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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都市言情] 南羅 - 《大宅小閨秀 卷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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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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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9 21:52:40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章

  林老相公手一頓,許久才點頭,裹腳的婦人行動不便,河邊並無行兇的痕跡,兇手極大可能是將人謀害後,拋屍到了河裡,錢其正雖瘦小,可是對於裹腳的婦人而言,還是難以拖行。
  林老相公半晌吩咐林二道:「你再監視神武巷子,看看牡丹是否有其他的情夫,再讓林三去打探一下袁氏近來的動靜!」
  林二依言退下。
  林老相公默坐片刻,攤開宣紙,醮筆落墨,一刻鐘後,等墨蹟幹,喊來管家梁伯,道:「你派人寄給京中的巍兒,讓他這月十五去相國寺候著,到時候交給杜老弟。」
  管家點頭,道:「相爺放心,老奴這就去辦!」他是知道杜家二老每月十五必去相國寺,相爺這一手估摸著是提防信別落到昭城郡主手裡頭了。
  其實杜家母女眼下的生存狀況,說沒有肅王府和昭城郡主在裡頭起的作用,他一個奴僕也是不信的。杜呈硯年紀輕輕的就深得官家的心,要說他沒有一點手腕,是不可能辦到的,可是,卻能在他的看顧下,杜家母女過上這般饑不飽食、被逼至瘋的事情,這裡頭大有貓膩呀!
  自家老相公淩空插這一腳,也不知道會起個什麼作用!
  這邊林老相公頓了頓道:「告訴巍兒,我和慕俞在這邊甚好!」
  管家笑道:「相爺到底還是心疼二郎!」二郎先前犯了那般大的錯,致使老相公不得不辭官,沒想到老相公這般便寬宥二郎了,到底大郎走後,老相公要更示弱一些了。
  林承彥到杜家的時候,杜恒言在廊下幫著杜氏梳頭,像是剛洗好了頭髮,杜氏面上十分柔和,見到承彥過來還笑了笑。
  倒讓林承彥十分受寵若驚,先前杜氏只理阿言一人,他每日來玩,她都看不見一般。林承彥看著手中的糕點,想到昨日在馬車上他塞了一枚蜜餞到杜氏嘴裡,想來杜氏和阿言一般,都愛吃食,這般想著,林承彥走過去,遞給杜氏一塊糕點,杜氏果然十分歡喜地接了,小口小口地吃。
  杜恒言見到慕俞過來,道:「慕俞,我快好了,一會就能跟著你練字了!」
  林承彥正在驚喜於抓住了無法交流的杜氏的軟肋,道:「不急,不急。」
  杜恒言見小小娘十分喜歡吃糕點的模樣,歎道:「若是能把家裡的地要回來賣掉,就可以給娘買米買糖,買糕點吃了!」
  林承彥問道:「阿言,你家的地被誰占了?」
  杜恒言想起這事,心頭猶如一塊石頭被壓著,耷拉著腦袋道:「被錢家,我娘去告過,反倒將地契賠了進去,剩下的地契我也不知道娘放到了哪裡。」杜恒言說完,不由看了看垂頭若有所思的慕俞。
  說到底慕俞不過才四歲,為何,她總感覺每次和他在一處的時候,總是知無不言,而且這小郎君總是作著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她竟也將他當個成人般。
  杜恒言想到這裡,覺得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後,果真是太寂寞了,竟會對著一個小娃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不成想,一連過了兩日,林承彥都沒有來杜家,杜恒言每日坐在廊下給小小娘穿針引線,時不時往門口看一眼,大門一直魏然不動。
  等花嬸子忙好她母女二人的晚膳,還感慨道:「這兩日奇了,怎地一直沒有見到小衙內過來!」
  杜恒言喝著粥,淡道:「估摸是玩膩了!」
  花嬸子見她氣鼓鼓的,笑道:「小娘子莫氣,許是這兩日小衙內書沒背出來,被老相公罰呢!」
  杜恒言看了一眼花嬸子笑呵呵的模樣,也辨不清花嬸子是在哄她還是說真的,反正她是不信的,那小子過目不忘,能夠背不出來書?
  呵呵!
  到了第三日,杜恒言坐在廊下,連給娘穿針的勁兒都沒了,眼巴巴地看著大門,惹得她娘也跟著她看,花嬸子見到母女二人這般,笑道:「小娘子,我昨日回去問了我家良人,小衙內這兩日在查律法,那書十分厚,估計要看好些日子呢!」
  「律法?」
  這小子四歲就能看律法?他字認全了嗎?
  被杜恒言質疑的某小郎君,在傍晚的時候,出現在了杜家院子內,軟聲軟調地道:「阿言,我還是沒有找到法子幫你搶回地!」
  他不僅沒有找到,他連律典裡的許多字都不識得。
  林承彥一副做錯了事的模樣,真真讓杜恒言震驚了,這小子不會這幾日在家翻律典是為了幫她搶回地吧?
  杜恒言忍著心頭的驚詫,軟聲問道:「慕俞,你為什麼這麼說?是林阿翁沒有法子嗎?」
  林承彥搖頭,「阿翁說,自己想護著的人,自己要動腦子,不能靠別人!」
  杜恒言值二十五歲「高齡」之際,直覺心窩上被人溫溫柔地捏了一下,笑道:「慕俞還小!」
  杜恒言頭一回頗為認真地打量起慕俞來,這小娃兒若不長歪,長大了肯定會惹得一眾小娘子哭喊著要嫁。
  誰知,林承彥一雙黑亮的眼睛望著阿言,點頭:「等我再大一點,我一定會護好阿言的!」
  杜恒言:……
  林承彥正在一表衷腸,莫嬸子家的花花提著個小罐子進來道:「阿言,我們去抓蟬呀!一個蟬衣一文錢呢!」
  杜恒言心裡有點蠢蠢欲動,十個蟬衣就有十文錢,包子才兩文錢一個呢!看了看埋頭做繡活的小小娘,搖了搖頭,道:「娘看不見我,會著急的!」
  正說著,外頭忽然傳來兩聲布穀鳥的叫聲,不過許是杜恒言耳朵有些敏銳,總覺得這叫聲有點奇怪,有點粗啞,像是成年男子的聲音,還帶著一股惆悵、牽掛。
  杜氏手上一不小心被繡針刺了一下,一滴嫣紅色的血珠浮在指腹上。
  一旁的林承彥望瞭望兩米半高的院牆,又望瞭望杜氏。
  京城杜府裡頭正在一陣忙亂,昭城郡主趙萱兒看著滿臉水痘的女兒,在睡夢中也十分痛苦地扭著身子,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掉。
  侍女珍珠過來重新換了帕子給小娘子覆著額頭,又遞了一條新的娟帕給昭城郡主,勸慰道:「郡主,小娘子定會吉人天象的,剛才王府那邊來傳話說,將軍已經在返京的路上了,再有七八日,總該到了,您要多保重才是!」
  聽到夫君將要回來,昭城郡主一雙淚眸如閃了星輝一般,一片晶亮。轉首看到小女兒,咬牙道:「房氏發賣沒有?」
  珍珠回道:「已經叫了牙人來,下午便能發賣了!」
  房氏是杜婉詞先前的乳母,昭城郡主覺得她沒有照顧好女兒,是以要將她杖斃,只是房氏是杜老夫人採買的,珍珠勸主子莫打了杜老夫人的臉面,趙萱兒才忍了火氣,只將她發賣。
  杜老夫人過來的時候,便看到兒媳圍著小妮子在哭,提醒道:「郡主,小兒發痘也是常有的,太醫說婉詞已經過了危險期,再照料幾日,等痘子消下去便好。」
  見是老夫人過來,昭城郡主搵了淚,輕聲應「是」。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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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9 21:52:53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一章

  杜老夫人傾身看了下孫女的小臉,見她面上的痘子開始結繭,輕歎道:「這些日子也難為你一直守在婉詞身旁,世間娘親莫不視兒女如骨中肉,便是我留在廬州的養女,也偶在夢中見上一面。」
  昭城郡主陪笑道:「母親若是想念這位義妹,不若息婦派人去廬州將人請來與母親團圓?」
  杜老夫人歎道:「何勞郡主動手,我和老爺準備待硯兒回來後,過個一兩年回去頤養天年。」
  昭城郡主上前一步,誠惶誠恐道:「可是息婦哪裡怠慢了母親和父親?還請父親和母親待夫君回來再從長計議。」
  杜老夫人擺手道:「郡主不必多慮,郡主將我二老伺候的十分妥帖,我剛聽硯兒快回來了,家裡該收拾的還是要收拾一下,免得硯兒看了不喜。」
  末一句,卻是微微提了聲調的。
  一旁的珍珠心裡頭一咯噔,老夫人這話,是在敲打郡主?府裡一向是郡主的陪嫁于媽媽在打點,老夫人也是知道的,怎麼這回要郡主收拾?
  只聽老夫人又道:「郡主閑來理應將心思往中饋上放一放,日後婉詞還需你手把手教導,她既是我府上的女兒,不僅要恭順和婉、謹而知禮,理當也諳熟中饋才是。」
  昭城郡主微一抬頭,便對上了老夫人一雙灰褐色的眼睛,裡頭嚴厲的鋒芒,讓她不禁身上微微一瑟抖,一種不好的預感攀上心頭。
  老夫人又隨意說了兩句,才扶著侍女的手出了榮延院。
  老夫人一走,昭城郡主望著晃動的珠簾,扶了珍珠的胳膊,坐到了外間,端了一盞溫茶,抿了一口,才道:「你去查查,近來誰在老夫人跟前咬了耳根子?」
  老夫人平日裡待她一向溫和,今個這般反常,分明是敲打她需「恭順和婉、謹而知禮」
  杜老婦人元氏一回嘉熙堂,便見到杜老爺在廊下喂著那只毛色黑亮的八哥,玉白色的嘴正在啄著青綠色的蝗蟲,杜老爺開口道:「看過婉詞了?」
  元氏應道:「看過了,開始結繭了,再養些日子便好了!」說著走過去坐在了廊下的躺椅上,悠悠地望著天,輕輕歎氣。
  杜老爺一邊逗著八哥,道:「你若實是不放心阿容,我們回去一趟便是!這京城看著繁華,住著還不如明月鎮上舒適,就說這蝗蟲,想逮一隻,還得去京郊。」
  這不說還好,一說,元氏竟捂著臉哭了起來,哽咽道:「怎麼看,要是那邊知道了,她們娘倆還有命嗎?」
  杜老爺放下了手中的鳥食罐子,輕輕地過去拍著老妻的背,道:「我已寫信讓林老兄幫忙多多看顧,想有他在,阿容和那孩子,不至於有恙。」
  元氏拿著帕子擦了眼,道:「當初明月鎮上鄉人阿武傳話來說,阿容嫁給了一個秀才,夫妻兩人過得舉案齊眉,如膠似漆,只是那秀才是外鄉的,許是阿容要跟著他一道回鄉,這麼些年,我一封信也沒有收到,一直以為阿容果真跟著那秀才走了,何曾想,何曾想,那些人竟然這般折磨阿容!」
  杜老爺聞聽此言,眼裡也起了一層悲涼,還是緩聲道:「當年阿武所說未必不屬實,不然阿容的孩子是誰的?阿容向來知禮,斷做不出越軌之事!」
  說到這裡,元氏忽地抬頭看著杜老爺,欣然而有喜色地細聲道:「老爺,你說,有沒有可能是我杜家的?」
  杜老爺一怔,半晌道:「這些年大郎一直在北邊。」
  元氏搖頭:「大郎的性子你不知道?廬州離京城在你我看來千里迢迢,可是在大郎看來,卻未必,咸甯元年,大郎回來過!」
  杜老爺默然不語。
  半晌道:「是與不是,你我見一面便知!」
  元氏深深地呼了一口氣,紅著眼道:「是與不是,都是阿容的孩子,她在我跟前長大,我是當閨女養的!」
  她若嫁人了,過得好與不好,是她自己的選擇,自個便是心疼,也不會這般難過,可是,他們把阿容逼瘋了啊!當年官家賜婚,他們心疼阿容,覺得在京中阿容的身份必定不受肅王府待見,他們只希望阿容留在小鎮上尋一個良人,和和美美地過一生。
  這些年礙著郡主和肅王府,也不曾聯繫過阿容,哪曾想,他們杜家給足了肅王府臉面,肅王府的人還逼迫至此!
  杜老爺微微沉吟道:「你切莫在郡主跟前露了口風,心裡便是有怨氣,也暫且忍著,大郎不是要回來了,也就這三五日的時間,且看看大郎回來怎麼說。」
  元氏自來聽老爺的,此時雖心中惦記著阿容,到底不敢害了自家兒子,垂淚應下。
  當初肅王府的郡主看中了大郎,她便不願意,他們至多只能算鄉紳,哪能配得上王府,還是肅王爺的嫡女,再者,阿容和大郎一處長大,情份深厚,可是,一道賜婚的聖旨,杜家即便不願意高攀也得攀了。
  林老相公接到京城的來信,已經是六月盛夏,杜太初托他幫忙照顧杜恒言母女,或不日會回明月鎮。
  林老相公不置可否,若是能回來,也不會這麼些年不回來,杜老弟怕是有心也無力。
  當年太后娘娘去世之前定下了金匱之盟,言明趙國皇位實行兄終弟及,太`祖將皇位傳給了弟弟太宗,太宗理應傳給肅王,太宗卻對金匱之盟避之不提,直接將皇位傳給了其子三郎。然而太宗病來如山倒,去之太急,並未處理好肅王這一隱患。
  官家這些年對肅王的容讓,也是無可奈何。
  另有一封是林家二郎林巍的,說柴氏的事已經平息,請爹爹放心之類。
  林老相公將信堪堪放進黃花梨喜鵲登梅仙鶴延年書櫃內壁的暗格裡頭,梁伯進來道:「相公,林二那邊說,神武巷子的那個牡丹娘子似乎有了身孕,林三那邊回話說,袁氏正在清理家財,準備攜財去州府依靠娘家兄長。」
  林老相公微微頷首,身子後仰到黃花梨椅背上,問道:「武縣令那邊怎麼說?」
  梁伯道:「武縣令那邊已經將操縣尉的事上書到州府,武縣令查閱了近些年杜家的稅籍,發現杜家確實一直在繳著二十畝地的稅,武縣令準備等縣尉的事落實,便帶著田宅牙人和杜家鄰人去田地裡重新度量田地的四至。」
  林老相公道:「既是如此,暫且不要讓袁氏離開明月鎮!」
  梁伯見老相公的手指又開始叩著桌面,知道他又是在想主意,一會便聽老相公道:「那牡丹既是錢其正的外室,不若讓牡丹去狀告袁氏知道她懷了身孕後,以防她肚裡的孩兒來瓜分錢家的財產,便下狠手暗害了錢其正,好獨自繼承錢其正的所有財產。」
  梁伯聽老相公緩緩說完,額上已起了一層薄汗,老相公這是借了柴氏的法子來對付袁氏啊!
  在大趙國,寡婦有權全部繼承良人的財產,甚至帶著改嫁,但是須得在前夫之子同意的條件下。薛家寡婦柴氏當初來投奔老相公的時候,是想借著老相公護住所有的財產,但是其前夫之繼子卻狀告老爺侵吞他薛家財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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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梁伯疑惑道:「杜家老爺對杜氏都放任不管,為何相公如此盡心盡力?」甚至拿出這般手段來對付袁氏。
  林老相公眼眸微眯,問梁伯道:「你觀杜家小娘子如何?」
  梁伯不知老相公所問何意,還是如實答道:「甚聰穎。」
  林老相公又問:「比之慕俞如何?」
  梁伯答道:「小衙內乃神童無疑,杜家小娘子他日亦可堪為才女!」
  林老相公道:「此小娘子內秀,耳目練達,可為慕俞他日之助力!」
  梁伯臉上微微露出喜意:「相公慮事周全!娶妻當智當賢!」
  當初大郎在益州遇險,其妻蘇氏不堪喪夫之痛,拋家別子去了華庵堂削髮為尼,以致林家大房凋敝,小衙內也只得老相公依靠,老相公今已垂垂老矣,他日,老相公百年之後,小衙內卻難得一扶持之人。
  杜家裡頭,被林老相公慧眼識珠的杜恒言,發覺小小娘這些日子好像有些奇怪,一直精神萎靡,她不放心,托了花嬸子帶著她和娘一起去保善堂看一看,陳大夫不在,守著的是上次那個免了她們診費的小大夫,這小大夫也姓陳,是陳大夫的么子,約莫才十五六歲的年紀,眉清目秀的,一雙眼睛透著溫和的笑意,他給杜氏把了脈後,道:「像是思慮過甚,無礙,小娘子每日不妨帶娘親出去走走透透氣。」
  小陳大夫說這話的時候,自己也覺得有些怪異,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實在是對著這小娘子一雙黑亮的眼睛,仿佛你說什麼,她都能知道一般。
  臨走,小陳大夫送了她們幾粒藥丸,說是他做著玩的,清肺通脾。
  杜恒言心裡十分感激,也不知道怎麼回報這個一而再向她們釋放善意的小大夫,想著自己最近在學繡活,道:「謝謝小陳大夫,等我學會了繡活,給小陳大夫做一個荷包!」
  小陳大夫臉一紅,道:「謝謝杜家小娘子!」
  剛好有一個女使扶著一個娘子來看診,杜恒言便和花嬸子起身告辭,轉身的時候,杜恒言忽地腳步一頓,回頭看過去,那娘子竟與娘親像了七成,一樣的團團的臉盤兒,忽閃忽閃的杏眼,秋波流轉,峨眉斂黛,嫩臉暈紅,櫻桃小嘴上染了水蜜桃色的口脂,輕紗齊胸襦裙外頭罩著一件藕色半臂褙子。
  「咦?」一旁的花嬸子似乎也注意到了,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
  只聽那娘子身旁的女使道:「我家娘子近來嗜睡,厭食,勞大夫看一看,需要吃些什麼調理」
  杜恒言甫一出門,便看見了站在一處望著孩子們玩螞蚱的林二,忍不住也「咦」了一聲,卻見林二時不時往保善堂裡瞟,及至看見她們,走過來十分自然地道:「是杜娘子不適嗎?」
  一邊說著,一邊朝保善堂裡頭看。杜恒言垂眸,果然是有貓膩嗎?
  杜恒言回家的時候,林家大門裡頭忽然竄出來一個小郎君,正是林承彥,見到她回來,頗委屈地道:「阿言,你今日一個人出去玩了?」
  杜恒言見他強忍著眼淚,睫毛亮晶晶的,杜恒言不知怎地心裡頭忽然有一種拋棄了舊人另尋新歡的負罪感,軟聲道:「慕俞,我今個看到了很多蝗蟲,明日我捉些烤與你吃好不好?」
  這話一說完,剛還睫毛晶晶的慕俞,睜大了眼睛看著阿言,心裡嘀咕著「難道我做錯了什麼,惹得阿言不高興了,才不帶我出去玩,還讓我吃蝗蟲。」
  看著阿言一臉期待的樣子,慕俞梗著脖子,違心地點了頭。
  夜間,阿言想到今個在保善堂見到的那個女子,怎麼都睡不著,怎麼會有那麼像的人,還是在同一個小鎮上,年紀像比娘親還小上幾歲。
  娘親來杜家的時候才六歲,那她還有沒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呢?
  阿言這般想著,竟就問出了口。
  黑夜裡頭,窗柩上投進一點月光,杜氏的臉只隱隱看見個輪廓,杜恒言發覺娘親的身子明顯僵了一下。
  許久未聽娘親開口,杜恒言等著等著就睡著了。
  咸寧六年,六月二十六,榮延院裡頭,昭城郡主著了一身廣袖碧羅紗,廣袖上衣繡五翟淩雲花紋,紗衣上面的花紋乃是暗金線織就,點綴在每羽翟鳳毛上的是細小而渾圓的薔薇晶石與虎睛石,碎珠流蘇如星光閃爍,光豔如流霞。臂上挽迤著丈許來長的煙羅紫輕綃,用金鑲玉跳脫牢牢固住,下頭系了一條十二幅薄羅裙,以數百珍珠點綴,行動間熠熠生光。
  銅鏡後頭的女使珍珠笑道:「主子,今個挽望仙九鬟髻可好?」
  趙萱兒看著銅鏡裡的自己,雙頰暈紅,唇角微揚,笑道:「把那支垂珠卻月簪也拿出來!」
  珍珠忙吩咐身後的翠湄、翠微去開箱拿那支垂珠卻月簪,那是當年將軍為郡主插簪所用的簪子。郡主一直視若珍寶。
  等昭城郡主梳好了妝容,那邊女使也帶著府裡唯一的小娘子杜婉詞走了進來,「仙子娘親!」
  杜婉詞一跨進門檻,便亮著眼睛歡呼地喊道。
  一旁的珍珠道:「小娘子出了痘後,更粘郡主了!」
  趙萱兒朝著女兒招手,盈盈笑道:「婉婉過來,一會就能看見爹爹了!」這個孩子以前雖也粘她,但是總是愛鬧著性子,出了痘後,人也像開竅了一般,吩咐女奴、對待婆母都像小大人一般,進退有度,十分知禮。
  前兩日帶回王府,連母妃都誇她:「小小年紀,舉止頗有我皇家風儀!」
  杜婉詞此時牽著娘的手,眨著眼睛,問道:「娘,婉兒會背三字經了,爹爹知道會不會更喜歡婉兒?」
  趙萱兒撫著婉婉的頭,笑道:「爹爹知道了,定然會十分高興!」
  杜婉詞將臉貼在娘親的腿上,嘟著嘴,興奮地紅了臉。
  門外女使匆匆來報導:「主子,將軍進城了!肅王爺和楚王爺帶著將軍和樞密使張官人進宮呢!」
  趙萱兒立即起身道:「將軍愛用荔枝膏水、金橘團椰子酒,都要取冰去熱。」
  珍珠笑道:「主子,廚娘都已經備好了,主子且寬心!」
  趙萱兒捏著帕子,複又坐了下來,自咸甯元年他回來一趟,至今她與硯郎已五載未見,中雖有錦書數封,又何以慰她的心懷。
  從辰時正,傳杜呈硯進宮,至午時,還未見人影,昭城郡主派人去王府打聽,才得知是宮中留宴。
  至未時末,小廝才報將軍出了宮。
  趙萱兒牽著杜婉詞趕到了大門,遲遲不見杜呈硯身影,又過了三刻鐘,趙萱兒等了這許久,起了火性,要將傳話的小廝拖下去仗責,杜婉詞拽著娘親的衣袖,脆生生地道:「娘,爹爹多年未歸,許是路人遇上故人,寒暄一二,也是有的,若是爹爹知道娘親動怒,難免會心生愧意!」
  趙萱兒深深吸了口氣,眉頭微松,道:「婉婉真是一副良善心腸,罷了,罷了。」
  那小廝忙跪下來對著小娘子叩了三個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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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至申時正,才聽見馬兒「得得」的聲音,一個紫色的身影滿滿出現在杜家眾人的視線裡,為首的馬背上的人,紫色官服裡面襯以白花羅的中單,腰上束以羅大帶,系著緋色羅的蔽膝,銀魚袋上的花紋在陽光下燦燦生輝。
  及人一下馬,身軀凜凜,胸脯橫闊,眼射寒星,眉如黑漆,小小年紀的杜婉詞直到多年以後,依舊清晰地記得此刻的感受,她的爹爹是個萬夫難敵的英雄。
  趙萱兒一雙盈盈垂淚的眸子早已含情萬許,出門喚道:「硯郎!」聲音裡帶了幾分哽咽。
  杜呈硯面色無波地看了一眼搖搖欲墜的夫人,道:「我離家數年,家中老小全仰賴夫人照料,實是呈硯之過!」
  一旁的珍珠道:「郡主在家盼了將軍多年,將軍可算回來了!」
  杜呈硯一雙寒潭似的眼睛淡淡地掃了珍珠一眼,珍珠渾身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垂了眼。
  杜婉詞仰著臉,羞澀地道:「爹爹,我是婉婉!」
  眼前的孩子雙頰圓潤,眼眸星亮,粉色單襦衣,碧羅裙,戴著牡丹花冠,如畫上的小仙童。
  巷子裡頭,那一雙驚怖的眼睛忽地從杜呈硯眼前閃過,杜呈硯心上漫上幾分隱痛,摸了摸女兒的臉頰,聲息不穩地喚了一聲:「婉詞!」
  抱起女兒,側首對趙萱兒道:「去嘉熙堂吧!」
  趙萱兒眼神一閃,勉力笑道:「前些日子娘知道你要回來,別提多高興了,今個怕是和我一樣一早就起了!」
  杜呈硯看了趙萱兒微微漾著紅暈的臉,心裡那個模模糊糊的念頭,不知為何竟漸漸成形了。
  一路上杜婉詞抱著爹爹的脖子,都捨不得鬆手,到了嘉熙堂,被阿婆微微下耷的眼看過來,竟像被刺蝟紮了一下一般,猛地松了手,說要下來。
  她的表現太過明顯,杜呈硯不動聲色地問道:「婉婉怕阿婆?」
  杜婉詞一低頭對上爹爹幽暗的眼,嘟著嘴笑道:「阿婆說婉婉要知禮儀,要有大家娘子的風儀。」
  杜呈硯詫異地望了一眼娘。她娘自來不是嫌棄京裡的婦人拿腔拿調,作勢太過露痕跡,反而失了真,說現在的小娘子一個個被教的格外的刻板,沒有孩子的樣兒。
  上首的元氏望著兒子淡然一笑,這個孫女自來和她娘一樣,逢五逢十才來嘉熙堂,這話可不是她說的,想必是王府裡的那位阿婆說的,不過,她犯不著和一個五歲的女娃兒較勁。
  趙萱兒溫婉地笑道:「婉婉,你昨個夜裡不是說阿婆腿不舒服嗎?」
  杜婉詞羞澀地點頭,過去到元氏身邊,仰著小臉道:「阿婆,婉婉給你捶一捶,你就不疼了!」
  元氏含笑點頭,道:「婉婉可輕點!」
  杜太初問道:「這次回來,可曾另有調令?」
  杜呈硯回道:「此次澶州一役,丹國與趙國簽訂了休戰和約,言明雙方互市,互通有無,兒得官家恩准,休沐半月,兼任侍衛親軍殿前副都指揮史。」
  杜太初撫掌笑道:「好,好,大郎效忠殿前,我和你娘也能常常得見!」
  杜呈硯歉然道:「兒離家多年,累爹娘掛念!」
  元氏拿了帕子,拭淚道:「你回來了,娘日日懸著的心也能放下了!」
  杜太初摸著鬍鬚沉吟,殿前副都指揮史雖是正四品,但是從二品的殿前都指揮史目前空缺,他兒看著是降,實則是悄悄地升了一級。
  眼下丹國危機解除,官家卻不仔細肅王,反倒升了他兒掌管殿前侍衛親軍,無疑是替肅王削尖了刀刃。
  杜呈硯看著女兒微垂的眸子,似在考量什麼,淡淡看了一眼趙萱兒和爹娘,回家這麼一會兒,他已經看出,這幾年,趙萱兒和婉婉與爹娘往來甚少,甚至可以說,嘉熙堂與榮延院處的十分生分,即便趙萱兒和女兒努力在他跟前做出其樂融融的模樣,可是,親不親近,不是幾句話幾個動作就能表現出來的。
  子時,嘉熙堂裡頭,杜呈硯看著爹爹從地面的暗磚裡取出一個柏木盒子。
  杜太初道:「林相公給我寄了兩封信,你看看吧!」說著將兩封信箋遞給兒子,歎道:「這麼些年,我和你娘一直當蓉兒跟著夫君去了外地。」
  杜呈硯略略掃過信,冷言道:「爹爹,此事兒已知曉!」
  正喝著茶的杜太初險些一口茶噴到了兒子臉上,起身看著杜呈硯的眼道:「那女娃兒?」
  呈硯點頭:「兒也知曉!她叫恒言,咸寧二年生,秉性純良,頗聰穎。不過有鄉野小娃的粗野。」
  大郎說起這女娃,臉上熠熠有光彩,是不是他杜家的娃兒,呈硯不說,杜太初竟然有些問不出口。
  半晌,頹然道:「如今你既是回來,阿容的事,你自當拿個主張!莫要罔顧了人命!」
  「爹,我想將阿容和言兒接到京城,言兒記在我名下!」
  杜呈硯一語激起千層浪,杜太初不敢置信地望著面色平靜的兒子,「你可想過肅王府會如何看待?」
  杜呈硯原本就有些黑的臉龐越發地暗沉,雙眼迸射出一點星光:「如若這回沒有林老相公,阿容怕已不在人世,言兒才五歲,她還不會生火做飯,就已經十分乖巧地照看著不識人的阿容,寸步不離。」
  杜太初想到明月鎮上的義女與義孫,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罷了,你說接便接過來吧,只是,言兒如若記在你名下,阿容又要以怎樣的身份待在府裡頭?妾室?貴妾?」
  錢宅裡頭,女使匆匆地奔向後院,喊道:「夫人,夫人,衙差又來了!」
  廂房裡頭傳來一陣瓷器落地的碎裂聲,錢夫人袁氏望著地上的碎片,斥駡道:「嘟嘟囔囔的喊什麼,這可是汝窯產的玉瓶,等我過了這一陣子,可不仔細收拾你們!」
  女使望著地下的一攤碎片,結巴道:「夫,夫人,衙差說,說那神武巷子裡的粉頭說是,是夫人謀害了員外!」
  袁氏手忽地微微顫抖,哭喊道:「良人啊,你走了,落下我一個人不說,還留了這麼一個禍害來糟踐我!」
  這邊袁氏說的傷心,門外等不及的衙役,已經來到了後院,為首的喝令道:「請夫人隨我們往縣衙走一趟!」
  袁氏罵道:「你們縣尉知道嗎?你們敢來抓我!」
  為首的衙役微微側頭,同行的三人便過來直接將袁氏押解著出了錢宅。
  袁氏甫一到堂,便見著了裡頭一位弱不勝風的女子,待看到石榴裙下的那一雙小腳,心裡止不住打了一陣寒顫。
  那一雙腳端端正正,窄窄弓弓,前頭尖銳,三寸大小,雖套著一雙粉底繡花鞋,可是她知道若穿上木底弓鞋,一旦走起路來便會留下一串串蓮花印,罕見的四照金蓮。
  她嫁給錢其正多年,最明白他心裡那一點不可告人的隱秘。
  都說抬進錢宅的那些賣身入府的妾室,沒隔一兩年,便會蓋著白蓋頭,一個一個往外抬,傳言說都是被她弄死的,其實,那些女子都死於一雙小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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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錢其正癡迷小腳,她要纏的不是一般的三寸金蓮,而是金蓮中的極品,細長的釵頭金蓮、窄底平背的單葉金蓮,另外便是四照金蓮。
  那些女子不似幼女的腳軟又小,皆已十五六或二十來歲,腳已定型,纏成三寸金蓮尚屬不易,何況是金蓮中的極品。
  一根根裹腳布,浸染了一遍又一遍殷紅的血,終沒有一個人熬下來。
  「袁氏,牡丹告你謀害錢其正,你有何說辭?」
  縣衙大堂裡的一下驚堂木,將袁氏嚇得嘴唇發白,望著上頭的「正大光明」的牌匾,眼前一直跳著那些妾室、丫鬟的面影,怨憤的,乞求的,絕望的,還有瘋傻的。
  袁氏眼前一晃,微微咬唇道:「官人,民婦冤枉!」
  袁氏身旁的牡丹姑娘垂淚道:「官人,那日午時錢員外來小婦人的宅子裡,吃了些酒菜,晚間說是家中大婦悍妒,匆匆而去,臨走時囑咐奴家莫對外洩露已懷有身孕一事,恐,恐家中大婦不饒,誰曾想,第二日員外爺便,便……」
  牡丹說到這裡,悲切的語不成詞。
  袁氏怒喝道:「賤蹄子,休的胡說,我何曾知道你有身孕,即便你有身孕,又如何證明那是我家良人的。那日良人出去,至第二日都不曾回來,我還曾疑你對我家良人下了殺手!」
  ……
  不過一日,明月鎮上便傳開了,神武巷子裡頭的牡丹小姐懷了錢其正的遺腹子,現正狀告是袁氏心懷怨懟,謀害了錢員外。
  不兩日又傳出,狗急跳牆的袁氏說牡丹定是痛恨錢其正讓她飽受纏足之苦,對錢其正起了殺心。
  牡丹又爆料,袁氏之所以針對杜秋容,是因為錢家侵吞了杜家的田地,還想借京中杜將軍的勢。
  起初兩天,杜恒言聽花嬸子和莫嬸子聊錢家的事,還有些趣味,後來得知錢其正有戀小腳癖,覺得此人真是變態,死有餘辜,心裡又一陣後怕,幸虧小小娘沒有進錢宅,不然她們娘兩真是死無葬身之地啊!
  林承彥看著阿言慘白的小臉,緩聲道:「慕俞會保護阿言的!」
  杜恒言見他握緊的拳頭,頭一回好奇地問道:「慕俞為什麼要護著阿言呢?」
  慕俞一張軟嫩嫩的小臉,倏地一紅,小耳朵竟不自覺地動了起來,十分有節奏的模樣。
  杜恒言驚訝道:「慕俞,你,你耳朵動了!」
  慕俞忽地扔下手中的筆,雙手捂住耳朵,一溜煙地跑了。
  杜恒言忍不住驚歎:「這小子竟會動耳神功啊!」
  門外的莫嬸子看著林家的小衙內與阿言這般好,心裡的豔羨又止不住地翻了上來,那是林老相公府上的小衙內啊,以後便是做個如夫人,也是綾羅綢緞,衣食無憂啊!
  從京城來的馬車,隨著林承彥「砰」地一聲關上大門,而停在了朱雀巷子口。
  杜呈硯扶著娘和爹爹下了馬車。
  杜太初望著朱雀巷子口的老梧桐樹,眼眶濡濕,元氏低低呢喃了一聲:「回來了!」
  杜府大門上德門環「嘩嘩」地被叩響的時候,院子裡頭的眾人都不由提了心,近來袁氏鬧騰的厲害,可別又出什麼么蛾子。
  花嬸子起身彈了彈襦裙上的線頭,答道:「來了,來了!」
  大門一開,花嬸子看著一行人,皺眉道:「不知幾位為何事登門?」花嬸子在京中並不曾見過杜氏夫婦,是以並不認得。
  元氏上前一步,焦急地問道:「我家阿容呢?阿容去了哪裡?」
  莫嬸子聽見這話音,急忙起身過來,待看到一身華服的元氏,倏地目瞪口呆,「嬸子,杜家嬸子!」急忙喊道:「言兒,言兒,你阿翁,阿婆,回來了!」
  隨著莫嬸子的話音響起,回廊下杜氏的手忽地又被刺了一針,指腹上的小血珠一點點地溢出。
  杜恒言望著垂頭呆愣的小小娘,又望著門外正一個一個進來的陌生的人。
  不,最後一個黑人,她識得,給她錢和玉佩的人,杜恒言驚得立即站了起來,阿翁,阿婆,那這人,是杜呈硯?她爹?
  杜太初和元氏進了院子,莫嬸子上前攙了元氏的手,唏噓道:「嬸子,您可算回來了,阿容,阿容,好苦啊!」
  元氏已經注意到廊下木楞地看著她的義女,哽咽喚道:「阿容,娘回來了!」
  杜秋容放下手中的繡件兒,起身走了過來,元氏伸著手要牽她,卻見杜秋容跪在地上,道:「奴婢見過夫人、老爺!奴婢定當好好伺候小娘子,求夫人、老爺不要趕奴婢走!」
  元氏眼前一黑,一把拉住她,抱著她哭道:「阿容,娘的兒啊,你不認識娘了嗎?」
  杜秋容十分惶恐地扭頭朝窗裡的杜恒言看來。
  杜恒言籲了一口氣,理了理裙衫,邁著小短腿出了房門。
  杜太初和元氏便見到一個粉衣襦裙的小娘子出現在了廊下,疑惑地看著他們。
  那大大的杏眼,軟糯的臉頰,高挺的鼻樑,竟像足了,觀音娘娘跟前的小童子,微微抿唇警惕的小模樣,讓杜太初和元氏一雙粗糲的心,竟瞬間柔軟起來。
  林詢在信中言此女甚聰穎,然頗頑劣,可杜太初還是從老友寥寥數語的筆墨中,窺探出老友對此女的喜愛。初時還不明白老友何以對一女娃兒這般另眼相看,可是直到此時此刻,杜太初看著眼前的小女娃,黑漆漆的眼珠子,肉嘟嘟的臉頰,周身都透著一股生動的氣息,不由暗暗點頭。
  他和夫人雖膝下已有孫女,可是皇家貴胄,自幼便朝著大家風儀的方向教導,難免失了天真、稚趣,他們心中的小女娃兒,能夠繞於膝下的小孫女,該是這般呀!
  杜呈硯站在爹爹身後,垂首看著阿容,心中木木的,像是沒了知覺。
  那一夜他見她,說要帶她去京城,她當時不語,夜間卻一個人割了腕,她險些就真的這般去了,現在,他不知道她是真的失智了,還是裝得,可是,無論是哪一種,他都不想去戳破。
  他只要她活著,好好地活著。
  杜呈硯拿出一塊碎銀子遞給花嬸子和莫嬸子道:「還麻煩莫家阿姐和這位嬸子幫忙治辦一些粥飯。」
  莫嬸子擦了淚道:「哎,杜家大郎,你們和阿容聊聊,說不定她就想起來了!」
  杜秋容似乎不明白為何這些人忽然都看著她哭,更加無措地看著阿言。
  杜恒言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笑,走了過來,抱著小小娘道:「翁翁,婆婆,我娘誰也不認識,你們不要嚇到她了!」
  元氏倚在杜太初肩上,哭的不能自已。
  杜太初彎下身子,對著杜恒言道:「阿言,我們是你娘的爹爹、娘娘,你應該喊我們阿翁、阿婆!」
  「那他是誰?」杜恒言指著杜呈硯道。
  「我是你爹爹!」杜太初正為難之際,杜呈硯朗聲道。
  杜恒言明顯地感覺到娘的身子忽地一陣顫慄。
  夜裡杜恒言翻來覆去睡不著,他們說是來接她和娘去京城,可是,她聽慕俞說過,京城裡的杜家有一個郡主夫人,也有一個小娘子,她和娘以什麼樣的身份住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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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再者,她娘以前是杜家的童養媳,這樣的身份,杜家明媒正娶進來的夫人又如何能夠容得下?
  一彎月牙掛在夜空中,淺淺的一鉤,清亮的似乎十分涼爽的模樣。
  可是,如若她真是杜呈硯的女兒,娘會不會一直在等他來接?娘是不是一直在等著這樣的一天?
  「娘,他們說帶我們去京城,住大屋子,娘想去嗎?」杜恒言輕輕地問道。
  身旁小小娘的呼吸勻稱,似乎已經睡著。
  杜恒言想,即便是沒有睡著,失了智的娘親,怕是也不能夠回答她的問題了。
  等杜恒言微微起了鼾聲,原已經睡著的杜氏,輕輕地親了女兒微熱的面頰,默歎道:「言兒,是娘對不住你!」
  清亮的月光映在杜氏的臉上,晶瑩的露珠輕輕滑下,落入月光照不進的地方。
  第二日杜恒言起來的時候,屋子裡的人都起來了,娘在灶下幫著元氏做早飯,十分勤快,好像是真的十分害怕杜老夫人會將她趕走一般,惹得元氏淚水漣漣。
  杜太初見她出了屋子,喚道:「言兒,和阿翁一起去田間捉蝗蟲可好?」年約五旬的杜家老爺,一臉期待地看著她。
  杜恒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這個一身綾羅綢緞的老者何以對田地裡的蝗蟲感興趣?她若是走了,留下娘親一個人實在不放心。
  拒絕道:「我答應了慕俞,今個要跟著他學功夫!」
  杜太初眉毛一吹,暗道林詢下手太狠,這般早就讓他家小子來勾搭自家孫女。皺眉道:「不若阿言喊著慕俞一起去?」
  杜太初話音剛落,院門上的門環就響起來了,「阿言,阿言!」
  是慕俞。
  杜恒言瞥了杜老爺一眼,小跑著去開門,一身青緞小長衫的林承彥十分緊張地看著阿言,又警惕地看了院子裡的人,從懷裡掏出一小包綠豆糕,遞給阿言道:「給阿言的!」
  杜恒言身後的杜太初眉毛一挑,難道這小子這般小小年紀,就賴上他家孫女了?
  卻聽阿言道:「慕俞,你早上怎的不好生讀書,也不怕林阿翁打你戒尺!」
  林承彥瞪了眼杜太初,小聲問道:「阿言,他們說你要去京城了?」
  他的聲音微微瑟抖,眸子像初夏早上的盈盈露珠,晶瑩又水霧朦朧,看得杜恒言一顆心一顫一顫的,笑道:「阿言哪兒也不走,慕俞快回去好好讀書,下午來教阿言!」
  林承彥忽地粲然一笑,恭敬地對著院裡的杜太初作了一揖,走了一步又回頭道:「阿言,今個花嬸子做炒蟹、金絲肚羹,梁伯去了縣裡,回來給我們帶綿棖金橘、人面子。」
  一大早的,杜恒言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一個勁點頭。
  林承彥眼裡盛了光,放心地走了。一邊心裡暗暗計較,日後要努力攢銀子給阿言買吃食。
  用過早飯,元氏帶著杜秋容去街上走走,有莫嬸子陪著,杜恒言實在抵抗不過杜老爺的磨纏,還是跟著他去了地間。
  稻子正要收割的季節,許多農人在田間給地放水,或彎著腰用鐮刀「哢嚓哢嚓」地割著稻子,濃郁的香草氣息氤氳在田間地頭。
  杜恒言看著田間泥地裡鬆軟的土和青草,腳心一陣癢癢,止不住地要脫腳上的小鳳鞋,脫到一半,忽地想到這朝代女子不能露腳,不甘心地穿了上去。
  她小時候有一段時間養在老家,最喜歡夏天赤著腳跑在鄉間的田埂上,小腳丫子好像無拘無束。
  杜太初左右看看田陌,忽地道:「阿言,去咱家的地頭看看!」
  杜恒言眸子一垂,拽了一根狗尾巴草,一邊揪著上頭的絨絨毛,一邊苦哈哈地道:「咱們家哪有地,都給錢員外家搶走了!」
  「哦?那你們娘兩吃什麼?」杜員外驀地轉身看著杜恒言,他只當錢家受指使,一心要逼迫秋容進門,原來這麼些年,是連他杜家的田畝也占了,那可是他杜家祖上傳下來的啊!
  杜恒言道:「娘的繡活好,上次賣了錢,還了藥錢,還買了兩百文米。」
  杜太初敏銳地問道:「誰生病了?」
  「我掉進了鎮西邊的河裡,吃了好些天的藥,娘還欠著莫嬸子大錢呢!」
  杜太初面上不覺露了疑慮。
  杜恒言也不去管他,她和娘莫名其妙地因著他們而在明月鎮上舉步維艱,她並不願意去京城,她只希望,娘和她能夠安安穩穩地在明月鎮上過安生日子。
  這般想著,自去田間稻子上捉蝗蟲,之前說要捉蝗蟲烤給慕俞吃,誰知道那天下了一場暴雨,一直不曾出門,看著慕俞一直安慰她,她心裡還有點過意不去,沒讓慕俞吃上。
  兩人從田間回來,已經晌午了,杜恒言捉滿了杜太初帶的鳥食罐子,又用狗尾巴草串了好些個,藕色小襦裙上沾了好些青綠色。
  兩人一回院子,裡頭靜悄悄的,廚房的灶上冷冰冰的,似乎一直沒有生火。
  正疑惑著,花嬸子忽地進來喊道:「是阿言嗎?阿言回來了嗎?」
  花嬸子跑的滿頭大汗,氣喘吁吁,杜恒言從廚房裡出來,便見花嬸子忽地落了淚,哽咽道:「快去,快去保善堂,你娘找你呢!」
  杜恒言扔了鳥食罐子,風在耳邊呼呼的吹,什麼都聽不見了,那一天街市上的人,都看到一個小女娃沒命似地在跑,被人撞到了,也沒感覺一般,咕隆一下自己爬起來,接著跑。
  杜恒言還是遲了一步,她娘沒有等到她,死在了元氏的懷裡。
  莫嬸子說她是被一輛發了瘋的馬撞死的。
  她們在街上買梨子,忽地一輛馬車失了控地一般沖了過來,她娘為了護著元氏,擋在了元氏的身前。
  馬兒一抬腳踢在了杜氏的胸脯上,杜氏當即吐血倒在了地上,等送到保善堂來,已經奄奄一息。
  杜恒言抱著小小娘染了好些血紅的身子,將頭埋在她的脖頸上。一遍遍地喚著:「娘,娘,娘……」
  可是這個女子再也不會或溫柔地抬起頭來喚她一聲「言兒」,或迷糊地喚她一聲「小娘子」。
  小陳大夫端了一盆溫水進來,道:「杜家小娘子,給你娘擦擦臉好不好?」
  杜恒言接過熱毛巾,擦乾了娘嘴角的血跡。
  眼淚啪嗒啪嗒地落在娘的臉上。
  小小娘比她還小,那些人為什麼不曾放過小小娘,小小娘何嘗對她們有絲毫的威脅?
  杜呈硯將小小娘抱走的時候,杜恒言眼睛一直看著他,等他走遠了,不見了身影,杜恒言暈厥了過去,倒下去的那一刻,她的心裡有一個念頭破土而出。
  她要報仇。
  她要為那個遭受了諸多無妄之災,最後又死於非命的小小娘報仇。
  那個眉目如畫,胸前一片雪白的女子,那個幸福地親著她臉頰的女子,那個抱著她哭,抱著她跑的女子,死在了咸寧六年的六月末。
  兩世的杜恒言在這一刻忽地重合。
  她是杜恒言,來自現代的一個文學女博士。
  她是杜恒言,大趙國的一個小孤女。
  杜恒言到汴京城的時候,正是一年最盛的暑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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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杜恒言一路上昏昏沉沉,待到了汴京城的杜家門前,元氏讓僕婦抱著她下車的時候,她才渾渾噩噩地發覺,她到了京城了,她娘埋在了廬州南邊的明月鎮上。
  「婉婉,快去接阿翁、阿婆!」一個婦人溫婉的聲音傳過來,一張芙蓉秀臉出現在杜恒言面前,雙頰暈紅,星眼如波,眼睛望著她身前的杜呈硯又是思慕,又是羞澀。倒真正像個不沾世事的閨中嬌女。
  「阿翁,阿婆你們去了好久啊,婉婉可想你們了!」五歲的小女孩兒,個頭比她要高上兩三公分,明亮的杏眼,嫣紅的小嘴,一身粉色的單襦裙,一條輕軟的腰上黃,眉心貼著一枚梅花鈿,金色的薄片在陽光下亮燦燦的晃眼。
  此刻的杜婉詞跑到杜呈硯跟前,舉高了雙臂,嬌嬌地道:「爹爹,抱!」
  杜恒言舉手遮住了眼。
  杜呈硯摸了摸女兒的頭,指著僕婦身上的杜恒言道:「婉婉,這是你阿姐,恒言!」
  舉著胳膊的杜婉詞放下了胳膊,抬眼看杜恒言,一個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兒,一身藕色銀紋襦裙,頭髮梳成雙螺髻,只腰上系著的一隻雙面滿繡的小魚荷包顏色略鮮豔些。
  杜婉詞揚了笑臉,喚了一聲:「阿言真好看,娘肯定喜歡!」面上的鄙夷一閃而過,面上還是六月孩童的熱情。
  自爹爹和阿翁阿婆一起去廬州,她便已知曉,她有個妾室所出的姐妹在廬州。
  杜恒言微微垂眸,她沒有喊她阿姐,而是直喚其名。
  在大趙國,長幼有序,今個她若喚了一聲「阿姐」,她杜家長女的身份便讓人了。汴京城裡頭的貴胄之家,若是替長子娶媳,優先考慮官宦人家的長女,因為長媳往往也是一個家族的宗婦。
  杜婉詞忽閃的杏眼看著杜恒言,忽地拉著元氏的手,有些忐忑地輕聲問道:「阿婆,阿言都不與婉婉說話,是不是不喜歡婉婉?」
  杜恒言抿了抿唇,她竟察覺到了一個五歲女娃兒對她的不友善。忽地想到,是了,平白無故地多了一個姐姐來分爹爹的寵愛,莫說五歲,便是三歲也要鬧的。而且,這個姐姐還不是她娘生的。
  元氏看了趙萱兒一眼,對阿言道:「阿言,以後郡主便是你的娘親,快快行禮!」
  杜恒言從僕婦身上下來,清脆地喊了一聲:「阿言見過郡主娘娘!」小手兒疊在一起,規整地彎腰形禮。
  元氏贊許地點頭,這才道:「婉婉乖,阿婆乏了,你跟娘回去吧!」
  杜太初、杜呈硯,沒有一人應聲,默色無聲地進了宅院,徒留驚愕的昭城郡主和杜婉詞呆愣在府門口。
  趙萱兒暗暗捏緊了錦帕,才用鳳仙花塗好的指甲,戳紅了手心,眼睛一動不動地盯住了杜恒言的小身影。
  她防賊千日,終究還是讓賊的女兒進了杜家的大門。
  「娘,爹爹怎麼不抱婉兒?」杜婉詞仰著小臉,十分不解地看著她娘親。
  趙萱兒攬過來女兒,輕輕笑道:「婉婉,爹爹接了你姑母府上的妹妹回來,頗為勞累,我們回肅王府看外祖母可好?」他們想把這個賤人的孩子接過來,可是作為杜家的原配夫人,她是無論如何不會同意的。
  元氏牽著阿言的手,道:「阿言這些日子先和阿婆一起住嘉熙堂可好。」
  杜恒言點頭,輕聲道:「阿言聽阿婆的!」
  「哎!」元氏眼淚一下子便掉了下來,側首抹著眼睛。這孩子總算開口說話了,一路上這孩子隻言片語都沒有,剛才讓她喊趙萱兒,她也以為她不會開口。
  她一度以為,這孩子以後怕是開不了口了。
  杜恒言回身望了眼身後的杜家母女,娘,我見到她們了。杜恒言摸了摸小魚荷包裡的那枚喜鵲登梅的銀簪子,那是她在娘入棺前取下來的,她將她的小鳳鞋放在了棺木裡。
  趙萱兒一去王府四五日都沒有回府,府中的女使、僕婦開始三三兩兩地說起了閒話。
  「你說少夫人哪一日才會回來?」問的是嘉熙堂管花草的閆婆子,她的兒子娶了元氏身邊的淩媽媽的女兒,是以在嘉熙堂中一向什麼都敢說。
  另一個壓低了聲音,道:「我看回來自是會回來的,京城裡頭,誰不知道少夫人對將軍的情意,只是這回將軍實是傷了少夫人的心,少夫人可是肅王府的郡主,被王爺和王妃捧在手心裡的明珠,苦守空房多年,將軍一回來便帶回來一個庶女,嘖嘖嘖!」
  杜恒言躺在假山頂上,一片荷葉蓋著臉,七月的太陽熱辣辣的,這時候,她好像才覺得她是活物一般。
  「哎,我聽淩媽媽的意思,這新來的小娘子,似乎不是庶女!」說到這裡,閆婆子左右看了看,低了音道:「是杜家當年童養媳的女兒,按順序,這才是原配嫡女!那小娘子比咱府上的小娘子還大上幾月呢!」
  另一個婆子被唬的張大了嘴:「謔謔,好傢伙,還有這麼一出?」
  閆婆子見對方眼睛裡滿是不可置信,微微猶疑了一下,乾脆放出了大招道:「你別不信,這小娘子全身素服,你知道為甚,她娘新喪!」
  在對方驀然捂住的嘴,放大的瞳孔裡,閆婆子還是心虛地道:「可別傳出去,這家可是少夫人當著的!」
  那婆子木楞地點頭,已經被這爆炸性的資訊炸得回不了神,半天心裡嘀咕了一句:「大戶人家就是陰私事兒多!」
  正說到這裡,淩媽媽忽地帶著新採買回來的小丫鬟紫依、紫雲過來,問道:「可曾見過言小娘子?」
  閆婆子擼著沾了草葉的袖子,笑道:「我們一直在這剪枝子,一隻小貓都沒看見,可是言小娘子不見了?」
  淩媽媽點頭,皺眉道:「嗯,老夫人急的在哭呢,你們也先放下手中的活,趕緊找找!」
  假山上德杜恒言一陣頭暈目眩,努力想應一聲,竟發不出來聲音,難道,心裡忽地自嘲,難道她要成為卞京城第一個曬太陽曬死的小娘子?
  杜恒言醒來的時候,元氏倚在床邊,見她醒來,雙手合十,口中一直念著「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喂了杜恒言喝了些水,才抹了淚道:「言兒,林老相公說你聰慧不似尋常小娘子,容兒病了的時候,你一直照顧在跟前,今日,阿婆也不將你當稚兒看待,與你說兩句剖心的話,你娘雖不是我親生的女兒,可她在我跟前長大,與親生的也無異,我既是將你從明月鎮上帶回京城,一定會給你一個家,你娘兩為我杜家平白無故受了那許多冤屈,我一定會加倍償還於你,你便是我杜家和婉詞一般無二的小娘子,你可明白?」
  阿言看著元氏,她其實並不欠她和她娘的,阿言舉手環住了元氏的脖子,將臉貼在元氏佈滿淚痕的臉上,輕聲道:「阿言明白,阿言長大後一定會孝順阿婆!」
  「孩子啊,你嚇死阿婆了!」元氏摟著這孩子,哭得又一次哽咽。
  杜太初站在房門口,看著這一幕,輕輕籲了口氣,這麼一塊璞玉,他晚年除了養鳥,還可以教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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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趙萱兒帶著女兒在盂蘭節前夕回了府。盂蘭節要祭祖,趙萱兒不準備和杜呈硯和離,自是要回來準備祭祀,否則便是婦德有缺。
  杜太初在嘉熙堂的小佛堂裡,給杜秋容專門設置了一個牌位,讓杜恒言祭拜。一早,杜太初便帶著阿言去街上買轉明菜花,花油餅,杜呈硯這一日去了道者院為陣亡的軍士們上墳。
  杜太初聽著阿言背完了兩首唐詩,摸著鬍鬚道:「今個你要跟著阿婆給你娘念經文,就到這裡吧!」
  杜恒言收了書放進書袋,問阿翁道:「阿翁,慕俞可有信寄過來?」
  杜家老爺手一抖,咳了一聲道:「阿言不提,阿翁倒忘記了,阿言等等,阿翁去拿!」心裡不由暗罵,林老頭倒是教的好孫兒,這般小就賴上他家孫女了。
  杜恒言對著阿翁微微一吐舌頭,他知道阿翁這是故意扣下了她和慕俞的信。
  門外的杜婉詞看著杜恒言對阿翁作鬼臉,微微失了神,即便這個女孩兒來路不明,可是阿翁和阿婆卻將她捧在心口,她由娘親請來的女先生教,杜恒言跟著阿翁學。
  娘親說阿翁不過是鄉野的鄉紳,比不得朱先生出生世家,又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可是幼兒啟蒙,哪用的著才女來教呢!
  杜婉詞失神的當兒,揣著信從里間出來的杜家阿翁,正看到另一個孫女一眨不眨地看著阿言,笑道:「婉婉也過來了啊,阿翁剛讓廚房備了綠豆糕,婉婉陪阿言玩一會可好?」
  杜婉詞斂裾行禮道:「娘讓婉婉來找阿婆,問姑母的祭禮是公中準備,還是阿婆另準備?」
  杜太初淡淡看了一眼這個低著頭傳話的孫女兒,道:「你阿婆已經備好了!」
  杜婉詞笑道:「那婉婉回去告訴娘親,娘親那兒也備了綠豆糕,婉婉一會讓翠微端來也與阿言和阿翁嘗嘗。」
  杜太初點點頭。
  望著杜婉詞的背影,杜恒言聳聳肩,為何人家的四五歲小娃兒都是正常要糖撒潑打滾的小娃兒,為何她接觸的小娃兒,都一副老學究的模樣,慕俞還會動耳神功,沮喪地說律典裡的好多字不識,杜家的這位小娘子,貌似沒有死穴。
  她不知道杜呈硯是如何和趙萱兒說的,最後趙萱兒同意將她記在名下,充當嫡女,只是名字記在了杜婉詞後頭,在家中兩人互喚名字。
  嫡女、庶女,杜恒言並無感覺,她本就不是這家的女兒,娘生前沒有說他爹是誰,在杜恒言眼裡,只是將杜呈硯當伯伯看待,記在族譜上以後,她稱呼杜呈硯依舊為「伯伯」,稱呼趙萱兒為「伯娘」。
  盂蘭節過後,天氣越發炎熱,皇上要去京郊避暑,杜呈硯作為殿前副都指揮,自是要陪同,趙萱兒也收到恩旨,一同前去。
  消息送到嘉熙堂的時候,元氏給正在寫大字的阿言打著扇子,問道:「言兒,你想不想一同去?」
  阿言頭也不抬地道:「我在家中陪阿婆!」一邊接著寫她的大字。
  她前世唯獨字跡實是拿不出手,簡直是一大恥辱,但凡她一亮字,都要汗顏,人家都說,見字如見人,她每每聽到這句話,都想翻白眼。
  這一世,杜恒言準備從自己還是娃娃時,努力練字以洗刷前世的屈辱。杜家阿翁拿出了許多名家的帖子讓她選,問她喜歡哪一種,她選了一圈以後,挑中了前朝才女李茂芫的字,飄逸又不失大氣的一手行書,頗能磨性子。
  元氏見她寫的認真,歎道:「言兒,阿婆知道你不喜歡去外頭見那些權貴,可是你終究是要長在京城,以後進了書院,難道連一個女伴都沒有嗎?」
  杜恒言有些莫名地抬頭看著阿婆,她總覺得阿婆似乎話中有話,女伴去書院也可以交啊。
  元氏見她一雙眼睛清澈的能照進心窩裡一般,攬著她道:「言兒,你初來京中,要在京中找到自己的女伴,讓人家夫人、小娘子看見你、認識你,知道你是誰,什般模樣性情,你可明白?」
  元氏的眼睛裡既有疼惜,又有堅決,近日便連她都聽說,京中到處盛傳硯兒薄情寡義,將外室女帶到郡主跟前,郡主大度,不計前嫌反而將此女記在名下充當嫡女教養,奈何那小娘子的娘親出身鄉野,最是愚頑,與杜家真正德嫡女相比,簡直是螢火與月光。
  望著元氏的眼睛,那麼一瞬,杜恒言忽然想起來她在杜家的身份,阿婆是怕她躲在深閨中,會讓外面的那些流言越傳越真。
  她才五歲,阿婆竟然已經在為她的名聲經營。杜恒言忽然發覺古代小娘子的不易,她們一輩子都只能在一個圈子、一個地域裡打轉,不可能一處待著不喜歡,就換一處生活。
  在封閉的小圈子裡,名聲對一個小娘子的重要性,似乎是關乎身家性命的。
  杜恒言低了頭,道:「阿婆,言兒不喜歡,言兒就喜歡待在家中讀書識字。」她想起古裝劇中那些在後宅中苦心謀得一份體面的姻緣,然後費盡半生悍守正妻之位的女子,後脊背便一陣發寒。
  歷史的河流那般寬廣深厚,而留給她們的就只有一塊娟帕,一首苦心孤詣的勸夫詩,一口胭脂井。
  她也不準備嫁給貴族勳爵去做大家婦,這麼些時日,她已想好,她作為趙國杜恒言的這輩子,一是為小小娘討一個公道,二是自得自在地過自己的日子。
  她想的開,可是元氏聽她一說完,就抱著她哭了起來,「言兒,阿婆年紀大了,護不得你一輩子啊!」
  杜恒言見元氏又為她愁的哭,腦袋發木,牙一咬,點頭道:「阿婆,言兒都聽你的!言兒去!言兒一定交幾個小女伴!」
  元氏瞬息收了淚,十分敏捷地吩咐淩媽媽道:「阿淩,你去庫房挑兩匹平羅,兩匹蜀錦,前些日子亳州那邊送來的紗,也拿出兩匹給阿言做身十二幅的裙子。」
  一點也沒有了先前欲哭斷腸的淒涼模樣兒,杜恒言望著自己剛才臨摹的字,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家阿婆竟然掌握了哭功這一必殺技。
  淩媽媽笑道:「夫人真是心疼言小娘子,老奴這就去!」這一季的新衣裳,少夫人一早就備下了,言小娘子初來乍到,穿的還是先前在廬州的衣裳。
  只是老夫人是疼言小娘子,這回單獨給言小娘子做,不知道少夫人那邊會不會不快,淩媽媽看了一眼其樂融融的祖孫兩,還是出了院子去找繡娘。
  榮延院裡頭,趙萱兒聽著珍珠稟報元氏從自己的私房裡出銀子給杜恒言作了四五身新衣裳,晃了晃手中的茶盞,笑道:「既然娘希望阿言出風頭,我們不妨全了娘的心意。」
  這七月的天,一旁立著的翠湄竟覺得有些不寒而慄,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笑道:「那等賤皮子,主子也能容得下,真是菩薩心腸。」
  趙萱兒抿了一口茶,淡道:「什麼容得下容不下的,我說了不算,要看她自己的能耐!」說著,放下了茶盞,又道:「茶涼了,重新換杯吧!」
  珍珠躬身下去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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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小人的衣裳做的快些,元氏又吩咐幾位繡娘熬夜趕工,不過三日功夫,便趕制出來五身衣裙,其中還有一身旋裙,這是以防騎馬時穿的。
  到了出門的那一日,元氏將著了雲霏妝花緞織的直領半臂海棠單襦錦衣,另搭一條青煙紫繡八幅長裙的言兒送到門口,便見著一身錦衣華服珠蓋寶翠的趙萱兒正牽著著了十幅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的婉婉站在馬車邊上,笑吟吟地等著她們。
  杜恒言剛低頭行禮,便瞧見風吹過時,杜婉詞那一條小裙子上翻過的多種顏色的蝴蝶在翻飛,原來這每一褶竟有一種不同的顏色,不展開時,是粉色,一展開墨綠、月白、鵝蛋、深蘭、妃色、芙蓉、煙羅紫、石榴紅竟看得人眼花繚亂。
  趙萱兒道:「娘,言兒跟著我們,外頭日頭大,你快回屋歇著吧!」
  元氏點頭,給言兒整了整衣裳,柔聲道:「言兒,你頭一回出門,跟著婉婉和伯娘便是!」
  趙氏笑道:「娘放心,息婦定會看好言兒的!」說著,上來牽杜恒言的手。
  元氏看著馬車走遠,才對身邊的淩媽媽道:「也不知道阿言一個人在外,會不會怕,夜裡能不能睡著。」
  淩媽媽笑道:「言小娘子自來聰慧,不似一般小娘子,夫人放心才是!」
  元氏看著漸漸不見影子的馬車,心裡一陣輕歎:阿婆護不了你一輩子啊,阿婆只能在還能說話的時候,讓我們言兒走的更高更遠。
  馬車上的杜恒言趴在車窗上,直到看不見杜家的大門,才規規矩矩地坐好,這才發現她是一人坐在一邊的,杜婉詞挨著她娘親,正絮絮叨叨地和她娘說想念王府的阿婆。
  「娘,這一回阿婆見到婉婉,會發現婉婉又長高了,識得字也越多了!」
  趙萱兒撫著女兒頭上的珠冠,笑道:「是,是,我們婉婉又聰明又伶俐,還能幫娘親磨墨了!」
  母女二人一言一語,杜恒言完全插不上話,好像她只是馬車上的一個繡杌子,不是個活物。
  杜恒言明白,趙萱兒這是面上一套,背後一套,要不冷不熱地晾著她,若是自己真是五歲,這麼一兩回,估摸她也不願意再跟著出門了。杜恒言對趙氏母女,因著娘親的事心有芥蒂,乾脆就自己靠著車壁睡覺。
  趙萱兒淡淡看了杜恒言一眼,道:「言兒,大家小娘子該嘉言懿行,豈可這般懶散?」
  杜恒言起身,「娘說,阿言累了就要睡覺,餓了就要吃飯,阿言不知道何處惹得伯娘不悅,還懇請伯娘回府細細指教。」
  趙萱兒眸中忽地升了一股冷意,朦朦朧朧的,像冰霧一般,望著眼前皺著眉頭的小娘子,淡道:「言兒憊賴了!」
  杜婉詞拉著趙氏的手,撅嘴道:「娘親莫氣,婉婉給娘摸摸心口!」說著不悅地瞥了一言杜恒言。
  杜恒言默默地琢磨著,趙氏母女這般等不及地視她為眼中釘,怪道阿婆那般急迫地讓她趕緊交小女伴,這是希望自己早日融入京中的貴女圈子,好拉幫結派啊!
  馬車行了一個時辰到了皇家的避暑山莊,僕婦抱了杜恒言下來,杜呈硯已經候在門口,見到杜家人,一手抱起了婉婉,一手抱起了阿言。
  才剛剛抱起,便聽到後面有一個小郎君道:「杜將軍,你家何時多了一個小娘子?」
  杜恒言回眸,一個七八歲的小娃兒,著了一身朱袍,羅襪黑靴,一本正經的小模樣,身後還跟著一個臉團團的小娃兒,約莫也才七八歲,目不斜視,一張小臉冷崩崩的。
  杜呈硯還未出聲,一邊的杜婉詞道:「啊,皇哥哥,憲哥哥!」
  杜呈硯皺眉道:「小女無狀,大皇子贖罪!」
  趙元益道:「無事無事,將軍或不知,我和婉婉妹妹常一處玩鬧,只是不知,將軍家中,怎地多了一個小娘子?」
  說著趙元益好奇地打量著杜恒言。
  杜呈硯道:「阿言一直養在廬州,是以大皇子不曾見過,阿言,這是大皇子,這是張相府上的小衙內。」
  杜恒言看了一眼兩小娃,發現張相府上的小衙內,似乎有點孤僻,冷冷的,心裡暗暗比較,嗯,沒有林家小衙內討喜。
  大皇子道:「杜將軍,前頭剛宮人發現了一群上等的錦鱗,兩位妹妹要不要一起去前頭湖裡看看!」
  杜婉詞看了一眼冷冰冰的張憲,拍著手道:「要,要,爹爹,婉婉要去看魚。」
  後頭的趙萱兒道:「既是婉婉想去,那就勞煩益兒和阿憲帶著婉婉一起吧!」
  杜呈硯問阿言道:「言兒要不要一起?」
  杜恒言對看魚也沒興趣,不過看到趙萱兒笑著看她的那張臉,忽地出聲笑道:「阿言想跟著婉婉!」終日在家多麼無趣,跟著一群小娃兒尋尋樂子也好啊!
  杜呈硯只當她往日守在府裡,寂寞的的很,將言兒放了下來,笑道:「也好,去吧!」
  杜婉詞看了一眼娘,見娘笑著對她點頭,輕輕咬了一下唇,又對著阿言仰著笑臉道:「阿言,我們走吧!」
  杜呈硯沒有接到女兒回屋,自在屋裡喝著涼茶,看著兵書,然而沒過兩刻鐘,忽地一僕婦過來喊道:「官人,官人,不好了,言小娘子將大皇子推到池裡去了,貴妃娘娘嚇得暈倒了!」
  當今的沈貴妃是太宗時期樞密副使沈順宜的孫女,沈順宜是趙國的開國功臣,在太`祖尚在潛邸時期,便任其為從事,掌管財政,後一度掌管趙國財政事務三十餘年。
  沈貴妃十四歲時被選侍在君王側,一度是皇后的熱門人選,然而皇上寵倖平民出身的劉修儀,沈貴妃一直頗受冷落,直到七年前生下了大皇子,才得到皇上的憐愛。
  大皇子無疑是沉浮于後宮多年的沈貴妃的命根子。
  是以,當杜恒言被杜婉詞指責「你竟敢推大皇子入池裡」的時候,邊上正在呼救的張憲心口一跳。
  是怎麼樣的仇恨,竟然讓向來溫婉知禮的杜家小娘子要置這個姊妹于死地?
  杜恒言看著水裡撲騰的大皇子,急的額上出汗,剛才大皇子嫌棄四周的宮人守著礙事,把他們遠遠地打發走了,眼看著大皇子撲騰的水花越來越小,再灌幾口水,怕是就要沉下去了。
  他若出事了,今個她們幾個,都逃不過一個「死」字,杜恒言咬一咬牙,準備跳下去,卻不防一個墨綠色的身影一個縱身躍入了水中。
  「憲哥哥,憲哥哥!」杜婉詞扶著欄杆,急的直掉眼淚。
  竟是一直冷著一張小臉的張憲。
  「快,快!」
  那邊的宮人終於跑了過來,一個接著一個下餃子般往水池裡跳,一時水花四濺,也看不出來到底是在救誰。
  「大皇子,大皇子!」
  「還有憲哥哥,還有憲哥哥!」杜婉詞眼尖見大皇子被宮人抱住,張憲還在水裡頭遊著,急的哭喊道。
  等兩個小娃渾身濕透地被抱上岸,杜婉詞忙跑過去,眼淚如掉了線的珠子般,「益哥哥,憲哥哥,你們有沒有事?」又指著杜恒言道:「阿言,你太過分了,你怎麼能推益哥哥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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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張憲吐了一口水,眉目不動地道:「婉婉,謀害皇子,要株連九族!」
  不過也才八歲的小娃兒,眼裡的清明讓杜恒言一時怔住。
  叫嚷著的杜婉詞忽地失了聲,眼裡泛了淚,委屈地嘟囔道:「我情急看錯了!」剛才看見大皇子喂魚喂的太興奮,竟然一不小心栽了下去,她第一反應就是,阿言離大皇子最近!
  「益兒,益兒!」沈貴妃踉踉蹌蹌跑過來的時候,大皇子已經坐了起來,見到母妃過來,喚了一聲:「母妃,孩兒無事!」
  沈貴妃連忙摸了摸兒子的小臉,小胸脯,確認無事後,嘴裡念叨著「好,好!」眼睛一翻,竟然暈厥過去了。
  「貴妃暈厥了,快傳太醫,快傳太醫!」
  杜恒言沒想到這輩子第一次見到皇帝陛下竟然是這等時候,聽著前頭的張憲十分鎮定地敘說著事情的過程,暗暗點頭,毫無偏頗,看來林老相公後頭的這位張相,家風清正。
  皇上垂眼覷了一眼四個小娃兒,道:「既是益兒自己不小心栽入了水中,此事便與杜家兩位小娘子無涉,倒是張相養了個好兒子,進退有度,遇事沉著,實有乃父之風!」
  張相立即出列叩謝道:「此乃臣子份內之事,當不得陛下嘉獎!」
  皇上輕輕擺了擺手,「張相莫謙,傳旨,賞張憲金二十兩!」
  「謝主隆恩!」張憲以頭抵地,行叩拜之禮。
  此時杜呈硯出位道:「陛下,臣女伴大皇子身側,未能護主,臣請陛下賜罪!」
  杜婉詞急道:「爹爹!」
  杜呈硯身形不動,恭謹地堅持請罪。
  皇上摸了摸面前的一串玉珠,不辨喜怒地道:「杜卿乃一代將才,護我趙國山河,可惜膝下竟無男兒可承襲將業!」
  殿中眾大臣一時不知道聖上這話是何意,明明是請罪,怎地說到杜呈硯的子嗣上頭了。
  杜呈硯回道:「臣……」竟不知如何回應,陛下這是對婉婉誣賴言兒不滿,要敲打她娘了。
  杜恒言在一旁看著喜怒不形于色的張憲,默默地想起來有神通之譽的慕俞,暗暗揣測,難道宰相府上的小衙內們都是神童不成?
  等杜呈硯領著倆個女兒出來,一路上無話,直往自個的住處走,趙萱兒已經守在小院子內,見到他回來,急行兩步喚道:「婉婉,婉婉!」
  杜呈硯下意識地捏緊了拳頭,杜恒言拉了拉他的袖子,「伯父,阿言想吃桃子,伯父帶阿言找桃子吃吧!」
  杜呈硯輕輕籲了口氣,點頭道:「好!」
  趙萱兒喊道:「硯郎,外頭日頭大,我備了涼茶和冰過的荔枝。」
  杜呈硯身形微頓,還是牽著言兒,沒有回頭,走了。
  趙萱兒牽著女兒的手,站在門外,看向那漸走漸遠的一大一小的背影,驀地心上泛起了一層悲涼,她能阻住這個男人的腳步,也擋不住她的心。
  可是,那人已死了,她還活著,她才將將二十來歲,她還有許多年捂熱硯郎的心。
  山莊的西邊有一片果林,種了梨子、桃子、枇杷、棗子等,這時候桃子當季,杜呈硯將阿言扛在肩上,二人專挑又大又紅的摘,不一會兒便摘了滿滿一筐,杜呈硯帶她到溪邊去洗,一邊問阿言:「言兒,今個婉婉污蔑你,你不記恨嗎?」
  杜恒言咬了一口桃子道:「你是她的爹爹,我平白分了她的寵愛,她記恨我是正常的!」
  杜呈硯望著小人兒的面,其實,原本,如果沒有趙萱兒,他會是她一人的爹爹,只會是她一人的爹爹。
  倏爾,杜恒言望著杜呈硯道:「伯父,言兒也覺得,杜家還該有個孩子。」一個正常的孩子,不是她,也不是杜婉詞,一個正常的,被愛著,也能愛人的人格健全的孩子。
  這話,杜恒言是真的替杜呈硯著想的,他不愛或許是現在不愛趙萱兒,沉湎在她娘的去世中,其實,他還這般年輕,又這般行俠任義,人生短暫,合該輕鬆自在地過一生,不該被權勢、陰謀、愧疚攪和一生。
  正說著,杜家僕人匆匆找來,稟道:「官人,肅王爺請官人去一趟!」
  杜呈硯聞言皺了眉,從溪邊草地起身,對僕人道:「你帶小娘子回去!」
  杜恒言道:「伯父,言兒還想再待一會,這兒涼快!」
  杜呈硯點頭。
  杜呈硯一走,杜恒言見那僕人有些眼熟,問道:「你在哪處當差?」
  那僕人也就十四來歲,道:「回稟小娘子,小底叫墨林,是少夫人院子裡頭伺候的!是和小娘子身邊的紫雲、紫依一同入的府!」
  杜恒言才想起來,她身邊派過來的兩個恰十歲的小女使,一個叫紫雲,一個叫紫依。
  既是榮延院的人,杜恒言也不準備多聊,兀自點頭,問他:「你可會做魚竿?幫我做一個如何?」
  墨林忙點頭:「會的,會的,小娘子稍等,小底這就去做!」說著去了果林西邊的竹林裡頭。
  杜恒言見他真這般傻愣地走了,心下暗想,這估摸還不是趙萱兒跟前伺候的,她竟然能使喚的動。
  草地異常柔軟,她坐的地方正是樹蔭下頭,面前的小溪汩汩地流著清澈微涼的溪水,這溪水似乎是從山上流過來的,杜恒言忍不住捧了一口喝,十分甘甜。
  自來京城以後,她還不曾看過這般廣闊的天空,躺在草地上,看著上頭一個勁兒叫著的蟬,莫嬸子家的花花說,一個蟬衣一文錢,住進京城杜家,她竟然不用為生計發愁了,可是這日子,卻比明月鎮上難過許多。
  「你為何一人在此?」
  一張冷淡的小臉映入杜恒言的眼簾,是張憲。
  「我家小廝去給我做魚竿了!你吃不吃桃子?」杜恒言從筐裡挑出一個大的給他。
  張憲望著桃子,眼眸微動,伸手接了過來。桃子上頭還有水漬,顯然是剛洗過,一口咬下去,張憲頓時皺緊了眉。
  杜恒言見他表情痛苦,問道:「怎麼了?」
  張憲緩緩拿開桃子,張了嘴,門牙上一顆小牙掉了一半,還粘連著。
  杜恒言忍不住吸了口冷氣,這小子一口下去竟然崩了牙,這牙還連著一點,掛在牙床上,看他一臉無助的表情,先前冷冰冰的傲嬌小模樣遁的無影無蹤,杜恒言捏著自個的腮幫子鼓勵道:「我娘以前說,換牙的時候,要是要掉不掉,要麼咬一口硬的,要麼自己拽!」
  說完,杜恒言想到自己當年換牙的慘烈,忍不住一陣冷顫。
  張憲望望她,又望望沾了血水的桃子,一閉眼,一口咬了下去,「崩」一聲,那顆牙跟著一大口果肉殷紅的桃子被吐了出來,掉在草地上。
  張憲忽地捂住了嘴。
  杜恒言跑過去把它撿了起來,捧了溪水沖了沖,放到張憲的手心,「我娘說,掉下的牙齒要扔到屋頂去才會長出好牙!」
  張憲看著安安靜靜地躺在手心裡的一顆小門牙,在陽光下瑩然生光,微微抿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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