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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香彌 -【良婿惡名在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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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9 21:22:5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香彌 - 良婿惡名在外

外傳衛國公府二公子心狠手辣,對自家兄弟也毫不手軟,
可要明芸秀說,舒長貞是天下第一親親好夫君,
猶記得兒時,是他救了她一命,溫言軟語哄著受到驚嚇的她,
先前她出嫁,鬧出上錯花轎、新娘換人當的烏龍,
也是他伸出援手送她回家,甚至為她的名節考慮,願意娶她,
這樣溫柔的人會攤上那般不堪的謠言,還不都怪衛國公府那一家子爛人,
繼母與異母兄弟為了世子之位,三番兩次想置他於死地,
他若不冷下心腸與他們抗衡,小命早就丟了,
如今她卯足了勁與婆婆過招,他則忙著替冤死的好兄弟翻案,
然而這事牽扯甚廣,他為護她周全將她送至別院,
自己卻為了保護被追殺的證人,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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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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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9 21:23:25 |只看該作者
序言】   緣分就是這麼奇妙

  猶記得大學畢業前,得知小學的兩個同學在一起,我內心有多麼錯愕與震驚,因為我從沒想過會有這種事發生。

  算一算,自小學畢業也將近十年了吧,這些年來辦過的同學會屈指可數,參加的人也是寥寥無幾,然而就是那場同學會,A男和B女首次參加,閒聊了幾句,牽起了他們這段奇妙的緣分。

  儘管小時候沒什麼接觸,A男和B女這次卻相談甚歡,又因為兩家住得近,吃宵夜、賞夜景,去附近的百貨走走逛逛看電影,都變得順理成章,感情也越發濃厚,因此當B女選擇去英國攻讀碩士時,A男不但沒有阻止,反而大力支持。

  兩人並沒有被遠距離打敗,經過了小小的磨合之後,反而變得更加恩愛,再加上當時英國發生恐攻,B女的住處距離現場很近,A男得知後匆忙放下手邊的工作前去陪她,這段久別重逢的戀情直到今天都還一直持續著。

  如同這段奇妙的緣分,香彌的新作《良婿惡名在外》,也是一個久別重逢,進而發展出戀情的故事。

  女主角明芸秀因為上錯花轎,試圖逃跑,就這麼巧的翻進了男主角舒長貞的房中躲藏,發現他正是多年前救了她一命、一直被她放在心上的恩人,然而她也是這才知道,外傳心狠手辣、連兄弟也不放過的衛國公府二公子正是他。

  她知道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因為他家那些欲置他於死地的家人與一樁樁糟心事,讓他變得冷漠無情,不再是她記憶中那個溫柔善良的人,可是她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句話,不管是好的、壞的,本性是不會變的,她相信他內心依然善良美好,不過是家人的逼迫使他不得不硬起來。

  而她的相信也在往後一一驗證,不管是嫁給他之前,他一邊說著毒舌的話,一邊以性命相護;或是嫁給他之後,那對她逐漸綻放的溫柔;抑或是為了替冤死的好兄弟翻盤,所展現的義氣,都在在顯示他跟傳言中的狠辣陰毒不一樣。

  若不是有當年的救命之恩結下緣分,明芸秀不會因為曾看過舒長貞的好,而願意相信他、與他結為夫妻,願意以自己的愛來溫暖他被冰封的心,而A男和B女,若不是曾經結下同窗這個淺淺的緣分,後來也不會再遇上,發現彼此的好。

  我衷心祝福他們能像明芸秀與舒長貞一樣,互信互愛,最終修成正果,有個完滿的結局。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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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9 21:23:41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大難不死

        位於京城城郊的歸雁湖,因風光秀麗,春夏秋三季遊人如織,但值此初冬時節,四周花木淍零,冷風侵骨,鮮少人會選在此時出遊,然而這時湖面卻有一艘船緩緩朝湖心駛去。

        「二弟,你快來看,我先前告訴你的那條像龍那麼長的大魚出來了。」船上欄杆邊傳來一道嗓音。

        「在哪?」一名約莫十五歲的少年走到欄杆邊上,抬目往湖面四處梭巡。

        「就在那兒游著呢,看見沒?」旁邊那人指著湖面說道。

        「沒呀,在哪兒?我沒瞧見。」少年睜大眼尋找,他穿著一襲湖藍色繡著青竹的錦袍,還未完全長開的五官精緻俊俏,雌雄莫辨。

        「你是瞎了不成,那麼大條魚就在那兒,怎麼會沒看見呢?你再靠近一點,就在那裡。」旁邊那人罵了句,抬手指向不遠處的湖面。

        少年身子緊靠在欄杆上,上半身探了出去,想看那條大魚,但下一瞬,啪嚓一聲,他靠著的欄杆忽地斷裂,少年沒防備,撲通一聲,整個人摔進湖裡。

        他慘叫一聲,驚聲呼救,「大哥,救命……」

        船上遲遲不見有人下水救他,少年不會鳧水,在水裡載浮載沉,他越是驚慌的掙扎,身子沉得越快。

        湖水灌進他的嘴裡,讓他無法再出聲,在整個人沉入湖裡那一剎那,他望見載著他來的那艘船越駛越遠,沒一個人下來救他。

        意識到自己被拋下了,他張嘴想喊—— 

        不、不,別走,回來,快回來救我!

        但嘴巴一張開就有無數的湖水湧進口裡。

        他的身子往湖底沉下去,胸肺脹痛,痛苦得幾乎要窒息,然而他不甘心就這樣死去,拚著最後一口氣,奮力擺動著手腳想游上去,可絲毫無用,宛如有誰拽住他的腳,讓他無法浮上水面,那憋著的最後一口氣幾乎要散盡。

        他要死了,要死在這座湖裡!

        臨死那一瞬,他不甘的瞪大了眼。

        大哥為什麼沒讓人來救他?為什麼?

        忽地,有一道聲音竄進他耳裡—— 

        「你不想死嗎?我可以救你。」

        是誰?他神智已恍惚,下意識循著聲音想找出說話之人。

        他耳邊繼續傳來那道聲音,「我可以救你離開這座湖,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此時少年的神智已不清,只能在水裡拚命點頭,一心想離開這座將要溺死他的湖泊。

        「你不吭聲,只點頭,我就當你答應我的條件嘍,起—— 」

        隨著話落,一道風遽然刮起,將少年從湖底捲起,拋到另一側的岸上。

        「啊,累死我了!」一抹宛如煙霧般的虛影鑽進少年胸前戴著的玉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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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9 21:25: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迷魂換嫁

        時序已入秋,這兩日秋老虎來了個回馬槍,熱得人汗流浹背。

        不過中午過後,天氣陡變,烏雲壓頂,不多時便電閃雷鳴,降下傾盆大雨,將一隊迎親隊伍給淋了個措手不及。

        「快找個地方避雨。」代替堂兄上京城迎娶新嫁娘的秦書平,抬手遮在眼前,擋住過大的雨勢,皺著眉頭揚聲吩咐。

        眼看著再趕兩天的路就能到涂州,突然降下這場大雨,讓當初本就不太情願代替堂兄前去迎娶的秦書平心情很是不豫。

        這一趟來回就要將近二十日,迎親本該是新郎官的事,輪不到他這個堂弟來做,他懷疑在外人面前向來溫文儒雅的堂兄,是嫌這一來一回路途遙遠,才會在前去迎親的前兩日故意裝作病得下不了床。

        因家族裡還未娶親的兄弟只剩下他了,他倒霉的被選上,代替堂兄前去迎娶。

        瞟了眼這場瓢潑大雨,他心中暗罵了聲晦氣,回頭羨慕的瞅了眼坐在馬車裡的新娘子。

        他也想鑽進馬車裡躲雨,可馬車裡坐的不是新娘子,就是喜婆和一眾陪嫁的丫鬟、婆子們,再不就是裝滿了陪嫁之物,他一個大男人哪裡好意思爬上馬車同那些丫鬟、婆子們坐在一塊,與新嫁娘同坐一車更是不可能。

        騎在馬上的他頭上無片瓦可遮雨,還不等隨從取來蓑衣為他披上,就已淋得全身濕透了。

        所幸被差遣去找避雨之處的小廝很快傳回了好消息,「五少爺,前面有處莊園可以讓咱們進去暫時避雨。」

        聞言,秦書平鞭子一甩,一馬當先的往那處莊園疾馳而去。

        他一路來到那處莊園門前,正巧看見另一支迎親隊伍先他一步進了莊園。

        不過片刻,他們一行隊伍也被迎了進去。

        「這雨勢看來一時半刻不會停,我家主人請諸位安心在此住一宿,待明日雨停再走。」莊園的管事是個約莫二十初頭的青年,他身穿一襲灰白色長袍,面容清秀,談吐斯文,不像一介管事,倒像個飽讀詩書的文人。

        秦書平抬手一揖,向他道謝,「有勞管事替我多謝你家主人。」

        「您客氣了。」管事溫聲說:「我們莊園裡有處溫泉,主人在東西廂兩側的院子各命人設置一處浴房,區分男女,裡頭的浴池引了溫泉水,待您安置好後,可以前去泡泡溫泉,洗去疲累。」

        秦書平又謝了聲。

        管事沒再多留,提步離去。

        安頓好新娘子一行人,秦書平換下一身濕衣,去往管事所說的那處浴房裡泡溫泉,裡頭已有一人,是比他們早到一步的那支迎親隊伍的人。

        兩人同樣是男子,浴池又足夠寬敞,也沒避諱,便脫去衣物一塊泡在浴池裡,互道姓名,寒暄幾句,在得知彼此都是代替親人迎親,並非是新郎後,便閒聊了起來。

        「我堂兄迎親前兩日病了,沒辦法親自迎娶,所以我才替他進京迎娶新娘子。」

        那男人聽了後,粗著嗓子大咧咧的說道:「你家堂兄是病了,所以你代替他去迎親,那你可知道我是為啥代替我哥去迎親?」

        「為何?」

        「他奶奶的!」解釋前他先啐罵了句,「還不是我大哥,迎娶前還上窯子去找他相好的姑娘,結果同人打了起來,從二樓摔下樓,跌斷了腿,被抬回去後,我老娘知道他都要娶親了還跑去逛窯子,氣不打一處來,又將他給打了一頓。」

        他爹是武將,他娘也是武將之後,一家子都自小舞刀弄槍,是以說起話來直來直往。

        「你大哥成親前竟然還跑去窯子找姑娘?」秦書平詫異的道,而後好奇的問:「不過怎麼不是你爹打他,而是你娘打他?」這在出身書香世家的他看來有些不可思議,女子不都是溫婉賢淑,在家相夫教子,怎會如此粗暴?

        男人哈哈大笑,「我娘那身武功可比我爹還高,在我家,大事小事基本上都是我娘說了算。」

        聽完,秦書平瞭然的笑道:「原來你爹懼內啊。」

        「你不知道,我們兄弟打小瞧見我爹懼內的樣子,我大哥就說他絕不娶武將家的女兒,哈哈哈,誰知我爹娘給我大哥定下的這門婚事,那新娘子正是武將之後。」說起自家兄長的婚事,他頗有幾分幸災樂禍之意。

        聽見對方這麼揶揄兄長,秦書平也忍不住說自家堂兄幾句,「我告訴你,外面的人都說我堂兄文采過人,讚譽他為本朝七秀之一,但他這人毛病可多著呢,在外人面前他裝模作樣,看著文雅,但在家裡他老愛摳腳摳鼻子,那一雙腳平時更是臭得能薰死一隻貓,還有呀,你大哥愛逛窯子,我堂兄私下裡卻愛上相公館找小倌……」

        同樣代替親人迎娶的兩人,有著幾分同病相憐,說著說著,很快便熱絡的互相抱怨起自家兄長來。

        而此時被安置在西廂院落的兩位新嫁娘,也先後來到西廂的浴房,準備洗去連日來趕路的疲憊。

        兩位新娘子互通了姓名,覺得能在途中相遇,頗有為緣,熱絡地聊了起來。

        「我是從饒州要嫁往鄭州,這一路走了都快十天了,沒想到突然下起大雨,就來到這莊園裡避雨。妹妹是打哪來,要嫁往哪去?」泡在溫泉裡,姜玉櫻說完自個兒的事後,開始詢問明芸秀。

        明芸秀天生上翹的嘴角含著抹笑,脆聲回道:「我是從京城要嫁往涂州。」她那鵝蛋臉上鑲著一對明亮的圓眼,模樣秀美可愛。

        「涂州?」聽她提起涂州,姜玉櫻想起一件事,「我記得本朝七秀之一的大才子秦書恩就是涂州人,去年我隨同我娘和兄長去向外祖拜壽時,途經涂州,曾有幸見過他一面。」

        明芸秀隨口問了句,「那這秦書恩生得什麼模樣?可像外傳那般溫文儒雅、風度翩翩?」

        姜玉櫻那張明豔的臉龐在提及此人時,眸裡隱隱流露一抹戀慕,頷首道:「他確實生得芝蘭玉樹、卓爾不凡,是世間少見才貌雙全的美男子。」當時瞧見他的那一眼,把她的心都給勾走了,至今仍念念不忘。

        聽見她這般盛讚秦書恩,明芸秀倒是想起了八歲那年見過一面的人,那人是她平生所見模樣生得最好看的男兒,當年與那人匆匆一別,事後她曾經打探好一陣子,都沒能得知他的消息,此後她惦記了好幾年,這幾年才鮮少再想起他。也不知這秦書恩同那人相比,誰的容貌更加出色。

        姜玉櫻問道:「對了,妹妹要嫁的是哪家的人?」

        明芸秀莞爾回道:「我要嫁的人正是姊姊口中的這位秦書恩秦二公子。」

        遠在饒州的姜玉櫻,沒聽聞秦書恩要迎娶之事,聞言一愕,震驚道:「妳說什麼,妳要嫁的人就是他!」

        「是啊。」明芸秀點點頭,「我沒見過他,如今聽妳這麼說,傳言看來還是有幾分可信嘛。」

        秦書恩曾來京城幾次,可惜她都無緣相見。雖然父兄都說此人模樣生得十分端正,但就以往的經驗來看,她覺得只要沒缺鼻子少眼睛,在爹和大哥他們的眼裡,都算是容貌端正,所以她並不怎麼相信他們的話。

       如今親耳聽見這萍水相逢的姑娘這般說,她才信了幾分。

        「妳……要嫁的人竟然是他……」這人要嫁的居然是她一見鍾情的秦書恩,她怎麼能這麼幸運!姜玉櫻忍不住有些嫉妒起來。

        姜玉櫻將嫁的是鄭州守備之子張泰民,張家是武將之家,她父親是饒州同知,與張家算門當戶對。

        當初父母為她議親時,因她曾見過秦書恩那般溫潤如玉的公子,她打心眼裡不願意嫁進張家,她想嫁的是秦書恩那種讀書人。

        可她一個女子,縱使再不想嫁,也違拗不了父母之意,最後只能坐上花轎出嫁。

        但她萬萬想不到,會在千里之外的這處莊園裡,巧遇秦書恩即將迎娶的新娘子。

        她忍不住暗恨,為何要嫁給秦書恩的人不是她!

        姜玉櫻先前沒怎麼細看,此時她方暗自打量著明芸秀,一路從眼睛挑剔到她的身段,覺得她生得既沒自己美豔,身段也不如自己這般玲瓏婀娜,此刻再也抑不住滿心的酸妒,問道:「妹妹能嫁進秦家,想必出身不凡吧?」

        明芸秀敏銳的察覺到這姑娘突然對她升起一絲敵意,納悶的覷了姜玉櫻一眼,回道:「我家世也只是一般。」她爹是御史大夫,在王公貴族滿地走的京城裡,她父親的地位確實不算太高。

        秦、明兩家家世相當,秦書恩父親是涂州刺史,而她父親是御史大夫,在本朝都是三品官。當年秦書恩的父親曾當過京官,與她父親因此結識,兩人意氣相投,也是因著這一層的關係,才會結為兒女親家。

        姜玉櫻也發覺自個兒的語氣有些不對,很快歛起那嫉妒之心,臉上重新堆起笑,道:「妹妹過謙了,那秦大人可是涂州刺史,妹妹能嫁到秦家去,必是門當戶對,出身相當的官宦之家吧。」。

        見她這麼想知道,明芸秀也沒瞞著,坦白告訴她,「我爹只是個御史大夫罷了。」

        「御史大夫可是三品高官,負責監察百官,地位不比尋常官員呢,怪不得妳能嫁給秦書恩。」姜玉瓔眼裡流露一抹豔羨,她爹只是個五品官,三品對她而言確實算是高官了。

        不想她一直提家世的事,明芸秀轉開話題問她,「那姊姊要嫁的人是誰?」

        姜玉櫻有些意興闌珊的說了句,「是鄭州守備張將軍的長子。」

        明芸秀沒聽說過這人,嘴上說了兩句客套話,「姊姊模樣生得這麼美豔,嫁過去之後,必定能得到夫君的疼愛。」

        姜玉櫻自嘲道:「我父兄都是習武的粗人,嫁的人家也是個粗人,哪像妹妹這般好命,能嫁給秦公子,妹妹妳啊,定是做了八輩子好事,今生才能嫁得這樣的如意郎君呢。」

        明芸秀不太認同她這話,「習武之人性情多半直率,有話直說,沒太多花花腸子,且有一身武藝傍身,萬一遇到壞人,還能保護妳呢。再說不是有句話叫『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嫁給讀書人也未必就如姊姊所想的那般好呢,其他的不說,只怕家中就有一堆的規矩要守。」

        她就有一個迂腐頑固的父親,打小家裡有不少規矩要守,而她性子活潑,常突發奇想,對事情往往有自個兒的一番看法,因此從小沒少受父親斥責。

        好不容易嫁人了,她委實不希望日後夫家的公爹和婆母,也像自家爹爹那般墨守成規,不知變通。

        看著她,再想到自己將嫁之人,姜玉櫻心中越發不平,「妳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才會這般說,這世上有多少女子想要嫁給秦二公子,都求之不得呢。」

        「這婚事是父親所定,我也不知是不是我的福氣。」明芸秀算是看出來了,姜玉櫻似乎對秦書恩有著異常的好感,所以有幾分嫉妒她能嫁給秦書恩。

        不過她並不覺得生氣,反倒暗自好笑,出嫁半路上與另一個新嫁娘巧遇,結果對方竟對她將嫁的夫君懷著傾慕之意,這也算是一個神奇的經歷。

        兩人再泡了會兒,便各自回房。

        剛泡完溫泉,明芸秀有些睏意,坐在繡墩上讓一名丫鬟替她擦著一頭濕髮,一邊打著盹。

        就在她快睡著時,另一名丫鬟匆匆忙忙的走了進來,喊道:「小姐、小姐,不好了!」

        「二蘭,妳瞎嚷嚷什麼?」屋裡一名婆子呵斥了聲。

        二蘭神色著急的說道:「邱嬤嬤,我有重要的事要稟告小姐。」

        明芸秀張著嘴打了個哈欠,睜開一雙圓眼,神色慵懶的睇向二蘭,「發生什麼事了?」

        二蘭快步走上前去,急促說道:「小姐,奴婢方才聽李子說了件事。」李子是她弟弟,也是此番明芸秀陪嫁的下人之一。

        「什麼事?」因為睏倦,明芸秀眼睛又半瞇起來,。

        「他本來要與其他人一塊去下人浴房那兒沖澡,經過東廂那處浴房時,幾枚銅錢從他破掉的暗袋裡掉了出來,有兩枚滾到浴房牆角邊,他去撿銅錢,聽見裡頭秦三少爺和不知道哪位爺在說話,秦三少爺說、說……」

        「秦三少爺說了什麼?二蘭妳倒是一口氣把話給說完呀,做啥吞吞吐吐的?」在為主子擦頭髮的一菊聽到一半,等不及的催促。

        二蘭嚥了口唾沫,接著說道:「李子說,他聽見秦三少爺同人說,他堂哥常去相公館找小倌。」

        明芸秀眼睛已閉了八分,喃喃問了句,「他堂哥常上相公館找小倌,關我什麼事?」

        一旁的邱嬤嬤聽見二蘭的話,驚詫的提醒她,「小姐,這秦三少爺的堂哥,就是您要嫁的秦二少爺啊!」

        「哦,那又怎麼樣?」明芸秀勉強撐開眼,她實在是太睏了,腦子昏昏沉沉。

        「怎麼樣?」一菊神色激動的說道:「秦二少爺竟然上相公館去找小倌,這可不得了!」

        明芸秀眼皮又垂下,點點頭附和了句,「嗯,不得了。」

        見狀,邱嬤嬤皺起眉,問:「小姐,您到底有沒有聽清楚二蘭方才說的話?」

        「我睏死了,要不等我睡醒再說。」說著,明芸秀站起身,搖搖晃晃的走向床榻,將自己摔向床上,兩眼一闔,便逕自睡了過去。

        婢女和婆子面面相覷,得知這樣的事,小姐還睡得著,這也委實心太大了。

        一菊想去叫醒主子,邱嬤嬤攔下了她。

        「罷了,趕了這麼多日,小姐也累壞了,先讓小姐睡會兒吧,她方才八成沒聽清二蘭說的話。」她自小照看小姐長大,比起其他婢女還要更加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性,她覺得小姐縱使聽清了,多半也僅是一笑置之。

        小姐自小腦子裡想的事,就與一般姑娘家不太一樣。

        譬如說,以前請來女夫子教府裡的姑娘們三從四德,小姐聽了之後,卻把人家女夫子給問得啞口無言。

        她問,孩子是從女人的肚皮裡,經過辛苦懷胎十個月才降生,女人歷經九死一生才把孩子給生出來,功勞最大,就連上古傳說中造人的女媧都是女的,可以說沒有女人,這世上的人就無法繁衍下去,那為何如此偉大的女人,卻要屈居男人之下,處處不如男人呢?

        她還曾問,為何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卻不可以三夫四郎呢?

       當時女夫子被她各種奇奇怪怪的提問給折騰得不知該如何回答,最後敷衍的回她說,男子主外,要負責謀生賺錢養妻兒,所以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天經地義之事。

        小姐聽完反問,那倘若女人有能力掙錢,養得起夫君和孩子,也能在家裡納個三夫四郎嗎?

        女夫子最後被她層出不窮的問題給氣跑了,小姐因此被老爺責罰了一頓。

        就連老爺先前為小姐定下秦家這門親事,小姐也不太樂意,她曾表示不想嫁給讀書人,想嫁個武功高強的江湖中人,能帶她飛簷走壁,快意江湖。

        她自然是被老爺又給罵了一頓。

        邱嬤嬤替主子蓋好被褥,謹慎的看向二蘭,問道:「二蘭,李子那會兒可聽清楚了,那秦三少爺真是這麼說他堂哥的?」

        「李子一向耳聰目明,這麼重要的事他不會聽錯的。」

        「外傳這秦二公子才氣過人,溫潤端方,他真會去相公館那種地方嗎?」一菊仍是有些不敢置信。

        邱嬤嬤思忖道:「我聽說東南這一帶的文人,平時除了喜好上青樓狎妓,也有一些人好上相公館尋歡。」

        「都是男人,有什麼歡可尋?」一菊納悶的搖頭。

        「妳沒聽說過龍陽之癖嗎?有些男人就好這口,好男顏不好女色。」二蘭說完後,替自家主子擔憂起來,「萬一秦二少爺真是這樣的人,該如何是好?」

        邱嬤嬤輕斥了句,「說不定他只是去見識見識,妳們先別大驚小怪的。」

        二蘭再補了句,「可李子說,那秦三少爺說他堂哥一個月裡要去好幾次呢。」

        一個月裡要去好幾次,這顯然沒辦法再說他只是去見識,邱嬤嬤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待一個時辰後,明芸秀睡醒,就見邱嬤嬤和一菊、二蘭都滿面愁容。

        她莫名其妙的問:「怎麼,誰欠妳們銀子啦,怎麼一個個都垮著張臉?」

        「小姐,您總算醒了。」一菊連忙走到床榻旁服侍。

        「嗯,現在什麼時辰啦?」明芸秀下了床榻,見房裡已點起燭火,外頭漆黑一片,隨口問了句。

        「酉正一刻。」一菊回了句,拿了件斗篷給她披上,大雨不久前已停了,這秋夜裡有幾分涼意。

        邱嬤嬤斟了杯茶給明芸秀,讓她潤潤嗓。

        二蘭則將廚房送來的飯菜擺上桌,「小姐,可以用晚飯了,這莊子的廚娘做的飯菜意外的好吃呢,您快嚐嚐。」適才趁著她還沒醒時,她們幾個已輪流去用過飯了。

        明芸秀正好餓了,坐到桌前,拿起筷子挾了塊紅燒豆腐,豆腐燒得很入味,讓她胃口大開,她端起碗吃了起來。

        雖自幼便被教導食不言、寢不語,但明芸秀從來不是個安份的姑娘,她一邊吃飯,一邊問道:「對了,先前我睡著前,二蘭說了什麼?」她隱約記得邱嬤嬤和一菊聽了之後似乎很吃驚的樣子。

        二蘭看了邱嬤嬤一眼,不知該不該在主子進食時告訴她那事,小姐知道後,也不知會不會吃不下飯?

        邱嬤嬤頷首道:「小姐既然問了,妳便告訴小姐吧。」

        二蘭把李子先前聽來的話原原本本的告訴她,「李子聽見秦三少爺同人說,秦二少爺常去相公館找小倌,而那位與秦三少爺說話的爺,似乎也是代兄迎娶,他說他大哥在成親前還跑去逛窯子,與人打架摔斷了腳,故而無法前去迎親,才會由他代兄迎親。」

        明芸秀聽完之後一愣,訝異的問:「相公館裡的小倌不都是男子嗎?」

        「是這樣沒錯。」邱嬤嬤回道。

        思及一個可能,明芸秀驚訝的瞠大眼,「難道……我要嫁的夫君竟然是個斷袖?」

        「也許秦二少爺只是好奇,才會上那兒去玩玩。」為免自家主子過於憂慮,邱嬤嬤安撫了她一句。

        「可二蘭方才不是說秦二少爺常上相公館,這就意味著他多半是好這口的。」說到這,明芸秀才意識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妙,「倘若他只好男色不喜女色,那我下半輩子豈不是要守活寡啦?」

        她偷偷瞞著父親看了不少話本、雜記與民間傳奇故事,不是個不諳世事的天真少女,明白男子若有龍陽之癖的話,對女色之事便會提不起興致來。

        縱使成了親,那妻子多半只是擺著好看,唬唬外人罷了,不會對妻子有過多關注,更別提閨房之事。

        她可不想一輩子被關在後院裡守著活寡,出嫁前,她還特地看了梅姨娘塞給她的一套祕戲圖,觀摩學習上頭的一些姿勢,想著日後興許能在閨房之中用上,給夫妻之間增添點情趣呢。

        萬一夫君對她興致缺缺的話,那些祕戲圖上的動作不就白學了!

        這麼一想,她忍不住蹙起眉,爹怕是不知道秦書恩有這癖好,才會讓她嫁給他。

        她接著想到二蘭適才說起,另外那個成親前跑去逛窯子的,不就是姜姊姊要嫁的人嗎?

        這都什麼事呀,怎麼她們要嫁的人,一個好上相公館,一個愛去逛窯子!

        這事也不知要不要告訴姜姊姊,思忖須臾,她覺得還是別說,畢竟這事是李子聽來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說不定是秦三少爺與那人閒著無聊,拿自家兄長來說笑罷了。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廂房裡,姜玉櫻站在窗邊望著窗外那輪明月,心緒紊亂。

        自打得知明芸秀將嫁給秦書恩為妻後,她的心就揪著。

        她不平的問道:「為何老天如此不公,她能嫁給秦二公子,我卻不能?」

        當年一眼誤終生,那道溫潤如玉的身影,在她心上烙下重重的一筆,教她這些日子來思之難忘。

        她喃喃祈願,「若是能嫁給秦二公子,我願付出任何代價。」

        話落,忽然刮來一陣風,風裡彷彿隱隱傳來一句話—— 

        「妳說的可是真的?」

        她著魔般的回答,「當然是真的。」說完後,她有些錯愕,自己竟錯把風聲當成了有人在問她話。

        她黯然搖頭,覺得自個兒八成是想嫁秦書恩想得都要入魔了,才會聽錯。

*             *             *

        翌日一早,兩支迎親隊伍各奔東西。

        此時莊園裡一座閣樓的二樓,身穿灰白長袍的管事站在一名玉樹臨風的男子身邊。

        男子身上披著一件白色斗篷,面容彷彿隱在一層薄霧裡,看不太真切,只能看見他狹長的琥珀色眸子微垂,似乎正注視著在莊園前分道揚鑣、各自遠去的兩支迎親隊伍。

        他微勾的嘴角露出一抹詭異而魅惑的笑容。

        年輕的管事見自家主人似乎頗為愉悅,也面露笑意,詢問:「主人這回可是有所收穫?」

        「嗯,是有些收穫。」

        「咱們在這兒已有三個月,可要再換個地方?」管事請示道。

        「也差不多該去別的地方了。」男子回了句,抬手一揚,瞬間大霧彌漫,籠罩住整座莊園。

        須臾之後,白霧消散,原本座落在此的莊園竟消失不見,眼前只剩下一片荒野,彷彿那座莊園從來不曾出現過。

        已遠去的明芸秀等人,自是不知他們離去之後所發生的事。

        唯一有所感覺的是坐在馬車裡的姜玉櫻,先前她一直恍恍惚惚,陡然之間心頭一悸,神智才猛地清醒過來。

        醒過神後,她震驚的發現,與她同坐在馬車裡的喜婆和一名陪嫁婆子竟然換了人,變成了跟在明芸秀身邊的人馬。

        「妳們不是明妹妹那兒的人嗎,怎麼會在我的馬車裡?」她滿臉驚疑。

        婆子訝異道:「小姐,您這是還沒睡醒嗎?怎麼說起胡話來了?」

        「我沒說胡話,我身邊的那些人呢?妳們是不是上錯馬車了,怎麼會在我車裡?」說完,她察覺事情有些不對勁,掀開車簾往外看去,發現外頭那些人也眼生得很,並不是張家的迎親隊伍。

        這是怎麼回事,難不成是她上錯馬車了?可這些人怎麼好像把她當成了明芸秀似的?

        喜婆和婆子相覷一眼,一臉莫名其妙,「咱們就坐在秦家的馬車裡,怎麼可能坐錯馬車。」婆子說著上前朝她額頭探了探,有些憂慮的說:「您莫不是病了,怎麼淨說起奇怪的話來?」

        「這真是秦家的馬車?」她錯愕的問。

        「沒錯。」喜婆回道。

        她怎麼會坐在秦家的馬車裡?她緊蹙眉頭思索究竟出了什麼事,倏忽間記起了昨夜作的一場夢—— 

        「姜玉櫻,妳不願嫁進張家,想嫁給秦書恩是嗎?」

        夢裡,一名男子突然出現在她眼前,一開口便這麼問道。

        「你是誰?」那男子的容貌隱在朦朧的雲霧裡,她看不清楚。

        「我是夢仙,可為人實現願望,讓人美夢成真。」

        聞言,她雙眼一亮,不由得脫口而出,「那你能讓我嫁給秦二公子嗎?」

        「自然可以,但這世上沒有不勞而獲之事,妳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什麼代價?」

        「我將取走妳二十年的福運,妳可願意?」

        她並不明白二十年的福運意味著什麼,聽見只要付出,就能如願以償,她毫不猶豫的頷首,「我願意、我願意,只要能讓我嫁給秦二公子,我願意付出二十年的福運。」

        「很好,妳將如願以償。」言畢,他抬指往她額間一點,便瞬間消失不見。

        難道……昨晚的夢竟然是真的?

        真有一個夢仙替她實現願望,讓她能嫁給秦書恩?

        她又驚又喜,不敢置信的看向馬車裡的喜婆和婆子,小心翼翼的再次求證道:「這迎親的馬車是要送我到秦家,與秦二公子拜堂是嗎?」

        那婆子回道:「小姐,您怎麼一覺起來整個人都糊塗了,這馬車不送您到秦家還能上哪去?秦二公子還等著您過去拜堂成親呢。」

        見婆子和喜婆真將她當成明芸秀,姜玉櫻驚異之後,鎮定了下來,臉上露出笑容,說道:「瞧我都睡迷糊了。」

        她按著胸口,壓抑著驚喜之情,期盼著馬車能儘快抵達秦家,讓她能早日嫁給秦書恩。

*             *             *

        另一邊,明芸秀也從恍恍惚惚之中清醒過來,她很快便察覺異狀,發現自己竟坐上了張家的馬車,且離奇的是,這邊的人竟然都拿她當成了姜玉櫻,不論她怎麼解釋,她們就是不聽,還當她病了,才會整個人錯亂的胡言亂語起來。

        她覺得這整件事透著古怪,想跳車逃跑,但馬車裡的喜婆和丫鬟將她強行按住,告了聲罪便把她綁起來,讓她動彈不得。

        「三姑娘會不會是中邪了,否則怎麼會把自個兒當成那位明姑娘呢?」喜婆憂心忡忡地說道。

        她才沒有中邪,中邪的是她們!

        明芸秀想對外求救,但因她適才大聲嚷嚷,喜婆拿絹帕堵住了她的嘴,免得她再亂叫出聲,驚動到其他人。

        「要不晚點咱們在下個城鎮落腳時,找個大夫瞧瞧?」一名丫鬟說道。

        喜婆思忖道:「我看三姑娘神智不清,找大夫怕是沒用,得找個道士來驅邪才成。」

        明芸秀「唔唔唔」的掙扎著想說話,卻絲毫無用。

        「這好端端的,三姑娘怎麼會突然中邪呢?」丫鬟納悶的道。

        這也正是明芸秀心頭的疑惑,怎麼馬車裡的人全都中邪了,錯把她當成了姜玉櫻?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努力回想,只記得今晨起來洗漱後,用了早膳,然後……她記得自個兒被扶上了馬車,再然後……等她恢復意識,就坐在張家的馬車裡了。

        她心念電閃,思及一個可能,莫非是姜玉櫻鍾情於秦書恩,想嫁給他,於是暗中使了什麼手段,將她們兩人調換了?

        這馬車裡的丫鬟和喜婆應該是都被她給收買了,故意把她當成姜玉櫻,想強押著她代替姜玉櫻嫁到張家去。

        等等,倘若如此,姜玉櫻此時不就坐在秦家的馬車裡?若是這樣,邱嬤嬤還有一菊、二蘭不可能沒發現主子被調包。

        按理,她們發覺此事,應該會追過來換回新娘子才是,可怎麼走了這麼久都沒什麼動靜?是邱嬤嬤她們尚未察覺這事,或是正在後頭追著,只是還沒追上來?

        她再想到一個可能,抑或者,就連邱嬤嬤她們都被姜玉櫻給收買了?

        下一瞬,明芸秀便否決這念頭,其他的丫鬟不說,邱嬤嬤自小看著她長大,不可能會輕易被人收買,再說,若真如此,日後她娘家人來探望時,她們要如何對她娘家人交代這事?

        邱嬤嬤她們絕不會做出如此糊塗之事,也許她們正在追來的路上。

        這麼一想,明芸秀稍稍放下心來,不再掙扎,耐心等待。

        可一直等到快日落時分,都不見秦家那邊的人追過來,她無法再安心等下去。

        不久,迎親隊伍進了城,找了處客棧準備暫過一宿。

        明芸秀頭上罩著塊喜帕,遮住她的臉,身上也披著斗篷,掩住她被反綁著的雙手。

        被扶著進了一間客房後,她聽見喜婆真要去尋道士來給她驅邪,萌生了一線希望,心忖等那道士請來,再伺機向他求救。

        少頃,明芸秀又納悶起來,她仔細觀察過喜婆和那些陪嫁下人的神情,她們的反應不像作偽,彷彿真的毫不知情。

        她如墜迷霧之中,對眼前這離奇的一切大感迷惑。

        不久,喜婆讓人找的道士來了。

        明芸秀頭上的喜帕已被拿下,但下人們擔心她又叫嚷起來,堵在她嘴上的絹帕仍未取下。

        那道士進來,朝她看去一眼,便捋著鬍子表示,「她這是被邪氣侵染,一時迷了心竅,才會誤認自個兒是別人。」

        「道長,那該如何是好?」一名丫鬟著急的詢問。

        那道士慢條斯理的從衣袖裡掏出幾張符紙,一臉高深莫測的說道:「我這兒有幾張驅邪符,妳們晚點化成灰給她喝下去,連喝三日便能驅走邪氣。」

        明芸秀一聽他這話,就知這道士八成一點道行都沒有,全在胡說八道,偏生她的嘴被塞住了,不能開口,只能用一雙眼忿忿的瞋瞪著對方,予以譴責。

        那道士被她瞪得不悅,喝斥了聲,「瞪啥?妳這姑娘莫要不識好歹,貧道可是在救妳!」

        救你個鬼啊!明芸秀心裡憤怒的回道。

        看見這道士如此不可靠,她不得不掐了向對方求救的心思,改為另想他法。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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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9 21:25: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故人重逢變了樣

        黎明前是最黑暗,也是人們睡得最沉的時候。

        然而,當有人悄然爬窗潛進舒長貞所住的客房時,素來淺眠的他瞬間清醒了過來。

        他臉上露出一抹譏笑,竟然派人來暗殺他。

        他取出擱在枕下的一柄匕首,準備待對方靠近時,一舉擊殺。

        這七、八年來他可不是白過的,他請舅舅傳授武藝,已非昔日手無縛雞之力之人。

        他沒叫醒睡在隔壁客房的隨從,打算自己解決這名刺客,然而就在他屏息等候來人出手時,卻發現那人遲遲沒有行動。

        舒長貞很快從那沉重的呼息聲裡,聽出來人並非習武之人,且幽暗裡,他隱隱聞到一縷香味,那通常是姑娘家用香料薰染衣物留下的香氣。

        他忖思,莫非潛入他房裡的是一名姑娘?

        再候了幾息,見對方仍是窩在窗邊,未上前一步,他悄無聲息的下榻,冷不防擒住來人。

        咽喉被人猛然掐住,明芸秀驚恐地張口要大叫出聲,但聲音全都被鎖回咽喉裡,只能勉強發出「唔唔啊啊」的聲音。

        這人是要掐死她嗎?她駭得三魂七魄都要散了。

        擒住了人,舒長貞點亮桌上的燭火,瞬間一室通明,他望向來人,果然是一個姑娘。

        因房裡遽然亮堂起來,明芸秀雙眼微微瞇了瞇,而後便瞪著一雙眼看著他。

        「姑娘是何人?為何半夜潛入我房裡?」他冷聲質問,微微鬆開手,讓她能回話。

        明芸秀眨了眨眼,下一瞬驚喜的脫口而出,「你是蘇大哥?天啊,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遇見你!」

        舒長貞見這姑娘竟似認得他,然而他對她並無半點印象,沉著臉詰問道:「姑娘究竟是何人?半夜闖進我房裡,所為何事?」

        明芸秀雙眸盯著那張俊秀絕倫的臉龐,問道:「蘇大哥,你不記得我了嗎?」

        舒長貞再瞟她一眼,確認自己並未見過她,冷笑道:「我與姑娘素未謀面。」

        她失望的嘆息一聲,「看來你真的忘了,咱們七、八年前曾見過一面。」

        他已失了耐性,「我不記得有此事,姑娘莫要亂認人。說,妳為何潛進我房裡?再不從實招來,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見他真不記得她了,明芸秀提醒他,「大約七、八年前,那年我隨家人去常淨寺禮佛,傍晚時分,我瞞著家裡人自個兒跑到後山玩,後來迷路了,我急著找路回去時,不小心摔下山崖,幸好落在山壁間一段橫生的樹枝上頭,才沒摔下崖底。」

        說著那年的事,她唇邊漾著懷念的笑,「當時我嚇壞了,驚慌的喊著救命,你聽見了,跑過來要救我,但山頂和那樹枝之間有段距離,你下不來,找來藤蔓讓我抓著爬上去,可我腳受傷了動不了,你便把藤蔓綁在一株大樹上,爬下來背著我上去,然後一路背我回到常淨寺,還不停的哄著受到驚嚇的我。」

        說到這,她厚顏再補上一句,「那年我穿著一襲粉紫色的衣裙,梳著辮子,模樣十分可愛,人見人誇,你可還記得?」

        聽她一提,舒長貞略一沉吟,隱約憶起似乎有這事。

        「原來妳是當年那個小姑娘。」事隔七、八年,當年的小丫頭已搖身一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那年他之所以會獨自出現在山上,是因他那「好大哥」帶他上山打獵,而後不著痕跡的拋下他,又暗中支開他的隨從,使他落單,最後他只得隻身下山。

        當年的他,天真愚蠢得可憎又可笑。

        見他終於想起來,她迭聲道:「是啊是啊,就是我,你看我都長這麼大了!」他鄉異地與故人重逢,明芸秀翹起的嘴角露出歡快的笑意。

        那年的他約莫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隔這麼久,她之所以還認得他,是因為他那張陰柔俊秀,猶勝女子三分的面容。

        這樣一張出色的臉龐,任誰見過一面都難以忘記。

        當時尚年幼的她,只聽說他姓蘇,一路上甜甜的喊他蘇大哥,也不知他的名字,在他離開後,她才想起來這事,但再想問已找不到人了。

        想不到時隔多年,竟這般碰巧在此相見。

        記起兩人確實曾在多年前見過,他鬆手放開了她,「我聽說明姑娘要出嫁了,怎麼會在這,還半夜偷偷摸摸的潛進我房裡?」

       當年送她回去時,他知曉了她的身分。而先前離京前,他曾聽人說起御史大夫明熹德的女兒,將要嫁給涂州秦家的次子秦書恩的事。

        她的出閣之日他不知道,不過再怎麼樣,她一個即將嫁人的新嫁娘,都不該出現在他房裡才是。

        明芸秀早已換下嫁裳,此時身上穿著的是她不久從一個丫鬟那兒偷偷順來的一襲粉色衣裙,她試著向他解釋前因後果,「蘇大哥,事情是這樣的,我原本要嫁往位於涂州的秦家,可是也不知怎麼回事,竟出了差錯。前天我和來自饒州、準備嫁往鄭州張家的姜姑娘碰巧因為避雨,在一處莊園暫留一夜,沒想到第二天出發之後,我發現自個兒竟然上錯了馬車,坐在張家的馬車裡。」

        舒長貞唇邊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是妳太糊塗,還是那些下人全都喝醉了?」新娘子上錯馬車,這也太荒唐了。

        「問題就出在這,我不記得自己當時是怎麼上馬車的,整個人一直昏昏沉沉的。離奇的是,待我清醒過來後,馬車裡那幾個姜姑娘的陪嫁丫鬟竟然把我當成是她們的主子,任我說破嘴,她們都不信,還當我中邪了。今晚在這客棧落腳之後,她們還找來道士要給我驅邪呢,誰想那道士壓根就是個騙吃騙喝的神棍,居然要我喝符水來驅邪。」

        聽她說到這,舒長貞若有所思的打量她幾眼,她身上穿著一襲粉色衣裙,肩上披著一件駝色斗篷,一頭鴉羽色長髮只隨意用一支簪子挽起來,素著一張臉,臉上流露出疑惑和忿忿不平的神情。

        依她方才所說,這事確實有些離奇,然而此事與他無關,他只在意一件事,「那妳為何闖進我房裡?」

        明芸秀解釋道:「這事如此詭異,我若不逃,說不定真要被強行押著嫁往張家去,那還得了。為了找機會逃走,今晚我一直忍著沒睡,直到看守我的丫鬟撐不住睡著了,我才偷偷溜出來。可三更半夜的,外頭城門還沒開,我便盤算著先找個地方躲著,等天一亮再伺機逃出去。

        「我正要去尋找藏身之處時,沒想到喜婆剛好夜起要去茅房,我怕與她撞個正著,一時情急,才爬窗潛進這房裡。沒想到蘇大哥你就住在這處客房裡,半夜驚擾了你,真是對不住。」說畢,她朝他福了個身道歉。

        「聽來這事確實有幾分古怪,妳坐上張家的馬車裡,那麼另一位姑娘不就上了秦家的馬車,難道那邊也未發覺不對勁,沒派人前來追回妳嗎?」舒長貞提出疑問。

        「可不是,我本以為他們應會察覺到此事,可我等了一整天,都遲遲不見他們追來,也不知是不是那姜姑娘用什麼手段矇騙了他們。」

        她懷疑這一切極可能是姜玉櫻暗中搞的鬼,姜玉櫻傾慕秦書恩,嫉妒她能嫁給他,故而設下此計,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將兩人調包,準備代她嫁進秦家,而讓她嫁到張家去。

        聽她敘述完事情的經過,舒長貞毫不留情的攆人,「既然妳是無意間闖進來,此事我也不追究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未免讓人非議,還請姑娘儘速離開。」

        明芸秀不敢相信他居然如此無情,「我都說了這麼多,你怎麼還要趕我走?」依她先前所想,聽完她這般遭遇,他不是該仗義相助,替她想辦法嗎,怎麼一開口竟是要趕她走?

        「這是姑娘的事,與舒某無關。」

        他冷酷的話如同這秋夜裡的寒風,凍得明芸秀哆嗦了下。

        她抬目,怔忡地望著他臉上冷漠的神情,與當年幫助她的溫潤少年簡直判若兩人,這些年來,他身上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揣著這樣的疑惑,她試著商量道:「你能不能讓我暫時在這裡躲一躲?」

        他無情的拒絕,「不能。」

        「拜託你讓我躲幾個時辰就好,若是被姜家和張家那些人抓住,他們真會不由分說的把我強行帶到張家去。」她不死心的軟語央求。

        「那是妳的事,與我何干?」舒長貞在床榻上坐下,勾起的嘴角掛著一抹冷笑。

        「你要怎麼樣才肯幫我?」注視著他臉上那讓人心驚的神情,明芸秀心中的疑竇加深了幾分。

        那年他背著她下山時,一路不停的好言安撫著惶然不安的她,那時他的眼神溫暖,語氣柔和,而眼前這人的眼神卻透著一抹無情,彷彿旁人的死活都與他無關。

        是什麼原因讓他變成這般?

        他反問她,「我們非親非故,我為何要幫妳?幫妳於我有何好處?」

        好處?明芸秀一愣之後,說道:「要不你送我回京,我讓我爹給你一筆銀子可好?」她委實想不出能拿出什麼好處給他,只能給他銀子,權當是報酬。

        「銀子?」舒長貞陰沉一笑,「丫頭,妳究竟知不知道我是何人?」竟妄想拿錢來買通他。

        她搖頭,「我只知你姓蘇。」當年只有一面之緣,他是什麼來歷她並不知道。

        「京城裡有幾戶人家姓舒?」他提醒她。

        被他一問,明芸秀飛快尋思,「我想想,我記得太傅姓蘇,大理寺卿姓蘇,工部左員外郎姓蘇,啊,對了,還有忠義侯也姓蘇。」說到這,她驚訝的看向他,「難不成你是忠義侯家的公子?」

        但她記得忠義侯前幾年才襲爵,家中的公子年紀最長的不過十一、二歲左右,莫非他是忠義侯的庶兄弟?

        見她弄錯了自己的姓氏,舒長貞玩味的抬指在腿上輕敲著,提示她,「我不姓那個蘇。」

        「你不姓這個蘇,那還能有哪個蘇?」明芸秀有些不忿,以為他是在耍她,「難道你當年騙了我,你壓根就不姓蘇?」怪不得當年從常淨寺回來後,她打聽了好一陣子,都沒打聽到京城裡有哪戶姓蘇的人家有他這樣的公子。

        她氣憤的神情似是取悅了舒長貞,他唇邊逸出一抹笑意,「我確確實實姓舒,並未騙妳,只不過此蘇非彼舒。」

       「什麼此蘇非彼蘇,那究竟是哪個蘇?」明芸秀說著,忽地心念一動,想起了什麼,瞪大了眼,「莫非你說的是衛國公家的舒?」

        見她總算是猜到了,舒長貞頷首。

        明芸秀將衛國公府裡的人從上到下飛快想了一遍,很快便想到一人能與他對上,「你、你該不會是舒家二公子舒長貞吧?」

        當年他說他姓舒,行二,她直覺以為是蘇,因為那時舒府二公子的名聲在京城不顯,他爹和繼母鮮少讓他在人前露面,京城泰半的人只會提到舒家大公子舒長鈞和小公子舒長鈺,少有人提及還有一位二公子舒長貞。

        舒長貞開始為人所知,是自那年他差點在歸雁湖溺死之後。

        說起這衛國公府,那簡直是一言難盡,各種流言蜚語都有,可以說是京城裡名聲最臭的家族。

        外傳這位國公府二公子心狠手辣,對府裡下人十分粗暴,稍有不合意之處便虐打下人出氣,就連對自家兄弟也毫不手軟,據說當年他曾兇狠的一口咬掉他大哥一塊肉下來,還傳出他為了爭奪世子之位,忤逆父親,不敬繼母,辱罵兄弟。

        不過也有傳聞,說舒長貞之所以這般,乃是因為舒長鈞當年故意將他騙往歸雁湖,狠心地推他下湖想溺死他,多虧他命大,自個兒從湖裡游上岸,撿回一條命,回去後才顛狂地咬掉舒長鈞一塊肉。

        舒長貞是衛國公元配妻子所出,是府裡唯一的嫡子,但在他六歲那年,他娘一死,他爹當即將側室扶正,讓庶長子變成了嫡長子。

        衛國公甚至還想請封這位嫡長子為世子,但舒長貞的舅舅是當朝一品的虎威大將軍,軍功無數,皇上礙於他,駁回了衛國公的請封。

        也不知何故,衛國公偏不肯請封次子舒長貞為世子,以至到如今,衛國公府的世子人選仍遲遲未定。

        還有傳言暗指,衛國公因寵愛側室,以致寵妾滅妻,舒長貞的娘親就是被那側室給暗中害死,而在他娘親死後,衛國公與繼室更是狠毒的苛待這位元配所生的兒子,為了世子之位,屢屢欲置他於死地,以至於原本性情溫良柔善的舒長貞,活生生被逼得變成殘忍狠毒之人。

        前一陣子她還聽說衛國公府三公子舒長鈺染指了父親的一名小妾,而衛國公夫人則與長子同睡一榻,衛國公府裡種種淫亂不堪的傳言,不時在京城裡流傳。

        舒長貞坦承不諱,「沒錯。」瞥見她臉上那複雜難言的表情,心知她多半是想到京城裡關於衛國公府的各種流言,他諷笑了聲,「怎麼,知道我是舒家的人,妳很不恥?」

        「沒這回事,我只是一時沒想到你是舒家的二公子。」明芸秀依稀想起,似乎在他送她下山後沒幾個月,就傳出了舒家二公子因溺水而性情大變的傳聞來。

        她親眼見過當年他那善良的性情,因此私心裡不由得偏向他,相信他之所以變了個人,都是由於當年那椿變故。

        明明貴為衛國公家嫡子,卻遭到親生父親如此漠視,還受到繼母與兄弟逼迫陷害,差點喪命,好好的一個人才給逼成了這般。

        這麼一想,她忍不住為他的遭遇心疼起來。

        她那憐憫同情的眼神,讓舒長貞臉色一沉,不再與她多言,下了逐客令,「既然知道我是誰,還不快滾!」

        明芸秀不肯走,看著他,說道:「我不怕你,我知道你的本性並非像外面的人說的那般殘忍狠毒,外頭那些傳言全都是亂傳,你根本不是那樣的人。」

        舒長貞宛如聽見了什麼可笑之事,低笑出聲,「妳錯了,外頭那些傳言並沒有說錯,我確實心狠手辣,六親不認。」

        「不,你不是這樣的人。」停留在她記憶深處的是那個性情溫柔的他,她堅信他所做的一切,全是被那些絕情狠毒的親人給逼出來的。

        舒長貞斜勾著嘴角,俊秀的臉龐笑得陰邪,「只因我當年曾幫過妳,妳就認為我是個好人?嘖嘖,妳還真是天真,怪不得會蠢得被人給算計了。」他走上前,伸指抬起她的下顎,眼神輕佻肆意的打量著她的面容,「妳若是不想走,長夜漫漫,我倒不介意找些事來做,嗯?」

        話落,不待她出聲,他便粗暴地拽過她,將她摔向床榻。

        背脊撞向床榻,傳來一陣疼痛,明芸秀悶哼一聲,驚恐的瞪大眼,「你想做什麼!」

        他俯下身,手臂撐在她身子兩側,不懷好意的睨著她,「深夜時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妳說我想做什麼?何況這可是妳自個兒送上門來的。」

        「你、你……走開,不許碰我!」她被他那邪氣的神情給嚇住了,抖著唇,有些語不成調。

        「現在知道害怕了,方才讓妳走,妳怎麼不走?」他微微瞇起眼,抬指在她柔嫩的臉龐上輕輕滑動著。

        他靠得太近,明芸秀緊張得胸口咚咚咚宛如在擂鼓,「我、我以為你……」

        「我怎麼樣?」他的手撫上了她的咽喉。

        他的指尖透著一股冰冷,她渾身不住輕顫著,卻還是強力抑住心下的驚恐,抬眸迎上他那雙幽深的眸子,忽地一怔。

        他的眸底沒有絲毫慾望或邪念,只有一片冷漠,她當即醒悟過來,這個人是在嚇唬她。

        她的心逐漸鎮定下來,朝他說道:「你就算心狠手辣,也絕不會做出玷辱女子之事。」

        聞言,舒長貞發笑,「我該多謝妳如此高估我的品性嗎?」

        「我沒高估你,我相信你確實不屑做出這種事來。」她直視他的雙眼,接著再說了句,「你若真想這麼做,早就動手了,何必等到現在?」

        他冷哼,「是妳這模樣長得太醜,讓我遲遲下不了手。」

        她長得醜?他的眼睛是瞎了嗎,她縱使稱不上傾國傾城,也不至於到醜吧!她磨著牙,從牙縫裡擠出話來,「真是抱歉,我長得太醜,汙了你的眼睛。」

        「妳知道就好,滾吧。」舒長貞站直身子,撣了撣衣袖。

        瞥見他那一臉嫌棄的表情,明芸秀一時氣不過,鬼使神差的一把勾下他的頸子,彷彿想要洩憤似的,兇猛的堵住他的嘴。

        舒長貞猝不及防,呆住了。

        明芸秀在一息之後回過神來,被自個兒的舉動給嚇壞了。

        她僵著臉離開他的唇瓣,整個人就宛如跳進油鍋裡,全身熱燙得驚人。

        天哪,她剛才做了什麼?她是忽然著魔中邪了嗎,怎麼會做出這樣沒羞臊的事來?

        竟然強吻了一個男人,簡直是羞死人了!

        「妳方才對我做了什麼!」

        聽見那滿含怒氣的質問,她跳了起來,結結巴巴的想解釋,「我、我不是故意的,剛才、剛才……我八成是被什麼髒東西給迷了心,才會做出那種事來,你你你莫怪,就當、當是被狗咬了吧,別同我計較。」

        舒長貞滿臉陰戾之色,「倘若有哪隻不長眼的狗膽敢咬我,我早一巴掌拍死牠。」

        明芸秀被他臉上的神情和陰森的語氣給嚇得結巴起來,「我我我我也不知方才怎麼就像魘住了似的,不受控制的做出那種事來。」

        「妳一會兒被髒東西給迷了心,一會被魘住了,看來妳身上的邪氣不小啊,恐怕吞下一百張驅邪符都不夠。」

       他涼颼颼的話讓她背脊也跟著涼了起來,她欲哭無淚,萬分後悔,今晚千不該萬不該躲進他房裡來。

        「那、那你想怎麼樣嘛?」她豁出去問道,親都親了,他總不致於狠到因此殺了她吧?

        舒長貞不發一語,抬起她的臉再仔細端詳須臾,而後得出一個結論,「仔細再看,倒也不是太醜,還有幾分可愛之處。」

        明芸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從長得醜到有幾分可愛,她該感謝他對她容貌的評價進步了幾分嗎?

        就在這時,她耳邊忽然傳來一句話—— 

        「賣進青樓應當還能換些銀子。」

        她大怒,「你還有沒有人性!」

        「妳闖進我房裡,擾我清夢,還敢輕薄我,我沒殺了妳已是大發慈悲。」舒長貞慢條斯理地說道,臉上那笑溫和得讓人發毛。

        「……我走。」明芸秀發現此時的他已不是她能招惹的了,不敢再待下去,準備離開。

        但這時舒長貞卻改變了心意,「妳以為我這兒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嗎?」

        「你剛才說過讓我走的。」她都要走了還不成嗎,他到底想怎麼樣?

        「適才讓妳走妳不走,現在想走來不及了。」他忽然想到她身為御史大夫的女兒,這身分或許能拿來利用一番。

        看著眼前那張讓人驚嘆的俊顏,露出陰冷表情,明芸秀心裡害怕起來,「你不會真想殺了我,或是把我賣了吧?」

        舒長貞沒來由的忽然問了句,「妳本來是要嫁往秦家,方才為何讓我送妳回京?」

        明芸秀想了想,坦白說出自己的顧慮,「算算路程,明日迎親隊就將抵達秦家,我現在追過去,只怕也來不及阻止姜姑娘與秦二公子拜堂成親。」

        舒長貞瞭然的接腔道:「所以妳想直接返京,讓妳父親來處理這事?」

        明芸秀頷首,「沒錯,我趕過去時,他們恐怕都洞房了,木已成舟,來不及挽回。」不過她之所以做出這種決定,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理由,便是李子先前聽見的那番話—— 這位秦二公子愛上相公館。

        她不想嫁給一個喜歡找小倌尋歡的夫君,既然姜玉櫻想嫁,乾脆成全姜玉櫻算了。

        舒長貞玩味的問:「聽妳之意,莫非妳是沒打算再嫁入秦家了?」

        她搖頭,「發生這種事,這婚事八成是不成了。」倘若秦書恩屆時真與姜玉櫻洞房了,那麼總不能再把人給攆出去吧,要她與姜玉櫻共事一夫,那是絕不可能的事。

        舒長貞沉思片刻,唇邊滑過一抹不懷好意的笑,「這事雖然錯不在妳,但妳若這麼回去,於妳名節也有損。」

        明芸秀知道他不是在危言聳聽嚇唬她,這件事她雖然是受害者,但身為女子就是吃虧,有些人會認為遇上這種倒楣事是她的不對,那些人才不會去分什麼是非對錯,不過,縱使如此,那又如何?

        她不以為然的回他一句,「我才不在乎什麼名節。」她打小就不是那種賢良淑德,把三從四德奉為圭臬的姑娘。

        她約莫十一、二歲時,聽父親說了句話叫「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她當即不認同的反駁父親,「爹,是餓死事大,失節事小。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還要名節做什麼?前人不是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人要活著才能保留住一線希望不是嗎?」

        這話讓明熹德氣得痛罵她,「妳胡說八道什麼,人死留名、虎死留皮,名節是比生死更重要之物,為了苟活而置名節於不顧,與畜牲何異!」

        舒長貞不知她是不是對名節之事真的那麼不當一回事,冷笑道:「人言可畏,妳真不在乎?」

        「人言是可畏,但只要你不懼人言,沒將它當一回事,它就傷不了你,要是在乎,你就輸了。」話匣子一開,明芸秀忍不住說出心裡的想法,「人生一世,草木一春,咱們活於世間,不是為了活在別人的閒言碎語裡,只因為別人中傷的話就痛苦不堪、抱頭痛哭,這樣活著有什麼意思?這世界之大、天地之廣,若此處容不下我,大不了到別處就是,我還有山川大澤可去,只要有心,這世上總會有容人之處。」

        聽她這番話說得豁達,倒讓舒長貞有幾分意外,他再問:「妳不在乎,妳父親呢,他也不在乎嗎?」

        聽他提起爹,明芸秀無奈一嘆,「我爹呀……要是我名節毀了,他要不將我攆出家門,要不乾脆拿條白綾給我,讓我一死了之,自盡謝罪。」

        她是真不在意所謂的名節,但架不住她爹在意。她還不想弄得父女反目,所以得想想該怎麼應付父親。

        萬幸的是,父親雖是個老頑固,但還不至於是非不分。這事明擺著她是個受害者,父親若不替她討公道,也會被人非議。

        「既然如此,我倒是有個提議。」舒長貞勾唇而笑。

        「什麼提議?」他的笑讓她有種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眼的感覺。

        「妳若不想嫁給秦書恩的話,有個人選妳可以考慮。」舒長貞注視著她,徐徐說道。

        「是誰?」她不明白他怎麼會突然給她作起媒來了。

        「看在咱們昔日曾有過一面之緣,今日妳我又有了肌膚之親……」

        聽到這裡她嚇了一跳,驚道:「等等,咱們何時有過肌膚之親?」這事她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妳方才輕薄於我的事,這麼快就忘了?」他長眉一挑,看向她的眼神透著些許指責。

        明芸秀瞠大眼,她方才鬼迷心竅吻了他的事,就是他說的肌膚之親?

        「妳對我做出這種無恥之事,若讓妳爹知道的話……」

        明芸秀抖了下,她爹八成會把她給打死。

        「所以你到底想怎麼樣?」她不以為意的說了句,「難道你要我向你負責?」

        他慢悠悠的吐出一句話,「我的清白毀於妳手,妳不該負責嗎?」

        明芸秀不敢相信他竟會說出這種話來,她忽然間有種錯亂的感覺,她彷彿搖身變成一個登徒子,無恥的非禮了一個「弱女子」,現在這位「弱女子」正泫然欲泣的指控她……

        她一時傻了,呆愣愣的說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娶你?」他要給她作的媒就是他自己?

        舒長貞糾正她,「我是男子,妳是女子,自然是我娶妳。」

        「你要娶我!」明芸秀那雙圓眼瞪到了極限,滿是驚愕,不敢置信,「你真打算要娶我?不是在捉弄我?」她沒看出來他對她有半分意思,就在不久前,他還一副冷酷的模樣,怎麼忽然之間,竟與她談婚論嫁來了?

        他冷哼,「我還不至於閒到拿這事來捉弄妳。」

        「那是為什麼?」她絲毫不相信只是因為她「輕薄」了他,他便要她負責的這種瞎扯的理由。

        舒長貞有些遺憾她沒那麼蠢笨好耍弄,走到桌前斟了杯已冷掉的茶水,呷了幾口後,才看向她,不疾不徐道:「我犧牲自己來娶妳,確實是有一個條件。」

        犧牲?這種話他怎麼說得出口!她沒好氣的問:「什麼條件?」

        「妳沒聽過傳聞嗎?舒二公子鍾情飛煙樓的一位聽雨姑娘。」

        聽他一提,明芸秀想起這傳言,說當年十五、六歲的舒長貞對聽雨姑娘一見鍾情,本想將聽雨姑娘娶回府裡,但這樣一位風塵女子,衛國公府自然不可能讓她進門。

        於是他不惜砸下大筆銀子包下她,將她養在飛煙樓裡,平時這位聽雨姑娘無須接客,只須見他一人。

        幾年前,舒長鈺曾找上飛煙樓,要見聽雨姑娘,結果舒長貞衝冠一怒,將他弟弟給痛打了一頓,打得舒長鈺三個月下不了床。

        這些傳聞明芸秀也不知是真是假,疑惑的看向他,問道:「你當真鍾情於那位聽雨姑娘?」

        他沒回答她,只說道:「我娶妳唯一的條件就是,嫁給我後,妳以我正妻的名義,將聽雨以侍妾的身分給抬進府裡。」

        聽見他提的要求,明芸秀十分錯愕,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他。

        他娶她只是為了要迎他那心尖上的姑娘回府,給那姑娘一個名份?

        那她算什麼?頂著他妻子的名義,在府裡冷眼看著他們兩人恩恩愛愛、卿卿我我?

        這也未免太荒謬了!

        「妳無須這麼快回答我,從這裡回京尚須八、九天的路程,我給妳三天的時間考慮。」

        「若是我沒答應呢?」明芸秀試探的問。

        「妳若不答應,三天後……咱們就分道揚鑣,各走各的。」

        舒長貞笑得很和氣,但那句話裡的寒意卻讓明芸秀背後一冷。

        接著,舒長貞丟下一句話,「妳就暫時留在我房裡過一夜。」說完,他拿了件斗篷披上,推門而出。

        明芸秀愣愣的看著被他闔上的房門,有些意外他竟會將房間讓給她,這點倒還算是個君子。

        為了伺機逃跑,她一整晚都沒睡,此時眼皮有些撐不住,走向床榻,倒頭就睡,至於他所提的事,橫豎還有三天,等睡醒再來考慮也不遲。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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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9 21:26: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嫁與不嫁的抉擇

  深藍色的蒼穹上懸著一彎弦月,舒長貞提步走向客房前的一處小院子,低低喊了聲,「子望。」

  一抹虛影從他掛在胸前的玉墜裡飄了出來。

  「長貞,你真打算借那姑娘的手將聽雨娶回府裡?」

  「舒長鈺不時上飛煙樓糾纏她,為免萬一,乾脆將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來得安全些,等聽雨進門後,過陣子我再想辦法安排她出京。」

  如今京城裡的人都知古聽雨是他的人,衛國公府裡的那些傷人不了他,便想找她撒氣,想借著傷害她來間接傷他,雖然都被他派去保護古聽雨的人給擋下,但長此以往也不是辦法。

  若非顧及雷子望,不忍讓他們分隔兩地,他一早就暗中將人給送得遠遠的。

  說完,舒長貞看向雷子望,再解釋了幾句,「我送走她,你別捨不得,這麼做也是為了她的安全,頂多往後你想見她時,我再帶你去見她。」

  雷子望幽幽回了句,「我是捨不得,但我知輕重,萬事都當以她的安危為重,只是讓她以小妾的身分進門未免委屈了她,她當年可是古尚書的千金。」

  舒長貞無情的提醒他,「那都是當年的事了,她如今只不過是名青摟女子,就算我肯,我爹和繼母也絕不可能讓我以正妻的身分迎娶她進門。」

  古家當年因牽涉進二皇子之死的案子,男丁全被斬首,女眷因太后看在與古老夫人曾是幼時玩伴的份上,向皇上求情,饒了古家女眷一死。雖僥倖逃過死劫,但沒了依仗,又被抄家,她們連棲身之所都沒有,古聽雨的母親很快便病死。她母親屍骨未寒,她就被一個姨娘偷偷賣進青樓,那姨娘拿了銀子逃離京城,而古聽雨從此不幸淪落風塵。

  想到古家還有自家的遭遇,雷子望默然許久。

  舒長貞見狀,淡淡說了句,「子望,我答應過你,你們雷家的冤屈我會替你平反,但已死的人、已被滅的家族,是不可能再恢復的。」

  當年他摔進歸雁湖裡,差點溺死時,是雷子望救了他一命。為報救命之恩,他答應替雷子望申冤平反,以及幫忙照顧其未婚妻古聽雨。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雷子望當初為了救他差點散盡魂力,他因此能看見雷子望的魂魄。  

  雷子望苦笑自嘲,「是啊,他們都死了,去了輪迴之路,只有我因為掛念聽雨,執念太深,而遺留在人世不肯離開,我守在聽雨身邊這麼多年,她卻看不見我、聽不見我,日日相見不得見……真是何苦來哉!」

  十年前,雷家同樣牽涉進那樁大案裡,雷家不像古家那麼幸運有太后求情,被滿門抄斬,沒留下一個人。

  雷子望被砍頭的那日,原是他要與古聽雨成親之日,喜事變成了凶事,他從此與古聽雨陰陽兩隔。

  初為鬼魂的他忘了生前之事,一直渾渾噩噩的在人世間飄蕩,沒人能看見他、聽見他,直到那日他遇見一名道士,那道士追著他,要超度他去往幽冥輪迴轉世,他才猛然想起生前的一切,不肯就範,逃走時來到歸雁湖,目睹了舒長貞被舒長鈞推進湖裡。

  深知瀕死之人能聽見自己的聲音,他伸出援手,只為託舒長貞幫忙尋未婚妻。

  為救舒長貞,他三魂七魄差點散盡,幸好舒長貞胸前那枚玉墜正好是一塊養魂玉,他進入玉墜裡休養一個月,魂體才復原。

  之後在舒長貞的幫助下,他終於找到了未婚妻。

  舒長貞沒安慰他,反而直言說道:「你與聽雨姑娘今生已不可能,不如早早去投胎轉世,或許來世你們還能再續前緣。」相伴十年,又有昔年的救命之恩,他視雷子望為摯友,委實不願再見雷子望一片痴心的守候著古聽雨。

  「不看見我雷家沉冤得雪,我是不會離開的。」雷子望俊朗的臉上一掃凄苦之色,滿是執著,接著他看向舒長貞,質疑道:「長貞,你想娶那姑娘是不是還有其他原因?」

  「她爹是明熹德。」舒長貞只提了這一句。

  「難道你是想拉攏他站到六殿下這邊?明熹德性情耿直,從不與人結黨營私,我記得先前他兒子與五殿下略有往來,就被他狠狠責罰了一頓。他連兒子都不買賬,縱使你真成了他的女婿,只怕也籠絡不來他,何況他還曾參過六殿下幾次。」幾個皇子都曾被明熹德先後參過,但其中要屬六皇子最多,明熹德似乎最不喜六皇子。

  舒長貞眉首一挑,「誰說我要拉攏他?」

  「可你方才不是說……」

  舒長貞打斷他的話,「她爹是明熹德,而她娘生前則是明德長公主的手帕交,明德長公主還認了明芸秀為義女,據說明德長公主對這位義女頗為疼愛……」

  他話未說完,雷子望便知曉了他的用意,接腔說道:「我明白了,明德長公主是皇上最寵信的妹妹,你若娶了明姑娘,那麼借著她就能與明德長公主攀上關係,對平反我們雷家的事也許會有所幫助。」

  舒長貞頷首,「正好我繼母先前又想給我安排婚事,求娶她也可說是一舉兩得。」這些年來繼母替他安排了幾次婚事,對方不是脾氣暴躁,便是性情淫亂,甚至還有與人私奔後被找回來的姑娘,哪家的閨女品性不堪,繼母便專找哪家。

  但他又豈會讓繼母如願,每次議親快成了時,他便親自上門砸了那樁婚事。

  名聲,他早已不在乎,若不能過得舒心如意,名聲要來何用?何況要對付舒家那些人,就得把名聲放到地上狠狠踐踏,這幾年下來,舒家的名聲早已臭不可聞。

  雷子望想了想,提出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但明大人肯把自家閨女嫁給你嗎?」這些年來舒長貞為了與舒家那些人相鬥,搞得聲名狼藉,沒有哪戶好人家願意把自家的閨女嫁給他。

  「這事我自有辦法。」只要明芸秀點頭答應,這事便不難。

*             *             *

  天未亮,姜家的丫鬟發現主子竟然失蹤了,與張家的人頓時亂成一團,忙著四處找人。

  舒長貞派隨從去買來男裝,要明芸秀換上,讓她扮成小廝,混在他那幾個隨從裡,將她神不知鬼不覺的帶出客棧,往京城而去。

  為避嫌,舒長貞將馬車讓給明芸秀,自己與幾個隨從騎馬而行。

  獨自坐在車裡的明芸秀慶幸的想著,幸好遇上了舒長貞,否則她如今身無分文,要回京城恐怕要費一番周折。

  思及他昨天提的要求,她托著腮,思量著要不要答應他。

  她想起不知打哪聽來的一件事,說是有一年,衛國公夫人給舒長貞定了門親事,舒長貞與那位站娘在一處酒樓裡巧遇,他也不知怎麼回事,竟拿了杯熱茶朝她潑去。

  那姑娘當即暴跳如雷,抄起一把凳子,滿酒摟的要追打舒長貞,幾乎把整座酒樓給砸爛了,都沒傷著他。

  最後舒長貞拿著一把刀貼在她頸側,殘暴的對她說道:「我這人沒什麼嗑好,就是愛剮人,成親那日,我會把你綁在床上,一刀一刀剮了你,不過你別擔心,我不會殺死你,再怎麼說你都是我妻子,我會留著你的命,每隔幾日剮個幾刀來樂一樂……」

  這番話和那把架在她頸子上的刀,把那姑娘給嚇得幾乎要厥過去。回去後,她大鬧著怎麼也不肯嫁給他,這樁婚事最後不了了之,沒能結成。

  明芸秀心忖著,這傳言也不知是真是假,倘若是真的,那麼……他多半是不想娶那姑娘,才那般嚇她吧。

  還有他迷戀聽雨姑娘的事跡,她也聽說不少,讓她印象最深的是,據說那聽雨姑娘十分喜愛茶花,有一年她生辰,他買來城裡所有的茶花送給她,那些茶花堆滿飛煙樓,甚至連飛煙樓所在的大街都擺滿了,還因此引來無數粉蝶,蔚為奇觀。

  他對旁人狠心絕情,但對鍾情之人,卻呵寵備至。

  可惜他傾慕之人不是她,要嫁給他,還不如嫁給秦書恩呢。

  念及此,明芸秀心中已暗自有了決定,不過她暫時還不能告訴他,他說過若是她拒絕,便要與她分道揚鑣各走各的,屆時他八成不會好心的借她盤纏,她得趁著這兩日,想辦法趕緊弄些銀子才成。

  主意已定,她接著思索要怎麼想辦法籌措回京的盤纏。

  她撫摸著戴在手腕上的一隻纏金鐲子,昨晩就寢時,姜家的丫鬟將她身上的首飾都給卸下,她半夜逃跑時太匆忙,忘了拿些錢和首飾,如今身上僅有這隻鐲子。

  這隻鐲子是娘留給她的遺物,她一直戴在身上留個念想,如今身無長物,也只能先拿去當了,以解眼前燃眉之急。

  盤纏有了著落,明芸秀放下心中大石,這時馬車忽然停下來。

  「走了大半天,下來歇會兒,待喂完馬兒後再上路。」舒長貞打開車門,對她說了一聲。

  「哦。」她應了聲,下了馬車。

  旁邊是一處茶棚,她與舒長貞同坐一桌,其他幾名隨從坐在另一桌,一個夥計過來牽他們的馬兒去喂草料和水。

  「哎,你說姜家的人找不到我,最後要怎麼向張家交代?」明芸秀此時心下輕鬆,與舒長貞閒聊了幾句。

  舒長貞瞥她一眼,問道:「張家的新娘子跑去秦家,自然是找秦家的人要,關你何事?」

  他這回答正合她心意,明芸秀笑道:「沒錯,這事本就與我無關,不過我猜那姜姑娘定不會願意回張家。」 

  她呷了口茶,見他心情似乎不壞,趁機向他求證一件事,「對了,舒大哥,我以前曾聽人說,你在客棧裡遇上正在與你議親的姑娘,結果你無故潑了她一杯熱茶,可有這事?」

  看在日後兩人可能結親的份上,舒長貞替她解了這疑惑,「確有此事,不過我並非無故潑她熱茶,而是她那張嘴太臭,想讓她把嘴巴洗乾淨。」

  沒想到他會親口承認這事,明芸秀有些訝異,接著想到他說那姑娘嘴臭,八成是對方說了什麼讓他聽了不高興的話,她難掩好奇的問了句,「那姑娘可是說了什麼?」

  「你想知道?」舒長貞抬眸似笑非笑的睨著她。

  思及現在的他已不是當年那個溫潤無害的舒大哥,她很識時務的表示,「你若不想說,就當我沒問。」

  「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告訴你也無妨。」舒長貞輕描淡寫的說:「當時那醜女見著我,說我長得像娘兒們。」

  聞言,明芸秀靜默了數息,而後乾笑了幾聲,「呵呵,那姑娘真是……」她話未說完,猛然之間,有數名黑衣人竄進茶棚裡,不由分說地持劍朝他們這桌殺過來。

  她嚇了一跳,下一瞬便發現那四名黑衣人襲擊的目標是舒長貞。

  舒長貞的幾名隨從飛快拔刀迎敵。

  她驚怕的揪著衣裙,想要躲,但看見舒長貞安然的端坐在桌前,神態從容地繼續飲茶,她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跑去哪,只能同他繼續坐著。

  茶棚裡其他客人都被這變故給嚇得逃走了,店主人也慌張的躲到裡頭去。

  就在她猶豫不定之時,技高一籌的隨從已將兩名黑衣人斬殺,並抓住了兩人,不過其中一人趁機服下毒藥自盡,剩下一人來不及服毒便被卸了下巴。

  幾名隨從將唯一活著的殺手押到舒長貞面前,請示道:「二公子,這名刺客要怎麼處置?」

  明芸秀看向舒長貞,見他臉上帶笑,說出的話卻無比殘暴。

  「拖下去審問,是誰指使他們來刺殺我,他若不說,就把他的手指一根根剁了,再不說,就把他那身皮給活剝下來。」

  這幾名隨從是他從舅舅虎威大將軍那兒要來的人手,身手自是不凡,殺手縱使再多來幾個,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是。」那名隨從應了聲,領著另外兩名隨從將人押了出去,要去刑求拷問。

  她驚愕的看向舒長貞,「你真要讓人剁了那人的手,活剝了他的皮?」

  舒長貞眉頭微挑,笑得陰冷,「怎麼,你想替那殺手求情?」

  她被他那毫無溫度的冷戾眼神看得心頭一顫,咽了口唾沫澄清,「我不是想替他求情,他來刺殺你不成,失敗被擒,你縱使殺了他也不為過,可何必這麼折磨人呢。」

  話才剛說完,她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冷笑,「對付這些亡命殺手,若不使出一些手段來,是撬不開他們的嘴的,不過你放心,剁不了三根手指頭他就會招了。」彷彿想向她證實什麼,他開口數數,「一、二……」只數到二,隨從就回來稟告。

  「二公子,他招了,不過他並不知買兇之人是誰,只說他們是風雨樓的殺手,日前有人去風雨樓付錢,要買二公子的命。」

  對於這回答,舒長貞並不意外,頷首說道:「送他上路吧。」

  隨從應了聲,過去一刀了結了對方,之後幾名隨從將四名殺手的屍首拖走。

  從未經歷過這種事的明芸秀臉色發白,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親眼目睹舒長貞的冷酷殘忍,她把留在記憶裡的那位溫良靦腆的少年徹底從心頭抹去,當年那位舒大哥……再也回不來了。

  「明姑娘,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莫不是那幾個殺手嚇著你了?」舒長貞惡意的明知故問,他沒打算在她面前掩飾自己的殘忍,因為倘若日後她真嫁給了他,她該認清自己所嫁的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她僵硬的點了點頭,不發一語的先上了馬車。進車裡,她再也忍不住兩手緊抱著自己,瑟瑟發抖。

  除了娘和奶奶,她活到十六歲,沒再經歷過什麼生死,今天竟一口氣看見四個人死在她跟前,她一時之間心中驚惶。

  她不是不明白,這四人是殺手,前來刺殺舒長貞,他們若不死,死的就是舒長貞和他身邊的人,說不定就連她也會遭到牽連。

  可親眼目睹這場血腥殺戮,她一時之間有些難以承受。

  不久,舒長貞進來,遞了一壺酒給她。

  她接過酒壺,抬眸看向他。

  他面無表情的說了句,「也許你會覺得我很殘忍,可若我不夠殘忍,我也活不到現在。」說完,便下了馬車。

  馬車緩緩往前走,明芸秀猶豫一瞬,打開酒壺,仰起臉灌了幾口酒,酒液滑下咽喉,暖了腸胃,讓她驚懼的心也慢慢冷靜了下來。

  她掀起車簾一角,瞟向外頭騎在馬背上的舒長貞,他那張俊秀的臉上嘴角微勾,彷彿1在嘲笑著誰,透著一抹譏諷。

  她回想起他先前在茶棚裡那雲淡風輕、毫不在意的模樣,也不知他究竟是經歷了多少這種事,才能夠如此淡定的看待生死,不把人命當回事。

  雖然有些心疼他,不過她更加打定主意,絕不會嫁給他,之後就與他各走各的。

  因此接下來兩天,每次歇腳時,只要是在城裡,明芸秀都會暗中留意是否有當鋪,想當了自己的手鐲。

  終於在第二天日落時分,讓她找到了一間當鋪,她悄悄從他們落腳的客棧裡溜了出去。

  明芸秀離開不久,便有一名隨從來到舒長貞房裡,向他稟告,「公子,明姑娘進了城裡的一處當鋪。」

  那隨從絲毫沒有察覺,此時坐在房裡的除了自家主子,還有另一人,呃……另一鬼。

  舒長貞頷首表示知道了,揮手讓隨從退下,而後看向坐在桌旁的雷子望,「這兩天我瞥見她不時摸著手腕上的那隻纏金玉鐲,看來她是打算當了那隻手鐲。」

  雷子望正在嗅著剛沏好的那壺茶,成了鬼魂,他無法吃喝,不過至少還能聞聞味道。

  聽見舒長貞的話,他沒多想隨口問道:「她做啥要當手鐲?這一路上吃喝又用不著她付錢,難道她不好意思白花你的銀子,所以才想當了手鐲付你錢?」

  舒長貞低笑了聲,「她約莫是想籌之後自己回京城的盤纏。」

  雷子望詫異的看向他,「你的意思是……她沒打算答應你的求親?」

  「她會答應的。」舒長貞斟了杯茶,臉上的笑透著一抹從容與自信。

  從當鋪岀來,明芸秀將得來的五十兩銀子收進衣袖裡。為了便於攜帶,其中四十兩她分別換成四張十兩的銀票,另十兩則換成碎銀。

  走回客棧的路上,她心忖等回京後再拿錢讓人來贖回那隻手鐲,接著便尋思回客棧後,要怎麼拒絕舒長貞那日所提的婚事。

  這兩天他一直待她彬彬有禮,但她可沒忘記他那天對付那些殺手時的殘酷,萬一惹得他不高興,他會不會讓人把她給殺了?

  明芸秀不停的琢磨著要怎麼說才不會得罪舒長貞,直到回到客棧都還沒想好。  

        她住的客房在舒長貞的房間隔壁,經過他房間時,她發現他的房門未關上,於是她貓著身子躡手躡腳地想悄悄溜回去,才走了兩步,就聽見房裡傳來舒長貞的聲音——

  「明姑娘,秦家那邊傳來消息了,你可想知道?」

  明芸秀腳步一頓,遲疑了一瞬,走進舒長貞房裡。

  發現房裡除了他,還有一名沒見過的年輕男子。

  那男子看來約莫二十歲左右,有著一張白凈的臉龐,未語先笑,「這位就是明大人的千金明姑娘吧。」

  她頷首,「不知這位公子是?」

  「小生叫言松,明姑娘這廂有禮了。」他十分有禮的抬手一揖。

  舒長貞橫了言松一眼,「別廢話,把秦家的消息告訴明姑娘。」

  明芸秀敏銳的察覺到,這叫言松的人帶來的似乎不是什麼好消息。

  見她眉頭蹙起,言松笑吟吟說道:「哎,明姑娘用不著擔心,這事說起來也算是個好消息。」他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那日秦家迎親隊的人彷彿全都中了邪似的,將一位姜姑娘給送進了秦家,與秦書恩拜了堂進了洞房,直到第二天,明姑娘那些陪嫁的下人才彷彿大夢初醒似的醒過神來,發現自家主子被人調包了。」

  說到這裡,他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繼續道:「這麼離奇的事,自然讓秦家的人大為震驚,秦家人審問那位冒牌新娘子,那位新娘子只委屈的哭訴說她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詭異的是喜婆和一干陪嫁下人竟然都沒人發現新娘子換了人,由於所有人的口供都一致,最後秦家只能當這些下人全都中了邪。」

  聽到這裡,明芸秀十分訝異,「嬤嬤和一菊、二蘭她們也不知道新娘子被調包的事?」

  言松搖頭,「不知道,發現自家主子不見,你那些陪嫁的下人都要急瘋了。」

  明芸秀略一沉吟,緊接著再問:「那後來呢?新娘子換了人,秦家打算怎麼處理這事?」

  「說來約莫是這新娘子在洞房時很得秦書恩歡心,他竟決定將錯就錯,認下這門親事。不過嘛,」言松笑睨明芸秀,「秦家人顯然沒打算放棄明姑娘,他們分析你應當是坐上了張家的馬車,所以派人快馬加鞭抄了條近路,趕往鄭州張家,想將明姑娘帶回秦家與秦書恩拜堂成親。」

  這些事雖然不是他親眼看見,卻是他找上秦家的管家把這事給問了個清清楚楚。因為這事委實透著蹊蹺,他追根問底,一丁點細節都沒放過,所以說起來活像當時他就在秦家,親自目睹了這一切似的。

  聽見秦家的人竟還想娶她過門,明芸秀緊皺著眉頭,有些不忿,「豈有此理,他們秦家都認下了姜姑娘,怎麼還能再迎娶我。」

  「這一夫二妻也不是沒有的事,不過若是明姑娘你像姜姑娘那樣,胡裡胡塗的同張家少爺拜堂洞房了,他們便不會再接回你。」畢竟一切的前提是,她還未與張家少爺洞房。

  言松意有所指的接著說:「如今你並未嫁去張家,若是讓秦家的人知道這事,應當會再派花轎來迎你過門。」

  明芸秀著惱道:「他們休想,我才不與姜姑娘共事一夫!」

  言松涼涼的說了一句,「你們有婚約,可容不得你不嫁。」

  「秦書恩都另娶他人為妻了,憑什麼讓我再嫁?」明芸秀滿臉不平。

  一直沒開口的舒長貞這時出聲了,一針見血道:「這事錯不在秦家,倘若你爹知道原委,應當也不會怪罪秦家,會安排你再次出嫁。」

  她磨著牙,依父親的性子,還真可能如他所說這般,因為對男人而言,三妻四妾壓根不算什麼。

  明芸秀在房裡煩躁的來回踱步,著急的思索著有什麼辦法能說服爹,讓他取消這門婚事。

  當她在房裡轉了三圈後,舒長貞不疾不徐的道:「事到如今,你若真不想嫁入秦家,只有一條路可走。」

  聞言,明芸秀抬眸望向他。

  「你忘了我先前所提的事嗎?」舒長貞提醒她,接著慢條斯理的說了句,「不過你若真不想嫁給我也無妨,我不會勉強你。」

  「我……」明芸秀看著他,心裡很掙扎,擺在她眼前的兩條路都是爛路,選哪一條她都不情願。

  但若是只能從中選一條來走……嫁到秦家,要與姜玉櫻共事一夫,她們兩人都是秦書恩明媒正娶,所以都是正妻,這麼一想,她便忍不住覺得噁心。

  而嫁給舒長貞,得替他把養在外頭的心上人給娶回府裡,不過對方是以小妾的身分進門。

  她沒見過秦書恩,對他沒一絲感情,至於舒長貞,多年前曾見過,還為此惦記了他許久,但事隔多年,他已變了個人……

  見她沉默許久,舒長貞也沒逼她,徑自說道:「罷了,明天我們就分道揚鑣,各走各的。」說著,他取出一袋銀子遞到她手上,「這些給你當盤纏,不是我不願護著你回京,而是你若不願意嫁給我,與我一同回京,難免惹來閒言閒語,我會另外安排兩個人護送你。」

  明芸秀愣怔的看著手上的那袋銀子,沒想到他竟然會為了她的名節考慮,她一時之間有些感動,衝動之下脫口而出,「我願意嫁給你。」

  雷子望從舒長貞胸前的那枚玉墜飄了出來,有些憐憫望著明芸秀。

  這姑娘真是單純,長貞一袋銀子和幾句話就把她給騙了,心軟的答應要嫁給他。

  衛國公府那種吃人的地方,也不知這明芸秀嫁進去,能不能應付得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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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9 21:26:1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墜山坡捨身相護

  「明姑娘,你說那日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何你和姜家姑娘會上錯馬車?要說有人下藥將你們兩人調包,可你身邊那些陪嫁的下人不可能沒發現呀;要說她們都被人收買了,似乎也不像,他們更像是真的中邪……你說這世上真有什麼邪祟嗎,竟然能使人迷了心竅?明姑娘……」

  言松騎著馬,嘴巴張闔,不停的在明芸秀的馬車邊上念叨個沒完沒了。

  明芸秀被他吵得想睡一覺都不得清靜。

  昨天脫口答應了舒長貞那樁婚事後,她一整晚都後悔得睡不著。

  她懊惱自己怎麼一時沒有忍住,答應了他。

  可話都說岀去了,想後悔也來不及,再說她也確實不想嫁給秦書恩,雖然同樣不想嫁給舒長貞,不過嫁到舒家去至少有一個好處,那就是離她娘家近,她想回去探望家人很方便。

  而且舒長貞還有一個別人難以企及的優點,便是秀色可餐,他那張俊秀絕倫的臉,看著至少賞心悅目。

  她沒搭理言松,但在他獨自一人又說了半個時辰之後,她實在是受不了,掀起車簾朝他說:「言公子,你講這麼久,不渴嗎?」

  言松笑呵呵回道:「你不說我倒不覺得,被你這麼一說,還真渴了。對了明姑娘,你馬車裡有茶水嗎?勞煩倒一杯給我潤潤嗓。」

  她瞪了他一眼,心想著早知道就不問了,回頭倒了杯茶水遞過去,之後直接了當說道:「言公子,拜託你歇息下,我睏了,想睡一會兒。」 

  言松接過茶,一口氣喝光把杯子遞回去給她時,笑咪咪應道:「好好,我不說了。不過坐馬車就是好呀,想睡就能睡,哪像我們騎馬,連打個盹都不行,萬一不小心摔下馬,輕則受傷,重則連命都給摔沒了。以前京城裡有位大臣的兒子,就是從馬背上摔下去,把小命給摔丟的,還有那個誰誰也是……」

  聽他又嘮叨起來,明芸秀受不了的翻了個白眼,向在不遠處的舒長貞求助,「你能不能讓他閉嘴?」

  舒長貞聞言,還未開口,言松便叫嚷起來:「不能!當初我答應替他賣命十年時說過,我這人就是愛說話,誰都不能叫我閉嘴。」

  舒長貞瞟了明芸秀一眼,見她臉上露出倦容,覷向言松,商量道:「這樣吧,你若暫時閉嘴,你想要的那樣東西,我幫你弄到手如何?」

  「當真?」言松眼睛一亮。

  舒長貞頷首。

  幾年前他湊巧遇上言松,替言松解決一件難事,換得言松替他效命十年。

  言松輕功奇高,來去無影,讓他辦的事皆能完成,唯一的缺點就是話癆,這點他自己也心知肚明,所以在答應替舒長貞做事時就事先挑明了說,他想說話時,誰也不能阻止。

  言松一口答應,「好吧,橫豎我今天說的也夠多了。」他終於閉上了嘴。

  耳邊總算清靜下來,明芸秀闔上眼,睡著前隱隱約約聽見外頭好像下雨了,那雨滴聲似乎越來越大,叮叮咚咚的在車頂上,伴隨著這聲音,她酣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一股巨大的聲響給吵醒,還來不及查看發生什麼事,整個人便在車子裡翻滾起來。

  她失聲尖叫,接著發現不是她在滾,是馬車在翻滾,她驚駭地想抓住什麼東西來穩住身子,但什麼都抓不住,整個人在馬車裡摔來撞去,撞得她都快昏厥過去。

  忽然間,馬車停下了,就在這時,有人跳了進來,明芸秀抬眼望去,看見進來的是舒長貞,她張嘴想問他岀了什麼事,但這時馬車又劇烈的往下滾。

  她被他一把抱住,張開的嘴只能發出尖叫聲。

  好幾息後,馬車終再次停了下來。

  她驚魂未定,胸口急遽的鼓動著,氣息急促,一時之間開不了口,只是睜著一雙迷茫的圓眼,看著趴在她上方的舒長貞。

  舒長貞安撫的朝她說了句:「莫怕,沒事了。」

  須臾後,定了定神,她才出聲問:「發生了什麼事?」

  他簡單解釋,「不久前我們進了昭平縣地界,這裡下著太雨,我們經過虎陽山時,旁邊的山壁上忽然崩落大片泥石,馬車閃避不及,被一顆巨石撞上,摔落一旁的邊坡。」

  翻落的馬車卡在山坡間的一塊大石上,他來救她,但才剛進馬車,約莫是上頭那些泥石又落下來,將馬車再撞翻。

  明白是怎麼回事後,見馬車沒再有動靜,看來暫時是安全的,明芸秀圾他推搡了下,催促道:「你快起來,我們趕緊逃出去。」他整個人趴在她身前,雖然身子並未壓在她身上,但他兩手撐在她身側,靠得太近,讓她有些羞臊。

  他搖頭,「我起不來,我們暫時也逃不出去。」

  「為什麼?」她不明所以的問。

  「馬車大約是被那些泥石給覆住了。」此時的他動彈不得,連轉身都沒辦法。

  聞言,明芸秀連忙抬目看向四周,昏暗中看不清楚周遭的情形,只能依稀看出馬車被壓擠得變形,他們容身的這個角落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剛好頂住車頂,撐起了一方小的空間。

  她正想開口,忽然感覺到有什麼液體不停的滴到臉上,她抬手一摸,因馬車裡昏暗不明,她看不清楚,將手指抬至鼻間,聞到一股腥甜味,她驚訝的發現,滴到她臉上的竟然是血。

  「你流血了?」

  「大約是方才撞傷了。」他手臂撐在她兩側,兩條腿跨在她身側,拱起的背痛得幾乎要麻木,後腦勺約莫是在方才闖進來救她時撞傷的,血順著傷口流淌而下。

  他瞥向掛在胸前的玉墜,低聲說了句,「子望,勞你去外頭看看情況。」

  「好,你等等。」雷子望從玉墜裡飄了出來,穿過馬車離開。

  明芸秀沒聽清楚他說了什麼,問了聲,「你剛剛說什麼??她怎麼覺得他好似不是在同她說話,但這裡只有他們倆,他不是跟她說話,還能跟誰說話?

  舒長貞隨口回了句,「我是說現在外頭也不知是什麼情況。」

  明芸秀抬眸望著幽暗的四周,惶然道:「你說,我們還出得去嗎?」

  「言松他們在外頭,會想辦法救我們出去。」只要他們能撐到外頭的人將那些泥石清走,他們就能獲救。

  聞言,她驚恐的心緒稍稍定了下來,「你……那時為什麼要跳進來救我?」他先前不在馬車裡,若他沒進來的話,也就用不著跟她一塊被困在這裡了。

  他似笑非笑的回答了句,「你都答應要嫁給我了,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死。」

  「我們又還沒成親,你可以不用管我的。」嘴上雖這麼說,但此時若是只有她一人,她恐怕會嚇得半死,有他陪著,那種驚恐不由得少了幾分,另外還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他沙啞的低笑,「若是早知會這般,我也就不會冒險進來救你了。」瞥見馬車被撞下山坡的那瞬,他什麼都沒想,不假思索的便跳下馬,滑下山坡衝進這輛馬車裡,想將她給救出來。

  明芸秀被他的話給氣笑了,「虧我還為了你不顧危險,闖進馬車裡來救我的事,感動得熱淚盈眶呢。」

  她的話取悅了他,舒長貞喉中滾出笑聲,「那我再重頭說一次吧,為了你,就算再危險我也不怕。」

  「來不及了!」她嗔罵了聲,心裡卻不知怎地也覺得好笑起來,天生就上翹的嘴角壓抑不住的泄洩出笑聲,接著感覺到臉上又淌下幾滴血,她連忙從衣襟裡掏出一條手絹,問他,「你傷到哪裡?」

  「後腦勺那兒。」

  她抬手往他後腦勺摸去,隱約摸到一個傷處,拿著手絹按住,想為他止血。

  「是不是很疼?」

  「這點傷不算什麼。」若非這幾年經過舅舅的鍛煉,身強體健,換成以前的他,可能真撐不住了。

  聽見他滿不在乎的語氣,彷彿連自己的生死都不怎麼在意,她忍不住心疼了起來,他流了那麼多血,怎會麼不疼呢?

  「對不起,若不是為了救我,你也不會弄成這般。」她那時若沒睡得太沉,說不得還能及時跳出馬車,也不會連累了他。

  「這些泥石莫不是你讓人弄的?」他狐疑道。

  「當然不是!」他在想什麼呀,竟然懷疑她。

  他反問:「所以你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地方?」

  明芸秀一愣之後明白過來,他這是在用他的方式安慰她,心裡一暖,努力睜著眼想看清他此時的表情,雖然看不見,但心口有一個地方逐漸柔軟。

  多年前那個在山上救了她的少年彷彿又回來了,她心忖即使他變得再心狠手辣,但心底深處仍是保留著一抹良善的本性。

  想了想,她鄭重給了他一個承諾,「若是能活著回去,我一定替你把那位聽雨姑娘給娶回去。」 

  這是她唯一能為他做的事,可是說完後,怎麼感覺心頭有些發酸?

  舒長貞目光沉沉的看著她,沒答腔,須臾後說了句,「你若嫁我,我會護你平安。」接著再道:「我衣袖的暗袋裡放了只鐲子,你幫我拿出來。」

  「鐲子?好。」雖然很納悶他怎麼會在這時候要她拿什麼鐲子,明芸秀還是伸手到他衣袖的暗袋裡掏了掏,取出了一隻鐲子,如今她只能靠雙手來感覺,上頭的紋路很熟悉,她詫異道:「這不是我先前拿去當了的那隻鐲子嗎,怎麼會在你這兒?」

  「我讓人幫你贖回來了,本來是想當成聘禮送還給你,現在我們被困在這裡,不如就先還給你了。」

  她心裡一驚,「你的意思是我們出不去了?」

  「言松他們應當已在外頭挖開那些泥石,我們很快就能出去的。」

  「那你為何要在這時把鐲子給我?」

  「拿回這鐲子你不高興嗎?」他反問。

  「當然高興。」說完,她一怔,難道他是為了讓她高興,所以才把鐲子先還給她?

  舒長貞有些撐不住,手臂下沉了一些,兩人的氣息近得纏繞著彼此。

  幸好昏暗中看不清對方的眼神,但彼此的體溫卻透過身上穿著的衣裳隱隱傳遞了過來,

  明芸秀覺得躁熱了起來,連心跳都抑制不住的急促了些。

  一時之間誰都沒出聲,靜默讓氣氛有些尷尬,明芸秀覺得難耐,隨便尋了個話題,問道:「你相信這世上有邪祟嗎?」說著,她小心把鐲子套回手腕上。

  「為何這麼問?」舒長貞呼吸逐漸沉重起來,默默將臉移往她左邊的頸側。

  「自打那日,我到那莊園避雨後,一切就全都不對勁了,你不覺得這事很古怪嗎,就像冥冥之中有誰施了什麼法,迷惑了眾人似的。」

  這事確實很不對勁,但他先前因事不關己,並未細想,也不想多管,如今與她被困在這裡,暫時無法離開,便仔細把這事梳理了一遍,而後他得出個結論,「那背地裡暗中安排這一切的人,似乎是為了讓姜姑娘嫁給秦書恩。」

  聽見他的話,明芸秀猛點頭,「我就說嘛,這一切一定與那位姜姑娘脫不了關係,她八成是收買了哪位高人,預謀設計了這一切。」忿忿不平的說到這裡,她疑惑道,「也不對啊,我是因為遇上大雨,才會湊巧去那處莊園避雨,她也是直到那時才知我要嫁的是她心儀的秦二公子。」所以事先預謀是不太可能的。

  說著話時,感覺到他吐岀的氣息不時拂在頸側,那微微的麻癢逐漸蔓延到她整個身子,她忍不住扭動了下嬌軀。

  舒長貞低喝了聲,「別亂蹭。」兩人靠得如此近,她身上的幽香充斥在他翼間,已隱隱蠱惑著他,她又磨蹭著他,讓他身上的邪火更旺盛了幾分。

  明芸秀羞窘回道:「我有點癢,好像有螞蟻在咬我。」

  「在哪?我幫你吹走。」

  「不、不用了,好像走了。」說完,她沒忍住再補了句,「哎,你能不能把臉移個方向?」

  「做什麼?」

  她羞赧了一下,終於還是老實說了,「你吐出的氣弄得我很癢。」

  默然一瞬,舒長貞把臉轉回去,直視著她。

  昏暗中,明芸秀迎上他黑幽幽的眼眸,心微微一顫,連忙重提適才的話題,來緩和那抹尷尬和悸動,「那個……你說這麼短的時間裡,姜姑娘要上哪去找高人來安排這一切?」胸腔裡的鼓動聲,大得讓她面紅耳赤。

  「說不定她身邊正好就有這樣的高人。」他身邊都跟著一隻鬼了,對世上還有其他的鬼神或是奇人異士,他毫不懷疑。

  「嗯,也不是沒這可能。我都沒看岀她是這麼陰險的人,為了嫁給秦二公子,竟然這麼算計我,想讓我代嫁她嫁到張家去,實在是可惡。」她罵了聲。

  「她若真是因為心悅秦書恩而嫁給他,只怕日後也得不到什麼好。」

  她不明所以,「你這是什麼意思?先前言公子不是說她是因討得了秦二公子的歡心,才被秦家留下的嗎?」

  「秦書恩身邊的小廝都是他的房裡人。」他委婉的暗示她,這事是言松告訴他的。

  雖然早就聽李子說過這事,如今聽舒長貞親口證實,還是讓明芸秀吃驚地瞪大眼,「你的意思是……他當真好男色,還養在了身邊?」別人是有通房丫頭,他則是有通房小廝。

  「嗯。」舒長貞淡應了聲,接著吐出一句,「失禮了。」失血過多,讓他暈眩得無法再撐住,整個人覆在她身上。

  明芸秀身子頓時一重,被遽然壓下來的重量給壓得一時有些順不過氣來,想到他剛才流了不少血,她神色大變,「你怎麼樣了?」

  「還死不了。」他嘶啞的說了聲。

  這時雷子望穿過馬車飄了回來,告訴他外頭的情形,「長貞,泥石淹沒了這輛馬車,言松他們在外頭挖,但那些泥石實在太多,因此一時之間找不到馬車的位置,他們又看不見我,我也沒辦法告訴他們。」

  聽見雷子望的話,舒長貞朝明芸秀說道:「壓在上頭的泥石太多,言松他們可能一時找不到我們,你想辦法發出聲音,讓他們知道我們在哪。」適才一直強撐著,此時的他實在已無多餘的力氣叫喊了。

  「發出聲音?那我用喊的好了。」說著,明芸秀深吸一口氣,張嘴大喊,「救命,救命啊!我們在這兒……」

  她清亮的叫聲回蕩在他耳邊,震得他一陣耳鳴,他低斥了句,「你小聲點。」

  「我叫太小聲,萬一他們聽不見怎麼辦?要不我幫你堵著耳朵。」說著,她伸出手分別掩住他的兩耳,然後吸飽一口氣,高聲不停喊道:「救命啊、救命啊……外頭的人聽見沒有?我們在這兒……」

  她溫熱的掌心覆住他的耳朵,他幽暗的雙眸沉沉的凝視著努力叫喊的她。

  當初想娶她不過是想利用她的身分,然而相處這幾日,他發現她的性情豁達,所思所想有別於一般姑娘,也許因此讓他不知不覺間對她有了幾分欣賞,所以當時在驚見馬車被滾落的巨石給撞翻時,他連考慮都不曾,便跳進馬車裡想救她。

  不過,他並不後悔,若重來一次,他仍會冒險救她。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叫聲讓外頭的人聽見了,車頂開始微微震動。

*             *             *

  坐在馬車裡,明芸秀掀起車簾覷望著前頭的另一輛馬車,那裡面坐著受傷未癒的舒長貞。

  五天前,隨從們挖開了覆住馬車的泥石,終於將他們從馬車裡給救了出來。

  似是知道他們獲救了,舒長貞這才放心的昏過去。

  也是直到那時,她才知道他身上的傷不只後腦勺那處,還有背脊處,衣服都被鮮血給浸透了,而當時他竟然撐了那麼久,連吭一聲都沒有。

  後來他持續昏迷,她一直守在他床榻邊,看到他睜開眼的那一瞬間,不知怎地流下了淚來。

  她摀著嘴哭著說:「你終於醒了!」

  「我又沒死,你哭什麼?」他皺著眉頭,嘶啞的道。

  「你傷成那樣,一身的血,差點把我嚇死了!」她趕緊端來藥要喂他,「我扶你起來,你快把藥喝了。」 

       他倚著靠枕,瞥了她一眼,神色倦怠的駁了句,「你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不像要被嚇死的樣子。」

  「是差點,差點的意思你懂不懂?」她吹涼藥汁喂進他嘴裡,「你傷得那麼重,那時候怎麼不跟我說?」

  他反問,「說了難不成你能馬上治好我,或者能施法把我們變出去?」

  她被他的話給惱得很想把湯藥直接灌進他嘴裡。

  見她噘著嘴不再搭理他,舒長貞眼裡滑過一絲笑意,問:「我昏迷多久了?」

  她開口回了句,「一天一夜了。」

  「我竟昏迷了一天。」舒長貞隨即喚來隨從,交代他們準備準備,稍晚啟程返京。

  聽見他不顧自己的傷,急著要趕回京城,明芸秀情急之下張口罵道:「你想死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你傷得有多重,至少也得休養十天半個月。」

  「我還有要事得辦,沒時間在這裡耽擱了。」

  她板著張臉,怒責道:「再重要的事也比不過你的命重要。好不容易咱們死裡逃生,你非得把自己給折騰死嗎?若是連命都沒了,你有再重要的事也辦不成。」

  她說完,見他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那複雜難辨的眼神把她給看得心裡發毛。

  想到自己剛才一時沒忍住竟罵了他,她連忙好言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事有輕重緩急,再重要的事,也要等你養好傷再說,還是你差個人去替你辦了?」

  目光深沉的注視她須臾,舒長貞忽然揚唇而笑,「你說的沒錯,若是連命都沒了,什麼事都辦不成了,那就休息幾天再走吧。」

  見他沒怪她,她悄悄鬆了口氣。

  喂他喝完藥,她離開他房裡,遇上在門外的言松。

  見她出來,他一臉佩服的朝她拱手,「明姑娘膽子可真大,居然罵二公子,還把他給罵得改變了主意。」這幾年跟著舒長貞,他很清楚舒長貞手段殘酷,心性狠毒,決定的事絕不輕易更改,對於得罪他的人更不會輕饒。

  對他的佩服,明芸秀可沒敢收下,「我哪敢罵他,我只是擔心他的身子,所以說話難免大聲了些。」

  而後休養幾天,他稍稍好了些,便讓人買了兩輛馬車來,為了避嫌,他與她分別乘坐一輛,啟程回京。

  明芸秀摸著戴在手腕上那隻母親留給她纏金玉鐲,思緒飄回他們被困在馬車裡的那時,當時他對她說了句——

  「你若嫁我,我會護你平安。」

  平安?也對,他把心都給了那位聽雨姑娘,沒其他可以給她的了,能護她平安,只是他唯一能給的吧。

  不知怎地,她忽然間有些委屈起來,當初答應嫁給他時是迫於情勢,沒想太多,如今……她起了一絲妄念,她貪心的想要些什麼。

  可是,她想要的東西,他已給了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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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上門求娶

  秦家誤娶姜玉櫻之事,一日之間就在京城散播開來,茶樓酒肆裡不少人在議論著明秦張姜四家的婚事。

  「你們說說,這樣一來,這張家當不是虧大了,他們家的新娘子竟然成了秦家的人,明家姑娘跑了,他們連個頂替的新娘子都沒能撈到。」

  「要我說,既然秦家得了張家的新娘子,那明家姑娘合該嫁往張家去才是。」

  「瞧你說的這是什麼渾話,明家與秦家的婚事是門當戶對,明姑娘的父親可是御史大夫明熹德,而張家不過是五品的鄭州守備,明姑娘嫁到張家去豈不委屈了她。」

  「這整件事裡得了最大便宜的就是姜家的姑娘了,秦家居然認下了她這個媳婦,她這也算是高攀了,尤其她嫁的還是本朝七秀之一的大才子秦書恩,可不把她給樂死了。」

  「她是樂死了,但明姑娘怕是要死了,好好的一個夫婿,就這麼被人給強佔了去。」

  「那張家也倒霉,好好的新娘子竟然便宜了秦家……」

  「秦家認下了張家的新娘子,總要給張家一個說法吧?」

  「這事可真是離奇,要說這兩家的新娘子糊里胡塗上錯馬車也就算了,怎麼連陪嫁的下人都沒認出來呢?」

  「我看會不會是撞了什麼邪啦?」

  與京城裡聊得興高采烈的百姓們不同,明熹德可高興不起來。

  今日正逢休沐日,他剛從侍妾梅氏那裡得知這消息,臉色頓時黑如鍋底。

  「老爺,您說怎麼會這樣呢,出了這種事,這孩子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這會兒人也不知在哪,一點音訊都沒有,這可真是讓人急死了,老爺,您快派些人去找找,咱們可不能讓她流落在外頭!」

  這梅氏是明芸秀的母親姚氏的陪嫁丫鬟,後來因姚氏懷了長子明侑遠,而作主替丈夫將梅氏給納為侍妾。

  梅氏在成為明熹德的小妾後,先後為他生下兩個女兒,明芸湘和明芸昭。

  明熹德除了正妻姚氏,身邊只有梅氏一個小妾,姚氏在明芸秀十歲那年病逝,她在過世前已病了數年,因此明芸秀幼時幾乎都是梅氏在照顧。

  梅氏與姚氏情同姊妹,又得她提攜嫁給了明嘉德為妾,對姚氏心存感激,因此照顧明芸秀比照顧她自己的親生女兒還要盡心,兩人的感情親如母女。

  自打得知嫁到秦家的不是明芸秀後,梅氏便著急得恨不得親自帶人出去尋她。

  明熹德震怒道:「這好端端的,芸秀怎麼會上錯馬車?且邱嬤嬤她們怎麼會沒發現這事,還讓秦書恩與別的女子拜堂?這簡直太荒唐了!」

  「聽說邱嬤嬤他們全像中了邪似的,壓根就沒認出馬車上的人不是芸秀,我這會兒只擔心芸秀的下落,聽說她半途逃走了,也不知去了哪兒?她一個姑娘家隻身在外,萬一遇上了什麼事可怎麼辦?」

  從外面回來的明侑遠正巧走進來,聽見她的話,好言安撫道:「梅姨娘,您別著急,我剛已派人沿著回京的路去找妹妹了。芸秀向來機伶,她逃走後定然會想辦法回京,這會兒說不定已快到京城了。」妹妹的事,他不久前也聽說了,得知消息就先遣人去尋妹妹。

  他接著看向父親,「爹,發生這種事,咱們得派人去回秦家討要個說法,妹妹出閣時坐的可是秦家來迎娶的馬車,他們竟然將妹妹給弄丟,還渾然不知,直到洞房後才發現,這也太離譜了!」

  明侑遠面容英俊,與明芸秀都肖似生母姚氏。他在兩年前二十一歲時中了進士,如今在戶部當值。

  明熹德緊皺著眉頭,頷首道:「這件事我自會向秦家討要個公道,當務之急是先把你妹妹給找回來,你再多派些人手去找人。」

  他心裡也很擔心女兒,好好一樁喜事,如今弄成這樣,還害得女兒下落不明,若非他有公務在身,他定會親自上秦家問罪。

*             *             *

  兩日後,掌燈時分。

  明府門前停了兩輛馬車,門房瞧見從馬車上下來的其中一人竟然是自家大小姐時,驚喜的叫了聲,連忙往屋裡報喜訊去了。

  明芸秀見狀,笑著領舒長貞走進府裡。

  兩人來到廳裡不久,接到消息的明熹德與明侑遠匆匆忙忙趕了過來。

  看見親人,想到這一路所遭遇的波折,明芸秀忍不住委屈的紅了眼,張口喊道:「爹、大哥,我回來了。」

  「芸秀!」明侑遠與妹妹是一母所出,自幼感情深厚,見到她,立即欣喜的快步上前,「我就知道你會回來,這段時日在外頭受了不少委屈吧?你放心,這件事大哥會替你作主,不會讓你白白吃了這虧的,秦家要是不給咱們個說法,我就率人打上門去。」

  明熹德正為女兒平安歸來而欣慰,忽然聽見兒子最後一句話,頓時橫眉豎眼的喝斥道:「侑遠,你瞎說什麼呢!」

  「爹,這事不管怎麼樣,秦家都有錯,咱們可不能眼睜睜看著芸秀受這委屈而不管。」

  「這是自然,但咱們得先弄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說完這句,明熹德看向女兒,正想向她問明原委,忽地發現廳裡多了一個人,他朝對方望去,這一看吃了一驚,「舒長貞,你怎麼會在這兒?」

  見狀,明芸秀連忙開口解釋,「是舒大哥送我回來的,當初也是多虧舒大哥,我才能避開張姜兩家的人,否則這會兒只怕我已被他們抓著,頂替姜姑娘嫁到張家去了。」

  明侑遠詫異道:「是舒二公子幫了你?」

  「沒錯。」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覷了眼舒長貞,明侑遠好奇的追問。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明芸秀從在那座莊園避雨之時開始說起,一直說到她為逃走,偷偷潛進舒長貞房裡躲藏的事,「後來舒大哥得知我的遭遇,他正好要回京,便送我一塊回來。」

  聽完事情的原委,明熹德當即朝長貞拱手鄭重致謝,「多謝舒二公子解了小女之危,還護送小女回來,此恩日後明某有機會定當報答。」

  衛國公府聲名狼藉,一家人皆行事荒唐,他為此還參過衛國公,連帶的也不喜衛國公家的人,但看在舒長貞對女兒有恩的份上,他不再直呼其名,改口尊稱一聲舒二公子。

  明侑遠對舒長貞倒是沒什麼成見,舒長貞的傳聞他也有所耳聞。

  據聞是舒長鈞蓄意謀害舒長貞,為著這事,虎威大將軍姚是岑還親自上門過問此事,但舒晟夫婦與舒長鈞皆一口咬定是那船的欄杆忽然斷裂,才讓舒長貞不慎摔下湖裡。

  舒長鈞還說當時他是擔心船會撞到落水的弟弟,因此讓船工先將船開遠一些,再讓人下去救他。

  這話聽來實在可笑得很,弟弟落水,他不先讓人下去救人,反而把船開走,這種鬼話也虧得舒晟居然相信,不過他自幼偏坦長子,所以偏信長子所言也不奇怪。

  做父親的如此偏心,也怪不得後來舒長貞心寒,整個人變了個樣。

  也是因此,對舒長貞後來所為之事,明侑遠多少能理解,所以若是在京城裡偶遇,多少也會客套的寒喧幾句。

  此時知舒長貞幫了妹妹大忙,明侑遠鄭重的抬手一揖,向他道了聲謝,「多謝舒二公子把我妹妹平安送回來,算我欠你一次,你以後若有什麼事,但凡是我能做到的,儘管開口。」說完,他再補上一句,「不過若是我辦不到的,那我也無能為力。」

  舒長貞也一揖,回了明氏父子的禮,這才不疾不徐說道:「這次我也是無意中遇上明姑娘,得知明姑娘的遭遇,這才施以援手,只是沒想到回來時遇上了一件事,讓我對兩位實在難以啟齒,」說著,他俊秀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歉疚之色。

  他這般溫文有禮的模樣,讓明芸秀忍不住朝他瞟去幾眼,接著想到什麼,她臉色一變,連忙將他拽到一旁,低聲質問:「你有什麼難以啟齒不能說的事,我怎麼不知道?」他想說的該不會是那次她鬼迷心竅,親了他的事吧?

  見女兒拉著舒長貞嘀嘀咕咕的也不知說什麼,明熹德皺眉喝道:「芸秀,有什麼話不能當著我們的面說?」

  舒長貞沒理會明芸秀的話,抬起臉來,一臉遲疑,似是在猶豫著該不該說出來。

  見他這般神情,明熹德沉下臉道:「有話就說,為何吞吞吐吐的?」

  舒長貞一臉為難道:「這事涉及明姑娘的閨譽,我不知當不當說。」

  閨譽?芸秀眼皮一跳,他竟真想當著她爹的面說那件事?

  她情急的想阻止他,「舒二公子,你幫了我,還一路送我回來,我很感激,但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可得拿捏好分寸。」要是真讓爹知道她親了他的事,她非被爹給打死不可。

  舒長貞擺出一臉端方的模樣,肅聲說道:「明姑娘,這件事雖然只有你知我知,倘若不說,也許能瞞得了人,但欺不了天地。」

  聽他這麼說,彷彿真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明熹德更是非得弄個明白不可,板起臉來呵斥女兒,「芸秀,你給我站到一邊去,讓他說。」

  明侑遠見狀,擔心真與妹妹的閨譽有關,連忙揮手讓在廳裡候著的管家和下人全都出去。

  明芸秀在旁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心裡把舒長貞給罵死了,這人突然擺出一副正直的嘴臉來,是存心想害死她嗎?

  她拚命在一旁用眼神狠狠的譴責他,舒長貞卻視若無睹,啟口道:「明大人、侑遠兄,事情是這樣,那一日我們返京的途中,行經虎陽山時遇上了大雨,一旁的山壁上突然滾落無數泥石,撞翻了明姑娘所坐的馬車……」

  聽到這裡,明侑遠急忙望向自家妹妹,「芸秀可有傷著?」

  見舒長貞要說的原來是這件事,明芸秀眨了眨瞪得發酸的眼睛,輕吐了口氣,搖頭表示,「我沒事。」

  舒長貞似笑非笑的瞟明芸秀一眼,而後繼續說道:「我見情勢危急,冒險翻進了馬車裡,想救出明姑娘,卻來不及了,那些落下的泥石洶湧的淹沒了馬車,我和明姑娘因此被困在馬車裡出不來。馬車被大量的泥石給壓垮,車內擠得無處容身,我不得已只好抱著明姑娘躺在一塊,等候我的隨從挖開泥石將我和明姑娘給救出去。」

  聽完事情的經過,明熹德面沉如水,一時之間沉默著沒有出聲。

  按理,舒長貞也算救了女兒,但兩人卻因此抱在一塊,這已逾越了男女分際。

  但若讓他譴責舒長貞輕薄了女兒,他又開不了口,他不是不明事理之人,當時情勢危急,舒長貞能不顧自身安危去救女兒已是不易,後來被困在馬車裡,更是被形勢所迫。

  可若要他將此事輕輕揭過,當什麼都沒發生,以他的稟性是決計無法如此自欺欺人的。

  明侑遠也攏起了眉頭,他並不像父親那般耿直,很快便明白過來,舒長貞特意向他們提這件事,只怕另有所圖。

  「多謝舒二公子奮不顧身救了芸秀,雖然因此有些逾矩,但那也是逼不得已,此事不如……」他想把此事帶過,但舒長貞可不想讓他如願。

  舒長貞特意派人回來散佈那些消息,為的就是讓明家先知曉明芸秀與秦家的婚事出了差錯,而後再親自前來,把他和明芸秀的事給落實了,讓明家除了把她嫁給他之外,別無選擇。

  舒長貞開口前含情脈脈的凝視著明芸秀,彷彿在看此生摯愛之人。

  那深情的眼神把明芸秀看得雞皮疙瘩爬滿手臂,她嘴角微微一抽,頓時明白過來舒長貞剛才說那番話的用意了。

  她是曾答應嫁給他,但她能不能順利嫁他,關鍵在她爹那兒,他這是想讓爹同意他們的婚事,所以這會兒才會在爹和大哥跟前表露出對她情深意重的模樣。

  她的心情複雜難言,為了求娶她,他不惜裝出這副模樣來,但天知道,她多希望此時的他不是裝的,而是出自真心實意。

  舒長貞接著看向明熹徳與明侑遠,躬身一揖,「明大人、侑遠兄,不瞞兩位,經過此次,我與明姑娘於患難之中生了情,小侄不才,想向明大人求娶明姑娘為妻,還望明大人成全我倆。」

  明熹德萬萬沒料到舒長貞竟然會向他求娶女兒,一時之間愣住了。

  明侑遠一怔之後,目光銳利的瞪他一眼,接著睇向自家妹妹求證,「芸秀,他說的可是真的,你與他因此而兩情相悅?」

  明侑遠這麼一問,明熹德與舒長貞同時朝她看過來,明芸秀緊張的抿了抿唇,「我……」她可不認為舒長貞心悅於她,她不想欺騙爹和大哥,又礙於先前已親口答應舒長貞要嫁給他之事,倒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他……說的都是真的。」丟下這句話后,她赧然的掩著臉,佯作嬌羞的跑了出去。至於舒長貞要怎麼說服父親將她嫁給他,那便是他的事了,她沒當著爹和大哥的面戳穿他的謊言,已是仁至義盡。

*             *             *

  「這舒長貞對父母不孝,毆打兄弟,凌虐下人,生性殘暴,你怎麼能嫁給這樣的人?」

  「聽說他還迷戀一個青樓姑娘,非她不娶,所以才會直到現在都還沒成親,他突然說要娶你,說不定沒安什麼好心眼。」

  「可不是,你可別被他給騙了,先前衛國公府幾次為他定了親事,那幾戶人家最後都被他給整得凄慘,嚇得退了親,這樣的人你怎麼能嫁?」

  聽說明芸秀回來了,梅氏歡喜的領著兩個女兒過來她住的小院看她,才敘了幾句話,就聽她說起舒長貞要娶她的事,母女三人著急地你一言我一語的勸著。

  明芸秀慢條斯理的喝著熱茶,因嘴角上翹,不笑也帶著微微的笑意,待她們三人連番說完後,才溫聲回了一句,「姨娘、妹妹,你們說的這些我都知道。」

  「你知道還想嫁給他!」梅氏臉上透著一抹焦急。

  明芸秀無奈的嘆了口氣,老實告訴打小疼愛她的姨娘,「不是我想嫁給他,是他想娶我。」

  明芸湘驚訝的瞪大眼,「大姊,怎麼可能有這種事。」三姊妹裡她年紀最小,模樣生得嬌美可人,今年才十四歲,向來心直口快,藏不住話。

  明芸秀抬手敲了下小妹的腦袋,笑嗔道:「你這小丫頭瞧不起你大姊啊,我雖然稱不上絕色,也算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他傾慕我想娶我有什麼不可能?」說完,她刻意抬起下巴,擺出一臉冷傲的模樣。

  明芸湘揉著腦門,很不賞臉的潑了她一盆冷水,「可我聽人家說,那位聽雨姑娘才色雙全,清麗絕俗,那性子還柔得像水似的。」

  已十五歲的明芸昭性子沉穩,清麗的面容總是十分淡然,不像大姊與小妹常帶著笑意,思忖後道:「他會不會是存欺騙大姊的感情,想誆你嫁給他?」

  「他欺騙大姊的感情,對他有什麼好處?」明芸湘納悶的提出疑問。

  「聽說舒長貞這人脾氣陰晴不定,也許他一時來了興致,才想騙大姊來取樂。」明芸昭臆測道:「也或許他另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目的。」

  明芸秀看著自家二妹,暗自稱讚了聲,還真讓芸昭給猜對了,他娶她確實是另有目的,是想讓她替他把那心尖上的人給娶進國公府,但這種事她沒打算告訴家人,省得她們替她擔憂。

  這時,送走舒長貞的明侑遠走進來,來到門前正好聽見明芸昭的話,他跨進門坎,說道:「現下的問題已不是舒長貞是不是虛情假意欺騙芸秀了。」

  「那是什麼?」明芸湘不明所以的問。

  明侑遠瞟了明芸秀一眼,「舒長貞一口咬定與你在馬車裡已踰越了分際,必須為你的名節負責。」

  方才明芸秀離開後,三人在廳裡詳此事,舒長貞話說得委婉,但那神態卻十分強硬,一副非明芸秀不娶的架勢。

  當時舒長貞對他們父子說:「事情發生就是發生了,咱們不能遮住雙眼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自欺欺人這不是君子所為,想必明大人比我更明白這點,小侄求娶令嬡,一來是有心為此負責,二來也確實心悅令嬡,這望明大人慎重考慮。」

  臨去前他又說了一段話,「令嬡與秦家的婚事,既然秦書恩已另娶他人為妻,那麼令嬡若還嫁到秦家去,一夫二妻,豈不自取其辱?」

  明熹德當時聽得臉色鐵青。

  梅氏聞言驚詫道:「什麼,還有這事?」她方才過來時,只聽芸秀說她可能要嫁給舒長貞,當時一時太吃驚,以致於沒問細節。

  「大姊,你們在馬車裡發生了什麼事?」明芸湘好奇的問道。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明芸秀簡單把事情告訴姨娘和兩個妹妹。

  明芸湘聽完嘴巴張得大大的,「所以你們就那樣抱在一塊,被壓在馬車裡?」

  「那時候差點被壓死,哪裡還能想那麼多。」

  明侑遠目光探究的望著妹妹,「芸秀,你究竟怎麼想的,你想不想嫁給他?」他是特地來探妹妹的意思的。

  舒長貞當著爹的面都說得那麼白了,他們不把妹妹嫁給他,萬一這事傳了出去,多少有損妹妹閨譽,妹妹往後還怎麼嫁人?可倘若妹妹真的不願意嫁給舒長貞,他會想辦法把妹妹給弄出京城去,外頭天地之大,沒必要縮在這京城裡,聽那些污耳的閒言碎語。

  「我……」明芸秀窒了窒,垂下眼沉默須臾,最後聳聳肩說道:「反正我是不可能再嫁到秦家了,秦家都認下姜姑娘了,我再嫁過去只是讓人笑話罷了,既然舒長貞願意娶我,那就……嫁他也好。」

  明侑遠緊盯著她,想看出這番話是否出自她的真心,「你要是不願意,大哥會想辦法幫你,你可別勉強。」

  明芸秀上前抱住自家兄長,「謝謝大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別為我擔心。」這一陣子在外頭遭受了那麼多事,如今終於回到家裡,所有的委屈都在家人的關心下化為了滿滿的暖意,填滿她的心房。

  明侑遠呵寵的輕拍著妹妹的背,「你當真明白就好,有什麼事儘管跟大哥說,別自個兒悶在心裡。」

*             *             *

  衛國公府。

  得知離開數日的二公子回府,所有的下人都警醒了起來,盡量避開這位殘暴的少爺,否則萬一讓他瞧得不順眼,忽然揮來一鞭或是踹來一腳,那可就是飛來橫禍了。

  二公子不會把人給打死,但招惹了他的下人可沒一個落得好,不是跛了腳、斷了手,要不就是只剩半條命,苟延殘喘的活著。

  舒長貞昂首走在廊道上,心情似乎頗為愉悅,嘴角噙著一抹笑,對於他行經之處,下人猶如見著厲鬼似的紛紛閃避的情狀,恍若未見。

  雷子望跟在他身邊,說:「你在明家提了馬車裡的事,我瞧明大人的臉色難看得很,你說他最後會將明姑娘嫁給你嗎?」  
  「他不把女兒嫁給我,難道要逼她去廟裡做姑子不成?」舒長貞邪氣一笑,接著說:「何況他若真想讓女兒去做姑子,只怕他兒子也不願意,從剛才看來,明侑遠很疼愛明芸秀這個妹妹。」

  「這麼說,最後明大人會答應把女兒嫁給你?」

  舒長貞應了聲,「嗯。」想起在明家大廳時,她最後掩著臉赧然離去的模樣,他眸裡流露出一絲暖笑。

  這路回京,從一開始是有心利用她的身分而想娶她,到現在,他發現他竟有些期待起這樁婚事,期待看她穿著一身喜服,端坐在喜床上,嬌羞的等著他前去掀起她頭上的喜帕。

  雷子望瞅了眼四周那些對舒長貞避如鬼怪,離得遠遠的下人,有些憂慮的說道:「不過她若真嫁進來,依衛國公府裡的情況,她應付得了嗎?」

  「我瞧她十分聰慧,膽子也不小,應付他們應當不成問題,何況有我在,我會護著她,不會讓那些人傷著她。」

  雷子望心有所感的搖頭,「她再聰慧也比不上人心的可怕,你大哥和繼母他們若發狠起來,還不知會使什麼陰毒的詭計來對付她呢,只怕防不勝防。」

  「她不會在這裡待太久,到時侯我會送她跟聽雨一塊離開衛國公府。」對此,他心裡已有了安排。

  聞言,雷子望有些意外,「你要送她跟聽雨一塊走?」

  「她畢竟是無辜的,我不想讓她卷進來。」當初她的死活他壓根就沒放在心上,可如今他不願讓她遭受到任何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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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9 21:27:0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舒家人心思滿天飛

  邱嬤嬤與一菊、二蘭等陪嫁的數名下人終於回到京城,幾人先去見了明芸秀。

  問了她們幾句話後,明芸秀領著她們去見父親,讓她們將為何沒能發覺她被調包的原由,仔細說了一遍。

  邱嬤嬤幾人跪著,由一菊代替眾人說道:「……離開那莊園後,奴婢們是真的沒察覺小姐竟被人調換了,奴婢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見到那姜姑娘,怎麼看都是小姐,直到進了秦家,拜完堂成親的翌日,再看見她時,才驚覺她竟不是小姐。」

  明熹德反覆詢問細節,最後不得不相信她們幾人約莫真是中了邪,才會將姜玉櫻當成了自家主子。

  而後因為邱嬤嬤說的一席話,明熹德決心取消與秦家的婚約。

  「那秦公子在得知娶錯了人後,說既然他都同姜姑娘洞房了,萬沒有不認她的道理,並說若是小姐還沒與張家少爺拜堂的話,他倒是願意將小姐接回去,讓小姐與那位姜站娘都以正妻的身分,不分大小共事一夫。若是小姐已與張家少爺拜了堂,那也只好讓小姐留在張家,當張家的媳婦了。」

  明熹德聽見邱嬤嬤所說,憤怒的重拍桌案,「我明家的女兒豈能容他秦家如此作賤!我這就修書一封,去秦家取消這門親事。」女兒才是與秦家有婚約之人,當初三媒六聘可是一樣不少,而今秦家竟要委屈女兒與另一女子同為正妻,他如何能忍?

  他信才剛寫完,都還沒差人送出去,秦家的人就到了。

  他一見到秦家人,也不多說,沉著一張臉直接表示要退親。

  秦家來人是秦書恩的二叔,他約莫四旬左右,身量瘦削,面容儒雅,聞言也沒強求,只是嘆了口氣,解釋道,「明大人,這事實在是陰錯陽差,才讓書恩娶錯了新娘,說來你們明家陪嫁的下人也都沒發覺不對勁,實在怪不得我們秦家,但事已至此,明大人不願再與我們秦家結親,這樁婚事也只能作罷,幸好明姑娘平安回來了,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明熹德知道這事怪不得秦家,但秦家最後所做出的安排卻是要委屈他女兒。女兒在這事上絲毫沒有過錯,不該承受這種對待,因此他不願再與秦家人多說什麼,退了親後,很快便送客。

  而後,明熹德叫來兒子,詢問他一件事,「舒長貞要求娶你妹妹,你覺得咱們該把你妹妹嫁給他嗎?」秦家的婚事沒了,他得再為女兒議門親事,但衛國公府的糟心事委實太多,他實在不想將女兒嫁進舒家。可那日舒長貞所提的事,讓他無法不顧慮女兒的名節,才找來兒子商量。

  明侑遠思忖道:「我那日探過芸秀的意思,她回京的這一路上蒙舒長貞多方照顧,妹妹似乎並不反對嫁給他。」

  明熹德面色一沉,「但這舒長貞為人心狠手辣,衛國公府那家子又實在荒唐,讓芸秀嫁到舒家去,我怎麼能放得下心?」

  他與妻子自成婚起就十分恩愛,對妻子為他生的這雙兒女也很疼愛,雖然他常被大女兒離經叛道的話給氣得吹鬍子瞪眼,可他心中最疼的其實還是這個女兒,對大女兒的婚事,他可是三挑四揀才幫她選定了秦書恩,哪裡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反倒讓女兒平白受了委屈。

  「我瞧那日舒長貞求娶芸秀時,似乎對芸秀有幾分真心實意,芸秀彷彿也想嫁給他。」說到這,明侑遠語氣一轉,「不過爹,要是您真不放心,咱們也別管什麼名節不名節的事,直接拒了這親事吧,咱們再留意留意,給芸秀安排別的親事。」

  「你在胡說什麼,咱們怎能不顧你妹妹的名節,這傳出去,你讓你妹妹怎麼做人?」明熹德駁斥道。

  明侑遠悄悄翻了個白眼,索性說道:「爹,擺在咱們跟前的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呢,是把芸秀嫁給舒長貞,一條呢,就是逼芸秀出家,保全她的名節。」

  「這事錯不在芸秀,怎能逼她出家?」明熹德皺眉道。他向來是非分明,倘若這事錯在自家女兒他絕不會護短,但女兒分明無錯,他又豈能如此逼迫。

  明侑遠兩手一攤,「那就只能讓她嫁給舒長貞了。」

*             *             *

  「你說什麼?」衛國公舒晟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這些年來一直不肯成親的兒子,竟然說要娶妻,怎麼不叫他詫異?

  舒長貞站在父親的書齋裡,把話重說了一遍,「我要娶明熹德明大人家的千金為妻。」

  舒晟方才訝異之下,沒聽清楚,此時聽清他要求娶的是何人,簡直不敢置信,「你說你要迎娶明大人的女兒為妻?」

  「沒錯。」

  提到明家,舒晟首先想到的是近日來鬧得滿城皆知的明秦張姜四家的婚事,而後他想到明熹德除了那個許給秦家的女兒,另外兩個女兒似乎都是庶岀。

  他之所以會記得這種事,是因為明家人口簡單,明熹德只有一妻一妾,元配妻子為他生下一子一女就撒手去了,那小妾也只為他生了兩個女兒。

  「你想娶他的哪個庶女?」舒晟冷漠的問道。

  對這個兒子,他自小就不親近,甚至透著一股子厭惡,一切只因他那張有幾分肖似他舅舅的臉。

  每當看見舒長貞那張臉,就讓他不由得想起當年姚是岑的奪愛之恨。

  世人都以為他偏寵繼室李氏,但他當初真正傾慕之人,是當時的太傅之女尚迎楓,他央著母親派人前去尚家求娶,哪知姚家也派了人前去求親。

  當時尚太傅把這樁婚事的決定權交給了女兒,由她自個兒來選擇自己想嫁的夫婿,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尚迎楓竟然選了姚是岑。  

  他滿心的戀慕,就這般被她給辜負。

  他沒娶成尚迎楓,他爹竟作主替他求娶了姚是岑的妹妹為妻。

  他與姚是岑有奪愛之恨,又豈會看上他妹妹,兩人成親後,他只在洞房那夜因酒醉與她圓了房,之後再也沒碰過她。

  哪裡知道,就那一次,竟讓她懷孕生下了舒長貞。

  姚氏在生下兒子後,一直鬱鬱寡歡,沒幾年就撒手去了。他不願讓舒長貞日後承襲衛國公府的爵位,索性將李氏扶正,讓庶長子成了嫡長子,想讓長子繼承衛國公府。

  沒想到姚是岑從中作梗,讓皇上駁回了他請封長子的要求,可他也不想讓姚是岑如願,因此這些年來就是不請封次子為世子。

  他怨恨姚是岑,因而也不喜這個次子,任由李氏與兩個兒子折騰他,縱使他們屢次想置次子於死地,他也不在乎,橫豎他還有兩個兒子,不缺這一個。

  「不是明大人的庶女,是他的嫡女芸秀姑娘。」舒長貞冷眼望著父親,漠然說道,他早已不再是昔年那個對父親充滿孺慕之情的傻蛋。

  他心裡比誰都清楚,父親對他沒有絲毫父子之情,他如今也不再拿他當父親看待,他們一個父不父,一個子不子,正所謂父不賢子不孝。

  若非還有舅舅在,在他娘死後,他怕是根在無法在衛國公府長大。

  父親不願請封他為世子,以為他稀罕這衛國公府,呵,他會親手毀了這裡,讓父親和他那兩個兒子、李氏無片瓦遮身,最後只能乞討為生。

  殺人不算什麼,讓仇人苟延殘喘,活得像狗似的沒半點尊嚴,才是最殘忍的。

  「你想求娶明大人的嫡女?」舒晟輕蔑的嘲弄道:「撇開明家與秦家的婚事不提,明大人會肯將女兒嫁給你?你回去吧!」他說得毫不留情。

  對父親的嘲弄,舒長貞絲毫不在意,歡快的先告訴他一個消息,「秦家前兩日派人親自到明家謝罪,明、秦兩家取消了婚約,因此明家與秦家的婚約已不算數。」他接著說第二件事,「在與秦家解除婚約後,明大人已答應將芸秀姑娘嫁給我為妻。」

  他那天在明家所說的話,明熹德顯然放進了心裡,因此日前秦家的人上門時,明熹德才會一口回絕秦家有意再迎娶之事,進而答應了他的求親。

  瞧見父親一臉震驚意外的表情,他惡意一笑,接著再說:「倘若咱們國公府出不起給我籌辦婚事的銀子也不打緊,先前我舅母說了,若是我沒錢娶妻,她和舅舅會出面替我把這事給辦了。」

  「你這逆子!」聽見兒子竟抬出舅舅和舅母來威脅他,舒晟咒罵了聲,「用不著你舅舅他們出面替你辦婚事,你既是衛國公府的人,自然是由咱們府裡來操辦你的婚事。」

  「我這不是擔心萬一婚事辦得太草率,讓人看笑話可就不好了,那天也許我舅母也會同舅舅一塊過來喝我的喜酒呢。」幾年前他便已查知父親為何如此冷漠的對待他們母子。既然知道父親的軟肋,他豈會不用,只要有機會,時不時就搬出舅母來激他。

  舒晟咬牙切齒道:「丟不了你的臉,這樁婚事我會交給總管幫你辦得風風光光!」要不是礙於次子的舅舅是虎威大將軍,他真恨不得一掌拍死這個兒子。

  李氏沒想到舒長貞竟然能求娶到明熹德的嫡女為妻,氣得差點咬碎一口銀牙。

  她先前為他求娶的都是京城裡那些名聲不佳的閨女,這麼做自然是故意的,為的正是激怒他,另外一方面,他背後有個當大將軍的舅舅做靠山,已讓他們不得不忌憚三分,若是再讓他迎娶名門淑女為妻,豈不是平白給他助力。

  哪裡想到他竟然有本事讓明熹德答應將嫡女下嫁給他。

  明熹德是御史大夫,為人耿直清廉,官聲極好,又頗受皇上看重,娶了他女兒,對舒長貞無疑是一大臂助。

  她委實不願這樁婚事能成,有意唆使人暗中破壞,誰想念頭才這麼一起,都還沒差人去做,姚是岑便親自登門撂下話——

  「盼了好久才終於盼到長貞成親,本將軍可是很期待喝這杯喜酒,若是有誰敢讓我喝不成,我就讓誰不好過。」

  姚是岑這話把李氏給氣得暴跳如雷,她聽說了這事之後,沒膽子再唆使人破壞這事,因為這京城誰都知道,姚是岑幼時便是當今皇上的伴讀,後來在沙場上屢建奇功,最後被冊封為本朝地位最崇高的虎威大將軍。

  即使手握兵權,仍深受聖寵,因此她不敢不拿他的話當一回事,只好心不甘情不原的替舒長貞籌辦婚事。

  她滿心不悅的坐在桌前,看著總管送來的那份聘禮清單。

  舒長鈺從外頭走進來,一進來便嚷道:「娘,咱們真要眼睜睜看著舒長貞娶明大人的女兒嗎?」

  李氏沒好臉色的看向兒子,叮嚀道:「你爹都交代了,誰也不許壞了這樁婚事,你也少給我動歪腦筋。明家不過就是區區一個三品的御史大夫,也算不得什麼,你大嫂出自承平侯府,你岳父是禁軍指揮使,她們的身分都只比明家高,不比明家差,你怕什麼。」

  多虧兩個媳婦是在國公府名聲變差以前娶進門的,否則依現下國公府的名聲,哪裡還能給兩個兒子定下這麼好的婚事。

  「呿,誰怕那明家了,只不過娘您忘了,明熹德那老匹夫曾參過咱們衛國公府,說咱們父不慈、母不賢、子不孝、兄不友,弟不恭,皇上因此降旨,把咱們給罵了一頓。」

  「你不提這事,我倒真給忘了。」自打七、八年前舒長貞在歸雁湖溺水之事傳出去後,國公府的名聲便一日比一日差,這幾年來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什麼黑水髒水都往國公府潑,弄得國公府的名聲臭不可聞,還因此被那些言官參過好幾次。

  次數多了,讓她都差點忘了,明熹德可是頭一個參他們衛國公府的人。

  舒長鈺搓著手,一臉佞笑,「等那老頭的女兒嫁進來,哼哼,咱們可得好好給她點顏色瞧瞧。」他與舒長貞同年,因過度耽溺於酒色之中,身軀肥胖面容臃腫,看起來似是已三十來歲。

  「說的也是,父債女還,咱們可不能輕易饒過她,這事我心裡已有數了,倒是你啊,管管好你那媳婦,讓她別成日拿那些小妾通房撒氣,昨兒個又把一個通房丫頭給打得差點沒氣,先前你那兩個小妾,因為懷有身孕被她灌了藥丟了命,再鬧出人命來可不好,這會兒外頭多少人盯著咱們家呢,就等著捉咱們家的錯處,再讓她鬧出事來,說不定又有言官要參咱們了。」

  提起妻子,舒長鈺埋怨的罵道:「杜虹這妒婦還不是娘給我娶進門的,她不僅長得醜,還成日裡淨跟我跟那些小妾爭風吃醋,我稍微寵了哪個,她就非得鬧上一鬧不可,上回甚至連我都打了,若非她爹是禁軍指揮使,我早休了這潑婦。」

  「看在他爹的份上,你就算再不喜歡她,也得把人好好哄哄。」警告了一聲後,李氏接著問:「上回你岳父不是說要替你在禁軍裡謀個差事,有消息了沒?」

  「還沒消息。」舒長鈺壓根不想討什麼差事來做,敷衍的朝母親擺擺手,說完便走了。

  他舔著嘴唇,心忖舒長貞要娶妻了,那麼古聽雨那邊說不定會有機會下手。

  這些年來舒長貞把古聽雨給包了下來,不讓她接客,但越是不讓她見人,越是弄得他心癢難耐,非見著不可。

  可偏偏舒長貞派了幾個人護著那婊子,讓他沒一次能見著她。

  哼,這次他無論如何都要見見那婊子,嘗嘗她的味道不可。

  李氏還在想著兒子適才提醒她的事,琢磨著等明芸秀嫁進來後,要怎麼折騰她。

  不提明芸秀是明熹德的女兒,光是舒長貞親自求娶之人,她就不會讓明芸秀好過。她暫時動不了舒長貞,但還動不了明芸秀嗎?等明芸秀嫁進府裡就只能任由她搓圓弄扁,任她拿捏。

  明家為女兒第二次備嫁,因為先前為她準備的嫁妝,邱嬤嬤他們都一併帶回來了,因此嫁妝無須再置辦。

  唯一要重做的只有喜服,明芸那日逃走時,把喜袍留在客棧裡,如今得再重做一件。

  明芸秀第二次為自己繡嫁裳,心情迥異於第一次。那時候要嫁到秦家去,她懷著一絲對未來的忐忑不安,而這次,她心緒複雜,有喜有愁,一針一線繡著嫁衣時,把自己對舒長貞萌生的情念,也一併繡了進去。

  明芸湘坐在一旁幫她撥著絲線,一邊說道:「大姊,我聽說衛國公夫人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她為人嚴厲苛刻,你嫁到舒家後,可得小心著她。」

  端了盤糕點進來的明芸昭接腔說道:「何止是她,這舒家上到衛國公,下到兩個兒子,個個都不是省心的。這舒長貞不得他父親的疼愛,生母又早早過世,有個繼母壓著,還有兩個想置他於死地的兄弟,以後大姊嫁過去,只怕危機重重。」

  明芸秀笑道:「芸昭,瞧你把舒家說得像龍潭虎穴似的。」

  明芸昭捻了塊白雲糕遞給她,語重心長說道:「人心險惡,比那些猛虎還可怕。」

  明芸秀笑睨妹妹,「芸昭,你明明比我小一歲,怎麼說話看著像個小老太婆似的。」

  明芸昭神色淡然的看了她一眼,「大姊,我這是在替你擔心。」一旁的明芸湘也捻了塊白雲糕吃,一邊說著,「大姊,我和二姊說的話你可別不當回事,這幾年來關於衛國公府的傳言可真不少,你也不是沒聽說過,咱們還是先合計合計,往後你嫁到舒家去,要怎麼應付那些人。」

  「我都還沒嫁過去呢,要怎麼合計?」明芸秀莞爾道。

  「嘿嘿,多虧我和二姊聰明,讓人專門打聽清楚舒家的情況。」明芸湘一口吃掉入口即化的白雲糕,興匆匆說道:「大姊,我告訴你哦,這衛國公有一個繼室七個侍妾,生了三個兒子、四個女兒,女兒都出嫁了。三個兒子呢,不提舒長貞,就說他大哥舒長鈞,他有一妻四妾,他弟弟舒長鈺有一妻,呃,小妾就先後有九個,不過死了兩個,他院子裡的丫鬟據說大部分都是通房丫頭,可見外傳說他性好漁色,確實沒說錯。」

  明芸昭趁著妹妹喝茶潤嗓時,接著說下去,「舒長鈞的妻子是謝映,她是承平侯府的嫡長女,據說她為人十分冷漠,與舒長鈞似乎感情並不和睦,但也沒鬧出什麼事來;而舒長鈺的妻子杜虹,父親是禁軍指揮使,她脾氣暴躁,又嫉妒成性,平時沒少折騰舒長鈺那些小妾和通房,聽說那兩個死掉的小妾就是被她給弄死的。」

  明芸秀誇讚兩個妹妹,「你們倆很行啊,才短短幾天,就把舒家一家老小的事給打聽得這麼清楚。」

  「還有呢還有呢!」怕二姊把打聽來的事情都給說完了,明芸湘急忙再說:「大姊,那舒長鈞是個陰險卑鄙的人,他……」她不斷說著。

  明芸秀臉上帶著溫暖的笑容,聽著兩個妹妹你一言我一語的將打探來的事告訴她,聽完後,她想了想,決定暫時不告訴她們,前兩天舒長貞才派人給她送了封信過來,信裡便提及了舒家那些老小的事。

  那信裡說的比她們打聽來的還要詳細,可以看出舒長貞寫那封信時花了不少時間,整整寫了十幾張信紙呢。

  不過她記得最清楚的幾句話,卻是他在信末寫道——

  我寫這些只是想讓你先了解舒家的情形,若是你記不下這麼多也無妨,只要你在舒家一日,我總會護你平安,莫怕,一切都有我。

  一切都有他,這句話彷彿是想告訴她,往後她盡可以相信他、依賴他。

  當時她盯著那句話看了好半晌,想看出他在寫那些話時是懷揣著什麼樣的心情。如今變得冷漠的他,心裡是否惦記著她,是否有那麼一絲在意她?

  但她什麼都沒看出來,只能自己胡思亂想,想著也許他對她有那麼一分情意,所以才特地花時間寫了這麼長的一封信給她。

  可當她想到他先前曾要求她,等她嫁進舒家後,替他把聽雨姑娘給迎進府裡的事,那心便不由得冷了一分。

  明芸秀回過神來,聽見明芸湘在喊她——

  「大姊、大姊,我說的你聽見沒有?」

  她拉住兩個妹妹的手,笑道:「聽見了,多謝你和芸昭替我打聽來這些事。」

  明芸湘笑咪咪說道:「咱們是姊妹,說什麼謝呢,我只希望大姊你往後的日子能平平安安的,可別再像這次一樣,半途出什麼差池。」

  明芸昭則說:「要是以後在舒家過得不好,就回來。」姊姊嫁進舒家那樣的人家,她實在很替姊姊擔心,不過她心知姊姊不是那種委曲求全的人,萬一真待不下去,姊姊絕不會勉強自己留在舒家。

  「都嫁人了,哪能隨便回來,我要真跑回來,還不得讓爹給轟回去。」爹是個守禮之人,斷不會讓出嫁的女兒再跑回娘家住,她要是真的離開舒家,也不會回娘家,而是會另覓住處。

  明芸昭未雨綢繆,替她想到了一個去處,「姊,日後若真有個萬一,你可以去大哥買的那間宅子,大哥絕不會像爹那樣趕你回去。」

  明芸秀想起了那間那宅子,那是大哥一個朋友因為急需用錢,不得不脫手把宅子賣了,大哥在徵得爹的同意後,動用娘一部分的嫁妝把宅子買下來之後便一直空著,暫時沒人住。

  「也好,往後萬一我真沒地方去了,就先去那兒住。」

  明芸湘忽然眨眨眼,靠近她問了句,「大姊,我問你一件事,你要老實回答我哦。」

  見她神神秘秘的,明芸秀有些納悶,「什麼事?」

  「二姊說你喜歡那個舒長貞,這是不是真的啊?」聞言,明芸秀有些驚訝的看向明芸昭,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

  明芸昭橫了藏不住話的小妹一眼,而後比了比自個兒的雙眼,答道:「我看出來的。」

  聽她們兩人這麼說,明芸湘瞠大眼,「大姊,你真的喜歡舒長貞啊,你看上他哪點?」

  對自家妹妹,明芸秀沒有隱瞞心思,想了想,說了句,「也許是因為他那張臉。」

  「原來大姊是被美色所迷啊,不過他那張臉確實長得挺好看的,不輸給女子,不過大姊,你不怕站在他旁邊,會被他給比下來嗎?」明芸湘心直口快地說道。

  明芸秀笑罵著敲了下她的腦袋,「胡說什麼呢你!」  

        明芸昭猜測道:「大姊與他是患難中生岀了情愫吧。」大姊岀嫁後發生的事,這幾日都仔細告訴了她們姊妹,也是在聽大姊述說起那段遭遇時,她看出大姊對舒長貞似乎動了心,因為她在提及他時,那臉上的笑特別的溫柔。

  且大姊回來的這幾日,有時候會望著遠方發呆,時而顰眉、時而含笑,那是思春姑娘才會有的表情,她曾在一個表姊的臉上瞧見過,當時表姊正思慕著一個男子。

  是何時對舒長貞生出情愫,明芸秀也不知,她想起一件事,說道:「對了,我有沒有跟你們說過,舒長貞就是七、八年前背著我山的那個蘇大哥?」

  「竟然是他!」大姊當年暗中打聽這人很久,因此明芸昭還記得這事。

  「想不到隔了這麼多年,終於讓大姊給找到,而且大姊還要嫁給他,哎,你們說這是不是就叫姻緣天定啊?」明芸湘當時雖然還年幼,卻記得清楚這件事,大姊當年掛在嘴邊叨念好一陣子,那時她和二姊為了幫大姊找到那個蘇大哥,還胡亂岀著主意,讓她畫下他的肖像,懸賞找人呢。

  明芸秀心忖,姻緣天定嗎?她嫁不成秦書恩,難道上天是為了要讓她嫁給給舒長貞?

  三姊妹再敘了好一會兒話,待兩個妹妹離開後,明芸秀拿出先前舒長貞讓人送來的那封信,再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想從字裡行間尋找出一絲他可能對她暗藏的情意來。

*             *             *

  舒長貞走進飛煙樓,來到古聽雨所住的暖水閣前。

  守在外頭的兩名護衛見他過來,帶著傷向他稟告,「二公子,一個時辰前,三公子又帶人過來吵著要見聽雨姑娘,這次他帶了不少人手,有四個兄弟受了傷,差點沒能守住暖水閣。」他們本有八人,其中四人這回受了不輕的傷。

  舒長貞聞言,咬牙切齒的咒罵了聲,「那混蛋真是賊心不死,他沒傷著聽雨吧?」

  「沒有,恰好六殿下及時趕來,這才趕走了三公子。」

  舒長貞掏出一迭銀票遞過去,說道:「辛苦你們了,這些銀子給受傷的兄弟們治傷,讓他們好好養傷,我會另外再派人過來保護聽雨姑娘。」這座飛煙樓背後的主子正是六殿下葛元回,因此他才放心讓聽雨待在此處。

  那護衛接過銀票,朗聲道謝,「多謝二公子。」他們都是從虎威大將軍手中退下的軍士,在大將軍的推薦下,轉而來替舒長貞效命,舒長貞對兄弟們出手向來大方,是以他們也很樂意替他賣命。

  說完這事,舒長貞推門進屋。

  坐在一把鳳首琴前撫琴的女子,見到他進來,秀麗的臉上盪開欣喜的笑靨,發亮的雙眼透著濃烈的情意。

  「舒二公子來啦,奴婢去給您拿些酒菜過來。」屋裡伺候著的兩名丫頭,見到他進來,不等他開口,便機伶的找了個藉口退了出去。

  坐在琴架前的古聽雨起身迎上前,仔細辨認舒長貞臉上的神情,面上的淺淺微笑轉為繾綣的柔情,櫻唇吐出個名字,「子望。」

  同樣一張臉,舒二公子面對她時從來都是淡漠有禮,若換成子望,那眼神則是充滿眷戀和憐惜。

  魂魄附在舒長貞身上的雷子望,握住她那一雙纖纖柔荑,滿臉關切的問道:「聽雨,我聽說舒長鈞那廝又跑來鬧了,沒嚇著你吧?」

  她輕搖頭,柔細的嗓音說道:「我沒事,這次他帶了不少人過來,傷著好幾個二公子派來的護衛,多虧六殿下及時趕過來,才嚇走了他。」這些年來舒長鈺沒少鬧著要見她,她已見怪不怪了,只是這回得太凶,讓她不免有些膽顫心驚。

  「六殿下這麼仗義,也不枉長貞選擇幫他了。」雷子望說著,依稀能從她眉目之間看出適才受到的驚嚇,心疼的將她摟入懷裡,「你放心吧,長貞已經想到辦法,能把你從這兒接回。」

  「是什麼辦法?」她微訝的問。

  「他要光明正大的把你給接回衛國公府。」

  「可衛國公府不是不許我進門嗎?」數年前,舒長貞不是沒動過這念頭,想將她給娶進門,放在眼皮底下照顧,可他爹和繼母嫌棄她淪落風塵,堅持不肯讓她進門。

  「他想到了一個辦法。」雷子望將長貞的打算告訴她,「……所以等他娶了明姑娘進門後,會由明姑娘作主,替他納妾,將你給迎回舒府。」

  說到這裡,他不捨的說道:「聽雨,為了你的安全,只得委屈你暫時成為長貞的侍妾,等過一陣子,他會送你離開京城。」

  聽見這話,古聽雨泫然欲泣,緊抓著他的手,「我不走,子望,我要跟你在一塊。」他們原早該成親,他卻在成親那日命喪刑場,兩人就此陰陽永隔。

  若非他救了舒二公子,借了他的身來見她,也許他們這一輩子都不會再相見。

  她已失去他一次,不願意再離開他。

  雷子望軟語哄著她,「等長貞的計劃開始,這京城的形勢只怕會很複雜,你留在舒家,長貞怕是沒辦法護你周全,所以得先暫時送你離開,等事一了,我會跟長貞一塊去接你。」古聽雨不明白他們和六殿下要做些什麼事,但她不是不知輕重的人,即使不願離開他,仍是抿著唇,輕點頭。

  她依偎在他懷裡,傾聽著他胸膛裡傳來的心跳聲,彷彿他仍活著,未曾死去那般。

  「子望。」她呢喃的呼喚著他,兩手緊緊環抱住他。

  「聽雨。」他輕蹭著她的頭髮,用舒長貞的雙臂擁抱著她的身子,滿眼柔情與哀傷。

  倘若他沒死,也許如今他們都有好幾個孩子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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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9 21:44:2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翻案一事不容阻止

  出了飛煙樓,雷子望便神色鬱鬱的回了玉墜之中。

  舒長貞回到舒家,試穿已裁製好的喜服。

  下人替他換上喜袍後,他看著銅鏡裡的自己,那張俊秀的臉龐在一身艷紅色的烘托下更加出采奪目,就連房裡的幾個伺候的婆子丫鬟都忍不住看呆了。

  但她們沒敢說出什麼讚美的話,這位主子可不怎麼喜歡有人稱讚他的俊容。

  穿上這身喜服,舒長貞忍不住想像明芸秀換上一襲嫁衣的模樣,先前他不太能明白雷子望對古聽雨的感情,但此時的他依稀能明瞭幾分了。

  「二公子看這身衣裳可還滿意?有沒有什麼需要修改之處?」一個婆子瞥見他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意,戰戰兢兢的問道。

  「領子有點緊,改鬆一些。」說完,舒長貞換下喜袍,穿回湖藍色的錦袍。

  這時外頭一名隨從進來稟告,「二公子,大將軍府來人,說大將軍請您過府一趟。」

  舒長貞點頭應了聲,披著一件大氅去了大將軍府。

  坐在前往大將軍府的轎子裡,舒長貞想起一事,垂眸朝著玉墜低聲說道:「子望,你當年未能迎娶聽雨為妻抱憾而死,你可以上我的身,與她拜堂全了你們當時未能成親的遺憾。」

  「當真?」雷子望高興地從玉墜裡飄了出來,「你真願意讓我借用你的身子同她拜堂成親。」

  舒長貞頷首,接著補上一句,「不過洞房的話就免了吧。」若是讓子望用他這副身軀與聽雨圓房,日後他與聽雨相見,難免尷尬。 

  雷子望俊朗的臉上一愣,接著赧然的朝他吼了句,「我才不會用你的身子碰她呢!」縱使舒長貞願意,他也絕不會借用他的身子,對聽雨做那種事。

  心生感慨,他又喜又悲的說道:「我終於能和聽雨成親了……我等這天等了好久……」說著說著,他悲從中來,摀著臉痛哭失聲,「我們雷家為朝廷賣命多年,一道聖旨就將我們雷家滿抄斬……要是當年我與聽雨成了親……」

  見狀,舒長貞沉默著不發一語,這樣的事情,再多的安慰都沒有用,挽不回已鑄成的悲劇。

  片刻後,雷子望慢慢收了哭聲,他如今只是一縷幽魂,哭得再悲痛也不會掉下一滴淚來。

  舒長貞直到這時才說了句話,「為你們雷家平反的計劃已經要開始進行了,你們雷家的冤屈遲早能得昭雪。」

  雷子望悲憤道:「那又有什麼用?我和我們雷家已死去的那些人,能再復活嗎?」他永遠都無法用自己的手牽起聽雨的手、擁抱她,若不借用舒長貞的身子,聽雨甚至看不見他。

  當初舒長貞幫著他找到聽雨時,他激動的站在她面前,她卻看不見他,他想抱她,魂魄卻穿過她的身子,什麼都碰不著,他呼喊著她的名字她也聽不到。

  直到舒長貞讓他借用了自己的身子,他才得以與聽雨相見。

  當時他費了一番唇舌,才終於讓聽雨相信,他是附於舒長貞的身上前來見她,而後她緊緊的抱著他,哭得傷心欲絕。

  舒長貞搖頭,接著提醒他,「不能,但這是你心心念念想討回的公道。」

  「沒錯,公道,皇上欠我們雷家上下數十口人一個公道。」雷子望重新冷靜了下來,「我終於快等到這一天了。」

  舒長貞頷首,不僅雷子望在等這一天,他也在等。

  等雷家沉冤得雪那一日,衛國公府將被拖入泥沼裡,不得脫身,而後等著一步步走向毀滅。

  不久,轎子來到大將軍府,舒長貞下了轎,進了大門。

  大將軍府的總管親自迎上前,笑呵呵說道:「表公子,聽說您要成親了,小的在這先跟您說聲恭喜啊。」

  「多謝金叔,我成親那天,記得跟兄弟們來喝我的喜酒。」進了姚家,舒長貞臉上的神情與在舒家時截然不同,嘴邊透著一抹暖意,彷彿這裡才是他真正的家。

  在舒家,他是人人視如厲鬼的二公子,但在姚家,這裡的每一個下人待他仍像從前那般,殷勤而熱絡。

  金總管一路與他閒話家常,領著他到書房,在門外稟告,「大將軍,表公子來了。」

  房裡傳來一道渾厚低沉的嗓音,「讓他進來。」

  「是。」金總管替舒長貞推開門,請他進去,「表公子請進。」

  舒長貞跨過門走進書房,看向端坐在桌案前的一名約莫五旬的男子,喊了聲,「舅舅。」

  「坐。」姚是岑指了指一旁的椅子,「我有事問你。」他兩鬢斑白,但面容仍能看得出年輕時的風采。

  他的五官輪廓與與舒長貞有幾分相似,就連幾個兒子都不如這個外甥長得像他,即便已有數年不曾再領兵出征,他身上仍透著一股子懾人的威勢。

  舒長貞隨意的坐下,「舅舅有什麼事想問我?」

  幼時母親過世後,因為李氏常對他說舅舅的壞話,把舅舅形容成一個殘暴跋扈之人,使得他那時有些害怕這個舅舅,與舅舅並不親近。

  直到七、八年前,他在歸雁湖溺水那次,被雷子望救上崖後昏昏沉沉的拖著身子想回家,但撐不到目的地便昏厥在距離家不遠之處的街上,被舅舅家的下人發現,將他帶回去。

  而後舅舅為他請來的大夫,發現他身上竟然被人長期下了慢性毒藥,縱使他沒溺死在歸雁湖裡,再隔個兩、三年,也會不知不覺死在那毒藥下。

  為此,舅舅大為震怒,親自上舒家登門問罪。舒家自然沒人肯認下毒之事,全推給廚房的下人,為此還杖斃了個廚子。

  至於他溺水的事,舒長鈞不斷辯解,那鬼話把舅舅氣得差點沒打死他。

  後來舒家派人來欲將他接回去,舅舅不肯,讓他在大將軍府住了大半年,在這半年裡嚴厲的鍛煉他。

  當時舅舅告誡他,「你若想死個不明不白,就繼續窩窩囊囊的當你的舒家二公子,你若還有一點骨氣,就好好跟著我練武,為你自己也為你娘報仇。」

  以往他性子溫軟,在舒家時,因娘親早逝,他冀望能得到父親的關愛,因此處處委屈求全,忍讓兩個兄弟,就連府裡的下人,也在繼母和兩個兄弟示意下屢屢欺負他,然而一再退讓的結果,是他們連他的命都想奪去。

  溺水和毒藥之事讓他終於認清父親的絕情,看清了兄弟的狠毒,從那時開始,他不再對舒家的人懷有一絲溫情,比父親更絕情,比兄弟更狠毒,發了狠的跟著舅舅習武。

  「你同六殿下最近可是在暗中籌謀什麼事?」姚是岑直接了當地問道。

  他只有一個妹子,憐惜她早逝,他不免對她留下的這唯一的兒子多了幾分關心,在數年前得知他差點溺死在歸雁湖後,對這外甥的關切甚至比起幾個親兒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聞言,舒長貞長眉微挑,「舅舅怎麼會這麼問?」他與六殿下暗中來往之事,鮮少人知曉,舅舅是其中少數知情之人。

  姚是岑沉下臉質問:「你們是不是打算替當年的雷家、古家翻案?」

  「舅舅是從哪聽來這消息的?」他不動聲色的問。此事他們隱密的暗中佈置,竟會讓舅舅知道,莫非是誰走漏了風聲?

  「你別管我從哪得來這消息,你只要告訴我,有沒有這回事?」姚是岑臉色嚴肅的望著外甥。

  面對待他親如父親的舅舅,舒長貞無法當著他的面撒謊,沉默著未答腔。

  姚是岑抬手一拍桌案,怒斥道:「這樁案子都已定案多年,豈是你們翻得了的,你知道你們在做什麼嗎?」

  「舅舅,我與六殿下只是想給當年無辜枉死之人一個公道。」這既是為了替雷子望討公道,同時也是為了將當年藏在幕後主使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給揪出。

  姚是岑慍怒的斥責道:「那個公道不是你和六殿下討得起的,當心公道沒討著,你們連自己都搭進去,何況你以為古家當真是無辜的?」

  「至少雷家是無辜的。」關於這點,他親自查過,雷家在那樁案子裡,確實是冤枉的。

  「不管雷家是不是無辜,這案子都已塵埃落定,不可能再翻案,你去對六殿下說,讓他別再把心思動到這樁案子上頭,否則他不僅討不得好只怕還會引火燒身。」姚是岑警告。

  當年這樁案子是皇上親自定奪,若重翻此案,不啻是在指責皇上錯判,堂堂一個帝王,豈能容忍臣下指責他的錯誤。最重要的是,這其中牽涉到了二殿下之死,因為這案子,當年皇上甚至還賜死三皇子。 

  「六殿下只怕不會輕易罷手。」箭都已搭好,不射出豈不白費先前一番功夫。

  「這樁案子當年牽涉之廣,有數千人喪命,甚至因此死了兩個皇子,這是皇上最不願再回想的事,你們想重翻此案,無異是在觸皇上的逆鱗,後果會有多嚴重,不是你能擔得起的!」倘若外甥沒牽扯進這事,他才懶得理會六殿下要怎麼折騰,但外甥也涉入其中,他便不得不阻止此事。

  「舅舅,我不會做沒把握的事,且這樁案子不會由我和六殿下的人來翻案。」舒長貞明白舅舅這番告誡是為他好,但為了此事,他們暗中籌謀許久,早已有了周全的計劃,他們此番就是要把些人給揪出來,一網打盡。

  「不是由你們來翻案,這是何意?」

  「自然是有其他的人會來重翻這案子,這火絕對燒不到我和六殿下身上,舅舅放心。」他和六殿下不會傻得去動這樁案子,而是打算借別人之手來翻案。

  「你們究竟想怎麼做?」」姚是岑皺眉詢問。

  「舅舅先別管我們想怎麼做,總之我和六殿下不會涉入這樁案子裡,我們的目的只是想揪出當年那藏在暗處指使這一切的主謀,而這事自會有人替我們來做。」

  見他說得如此自信,姚是岑這才信了他幾分。

  舒長貞接著問:「對了,舅舅究竟是從哪裡得知六殿下要重翻這樁案子的消息?」他懷疑該不會是六殿下身邊有人嘴不嚴,洩露了這秘密,倘若真走漏消息,他們的計劃就得變更了。

  姚是岑挑眉,拿他的話來堵回去,「你方才讓我別管你們這事,那我怎麼知道的,你也別多問。」外甥適才的話裡,他聽出他們多半是想借刀殺人,借他人之手來翻這案子,沒蠢得自個兒去翻案,他也就放下心了。

  近年來皇上的龍體大不如前,幾個皇子的爭鬥越發激烈,朝臣早已有不少人暗中站了隊。儘管外甥在幫六殿下,不過皇儲之爭,他絕不會涉入,也禁止姚家子弟參與其中。

  但外甥姓舒不姓姚,在這件事上他也無法管。

  聽岀舅舅語氣裡有些不高興,他解釋道:「我是擔心若是有人洩露了這消息,那麼也許就不止舅舅知道這事。」一旦這事走漏風聲,讓那人知道,事先派人去滅口,翻案的計劃也就胎死腹中,無法再進行。

  見他對此有所疑慮,姚是岑說道:「這點你倒無須多慮,不是六殿下的人走漏消息。」這事是他的手下幾個月前去南方邊城駐軍巡營,無意間發現六殿下竟派人暗中在蒼平縣調查當年的這樁案子,他的手下之所以會發現,也是湊巧,不久前那手下回來,將這事告訴了他。

  蒼平、永平、太平這三處,正是當年傳出私造錢幣的地方,也是二殿下當年遇害之處。

  前後這麼一想,他不由得懷疑起六殿下是想重掀案子,今日才會找他來問個清楚。

  說完這事,姚是岑緩了神色,與他敘起家常,「你大婚之事籌辦得怎麼樣,舒家那邊可有盡心替你籌備婚事?」為了外甥的婚事,他先前還特地上舒家威脅了一番。

  提起這事,舒長貞語帶嘲弄道:「約莫是舅舅那日親自登門,把我爹和繼母都給嚇住了,他們不敢馬虎,婚事倒是辦得像模像樣。」

  最後姚是岑說了句,「有缺什麼,你就同金總管說一聲。」

  舒長貞眼裡流露出一抹暖意,「多謝舅舅。」

  出了大將軍府,近日落時分,天邊布滿紅霞,他沒乘轎子,想步行回舒家。

  走了兩條街,他繞過一條巷弄,來到一處府邸前,望著前面宅子門楣上方掛著的「明府」匾額,他頓住腳步。

  方才一時心血來潮,也沒多想,來了這裡猛然發現,都要成親了,這會兒也沒有理由上門去見她。

  提步正要走,一輛馬車在明府前停下,三個姑娘先後從馬車裡來,傳來一聲清脆的嗓音——

  「咦?舒大哥,你是來找我的嗎?」

  舒長貞抬目望向明芸秀,見她今日穿著一襲粉色的祆裙,那雙睇向他的圓眼似是流露岀一抹欣喜之色,整個人嬌俏可愛,他心情頓時一好,勾起嘴角回了她一句,「我只是剛好路過,你這是上哪去了?」

  「我跟兩個妹妹去看布料,要裁製幾身新衣裳。」

  見著了她,舒長貞沒想這麼快走,又再問了句,「我先前寫給你的信,可收到了?」

  「收到了。」她輕點頭,心忖舒家又不在這方向,他怎麼會這麼巧路過。

  舒長貞無視杵在她身後瞪著眼睛、目不轉睛打量著他的那兩個姑娘,語氣有絲責備的道:「那你怎麼沒回信?」

  她被他問得一愣,脫口而出,「要回什麼?」

  「就說你收到信了。」他給她寫了那麼長一封信,要怎麼回信,她不知道嗎?

  「噢。」明芸秀點頭表示知道了,等了會兒,見他好似沒要再說什麼,她說了聲,「沒事的話,那我先進去了。」

  舒長貞找不出理由再拉著她說話,只得頷首,目送她走進大門,這才旋身離去。

  跟著明芸秀一回了後院,明芸湘再也憋不住,拽著她的衣袖說道:「大姊,我看未來的姊夫八成是專程想來看你的,你瞧他剛才見著你,都捨不得走呢。」

  「你是怎麼瞧出來他捨不得走的?」她倒是沒看出來。

  「我當然是用眼睛瞧岀來的。」明芸湘得意的接著說:「根據我這雙火眼金睛那麼一看,大姊,我覺得未來的姊夫似乎對你也頗有情意呢」

  明芸秀笑睨她,「你這雙火眼金睛不太管用呢,你還記不記得慧如表姊,當初你說你一眼就看出她心悅的人是程家三少,結果呢,她心儀的是何家公子。」

  明芸湘不肯不認自己看錯,辯解道:「哎,這是她後來變心了嘛,你也知道慧如表姊向來用情不專、喜新厭舊,見一個愛一個。」

  「你這話若是讓慧如表姊知道,看她不撕爛你的嘴。」明芸秀笑著戳著妹妹的額頭。

  一旁的明芸昭冷不防問了一件事,「大姊,他什麼時候寫信給你,怎麼都沒聽你提過這事?」

  「就……在舒家來下聘不久,我想這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一時忘了跟你們說。」被妹妹問得有些心虛,明芸秀接著說道:「你看我連回信都忘了呢,我這就去給他回信。」雖然與兩個妹妹感情親密,幾乎無話不談,但她偶爾也想保留一些自個兒的小秘密嘛。

  說完,她轉身回了自己住的小院。

  備了文房四寶後,她微蹙著眉心,思索著要寫什麼好。

  今日在大門外見著他,讓她有些意外與驚喜,沒想到他竟然會追問起她為何沒回信的事。

  他是在期盼她的回信嗎?當時收到信,她的心思全在那信上頭,當時也沒想到要回信,琢磨半晌,她上翹的嘴角洩出輕笑聲,提筆寫下幾個字,便差人送到舒家去給他。

  她臉上閃過一抹淘氣的笑,也不知他看了信後會是什麼表情,可惜瞧不見。

  而在不久之後,舒長貞收到信,旋即將信拆開來看,只見裡面寫了幾個字——

  已收到來信。

  他將信翻來看去,上頭確確實實沒有多餘的語句。 

  他被氣笑了,讓她回信,她還真只寫了這幾個字,這分明是故意的。

  他將信揉成一團,下一瞬又把信紙給攤開。

  望著信上那簡單的幾個字,數年前那段早已淡忘的往事忽然間鮮明起來。

  那年他在常凈寺後山救了她,背著她下山時,她趴在他背上,脆笑的問著他,「這位哥哥,你是上天派來救我的仙人,還是這山裡的妖精?我聽人說仙人和妖精都長得特別特別好看。」

  當時他被大哥故意丟在山裡,心情有些低落,聽了她的話,不由得伯笑,「我不是妖精,也不是仙人,我同小姑娘你一樣只是一般的凡人。」

  「我不叫小姑娘,我叫芸秀,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我姓舒,你叫我舒大哥就好。」當時他也未解釋是哪個舒字,不知她竟會弄錯了他的姓氏。

  「蘇大哥,這麼晚了,你怎麼會一個人在山上?你也是自己偷跑到山裡來玩,迷路了嗎?」

  「不是,我是跟我大哥一塊上來的,不過他們先下山了。」

  「那你怎麼沒跟他們一塊下山?」

  「我不知道他們走了,一直在找他們,遲遲沒找到人,才知道他們先走了。」

  「他們怎麼可以這樣,走了也不跟你說,害你找不到人。」她先是為他抱不平,接著語氣一轉,慶幸的說道:「不過要不是這樣,你也不會來救我,這八成是老天爺安排好的,所以蘇大哥你也不要難過,這是老天爺有意安排你來救我於危難之中,讓你做好事,你救了我以後,一定會有好報的。」

  他被她稚氣的話給逗笑了,「會有什麼好報?」

  她被他一問,認真的想了會兒,「唔,日後你會娶一個像我這樣好的姑娘當新娘子。」想不到多年後,她竟真要嫁給他為妻了。

  雷子望從玉墜裡飄岀來,見他拿著明芸秀寫的那封信,盯著看了好半晌,臉上那笑異常溫柔,不禁揶揄的打趣他,「長貞,你該不會是對明姑娘動了心吧?」

  舒長貞沒答腔,將信紙仔細折好,放回了信封裡。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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