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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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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春野櫻 -【官夫人有福】《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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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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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7 23:43:4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找誘餌深入敵營

  今兒,韓墨樓比平常還早些回到府邸。但說早,也已經是他娘親要睡下的時間了,於是他便也沒去秀水居打擾,直接回到曉陽院。

  剛要進門,卻見秀水居的丫鬟竹兒從裡面走出來。

  竹兒見到他,先是一忙,旋即欠身,「大人。」

  「你怎麼在這兒?」他問。

  「老夫人讓奴婢送藥湯過來給夫人喝。」她說。

  聞言,他一震,「夫人怎麼了?」

  顧秋心為什麼要喝藥湯?她哪兒不舒服?哪兒出問題?怎麼他不知道?

  見他一臉嚴肅又緊張的樣子,竹兒立刻解釋,「夫人沒事,好得很,老夫人讓奴婢送來的是子息湯。」

  他怔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

  「因為夫人久久未孕,所以老夫人才……」竹兒怯怯地繼續說。

  這會兒,他明白了,原來是這樣啊,他娘親……急了。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沒你的事了,先回去吧。」

  「奴婢告退。」竹兒又欠了身,然後快步離去。

  韓墨樓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不自覺地嘆了一口長氣。他娘並不知道他跟顧秋心還未圓房,自然心心念念著希望顧秋心能趕快懷上孩子,為韓家傳宗接代,延香續火。

  他倆是三月成的親,如今八個月過去了,她肚子還是沒半點動靜,也難怪他娘親心急。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娘親一定不止一次地對顧秋心提起此事,他娘親的期待對顧秋心來說必然是沉重的吧。

  可她卻一次都沒跟他提起,默默的喝著那子息湯。

  只是話說回來,顧秋心如今是怎麼想的呢?他可以感覺到她已經接受了他,對他也有著某種程度的感情。

  她說愛是因,生兒育女是果,如今她對他的愛,能開花結果了嗎?

  無數個夜晚,他多想完完全全的擁有她,跟她做一對真正的夫妻,那不是為了傳宗接代,不是單純的慾念,而是因為愛。

  可她對他的愛,足以讓她對他敞開胸懷嗎?

  「大人?」這時,去廚房幫他找吃的心硯回來了,見他還站在曉陽院門外,不禁疑惑,「您怎麼還站在這兒?」

  他回過神,看見他手上端了個盤子,盤上有幾塊鹹糕。

  「我不吃了,你吃吧。」他說著,旋身走進曉陽院。

  曉陽院中有間浴間,裡頭有個炕,為了讓他一回來就能洗漱,顧秋心在沐浴後會囑咐小節別讓炕裡的柴火熄滅,因此他每天回來都能立刻使用溫熱的水。

  洗漱更衣後,他直接回到房裡,他才剛走進花廳,就聽見顧秋心的聲音——

  「怎麼這麼早?」

  他穿過花廳之間的門再穿過一道簾子跟屏風,進到寢室。

  她還沒睡,拿著紙筆不知道在桌邊畫著什麼。

  「怎麼知道是我?」他問。

  「腳步聲。」她抬眼笑著瞥他一眼,又繼續畫著,「快好了,等我一下。」

  他走近一看,見她在紙上畫著人物,「我以為你又要在府裡造什麼了……這是什麼?」

  「是要畫給孩子們看的。」她說著,又畫了十幾筆,終於完成。

  攤開那一張張的畫紙,她心滿意足,「我想給孩子們看圖講故事。」

  他看著畫紙上面的人物,露出困惑的表情。她畫裡的人物穿著很特別的衣服,像是異族或異國人般。

  「你畫裡的這些人……是哪裡來的?」

  她下意識回答,「他們住在阿爾卑斯山。」

  他聽完露出更困惑的表情,「阿阿爾卑斯山?那是什麼地方?」

  「是……」她怎麼跟他解釋呢?他又如何理解她曾經存在的那個世界?算了,為了不自找麻煩,她還是別解釋太多吧。

  「是我自己杜撰的。這個小女孩叫小蓮,是個孤兒,本來由姨媽撫養,但五歲的時候被姨媽送到阿爾卑斯山的祖父家。祖父是個性情古怪的孤僻老人,可是天真活潑的小蓮卻慢慢的打開他的心房,讓祖父有了笑容。」

  他微微挑眉,睇著她,「小蓮似乎是個好孩子。」

  「是呀!」她繼續道:「小蓮在山上認識了好朋友,這是牧童小豆子,還有羊……」

  「這是羊?」他眉心一皺,指著畫紙上那隻沒尾巴的狗。

  「是羊呀,看不出來嗎?」她一臉受挫。

  看著她那期待被讚美及理解的表情,他哪裡忍心打擊她的信心,「嗯,可以,看得出來是羊。」

  「想聽聽這是個什麼樣的故事嗎?」她興沖沖地說。

  他點頭,「願聞其詳。」

  於是,她便給他說了小蓮、爺爺、豆子、黛堤姨媽、小芬、史聖明先生、羅管家等人的故事。

  他聽得十分入迷,也覺得相當有趣。

  這是個對暖暖窩的孩子來說,非常勵志正向又光明的故事。

  「這是個好故事,孩子們會喜歡的。」

  她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說著,她將畫紙按著順序張張迭放妥當,「大功告成,可以睡了。」

  起身,她先去洗手,然後走到床邊,卸下了兩隻她自己縫的棉布鞋。

  來到古代後,她不只將自己從前所學應用在生活中,也在現在的生活中學習到很多過去不曾接觸過的技藝。

  見她臉笑盈盈,好似無憂無慮的樣子,韓墨樓的心微微揪了一下。

  他娘親對她的期盼,沒給她造成任何的壓力嗎?

  他也走了過去,坐在床沿,欲言又止,「秋心,你……」

  看他支支吾吾,像是有什麼話想說又說不出口的樣子,她盤腿正坐著歪頭看他,「幹麼?有話就說呀。」

  他看著她,眉心微微擰起,露出歉疚又不捨的表情,「我剛才碰到竹兒,知道娘讓你喝子息湯……」

  她先是一頓,然後彎唇一笑,「原來是這件事,是呀,我已經喝了好一陣子了。」

  聞言,他驚訝地道:「好一陣子?你為什麼沒跟我提起?」

  「又不是什麼大事。」

  「娘沒……逼著你吧?」他問。

  她搖頭,一派輕鬆,「娘沒逼我,只是擔心我身子不好,懷不上孩子。」

  她越是對此事輕鬆看待,他越是對她感到不捨,「面對娘的期盼,你心裡一定不好過……」

  見他對自己如此的愛護及疼惜,顧秋心只覺得心頭暖暖熱熱的,這個男人,不只擔心她受傷,還擔心她心裡會不舒坦……他是真真切切地在乎著她、憐惜著她。

  離開那背叛了她的男人,老天又奪走她的生命,原本她以為自己根本遭到詛咒,可現在她知道,老天把她從那個世界帶走,是為了讓她跟韓墨樓相遇。

  季墨秋說得對,每個來到生命中的陌生人,都不是毫無理由的。

  看著眼前的他,她的心窩及身子都暖呼呼地,其實,喝什麼子息湯呢?該是生孩子的時候了呀!愛是因,生兒育女是果,現在的她非常確定自己是愛他的,那麼與他生兒育女也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 

  她不自覺地伸岀手,輕輕的撫著他的臉頰,此舉教韓墨樓整個人震了一下,然後瞬間臊紅著臉看著她。

  她的手指輕輕滑過他的額頭、眉頭,再接著鼻粱往下走,接著輕撫他的唇、下巴……然後她露出歡快的微笑,兩隻眼睛定定地、深情地注視著他。

  迎上她那比平常還要熾熱十倍的眸光,他心悸得厲害。

  該死,他一個男人居然被她撩撥得如此不知所措?

  她慢慢地欺近他,明明沒有任何攻擊性,他竟緊張到全身僵硬。

  顧秋心主動在他的唇上吻了一記,然後看著他那潮紅的臉,忍俊不禁地笑了。

  「知道現在的你是什麼表情嗎?」她頓了下才說:「好像我要吃掉你一樣。」

  他濃眉一皺,「你尋我開心?」

  她搖搖頭,目光率真直接,「今天不尋你開心,是認真的。」

  聞言,他心頭一震。

  認真?她是指……

  「墨樓,沒有愛的結合,就像一個人空有軀殼,卻沒有靈魂一般,我一直很感謝你尊重我也理解我。」她深深注視著他,唇角漾著甜甜的微笑,「現在的我覺得很幸福、很滿足。」

  聽著,他臉上有著放鬆安心卻又困惑的神情,「是嗎?」她到底要說什麼?

  「墨樓,你……喜歡孩子嗎?如果不是為了傳宗接代,你喜歡孩子嗎?」他微微一頓,很認真地思考,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我不知道。」他誠實地回答,「我看過自行被他家那三隻貓崽子弄得七葷八素、邊抱怨邊笑著的模樣,當他把孩子交給我抱,孩子卻哭鬧不休時,我覺得很困擾,像抱著一團火藥,恨不得趕緊丟開。」

  聽見他如此誠實的回答,顧秋心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他真是個正直又坦率的人,不說討好諂媚人的話。

  「你問我喜不喜歡孩子,我真的不知道,但是……」他目光一凝,深深地注視著她,「我肯定會喜歡我們的孩子。」

  她笑意淺淺,沒有說話,像是在思索著什麼,須臾,她環顧寢室,問道:「覺不覺得少了什麼?」

  他一愣,下意識也跟著她的視線環顧著寢室一圈。

  少了什麼?她想要添置什麼桌椅或是櫃子嗎?怎麼前一句還在聊著孩子,下一句卻問起少了什麼了?

  他蹙眉苦笑,「你若缺什麼,叫王管家張羅便是。」

  她看著他,一臉不可思議地眨眨眼睛,然後又笑出聲音。

  看來,這男人只能對著他拋直球,丟變化球,他怕是一輩子都接不到。

  「我不缺什麼。」她用最直接最熾熱的目光望住了他,「這宅子什麼都有,就只缺孩子的哭聲跟笑聲了。」

  這記直球他接到了。

  韓墨樓瞪大了眼睛,驚喜地、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秋心?」

  她伸出雙手,勾抱著他的頸項,毫不扭捏。

  「喝了好一陣子的子息湯,咱們來看看是否有效吧!」她貼在他耳邊輕聲地說。

  韓墨樓耳朵一熱,臉又臊紅了。

  他拿飽滿的額頭貼撫著她的額頭,兩隻眼睛如烈火般注視著她,輕聲說:「我終於等到你了。」說著,他的唇溫柔的貼著她的唇。

  彷彿她是易碎的寶物,他小心翼翼的觸碰著她、撫摸著她,又好似她是不可侵犯的女神般,他渴望卻也掙扎地除去她的衣物。

  這身子是青澀的,可她有著一顆成熟女人的心,有著一條渴望被他深愛的靈魂。

  她一點都不怕,甚至主動褪去他的衣物,因為練武之故,韓墨樓的身形常精實完美,讓她看了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韓墨樓深情凝視著身下的她,大手覆上她起伏的胸口,察覺她的身體微微地震了下,他便緊張地抽回手。

  她笑望著他,大膽伸手撫摸他的胸膛,以眼神允許他對她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

  讀懂她的眼神,他放心了。

  俯身,他親吻著她的唇瓣,大手眷戀著她的玉峰,她並不豐滿,但卻柔軟細緻得令人愛不釋手。

  「嗯……」他溫柔地、充滿愛意的撫摸讓她忍不住輕吟岀聲,腰肢也不安分的扭動起來。

  他不急躁,即使他如此渴望。

  他不粗率,即使他壓抑已久。

  他循序漸進、一點一點地勾引出她身體深處的渴盼,那充滿感情的熾熱的手,訪遍她全身。

  「唔……」顧秋心真沒想到跟他的第一次,竟是如此的美好銷魂。

  她星眸微啟,身軀意亂情迷地起伏著、扭動著,當他的手滑入她一雙玉腿之間,她幾乎尖叫起來。

  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又濕又熱,那酥麻的感覺讓她忍不住勾住他的頸項,將整個身體貼上了他的。

  而當她緊貼著他,也感覺到他的熾熱,他的身體如著火似的燙人。

  「秋……」韓墨樓已經幾乎快忍受不住,他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裡,低聲地問:「行嗎?」

  她漲紅著臉,喉嚨猶如火燒般說不出話,只是點點頭,主動在他身下展開身體,彷彿一朵綻放著、等待蜂蝶採蜜的花朵。

  此刻,她感覺腹間又熱又脹,有一種急需被填補、被充滿的渴求。

  韓墨樓的手一滑,她已春潮如泉湧。

  「唔……不………」她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臂,太害羞了,她竟然有這麼強烈的反應?

  他眼瞼低垂,深情款款地注視著她,唇角勾起一抹深沉又迷人的微笑。

  他等不了也不想再等了,他準備好了,他想,她也是。

  他慢慢地將自己的渴盼一點一點地講入她的身體,也正式進入了她的生命。

*             *             *

  一早送韓墨樓出門後,顧秋心就在房裡整理她今天要帶去暖暖窩的教材。

  「高山上的小木屋,住著一個小女孩,她是一個小天使,美麗又可愛……她有一個好朋友,卻是一隻小山羊,每天都在一起玩……啦啦啦啦啦嘟嘟……」

  心情愉悅的她,忍不住哼起《小天使》的主題曲。

  一旁正在整理房間的小節跟馬嬤嬤都疑惑地看著她。

  「夫人,你今早心情真好,還唱曲兒?」小節好奇地問:「你唱的是什麼曲呢?」

  「喔,是阿爾卑斯山的少女。」她開心的說:「今天我要給孩子們說故事,這是這個故事的歌曲。」

  小節皺起眉頭,「什麼卑卑山少女?」

  她啐一聲,「什麼卑卑山?是阿爾卑斯山。」

  「那是哪裡的山?」小節問。

  「很遠很遠的地方的山。」顧秋心也不想跟她解釋太多,「反正你今天聽我說故事就好。」

  馬嬤嬤迭好了衣服,正要往床的方向走去,顧秋心見狀立刻大喊:「馬嬤嬤!」

  馬嬤嬤一驚,「怎麼了?夫人。」

  「那個……」顧秋心霎時羞紅了臉,支支吾吾,「那個床……床,我、我自己鋪。」

  「為什麼?」

  「沒為什麼,反正我自己弄就好。」她一個箭步衝到床前,滿臉潮紅。

  馬嬤嬤先是困惑地看著她,然後似乎明白了什麼,掩嘴一笑。

  「馬嬤嬤,你笑什麼?」小節不解。

  馬嬤嬤笑看臉頰已經又熱又紅的顧秋心,低聲道:「恭喜夫人。」  

  顧秋心一愣,「啊?」

  「恭喜什麼?」小節也一臉疑惑。

  馬嬤嬤意味深長地說:「夫人終於從少女蛻變成女人了。」

  聞言,顧秋心又驚又羞地瞪大了眼睛。

  馬嬤嬤是怎麼知道她跟韓墨樓在昨晚之前尚未圓房的?

  「馬嬤嬤,你該不會都在窗外偷偷監視監聽吧」她羞赧地問。

  「唉呀,夫人可別誤會。」馬嬤嬤羞紅著臉,「老奴才沒那怪癖好呢!」

  「那你是如何知道的?」她問。

  一旁的小節還沒弄清楚發生什麼事,湊上來問:「知道什麼?」

  馬嬤嬤笑道:「夫人昨晚跟大人圓房了。」

  「什麼!」聞言,小節驚叫出聲。

  「你小聲一點!」顧秋心好氣又好笑地瞪著她。

  小節摀著嘴,一臉不可置信,「夫人跟大人都成親那麼久了,怎麼……難道大人真有隱疾?」

  「你才有隱疾呢!」顧秋心伸岀食指推了她額頭一下,然後轉頭看著馬嬤嬤,一臉求知若渴,「馬嬤嬤,你是怎麼知道的?」

  馬嬤嬤一臉神秘,「你騙得了老夫人,哪裡騙得了我?老奴看著您長大,跟您又如此親近,您那點兒心眼,老奴會不知道?光是看著您跟大人平時的那些眼神及舉止,就能覷出端倪。」

  「……」顧秋心露出一臉甘拜下風的表情。

  「大人真是個好人,能縱著您這麼久,也真委屈他了。」馬嬤嬤一嘆。

  顧秋心眉心一皺,「委屈他什麼?」

  馬嬤嬤嗤笑出聲,「每天跟您同床共枕,卻碰都不能碰您一下,大人不委屈?老奴看啊,根本是憋屈呢!」

  聽著,顧秋心臉熱了,嘴裡咕噥著,「他也不是完全沒碰過我呀!」

  憋屈什麼?他之前也吻過她了呀!才不是碰都沒碰過呢!

  「好了,別磨磨蹭蹭地,我要出門了。」不想再跟她們討論她跟韓墨樓的「房事」,她中斷了話題。

*             *             *

  當小梅看見白布下露出的那一截手臂上的燙疤,「哇」地放聲嚎哭。

  她想掀開白布,可顧秋心及時地抓住她,並將她抱在懷裡。

  小梅抱著她,繼續痛哭失聲,「玉柳、玉柳……夫人,是玉柳……嗚哇……嗚……」她悲慟凄厲的哭聲,聞者無不心痛,左平、得勝、司徒敬、藍玉夫他們全是鐵錚錚的漢子,可此時也都露出悲憫痛心的表情。

  顧秋心神情沉重而悲傷,眼眶泛淚,將視線移向了韓墨樓。

  韓墨樓目光深沉,眼底也透著悲憤,那怒意不張狂,卻讓人生畏。

  今日過午,有人在大渠撈到一具女屍,報至官府,衙差將屍體帶回衙門,由仵作驗屍後立刻回報給韓墨樓。

  聽了仵作及司徒敬的形容,韓墨樓第一時間便想到女屍可能的身分,於是他命心硯前去暖暖窩將顧秋心及小梅接至衙門認屍。

  果然,這具女屍便是小梅共患難的異姓姊妹玉柳。

  玉柳身上有明顯的新舊傷痕,致命傷則是頸部那一刀,之前聽翟烈形容季墨秋及她姊姊所經歷的遭遇時,他儘管憤怒驚訝,卻未能想象,而今……他親眼目睹了。

  這些孩子正值花樣年華,雖出身貧寒,對未來仍有無限希望,可這些殘暴無良的人牙不只用毒藥控制他們,甚至在他們再無利用價值時痛下毒手……

  此刻,他的胸口彷彿燃燒著藍色的怒焰,他的眼底迸射著駭人的光芒,他絕不會放過這些人,他一定要為那些受害甚至失去性命的孩子討回公道。

  「小梅,」顧秋心安撫著嚎哭的小梅,「大人會好好安葬玉柳的,她已經脫離苦海了,我們要祝福她,為她祈福,希望她能前往更好的下世。」

  「夫人……」小梅哭得全身癱軟,跪地哀求,「請替玉柳做主……」

  「小梅……」顧秋心再也忍不住地流下眼淚,「你放心,會的、會的。」說著,她抹去眼淚,轉頭看著小節,「小節,先送小梅回暖暖窩。」

  「是。」小節答應一聲,立刻上前扶起小梅,攙著雙腿軟癱無力的她離去。

  小梅離去後,顧秋心伸手想掀起白布,此時韓墨樓出聲道——

  「秋心,別……」

  她轉頭看著他,眼神堅定而憤恨,「我可以。」說完,她慢慢地掀開覆蓋屍身的白布。

  白布底下是一具發脹慘白的身軀,髮量稀疏,身上青一塊紫一塊,還有大大小小的新舊傷口,最新的傷便是脖子上那一道。

  玉柳瞪大著眼睛,眼眶凹陷,眼球突出,表情驚恐又駭人。

  這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是怎樣的毫無人性,才會做出這樣慘無人道的事情?

  顧秋心的胸口一陣陣的刺痛著,眼淚再一次落下。

  韓墨樓趨前一把蓋上白布,顧秋心只看了他一眼,便掩面哭起來,韓墨樓很想抱住她安慰,可這麼多雙眼睛看著,他知道並不恰當。

  顧秋心掩面哭了一下子,突然放下雙手,抬起眼,紅通通的眼底燃燒著怒火,「墨樓,讓我當餌去誘出拐騙孤雛的人口販子!」

  聞言,韓墨樓口拒絕,「不成,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她意志堅定,「為了找到他們的巢穴,一定要放餌。」

  「你……」韓墨樓當然知道釣魚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但就算他派人暗中守著,也可能發生難以預料的意外,他如何能讓她冒險?

  「墨樓,我……」

  「不可能。」他打斷了她,目光如刃般凌厲,像是要教她斷了念頭。

  她眉心一擰,手指著白布底下玉柳的屍身,哽咽地說:「可是玉柳……那可憐的孩子她……」

  「大人。」這時司徒敬突然開口,「卑職認為夫人此計可行。」

  眾人都是一怔,驚疑地看著他——他贊成由夫人去做餌?

  「這幫惡人行蹤隱密,難以捉摸,若不放餌,確實難以引蛇出洞。」司徒敬說。

  得勝聽著,立刻說道:「捕頭,我也贊同放出誘餌,但夫人她……」

  「我沒說讓夫人去當餌。」司徒敬微微一笑,「夫人是閨閣女子,身嬌肉貴,怎麼也不像是隻飄零燕。」

  「司徒,那你的意思是……」藍玉夫好奇地問。

  「我家芊芊今年十五歲,從小習武,粗手粗腳,是個十足十的野丫頭,幸而長得像他娘親,樣貌還算清麗,再適合不過了。」

  聽著,左平深表贊同。「大人,確實如此,芊芊那孩子是最佳人選。」

  韓墨樓卻面色凝重,「但是這畢竟有風險,司徒你……」

  「大人不必擔心。」司徒敬一派輕鬆地說:「我家那野丫頭功夫不差,平時鬼靈精怪地一堆餿主意,她要是不去捉弄別人,我這個當爹的就阿彌陀佛了。」說著,他自己哈哈大笑起來。

  見他氣定神閒,彷彿有十拿九穩的把握,韓墨樓頓時不知如何定奪。

  「大人。」左平一揖,「為避免更多孩子受害,事不宜遲。」

  韓墨樓神情嚴肅,眼底有著幾分掙扎。

  是的,若不能儘快找出他們的巢穴,不知還有多少孩子會遭到迫害。 

 「司徒。」他目光直勾勾的看著人,「請你務必加派人手,絕不能讓令千金受到任何的傷害。」

  司徒敬頷首,「大人放心,由我這個親爹來保護,再妥當不過了。」

  韓墨樓正視著他,眼底透出感激。

*             *             *

  得知父親推薦自己當誘餌引蛇出洞,司徒芊芊一點都不害怕,反倒興奮極了。

  她好強活潑,調皮搗蛋又鬼靈精怪,喜歡刺激、喜歡冒險,秉性良善又正直,年紀雖輕,卻有著俠義性格。

  聽父親說了西北孤雛的悲慘遭遇,她義憤填膺,一口應當誘餌之事,決心助官府破獲那些不法的人及暗娼黑窯。

  她先悄悄岀城,弄岀一頭亂髮,換上破舊骯髒的衣衫草鞋,佯裝出狼狽疲倦的模樣,接著再步行進城。

  路上,她遇到幾名年紀不大的孤兒,乾脆結伴同行,一起在街邊行乞。

  坐了大半天,天都快黑了,終於有好心人施捨他們幾顆白饅頭。

  「拿去吃吧。」施捨他們白饅頭的是對麵茶樓的店小二,「你們打哪來的?」

  司徒芊芊代表眾人回答,「我們都是不同地方來的……」

  「原來如此。」店小二打量著她,又問:「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

  「我叫芊兒,今年十四。」她刻意少報了一歲。

  「家裡還有什麼人嗎?」小二又問。

  司徒芊芊搖搖頭,故作傷心狀,「就剩我一個人了……」

  「這樣呀。」店小二若有所思,「你一直在街邊行乞也不是個長久之計……」

  「還望小哥哥指點。」她期待的道。

  「我看你手腳齊全,雖然瘦了一點,但應該能幹活兒……」店小二左右張望了一下,說道:「你去屠牛巷轉轉吧!」

  她微怔,「屠牛巷?」

  「沒錯,很多孤兒來到縣城,都會聚集在那裡,有時會有城裡的商家或店號到那兒去找人。」店小二笑著說:「不瞞你說,我也是在那兒被掌櫃的相中才到茶樓來做事的。」

  司徒芊芊一聽,興致勃勃,「是嗎?那如何前往屠牛巷?」

  「不如你等我換班,我帶你去吧?」店小二熱心地表示。

  司徒芊芊點點頭,「謝謝小哥哥。」

  「那你先在這兒候著,我先回去忙。」店小二說完,又不放心地叮囑她,「你人生地不熟,可別亂跑呀!」

  她一副乖順模樣地道:「知道了,小哥哥。」

  店小轉身離開的同時,司徒芊芊臉上笑意一收,眼底迸出狡黠的光。

  她摸摸鼻頭兩下,再摸摸右耳垂兩下,對埋伏在隱密處的父親及衙門幾位哥哥叔叔們打暗號,告知他們可疑人物已出現。

  這店小二聲稱自己也是孤兒,是在屠牛巷那邊被茶樓掌櫃相中的,可他在茶樓做事,理當消息靈通,不會不知道知縣夫人辦了個暖暖窩收容孤雛,既然有暖暖窩的存在,要帶她前往屠牛巷,顯然有詭異之處。

  她就等他出來,看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約莫一個時辰過去,店小二出來了,他笑盈盈地說:「行了,跟我走吧。」

  司徒芊芊起身,看著其他幾名年紀較小的孩子,「他們呢?可以帶他們一起去嗎?」

  店小二猶豫了一下,看著那幾個正以殷切眼神看著他的孤兒,「好吧,一起去。」

  司徒芊芊立刻拉起幾人,興沖沖地尾隨店小二前往屠牛巷。

  屠牛巷從前是宰殺生羊的地方,地處城裡最偏遠的地方,沒什麼住戶,卻有從前留下來的許多破屋。

  因為有勉強可遮風避雨的房舍,許多孤雛及乞丐在日落後會到此處過夜,翌日一早最再外出行乞,因為出入分子複雜,城裡的百姓根本不會靠近。

  來到屠牛巷,只見三五成群的乞丐跟孤雛圍著火堆取暖,現在時序進入臘月,入夜後寒風刺骨,若沒捱著火堆,只有打哆嗦甚至凍死的份。

  見店小二帶著幾個孩子前來,有人立刻將視線移過來,好奇的打量著。

  那是個老婆子,正把薪柴往火堆裡放。她用腳踢了踢一旁的乞丐,然後對著三、四名圍著火堆的乞兒說道:「省著點用,不然可撐不到半夜。」

  「知道了,王婆。」幾人異同聲,似乎都對這名王婆不陌生。

  王婆朝著店小二走來,打量著跟在他身後的司徒芊芊,然後開口問道:「又有可憐的孩子?」

  「是呀,王婆。」店小二蹙眉苦笑,「他們幾人是今天剛進城的,我看他們無處可去,就將他們帶到這兒來暫時安身了。」

  「唔……」王婆兩隻眼睛只專注地看著司徒芊芊,若有所思,「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打哪兒來的?」

  「我叫芊兒,是在金河鎮出生長大的。」司徒芊芊回答。

  「一個人來虞縣,可有依靠的人?」王婆問。

  司徒芊芊故作一臉憂傷,泫然欲泣,「沒有,我家就我一個人出來,本來投靠了通州的姨母,可姨母卻要將我賣給個六十歲的老頭當填房,所以我就選出來了……」

  「唉呀,你姨母真是無良。」王婆趨前捧起她的臉,細細端詳著,「瞧你還是含苞待放的年紀,居然要讓你嫁給一個老頭?」

  「姨母說我吃了她快兩年的糧,要我報恩……」司徒芊芊說著,低頭抽泣起來。

  「好孩子,不哭不哭。」王婆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著她,「今天相遇,咱們也算是有緣,我做事的酒樓需要人手,你可願意去試試?」

  司徒芊芊用力點頭,「我願意!」

*             *             *

  瀟湘院後院,一名約莫四十多歲的婦人上上下下打量著眼前的司徒芊芊。

  二十多年前,她曾是瀟湘院的紅牌姑娘,亦是瀟湘院主人陳廷的老相好,人稱紅姨的她,如今已是在瀟湘院能說上話、做決定的副手了。

  「紅姨,這丫頭行嗎?」王婆涎著笑臉問著。

  紅姨抓著司徒芊芊的手臂,拽著她左瞧右瞧,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這丫頭十四歲,沒親人了,沒問題的。」王婆說。

  紅姨瞪了她一眼,「最近官府抓得嚴實,你可別給我出紕漏。」

  「放心放心,準沒事的。」王婆拍胸脯保證,「紅姨一直這麼照顧我跟狗子,我們娘兒倆不會給紅姨你惹禍的。」

  狗子?王婆指的應該是茶樓的那個店小二吧?原來他們是母子呀!司徒芊若有所思。

  紅姨思索須臾,再內端詳著司徒芊芊,「長得是不差,就是太黑了,這在瀟湘院不行,那兒還行。」說著,她跟旁邊的男子使了眼色。

  那男子拿了三兩銀子給王婆,王婆收下後皺了皺眉頭,「紅姨,不能再多點嗎?」

  男子橫眉豎眼地瞪她,「還嫌少?去!」說著,他伸手推了王婆一把。

  王婆敢怒不敢言,悻悻然地轉身離開。

  司徒芊芊故作驚惶地想追上去,「王婆,您去哪裡?別留下我呀!」

  男子一把揪住她,凶神惡煞地罵著,「丫頭,你還想去哪?跟我走!」

  他拖著她走出後門,司徒芊芊佯裝害怕地掙扎抵抗,男子又兇惡地瞪著她,「快走,不然有你受的!」

        「大爺,你、你要帶我去哪裡?」她問。

  男子眼底閃過一抹陰沉,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恐嚇她,「不乖乖聽話,老子就殺了你,從這一刻開始,老子就是你老子!」

  此男子不是別人,正是那日在大街上追著玉柳的人,他名叫謝邁,是瀟湘院的打手,負責的是瀟湘院非法私設的暗娼館。

  司徒芊芊知道自己已經將蛇引出洞口了,現在她就要跟著蛇回洞,等人一舉攻破蛇窟。

  謝邁拉著她,熟門熟路地走在那幾乎只能容納一個男子經過的暗巷裡。

  這些曲折暗巷九彎十八拐,司徒芊芊沿途偷偷留下肉丁,這肉丁是顧秋心烘烤的,切成小塊,可供她沿路撒著做記號,好讓她爹帶著衙門的尋蹤犬跟上。

  終於,他們來到一間宅子的後門,後門兩側掛著兩隻紅燈籠,門扉緊閉,直到謝邁吹了一聲口哨,立刻有人開門。

  謝邁抓著司徒芊芊走進去,立刻有個婆子上前,她睇著司徒芊芊,「可有新人了。」

  「帶她梳洗更衣吧!」謝邁說:「是個雛兒,明兒開價把她賣了。」

  「知道。」婆子點頭,拉著她往裡頭走去。

  窄廊旁是一個個的小房間,房裡隱隱約約傳來聲音,這時一個肥胖的男人提著褲腰帶走出來,一臉心滿意足。

  「咦?」發現婆子帶著面生的丫頭,男子立刻像貓見到魚似地盯著,「玉婆,是新來的丫頭?」

  「是,剛到。」

  「多少銀子?」男人急間

  「是乾淨的丫頭,明兒才開苞,老謝還沒喊價。」玉婆回答。

  「是嗎?」男子十分雀躍,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視線黏在司徒芊芊身上,「那好,我明天過來。」

  「記得銀子帶夠。」玉婆說完,抓著司徒芊芊繼續沿著窄廊前行,轉了兩個彎,來到一間房間前。

  門口有個男人守著,見她帶著新貨,立刻開門。

  玉婆將司徒芊芊推進房裡,「先待著,明午再幫你打扮。」

  司徒芊一進到房裡,先聞到的是一陣陣淡淡的甜香,放眼一看,房裡有十幾個年紀跟她差不多的小站娘,身上只穿著單薄的衣裳。

  她們臉上沒有驚惶恐慌的表情,反倒有點悠哉悠哉地,她們或坐或臥地窩在地上那幾床破被上,有人還迷迷糊糊地在哼著曲兒。

  司徒芊芊知道那是因為她們都一直聞著忘憂香,人牙便是以此控制她們,讓她們不反抗不躁動。

  房間唯一的一張凳上擺著一隻銅爐,爐裡正焚著忘憂香,她趨前將爐裡的忘憂香倒在地上,然後用腳踩熄。

  那十幾個小姑娘疑惑地看著她,卻沒人有力氣站起。

  司徒芊芊又拉岀一張破被走到門邊,拿岀預藏的火石跟火摺子,點燃了破被,只一會兒,破被就在門邊燒了起來。

  「走水!走水了!」她大叫。

  「怎麼回事?」外頭的守衛驚呼,然後打開了門。

  在他打開門的同時,司徒芊芊狠狠一腳往他肚子踹去。

  「啊!」他整個人摔了出去,跌到廊下。

  接著司徒芊芊取出響哨,以丹田之力一吹……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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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7 23:44: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破獲黑水牙行

  循著司徒芊芊沿途撒下的狗糧,司徒敬及藍玉夫率領二十名主力及三十名後援,攻進瀟湘院私設的暗娼館,順利逮捕謝邁及尋歡客等一干人,也營救出近三十名受害少女。

  同一個晩上的稍後,韓墨樓親自押著謝邁等人突襲瀟湘院,不只逮捕陳廷、紅姨等人,還査獲可疑賬冊及名冊。

  速速審問之後,陳廷等人供出他們確實與巴山的客商劉雲英有忘憂香的交易,原來約莫一年多前,劉雲英來到瀟湘院與陳廷商談合作事宜,藉由他在城裡的人脈,先是在瀟湘院及一些賭坊及酒樓中提供熟客試用忘憂香,之後再進行販賣。

  接著,劉雲英又協助他們開設暗娼館,安插眼線鎖定可用的流浪孤兒,將他們拐騙到手後,再以毒藥控制他們,逼他們就範。

  陳廷供稱他只認識劉雲英,知道劉雲英是巴山黑水牙行的人,但他跟黑水牙行從沒直接接觸。

  當天,韓墨樓便命人查封瀟湘院,然後再依其供詞,同步對各賭坊及酒樓展開搜索,兩天不到,已抓了涉案人等共四十三人。

  深夜,韓墨樓離開官府後便前往暖暖窩,那些被救岀的孩子在第一時間便全數送到暖暖窩安置,顧秋心為了照顧這些孩子,已決定這幾天都待在暖暖窩。

  韓墨樓來到顧秋心在暖暖窩的房間,裡面還透著亮光。

  「秋心。」他站在門外輕聲地喚她。

  他才出聲,裡面便傳來腳步聲,只眨個眼的時間,顧秋心已打開門。

  見他一臉倦容,不捨全寫在臉上,「乏了吧?餓嗎?我去廚房幫你弄點吃食好嗎?」

  韓墨樓神情疲憊,但眼神依然溫柔,「我吃過了,不餓。」說著,他輕摟著她的肩膀走進房裡,關上了門。

  「那些孩子還好嗎?」他問。

  「梁大夫開了安神的藥,孩子們服下後暫時能好好睡一覺。」

  梁大夫是官府所聘任的大夫,韓墨樓命人將孩子們送至暖暖窩的同時,也遣人去找了梁大夫前來協助。

  「那就好。」韓墨樓說著,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龐,「辛苦你了。」

  她淡淡一笑,「一點都不辛苦,只要想到那些可憐的孩子,我勞累一點又算得了什麼?」說完,她話鋒一轉,「這次真要好好讚美一下司徒捕頭的千金,能破獲毒窟,她功不可沒。」

  「確實。」韓墨樓頷首微笑,「她小小年紀,膽識過人,比起你可是毫不遜色。」

  「我在她這年紀時可沒這樣的膽識跟腦袋。」司徒芊芊才十五!她十五的時候,還在想著下課要跟同學去哪裡吃剉冰,哪能親自當餌,誘出罪犯?

  「虎父無犬女。」韓墨樓稱讚道:「可惜她是女兒身,不然一定能繼承司徒捕頭的衣缽,為朝廷所用。」

  聞言,顧秋心思忖了一下。誰說不行呢?在她的那個世代,女生能當軍警及消防人員,開飛機開船的都有呢!

  「墨樓,就算是女子,也是能為國家效力的。」她說:「至今官府還沒有女衙役吧?可因為男女大防之故,那些衙役或是捕快們出勤遇到女子時,或許也不是太方便,但若是有女衙役或女捕快,就沒這樣的顧慮了。」

  聽她這麼一說,韓墨樓心頭一震,她所提之事,雖說並無前例,但未嘗不可。

  「不論是什麼行業,應是適才為上,是男是女其實並不重要。」她眼神亮亮的,「我很期待你能成為先鋒。」

  他蹙眉思索,然後一笑,「我不得不認,你有點說動我了……」

  「像司徒捕頭的千金這樣的女子,若只能在家燒飯洗衣,那豈不是埋沒人才?」

  「娘子所言有理。」他一笑,以寵溺的眼神看著她,「過幾日,我跟左師爺他們研究研究。」

  她點點頭,毛遂自薦道:「如果他們不同意,你可以找我去當說客。」  

  他摟著她的纖腰,將她圈在懷中,低頭以額頭輕貼著她的額頭,然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聲線低沉,「你連我都能說服,要說服他們易如反掌。」

  「你的恭維,我收下了。」她促狹一笑,眼底過一抹愉快的狡黠。

  他眼底充滿憐愛地看著她,然後在她唇上吻了一記,忽而他想起一件要事,必須立刻跟她商討。

  「對了,」他輕輕的拉開她,正色地道:「搜索瀟湘院所找到的賬冊跟名冊在詳細核對後,發現使用忘憂香的人比我們預期的還要多,依賬冊所載,有些人已經重度成癮……」說著,他面容現出憂色。

  她是聰明人,一眼便覷出他臉上的表情代表的是什麼,「我兄長?」

  「是的。」韓墨樓神情嚴肅,「你爹不知道他因為圖利而私運的幻蕈竟是荼毒他親兒之物,如今人證物證俱全,該是他供出顧家跟黑水牙行之間的橋樑之時了。」

  她點頭,目光凝聚在他臉上,「明兒一早,我們就上顧家去。」

*             *             *

  「老爺,」管事一臉憂心忡忡地走進花廳,「韓大人跟大姑奶奶求見。」

  顧萬得臉色一沉,面帶愁容及疑惑。

  「老爺,他們怎麼突然……」趙氏面上也是藏不住的擔憂。

  「老爺,要不小人找個理由回了?」管事幫著出主意。

  「這樣也行。」顧萬得點點頭,「就說我傷風臥床,不克……」

  話未說完,外邊傳來一陣騷動,一名小廝衝到門邊,急喘喘地說:「老爺、夫人,韓大人跟大姑奶奶進來了!」

  「什麼?」顧萬得一震,不自覺得望向趙氏,「該不會他們已經知道了?」

  趙氏強自鎮定,「別自己嚇自己,那件事不可能傳出顧府大門的。」

  這時,外面已傳來此起彼落喊著「韓大人、大姑奶奶」的聲音。

  趙氏抓住顧萬得的手,眼底雖有幾絲驚惶不安,卻沉著地說:「老爺,您可千萬冷靜。」

  顧萬得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我知道。」

  此時,韓墨樓跟顧秋心已經來到花廳外,兩人目視著花廳裡正努力穩定心神的顧萬得及趙氏。

  「小婿冒昧造訪,還盼岳父岳母大人見諒。」韓墨樓態度恭謹,但散發出來的氣勢卻猶如疾風勁浪。

  顧萬得看了趙氏一眼,示意要她說話。

  趙氏定了定神,勾起一抹笑意,「言重了,你們快進來。」說著,她轉頭吩咐下人備茶,「看茶。」

  「不勞煩了。」韓墨樓說著的同時,領著顧秋心走進花廳。

  顧萬得跟趙氏又互看一眼,眼底有著藏不住的憂懼惶然。

  「賢婿突然來訪,未有準備……」趙氏繼續客套著。

  「母親。」顧秋心打斷了她,「兄長在嗎?」

  聽見她提及顧秋豐,顧萬得跟趙氏突地一僵,雖然他們極力想表現出神態自若的樣子,眼睛卻洩露了他們的不安。

  顧秋心一眼就讀出他們眼裡的情緒,警覺地語帶試探,「父親、母親,我剛才問過管事,他說兄長在府裡。」

  顧萬得跟趙氏一臉怒色地瞪向站在邊的管事,管事心虛的低下頭。

  「秋心,你、你們找秋豐有事嗎?」趙氏問。

  這時,韓墨樓取岀一個錦囊,將錦囊裡的東西往那張黃花梨木桌上一倒,裝在錦囊裡的物品正是忘憂香,「岳父和岳母大人可識得此物?」他問。

  顧萬得跟趙氏神色慌張,一時沒有說話。

  「看來,岳父和岳母大人對此物並不陌生。」韓墨樓唇角一勾,「前天夜裡發生的事,相信岳父和岳母大人已有耳聞。」

  顧萬得又疑又怯地問:「你是說………瀟湘院的事?」

  「那瀟湘院的事跟秋豐有什麼關係嗎?他好些日子沒去了。」顧萬得急著解釋,「聽說瀟湘院私設暗娼館,還拐了孤兒進去,這事絕對跟秋豐無關,秋豐他雖是頑劣了些,但那種事他還不敢做。」

  韓墨樓神情淡然,「確實査無大舅子跟此事的關聯,不過在一份名冊上卻記著大舅子的姓名。」

  「名冊?」顧萬得一愣。

  「父親。」顧秋心神情凝重,「相信您跟母親都已經看出兄長不尋常的變化吧。」

  聞言,夫妻二人一驚,卻又故作鎮定,「什麼變化?秋豐他只是瘦了點,沒什麼事的。」

  「父親、母親,」顧秋心不想再跟他們拐彎抹角地搞迂迴,「墨樓他破獲瀟湘院私設的暗娼館,發現他們還居中牽線販賣忘憂香這種會使人上癮的毒香,兄長他長期使用忘憂香,不只身體受到摧殘,就連心神也受忘憂香影響,兄長是顧家獨苗,難道您們要眼睜睜看著他繼續殘害自己的身軀?」

  聞言,顧萬得跟趙氏都咽了一口唾液,心神不寧。

  「父親,」顧秋心續道:「當日我同兄長一起遊河,黑風寨登船打劫時,兄長不顧逃命卻急急的命人先將船上木箱沉入水中,箱中是何物?以及顧家商隊捨官道不行,卻走了偏僻的牛溪道,貨物遭劫為何不報官?」

  聽著她這番話,顧萬得已開始全身發抖。

  這時,顧秋桐突然從外面衝了進來,放聲大叫,「姊姊!」

  見她忽地衝進花廳,顧萬得跟趙氏又是一驚。

  「來人,把二小姐帶出去!」趙氏神情丕變大喝出聲。

  兩旁待命的僕婢剛要上前,韓墨樓沉沉喝道:「誰都不准動!」

  主子雖有命,但韓墨樓可是青天大老爺,那些僕婢們此時駭於他的官威,立馬退後。

  顧秋桐撲到顧秋心面前,淚流滿面,「姊姊,救救大哥,救救嫂嫂!」

  「秋桐!」顧萬得驚怒交加,「你在胡說什麼?住口!」

  顧秋心已覺不妙,急急追問:「秋桐,他們怎麼了?」

  「大哥瘋了,他拿剪子劃傷了嫂嫂的臉,嫂嫂她……」話未竟,她已放聲大哭。

  顧秋心憤然地轉過頭去看著顧萬得跟趙氏:「他們在哪裡?」

  「這……」趙氏護子心切,急斥,「這是我顧家的家務事,不用你管!」

  「趙氏!」韓墨樓冷眸一掃,「顧秋豐傷人,你還敢說是家務事?」

  迎上他那冷厲的黑眸,趙氏露出驚懼的表情。

  「父親,您所運送的貨物是幻蕈,而幻蕈正是忘憂香的原料。」顧秋心怒道:「您一心護著大哥這顧家單傳,卻又將他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顧萬得聞言,身子一震,「什……你說什麼?」他彷彿受到重創,神情懊悔又茫然。

  「秋心,你說什麼?說秋豐他用的熏香是……」愛子如命的趙氏也深受打擊。

  「是,正是顧家私運的幻蕈毒害了兄長。」顧秋心繼續道:「墨樓他已經掌握了名冊跟證據。」

  韓墨樓神情冷肅,深沉澄凈的雙眼直視著六神無主的顧萬得,「現在,該是你和盤託岀的時候了。」

  顧萬得沉默了一會兒,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好,我說……」

*             *             *

  看著坐在面前,臉上纏著紗布,血水還微微滲出的李香君,顧秋心心頭一緊,不捨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而一旁的顧秋桐以及李香君的貼身丫頭,早已泣不成聲。

  顧秋豐受忘憂香毒害,神志不清,行為異常,為了保護他,顧萬得跟趙氏將他拘禁在房中,不讓他外出。

  未料,就在李香君親自為他送膳時,竟遭他以剪子攻擊而毀了那白玉般細緻的面容。

  「嫂嫂……」顧秋心伸出手握住了她的,聲音微微顫抖,「對不起,我該早點來的……」

  李香君眼底沒有恨意,「秋心,我不要緊,但是秋豐他……他還能恢復嗎?」

  看她都傷成這樣,卻還一心掛念著顧秋豐,顧秋心終於忍不住地掉下眼淚。

  她緊緊地握住李香君的手:「嫂嫂,你……」

  「我嫁了他,就是他的人,我只希望他好。」李香君認命地說。

  顧秋心不知道她對顧秋豐的執著是因為那強加在女人身上的傳統價值,還是因為她對顧秋豐真的有愛?不管如何,她都為李香君的遭遇感到難過、感到悲傷,也懊悔自己未來得及阻止不幸發生。

  「嫂嫂,你放心吧!」顧秋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儘可能地平復自己的情緒,「黑風寨的何大夫曾醫治過受毒害的翟夫人,墨樓已派人前往鬼哭山請何大夫下山了。」

  救出那些受毒害的孩子的同時,韓墨樓便差人快馬趕至黑風寨,相信很快何超便會趕至縣城救援。

  「那就太好了。」李香君聞言,鬆了一口氣,唇角不覺輕揚。

  這樣的李香君讓她心疼死了,顧秋心又忍不住地流下兩行淚,深深注視著李香君。

  「嫂嫂,何大夫醫術高明,我會請他來為你診治傷口,儘可能讓你恢復往日容貌的。」她安慰著李香君。

  李香君淡淡一笑,搖了搖頭。

  「秋心,從前我容貌無損,秋豐他都對我視而不見,如今我容貌盡毀,就算恢復,也無法再如從前。」李香君眼底閃過一抹深深的愁緒及哀傷,「待秋豐好轉些,我便會請他寫休書給我,我決定要回通州老家終身禮佛。」

  「嫂嫂!」

  「少夫人!」

  此話一出,顧秋心跟顧秋桐的丫鬟長春都是一驚。

  「我已經決定了。」李香君神情平靜地看著她們,「這是最好的結局。」

  這時,房門外傳來哭泣的聲音,趙氏走了進來,臉上滿是懊悔慚愧的淚水。「香君……」

  李香君一怔,「母親?」

  趙氏在丫鬟攙扶下走到床前,眼底透著無限的悔恨及歉疚:「香君,顧家對不起你,娘、娘也對不起你……」

  「母親。」李香君對她沒有一絲的怨懟,「這都怪媳婦自己福薄。」

  趙氏剛才在外面將李香君所說的話,一字不漏的全聽進去了。聽到她所說的話,再想起過往種種,趙氏深深懊悔自己從前對李香君的苛刻及冷酷。

  她從沒有一天好好對待過這稟性純良的媳婦,她從沒有替媳婦想過,她也從不曾教誨自己的兒子要善待這個溫柔善良的媳婦……

  她知道李香君心裡苦,可她從來不去憐惜,她是個殘酷的女人,沒血沒淚,枉為人。

  「香君……」趙氏對自己過往的所做所為感到慚愧,「娘錯了,娘大錯特錯,你這麼一個好媳婦,我竟然不知感恩、不知珍惜,我、我根本不是人……」說著,她潸然淚下。

  「母親,」李香君見狀,反倒安慰起她來,「方才秋心說有位何大夫醫術高明,一定可以讓秋豐恢復神志的,所以請您別傷心也別擔心。」

  李香君越是無怨無恨,趙氏就更加自慚形穢、無地自容。

  她拉著李香君的手,緊緊地握在手中,「我的好媳婦呀,娘對不住你,委屈你了……」

  「母親……」李香君見趙氏露出心疼懊悔的神情,不覺紅了眼眶。

  「香君,你別回通州,留下來,娘會尋來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藥,一定會讓你恢復往日容貌。」李香君的善良喚醒了趙氏的良知,「以後,娘就是你的靠山,要是秋豐膽敢負你,娘一定替你主持公道。」

  一直沒因為自己毀容而哭泣的李香君,卻在此時聽到這些話後流下激動的淚水。

  「別哭、別哭……」趙氏緊張地用手絹去接著她的淚水,「小心傷口。」

  李香君點點頭,兩隻眼睛定定地望著她。

  一旁看著的顧秋心、顧秋桐及長春也都感動得眼眶含淚。

  終於,李香君真真正正地走進了顧家,終於,顧家成了她永遠的家。

  李香君的善良成就了自己,也感化了趙氏,而顧秋心相信,之後李香君也能改變顧秋豐。

  想來,顧家經過了這一遭,也是因禍得福。

*             *             *

  顧萬得對韓墨樓將自己所知的全盤託出,毫無隱瞞,甚至交出可用的證據,包括書信及賬冊等等證物。

  果然顧得跟黑水牙行之間有一座橋粱,而這座橋粱也跟韓墨樓所想的一樣,確實是推舉他擔任虞縣知縣一職的戶部右侍郎常永。

  為了逃避稅賦、增加利潤,顧萬得一直以來都透過常永的關說運送貨物。

  常永遊走政商兩界,從中獲取利益,中飽私囊,他長袖善,與人為善,人脈十分通達。就連顧秋豐跟通州府尹李興利之侄女的婚事,亦也是由他牽線所成。

  李興利因涉入貪污案被拔職後,通州來了一個剛正不阿的魯自行,於是常永乾脆幫忙弄走貪婪又無利用價值的前虞縣知縣馬良,找來了跟魯自行是過命兄弟的韓墨樓,並為其保媒,牽起顧家與韓家的紅線。

  顧萬得是在一年多前受常永之託,開始幫黑水牙行運私貨進關的,魚幫水,水幫魚,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他當然不能拒絕常永的要求。

  眼裡只有利益的他,壓根兒不知道他所運送的貨物竟是戕害親兒及其他無辜兒少的毒物,如今得知,真是後悔莫及。

  顧萬得多年買賣經商,來帶私貨及稀有違品是常有之事,一直以來都是靠常永幫他打通門路,免受稽查,他每三個月奉獻兩千兩給常永,可他為求自保,幾年來與常永的聯絡書信及交易賬冊,他都悉數保留著。

  韓墨樓勸他將功折罪,藉此減刑,為顧全顧家,顧萬得毫不考慮的交岀所有物證。

*             *             *

  第三日傍晚,何超來到縣城,並立刻前往暖暖窩。

  那些被救出的孩子,韓墨樓在第一時間便將他們送至暖暖窩。

  顧秋心先依上癮程度的輕重將孩子們分類,分別安置在三個不同的房間。

  輕度成癮的孩子在良好的環境及照顧下,雖有不適,但還能忍受,可有幾名重度成癮的孩子卻受盡身心上的折磨,令人不忍。

  何超一到暖暖窩,便對孩子進行評估及診療,同時也請韓墨樓召集數名對藥學及醫理各有專精的大夫,協助他對孩子們進行戒斷及治療。

  顧秋心也請何超至顧家為顧秋豐及李香君進行診療,經他診斷過後,他為顧秋豐開了藥方及食譜,透過藥食的雙管齊下,希望能在半年之內見到成效。

  至於李香君的傷勢,他也有自信能恢復她近九成的原貌。

  在這段時間,韓墨樓也已經整裝待發,準備前往通州聯合魯自行及西北各州府縣城,大力掃蕩不法。

  為了就近照顧那些孩子,顧秋心完全以暖暖窩為家,寸步未離,因為她暫時住在暖暖窩,這兒也成了韓墨樓的落腳處了。

  是夜,他返回暖暖窩。回到房裡仍不見顧秋心,正要外出尋她,卻見她一個人提著燈籠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

  她瞧見他了,跟他招招手。

  韓墨樓上前,見她在這冷天裡也沒多添件衣服,立刻將自己身上的披風取下,體貼地披在她纖瘦的肩上。

  「這麼冷的天,你去哪兒了?」他一手攬著她的肩,往房間的方向行去。

  「去巡夜,看看孩子們的狀況,你不也是現在才回來嗎?還說我呢!」

  他眉心一擰,「我身強體壯,可你呢?瞧你,這陣子又瘦了一圈。」

  「那是因為我近來胃口差。」她一笑,話鋒一轉,「你明兒要出發,行裝都備好了?」

  「心硯跟得勝都打點好了,你不必擔心。」韓墨樓說著,又將她攬得更緊,語重心地叮囑,「我遠行,你可得好好照顧自己。」

  她抬起眼,臉上有一抹甜笑,「放心吧,有好多人嘮叨著我。」

  現在的她,可有好多人關愛著,因為李香君的感化,也因為她的鼎力幫忙,顧萬得跟趙氏如今不知對她有多好,今天還讓顧秋桐給她送來養氣的補湯,說是放了昂貴的葒材,還宰了一隻大公雞。

  走進寢房裡,關上門,他把她拉到床邊坐下,一手撫著她有點冰涼的臉龐,他深情地注視著她。他的眼底滿是愛意,還有憂心及不捨。

  「此去恐怕最快也得要個把月才能回來,你要記得吃、記得睡,可別累壞了。」他不厭其煩地耳提面命。

  顧秋心微微皺起眉頭,故作崩潰狀,討饒地道:「行了,你念到我耳朵都快長繭了。」

  韓墨樓濃眉一皺,猛地將她深擁入懷,彷彿只要一鬆手,她就會消失在自己的雙臂之中。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再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秋心,」他聲音低沉又充滿感情,「我總是感謝老天爺將你帶到我身邊來,你是天賜的恩澤。」

  「你這麼誇我,我會不小心驕傲起來的。」她眼底有著討人喜愛的狡黠。

  他低頭注視著她,深深一笑,「你是應該驕傲。」

  看著眼前這個深愛著自己、把自己當寶物的男人,顧秋心滿心的喜悅及幸福,該感謝老天爺的,何止是他呢?

  「墨樓……」她伸手輕捧著他的臉,悉心叮嚀,滿是情意,「凡事小心,我等你回來。」說完,她勾抱著他的頸項,送上自己熱情的吻。

*             *             *

  通州,府尹官邸。

  魯自行神情凝重地看著韓墨樓帶來的幾十本賬冊跟名冊,眼底迸射著怒意。快速地檢閱一遍後,他望向韓墨樓,「真想不到常永竟是這等低劣卑鄙之徒!」

  「自行,在通州境內可有發生相似的事件?」

  「你說孤兒失蹤?」魯自行問。

  「是。」

  「那倒沒有。」魯自行道:「不過西北各地確實曾陸續傳出有身分不明的兒少橫死之事,我想或許跟忘憂香及黑水牙行有關。」

  「自行,你是通州府尹,西北以你為首,我此行的目的便是希望由你統領各地知縣城守,共同查緝不法。」韓墨樓表情急切凝重,「為免驚動黑水牙行,在各地進行查緝掃蕩時,我們也必須趕赴巴山,直搗黑水牙行的巢穴。」

  「那是。」魯自行又問:「這黑水牙行的情報,你是從何得知?」

  「在得知有名巴山客商在湘院販賣忘憂香後,我便立刻著人去查,不過卻始終未能掌握牙行神秘掌櫃的身分。」他說。

  魯自行沉吟須臾,若有所思,「惡龍潛匿,真是令人憂心……」

  「黑風寨寨主翟烈之妻也曾受忘憂香所毒害,他亦在追查此神秘人的下落,只是如今未有消息。」

  「黑風寨?翟烈?」魯自行眉心一擰,「你說的翟烈是我聽說的那個翟烈嗎?」

  韓墨樓微頓,疑惑地看著魯自行,「你說的翟烈又是哪一個翟烈?」

  魯自行將自己的所知詳實告知,「我聽說幾年前有名武官在西北戰場上奮勇殺敵,守下了邊陲的幾個據點,阻斷外侮南侵,那個人便名叫翟烈。」

  聞言,韓墨樓感到訝異。若魯自行口中的翟烈是他所認識的那個翟烈,那麼……翟烈也曾是朝廷所用之人?

  「西北守下後,朝廷派人前往接管,可派去的人卻是立身不正的貪賄之輩,翟烈以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狼心狗行之輩,滾滾當道幾句話辭去官職,帶著一幫志同道合的患難弟兄離開……」說到這,魯自行看著韓墨樓,一臉疑惑,「據說他之後落草為寇,難道便是你說的……」

  「看來是的。」韓墨樓笑嘆,「難怪我在他及他那幫兄弟身上尋不見半點賊氣,原來全都是曾經在戰場上奮勇殺敵的豪傑。」

  魯自行點頭,「此人乃是將才,如今新帝即位,朝廷正是用人之際,咱們得想辦法將他拉回正道才是。」

  「確實如此。」韓墨樓深表贊同,「待此事了結,我會上山勸他。」

  「那好,我立刻著人去信西北各縣城,讓他們著手查緝境內不法。」魯自行說著,將帳冊迭齊,眼中閃動著光芒,可旋即又面露憂心。

  「對了,你說黑水牙行的幻蕈是透過常永,由你岳家運送,這事恐怕就算你岳家將功抵過,也避不過罪罰。」

  韓墨樓點頭,「我岳家逃避稅賦多年,罰銀肯定是逃不了的。」

  「那弟妹她能諒解嗎?」魯自行不禁替他憂心。

  他淡淡一笑,「她是明理之人,也是她要我提防著她的家人的。」

  聞言,魯自行一怔,「什麼……」

  「自行,她是個很特別的女子,遇上她之後,我才明白你當年為何執意與嫂子共結連理。」他說。

  魯自行微頓,然後勾唇一笑,「看來你也遇到了非她不娶的佳人。」

  「是的。」

  他等不及地對魯自行說起關於顧秋心的事,包括她替他擺平了整個商會,還有創辦官立收容所暖暖窩之事。

  自他中得知顧秋心的那些事跡,魯自行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真是位奇女子!」他興致勃勃地表示,「我還真等不及想見見她了。」

  「等不及想見誰?」

  這時,魯自行的妻子傅祈恩走了進來,手上捧著一個呈著三碟小點的托盤。

  「當然是見墨樓的妻子。」魯自行笑道:「祈恩,你沒聽到他剛才是如何誇著我那位弟妹的。」

  傅祈恩將托盤上的三碟小點置放在几上,一臉好奇地望著韓墨樓,「願聞其詳。」

  「嫂子別跟著自行起鬨了。」韓墨樓難得露出靦腆神情。

  覷著他那神情,傅祈恩笑了,「墨樓,你不一樣了。」她直視著他,「你變得柔軟了。」

  韓墨樓微怔,不解地看著她。

  「從前的你,四四方方地,偶爾那銳角還會扎人。」她半開玩笑地說。  

     魯自行挑眉一笑,趁機損他,「何止是偶爾?」

  韓墨樓斜瞥了他一眼,不以為意。

  「瞧瞧,」魯自行指著他,「還真的柔軟了呢。」

  傅祈恩想起從前魯自行為了她而跟父親魯慮鬧翻時,韓墨樓因為視師如父,因此完全站在魯慮那邊,對她十分冷淡,甚至有時不太友善,但她不怪他,因為她知道他是個正直、知恩報恩的君子。

  「墨樓,」她笑望著韓墨樓,衷心地說:「我真的很為你高興。」

  韓墨樓接收到她眼底的祝福,頷首微笑。

*             *             *

  巴山城,東城門。

  魯自行與韓墨樓的人馬加總近兩百人,整軍集結後便快馬趕至巴山城。而在同時,接獲其密令的西北各地官衙,也同時進行查緝及掃蕩。

  兩人帶著近兩百官兵進城後就立刻前往黑水牙行,浩浩蕩蕩的隊伍驚動了城民,城民也紛紛走避。

  巴山城屬通州所轄,是距離州府最遠的轄地,府尹親自帶兵前來,引起不小騷動。

  來到黑水牙行前,官兵立刻將牙行團團包圍。

  「搜!」魯自行一聲令下,官兵便衝進牙行。

  黑水牙行是座三進大宅,所有拍賣都在牙行內進行,此時正有不少人牙跟當地商號及外地客商在進行交易買賣。

  見官兵衝了進來,大夥兒驚慌失措,急著四處逃竄。

  「一個都不許走!」魯自行大喝一聲,官兵們聽令,立刻將所有通道圍堵住。

  「大人,這、這是做什麼?」一名人牙結巴地問。

  「本官是通州府尹魯自行。」魯自行目光一掃,沉聲地:「掌櫃的在哪?」

  聽他一開口便是問起掌櫃,人牙神情一變,繼續支吾其詞,「掌……不知大人說的是哪位掌櫃?」

  「什麼?」魯自行濃眉一皺。

  一旁的韓墨樓出聲道:「黑水牙行有幾名掌櫃?」

  「我、我們有李掌櫃、高掌櫃、劉掌櫃、費掌櫃,還有……啊!」話未說完,他身後一名皮膚黝黑的壯漢忽地狠狠踹了他一腳,打斷了他的話。

  壯漢踹倒他後,趁眾人未及反應,轉身衝進身後的房間裡關上門。

  見狀,魯自行跟韓墨樓一個箭步上前想開門,卻發現門已經從裡面上閂了。

  他和韓墨樓互視一眼,極有默契地點點頭。

  「立刻搜索牙行,一個角落都不能放過!」魯自行下命,官兵們立刻散開。

  魯自行跟韓墨樓分別帶人搜索牙行,最後在宅子深處的一個房間裡發現了密道,屋裡還有熱著的茶跟一桌茶點,椅凳並未靠著桌子收攏,而是東倒西歪,可見剛才這屋裡有人且走得非常匆忙。

  韓墨樓目光一掃,暗數著桌上的杯盞,「剛才這屋裡至少有六至七個人……」他說。

  「桌上只有五個杯子。」魯自行說。

  「你瞧,」韓墨樓指著靠窗的地方,「那張長椅的右邊有煙絲,應該有人坐在窗邊抽煙絲,左邊地下有半塊糕,應該有兩個人同時坐在那裡。」

  魯自行挑挑眉,「你這觀察力真是了不得。」

  「不管幾個人,他們都已經從密道遁逃了。」韓墨樓懊惱不已,「看來我們還是沒逮到那個身分不明的掌櫃。」

  這時,外面幾名兵長陸續趕來稟報搜查結果——

  「大人,我們在東翼找到近三十箱的幻蕈。」

  「大人,在西翼的幾間小房間裡發現數十名童男童女,正在清點人數。」

  魯自行聽著,轉頭看著韓墨樓,「瞧,也不是全無斬獲。」

  「斬草未除根。」韓墨樓還是難掩懊喪。

  魯自行笑道:「把他們的巢穴翻了,他們就得像野狗一樣。」

  野狗?野狗才可怕,縱使翻了他們的巢穴,可這群野狗還身強體壯,隨時會咬人一口。

  韓墨樓依然憂心忡忡。

  「自行,我已將常永貪賄之證據交給你,請你立刻進京舉發常永。」韓墨樓抱拳一揖,「勞煩你了。」

  「那你呢?」魯自行問。

  「我先返回虞縣處理顧家之事。」韓墨樓神情有點凝重,「顧家多年來行賄官員,走私逃稅,還替黑水牙行運送幻蕈荼毒無辜,雖罪不至死,卻是活罪難逃。」

  「那是一定的。」韓墨樓能娶得賢妻,魯自行自然為他歡喜,但這賢妻的背後,可是一個火藥庫呢。

  「我得跟左師爺仔細琢磨一番,看如何將顧家的損失及傷害降到最低。」說著,韓墨樓蹙眉一嘆,語氣無奈,「雖說秋心是明理人,但我還是希望能在不違反原則及律法的前提之下,幫上她娘家一點。」

  魯自行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她是你的妻子,這也是應該的。」

  「幸而顧秋豐自己染上毒癮,恰好可做為顧家不知情的佐證。」韓墨樓笑嘆,「不知道這算不算得上是不幸中之大幸?」

  魯自行深深一笑,以期待及相信的眼神看著他,「我相信你能解決眼前的困難。」

  韓墨樓回望著他,沉靜微笑,彷彿胸有成竹。

  魯自行不擔心他,他相信韓墨樓有足夠的能力及智慧面對及解決難題。

  這一路上,韓墨樓雖官運不濟,可他始終行在正道上,不曾偏離。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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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7 23:44: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流水娘娘顯神跡

  韓墨樓與得勝及藍玉夫領著二十名弟兄在巴山城別了魯自行後,便踏上返回虞縣的歸途。

  三日兼程趕路,終於抵達縣界,天色漸漸昏暗,藍玉夫提議先在水邊紮營升火,歇息一宿後再啟程。

  韓墨樓雖歸心似箭,但不忍弟兄們奔波勞累,於是下令紮營。

  晩間,大夥兒吃過乾糧,便捱著營火閑聊。韓墨樓則獨自行到水邊,往川面上望去。天黑了,他看不見對岸的景色,只聽見潺潺流水聲。

  「大人,」藍玉夫走了過來,問道:「天這麼涼,不到火堆邊歇著?」

  韓墨樓轉頭看著他,微笑:「你知道關於這條離川的故事嗎?」

  藍玉夫微頓,「聽過一些……」他聽過一些關於離川的「神話」,但他認為那是婦人才信的事情,有點嗤之以鼻,不以為然。

  「從前離川汛災不斷,死傷失蹤的事件頻傳,所以也曾落得一個惡名,叫『死川』,」韓墨樓續道:「直到有一天,一對郭姓夫婦在川邊撿到一尊神像,將其恭敬供奉之後,漁獲變豐,原本體弱多病的妻子也日漸康健,消息傳出,許多人前來上香,仕紳更募資在川邊建廟供奉,甚至從此離川不再泛濫。」

  「我以為讀書人不語怪力亂神。」藍玉夫蹙眉。

  韓墨樓笑望著他,「從前我也不信,直到秋心出現。」

  「我聽說夫人曾落入川中,失蹤數日……」藍玉夫不喜歡打探,聽到的事情都是別人傳了幾手的傳聞,但既然韓墨樓提起,他也就順口問了一句。

  「我聽馬嬤嬤跟小節說過,她歷劫歸來後彷彿變了一個人,不再是她們所熟悉的人。」韓墨樓想著分別月餘的她,唇角勾起一抹溫柔笑意,「聽著她們所形的『以前的她』,我想,如果是那個她,我不會被她深深吸引。」

  藍玉夫抓抓頭,尷尬一笑:「我是個光棍,也不懂得什麼憐香惜玉、花前月下的事,還真不明白大人的感覺呢!」

  「離川曾被稱為死川,死與離,都不是好詞,可對我來說……」他再度望向川面,深深地吸了一口帶著水氣的空氣,「離川是生命之川,它將秋心帶了回來,她讓秋心改變了我的生命……」

  藍玉夫更加尷尬了,「大人,你這些話真該等回去後同夫人說的,怎麼跟我說起來了呢?」

  韓墨樓爽朗一笑,「也是,走,咱們回營火那。」說完,兩人才轉身,忽然聽見快速的腳步聲靠近。

  兩人提高警覺,就見黑暗裡突然有十數人現身。

  「誰?」韓墨樓冷喝一聲。

  那些人黑衣蒙面,只露出兩顆眼睛,在幽微的月色下,可以看出那些眼睛迸射出殺機。

  黑衣人沒有回應,持著刀劍便殺了過來,韓墨樓跟藍玉夫手上沒有任何兵器,只能赤手空拳迎戰。

  同時,營火那邊也岀現了十數名黑衣人,在火堆邊取暖的弟兄們警覺地躍起,抄起兵器迎擊,一場將近五十人的混戰,就在黑夜裡展開。

  交手之際,韓墨樓跟藍玉夫都驚覺到這群人並非尋常盜匪,而是訓練有素的高手,對方的人數多於他們,而且武功高強、殺氣騰騰。

  相較之下,韓墨樓這邊除了他跟藍玉夫及幾名武館弟兄有紮實的底子,加上十名左右的官兵都是先前的衙役,可他們經過訓練後雖然比從前精實些,跟這些黑衣人一比還是立刻屈居下風。

  沒多久,有人受傷,甚至倒地不起。

  韓墨樓跟藍玉夫已奪了對手的刀,奮勇對抗,月色下,刀光劍影,晃得人眼花。

  鐵器交擊,鏗鏗鏘鏘,尖銳的聲音劃破了黑夜的靜寂。

  此時,藍玉夫遭到暗算,中刀倒地,一黑衣人持刀靠近,眼中的殺氣猶如利刃般。

  那黑衣人要置藍玉夫於死地!韓墨樓見狀,一腳踢開跟自己纏鬥的黑衣人,飛身奔向藍玉夫,一劍擋住黑衣人砍下來的刀,再一個用力將之震開。

  轉身,他一手拉起藍玉夫,正要將受傷的藍玉夫往安全處帶,可此時,另一名黑衣人從他的視線死角之處竄出,手中長劍刺向了他。

  眼睜睜看著那劍尖自韓墨樓左胸穿岀,鮮血瞬間噴湧,藍玉夫頓時發岀驚叫聲。

  「大人!」藍玉夫顧不得自己的傷,奮勇撞開那黑衣人。

  可在同時,韓墨樓已搖搖晃晃的拖著身子往前走去。

  「大人!」藍玉夫想去拉他,卻分身乏術,只能不斷地出聲喊他。

  韓墨樓感覺到身體的溫度正急速流失,他聽不見聲音,腦海裡只浮現了顧秋心的身影,還有她的一顰一笑……

  「我等你回來。」

  「秋……」就快到家了,她在等著他。

  「大人!」藍玉夫見他朝著川邊走去,整個人幾乎快消失在夜色裡,急了。

  再轉頭一看,弟兄們能站著戰鬥的只剩一半,死亡的陰影已籠罩著他們。

  他孤身一人,上無父母,下無妻兒,他一點兒都不怕死,可韓墨樓不能死,虞縣需要他,他的母親跟妻子還等著他……

  韓墨樓是為了他才受傷,他拚死也要保住韓墨樓的命。

  轉身,藍玉夫猶如狂獸般衝向那些黑衣人,準備與他們殊死一戰,就算是垂死的老狗,也是能狠狠咬人一口的。

  現在,他就要狠狠的咬住他們。

  「啊——」他大吼著,然後衝向敵人。

  這時,幽微月光下突然又出現了幾十道人影。藍玉夫心想這必定是黑衣人的同夥,暗叫不妙。

  可在那些人殺過來時,卻是對黑衣人展開凌厲的攻勢,藍玉夫、得勝及負傷的弟兄們都傻住了,驚疑地看著一票陌生人加入戰局。

  兩方廝殺,他們終於有了喘息的機會。

  「藍捕快,大人呢?」得勝驚覺沒見到韓墨樓的身影,急問,「他剛才不是跟你一起?」

  「啊,大人!」藍玉夫猛地轉身,強忍著痛楚往川邊奔去,「大人他……」

  可他跑至川邊,腦袋卻一片空白。

  「大人?大人,你在哪裡?」這是剛才韓墨樓離開的方向,可此時已不見他的蹤影。

  「大人在哪?在哪?」得勝激動地抓著他,搖晃著他的身體。

  受了傷的藍玉夫身子一癱,兩腿乏力,不支跪倒。

  望著離川,他的胸口一陣顫抖,「大人,那些話,你要自己跟夫人說啊!大人……」說著,他再也無法堅強,流下了男兒淚。

*             *             *

  顧秋心從睡夢中驚醒,全身冒著冷汗,胸口一陣緊縮,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自她身體深處不斷地外溢。

  她記不得剛才夢見了什麼,只記得很可怕、很悲傷。

  看著身邊空著的位置,她不自覺地伸手去觸碰,不知為何,竟有一點點的溫度。

  韓墨樓雖然錯過了年節,但也差不多該回來了吧?

  這是她在韓家的第一個年,卻因為他不在,莫名地感到失落。

  她好想他,她從來不曾如此思念著一個人,思念到……害怕。

  顧秋心起身抓了件披風,往房外走去,她站在廊道上,沉默地看著靜謐的院落。這曉陽院本就只有三五個人,可不知為何,少了韓墨樓竟讓她覺得空虛。

  「夫人?」巡夜的心硯見她一個人深更半夜還站在廊上,不覺一驚,立刻走了過來,「怎麼了?」

  主子出門前千叮萬囑要他好生侍候著夫人,不得有一絲懈怠,這段時間,他都待在曉陽院,隨時注意著夫人的需要。

  「心硯,我……」她望著心硯,眼底有著恐慌及害怕,「作了惡夢。」

  「什麼惡夢?」心硯問。

  「記不得,只是覺得很可怕……」

  心硯輕鬆一笑,「許是大人不在,夫人才會作惡夢吧!待大人回來,夫人就什麼惡夢都不會有了。」

  聽著他的話,顧秋心無奈一笑。

  或許是吧?可能他不在,她便缺乏了安全感。

  她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柔弱呢?她的安全感從來不需要靠別人給予,怎麼如今卻……一定是因為她已經太愛他、太需要他了。

  「天寒地凍,夫人還是趕緊回屋裡吧!」心硯笑著勸道:「要是夫人染了風寒,大人回來可是會罰小的。」

  顧秋心望著他,莞爾一笑,「你也早點去歇下吧!」

  「我巡完夜就去歇著了,夫人不必掛心。」心硯說著,幫她推開了房門。

  顧秋心走進屋裡,關上房門,腳步莫名沉重地走進寢房,重新躺上床。

  清晨醒來,小節給她備了溫熱的水洗漱,更衣後她便前往秀水居陪婆婆共進早膳。

  用完早膳,她立刻前往暖暖窩。

  一到,孩子們便問著韓奶奶的事,「夫人,韓奶奶呢?」

  「韓奶奶今兒個身體微恙,我讓她在府裡休息了。」今天早上吃飯時,婆婆就表示有點頭痛,於是她便要婆婆在府裡休養一日,好生歇著。

  孩子們一臉失望,「韓奶奶說今天要給我們做糖霜圈的。」 

  糖霜圈是顧秋心教婆婆做的,其實就是甜甜圈。為了孩子的健康,還在麵糰裡和了一些蔬果,婆婆幫孩子們做了幾次,大家都很喜歡。

  「我也會做呀,晚點幫你們炸,行嗎?」

  「行!」孩子們一聽,立刻樂開懷。

  「那好,現在先去習字默書,先完成今天功課的人可以多吃一個糖霜圈。」

  聽她說先完成功課的可以多吃一個糖霜圈,孩子們一鬨而散,一下子便跑光了。

  看著,一旁的馬嬤嬤、小節跟心硯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些孩子可真好哄。」馬嬤嬤說。

  「可不是嗎?」顧秋心微微一笑。

  這時,杜大夫從外頭走了進來。他是專精藥理的大未,也是此次被韓墨樓請來協助醫治並戒斷毒癮的大夫。

  「早啊,杜大夫,今天是您當班?」顧秋心問。

  為免夜裡孩子們有狀況,幾位大夫們這一個多月來都輪流值夜。

  「是的,夫人。」杜大夫走過來,那精銳的雙眼在她臉上定住,「夫人,怎麼有點沒精打采的?」

  她笑了笑,「沒什麼,昨兒晚上沒睡好罷了。」

  「怎麼沒睡好呢?」杜大去關心地問:「要不讓老夫給夫人把個脈吧?」

  「多謝杜大夫,我沒事的。」

  「杜大夫,」一旁的心硯開起主子的玩笑,「我們家夫人沒事,只是害了相思病。」

  此話一出,幾人全都笑了。

  顧秋心瞪他一眼,故意語帶威脅,「不怕大人回來時,我跟他告狀?」

  心硯一聽,急忙討饒,「不不不,心硯不敢了。」

  「你啊……」小節幸災樂禍,「就愛貧嘴。」

  「我哪兒說錯了?不是嗎?」心硯不甘示弱地回嘴。

  「嘖,你還辯呢!」

  兩人一來一往地鬥著嘴,逗得其他人都忍不住笑了。

  突然,外頭傳來一陣騷動。幾人不約而同地望向聲源,須臾便見得勝衝了進來。

  「得勝?」心硯先叫了出來。

  得勝是跟著韓墨樓岀門的,如今他回來了,那表示韓墨樓也回來了。看著他,顧秋心忍不住地唇角上揚,滿心期待。

  可當她覷見得勝臉上的表情時,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籠罩住她。

  不對,一切都很不對勁……她無來由地顫抖起來,昨晚夜裡那彷彿要吞噬她的恐懼再度向她襲來。

  得勝快步奔至她面前,模樣狼狽疲倦,身上帶傷且血跡斑斑,「夫人!」他雙膝一彎,跪在她面前,語未成句便哽咽。

  這時,所有人都感覺到不對勁了。

  「得勝,你……」心硯抓著得勝的肩膀,「你這是做什麼?」

  得勝抬起臉,淚流滿面,「夫人,得勝該死,得勝……」

  顧秋心不斷地搖頭,恐懼的淚水瞬間潰堤。她退後了兩步,把頭搖得更用力。

  「夫人……」馬嬤嬤跟小節扶住她,臉上也滿是恐慌。

  此時,又有兩個人進來了,顧秋心看,又是一震。

  藍玉夫一副傷重虛弱的模樣,而扶著他走進來的竟是翟烈。

  韓墨樓呢?她的丈夫呢?他在哪裡?為什麼不趕緊來見她?他們分開這麼久的時間,她想死他了,難道他不想她嗎?

  顧秋心緊咬著唇,咬到滲出了血,她還不自覺。

  翟烈架著藍玉夫來到她面前,藍玉夫也是雙膝落地,失聲痛哭。

  顧秋心的恐懼變成憤怒,她哭出聲音,伸出手去拉扯跪地請罪的得勝跟藍玉夫,「做什麼?你、你們這是做什麼?給我起來!都給我起來、起來!」

  她發了瘋地想把他們拉起來,可他們的膝蓋卻像是黏在地上似的,任她怎麼拉怎麼推,都不動。

  「嗚……」心硯也忍不住哭了,「得勝、藍捕快,你們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看他們的舉動及那身上的傷,馬嬤嬤跟小節也隱約知道發生了壞事,而且是很壞很壞的事。

  「夫人……」兩人上去拉著顧秋心,也哭了。

  顧秋心掙脫了她們,衝向翟烈,兩隻眼睛在短時間內便布滿血絲,「翟烈,你為什麼在這裡?為什麼?」

  看見傷心欲絕、情緒幾乎要崩潰的顧秋心,翟烈的內心十分痛苦。

  他多麼希望自己能再快一點、早一點,如果他再快一點、早一點,韓墨樓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他一直在追査黑水牙行的神秘掌櫃,在他終於發現那人竟是他往日同生死的同袍董威時,他也從其親信口中得知董威因惱怒韓墨樓毀了他的行當,而準備帶人擊殺韓墨樓之事。

  董威與他昔日在西北戰役時出生入死,成了患難兄弟,後來因不滿貪官污吏在邊關狐假虎威、橫行霸道,於是一起卸下武職,離開邊關,落腳愁雲山。

  雖是落草為寇,但兩人都有著不幹傷天害理之事的共識,未料,董威的胞弟董強竟姦淫農家女子,導致其女咬舌自盡。

  翟烈憤而斷了董強的腳筋,讓他成了廢人,此舉引發董威不滿,於是兩人分道揚鑣,再不相見。

  沒想到再聽到董威這個名字時,他已是黑水牙行的神秘掌櫃,而且幹了那麼多傷天害理之事。

  昨天得到消息後,他領著弟兄趕赴支持,雖成功拿下董威及他的黨羽,徹底瓦解其組織,卻沒能救到韓墨樓。

  「韓夫人……」他難掩歉疚及悲痛,「對不住,我遲了一步。」

  「什麼?你說什麼?你……」顧秋心怒斥他,「你到底在說什麼?」

  「夫人……」此時,得勝努力地停止哭泣,試著向她說明,「昨天晚上大人跟我們在離川畔紮營,沒想到黑水牙行的餘黨竟趁夜襲擊,我們寡不敵眾,幸好翟爺趕到才成功擒住董威及其黨羽,可是大人他……」說著,他又哽咽了。

  「不!都是我的錯,都是我該死……」藍玉夫哭喊著,不斷地往地上磕頭,磕得滿頭滿臉的鮮血。

  「藍捕快別這樣。」心硯見了,立刻攔住他。

  藍玉夫淚眼婆娑的望著顧秋心,哭得像個孩子似的,「都是我,大人是為了救我才身受重傷,我該死,我該死!」

  「藍捕快,大人受了傷,然後呢?大人在哪裡?」心硯焦急追問。

  藍玉夫抬起臉來,哽咽地道:「大人往水邊走去,我甩脫殺手回頭去找的時候,他、他已經不見了……」

  聞言,顧秋心一個箭步上前攫住藍玉夫的肩頭,情緒激動,「你說什麼?墨樓他、他在水邊不見了?」

  藍玉夫點頭,「大人他左胸中劍,我們後來循著血跡追到了岸邊,卻始終沒見到他的身影。」

  「韓大人……」翟烈深吸了一口氣,忍痛說出她不願意接受的事實,「韓大人他恐怕已落入離川之中……」

  「是嗎?」顧秋心臉上掛著淚,唇角卻慢慢揚起,眼底還燃燒著希望,「他沒死,他只是暫時失蹤了。」

  「夫人……」見她幾乎要瘋了,馬嬤嬤跟小節心痛勸著,「夫人,您別這樣,大人受了那麼重的傷,又落入川中,這麼冷的天,恐怕……」

  顧秋心撇過臉,氣呼呼地瞪著她們,「他沒死!」說著,她一把推開她們,邁開步子就往外走去。

  「他沒死,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她邊喊著邊往門口走去。

  見狀,翟烈立刻追了上去想攔她。

  可在顧秋心跨過門坎的同時,她眼前突然一黑,瞬間失去了意識,整個人癱軟倒下。

*             *             *

  連著幾日,冒著寒風,官府派出數百衙役沿著離川兩崖進行地毯式的搜索,每日從早至晚,那些尋蹤的舢舨也在川上往返來回,不曾中斷。

  韓老夫人自從知道韓墨樓出事之後,天天以淚洗面。

  顧秋心也想哭,可她得安撫傷心的婆婆,只能等到獨自一人時才讓淚水潰提。

  韓府上下,愁雲慘霧,虞縣上下,亦然。

  出事後,很多人來探望顧秋心,包括趙氏。知道她暫時無心顧及暖暖窩的事務,趙氏還讓顧秋桐到暖暖窩幫忙。

  那些商會的貴夫人們則在羅老夫人的號召下,到通法寺為韓墨樓誦經祈福,也至流水娘娘廟祈求他平安歸來。

  感念韓墨樓的德政,虞縣百姓紛紛在家門口掛上祈福的紅燈籠,齊心祈求上天能護佑韓墨樓化險為夷。

  這天,顧秋心正準備到碼頭去打探消息,才出大門,準備上拉車,卻見季墨秋跟何超來了。

  「墨秋姊姊?」看見季墨秋,她強忍著的淚水瞬間在眼眶裡打轉。

  人前,她始終表現岀堅強的樣子,如今韓墨樓失蹤,婆婆傷心過度,吃不好也睡不下,在韓家沒了當家做主之人的此時,身為女主人的她必須一肩打起當家的擔子。

  她不能軟弱,她不能倒下,她得抱持著希望及信念,領著大家一起等待奇跡。可她其實很害怕,很脆弱,好想有個人可以依靠。

  「秋心……」季墨秋得知消息後,便跟之前回寨的何超一起下山並趕赴此地。她知道顧秋心一定很傷心,一定很需要有人在她身邊。

  她快步走向顧秋心,伸出雙臂抱住她——老天,她瘦了一大圈。

  「秋心,姊姊來陪你,沒事的……」

  季墨秋此話一出,顧秋心再也忍不住地放聲痛哭,那撕心裂肺般的哭聲,令聞者無不鼻酸淚流。

  季墨秋與她同悲似地流下眼淚,緊緊擁抱著她顫抖的身軀,「我來了,我來了,你哭吧。」

  看著此情此景,馬嬤嬤、小節跟心硯也在一旁頻頻拭淚。

  何超雖見多了生離死別,但看著這一幕,也忍不住眼眶泛紅,別過頭,他趕緊壓住情緒,力持鎮定。

  「秋心,你可有好好吃東西?」季墨秋問。

  一旁的馬嬤嬤搖搖頭,「我們家夫人茶飯不思……」

  季墨秋秀眉微蹙,「這可不行。」她捧著顧秋心的臉,愛憐地一笑,「瞧你瘦成這樣,要是韓大人回來,都不識得你了。」

  「墨秋姊姊,我……」顧秋心望著她,語難成句。

  季墨秋心疼地拭著她的淚,聲音溫柔,「秋心,韓大人那麼疼你、寵你,要是見你瘦了,弄壞了身子,他可要心疼死了,是不?」

  顧秋心說不出話,只是不斷地點頭。

  「既然何大夫在,讓他給你號個脈,開幾帖藥,姊姊親手給你熬藥補身,可好?」季墨秋問。

  她乖順地點頭,望向何超,然後將手伸出。

  何超上前,輕輕地按住她的左腕,半晌微微皺起了眉頭,不知在思索著什麼,接著,又把了她右腕的脈,那摻著十數根白眉毛的眉頭一挑,忽地喜上眉梢。

  「恭喜韓夫人,你這是喜脈。」

  聞言,季墨秋、馬嬤嬤、小節等人都露出驚喜的表情。

  「何大夫,這是真的嗎?」季墨秋驚喜又急切地追問。

  「老夫不會錯判的。」他自信滿滿地說。

  聞言,馬嬤嬤喜極而泣,「夫人,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要是老夫人知道,一定會很欣慰的……」

  顧秋心該是最開心的人,可此時,她一點都開心不起來。她懷了韓墨樓的孩子,如果韓墨樓沒回來,這孩子……不,她多想跟韓墨樓一起養育孩子呀!

  季墨秋覷出她的憂愁,輕輕地攬著她的肩,「秋心,先將這個喜訊告訴韓老夫人,明兒我陪你去一趟流水娘娘廟,咱們都是娘娘給的恩典才活下來的,我們姊妹倆一起去求娘娘也給韓大人一個恩典好不?」

  此時,心情悲喜交加的顧秋心,低垂著頭,熱淚直流。

  一早,顧秋心就跟季墨秋一同出發前往流水娘娘廟上香祈求。

  流水娘娘的木雕在那金碧輝煌的神龕裡顯得很渺小、很微不足道、很突兀,但因為十分靈驗,香客多,供奉也多,幾年下來早把整座廟裝飾得十分豪華。

  可唯獨這尊初始的木雕像還是一如從前,並未重新塑金身或更換。

  兩人在流水娘娘面前跪求許久,這才起身離開。

  步岀廟門,沿著兩側植滿筆直樹木的參拜道往外走,參拜道的兩旁有一些賣鮮花跟糖果的小販,還有幾攤替人卜卦算命的攤子。

  時值正午,不少人捱著攤販跟算命攤子購買參拜的鮮花水果,或是向算命師問卦,盼能指點迷津。

  兩人由小節跟心硯陪著,並未多作停留。

  忽地,路邊傳來一道輕柔的女子聲音——

  「兩位夫人請留步。」

  聞聲,她們停下腳步,朝著聲源望去,只見一個約莫二十多歲的白衣女子坐在路邊。她清秀的臉龐上有塊淡青色的胎記,但卻不減她的清麗秀致。

  「夫人。」她微笑著,「可否讓我為你卜個卦?」

  顧秋心跟季墨秋微頓。夫人?她指的是哪一個?

  像是覷出她們的疑惑,女子又道:「我說的是那位身懷六甲的夫人。」

  聞言,顧秋心跳加速,這女子說的是她?但她怎會知道自己身懷六甲?是隨口矇中的?還是……

  這女子只是閒坐在路邊,並未設攤,腳邊或面前也沒有任何卜卦的器物,只有一個小瓶,瓶裡插了幾朵不知名的小白花。

  顧秋心疑惑地看著她,猶豫了一下。

  「秋心,」季墨秋挽著她的手,勸道:「讓她算算無妨。」

  「是呀,夫人……」小節也慫恿著。

  其實,她很怕,怕聽到她不想聽的話,怕所有可能讓她陷入深谷的絕望,可不知為何,顧秋心的兩隻腳卻動了起來,筆直地朝白衣女子走去。

  在白衣女子面前站定,她不安地注視著白衣女子,唇片翕動,「我……」

  「你想尋人,是吧?」白衣女子笑望著她,淡淡地問道。

  聞言,顧秋心頭一震,一旁的季墨秋、小節及心硯也是滿臉驚疑。

  聽見白衣女子問她是否要尋人,顧秋心忍不住紅了眼眶,點了點頭。

  白衣女子閉上雙眼,唇角浮現沉靜的笑意,身體微微地左右搖晃,卻給人十分優雅的感覺,須臾,她睜開眼睛,微笑地凝視著顧秋心。

  「你來到了這麼遠的地方,就為了與那個人相遇……」白衣女子緩緩的說:「你們是命定要相遇的人,他一定會回到你身邊。」

  顧秋心心頭震撼,怔怔地望著她。

  白衣女子指的是……她知道她是從遙遠的二十一世紀穿越來的嗎? 

        「夫人,請你放心,他一定會回來,你只要這麼堅信著便可。」白衣女子說完,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從她的小瓶裡抽出一朵小白花遞給了顧秋心。

  「送給你們的孩子吧,祝福他一生平安。」她說。

  顧秋心越發疑惑,又有些情緒激動地看著她,她伸出手,接下了白衣女子的花,訥訥地道:「謝謝你。」

  白衣女子對著她點頭微笑,轉身便走了。

  看著白衣女子翩然離去的身影,顧秋心內心的恐懼及不安,竟慢慢地消減下來了。

  對,他們是命定要相遇的兩個人,他一定會回到她身邊。

*             *             *

  西境,江布城。

  多彩繽紛的織毯上,一名男子沉沉睡著,動也不動,簾邊坐著一名深目高鼻,著異國服飾的少年,正悉心幫男子擦拭著臉。

  一名婦女走了進來,站在床邊探了探,問:「他還是沒醒嗎?」

  少年搖頭:「有時醒了,卻又昏昏沉沉地……」

  婦女蹙眉一嘆,「真是可憐。」

  「他很幸運。」少年說:「受了那麼重的傷,又掉進冬天的川裡,現在還能活著,根本就是很幸運了。」

  婦女聞言微笑,「你父親總是從跌過的地方,撿回一些奇怪的東西。」

  少年「哈」地笑出聲音來,「是啊,上回在荒原道上,他甚至撿到一頭垂死的豬。」

  婦女一聽,跟著掩唇而笑。

  這是一個胡商家庭,大家長叫柯布爾,婦女是柯布爾之妻娜妲,少年則是他們的第四個兒子卡嘉恩。

  柯布爾住在江布城,一年會前往中原兩次至三次採買及交易,他跟娜妲育有五子二女,一家和樂。

  這是卡嘉恩第一次隨父親出外買賣,沒想到便在西北的離川上撈到這個中原人士。就在他們母子倆聊著的時候,有人進來了。

  「他還是沒醒嗎?」

  「辛先生。」卡嘉恩轉頭看著正走進來的辛萬仲。

  辛萬仲也是中原人士,長年住在江布城,也是柯布爾到中土做生意時的通譯,沒有辛萬仲,語言不通的柯布爾在中原完全寸步難行。

  「沒醒,不過他偶爾會說夢話,不知道在說什麼……」卡嘉恩一臉沮喪,「我的中原話學得不夠好。」

  其實卡嘉恩是個勤學的孩子,在柯布爾幾個孩子裡,他的中原話算是很好了。

  辛萬仲走到床邊看著床上的男人,「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受那麼重的傷,是遇到仇家嗎?」

  當時他們是在離川經過赤山旁的河段上發現他的,將他撈起時已然奄奄一息,又因為他昏迷不醒,他們根本不知道他的身分,更不知道他家住何處,於是便這麼一路治療他、照顧他,然後回到江布城。

  「心……」突然,床上的男人發出囈語。

  「他在說話。」娜妲一驚,「你們快聽聽。」

  卡嘉恩跟辛萬仲立刻靠近,想聽清楚他嘴巴裡喃喃念著的是什麼。

  「秋……心、心……」

  「邱?」卡嘉恩疑惑地看著辛萬仲。

  「心?」辛萬仲也困惑地看著卡嘉恩。

  「是人名嗎?」娜妲好奇,「他在叫著誰的名字嗎?」

  「好像是一個名叫邱心心的人吧?」卡嘉恩猜測著。

  「似乎是的。」辛萬使微微皺起眉頭,「是女人嗎?他的妻子?還是愛人?」

  娜妲一聽,頓時一臉感動,「真讓人感動,他雖然昏迷不醒,卻還心繫著愛人。」

  「秋……心、秋心……」床上的男子隱隱躁動起來,原本動也不動的他慢慢揮動著手腳,像是要走去哪裡或奔去哪裡似的。

  「喂,醒醒。」卡嘉恩瞪大眼睛看著他,甚至動手搖了他。

  「秋……」突然,男子睜開了眼睛,驚疑地看著眼前的卡嘉恩。

  卡嘉恩瞪著圓滾滾的大眼,對著他咧嘴一笑。

  這是哪裡?

  韓墨樓睜開眼睛,只感覺自己在飄浮著,好冷,好冷。

  仰望天空,滿天星斗,無風無雨,也無聲無息。

  他慢慢想起一些事情——在回虞縣的路上,他們遭到伏擊,為了救藍玉夫,他身中一劍,那劍刺穿了他的胸口。

  然後,在他失去意識之前,他彷彿被什麼吸引般的走向離川邊,他記得自己最後投身川中……

  他死了嗎?這兒好安靜,吸進的空氣是冷冽而潔凈的。

  此時,他的母親跟妻子應該已經接到惡耗,知道他的死訊了吧?讓白髮人送黑髮人,他是多麼的不孝。

  但他知道,母親明白他是為了什麼而死。他此生,不曾行差踏錯,一直恪守祖訓及遵從母親與恩師的教誨,行正道,做好事,他沒給韓家祖宗及母親丟臉。

  可他的妻子顧秋心……他們的緣分竟只有一年不到?

  「秋……」想到顧秋心,他心痛如絞。

  他繼續飄浮著,不知要去何處。

  忘了曾在哪裡聽說過,人死後會渡過冥河,抵達彼岸,從此與掛念之人陰陽兩隔,現在,他正要飄往彼岸嗎?

  突然,有雙女人的手自冰裡探出,那十指纖細而白晳。

  他一驚,還沒來得及反應,那雙手已抓住了他,瞬間將他拖進水裡。

  在水裡,他睜開了眼,見抓著自己手的是一位白衣女子,她的白在水裡隨著水流翻滾,猶如一尾有著美麗尾鰭的白色大魚。

  他驚疑地看著她,而她則轉頭對他一笑。

  白衣女子五官秀麗,但臉上有一塊淡青色的胎記,她緊緊拉著他的手,猶如白色蛟龍般帶著他在水底潛行,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他想開口問她,但說不出話。

  難道她是冥界使者,是來帶他去冥界的嗎?

  游過兩側岩壁高聳的水底狹谷,游過在水底舞動的水草叢,游過白天,也游過黑夜。

  他時而看見耀眼的陽光,時而又看到溫柔的月色。

  不知道過了多久,白衣女子慢了下來,然後停住了。

  韓墨樓定睛一看,眼前竟是一座水中廟,廟門上頭有一塊黑底金字的匾額,寫著「流水娘娘廟」。

  他突地一驚,驚疑地看著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依舊淺淺微笑,然後拉著他走進廟中大殿。

  神龕上不見神像,卻有一名女子領著一個小男孩跪地虔誠祈拜。

  那女子背對著他,可他竟清楚的知道那是誰。

  他瞪大雙眼看著白衣女子,正想說話,白衣女子卻開口了——

  「快回去吧,他們在等著你。」

  白衣女子說完,突然一甩手臂,輕而易舉地將他往上拋,瞬間,他便被卷進一道水龍捲中。

  他不斷掙扎,耳邊卻不停傳來細碎的說話聲,那是他聽不懂的語言,接著,他又聽到有人對著他大叫。

  「秋……」口中還在念著秋心的名字,突地,他睜開了眼睛。

  只見眼前有名高鼻深目、十分俊秀的少年正咧著嘴對他笑。

  是誰?他的樣子像是異族人。

  「謝天謝地,你可醒了!」這時,一名中原人模樣的男人靠過來,興奮地說。

  他困惑地看著那中原人模樣的男子,「你是……」

  「我是辛萬仲,是江布城的中原話通譯。」辛萬仲笑看著昏迷了個把月,終於徹底清醒過來的韓墨樓。

        「江布城?」韓墨樓思索了一下,「我沒死?」

  「沒死。」辛萬仲說:「你真是命硬,受了這麼重的傷,居然還撐過來了,一定有很強大的信念支撐著你。」

  強大的信念?是他對秋心的眷戀嗎?

  這時,娜妲興奮地跟辛萬仲說了一些話,可是韓墨樓聽不懂,露出疑惑的表情。

  辛萬仲笑著翻譯道:「娜妲說你能醒來真是太好了,她還要我問你誰是邱心。」

  「邱心?」韓墨樓先是一怔,然後蹙眉苦笑,「不是邱心是秋心,秋月的秋,心意的心,是我的妻子……」

  辛萬仲聽著,立刻轉頭翻譯給娜妲聽。

  娜妲聽了,眉飛色舞,一臉興奮欣喜地又嘰哩呱啦的說了一堆話。

  親萬仲笑彎了眉,道:「娜妲說,她的丈夫柯布爾一定會儘快把你送回秋心身邊,要你放心。」

  聞言,韓墨樓以感激的眼神看著娜妲,「感激不盡。」

  娜妲雖然聽不懂他的話,卻理解了他眼底的感激之情,她點點頭,收下了他的感謝。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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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7 23:44: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再次聚首

  接到韓墨樓落水的消息後,一眨眼,兩個多月過去了。

  韓老夫人接受也面對了現實,她覺得兒子已經不會回來了,傷心是必然,但顧秋心懷上孩子的事,多少讓她感到欣慰。

  她的兒子走了,可她媳婦的肚子裡留下一個小生命,延續著韓家的香火。

  不只韓老夫人,很多人都接受了這殘酷又讓人心痛的事實。

  魯自行帶著證據赴京,常永遭到彈劾下獄,擇期發配南蠻之地流放,終身為官奴,不得赦免。董威一干人罪行重大,也在日前斬首示眾。

  翟烈因破案有功,又擒得董威一黨,魯自行在御前為他保功薦舉,翟烈得了武官職銜,已定在下個月初前往潼門赴任。

  顧家雖也涉案,但念在誠實交出事證物證,且是在遭到朦騙的情況下犯罪,因此在魯自行代韓墨樓奔波之下,顧家免於刑責,只需交出多年來的不法所得,便可得到赦罪及寬宥。

  該受到懲罰的都受到罰了,那些受害的孩子們也在暖暖窩裡受到極好的照顧,就連顧秋豐都漸漸有了起色。。

  可是,韓墨樓卻在這世上消失了。

  顧秋心不願意接受這個結果,即使所有人都勸她放下,好好的養身子,將孩子平安的產下,可她不甘心。

  那流水娘娘廟前的白衣女子給了她希望,她相信韓墨樓只是在世界上的某個地方,暫時回不了家。

  只要她不放棄希望,只要她保持堅定的信念,他一定會回來。

  就這樣,她每天黃昏自暖暖窩離開後,都會到碼頭邊候著,希望某天有某條船會將她深愛的男人帶回她身邊。

  這日黃昏,她依舊來到碼頭邊,直挺挺地佇立著。

  春天了,川邊的草叢裡冒出點點的小白花,迎著春風搖曳舞動,遠方的天空是斑斕的晚霞,川上有著幾艘捕魚的小舟,景色彷佛一幅圖畫。

  站在她身後的小節跟心硯看著遠眺川上的顧秋心,再互覷一眼。

  儘管馬嬤嬤一再告誡小節不要胡說八道,可心直口快又心疼主子的她,終於還是憋不住的說出她悶在心裡好久的話——

  「夫人,別等了。」她說。

  「小節!」一旁的心硯急著阻止她。

  小節紅著眼眶,氣呼呼地說:「總得有人說實話吧?你們忍心夫人這樣等下去嗎?」

  「小節!」心硯聲音一沉,「別說了!」

  「我偏要說!」小節流下心疼不捨的淚水,幾個大步繞到顧秋心面前,「夫人,面對事實吧,那些百姓們掛在門口前為大人祈福的紅燈籠都褪色了,您知道嗎?」

  「小節!」心硯拉住她,急道:「夠了,不要再說!」

  小節淚流滿面,「夫人,你不為自己想,也要想想肚子裡的孩子啊!我、我真的是看不下去了……」說著,她「哇」地大起來。

  顧秋心神情平靜,彷彿一點都沒受到影響。她看著面前因心疼她而痛哭失聲的小節,溫柔地笑了,「別哭了。」說著,她伸出手,輕輕的捧起小節的臉。

  「夫人,小節捨不得你呀……」小節淚眼汪汪地看著她。

  她面上沒有太多的情緒起伏,輕聲笑嘆,「我明白,但我相信那位白衣女相士的話,我相信……我的夫君會回來。」

  「夫人……」小節見她這恍似著了魔般的堅定,更是難過得無法自持了。

  「我要保持信念,我跟孩子都等著他回來。」顧秋心幽幽地說著,兩眼直視著川面。

  藍玉夫告訴她,韓墨樓那晩在離川邊紮營時對他說過離川是生命之川,它將她帶了回來,也讓她改變了他的生命……

  如今,她深深相信著韓墨樓說的這些話,她相信離川是生命之川,終將會把韓墨樓帶回她身邊。

  而她,只要這麼深信著、等待著便可。

  春天正是乍暖還寒之時,傍晩的氣溫下降,顧秋心地打了一個寒顫。

  往川面望去,漁火點點,映照水面,離川裡有種小魚味道鮮美,一年之中也只有在這時節有,它們有趨光性,看著光便會往網裡跳,所以此時川面上有不少打著燈捕魚的小舟在上移動。

  有艘看來比捕魚小舟大些的船緩緩地朝著碼頭面來,船頭點著燈火,黃澄澄地。

  船越來越近,碼頭邊負責泊船的人上前候著。

  終於,船靠岸了,有人擺了條長板子橫跨在碼頭及船身上,「哪裡來的?」

  船上有人回答,「江布城來的。」

  「送貨?」

  「送人。」船上的人再度回答。

  這時,有人自船艙裡走了出來,一旁還有人扶著他。

  顧秋心好奇地看著、看著,直到那人在別人攙扶下走過長板,登上碼頭,當那人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忍不住地瞪大眼睛,忘了呼吸。

  此時,剛才哭得淅瀝嘩啦的小節跟心硯也看見了,兩人難以置信地揉揉眼睛,然後再專注地一看——

  「老天爺!」小節忍不住驚呼出聲,再次哭了出來。

  「天……」心硯開著嘴,發不出聲音了,眼淚在他的眼眶裡打轉,他止不住地渾身顫抖。

  「小節、心硯……」顧秋心兩隻眼睛巴巴地看著前方筆直朝她行來的人,雙手顫抖地抓著小節跟心硯,「告訴我,我是不是眼花?是不是幻覺?是不是瘋了?」

  小節又哭又笑,「不,夫人,您眼沒花,您沒瘋,那真的是……」她口中的話難以成句,乾脆掩臉哭泣。

  「夫人,是、是……」心硯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是大人!是大人啊!」

  聽了小節跟心硯的回話,顧秋心確定自己沒眼花,不是幻覺,也沒因為想念韓墨樓想到瘋掉,神志不正常。

  眼淚自她眼眶裡流出,她以為自己會像電視劇裡那樣邁開步伐奔向他,然後跳到他身上,可是……沒有,她只是像根木頭似的立著,不動甚至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任何的文字都形容不岀她此刻的心情,現在的她只希望他走向她,擁抱她,讓她感受到他胸膛的溫度,他手臂的力道,還有他穩健的心跳。  

  她停不住地輕輕喘著,兩隻眼睛像是望穿他似的,淚水沿著臉頰,像奔流的瀑布般滑落。

  終於,他走到了她面前。

  「秋心。」韓墨樓從船艙裡走出並往碼頭望去時,一眼就看見了她。

  儘管天色昏暗,儘管有點距離,可他清楚且確定的知道那就是她。

  她一直在等他嗎?就像他夢中所見的白衣女子所說,她在等著他。

  她有點清瘦,想必是受盡煎熬,她淚流滿面,唇角卻是帶著笑。

  一旁攙著他的人鬆開了手,「韓大人,我放手了。」他是跟柯布爾有生意往來的商家所派的人。

  柯布爾得知他的身分後,便立刻著人安排他送回虞縣,透過辛萬仲的翻譯,韓墨樓跟柯布爾約定了年底再見。

  他傷口已癒合,但因為長久昏迷耗了元氣,又一路舟車勞頓,身子還有點虛弱。

  邁出一步,他更貼近了她一些,他伸岀雙臂,小心翼翼地、慢慢地將她擁入懷中。

  她直愣愣地偎在他胸口,眼淚一下子便濕了他的衣襟。

  「我回來了。」他低下頭,在最靠近她耳邊的地方說道。

  一旁的小節跟心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可這次卻是喜極而泣的淚水。

  顧秋心靜靜地偎在他胸前,他的溫度、他的手、他的心跳……這是真的,不是幻覺,他真的回到她身邊了。

  這一刻,她整個人完全的放鬆,伸出手緊緊地圈著他的腰,像是害怕一鬆手,他就會消失不見。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韓墨樓緊擁著她微微顫抖的身軀,心中滿是不捨。

  「我知道你會回來,我知道……」她喃喃自語,「我們是命定相遇的人,你會回來的……」

  他聽不清楚她在說些什麼,但其實他並不是很在意。

  現在的他,只想緊緊地擁抱她,因為擁抱著她,他就像擁有了一切。

  「墨樓……」她緊抓著他的衣襟,不停淌下熱淚,用央求的語氣說:「不要再離開我了……」

  「不會了、不會了。」韓墨樓將臉貼在她髮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再也不離開。」

  「大人,您知道夫人每天都在這兒等你嗎?」小節好不容易停住了哭聲,忍不住地替她家小姐訴起苦來。

  「所有人都說您不會回來了,只有夫人不相信,她一直等著您……」小節續道:「我說她懷了身孕,要好好顧著身子,可是她……」

  話未說完,韓墨樓已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麼?」

  他輕輕拉開顧秋心,不可置信地看著正含情脈脈望著他,眼底卻有一線狡黠光芒的她,「小節剛才說什麼?」

  顧秋心略顯羞怯地一笑,卻不說話。

  韓墨樓急了,他看著心硯,「心硯?」

  心硯一臉愉悅地開口,「大人,夫人她懷了身孕,已經三個多月了。」

  「什麼?」韓墨樓驚喜不已,神情激動地看著顧秋心,「是、是真的?」

  此時,顧秋心才點了點頭,「你要當爹了。」

  再多的言語都形容不了韓墨樓此刻的狂喜,劫後餘生回到她身邊,已經夠讓他謝天謝地,沒想到老天爺還給了他們一個孩子。

  「秋心,太好了、太好了!」韓墨樓又一次將她緊擁入懷,激動到眼眶都紅了。

  「墨樓,咱們趕緊回家吧,娘要是看見你回來,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她說。

  韓墨樓頷首。是的,他失蹤兩個多月,想必母親已經絕望了,如今見他平安歸來,必定有著恍如隔世的驚喜歡悅。

  可他們這趟回府的路途,走得可久了。

  當他們進入城裡,立刻就引起了騷動,那些發現知縣大人歸來的百姓奔走相告,夾道歡迎,接獲通知的左平、得勝、司徒敬跟藍玉夫他們也立刻趕來。

  幾個有淚不輕彈的大男人,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喜極而泣,不能自已,尤其是藍玉夫。

  韓墨樓是為了他而身受重傷最後甚至失蹤的,對藍玉夫來說,韓墨樓簡直是他的再生父母,而韓墨樓失蹤後的這兩個多月,看見那麼多人因為他而痛苦傷心,藍玉夫心裡有無限的愧疚,他多希望死的是自己,多希望韓墨樓可以回來。

  他甚至暗下決定,此生給韓家做牛做馬、鞠躬盡瘁,只為報答韓墨樓的救命之恩。看見韓墨樓完好無缺的回來,他內心歡喜,激動得像個孩子般大哭起來,還是其他人安慰他,他才慢慢的恢復平靜。

  他想起韓墨樓對他說過,離川是生命之川,是它曾把顧秋心帶到他面前,讓他的生命有所不同……如今,離川也把韓墨樓帶回來了。

  他想,明兒一早,他就得去流水娘娘廟好好答謝神恩。

  一多時辰後,韓墨樓終於返回府邸,每個人見了他,不是激動大哭,就是歡喜雀躍。

  「快去告訴老夫人這個好消息!」王管家一喊,有人已像腳底踩了風火輪般的跑往秀水居。

  當韓墨樓在顧秋心及心硯的攙扶下抵達秀水居時,接獲喜訊的韓老夫人已經迫不及待地在秀水居的門口候著。

  見韓墨樓一步步地靠近,轄老夫人嘴巴喃喃念著,「祖宗保佑、祖宗保佑……」感謝著韓家列祖列宗的同時,狂喜的淚水已如雨下。

  韓墨樓來到她跟前,屈膝一跪,「孩兒不孝,讓娘操心了。」

  她抽泣了幾聲,情緒仍舊難以平復,「墨樓,娘、娘不是在作夢吧?」

  「娘。」顧秋心上前扶著婆婆,柔聲安慰,「不是作夢,墨樓是真的平安歸來了。」

  韓老夫人看看她,再看看韓墨樓,用力地點點頭,然後扶起跪地的他。

  「墨樓啊……」她細細看清曾經以為今生再無可能見的兒子,但淚水卻模糊了她的眼睛,「你知道娘的心有多痛嗎?要不是秋心懷了身孕能稍稍安慰娘的心,娘真的……真的不想活了。」

  「娘……」

  韓老夫人抬手撫著他的臉,「大家都以為你死了,只有秋心她不肯放棄,天天到碼頭等你,還不讓大家向朝廷上報你的死訊,我很擔心她,沒想到她真把你給等回來……」說著,她眉心一擰,「這些日子,你去哪兒了?」

  「娘,我去了江布城。」他慢慢解釋,「那日遇襲,我受傷過重,最後掉進離川裡,被胡商柯布爾救起。因為我重傷昏迷,他無從得知我的身分,便一路將我帶回江布城,直到我醒來,他才著人安排將我送返虞縣。」

  聞言,韓老夫人一臉慶幸,「是嗎?真是謝天謝地,讓你遇到了貴人,若有機會,娘要好好謝謝這位胡商。」

  「娘,」他微微笑了起來,「我已跟柯布爾約定,年底他便會帶著兒子來訪。」

  「好、好,甚好。」韓老夫人眼角雖還掛著淚,但臉上已是停不住的笑。

  她一手抓著韓墨樓,一手牽著顧秋心,將他們的手迭在一起,「你們小倆口分離了那麼久,一定有好多話要說吧?去吧,回曉陽院去。」

  顧秋心臉兒一紅,羞赧地笑了。

  心硯跟小節在浴間備了熱水讓韓墨樓洗漱後,很識趣地都退到曉陽院外,不干擾主子倆的兩人世界。

  韓墨樓坐在浴桶裡,顧秋心在身後輕輕地幫他擦背。

  在他左後肩胛骨處有個傷疤,那是當初被長劍穿透的地方。她輕輕地觸摸著那傷疤,心臟還是不由得揪了一下。

  多危險的傷啊!那幾乎要了他的命吧?她想前胸應該也有個口子,而她,不敢看。

  想到她幾乎要失去他了,她忍不住還是偷偷地掉了眼淚。

  「秋心?」她太安靜了,安靜到讓他有點不安,「怎麼這麼安靜?一點都不像你……」

  「……沒。」她的聲音微微沙啞。

  他一聽便知道她哭了,但他知道,她不想讓他發現,所以他也不打算提。

  「懷孕以來,你可有不適?」他話鋒一轉,談起他們都會感到愉悅的事。

  「沒什麼不適,孩子很乖很貼心。」她說。

  是的,這孩子多乖巧體貼呀!懷孕以來,她沒有任何的癥狀,什麼孕吐呀水腫的,她都沒有。

  她想,許是孩子知道她還為他的失蹤傷神,所以貼心地不給她添上任何的麻煩。

  「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韓墨樓說著,突然想起一事,不覺心頭震撼。

  他昏迷不醒時曾作了一個夢,夢中的白衣女子帶著他去了水底的流水娘娘廟,然後他看見顧秋心帶著一個男孩跪求著,當時他沒多想,可現在……

  「真想不到……」他忍不住驚嘆。

  「想不到什麼?」她問。

  他側過臉看著她,「我一路去到江布城,始終沒真正的清醒過,後來作了一個奇怪的夢……」

  「噢?」

  「夢裡,有位白衣女子拉著我的手,游過千山萬水,然後到了一間水底廟宇,廟門上掛著流水娘娘廟的牌匾。」

  聞言,她身子一震,流水娘娘廟?白衣女子?怎麼也是白衣女子?

  「進到大殿,我看見一個女子帶著一個男孩在神前跪求,雖然只是背影,但我知道那是你……」他一臉不可思議,「現在想來,你身邊那個男孩或許就是我們的孩子。」

  顧秋心繞到他面前,定定地望住他,「我問你,那白衣女子臉上是不是有塊青色的胎記?」

  韓墨樓愣住了,「是,你怎麼……」

  顧秋心眼底透著感激,「看來,流水娘娘真是太眷顧我們了。」

  「咦?」他不解地看著她。

  她淡淡一笑,回想起那天的事,對他娓娓道來,「那日墨秋姊姊陪我去流水娘娘廟為你祈福,離開時遇到一位白衣女相士,她說你我是命定相遇的人,你一定會回到我身邊,要我保持信念,她的臉上……也有一塊淡青色胎記。」

  聽著,韓墨樓瞠目結舌,久久都說不出話來。

  「我想,那位白衣女子就是流水娘娘。」她說。

  她是有宗教信仰的,雖然不是太虔誠,但她相信這世界上有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只是她一直都沒遇到,直到她穿越成了顧秋心,直到流水娘娘多次對她顯現神跡。

  如今,她信了,而且深深的相信著。

  「流水娘娘待我們可真好。」他彎唇一笑。

  「可不是嗎?」她不經意地瞥見他左胸的那處傷疤,眉心揪了一下。

  他注意到她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及情緒,溫柔笑著安撫她,「不礙事了。」

  她抬起眼,眼底微微濕潤,「幸好遇見了柯布爾大爺……」

  「嗯,他真是我的貴人。」他續道:「我昏迷不醒時,是卡嘉恩跟娜妲一直照顧我的。」

  「卡嘉恩跟娜妲?」她心中警鐘一響。這名字聽起來是女性呀!

  她們該不會是柯布爾的女兒吧?韓墨樓長得一表人才,她們日夜照顧著他,不會顧到開出情花來吧?且慢,柯布爾年底要來,會不會是要帶著他女兒過來……

  喔不!她絕不答應!就算柯布爾是他的救命恩人,她也不會答應讓他娶柯布爾的女兒!

  見著她臉上的表情,韓墨樓已猜到她在想著什麼了,他幾乎要笑出聲音來。

  「韓墨樓。」她連名帶姓地叫他,一臉嚴肅,「我醜話先說在前頭,就算你要報恩,也不能是『以身相許』這種方法。」

  韓墨樓眉心一蹙,「什麼?」

  「柯布爾的女兒漂亮嗎?」她語帶質問。

  「漂亮。」他故意鬧她,「深目高鼻,是異族美人。」其實他根本沒見到柯布爾的女兒,她們都嫁人了。

  顧秋心皺著眉頭,抿著唇,一臉不悅,彷彿打翻了幾缸醋罈子。

  「我可警告你,我佔有慾很強,我很自私,我眼裡容不下一粒沙,更別說是其他女人了!」顧秋心指著他鼻子,「要是你想納妾,我們就和離。」

  韓墨樓故作煩惱狀,「可是柯布爾對我有恩,我實在無法拒絕……」

  聽著,顧秋心忍不住紅了眼眶,「我不管,就是不行,就是不要,你是我的,只屬於我!」說著,她撲向坐在浴桶中的他,一把勾抱住他的脖子,難過得哭了起來。

  眼見玩笑又開過了頭,韓墨樓急急安撫她,「別哭別哭……」

  「不可以,不行……」她像個耍賴的孩子,緊緊纏著他,就差沒跺腳了,「我不要!我不想把你分給別人。」

  他笑嘆出聲,「瞧你現在多像個孩子,我騙你的。」

  聞言,她怔住了,「什麼?」鬆開他,她用一種「你是不是欠揍」的眼神瞪著他。

  他眼底充滿對她的愛憐,語聲溫柔,「騙你的。卡嘉恩是柯布爾的四兒子,娜妲是柯布爾的妻子,我昏迷時,是他們母子倆一起照顧我的。」

  「你……」她半信半疑,「你沒騙我?」

  他搖搖頭,「句句屬實。」

  知道自己被他捉弄了,顧秋心又氣又好笑,「你真的很可惡!」

  韓墨樓伸出手,輕輕地勾起她的下巴,用低沉的嗓音問:「那你喜歡不?」

  迎上他深沉專注又熾熱的黑眸,她面上略顯羞色,羞澀地回答,「喜歡。」

  韓墨樓深情一笑,將她的臉捧住,慢慢地靠近,然後將自己熱情的吻覆蓋在她羞悸的唇瓣上。

*             *             *

  韓墨樓破了忘憂香一案,不只逮到收賄關說、徇私舞弊的貪官,以及進行人口販賣的犯罪集團,還解救了許許多多受到毒害的孩子,皇帝論功行賞,本想讓他陞官進京,可他婉拒了皇帝的美意及賞賜,堅持留在虞縣繼續為百姓服務。

  皇帝允了他,賜他黃金千兩,白銀萬兩。

  他將皇帝賞賜的真金白銀全用來辦學堂及救濟貧苦百姓,也在顧秋心的建議下決定自辦茶樓及錢莊,好讓那些暖暖窩的孩子們可以在茶樓及錢莊裡工作,一展所學,選定了地點後,商會也決定注資協辦。

  就這樣,茶樓及錢莊開始動工,預計在來年的春天營運。

  為了讓所有孩子都有求學的機會,韓墨樓自辦的學堂只收基本的書冊筆墨錢,束修全免,若是清貧人家的孩子,則是連書冊筆墨的錢都免了。

  如此德政,不只虞縣人感恩不已,就連鄰近州縣也籌資跟進。

  隨著時間過去,瓜熟蒂落,顧秋心順利產下她跟韓墨樓的長子,韓墨樓為他取名為「離」,是為感恩離川的流水娘娘多次眷顧護佑。  

  到了年底,眾人正忙著準備過年時,柯布爾帶著卡嘉恩來了,韓墨樓在府裡設宴款待柯布爾等人,賓主盡歡。

  卡嘉恩一直以來都跟著辛萬仲學習中原話,這次再見,他的中原話又進步了許多,除了有點腔調外,倒是對答如流。

  貴客臨門,韓墨樓盛情邀請他們在韓府住下,柯布爾是個直爽的人,也不扭捏客套,一口便答應了韓墨樓跟顧秋心的邀請。

  翌日,韓墨樓跟顧秋心正在茶亭招待客人品茗,顧秋桐就來拜訪了。

  「夫人,顧家小姐來訪。」王管家前來通報。

  「秋桐?」顧秋心一臉興奮,「快請。」

  「秋桐姨母許是來看咱們離兒的,對吧?」韓墨樓看著懷中對著他笑的韓離,一臉心滿意足。

  一旁的卡嘉恩好奇地問:「秋桐是夫人的姊妹嗎?」

  「是的,」顧秋心回答了他,「秋桐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

  這時,顧秋桐跟隨行丫鬟馨兒已在王管家的引領下來到茶亭。怕生的顧秋桐見茶亭裡有面生的人,不覺有點卻步。

  顧秋心起身向前迎接,牽著她的手過來,「不打緊,這三位是當日救了你姊夫的恩人,柯布爾大爺、他的四兒子卡嘉恩少爺及通譯辛先生。」

  見有姑娘入席,卡嘉恩起身致意,十分有禮。

  「秋桐小姐,我是卡嘉恩,幸會。」卡嘉恩以中原話向她打了招呼。

  看他明明是異族的模樣,竟會說中原話,讓顧秋桐不覺愣了一下。

  「我的中原話是跟辛先生學的。」卡嘉恩露出一口如編貝般的白牙,笑得如陽光般燦爛。

  顧秋桐看著眼前這位長相俊朗、身形剽悍結實的少年,不知怎地心頭竟小鹿亂撞。

  而卡嘉恩看著面前秀麗害羞的顧秋桐,眼底亦有著毫不隱藏的亮光。

  柯布爾這時不知說了什麼,卡嘉恩竟紅了臉。

  辛萬仲哈哈大笑,很盡責地給大家翻譯了柯布爾的話。

  「韓大人,我們柯布爾大爺說,他兒子卡嘉恩還未娶妻,不知有沒有榮幸把這位秋桐小姐娶回家?」

  此話一岀,顧秋桐羞得差點沒找個洞鑽進去,她躲到顧秋心身後,軟軟地說:「姊姊,你幫幫我呀。」

  顧秋噗哧一笑,說道:「卡嘉恩,我妹妹今年十五多一些,還沒訂親,你呢?」

  「姊姊,你這是……」顧秋桐羞得扯了她袖口一下,臉紅得像是煮熟的蝦子。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母親最近不是在幫你物色對象嗎?」顧秋心說。

  「姊姊……」顧秋桐嬌嗔著,「你再這樣,我可走了。」

  「別走,人家卡嘉恩少爺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顧秋心眼露狡黠光芒。

  胡人生性爽朗乾脆,愛直接,恨直接,求愛更是直接。

  卡嘉恩對顧秋桐一見鍾情,立刻把握良機,「韓夫人,我今年剛滿十七。」

  「姊姊,你別鬧,娘她……」顧秋桐瞥見卡嘉恩正用那熱切的眼神看著自己,一時語塞,話都說不下去了。

  「母親那兒,我可以去說,只要你……」

  「姊姊!」顧秋桐輕輕跺腳,「我真要走了。」說著,她真的轉身要逃了。

  顧秋心一把抓住她,「別別別,姊姊不鬧你了,坐下喝茶吧?」

  顧秋桐嬌羞地低著頭,先是推辭一番,終究還是坐了下來。

  席間,卡嘉恩不斷地找話題跟她聊天,顧秋桐雖害羞,卻還是有問有答。

  顧秋心從旁觀察著,越發覺得他們十分相配。

  只不過柯布爾一家住在那麼遙遠的江布城,恐怕趙氏不會樂意將女兒嫁到那麼遠的地方,而且還是胡人。

  兩族通婚,也不是沒有前例,她倒是可以說服趙氏,可是江布城實在太遠了。

  思忖著,她突然有點後悔剛才自己那麼急著敲邊鼓的行為。

  突然,韓墨樓在桌子底下輕輕地捏了她的手,她微頓,狐疑地看著他。

  他低聲地問:「是不是後悔了?」

  她先是一怔,旋即尷尬一笑——他總是能讀出她的心事。

  「交給我。」他說。

  「咦?」顧秋心不解地看著他。

  這時,只見韓墨樓轉頭看著卡嘉恩,「卡嘉恩少爺,你是不是很喜歡中原文化?」

  卡嘉恩點頭,「是的,我對中原的一切都非常的嚮往。」

  一旁的辛萬仲促狹地說:「現在他對中原的姑娘更嚮往呢!」

  此話一出,顧秋桐又露出嬌羞的模樣。

  「柯布爾大爺一年會到中原二至三次,跟中原人的交易買賣十分頻繁,可有想過在中原設個分號?」韓墨樓繼續問道。

  辛萬仲將他的話翻譯給柯布爾聽,柯布爾聽了很感興趣。

  「我看卡嘉恩少爺的中原話學得不差,若是在虞縣開個分號由他來打理,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他提出建議。

  柯布爾聽了辛萬仲的翻譯,露出興致勃勃的表情,跟辛萬仲說了一大串話。

  「柯布爾大爺很喜歡韓大人的建議,但卡嘉恩少爺在這兒人生地不熟,他問韓大人可願意協助他?」辛萬仲問。

  韓墨樓點頭,「那是當然。」

  柯布爾聽了辛萬仲的轉述,頻頻點頭,用生澀的中原話說著,「好,好,很好。」

  辛萬仲睇向卡嘉恩,眼底閃過一抹打趣的光芒,「卡嘉恩少爺,看來,你可以在虞縣娶個中原姑娘落地生根了。」

  卡嘉恩喜上眉梢,立刻地轉頭看著顧秋桐。

  顧秋桐羞到臉都快低到胸口了。「我……我先回去了。」說罷,她起身,急急忙忙地欠了個身,旋身便帶著丫鬟離開茶亭。

  顧秋心跟卡嘉恩使了個眼色,「卡嘉恩少爺,該你表現了,還不快去?」

  卡嘉恩經她這麼一提醒,開竅了,「是!」他跳了起來,飛快地追了出去。

  看著他雀躍離開的身影,所有人都笑了。

  在大家談天說笑之際,顧秋心靜靜地注視著她心愛的男人跟兒子。

  緣分多麼不可思議啊!她穿越時空來到這麼遠的地方,就為了與他相遇。

  曾經,她無法接受這一切的安排,可如今,她心存感激。

  「這世上沒有陌生人,每個來到你生命中的陌生人,都不是毫無理由的。」

  她一直記著季墨秋的這句話,而她也深深地體會到這句話的含意。

  世上的緣生緣滅,都有它的道理,斷了與鄭道德的緣,她跟韓墨樓的緣才得以開始,也因著韓墨樓,她又與這麼多人結了善緣。

  說來,他已經不是陌生人了呀。

  流水娘娘說他是她命定相遇的人,那麼,他們是否曾在這漫長時空歲月裡的哪一刻相遇過呢?

  一切都不可知,唯一可確定的是,她尋到了一全心愛她護她惜她的人,他讓她做她自己,他懂她的喜怒哀樂,他欣賞她的優點,也縱容她的缺點。

  發現她在看著自己,韓墨樓以寵溺的眼神斜瞅著她。

  她動了動嘴唇,給了他一句無聲的「我愛你」。

  韓墨樓唇角一勾,笑得幸福洋溢。

【全書完】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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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7 23:45:29 |只看該作者
後記 愛與包容 春野櫻】

  最近經朋友推薦,看了幾集的《妻子的浪漫旅行》,明明是非常有趣、充滿歡笑的節目,不知道為什麼,卻總讓我心有戚戚焉地流下眼淚。

  我真心覺得這個節目太適合夫妻或是穩定交往中的情侶一起觀看,一起成長。

  在一段穩定的關係裡,很多話題、很多事情,我們都習慣不說不提不去碰觸,好像只要不碰觸它,它便自然會淡化、會消失、會過去,卻沒料到一個又一個當初以為的微不足道的陰錯陽差,最後都變成傷人利器,造成千瘡百孔。

  幾位藝人的丈夫在鏡頭的另一端才發現——

  「啊,原來我老婆有這一面!」

  「啊,原來那件事她是這麼想的!」

  「啊,原來她沒有我以為的那麼堅強!」

  「啊,原來她竟然是這麼的愛著我。」

  大家總習慣把話藏在心裡,自以為是的認定對方會懂,也習慣將最糟糕的情緒丟給對方,自以為是的認定對方能消化。

  因為越來越熟悉,越靠越近,卻也因此越來越看不清楚對方,越來越覺得對方陌生。

  我特別喜歡陳小春、應釆兒跟郭曉東及程莉莎這兩對夫妻,在這之前,我其實並不知道郭曉東跟程莉莎這對夫妻,但在看過節目之後,對這對夫妻的好感度急速上升。

  郭曉東是個骨子裡十分傳統務實的男人,他是程莉莎自己追來的,在她心中,他的地位及份量都遠遠超過他們唯一的兒子。她從不隱藏自己對他的崇拜及熱愛,每當她談起他,臉上總是有著少女的神情。

  郭曉東是不解風情的山東男人,他在生活及經濟上滿足她,令她不用憂慮,他認為這是他身為一個男人及丈夫該做的、該給的。

  原則上,是對的。

  程莉莎也說,她再也找不到一個像他這麼好的男人

  可這樣說著的她,最次的願望竟是——希望郭曉東能熱烈的追求她一次。

  而程曉東知道後說,他從來不知道她是這麼想的。

  由此可見男人跟女人是多麼不同的生物呀!

  程莉莎說郭曉東再忙,都會儘可能地接她電話、聽她說話,她心情不好想發洩時,他也總會照單全收。

  程莉莎自省不該在他工作時打擾他,可那頭的郭曉東卻認為程莉莎的世界裡只有他,也把所有都給了他,她沒有自己的事業跟工作,也幾乎沒有自己的時間,她的情緒垃圾不倒給他,要倒給誰呢?

  做為一個丈夫,他覺得這件事責無旁貸。

  程莉莎說,郭曉東是從來不說愛她或想她的,可她總是不斷地跟他討愛,從不吝於對他示愛,只要想見他,她再遠都會飛去,因為她不想將來有任何的遺憾。

  不斷地在一段關係或婚姻裡體諒對方及審視自己,那麼這段關係跟婚姻都不至於走進死胡同。

  我也是個習慣把話吞下的人,因為我沒有足夠的安全感,我總害怕有些話、有些事一旦說出口,就會產生變化,造成不好的影響。心裡有苦、不好受的時候,我也不說,就怕影響了對方的情緒,也怕對方不能理解我的感受。

  找到一個理解自己的人,真是不容易。

  可有時候想想,又何必奢求找到一個理解自己的人呢?茫茫人海中,能找到一個在你脆弱無助或沮喪時,給予你陪伴及鼓勵的人,就已經太幸運了。

  就像故事中的韓墨樓跟顧秋心,一個是內斂持重又寡言的男人,一個則是凡事不吐不快、直率開朗的女人。

  他總能在一旁體察到她的需要,他總能在她需要他的時候給予支持及安慰。

  在他面前,她能勇敢的做自己,可以大聲哭也可以大聲笑,他懂得欣賞她的長處,也可以包容她的短處。

  得此有情人,夫復何求?

  對的人,能給你往前走的勇氣,反之,只會將你打入十八層地獄。

  祝願大家都能找到生命中那個「對的人」。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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