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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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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惜薇 -【胖閨秀好招搖 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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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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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8 00:19: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更何況再出挑的皮囊,多年看下來,怎麼也該看慣了,七哥小時候還總誇她,現在估計也不覺得什麼了。可偏偏她不知著了什麼魔,怎麼看七哥怎麼好看。
  衛旌笙扶額,旁的東西倒是挺機靈的,怎地這會兒倒傻了。
  誰說他對所有女郎都不假辭色了,至少,他不是,一直陪著她嗎?
  他正想開口,霍嫵倒像是很快給自個兒做好了心理建設,想著法子套他的話,「七哥看著太子哥哥家的糖糖,會不會有什麼想法呀?」
  她的小心臟揪成了一團,盼著七哥可千萬別生出什麼想法來,她估摸著,七哥神仙一樣的人物,現下該是還沒開竅,若是七哥看糖糖討人喜歡,想著自己也尋位小娘子生個像糖糖那樣的小娃娃,那她可上哪兒哭去啊。
  所幸衛旌笙否認道:「我能有什麼想法。」
  他說著,又湊過去理了理霍嫵發上繫著的絲絛,他的小姑娘自己都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呢。
  他有她這個孩子就夠了。
  聽他這麼說,霍嫵這才放下心來。還好還好,不然她還沒及笄,可真不曉得該怎麼辦了。
  車軸□轆駛進宮門,有宮人急忙拿著腳凳過來,扶著霍嫵下了馬車,霍嫵回過頭來看衛旌笙,道:「七哥不和我一道進去,跟皇奶奶請安嗎?」
  「不了,我還有事要與皇兄商議,你好好陪陪皇祖母,她年紀大了,最喜歡你們圍在她身側。」
  霍嫵點點頭:「七哥放心吧。」
  衛旌笙又囑咐她:「別跑遠了,我答應了國公夫人,要好好把你送回去。」
  「知道啦。」霍嫵邊倒退著往後走,邊笑著與衛旌笙擺擺手,惹得一旁的宮人們慌裡慌張地護在她邊上,嘴裡不停道:「郡主,郡主您當心摔著。」
  衛旌笙目送她走進去,這才放下車簾,道:「走吧。」
  車伕應了聲是,心裡卻想著,怎麼自家殿下與小郡主剛才那番對話,倒跟相處了多年的兩口子似的。
  慶歷十九年秋,這一年,大昌風調雨順,各地產糧富足,是個大豐收之年。
  各地的管事們來府上向沈容說事兒時,都是笑呵呵的,顯然收成不錯。
  糖糖又大了些,霍嫵時不時進宮看望,總愛拿個撥浪鼓在她面前晃來晃去的,想讓她喊自己一聲「姨姨」。
  宋悅笑話她:「瞧你這吝惜勁兒,來個見面禮都不肯給,還想哄她喊你,我們糖糖可不傻。」
  霍嫵大呼委屈:「天地良心啊,我哪次來看她,身上的好東西不得給她順去一大半,悅姐你還這樣欺負人。」她說著又捂著臉嚎起來,自以為沒人發現的打開指縫看看宋悅的神情。
  她們正笑鬧著,衛昶霖從屏風後面走過來,見霍嫵也在,朝她擠出一個笑臉。
  他平時一回來就抱著糖糖哄個沒完,這會兒這樣子,再傻的人也能看出不對勁了,霍嫵放下手裡的撥浪鼓,「那,你們聊,我就先退下了。」
  宋悅剛想點頭,就聽衛昶霖道:「罷了,不是什麼需要瞞著你的事,你不必退出去。」
  宋悅把糖糖報給乳娘,吩咐她把糖糖帶下去,這才關切地問道:「可是出了什麼大事?」
  衛昶霖這才重重地一拳捶到桌案上:「還不是那幫蠻族人!」
  宋悅眉頭一皺:「他們又不老實了?」
  「何止啊。」衛昶霖冷笑一聲,眼裡鋒芒盡露,「這些蠻人此次聯合北羌,裝作部族遷移的樣子,直往邊城逼近呢。」
  「邊城?」霍嫵急了,她大哥霍禛正是邊城駐守,若是外族人突然進犯,那她大哥豈不是首當其衝?
  既為將門之子,霍禛鎮守邊疆,霍嫵自然不會沒有做好準備,何況身為霍家兒郎,無論是父親還是先祖,亦或是她的兩位兄長,一早就做好了馬革裹屍以身報國的準備,霍家滿門榮光,也正是因此得來的。
  可作為血脈相連的親人,霍嫵不論如何都做不到不為此擔心。
  宋悅把手按在霍嫵的肩上寬慰她:「別怕,霍少將軍的威名我昔日在軍中素有耳聞,他不會出事的。」
  霍嫵勉力笑笑,只覺手腳冰涼。
  蠻族人位處關外,靠牧馬放羊為生,他們個個生於馬上,驍勇善戰,不容小覷,她父親霍啟衡當年一舉重挫了他們的銳氣,這才有了這些年的平順日子。只是那一戰,大昌的軍士們也死傷慘重。
  那一紙議和文書,是用不知多少將士的血肉枯骨堆砌而成的。
  蠻族人這一回遭了天災,族人們的日子過得很不容易,大昌雖有送些物資過去,只是他們尤不滿足,盡把目光放到了整個大昌上。
  也不知蠻人新上任的領頭人是怎麼說動了北羌首領,二軍聯合,這才打了大昌一個措手不及。
  霍嫵簡直恨得牙癢癢,他們受了災,歸根到底,又不是我大昌害的,怎麼就搞的跟大昌欠他們了一般,還妄想拿大昌的土地農田來填補。
  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
  宋悅的指骨嘎吱作響,此時此刻,她彷彿又成了當年那個威風凜凜的女將軍,「無恥小人,我真想親上戰場,打他們個屁滾尿流!」
  「什麼玩意兒啊,記吃不記打的東西,真當我大昌無人了不成!」
  「等著老娘把那幫龜孫子的頭割下來當球踢吧!」
  也虧得四下無人,不然太子妃這般言辭,還不又得掀起一番軒然大波,衛昶霖把她按下去,勸她道:「你消消氣,我大昌也不是吃素的,父皇今日發了好大一通火,這事兒決計不會善了。」
  「你說話也注意些,糖糖是抱走了,阿嫵可還在這兒呢。」衛昶霖剛想抱出霍嫵來使宋悅平靜些,可他這目光剛放到霍嫵身上,登時眉心一跳。
  瞧霍嫵這個樣子,就差跳到椅子上給宋悅加油助威了。
  「說來有一事我倒是沒料到。」衛昶霖揉著眉頭道,「衛藺灃與父皇請命,他想親上戰場,為將士們助力。」
  「他?」宋悅嘲諷地笑,「他這是湊的哪門子的熱鬧,雖說親王上陣鼓舞軍心也是常有的事,我可不覺得他有這份心思,不過是想藉著這樁戰事,為他自己的名聲威望添磚加瓦罷了。」
  「拿將士們的性命給自己博個好名頭,他倒是打的好盤算。」
  「美的他!」
  衛昶霖道:「他的心思不難猜到,可你說,老七這又是湊的哪門子熱鬧?」
  七哥?霍嫵的耳朵一下子就豎了起來。
  就聽衛昶霖又道:「七弟居然與衛藺灃爭著,說他也要去上陣督軍!」
  霍嫵:你說啥?
  霍嫵一下子從椅上彈起來,她像只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
  「七哥這是受哪門子的刺激了這麼想不開?戰場上刀劍無眼,一個不小心那結果說缺胳膊斷腿都是好的了呀,他真當自己是成了精的狸貓,能有九條命給他霍霍不成?」
  「更何況邊關苦寒之地,他那身子骨,萬一舊疾復發可怎麼好?」
  宋悅與衛昶霖對視一眼,走過去半摟住霍嫵安撫她:「你莫慌,這事兒不是還沒定呢麼。」
  衛昶霖也在一旁幫腔:「是這個理兒,他們怎麼想的是他們的事,歸根到底還是得看父皇的意思。」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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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霍嫵就跟只炸了毛的兔子似的,她哪能不知道她七哥的性子,他想做的事,最後哪件不是跟著他的意思走了,他既然公開說出他願望邊城走一遭,這就說明此事,他勢在必行。
  她來不及多想,身體就已經先一步為她做出了決定,等她跳下馬車,站在裕王府門口時,站在龍飛鳳舞的牌匾下,不禁有些恍惚。
  是,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戰場上的瞬息萬變怎能不令人膽寒,霍嫵曾隨著母親一起,去父親戰死的下屬家中看望,那些將士們的遺孀通身縞素,靜跪於堂前,雙眼哭到通紅,可她們的脊背依舊挺得筆直。
  霍嫵至今記得,有位滿頭白髮的老婦人拒了母親送去的銀錢,她只說,她的兒子是為國戰死的,他沒有辜負自己的信仰,沒有辱沒了家門,軍中給的撫恤金已經夠她們孤兒寡母過活的了,霍家並沒有虧欠她們什麼,國公夫人來看望,她心中很感激,這告訴她,她的兒子的犧牲並沒有被人忘記。
  這份看望對她來說,已經足夠了。
  沈容不再多說什麼,她拉著霍嫵離去,私下裡卻吩咐人對老婦人的生活要多加照拂,彼時小小的霍嫵還不知事,拉著母親的衣擺怯怯地問她:」母親,父親和哥哥們,不會有事的吧。」
  「母親也不知道。」沈容溫柔地把女兒摟緊懷裡,親了親她的額頭,恰到好處地掩去了眼底的擔憂與愁緒。
  霍嫵急了,她帶著哭腔與沈容道:「母親我害怕,你把他們叫回來好不好,阿嫵不想父親,不想哥哥出事!」
  她那時還不懂什麼是生離死別,只曉得那些軍士躺在冰冷的棺木裡,永遠不會醒來了,她心裡慌得不像話,怕極了有朝一日,她再也見不到愛把她駝在肩上哄她的父兄。
  沈容呼吸一凝,並不答話。
  霍嫵心中更怕,「母親,這天底下有那麼多人,叫旁人去上戰場不好嗎,為什麼非得是咱們家的人,阿嫵,阿嫵只想要父親哥哥能陪著阿嫵。」
  「說什麼傻話。」沈容輕聲道,「誰家女兒不希望能在父兄的陪伴下長大,誰家新婦不盼著郎君在側琴瑟和鳴,又有誰家父老不指望著老來能有兒孫繞膝侍奉榻前,只是若天下誰都這麼想,那還有誰會去守衛疆土,以全這太平盛世呢?」
  「我的阿嫵現在只能看到眼前的安樂繁華,可是呀。」沈容的食指在霍嫵面前虛虛地劃過,「在很遠很遠的關外,還有南蠻,有北羌,有敵環伺,空懷寶山卻不自知,是會招來大禍患的。」
  「阿嫵該自豪才是,你最親近的人,他們不能陪在你身邊,那是因為,他們以自己的血肉之軀,為咱們的幸福安泰築了一堵城牆,一堵堅不可摧的城牆。」
  霍嫵想,她可真是壞透了,這麼多年下來,一點長進都沒有,七哥說要去邊關,想來有他自己的思量,她卻只知怕他出事,不管不顧地跑過來想要阻攔他。
  她把自己蜷成一團蹲在角落裡,覺得鼻子發酸。
  不能哭。
  霍嫵對自己講,有什麼好哭的,又不是小孩子了,再哭要叫人笑話的。
  「郡主?嘉寧郡主?」有個熟悉的聲音試探性地在旁問她,等霍嫵一抬頭,就聽對方呀了一聲,急急地把她扶起來,「得虧奴才出來瞧一眼,郡主呀,您怎麼蹲這兒了也不進去呀。」
  整座裕王府誰不知道嘉寧郡主是自家主子藏在心尖上的寶貝疙瘩,縱然是太子殿下過府也得先只會主子一聲,也就這位,隨得她自由出入,不僅沒人阻攔,還慇勤地把人往府裡引,看得外人直呼見鬼。
  霍嫵搖了搖頭,低聲道:「不了,我先回去了,榮保,你別告訴七哥我來過。」
  「這我哪裡瞞得過殿下呀。」榮保苦著一張臉道,「要讓殿下知道,您來都來了,都沒進府坐一坐,那殿下還不得撕了奴才。郡主您就當可憐可憐奴才吧!」
  霍嫵勉強笑笑,「你就胡謅吧,七哥哪就那麼狠厲了?」
  榮保在心中腹誹,對著您的時候,殿下自然比活菩薩還溫柔可親,對著旁人,那可就不一樣了。
  變臉變得比翻書還快,說得就是他家殿下沒跑。
  「七哥他……眼下在做什麼呢?」
  「殿下正與朝中幾位大人商議蠻人與北羌合兵之事該如何應對,郡主您看,是不是奴才先去通報一聲?」
  霍嫵急忙阻攔道:「不了,七哥在談正事,我找個地方等等他就好。」
  自衛旌笙出宮建府以來,霍嫵就是這座裕王府的常客,衛旌笙府上有一塊草坪,上邊種了各色果樹,衛旌笙從前問過她,喜歡什麼樣的花草,霍嫵沒當回事,嬉笑著與他講,花草有什麼好的,不如種些果樹,等養大了樹蔭蔥蔥,還能一擋夏日的陽光,等到了秋天,瓜果成熟了,就在樹下搭個鞦韆架子,可以邊坐在鞦韆上乘涼,邊啃個新鮮果子打發晨光。
  衛旌笙當時只是沉默地聽她在他面前胡天胡地地瞎扯,沒想到等她下回過府的時候,這裡就多了這樣一塊地方,與她當時所說的一般無二。
  她說過的話,他總是記得。
  霍嫵把手放在粗糙的樹幹上,她站在樹下,風吹起泛黃的樹葉,輕輕巧巧地落下來。
  她莫名其妙地覺得,窮此一生,可能再沒有一個人,會像七哥那樣惦念著她,待她好了。
  「站在這裡做什麼,可是嘴饞了,想讓我叫人摘了樹上的果子來吃?」
  等衛旌笙送走了特地前來議事的幾位朝臣,才聽到霍嫵過來了,他思量著,阿嫵只怕知道了他主動請命上戰場一事,特地來勸他的。他的小姑娘他心裡清楚,平日裡雖裝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模樣,心裡肯定擔心他擔心得不行。
  只是這件事,他必須去做。
  衛旌笙記得,前世衛藺灃謀反,有一樁便是與外族勾結,他身為皇子上陣督軍,卻私下裡洩露行軍佈陣圖給敵方,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正因為此事,霍嫵的大哥霍禛身受重傷,被連降三級不說,還落下了病根子,不僅不能再上戰場,更是於性命有損。
  於此同時,朝堂上的淮王一派還趁勢作亂,如此前後夾擊,給了大昌一記重創。
  是人都有野心,只是衛藺灃身為皇子,他不該為了一己私慾,昧著良心引狼入室,而那些戰死沙場的將士,他們是甘願為了自己的國家拋頭顱灑熱血,卻不該死在這樣的詭譎權謀之下,死不瞑目。
  只是上一世,南蠻聯合北羌該是幾年後的事,不知為何現下提前了這麼多。
  衛昶霖是皇后嫡出,他文武全才,禮賢下士,父皇交代下來的差事沒有一件不辦得妥妥當當的,太子之位可以說是穩如泰山。衛藺灃雖然出彩,卻始終被他的光芒所掩蓋,他這樣的心性,怎麼可能甘心。
  衛旌笙這些年始終都命手下能人盯緊了他,可衛藺灃也不是吃素的,他手上固然有不少衛藺灃的小把柄,卻沒有一件事能真正動搖到他的根基,與外族相交過密一事,亦被掩飾得很好。
  若非他前世所見,沒準還真會被他給糊弄過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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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然而重生一事,終不能與外人言,想來想去,也只有他親自前往才能放心,且霍禛雖是個天生的將才,卻輸在心思太過忠直,得有個軍師在他身邊提醒一二才好。
  霍禛是霍嫵長兄,自然一早就被衛旌笙劃在了他的保護圈內。
  他本想說幾句俏皮話都霍嫵高興,可剛走到她身邊,衛旌笙頓時臉色一變,霍嫵這會兒倒真成了雙兔子眼,眼尾那塊兒都是通紅的,晶瑩的淚珠倔強地在眼眶裡打轉,她巴巴地望著他,吸了吸鼻子,就是不肯讓眼淚奪眶而出。
  衛旌笙:……
  自問山崩於前也能做到面不改色的衛旌笙,山還沒崩呢,他就先一步,在少女的淚眼前潰不成軍。
  霍嫵一抽一抽地捂著臉不給他看,年輕女郎皆愛俏,遑論她對衛旌笙動了幾分心思,這份愛俏的心思更是發揮到了十成十,不願意叫他看見她半分不好看的模樣。
  她這番心思昭然若揭,衛旌笙深吸一口氣,把少女的頭按進自己懷裡,「這樣,我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他想了想,又學著從前好奇之下翻看霍嫵喜愛的那些話本裡學來的話,與她說道:「阿嫵不用躲,你無論什麼時候,在我這裡都是最好看的。」
  良久,少女才在他懷裡,悶聲悶氣地道:「七哥啊,你不會說那些哄女孩子高興的話可以不說的,你這樣講我聽著好奇怪哦。」
  衛旌笙:這都什麼垃圾話本子?沒一點靠譜的!
  「七哥……」
  「我來這裡,本來是想勸你的,你能猜到吧。」
  衛旌笙嗯了一聲,他剛想開口,就聽懷裡的小姑娘繼續說道:「可我現在又不想勸你了。」
  「七哥長大了啦,不需要我跟只護崽子的老母雞似的跟在你身邊怕這怕那兒啦。」
  她的聲音裡帶著幾分悵然和說不出的寬慰,聽得衛旌笙嘴角一抽。
  還真敢說,究竟是誰護著誰啊,還有這種老母親一般的口氣算是怎麼回事。
  「我有一件事想要拜託給七哥,七哥一定要答應我!」
  霍嫵突然鄭重起來,她像是怕被衛旌笙拒絕,不等他答應,快快地繼續道:「你答應我,要把我的七哥平平安安地帶回來給我!」
  「你能做到的,對吧?」
  等了好久,也沒有聽到預想中的回答,霍嫵心裡更加慌亂,就在她打算掙開衛旌笙的懷抱,看一看他此時的神情時,她又被猛地壓回他懷裡。
  衛旌笙在她耳邊,鄭重地向她許諾:「當然,我會平安回來。」
  她看不到的地方,衛旌笙低頭望著懷裡的少女,眼底的神色溫柔得像是一泉碧波,而他懷裡的,就是他全部的所有。
  他湊近她,嗅著她發間的芬芳。
  我當然回來,他想,你還在這裡,我又能去哪兒呢?
  他的聲音並不大,輕飄飄地落入她耳中,彷彿帶著什麼神秘的力量,叫她整顆心漸漸安定下來。
  衛旌笙摟她摟得很緊,像是他這一鬆手,霍嫵就會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霍嫵呲著嘴,試探著拍拍他的背:「七哥?」
  衛旌笙這才回過神來,他卸下力氣,「可是我痛疼你了?」
  「沒有的事。」霍嫵不好意思直視他,她眼角淚痕未乾,沒準妝都花了,不用人說就知道肯定醜得很。
  衛旌笙渾不在意地捧著她的臉,他的手寬大溫暖,能將她小半張臉都包在掌心,修長的大拇指擦過她的眼尾,霍嫵下意識地閉眼,任他為她抹去掛在睫毛上不肯落下的淚珠。
  「阿嫵,從小到大,答應你的事,我有沒有哪一件是沒有做成的?」
  衛旌笙的衣服上混著一股淡淡的藥味和清冽的檀香,這股若有若無的味道包圍在霍嫵身邊,像是形成了一個保護圈,她在裡面安心地思索了片刻,得出的結論無疑是「沒有」。
  七哥這個人歷來重諾,很多時候,就連她兄長都會隨口編出話來糊弄她,可七哥從不這樣,他要麼不說,一旦說出口的承諾,事無大小,他都會做到。
  這種品性不是說不好,只是正因如此,霍嫵才會更加擔心他。
  蠻人奸詐,她唯恐他吃虧。
  得到了預料中的答案,衛旌笙才笑開,他道:「我答應你,此事一了,我就馬上回來,一根毫毛都不會少。」
  他的手劃過少女烏黑透亮的長髮,「明年這個時候再等不久,阿嫵就要及笄了,是不是?」
  霍嫵點了點頭,她是十月中旬的生辰,還過半個月就是了。
  只是有些可惜,等到那時,七哥多半已經離京了,畢竟前方戰事刻不容緩,誰都耽擱不起。
  自打她與七哥相識以來,這麼多年,七哥不能與她一起過生辰的,還是第一回。
  衛旌笙自然也明白,他無比遺憾地道:「我向你保證,等來年你及笄時,我一定陪在你身邊。」
  及笄對每個女孩兒來說都是一生只一次的大日子,從那一天起,就意味著他的小女孩終於變成了一位大姑娘,這種時候,他怎麼可以不在。
  且他從來貪心,關於她的事,他一分一毫都不想錯過。
  霍嫵死咬著下唇,嬌嫩的唇瓣上很快留下了一個分明的齒印,眼看著就要沁出血珠來,衛旌笙皺眉,他伸手過去,想先叫少女把牙齒鬆一鬆。
  沒等他動手,霍嫵猛然抬頭看他,她的眼神裡帶著一腔孤勇,跟只被逼到盡頭的小獸似的,在這一刻,迸發出無窮的勇氣來。
  衛旌笙非但不慌,還很想去摸摸她的頭。
  他知道,若他真這樣做了,他家小姑娘鐵定生氣,便只好清咳一聲,板正了臉色等她開口。
  「七哥!」
  霍嫵鄭重其事地喊了他一聲,她強自提高了音量,倒害得自己尾音裡的發顫無所遁形。
  她自個兒明顯也察覺出來了,她喪氣地跺了跺腳,又喊了他一遍「衛旌笙!」
  六年了,她喊他全名的次數,哪怕算上這一次,也是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的。
  這股子微紅一點點從少女的衣領裡往上蔓延,爬上她的耳垂,再接著不安分地往她兩頰那兒延伸,把主人的小心思暴露無遺。
  衛旌笙想,說了多少次,她真是半點不懂如何掩飾自己。
  霍嫵這樣含羞帶怯地看著他,她本就膚白,那點紅更襯得她整個人面若桃李,那雙秋波掩映的眼裡乾淨得一眼就能望到底,清明澄澈,萬里無雲的夜空中,那顆最閃耀的星星都不比她此刻眸光動人。
  她的唇瓣微微顫動,方才咬得用力,這會兒的唇色不點而紅,更為少女添了幾分姝色。
  衛旌笙眸光一深。
  「沒大沒小的,叫我什麼?」
  他的聲音低沉,猶帶著不經意的寵溺,霍嫵卻沒來由得覺得,這會兒的七哥,有些危險。
  都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霍嫵眼下就是如此,被衛旌笙這麼一打斷,她好不容易才憋出來的勇氣,頓時就洩了一地。
  她無力地撲騰著小爪子,與他道:「算了,等你回來再說吧。」
  「等你回來,我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她特意在「非常」這兩個字上加了重音。
  才探出個頭來,怎麼又縮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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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衛旌笙頗無奈地想,罷了,是他的總歸是他的,他不願逼得她太緊,更何況,總有她主動往他缽裡跳的時候。
  「七哥,你幾時出發呀?」
  「最晚五日後。」衛旌笙抿唇道,「這種事情,宜早不宜遲。」
  這麼快,霍嫵心裡一抽,「那你出征那天,我就不去送你了。」
  衛旌笙沒放在心上,只捂著胸口擺出一副傷心的樣子,道:「阿嫵好狠的心,此去山高水遠,你連來送我一送都不肯嗎,七哥真是難過啊……」
  他沒想到的事,霍嫵居然真的狠心沒來送他。
  他一身戎裝,騎著高頭大馬立在軍營的最前方,父皇染了風寒,便命衛昶霖來帶他送大軍出征。
  衛昶霖遞去酒盅給他,二人一飲而盡,說過了場面話,才是他作為兄長對弟弟的叮囑。
  衛昶霖老父親般說了一大堆,直把他說得口乾舌燥的,連嘴皮子都快干了,再看一眼衛旌笙,連眼神都沒意思意思放在他身上過,從頭到尾都在往他後邊打量。
  衛昶霖:……你皇兄我不是人還是怎的?
  他沒好氣地道:「別看了,人沒來。」
  衛旌笙回了他一個哀怨的眼神。
  衛昶霖頓時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他這才從懷裡掏出一個平安符遞過去,「這是阿嫵去絕應寺給你求來的,百位老和尚對著唸經祝禱,我知你不信這些,但好歹阿嫵一片心意,你就當……」
  他話還沒說完,「求個心安」四個字都沒來得說出口,手中的平安符就被人奪了過去,小心翼翼地塞進懷裡,放在心口的位置妥帖保存。
  衛昶霖差點沒忍住一個暴栗磕在他頭上,他深吸幾口氣,才勉強平靜下來,道:「我給你拿來平安符那會兒,你是怎麼說的?」
  「是誰告訴我,這些都是子虛烏有的事,帶著麻煩來著?」
  衛旌笙心情稍霽,道:「旁人的平安符的確麻煩,但阿嫵不是旁人。」
  什麼意思,那他這個大哥就是旁人了?
  衛昶霖暗自磨牙,有弟如斯,當著不如養塊叉燒!
  衛旌笙才不管他,他兀自掉轉馬頭,高舉起右臂,揚聲道:「大昌的將士們,為了你們家中的婦老妻兒,為了身後的大昌,拔旗!出征!」
  身後鼓聲滔天,萬千軍士們齊聲高歌——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衛昶霖只是背手站在城門處,都覺得有股熱血油然而生。
  衛旌笙坐在馬背上遙遙回望,遠方是熟悉的城牆高塔,有守城的兵士莊嚴地立在那裡,然而對於更多人來說,今天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日子。
  大軍走後,婦老們仍舊會在大街小巷處談論著家長裡短,頑劣的孩童會一路拿著泥塑的玩偶沿街撒丫子奔跑,等家家戶戶燃起炊煙,再在母親的呼喚聲中樂顛顛地嗅著飯菜的香味跑回家裡。
  人間煙火,不外乎然也。
  他垂眸,心想,阿嫵,你喜歡這樣的太平安樂,我自然會讓你在你喜歡的環境中快活地長大和老去。
  在他看不到的城樓一角,宋悅摟著霍嫵的肩膀寬慰她:「這麼想去見一見他,怎麼不過去呢,七弟一定也很想見見你。」
  秋風吹得霍嫵眼睛澀澀的,她沒有哭,只道:「沒關係的,七哥還會回來的,以後見面的機會多著呢,而且,我就是想讓他記著我沒去送他的事,我等他回來念叨我。」
  宋悅歎了口氣,她沒有說話,只是為少女緊了緊身上的披風。
  霍嫵眺望著遠方,看著大軍漸漸變成了一個個小小的黑點,連人形都無法分辨,她長在京都,最遠也不過去蘭陵外家,塞外邊城,她從未去過這麼遠的地方,即使父兄和悅姐與她說過很多那裡的事,也不過盡揀些逗趣的事說與她聽,他們把那裡形容成一處好玩異族地。
  霍嫵知道,這些趣味的事不過是最小的一角,更多殘忍的,滲滿了鮮血的事,他們從不說與她聽。
  那裡,那個七哥要去的地方,究竟會是什麼樣的呢?
  霍嫵第一次那麼討厭那個學武時撒嬌扮癡不肯用功的她自己,當時她想著,左右又不必她上戰場,武功學這麼好做什麼,她會輕功,手腳上的功夫也將將過得去,有自保的本事,不是已經足夠了?
  可她現在卻後悔得不行,如果……如果她能像悅姐那般厲害,是不是就不用做被留下,被保護的那個人,她也可以隨他們一道並肩禦敵,和她的哥哥,和七哥一起攜手共進!
  宋悅忽然被她拉住了手,她聽見霍嫵與她講:「悅姐,不論是武功還是行兵佈陣的那些事,你也教教我,好不好?」
  霍嫵不知道她現在這樣開始會不會太遲,她看著溫軟好說話,實際卻是個一根筋的主兒,下定了決心,便頗有一種百折不回的氣勢。
  宋悅左右得閒,見她真心想學,也願意花功夫教她,霍嫵捧著父親書房裡的兵書翻看,倒比她二哥霍陵還認真些,叫沈容又忍不住好生訓了霍陵一頓。
  這一年,霍家的嘉寧郡主,開始真正的成長。
  而在遙遠的邊城,衛旌笙迎著凜冽的寒風,鼻尖圍繞著淡淡的燎煙和血腥氣,他的指尖纏繞著一個平安符,那東西顯然經常被他拿出來在手裡磋磨,連邊角都有些粗糙了。
  他向南望去,阿嫵,你可還好嗎?
  這一年的雪下得格外得早,紛飛的大雪鋪在庭院裡,為眼前的世界蓋上了一層潔淨的紗。霍嫵站在廊下伸手出去,一片片鵝毛般的雪花落在她掌心,很快化成一灘雪水。
  她穿了件緋色的裌襖,襖子領上縫了一條厚厚的毛邊,整張臉都能埋在裡面。
  呼嘯的北風吹得她臉生疼,春鶯在旁關切地勸她:「郡主,天兒冷,您還是快進屋裡去吧。」
  她把霍嫵的手拉回來,不由分說往她手裡塞了個湯婆子,捂著她的手道:「手都凍紅了,萬一生了凍瘡可怎麼好,以後天冷起來,可有你的苦頭吃了。」
  「快過年了。」
  霍嫵輕聲道,聽得春鶯手上動作一頓。
  她知道她想說什麼,年關將至,可看著眼下這情狀,世子與裕王怕是抽不出身回來了。
  南蠻與北羌此番聯軍來勢洶洶,不好對付,前段時間情勢分明大好,衛旌笙一招聲東擊西,明面上打著出兵的旗號,私下裡卻派了一支精兵連夜行軍深入敵營,火燒糧倉,陣前,她大哥霍禛驍勇,將那個凶名在外的蠻人大將斬於馬下,頭顱高懸於帳前。
  這兩樁事情加起來給了聯軍不小的打擊,一時間議論紛紛軍心大動,衛旌笙與霍陵商議下,決定乘勝追擊,可誰能料到塞外苦寒,突如其來的冰雪天氣讓大昌將營中傷寒四起,這倒給了蠻人一個喘息的機會,雙方又開始了拉鋸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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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霍啟衡這些天也為這件事著急,衛旌笙帶去的兵難以適應關外的氣候,可這事兒也不是一時半會能解決的,偏偏行軍打仗,要的就是一個「快」字,若非舊傷復發,霍啟衡簡直恨不得自己披掛上陣,這兩天嘴角都冒了火泡,沈容每天吩咐人給他燉綠豆湯下火。
  「郡主,郡主!」有個侍女急急忙忙地從雪地裡跑過來,手裡還舉著什麼東西。
  春鶯皺眉斥道:「當著郡主的面,還這般沒個規矩,看來是平日裡太縱著你們了!」
  那侍女氣還沒喘勻,捂著胸口道:「婢子,婢子失儀,還望郡主與春鶯姑姑恕罪。」
  她眼睛晶亮晶亮的,把手裡的東西雙手捧起奉上:「郡主,邊城來的信。給國公爺和夫人的已經送去了,這是世子寫給您的!」
  霍嫵眼裡蹭的一亮,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她幾步跨下台階,從侍女手裡將信拿過來,引入眼簾的是霍陵張揚的狂草,霍嫵將信封當寶貝似的握在手裡,嘴上卻硬撐著道:「大哥這幾年的字是越來越不行了。」
  「等他得勝歸來,我非得盯著他抄字帖不可。」
  「好了。」春鶯忙拿起廊下的五骨竹傘在霍嫵頭頂撐開,「要看信也進屋再看,站在雪地裡看什麼,也不怕信沾了雪水濕了?」
  她這話比說什麼都好使,霍嫵立馬提起裙角走進屋內,屋裡一早燒著銀碳,底下還鋪了地暖,引的是山上的溫泉水,光腳踩上去也不會冷。霍嫵一進屋就火急火燎地把信封打開,沒成想從裡頭又輕飄飄地掉下來另一封信。
  她彎腰將信件拾起來,「是七哥的信!」
  霍嫵眉眼彎彎,笑得像個稚氣的孩童,七哥慣寫一筆小篆,落筆遒勁有力,如沙劃痕,寫她這個「嫵」字時,最後那一勾總慣性地向裡側彎,最好認不過啦,她不用看落款都能知道是誰。
  她跪坐在案前,把來信攤平,細細看過之後才從桌上拿來一個刻著鈴蘭花的木匣子,霍嫵將匣子打開,把信小心地疊好塞回信封裡,又放進匣中。
  那裡面已攢了厚厚一疊這樣的信件。
  霍嫵蔥白的指尖在暗黃的信封上一一劃過,自七哥出征以來,她每過十日都會收到這樣一封信,久而久之,竟已攢了這麼一大匣子。
  少女抱臂於前,歪著頭悶悶地想,匣子裡都快裝不下了,你到底幾時才能回來?
  她發了一會兒呆,突然拍案而起,倒把春鶯嚇了一大跳。
  「郡主……您這是怎麼了?」春鶯遲疑地問道。
  「你快幫我去把七哥身邊的榮保找來,我想趁著年前,去七哥在京郊一帶的莊子裡瞧瞧。」霍嫵志氣滿滿地道,她也是等衛旌笙走後頭一回收到他的信,才知道他居然把在京畿裡那些個產業的大權全交託到了她手裡,霍嫵跟著沈容雖然對這些東西也有接觸,可七哥這些產業牽扯甚廣,她初初接觸時,實在下了一大跳,就差飛奔到邊塞找他問個清楚。
  還好衛旌笙有留下榮保幫她,他積威甚深,即使人不在這裡,底下倒也沒有敢趁勢作亂的,給霍嫵省了不少氣力。
  這兩個多月的功夫,她終於從一團亂麻的狀態裡逐漸把這條條框框理了個分明,一邊吐槽七哥人跑得老遠,還不忘使喚她,一邊又暗自覺得樂在其中,叫霍嫵自己都忍不住暗罵自己簡直就是個天生勞碌命。
  想起來,她這些天埋頭在賬冊中,或時不時進宮陪陪皇奶奶,再到悅姐那裡纏著她說些行軍之事來聽,竟連一趟京郊那片的莊園都還未曾去過。
  七哥這般信任她,敢把身家托付給他,她自然不能辜負他這番心意!
  榮保來得倒快,只是聽完她的話,卻顯得有點遲疑:「郡主,咱真要去京郊那裡的莊子啊?」
  「那兒都是些農人,沒什麼意思,您身嬌體貴的,要不還是別去了吧。」
  霍嫵撐著下巴拿指尖去戳案台上掛著的毛筆,與他道:「這有什麼的,我不過是去問問近日的農情,權當散散心了,又不是要跟著去下地,有什麼可擔心的。」
  「我已命人備了馬車,又有護衛跟隨,見你這樣子,似乎多有躊躇,罷了,年關事多,你留下打理七哥府上的事也好,我早去早回就是了。」
  她說著就站起來,在旁侍立著的春鶯忙為她披上大氅。
  見她言談間就要動身,榮保急得直跺腳,還是一轉身跟了上去,追著霍嫵道:「郡主,郡主帶上我呀,少說小的還能為您引引路不是。」
  這大冬天的,他的額頭都快冒汗來,不至於這麼巧吧,榮保咬咬牙,那瘋婆子被關得好好的,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又有他跟在邊上,想來不會碰上,若是讓郡主一個人去,萬一誤打誤撞碰上了,殿下回來他不就得滾犢子了。
  衛旌笙還不知道他那點小秘密在被揭下面紗的邊緣試探,他與霍禛並諸位大將在主帳中議事,等把大大小小的事說完,已到了明月高懸的時候。
  衛泓奕負手在後,圍著軍帳打轉,他此番前來是聽了三哥的勸,父皇有意酬軍,他便自告奮勇,來跑這一趟,也算在父皇面前博取些好感。
  只是他沒想到路途遙遠,來路上還好說,這越臨近邊城,越是哭喊,凍得他直發抖,也沒個取樂的地方,邊境的女子糙得厲害,他實在沒個看得上眼的。
  他抵達軍營時已快入夜,營中排得上名號的大將都在帳內議事,他本想直接進去,卻被那些守著的軍士擋在了帳外。
  衛泓奕簡直氣得火冒三丈,他堂堂皇子,這些個泥腿子算個什麼東西,也配在他面前放肆!
  想起來時三哥對他的叮囑,衛泓奕只得強壓下心頭的怒火,在帳外等候。
  好不容易有人掀開軍帳出來,衛泓奕本想端著皇子的氣派等他們過來巴結自己,卻不料這些人只是朝他一拱手,道了聲「五殿下」便兀自勾肩搭背離去了,他預料中的那些事,是一見也沒發生。
  衛泓奕氣得猛地往沙地上踹了一腳,果然是一群莽夫,活該一輩子在這種地方苦苦熬著!
  他帶著怒氣步入帳中,衛旌笙正凝視著插滿軍旗的沙盤,聽見他的腳步聲,他頭都沒抬一下。
  「七弟,為兄不遠萬里過來探望,你就是這種態度嗎?」衛泓奕冷聲嘲諷道。
  衛旌笙:他實在不知道,衛藺灃到底是希望衛泓奕能往上進一步,將來也可助他一臂之力,還是特意送他過來結仇的。
  若他是衛藺灃,就衛泓奕這張嘴,他只會將他好好看牢了,省得他毫無自知之明,一個勁地惹是生非。
  衛泓奕見他不說話,他正欲開口,復又想起了什麼,幾步坐到下首的椅上,得意地笑道:「罷了,你從來都是這破脾氣,頂著一張棺材臉招搖,我這個做五哥的大人有大量,不與你計較。」
  他自以為寬宏地道。
  「七弟這樣的年紀,耗費在軍帳中,實在是可惜了,為兄憐你苦悶,特地給你帶了個樂子來消遣。」他說著拍了拍手,對帳外道:「進來把!」
  不一會兒,帳外走進來一個低著頭的小兵,這小士兵身量矮小得很,彷彿一身盔甲能把他壓趴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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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不等衛泓奕吩咐,小士兵就摘下了頭盔,他抬起頭,露出一張艷若桃李的臉。
  他,或者應該說是她,她生著一張嬌俏的小臉,每一處都像是被細細雕琢而成,融合在一起,尋不出半分瑕疵,她輕鎖著眉頭,一雙盈盈淚眼就這麼看過去,像是藏著萬千情愫般,凝聚在衛旌笙身上。
  衛泓奕大笑著站起來,一手搭在她的肩上,與衛旌笙道:「這女子是我在教坊司看見的,還是個清白身子,為兄特地帶來給你的,七弟可喜歡?」
  「對了,我還給她起了個新名字,叫小嫵,七弟叫起來,也自在些。」
  那女子唇角微動,柔柔地喊了一聲:「見過殿下。」
  衛旌笙依舊沒什麼動作。
  衛泓奕也不慌,他初初見到這個女子時,也實在受了一驚,無她,這女子一眼看去,竟有足足七分長得肖像霍嫵!
  衛旌笙對霍嫵的心思並不難猜,衛藺灃與他提過一耳朵,霍嫵畢竟出身世家,骨子理終究帶著貴女的傲氣,需得人哄著她,可這小嫵本就微賤,面對他們時,自是小意臣服,更何況她被調教得柔媚多情,饒是個木頭人也該動心了。
  這樣出眾的一張臉,又有霍嫵所沒有的謙卑柔情,他就不信,衛旌笙能沒個想法。
  「七弟放心,這女子給了你,你好好受用就是了,嘉寧不會知道的。」
  他三哥不是說有意拉攏衛旌笙嗎,這個冷熱不吃,送個合他心意的女子,豈不比旁的都好使多了?
  衛泓奕想著,又推了小嫵一把,小嫵含情脈脈地看過去,她本以為自己要被推去伺候個糟老頭子,沒想到,竟是這樣一位俊美不凡的年輕郎君。
  更別提,他的身份還如此尊貴。
  「殿下。」小嫵輕聲道,她垂著頭,故意露出漂亮的脖頸,「小嫵心悅殿下,願侍奉殿下左右。」
  衛旌笙仍不做聲,他的眼色變得極深,眼底的神色變了又變,若熟知他的人在這裡,怕是一眼就看得出,這樣裕王殿下,是要殺人!
  他右手扶在劍柄上,一邊冷眼看著這個女子,長得再像又如何,她又不是他的阿嫵。
  他喜愛的少女,縱然再與他撒嬌扮癡時,也不會就這樣彎下膝蓋,她溫軟清澈,又有著通身的傲骨,在平順的生活裡,她可以是嬌俏的花枝,可真正要她去面對萬事時,她又能做風雨中的蒼柏,固執地堅持,小心地想用自己所能做的一切去守衛身邊在意的人,讓他們能安樂快活。
  所有待她好的人,她一一記在心裡,也想著用對方所需要的方式回報回去。
  衛旌笙愛極了這樣的霍嫵,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對她的好,卻不知,她從他們這一世認識的開始,就已經在同樣地對他了。
  前世,曾有人得見他書房中懸掛著的阿嫵的小像,特去尋了模樣想了個十成十的女郎過來,想討好於他,不曾想這馬屁真真切切是拍在了馬腿上。
  他見到與她相仿的女子,只會更恨,恨他為什麼沒能留下她,恨為什麼世家這樣多的女子,受到劫難的偏偏是霍嫵?
  他發起瘋來,甚至恨不得叫所有像她的女子去死,只要能換回來一個真正的霍嫵!
  可衛旌笙知道,阿嫵不會高興見他這樣做的。
  他怎麼捨得叫她不高興呢?
  只是沒想到,多年後,居然還有人往他身邊引這種肖像她的女子。
  一道清冷的白光從眼前劃過,小嫵不解地抬頭,她忽然覺得頸間一陣鈍痛,她緩緩倒下,捂著脖頸的手已是滿手的鮮血,她不知開口想說些什麼,卻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她離得衛泓奕極近,血濺到了他的臉上,衛泓奕一下子呆住了,他甚至都沒發現,此刻他的手抖的厲害。
  衛旌笙拿帶血的劍指著他的胸口,青年形貌俊朗,於衛泓奕眼裡,卻無異於地府裡爬出來的修羅。
  他看著他,彷彿在看一件死物。
  他說;「再讓我看見,你敢拿這種東西,髒了我的阿嫵。」
  「衛泓奕……」青年突地揚唇笑了笑,「你自己說,你想怎麼死?」
  沿街的大路上,家家戶戶外都有人專門鏟雪,馬車倒也好走,只是到了鄉野之地,車□轆就難行多了。
  護衛為難地對著馬車道:「郡主,雪地難行,還請縣主在馬車上多等片刻,待我們將這雪鏟乾淨了才能走。」
  「不必了。」清甜的女聲在車內響起,春鶯掀起簾子,霍嫵輕巧地從馬車裡跳下來,她穿了件緋紅的毛邊斗篷,搓了搓小手,往空中哈了口熱氣,「我看前邊就有些農人在忙活,想來也沒多遠了,咱們就這麼走過去也不妨事。」
  她這麼說了,自然也沒有人反駁,跟在後邊的護衛們紛紛下馬。牽了馬跟在她身後,小心翼翼地盯防著四周。
  前頭有個老農正在農田里忙活,他瞇著眼,見霍嫵向他這邊走過來,雖然不認得她是誰,但見她衣飾精緻,身邊又有這一大堆人跟著,也知道這是位他得罪不起的貴人,忙哈著腰迎過來道:「這位小娘子,老朽這地兒髒得很,您還是快些上去吧,免得髒了您的衣裳不是。」
  霍嫵對這個年紀的老人從來就沒什麼脾氣,她彎下腰看了看,道:「老伯,你這是往田里蓋這些做什麼呢?」
  她來時,正看見這位老伯往田地裡蓋上老大一塊的黑布,把莊稼給遮了個嚴嚴實實的。
  老伯呵呵一笑,只當她是個出來玩耍的大家小姐,對農事好奇,耐著心思與她解釋道:「小娘子不懂,今年的雪太大了,怕凍壞了莊稼,便拿這布遮一遮,省得損了來年的收成。」
  「哦?原來還有這種說法,我今日算是長見識了,多謝老伯為我解惑。」
  霍嫵笑著朝老伯拱拱手,見這地還有大片沒蓋上,便問道:「這麼大的地方,只有你一人來做這些嗎?」
  老伯聞言斂了笑意,臉上的皺紋瞧著更深了些:「還不是這戰事惹的禍,我家總共就倆小子,大的那個前年患病沒熬過去,只留下個小孫子給我老頭子,小的那個徵兵上了戰場,也不曉得能不能活著回來喲。」
  「家裡總共就一個老婆子,一個小孫孫,我不做這些,那一家子人可怎麼活呀。」
  他這一番話宛若一記重錘落在了霍嫵心上,叫她心裡發澀。
  「小娘子也不必為老朽傷懷,所幸眼下這稅收不重,上頭的貴人們對咱們這幫人總有體恤,知道我家能頂事兒的男丁上了戰場,還特地派人給我家送來了補貼呢。」
  老伯看出霍嫵聽了他的話後面色不好,倒是先來寬懷她了。
  「這日子啊,好過難過不都得過嘛,比起前些年吶,眼下已經舒暢太多了,老朽只想帶好孫兒,在等我那小兒子從戰場上回來,娶上一房媳婦,再給我和老婆子添三兩個小的,這輩子,我也就知足了。」
  「老伯你放心,你兒子肯定能平安回來的。」霍嫵不顧老伯手上的泥土,扶著他的手道,「七……裕王殿下睿智無雙,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物,有他帶兵,一定能把勝利,把你家兒郎安安全全地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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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她是如此堅定地相信著他,話說出口時,不帶半分懷疑。
  「你們留幾個人在這裡,幫老伯把這地方給蓋了吧。」霍嫵扭頭吩咐道。
  護衛頭領遲疑道:「可是……我們此行最重要的是要保護好您,若您有個萬一,屬下沒法同夫人交待啊。」
  霍嫵笑道:「不妨事的,你留在我身邊保護就夠了,還有春鶯和榮保不是?再不濟,我也有功夫傍身啊,這裡又不是什麼太偏僻的山林裡,別說沒有什麼歹人了,就算有,打不過我還能沒法逃嗎?」
  「在府裡你也陪我練過幾招,知道我這話不虛吧。」
  霍嫵是主,又說得在理,護衛雖說仍有些不情願,也只好點頭應是。
  交待了這裡的事,霍嫵才帶著人繼續往前走,她與榮保道:「奇怪了,你今日的話怎麼這麼少,平日裡就屬你這張嘴最能說會道了,今天倒像是給人灌了啞巴藥似的。」
  「啊,有,有嗎?」榮保磕磕巴巴地道:「奴才跟平時差不多啊。」
  春鶯搭腔道:「郡主,你看他這個樣子,就差把心虛兩個字刻在臉上了。」
  「咳,咳咳。」榮保差點沒給他自己的口水給嗆死,他道,「哪能啊,盡瞎說,我說春鶯姑娘,你可別瞎污蔑我呀!」
  春鶯撇撇嘴,不說話了。
  倒是霍嫵被她這話勾起了注意,她停下腳步,一雙眼細細地往榮保臉上打量,盯得榮保這腿直打顫。
  穩住,榮保啊榮保,這時候你可不能慌啊。
  榮保勉強穩住心神,假裝什麼事也沒有的朝霍嫵回看過去。
  「榮保,你不對勁啊。」霍嫵挑起一縷髮絲在指尖繞啊繞的,漫不經心地道,「難道說,七哥有事叫你瞞著我?」
  「還是說,七哥有位美嬌娘放在這地兒的莊子裡,不肯給我看到。」
  榮保差點從地上一蹦三尺高,「郡主,這話可不得亂說啊!」
  見他這反應,霍嫵反倒樂了,她笑著拍了拍榮保的肩膀:「好了,你這麼慌做什麼,我隨口說說罷了。」
  「瞧你這反應,要不是我熟知七哥,瞭解他的為人,還真要以為他幹起了這金屋藏嬌的事兒呢。」
  榮保默默地鬆了口氣,可沒等他這顆心完全放下去,就聽見霍嫵接著道:「我記得,除了這片兒的土地,七哥在這兒彷彿還有一處宅院?」
  「裕王府我是去過多次,熟得不能再熟了,這裡的園子我都沒來過,來都來了,不妨去看看?」
  祖宗啊,您這好奇心什麼時候上來不好,偏偏要去看那地方做什麼呀!
  榮保就差沒當即給她跪下了,他硬著頭皮道:「郡主,那地方粗陋的很,您這……」
  「我就去看看,又不是要在那兒住下,有什麼打緊的,難不成,七哥還真在那裡養了個人兒?」
  榮保本就心慌,她這句話更是把他後面的話頭全給堵了回去,榮保沒個法子,只得在前邊給她帶路,一邊默默祈禱著守院的那桿子人能長點心,千萬別叫嘉寧郡主給看出什麼端倪來。
  郊外村野裡的園子自然比不得京畿重地裡的府宅,不過但看外牆的樣子,倒也清靜規整,春鶯沒等榮保動手,先上去叩響了門扉。
  沒等多久,有個穿了粗布麻衣的漢子出來給開了門,這漢子一身腱子肉,沉了一張臉,瞧著凶得很,一看就是個不好惹的主。
  霍嫵在父親的軍營裡見多了這種人,倒也不怕他,她鎮定自若地從腰間取下一塊玉牌,在漢子面前一晃而過,只見玉牌中間赫然刻著一個「旌」字。
  那漢子見了玉牌,又看榮保那張熟悉的臉跟在女郎身邊,他自以為明白了幾分,忙半跪在地,朝霍嫵行了個大禮。
  得,又來了。
  霍嫵無奈地朝春鶯使了個眼色,叫她把人扶起來,見玉牌如見主人,七哥敢就這麼把這東西放在信裡一併寄過來給她,也是心大。
  「姑娘可是來看這裡關著的那個女人的,姑娘放心,小的們謹記主子的吩咐,她也沒那個本事,還能從這兒逃出去,給主子添麻煩。」
  漢子恭謹地關上門,與霍嫵道,榮保的擠眉弄眼在他這裡全然不起作用,他反倒奇怪地問他,「你這是怎麼了,眼睛吹了風不舒服嗎?」
  我!草!
  我不舒服你大爺啊!榮保氣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得,他前邊這些心思算是白費了。
  殿下啊殿下,您可是青天大老爺,這事兒沒瞞住,可不能全怪我啊。
  關著的女人?霍嫵心頭一緊,她與春鶯道,「你去外頭等我吧,我有事自會叫你的。」
  不管七哥究竟是在做什麼,她只覺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可是……」春鶯顯地有些遲疑。
  霍嫵皺眉道:「聽我的,出去!」
  她認真起來,通身郡主的氣派盡顯,春鶯拗不過她,只好瞪了榮保一眼,乖乖退到了院外。
  那漢子也看出事情與他想的有些不一樣,他看了眼霍嫵,又看看榮保,老大一個漢子,這會兒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了。
  「帶我過去吧。」霍嫵深吸一口氣,道。
  榮保還想勸她,給她一個犀利的眼神嚇得把話收了回去。
  天地良心吶,郡主發起脾氣來,這眼神怎麼跟自家殿下一樣一樣的,整得他都不敢違逆她。
  這一段短短的路,霍嫵卻覺得,她像是走了足足一個時辰。
  她站在那扇門外,榮保瑟縮著似乎還想再勸,霍嫵卻沒等他開口,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這間屋子實在鄙陋得很,只有一張床,一張桌,除此之外別無二物。床上躺著一個蓬頭垢面的女子,那女子睜著無神的雙眼仰望著屋頂,聽見有人開門的聲音,她也沒個反應,過了一會兒才把頭偏過來往門口看了一眼。
  只消一眼,那女子眼裡突然迸發出強烈的恨意,她像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刺激,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只是她的手腳卻軟趴趴地垂在那裡,根本使不上力氣,饒是她拚命掙扎了半天,也不過是從床上摔了下來。
  霍嫵下意識地想要過去撫她,卻被榮保緊緊地拉住。
  那女子趴在地上,竭力仰起頭,惡狠狠地盯著霍嫵,那目光像是恨不得從她身上活活剜下一塊肉來。
  她很恨她,可霍嫵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她幾時碰見過這麼一號人物。
  「哈哈哈哈哈。」那女子突然發出一陣淒厲的叫聲,她的聲音很尖銳,就像是指尖尖劃過粗糙的沙地,聽得霍嫵滿身不自在。
  女子的眼神像個帶血的鉤子掛在霍嫵身上,叫她清晰地認識到,她是真的恨不得生噬其肉,生飲其血。
  「真是……太可笑了,你居然還活著!」
  「而我,卻因為你落到了這般田地!」
  「霍嫵,你怎麼還不去死,你早該死了,你早該去死了!」
  「你給我住嘴!」
  榮保擼起袖子走過去,狠狠地朝那個女子臉上甩了一巴掌,打得她頭一偏,臉頰上是一個清晰的巴掌印。
  女子彷彿不覺得痛一般,仍舊死死地盯著霍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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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這世上沒有無來由的恨,可霍嫵確定,她是真不認得她,而且,從她見到這個女子開始,她就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彷彿身上每一個地方都在她耳邊大聲叫喊著「快走!」
  快走!快點逃!
  離這個女子越遠越好!
  這不對,霍嫵捂著胸口,強行壓下這陣心悸,這個人,她根本做不了傷害她的事,可為什麼,她會從骨子裡對見到她充滿了恐懼呢?
  「郡主,咱們快走吧,你看看這個人早就失了神智,整日裡瘋言瘋語的,何必讓她這些渾話污了您的耳朵不是?」榮保抹了把汗,急著想叫霍嫵離開。
  「急什麼,霍嫵,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會認識你,又為什麼會變成這副樣子被囚禁在這裡嗎?」
  「大膽!郡主的名字也是你可以隨便叫的?出言詛咒郡主,你有幾個腦袋夠砍?」榮保厲聲道。
  「怎麼,她現在是郡主了?」女子頗為不屑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可比我從前爭氣多了不是?」
  「霍嫵,我接下來要說的東西,你確定還要讓這個狗奴才在旁邊聽著?」
  「嘿我這暴脾氣。」榮保氣得直跺腳,「我說許芒啊許芒,殿下留你一條命,還留錯了是吧,真是不知悔改,郡主,您可別聽了她的瞎話……」
  「你出去吧。」
  「就是,咱們郡……」話音戛然而止,榮保不敢相信的眨眨眼,「郡主,這,奴才怎麼能放您一個人跟這種人在一室呢?」
  「無礙的。」霍嫵闔上眼,道:「她手腳已廢,對我做不了什麼。」
  她發了話,榮保再怎麼不甘願也只有乖乖聽話的份。
  直到聽見門重新被關上的聲音,霍嫵才重新睜開眼,她上前兩步,在許芒面前蹲下與她平視:「你想跟我說什麼?」
  許芒依舊笑得嘲諷:「瞧那狗奴才方才說什麼來著,殿下留我一條性命,哈哈哈,真是笑話,說的倒是慈悲,打量著我不知道嗎,他不殺我,只是怕我在這具身體裡死後,再重新佔據你的身體一次!」
  重新佔據……她的身體?
  每一個字拆分開來,都好懂的很,可是一合在一起,她怎麼就聽不懂了呢?
  見她一臉茫然,許芒的笑意僵在了臉上:「你這是什麼表情,你不記得嗎,不可能,衛旌笙明明什麼都知道,你怎麼能反倒是忘了個一乾二淨!」
  她說著,掙扎著又想往霍嫵這邊挪。
  霍嫵垂下眼,纖長如鴉羽的睫毛在她姣好的臉龐上投下一片陰影,「你說的話,我一句都聽不明白。」
  「如果你想跟我說的,只是這些的話,就請不必再說了。」
  「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我從來不信。更何況,比起你,我更相信我七哥。」
  「你叫他什麼?」許芒一怔,「七哥,你喊他七哥。是啊,我做霍嫵的時候,他從來不許我這麼喊他,每一次,我都是畢恭畢敬地喊他一聲殿下,到了你這裡,是什麼都不同了,對嗎?」
  「我那天聽見了,他對我這麼殘忍,可他一聽見你的名頭,立馬跟變了個人似的,還惦記著你愛吃的東西,會不會不高興。」
  她說到最後,聲音裡已經帶了分明的顫抖。
  霍嫵的心慌得厲害,就像下一刻,就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一般。她膽子大得很,自小跑馬上樹,從沒有在怕的,可這會兒,她卻很不得能拔腿就跑。
  她慌亂地站起來就要走,許芒察覺了她的意圖,猛地往前一撲,拿牙死死地咬住霍嫵的裙擺。
  霍嫵用力把裙擺拔出來,她倚靠在門上,無力地往下滑,「你究竟想說什麼?」
  「你不是不信嗎,瞧你現下這個反應,可不像是不信的樣子啊。」
  許芒一點點往前挪過去,她像是一隻噬魂的怪物向霍嫵逼近:「你的安樂日子過得夠久了,憑什麼你一無所知,我卻要承受這麼多!」
  她突然緩下了語氣,嘴角慢慢向上揚起,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我來給你將一個故事,好不好?」
  這實在是一個太長的故事,在那個故事裡,這個叫許芒的姑娘來到了她的身上,名正言順地佔了她的身體,從此,世上好像再沒有人記得她。
  父母兄長,玩伴好友,出身家世,這一切她曾擁有的一切,盡數歸另一人所有。在眾人眼裡,多年來他們所認識的霍嫵,就是眼前這個女子。
  可據她所說,這種情況下,她居然沒有死,而是以一個被看不見摸不著的形態活了多年,直到許芒作為霍嫵的那一世結束,她才僥倖得到了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
  這一切都太過荒誕,霍嫵知道,這種東西一點都不值得她去相信,可不知怎麼,許芒的話就像一根根長線,無孔不入地溜進她耳朵裡。她眼前有太多的畫面一閃而過,霍嫵想去抓,卻怎麼也抓不住。
  當個隱形人,沒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也不被人所需要,那會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呢?
  霍嫵只消這麼想一想,就覺得不寒而慄,整個人如墜冰窟,可如果這個人說的是真的,那上輩子的她,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
  霍嫵想都不敢想。
  「怎麼,你很難過嗎?」許芒咧著嘴道,「也是,我拿你的身體,享了這麼多年的福,怎麼算都值了,倒是你,看著我喊父親母親,兩位哥哥對我這麼好,啊,差點忘了,還有皇奶奶,那時候,你在邊上看著,心裡不痛快吧。」
  「我要是你,前世的時候就巴不得能去死了,你說說,你得是多厚的臉皮,才能這樣都死皮賴臉的活下來啊!」
  「不對!」
  在許芒尖利的嗓音中,霍嫵反而漸漸冷靜下來,「你先前說的,我不知是真是假,但至少有一點,你說錯了。」
  少女揚起一個動人的笑容:「你自己說的,七哥什麼都記得,他怕你重新佔據我的身體,才把你囚禁在這個地方。所以,無論怎麼樣,上輩子至少他知道,我才是真正的霍嫵,至少他看的見我,能認識我,對不對?」
  「你口口聲聲的七哥,還真以為他是什麼好東西嗎?」
  「是啊,他什麼都知道,可你看他告訴過你嗎,若非你今天剛好到了這裡,就連我的存在,他都一個字都沒有向你吐過,不是嗎?人心隔肚皮,你敢保證他就沒有別到居心?霍家有兵,焉知他不是為了兵權哄著你的,是你蠢,被人玩弄於鼓掌之中!」
  許芒努力動了動癱軟的手腳,聲嘶力竭地吶喊:「你知不知道,我是怎麼變成這副模樣的?」
  「我告訴你,你那個好七哥,他命人生生拿刀背一點一點生生磨斷了我的手筋腳筋,把我變成了一個廢人,霍嫵,你曉得那有多疼嗎,你的手腳明明都還在你的身上,卻根本使喚不了,你知道這種感覺有多難受嗎?」
  「就這樣他還不放過我,他把我關在這裡,讓人來照顧我,卻不許人和我說話,我只能像個瘋子一樣自言自語,到現在,我都快以為自己就是個瘋子了!」
  「他就是要我痛苦,他就是要我像現在這樣,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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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許芒分明在笑,卻比哭還難看,「霍嫵,這種人,他的心比什麼都黑!你當自己有幾斤幾兩,你也鬥得過他?」
  「我為什麼要和他斗呢?」霍嫵撐著後門站起來,她唇色發白,「若真照你說的那樣,七哥所做的,算不算在為我報仇?」
  「我和他這麼多年,是真真切切地相識相交,若真因為你這幾句話而動搖,那才是實打實的辜負。」
  「他瞞了你這麼多事,你就一點都不生氣嗎,霍嫵,你還有沒有一點尊嚴了?」許芒錯愕地看著她。
  霍嫵反倒笑了一下,唇角蕩起一個小小的梨渦:「我氣啊,氣他不該老把我當個小孩子,不讓我與他共同承擔,可他想讓我永遠安樂快活,不受打擾過日子的這份心意,我視若珍寶。」
  「你說了這麼多,是想我生起氣來,一劍殺了你,好讓你徹底解脫嗎?」
  霍嫵轉過身,把手放在門上,復又歪頭朝她笑了笑:「還好沒有中你的計,你的話,真假尚且不提,我聽了卻不大高興,我手上乾淨的很,為你沾上血腥,太不值得了。」
  「若是真,七哥既然對你做出了這樣的懲處,我滿意得很,也不再插手,我不會再見你了,許芒,我們就此別過。」
  她說完這句話,沒等許芒作出反應,就一把推開門走了出去,溫暖的陽光灑在她身上,霍嫵瞇起眼,一陣陣的頭暈,眼前的東西都彷彿帶了重影。
  見她終於出來,榮保忙迎上去:「郡主您沒事吧?」
  「榮保,你來扶一扶我。」霍嫵皺著眉頭,她的聲音輕若蚊蠅,臉色白得近乎透明,」我撐不住了。」
  她話音剛落,眼前最後一絲光亮被徹底剝落,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後倒去,嚇得榮保忙三步並作兩步地衝過去扶住她:「郡主,郡主!」
  「來人啊,快去傳大夫!不對,瞧我這破鑼腦袋,這地兒的大夫能有什麼本事,還不快去備馬,送郡主回京吶!」
  完了,榮保哭喪著臉想,別等殿下回京,他還是趁著小命尚在,早點兒收拾包袱,趕緊逃命吧!
  乍暖還寒的春日裡,杏花開了滿樹,壓得枝椏垂出了院牆,陽光透過花叢間隙裡透下來,留下旖旎的光圈,京畿的春日來得格外早些,滿城春色,襯得碧空如洗,溫暖明淨。
  著粉裙的小姑娘在花叢裡跑來跑去地打轉,有位衣飾貴重的婦人坐在花邊的石凳上,身後跟著二三僕從,婦人望向小姑娘的方向,含笑朝她招了招手。
  女孩兒見了,立馬朝那位婦人跑過去,口中興奮地朝婦人不停地說道:「母親,今年的花兒開得真好,咱們摘一些來,搗碎了做成花汁,拿來給母親裹指甲好不好?」
  「母親手白,這顏色最襯母親了,塗上去肯定好看!」
  婦人恍若未聞,她溫柔得將另一個女孩兒攬進懷裡,取出一塊帕子給她擦汗:「瞧你,玩得這滿頭的汗,累了怎麼也不歇歇?」
  「一會兒先換身衣裳,省得染了風寒,記住了嗎,阿嫵?」
  她懷裡的女孩子揚起那臉明媚稚嫩的小臉,輕快地答:「母親真是囉嗦,我都記住了,您就放一萬個心吧!」
  婦人佯怒道:「說我什麼?你最近是越發沒個規矩了。」
  女孩子一點兒也不怕,她吐了吐舌頭,在婦人懷裡滾作一團:「母親最疼我了,才不捨得跟我生氣呢,對不對?」
  「母親……」粉裙女孩兒顫抖著聲音,想去捉住婦人的衣擺,「母親,你看看我啊,我才是你的女兒,我才是霍嫵。」
  「阿嫵,阿嫵在這裡啊……」
  不出意料的,她的手又一次從婦人的衣裙中穿過,什麼都抓不住。
  倒是被婦人抱著的女孩兒突然打了個噴嚏,婦人頓時緊張起來:「可是覺著冷了,阿嫵,快跟母親回屋去。」
  女孩兒戀戀不捨地看了看花叢,委屈巴巴的小眼神惹得婦人無奈地答應她:「好了,明日再帶你出來玩,這總行了吧?」
  「母親最好了!」女孩兒大喜,猛地撲過去在婦人臉上啾了一口。
  只留下霍嫵蹲在原地,那些侍女像是沒看到她似的,從她身上穿過。她在那裡蹲了不知道有多久,直等到日暮西沉,才緩緩站起身來,向府外走去。
  從一開始聲嘶力竭的哭喊掙扎,到現在的心如死水,霍嫵實在不知道,她還能再做什麼。
  這一年的時光那麼漫長,久得霍嫵有時候都忍不住懷疑,是不是她搞錯了,她根本就是個孤魂野鬼才對,那個在她身體裡的人,才是真的霍嫵?
  她不想看母親跟那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子上演母女情深的場面,只好低著頭茫無目的地走出去,她沒有實體,反正也不怕撞到人。
  她已經很久沒覺得累,也不會覺出餓來,她找了個空蕩蕩的府門前坐下,趴著門口的石獅子,抬頭仰望這滿天繁星。
  她看了很久,知道眼睛發酸也沒有閉上,直到有一道修長的身影擋在了她的眼前。
  那是個著錦繡寬袍,生得眉目如畫的漂亮小哥哥,只是這個小哥哥似乎腦袋不太好,不然一直站在這個石獅子前做什麼?
  雖然知道他看不到自己,可霍嫵總覺得對方的目光是落在她身上,叫她渾身不自在。
  就在霍嫵準備起身讓開的時候,他突然開口了,聲音宛若玉石相擊,清朗溫潤:「霍家的小孩兒?這麼晚了,你不在家好好呆著,跑來我府上做什麼?」
  「你看到見我?」霍嫵只覺得自己的心跳都聽了一下。
  少年像是覺得自己聽到了什麼好玩的笑話,他道:「怎麼我看起來很像個瞎子嗎,為何看不見你?」
  霍嫵咬了咬下唇,她試探性地伸出手往少年身上探去,可惜這一次,還是像曾經的千萬遍那樣,就這麼直接從他身上穿了過去。
  那少年似乎也嚇了一跳,只是很快鎮定下來,「看樣子,你不是霍家小姑娘,所以我是撿到了一隻小鬼?」
  「我是!」霍嫵倔強地看他,「我是真的霍嫵,現在那個才是西貝貨,只是,只是……」
  她剛剛才匯聚起來的勇氣一晃而散,女孩子把自己蜷成一團,喃喃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就變成這樣了,聽不見摸不著,哥哥,你是第一個能看到我的人。」
  少年曾經養過一條白色的小奶狗,也是像這個小姑娘一般,動不動就委屈得團在角落裡,看得人再大的脾氣也全消了。
  他想伸手摸一摸女孩兒的頭,又想到摸不著這回事,手便僵在了半空中,少年清咳一聲,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把手收回來,道:「既然你說只有我能看見你,那,你就先跟我走吧。」
  女孩兒淚眼朦朧地望向他:「走?去哪兒啊?」
  「天都黑了還能去哪兒?自然是回家了。」少年邁步走上石階,「你放心,我是衛旌笙,你該聽過我吧,怕什麼,我又不會賣了你。」
  就是你想賣,她現在這個樣子,他也賣不掉啊。女孩子跟在他身後,軟軟地道:「我知道,你是七殿下,那我以後叫你七哥好不好?嗯……七哥喊我阿嫵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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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誰許你喊得這麼親密了?衛旌笙在心裡嘟囔了一句,嘴上卻說:「快進來,我可不給你留門。」
  「知道了七哥!」
  女孩子心想,七哥的脾氣彷彿不怎麼好啊,唔,其實他就算把門關上了,自己也可以直接穿牆進去的嘛。
  「阿嫵,阿嫵?」
  「大夫,阿嫵這是怎麼了,為何出去時還好端端的,回來這會兒就不省人事了?」
  「夫人,郡主脈象一切正常,老朽也把不出什麼錯漏啊,這樣吧,老朽一會兒煎副養血補氣的湯藥給郡主服下,再看看情況。」
  「這……」
  「好了。」霍啟衡握住沈容的肩頭,「別急,女兒會沒事的。」
  「咳咳,咳咳咳。」霍嫵小聲地咳了幾下,沈容忙喊,「還不快去端水過來!」
  霍嫵瞇縫著緩緩睜開眼,她用力地眨了幾下,眼前的景象才一點點變得清晰,「父親,母親?」
  她這一開口,才發覺自己的嗓子啞得厲害。沈容坐到她背後扶著她起來,把溫熱的茶水送到她嘴邊:「乖乖,快些喝口水潤潤嗓子。」
  「你這是怎麼一回事啊,這次真是要嚇死母親了。」
  「母親?」霍嫵眨了兩下眼,忽然一個猛子扎進沈容的懷裡,聲音裡帶著明顯的哭腔:「母親,真的是你嗎?」
  沈容被她這一出弄得一愣:「怎麼了阿嫵,誰給你委屈受了不成?」
  霍啟衡坐在床沿上,聞言一拍大腿:「告訴父親,誰欺負了我家小阿嫵,父親一定給你出氣!」
  「沒有。」霍嫵勉力壓下心頭的震動激盪,她一抽一抽地拽著母親的袖子,道:「我,我就是做了個噩夢,不打緊的。」
  沈容苦笑不得地摸摸她的頭:「都多大的人了,還會被噩夢嚇到哭著喊母親,阿嫵羞不羞啊?」
  「不管我多大,都是母親的孩子,母親不會嫌棄我的!」
  「好了。」沈容把她塞回錦被裡,又給她塞了塞被角,「你好好睡一覺,母親去給你看看藥。」
  她才剛起身,就被霍嫵拉住了衣擺:「母親別走,阿嫵心裡害怕,母親陪我睡會兒,好不好?」
  小女兒淚眼朦朧地看過來,沈容縱是鐵打的心腸也化成了繞指柔,她沖霍啟衡擺擺手,褪去鞋襪外裳,鑽進被窩裡,見霍嫵還眼巴巴地看著她,沈容不禁笑道:「母親在這兒呢,你快睡吧。」
  霍嫵這才安心地閉上眼。
  聽見沈容的呼吸聲平靜下去,霍嫵才翻了個身,她睜開眼睛,眼裡一片清明,哪有半分睡意。
  曾經發生的所有,她全都想起來了,那些絕望苦痛,還有……七哥給她的脈脈溫情。
  她想起許芒跟她說的話,他說七哥什麼都記得,也就是說,七哥還是上輩子她就認得的七哥嗎?
  所以,他才會從一開始就陪在她身邊待她好,甚至在許芒出現的時候,就先一步瞞著她解決了一切,沒讓她察覺一星半點痕跡,若不是她這一次因緣巧合之下來到那個莊子,她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知道那些事,永遠都做那個一無所知,安享他保護的霍嫵。
  那七哥要怎麼辦呢,明明是兩個人一起經歷的事,到頭來卻只有他一個人記著,多麼不公平。
  況且,她還記得她上一世聽見許芒身死的消息,一點點在七哥眼前消失時,七哥臉上的表情。他從來遇事鎮定,在棘手的事情也不會使他露出絲毫的慌亂,可那天,霍嫵分明看見,她的七哥害怕得像是個下一刻就要被上蒼奪走所有的孩子。
  她多想抱住他安慰,告訴他,她不會走的,說好了,她要一直陪著他的,可她卻無能為力。
  那樣的表情,霍嫵今生都不想再看見第二次。
  她的七哥,她的,衛旌笙……
  霍嫵想,她真想現在就能見到他。
  翌日清晨,初升的太陽剛從雲層中探出個頭來,霍啟衡習慣了早起去校場連上幾回,風雨無阻,這天也是同樣的,只是今日,他才剛到校場,就看見一向愛賴床的女兒正衣著整齊的站在校場裡等他。
  「父親!」
  霍嫵見了他,立馬放下手中的兵刃蹬蹬地朝他跑來。
  「阿嫵今兒個怎地起這麼早,練功不急於一時,還是回去歇著吧,省得你母親擔心。」
  霍啟衡樂呵呵地勸她,自家阿嫵這幾個月不知怎麼的,一下子就對武學上了心思,還總纏著他讓他教授她一些兵法上的東西,霍啟衡自覺是他在女兒心中光輝偉大的形象起了作用,腰板都比往常挺直了幾分。
  「父親,阿嫵近日功夫也算小有長進,不輸尋常兒郎了,對吧?」霍嫵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霍啟衡自然不會打擊女兒的自信心:「自然,我霍家的孩子,當然是一等一的好。」
  「那父親,大哥戰前殺敵,嫂嫂亦是隨軍左右,既沒有成為兄長的拖累,反而為兄長助力良多,是不是?」
  「你嫂嫂的確出眾,霍家得此佳婦,是霍禛的福氣啊。」
  霍啟衡滿意地捋了捋鬍子。
  「大哥就不歸家,想必思念親人,父親坐鎮京中,二哥又肩負要職,母親要操勞家裡種種瑣事無法抽身,現今我軍形勢大好,只是苦於傷寒憂患,邊城那地方缺少好藥材,阿嫵不才,願往邊塞走一趟,既能探望大哥,也能送幾車藥材過去,以解燃眉之急。」
  霍嫵想了一整夜,早打好了腹稿,她這番話一出,霍啟衡的鬍子差點沒給他整個揪下來。
  霍啟衡:閨女你說啥?你的老父親耳力不好,你再說一遍?
  邊城營地,呼嘯的寒風席捲,吹來漫天黃沙,草垛子被風吹得歪倒在一邊,陣前升起裊裊炊煙,傳來飯菜的香味。
  最近這段時間裡,番邦聯軍為糧草被燒一事所苦,不敢有什麼大動作,而大昌軍這邊也為傷寒所累,雙方各退一步,勉強算作相安無事。
  只是誰都明白,這兩者的之間的關係像是繃了一根易斷的弓弦,只要有誰稍作動作,這跟弦便會全然斷裂,因此,誰都不敢輕易先動這一步。
  接連幾場大戰,即便是鐵打的人也該累了,衛旌笙與霍禛商議下,還是決定先讓大軍安營紮寨休養生息,叫那些傷病的將士們先調養好了才是正事。
  有個鬍子拉碴的老將軍掛在衛旌笙身上,捶胸頓挫地道:「這傷病來的不是時候啊,要不然老夫早就一桿銀槍殺進去,把那幫子蠻人殺得個片甲不留了!」
  「魏老頭,你可就吹吧你。」另一位將軍切了一聲,笑話他道:「上回你衝動用事,差點給人圍了,要不是裕王及時發現親自帶兵去救,還有你在這兒說大話的本事?」
  魏老將軍老臉一紅,他大聲道:「關你小子屁事啊,趕緊滾滾滾,別在這兒擱老子和兄弟說話,礙不礙眼吶。」
  「喲,還兄弟呢,人家裕王今年多大,你又是多大歲數,心裡沒點兒數嗎,差輩兒了啊,還要不要點臉了?」
  「嘿我看你是皮癢癢了是吧,過來,跟老子我練幾招!」
  「練就練,我還怕你不成!」
  這兩個說著說著就吹鬍子瞪眼地找空地過招去了,有個小兵從後邊探出頭來,「殿下,這……您真的不用去管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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