,她有點失望,不過吃了兩顆甜杏後,很快又釋然。

    “姑娘,這個杏仁也能吃!”鸚哥好動,吃了兩顆後蹲到院子裡砸杏仁,嘗過後興奮地道。

    謝瀾音聽了,心中一動。

    十四歲的小姑娘,初嘗情滋味兒,有什麼事都會想著對方,這日謝瀾音什麼都沒做,光砸杏核了。天熱杏兒不好放,她將兩籃子杏都分給了邀月閣裡的丫鬟們,再命鸚哥桑枝將洗乾淨的杏核收過來,她親手砸。

    砸了滿滿一碟子,臨睡前放到了桌子上。

    看看窗戶,謝瀾音也不知道他會不會來,好在杏仁放得時間久些,等到十五也不怕。

    興奮地睡不著,正因如此,那邊叩窗聲一響,謝瀾音就醒了。

    盛夏睡衣單薄,謝瀾音先穿好外衣,簡單地梳個頭才抓了兩顆杏仁,笑著去給他開窗。

    這兩日小顏氏鬱鬱寡歡,蕭元心情不免也受了點影響,可是一看到月色下她靈動的桃花眼,嬌美的笑臉,那些不快便不翼而飛。

    “怎麼這麼高興?”隔著窗子,他柔聲問道。

    謝瀾音輕輕搖頭,有些狡黠地望著他,“你先閉上眼睛,我喂你吃一樣東西,猜出來了有賞。”

    她興致勃勃,蕭元自然配合,馬上閉上了眼睛,還體貼地低頭等喂。

    謝瀾音捏著杏仁遞了過去,快碰到他唇時,看著那已經親過她幾次的唇,她有點臉熱,聲音不禁更輕了,軟聲提醒道:“張嘴吧。”

    蕭元笑了笑,聽話地張開。

    他長得俊,做這樣的動作,說不出地撩人。謝瀾音沒出息地咽了咽口水,盯著他瞧了會兒,才將杏仁塞了進去。才塞進杏仁尖兒,手指碰到他微薄的唇,她莫名發慌,急急縮回手,蕭元敏捷地往前追了下才沒有弄掉杏仁。

    “嘗出來了嗎?”謝瀾音靠著窗子,期待地望著窗外皺眉品嘗的人。

    蕭元沒這樣吃過杏仁,但他吃過各種放了杏仁的糕點,自然吃出來了,只是看著她水漉漉的桃花眼,他故意搖了搖頭,閉上眼睛再次湊了過去,張嘴道:“再試一次。”

    謝瀾音哪知道他的花花心思,傻了吧唧地繼續喂他。指腹碰到他唇,她又要躲,蕭元就等著這一刻呢,獵食般追上去,捉住她蔥白玉指,緊抿不放。

    陌生的癢閃電般從他舌尖傳到她身上,謝瀾音驚得忘了反應,呆呆地與他四目凝望。

    他含著她手指,舌尖還不老實,謝瀾音耳根發燙,飛快將手指抽了回來,隨手抹在裙子上。

    “不理你了……”惱他不規矩,謝瀾音噘著嘴要關窗。

    蕭元搶著將手搭在窗棱上,熟練地轉移話題,笑著看她,“哪來的杏仁?”

    謝瀾音早明白他的招數了,但她就是吃他這套,畢竟不是真的生氣,便放下手,哼著道:“你不是送了杏來嗎,鸚哥說杏仁是甜的,我就讓她也給你砸幾個。”

    蕭元有點失望,摸摸她耳邊一縷碎發抱怨道:“為何讓丫鬟動手?我想吃你親手砸的。”

    這是他的准妻子,將是他最親的人,除了她,這種類似撒嬌的話,他再也不會對旁人說。

    謝瀾音拍開他手,轉過身,自己繞著長髮轉圈,聲如蚊呐:“我說是丫鬟砸的,你就信啊?”

    平時那麼精明,現在怎麼這麼傻了?

    那聲音輕輕軟軟的,聽得他心也軟了,更入耳的是她話裡小女兒的羞澀純情。如喝了最甘醇的酒,蕭元情不自禁從背後抱住她,一手握住她繞頭髮的手,另一手轉過她下巴,低頭親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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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8 17:14: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他動作太快,謝瀾音來不及躲避,轉瞬就被他熟練地貼了上來。他的唇是軟的,她嘗到了淡淡的杏仁甜,她羞極了,急著往前躲。他才剛開始,哪肯放她走,想也不想就按她,卻因為姿勢的問題,大手好巧不巧地按在了她……

    如最柔軟的枕頭凹下去了一塊兒,蕭元動作一僵,及時住了力道。

    謝瀾音也僵住了,但她有點疼,因此先回神,以為他是故意的,又動了壞心,她氣得狠狠咬了他嘴唇一下,猛地推開他手,又要關窗。

    “瀾音!”

    蕭元微喘著按住她手,莫名也不敢看她的眼睛,低頭,對上她起伏的胸口,他呼吸更是不穩,便將她往前拉,他下巴抵著她腦頂與她說話,怕她又哭,他語氣急切,“真不是故意的,我保證過,成親之前,不會碰別的地方。”

    她還小,他怕嚇壞她。

    臉抵著他胸膛,裡面他心砰砰地跳,謝瀾音聽得清清楚楚,不知該不該信他,反正她是羞於再繼續與他說話了,靜了會兒,小聲道:“我給你砸了一碟子杏仁,你喜歡的話,拿回去慢慢吃吧。”

    “好,我一天吃一顆。”身體平復了,蕭元慢慢鬆開了她。

    謝瀾音過去端杏仁,想著他不好拿,倒進了兩個荷包裡。

    蕭元就拎著兩荷包沉甸甸的杏仁回去了。

    送走心上人,謝瀾音甜甜地睡了個好覺,翌日早上去給母親請安,小臉白裡透紅,跟新開的牡丹花似的。

    “娘,今早小傢伙有沒有踢你?”蹲到母親身邊,謝瀾音輕輕貼到了母親肚皮上。

    蔣氏溫柔地摸了摸女兒腦頂,笑道:“剛剛才鬧了會兒,現在聽到姐姐的聲音,反而乖了。”

    “這麼乖,肯定是弟弟了。”謝瀾音仰頭看母親,調皮地眨眼睛,“娘總說我們姐三個哪個都讓你操碎了心,這個從娘懷上到現在都沒有折騰過娘親,一定是弟弟。”

    蔣氏摸摸女兒腦頂,笑而不語。

    兒子女兒都沒關係,她就盼著丈夫跟長女快點回來,一家人團聚了,她什麼都不怕,否則……

    不敢再想下去,蔣氏望望窗外,轉移了話題。

    到了五月底,京城忽然派了人過來,是謝定最信任的劉管事,年幼時跟在謝定身邊跑前跑後,上了年紀,順理成章地做了謝家的大管家,為人不偏不倚,謝家三房哪邊他都不怠慢,規規矩矩地做事。

    “老奴給夫人請安,給二姑娘五姑娘請安。”

    時隔大半年,再次見到夫人與兩位姑娘,劉管事神色也露出了些感慨,恭恭敬敬地行禮道。

    謝瀾音姐妹倆分別坐在母親左右,等著母親問話。

    “劉叔起來吧。”蔣氏客氣地讓座,疑惑道:“京城到西安千里迢迢,您怎麼來了?”

    劉管事沒有坐,低頭道:“侯爺惦記夫人與兩位姑娘,也惦記還未出世的小主子,特派我過來伺候,有了好消息再趕緊帶回去。另外侯爺跟皇上請過旨意了,皇上得知大爺因公流落海外,賜了很多恩賞,還說大爺一回來便封其世子,兵部郎中的位置也給他留著。老奴來的時候,侯爺也派了人去廣東,一有消息馬上遞過來,相信不久夫人與大爺就能團聚了。”

    謝瀾音嗤了聲,世子與兵部郎中的位置本來就是父親的,劉管事這說卻說得謝定對他們一家多好一般。至於廣東那邊,母親去年就派了人守著,用得著那邊幫忙傳消息?

    蔣氏看了小女兒一眼,跟著道:“侯爺一片苦心,勞煩劉叔辛苦了,這一路車馬勞頓,您先去客房休息吧,有什麼話明日再說也不遲。”

    劉管事應了聲,隨著小丫鬟走了。

    目送他離去,蔣氏將小女兒叫到身邊,語重心長地囑咐道:“瀾音,有些事情咱們記在心裡,不用時時刻刻表現出來。等你爹爹回來了,咱們一家多半是要進京的,你這樣喜怒形於色,讓娘怎麼放心?”

    謝瀾音明白這個道理,但她就是委屈,如果謝定一直都偏心冷落她們一家,她還不會如此在意,就因為謝定曾經寵過她們姐妹,她才不滿他去年偏心陳氏那一次。

    事情過去了那麼久,蔣氏倒沒有先前那般氣憤了,歎道:“他有他的苦衷,陳氏,到底為他生了三個兒女。瀾音,雖然官職爵位是你爹爹應得的,如果他不想給,也有辦法徹底的偏心,現在他還肯替你爹爹爭取,你就別再怨他了,咱們一家還能團聚最重要。”

    女兒小小年紀,她不希望她戾氣太重。

    謝瀾音看看母親的大肚子,乖乖地點點頭,“我都聽娘的。”

    心裡卻打定主意,以後見到謝定就客客氣氣的,不失禮,也不真心親近那個祖父。

    因為劉管事的到來,晌午歇晌時,謝瀾音忍不住琢磨京城那邊的人和事,想著想著突然發起愁來。正好月底是與他見面的日子,夜裡見到蕭元,她隔著窗子小聲與他說了劉管事到來一事,“我爹爹的官職還在,那他回來了,我肯定要跟著搬去京城,那咱們……”

    她捨不得離他太遠。

    蕭元早有打算,握著她手道:“伯父肯定會過來接你們,他一來我便提親,聘禮等迎親事宜我都會提前安排好,只要你願意配合我勸伯父伯母答應早嫁,我便能在你們返京前娶到你,不過那樣一來,你就不能跟去京城了,瀾音,你願意嗎?”

    期待地望著她。

    謝瀾音心虛地垂下眼簾。

    她不怎麼願意。

    她才十四,不想這麼快就嫁人,不想這麼快跟父母分開,她還想去京城看看天子腳下的繁華,去京城跟姑母好好團聚。

    小姑娘久久不說話,蕭元有點緊張了。如果她回京城,他娶她就容易出變數,旁的不說,迎親時他這個新郎官肯定要抛頭露面,萬一被人認出來,他擅自離開封地回京,便是一大罪名。

    “瀾音……”蕭元捧住她手親了親,聲音裡多了一絲自卑與無奈,“瀾音,你是侯府貴女,我只是一介布衣。能娶到你,對我來說是榮耀,我卻怕去京城迎娶你時,那裡的人嘲笑你……瀾音,我的聘禮不會比世家子弟差,唯有給不了你體面,我擔心你去了京城,見識過那裡的繁華,會後悔……”

    他第一次這樣不自信,謝瀾音心疼了,急忙道:“不會的,我,我只想,嫁你……”

    “那咱們在西安成親?”蕭元攥緊了她手,鳳眼懇求地望著她,“瀾音,我真的想早點娶你,你放心,等咱們成了親,我會常常帶你去京城探望家人,如果你不介意被京城親戚指點,我也願意在那邊買宅子,陪你在京城久居。”

    他話裡全是對她的緊張,怕她變心,謝瀾音看著他俊美的臉龐,咬咬唇,慢慢地點了點頭。

    早晚都要嫁他,那何不早點安他的心?而且,謝瀾音也有點不想在京城侯府出嫁,面對陳氏等人註定會冷嘲熱諷的臉,她嫌敗壞心情。

    她要高高興興地嫁人,有家人陪伴就好了。

    她答應了,蕭元松了一口氣,只是抱著全心全意信賴他的傻姑娘,他又無比地內疚。

    他不想騙她,可他更想娶她,娶到手前,不敢冒任何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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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8 17:14: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瀾音,你放心,我會對你好的。”親親她腦頂,蕭元鄭重地承諾道。

    六月初六,將近黃昏時,蔣氏順順利利產下一子,足有六斤重,按照謝家幾位少爺的排行,小傢伙名字已經有了現成的,叫謝晉北。

    大爺有後,劉管事高興不已,次日便急著回京報喜去了。

    謝瀾音喜歡白白胖胖的弟弟,寸步不離地守在小傢伙身邊,連謝瀾橋也不怎麼愛出門了。

    看著床前姐妹倆一起逗弄弟弟,蔣氏越發思念闊別許久的丈夫長女,只是按照薛九所說,白家的商船六月返航,路上還得走兩三個月,上岸後再趕到西安,多半要等到入冬了。

    一天天盼著,不知不覺就盼到了九月。估摸著丈夫長女差不多抵達廣東了,蔣氏幾乎望眼欲穿,然而沒等到謝徽父女回來的消息,蔣謝兩家包括整座西安城,先等到一樁噩耗。

    匈奴人突然起兵夜襲,率領二十萬鐵騎攻打西北一線,短短一日便有五座城池相繼失守,若按照眼前的形勢下去,不出半月,便能打到西安城。

    一時人心惶惶。

    得知邊疆的戰報,蕭元先去了小顏氏那邊。

    見了面,小顏氏先關心外甥,擔憂地問他,“元啟會去嗎?”

    外甥是秦王,是現在陝西府名義上最大的主子,遇到戰事,參與抗敵義不容辭。

    蕭元笑了下,笑得有些諷刺,“沒有聖旨,我什麼都不用做。”

    做了,那就表示要爭權,一來父皇不會高興聽到這種消息,二來他也沒想過早表露野心,就像以前一樣,繼續當他體弱多病的閑王好了。至於邊疆戰事,沈捷父子帶兵的本事,他還是有些把握的,真敗了,父皇與那個女人恐怕馬上會想到讓他湊數,那時他再隨機應變。

    親外甥不用去刀劍無眼的戰場,小顏氏松了口氣,只是想到兒子現在應該正在侯府議事,隨時都可能奔赴邊疆,她忍不住摸了摸袖口。隔著衣衫感受那麒麟玉佩的紋絡,小顏氏猶豫片刻,還是將玉佩取了出來,哀求地看向外甥,“元啟,他不願意見我,我不勉強他,姨母只想托你將這枚玉佩交給他,他戴在身上,我心裡安生些。”

    麒麟是祥瑞,她希望自己一片心意能保佑兒子平安歸來。

    蕭元看著那玉佩,過了會兒才接了過來,起身道:“我這就去給他。”

    他不待見沈應時,但他不想讓姨母擔心。

    平西侯府。

    廳堂裡剛剛議完事,西安大小官員陸續離去,個個面色沉重,守在外面的小丫鬟見外人們都走了,忐忑地走到廳堂門前,被沈捷長隨攔住,讓她等在外面,他進去稟報。

    小顏氏去後,沈捷一直都很消沉,瘦了不少,如今起了戰事,他才恢復了些精神。聽說孟氏派了丫鬟來,他冷著臉道:“我與世子忙著,讓她回去告知夫人,就說一切如舊,她安心持家便可。”

    長隨出去打發小丫鬟。

    沈捷又同兒子說了幾句,起身道:“我先走了,明早各縣城守軍集齊後,你親自領著他們過去增援。戰報已經送去京城,皇上會調遣援兵的,不用太擔心。”

    沈應時對母親有怨,對眼前的父親感情更是複雜,父親陷害顏家是受皇命威脅,不從便會為沈家上下招禍,所以他勉強能理解父親當時的選擇,但他無法原諒父親那樣對待母親,先是強迫,再是禁足。

    如果可以,他最想離開這個家,不用對任何人負責。

    但他什麼都不能做,他露出任何異樣,都會讓父親懷疑到母親還活著。

    他只能將自己這個世子之位當份差事來做,父親就是他的上峰,他聽從他的差遣。

    “父親放心,應時絕不會耽誤行程。”他垂眸,平靜地道。

    沈捷之前沉浸在小顏氏辭世的傷痛裡,現在急著趕赴前線,因此沒發現兒子的任何不對,回房間換上戰甲,立即領著西安城大部分守城士兵出發了。

    沈應時送父親出城,調轉馬頭往回走時,路邊一個陌生面孔靠了過來,遞上一封信給他,“世子,草民受人所托,將此信送給世子,內裡有應敵之策,還請世子一閱。”

    沈應時的長隨想要詢問具體,沈應時擺擺手,看看路邊的灰衣男子,伸手接過信。

    無需打開,只需摸摸外面,就知道裡面沒有信紙,只有一枚玉佩。

    心中微動,沈應時拆開信封,果然看到一枚熟悉的麒麟玉佩。

    他不想要,抬眼一看,送信的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再看看手裡的信封,沈應時沉默片刻,將信收到了懷中。

    歸根結底,她也是個可憐人。

    臨近黃昏,倦鳥歸巢,沈應時卻不想回侯府,不想面對孟氏臨別前的嘮叨。他眺目遠望,看到一個背影窈窕的布衣姑娘,腦海裡忽的浮現另一張明麗姣好的臉龐。她說要等十八歲時再嫁,他也想過等她到十八歲,看看有沒有緣分娶她,可是現在,他卻不知道他有沒有那個運氣活到她十八。

    一將功成萬骨枯,戰場無情,誰也沒有十足把握。

    如果不能,他想再見她一面。

    知道她喜歡出入蔣家的幾處鋪子,沈應時打發長隨先回去,他漫不經心地策馬往最近的一家鋪子趕了過去,遇到,說明有道別之緣,遇不到,他也不必再特意去打擾她一次。

    蔣懷舟的香料鋪子裡,沒有她。

    蔣濟舟的綢緞鋪子裡,沒有她。

    蔣行舟的玉器鋪子裡,同樣沒有她的身影。

    望望玉器鋪子二層窗戶緊閉的雅間,沈應時苦笑著離去,現在西安城裡人人自危,她一個姑娘怎麼可能還在外面逗留?這個時候,應該快與家人準備用飯了吧?

    可看不到她,沈應時也不想回家,信馬由韁在街上慢慢走。

    “老闆,給我稱兩斤糖炒栗子。”

    秋日燦爛的餘暉裡,沈應時突然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他心頭一跳,循聲望過去,就見不遠處的炒栗子攤鋪前,站著一個男裝打扮的姑娘,在他身側,是謝家那個叫陸遲的管事。

    謝瀾橋是出來打聽廣東那邊的消息的,眼看已經到了商船回來的時候,廣東那邊卻遲遲沒有信兒傳過來,母親著急,她也坐立不安,恨不得一整天都坐在鋪子裡守著,連鋪子夥計得到消息再去舅舅家通報的功夫都不想等。

    給妹妹買完栗子,聽到陸遲小聲提醒,謝瀾橋微微吃驚,側目去看,果然看到沈應時騎在馬上,正呆呆地望著她。

    他側臉被夕陽籠罩,謝瀾橋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她能感受到,他眼裡的情緒。

    謝瀾橋並不反感這位世子,相反還很欣賞,知道他應該要去戰場了,也猜得到他平時不露面卻選在此時露面的心思,謝瀾橋低聲吩咐陸遲一句,她拎著裝栗子的油紙包走了過去。

    沈應時見了,立即就要下馬。

    謝瀾橋笑著朝他搖搖頭,走到跟前,她仰頭看他,“世子怎麼有閒心來了這裡?”

    她笑容爽朗乾淨,面對這樣的笑臉,沈應時忘了自己的身世,也忘了所有的煩惱,回了她一個雲淡風輕的笑,“明日將赴戰場,心懷故人,特來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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