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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都市言情] 南羅 - 《大宅小閨秀 卷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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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這一跪,在他,或許是女兒的臨別一拜,在她,不過是為了感謝他念著小小娘的情分,舍予冰山雪蓮和千年人參救了阿寶一命。
  在她即將要出嫁的日子裡,她不介意對這個苦念了小小娘多年的男子釋放出一點善意。以前的事,她也不再為小小娘鳴不平,可是這些年養育她的畢竟是杜家,在她眼中,杜家才是她的親人,耶律蒙德大約,只是小小娘的故人吧。
  耶律蒙德眼圈微紅,慌不迭地扶起杜恒言,「言兒不必如此。」他自幼長在草原上,見慣了風沙與血腥,很少起這般肝腸寸斷的細膩情緒,上一次是追著秋容來到明月鎮,這一次是沒有料到這個使他如陌路人的女兒竟會向他跪別。
  趙國人自來跪天跪地,跪宗族雙親,言兒這是無聲地喊了他一聲「爹」!
  杜恒言抬眸,見到耶律蒙德的表情,微微側首,抿唇道:「此日一別,望王爺珍重!」
  耶律蒙德待要再言,淩媽媽過來道:「老夫人,全福太太那邊催了,小娘子可得過去了!」
  這麼一嚷,嘉熙堂裡忽然便慌亂開來,杜恒言由紫依攙著回明月閣,她頭上戴了好幾斤的鳳冠,搖晃晃的直覺腿腳不穩,元氏催著去讓淩媽媽把玉如意放好,一邊又讓女使去前頭叮囑阿文和呈硯手下的那幾個將軍,千萬別過分為難慕俞,自個又不放心親自去前頭清點言兒的嫁妝。
  杜恒言剛回明月閣,全福太太便將一對玉如意塞在了杜恒言的腋窩下,又讓小女使將一把銀箸遞給她看,笑吟吟地道:「小娘子,一會兒你在喜娘背上,會有別的夫人和小娘子來搶你的玉如意,玉如意被搶走後,在邁出大門的那一刻,記得將銀箸拋到身後,可別忘記了!」
  杜恒言聽著外頭的哄笑聲,這時才有些緊張,好像慕俞已經到了後院,她好像聽到了武家的郎君在吆喝著要和慕俞比劍,又聽見好像是誰在嚷著要慕俞對一副對聯。
  杜恒言正伸著耳朵在聽,忽然閣樓外頭,小女使們嚷道:「哎呀呀,來了,來了!」杜恒言頓覺眼前一黑,全福太太已經將百鳥朝鳳祥雲紋的大紅蓋頭蓋在了杜恒言的鳳冠上。
  緊接著胖墩墩的喜娘便矮下身來讓杜恒言爬上去,杜恒言剛未穩,手裡便被塞了一把銀箸。
  邁過二門,便有那手快的夫人和小娘子搶了她夾著的兩把玉如意,在祝福聲中,哄鬧聲中,杜恒言感覺好像到了大門口,只聽喜娘唱道:「姑娘撒銀箸,肥水自家留!」杜恒言忙將快握得出汗的銀箸朝身後扔去。
  身後又是一陣哄搶,杜恒言想回頭看一眼,卻是已經被喜娘塞進了花轎裡。
  東華門外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裡,葉門看著杜家的花轎遠遠地走了,放下了車簾,問自家似乎在閉目養神的主子,「主子,我們下面去哪?」
  張憲淡道:「跟在後面!」
  葉門一驚,「跟?主子,你,你?」
  張憲不耐地皺了眉。
  葉門立即不敢多問,忙對外頭的車夫道:「跟著前面的花轎!」
  張憲驟覺心口一陣鈍痛,曾經,他每每站在茶樓上看著她經過,終於有朝一日,伴著她送了一截,那日他表白了心跡,他模糊地感覺到,她並不抗拒。
  即便林承彥一直在她身後窮追不捨,他也從來沒有退縮過,直到,直到,太醫和他說
  葉門忽然發現自己主子額上出了一層冷汗,雙手握成了拳,整個人好像在竭力地克制著什麼,忍不住出聲道:「主子,你何苦這般為難自己呢,你與言小娘子仔細說了,她未必,未必不會接受你!」
  見主子不出聲,葉門急道:「主子,眼看花轎就要到林家了,一旦拜了堂,您這輩子,就真的再也沒機會了!」
  張憲的眼驀然睜開,眼睛一片通紅,僵硬地轉頭看著葉門,忽然馬車一個趔趄,車身晃動,只聽外頭車夫喝罵道:「哪家不長眼的,往哪撞呢!」
  卻見對面的馬車上下來一位小廝,對著張家車夫拱手道:「請問裡頭坐著的可是張家衙內,我家主子剛才說似乎瞧見了張家衙內,許久未見,特地讓小人來請張家衙內出來一同去這附近的茶樓一敘。」
  葉門不知道這時節是哪個不長眼的來給自家主子添堵,也不待主子開口,下了馬車問:「請問你家主子是哪個府上的?」
  那小廝恭敬地道:「我家郎君是袁侍郎府中的二郎。」
  葉門眉頭一皺,想不起來哪個袁家,見對方這般客氣,便也回緩了一點道:「改日再聚,我家主子今日實在是有事在身!」說著,也不待那袁家的小廝再贅述,便讓袁家的車夫將馬車移開讓路。
  卻見車內的衙內忽地跳下了馬車,解了套車的馬,直接往朱雀門外賓士而去。
  葉門眼睜睜地看著主子飛馳而去,喃喃道:「難道主子真是去林家,要,搶,搶親嗎?」
  花轎行到了烏桕巷子, 巷子口的那一棵百來年的烏桕樹上都綁了大紅的綢布,下面還掛了許多紅燈籠,杜恒言從車簾裡撩了一小角兒, 心上頓時如鼓面上的點兒, 有一下沒一下的跳。
  「來了,阿姐來了, 阿姐來了!」
  巷子裡頭阿寶看見慕俞哥哥迎了花轎來,喜得都要往天上蹦, 書院中來觀禮的同窗舊友以及林老相公的門生故舊擠擠攮攮地坐滿了巷子裡頭的最後兩家宅院。
  因著來客甚多, 林老相公一早便囑咐林二找了工匠來, 在兩宅院之間修了一雕花月亮門,連接的院牆上又開了八個什錦窗,取「借景」的意思, 外廓有圓有方有多邊,還有銀錠、扇面和白菜形,窗格的紋樣一邊是梅蘭竹菊,一邊是牡丹、芙蓉、菡萏、芍藥, 一邊雅致一邊熱鬧,兼合男主人和女主人的趣味。
  巷子裡小娃們一鬧騰起來,林二便點燃了炮竹, 瞬間炸得小巷子裡家家戶戶探頭出來看,有那好奇的小娃,已經一早跟在阿寶的身後,來來回回地跑, 也不知道高興的點兒在哪裡。
  國子監祭酒管先生此刻在林老相公的書房裡,聽著外頭的動靜,撚須笑道:「還是您老養孫有方,杜家這小娘子,可一直名聲在外。近來,還把店面開到了國子監門口,引得我每日在書齋中都坐不住。」
  林老相公笑道:「此女幼時便不俗。」歎了一聲又道:「管先生知道慕俞孤身一人沒個依靠,我可不給他找一個能夠並肩作戰的人兒,不然,我身後可如何放心的下啊。」
  管先生聽到這裡,也不裝傻充愣了,直言道:「杜家這小娘子確實萬里挑一,可她惹得事兒,也是萬里挑一的。」哪有自家姐妹鬧得要人命的地步,且杜恒言的姐妹已然是鐵板釘釘上的太子妃,說不準,日後還會母儀天下呢。
  林家娶了杜恒言進來,慕俞的前程可得重新考慮了。「不知老相公對慕俞可有何打算?」
  林老相公眼眸微眯,微微笑道:「管先生覺得,慕俞去蜀地如何?」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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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蜀地?」管先生頓時撫掌大笑「好,好,老相公當真是深謀遠慮!」蜀地自來匪亂橫行,莫說肅王府,便是當今陛下,也難以在叢林深處找出一個人來。是以當年陛下那般恩寵的京城第一大才子林楠深陷蜀地,陛下也無力救他。
  管先生沉吟道:「慕俞若是入了蜀地,肅王府這邊自是無憂,只是,那邊的匪寇也是隱患啊。」
  管先生不敢多言,怕刺激了林老相公,林楠可是林老相公的長子啊,若是林楠沒有夭折,林家眼下又如何會出現只有慕俞一人獨木難支的局面,怕是四世三公也不在話下啊。
  林老相公何嘗沒有想到這一點,所以,他在慕俞幼年,便讓他習武,也是希望他入了蜀地以後有自保的能力。
  管先生觀林老相公神色,忽地福至心靈,「您老一早就存著讓慕俞入蜀的心?」
  見林老相公眸中含了笑意,管先生背後一寒,他只當林老相公自林楠死後,意志消沉,回歸故里去含飴弄孫,不想,卻是在為林家保存最後一點希望,如果他沒猜錯,林家怕是一早就已經在蜀地佈置了。
  他要讓林家在哪裡摔倒,便在哪裡爬起來。
  如今邊境和平,沒有戰事,武將都形同虛設,沒看那楊家都沉寂了快十年了。
  可是,如果林承彥平定了蜀地的匪亂,卻又是不一樣了,在這太平盛世,此番成績定當不亞于當年杜呈硯在太行山下取得的戰功。
  管濂想到這裡,不由再次擊掌,「老相公這一步棋布得甚妙,甚妙!」
  林老相公擺手,歎道:「我年事已高,怕是看不到慕俞走到那一步了,日後朝堂之上,還望管先生多幫襯幫襯。」
  說著竟是離位,對著管濂作了深揖。
  三朝元老,如今已白髮蒼蒼,他的背脊已經沒有昔日的挺拔,他的步伐已經沒有昔日的豪邁,可是,管濂依舊能夠感受到這一副略顯孱弱的身軀下,隱藏著的,滾熱的猶有萬丈雄心的胸膛。
  連忙前行兩步,將林老相公扶起,「您老人家,真是折煞晚輩了。」
  林老相公略略一笑,「管先生隨老夫去前頭吧,該是到了門口了。」
  杜恒言坐在花轎裡頭,估摸到了巷子裡,忙將大紅蓋頭又重新蓋上,邊聽外頭喜娘喊著新郎官來踢轎子,只聽到輕輕的一聲,外頭伸進來一雙修長如玉的手,「夫人,請下轎!」
  是慕俞的聲音,杜恒言瞬間面上泛起了紅暈,將右手遞了出去,待下轎子,手心裡便被塞了一條紅布條,她知道,這條布條的前頭是一個大紅喜結,再前頭,便是她在這異時空將要度過後面年歲的人。
  大約,也只有他,能夠讓她這般放心地將手遞上去。
  林老相公端坐在高堂,看著小倆口一身喜氣洋洋地朝著他走過來,他的孫兒嘴都快咧到耳根了,笑得像個傻小子。他這一輩子最得意的事之一,便是早早地給慕俞選了這麼一門親。
  在喜娘的高嗓門下,杜恒言模模糊糊地行完了禮,從紅蓋頭下,只看到慕俞的腳尖。
  「禮畢,送入洞房!」隨著喜娘高亢的喊聲,慕俞便被幾個小娘子和夫人簇擁著,送到了東邊的院子裡,她隱約覺得喜房是她原來住的那一間。到了這裡,恒言的心要稍微定了一些。
  她已經看到阿寶鞋履上的小蝴蝶了。
  喜房裡都是女眷和小娃娃們,除了阿寶,大約都是林家相熟的人家。
  林家二房有一個女兒林姝,慕俞還有個姑姑,叫林梅好像,嫁到了靖國公府上,不過,似乎都不太關係慕俞,她從來沒有聽慕俞提過。
  這邊杜恒言勉強端正坐著,忍著肚中的饑餓,頭上好幾斤重的鳳冠,讓她脖子實在是有些受不住。
  只聽一個婦人道:「新嫁娘的這一身嫁衣真好看,這上頭的鳳凰倒像是要從蓋頭上沖出來一般。」
  便聽右邊一個年輕的聲音嬌俏地道:「嬸子說笑呢,慕俞哥哥的婚禮辦得這般急,這嫁衣怕還是倉促之間做好的。」
  杜恒言在紅蓋頭下默默翻了個白眼,眼看這找茬的就這般明晃晃地使出了小飛刀。
  「芫兒不可無禮,自來大家族中女孩兒的嫁衣,早早便開始制的,杜府中老夫人定然早早便給孫女兒備下的。」大概就是剛才這位姑娘的娘。
  另外一邊,一個婦人笑道:「姑太太莫急,小女娃兒們哪懂得這些!」
  杜恒言猜測,叫芫兒,估摸就是靖國公府的母女了。這個小表妹似乎不太喜歡自己。
  阿寶去戚嬸子那兒給姐姐端了一碟子桂花糕過來,怕吹冷了不好吃,急慌慌的,進來卻看到這邊有一位小娘子,正在對著阿姐翻白眼,頓時就有些不開心了。
  溫溫吞吞地剝開了自個的小荷包,拿出了一個小瓶子,晃了晃裡頭的小蜜蜂,她今個上午才和巷子裡的小娃們抓來的,不知道會不會紮人,反正自家阿姐蓋著紅蓋頭,不會傷到她。
  眾人正三三兩語地聊著,誰也沒注意到端著糕點過來的小女使,忽然甩出來好幾個「嗡嗡」的小東西,眾人還不及反應,關山芫便「啊」地一聲尖叫了起來,她的臉,她的臉上爬了什麼,什麼東西。
  杜恒言蒙著蓋頭,也不知道外頭忽然鬧什麼,正好奇著,便聽小阿寶軟軟地道:「阿姐,是蜂兒。」
  眾人一邊拿帕子趕,一邊往外頭跑,一時屋子裡除了阿寶只剩下一個婦人,眉目疏朗,阿寶眼睛灼灼地看著她,不知道她為何不走?
  那婦人察覺到阿寶的眼神,忽然頓悟,掩嘴笑道:「好聰明的女娃兒,朝著杜恒言道,林少夫人,我夫家姓蘇,我家姑奶奶不便來,我家老爺便讓我無論如何過來照看一下,今個不叨擾了,趕明兒府上閑了下來,再約少夫人去寺廟裡上香。」
  杜恒言微微點頭,便聽那人的腳步聲,像是出去了。姓蘇?她記得慕俞的娘家好像出自蘇家,不過蘇家不是沒人了嗎?
  阿寶見人走了,忙把門關了起來,把一碟子桂花糕遞給恒言,「阿姐,還熱著,香香糯糯的,可好吃了。」
  杜恒言也確實有些餓,一手拿下了蓋頭,一手拈了一個桂花糕,待口裡皆是桂花香味兒時,不由滿足地眯了眼,笑道「還是寶兒聰明。」
  阿寶一手抓著一塊桂花糕,一手望著杜恒言發呆,「阿姐,你今個比平日裡還要好看,像,仙女兒。」
  杜恒言捏了捏阿寶的小臉蛋,笑道:「你長大了才是禍害呢!」
  阿寶仰頭道:「阿寶才不怕呢,太子哥哥說會護著我。」
  杜恒言一愣,「殿下和你這般說的?」
  阿寶點頭,「是啊,說了好幾回呢,不過我又不稀罕,我還有阿姐呢!」
  正說著,便聽到外面在呼喊:「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竟是太子殿下來了。
  阿寶跳道:「殿下答應我來,真的來了!」小臉兒紅撲撲的。
  杜恒言看向阿寶的眼睛,忽地便有了一點晦澀。阿寶還這般小,太子對阿寶的心跡,竟已經這般不淺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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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她看清了,還有多少人和她一樣,已經從太子殿下掩藏不住的關切中,看明白了?
  杜恒言看著阿寶嬌俏紅潤的小臉, 壓下心頭的憂慮,試探性地問道:「阿寶,你為什麼希望殿下在今天來烏桕巷子啊?」
  阿寶今個也穿了一身石榴花撒花裙子, 梳了丫髻, 戴著薄如蟬翼的珠花,上頭兩枚明珠拇指般大, 杜恒言現在才發現這好像不是她給阿寶的,大約在這些日子裡, 太子殿下送了許多輕巧的東西給阿寶。
  阿寶並沒有看出阿姐的憂慮, 輕輕撲到阿姐懷裡, 軟聲道:「阿姐,他們都說你得罪了婉小娘子,她是未來的太子妃, 你便是間接地得罪了太子殿下,所以杜家才會將你嫁給一個空有名望,卻孤木難撐的林家,可是我家阿姐明明是慕俞哥哥好不容易搶到手的寶貝, 阿寶不准他們那麼欺負阿姐!」
  想當初,子瞻哥哥出圍以後,她還默默傷心了好久, 這些人真是睜眼說瞎話,明明她家阿姐長得像仙女兒一樣,又溫柔又潑辣,到哪兒去找這般可愛的姐姐!
  哼!
  杜恒言見她小小的人兒, 此番蹙著兩條小月眉,竟頗有氣勢的模樣兒,刮了一下她撅著的小嘴,心中暖融融的,「阿姐不怕的,阿寶不用擔心,日後切不可再這般勞煩太子殿下了。」
  阿寶從阿姐懷裡探出頭來,小聲地問道:「太子哥哥對我好,我為什麼不能讓他幫個小忙?」
  不就是出一趟門兒,太子哥哥不來這裡,也是要帶她去別的地兒玩的。
  杜恒言窒了一下,她要怎麼和阿寶說,太子對她意有所圖?
  半晌琢磨道:「太子殿下不同你我,他是太子,一國之儲君,需要操心的事兒太多,譬如每到冬天便竄出來的流民,哪裡的火災、水災,哪裡的貪官污吏,他都需要操心,此等小事怎好勞煩殿下呢?」
  只見小阿寶眉頭皺的越發緊了,小模小樣兒地歎道:「怪不得太子哥哥給我送那許多的小弓箭、玻璃珠子和風箏呢,原來他都沒有時間玩兒。」
  阿言見她懵懵懂懂的,抱了她起來,坐在膝上,「阿寶,你要跟著林阿翁念書了。」
  如果阿寶日後真的要入宮,杜恒言不希望她是一個被困在深宮中的美嬌娘,她希望阿寶有自己的胸襟與視野,阿寶長得太美了,才八歲,眉目間已經漸漸地有了一抹淡淡的媚色,再往上張開點,怕是只能藏在深閨了。
  這也是杜恒言在發現太子殿下對阿寶的心意後,沒有過分干預的原因,至少太子殿下尚且是個心地朗輝的兒郎,即便再過一二十年,他變得深謀遠慮抑或君威難測,至少也不會有什麼變態的行為。
  阿寶伸手抹平了阿姐眉間的輕許憂愁,在阿姐的懷裡拱了拱,「阿姐,阿寶聽話,阿寶會好好念書的。」
  阿姐和她說過,女孩兒不能一味依附別人生存,阿姐估摸覺得她最近收了太子哥哥太多的禮了,覺得她應該自己掙錢了。
  小阿寶頭埋在阿姐大紅的嫁衣裡,摸著上頭的金線鳳凰,若有所思。
  前院裡頭,太子殿下的到來讓林老相公受寵若驚,也讓林承彥有些摸不著頭腦,他與太子殿下雖也相識,不過也只是見過一兩次而已。
  林承彥至今還不知道,他那一日奮力救了小阿寶,在太子眼中已然是恩人一般的存在,是以當時小阿寶說希望他來的時候,他才會答應得那般果斷。
  要知道,如今肅王府和父皇的關係稍有緩和,蓋因他與杜婉詞的婚約,眼看大婚在即,杜婉詞與杜恒言不和的消息已是滿京城皆知,他本該給杜婉詞留些顏面,即便是有意恩施林家,賞賜些財物便可,可是阿寶要他來。
  今日想到小阿寶晶亮的眼睛,他便在書房中怎般也坐不下去了。
  此時林老相公帶頭恭迎太子殿下。
  趙元益親自扶起了林老相公,溫和地笑道:「老相公快快請起。」又對著林承彥道:「孤今日不請自來,還望新郎官莫怪!」
  林承彥忙垂首道:「殿下言重了,殿下光臨寒舍,是我林家的榮幸。」
  趙元益「嘩」一下打開了摺扇,朝身後道:「賈先生,將孤備的禮呈上來。」
  話音未落,眾人便見太子府邸的幕僚賈先生帶著一對侍從過來,兩兩抬著一個紅木箱子。
  跟在林承彥身後跪拜的各家郎君、大臣們,忽然頓悟,看來他們都低估了皇家對林老相公和林承彥的看重,一時不免慶倖,幸虧沒有因為京中的流言蜚語而疏遠了林家。
  消息傳到後院,便是受了蜜蜂蟄了臉的關山芫都有些氣苦,她聽小姐妹們說杜恒言不過是被杜婉詞趕出杜家,以一個破落戶的林家打發了事,心頭既氣憤母親的娘家在她們眼中成了破落戶,又懊惱這麼一個「憊賴」小娘子竟然嫁給了林家,平白汙了林家的門楣。
  她與林家自來不親近,娘家不喜歡二舅舅,很少回去,外翁常年待在廬州,她也見不著,就偶爾娘親寫信,她也寄隨信添幾句問候而已。
  此時見太子殿下這般恩遇林家,心裡頭也不知道是苦還是澀。她喜歡楚王世子,可是簡哥哥十分崇拜太子殿下,如若她能得到太子殿下的嘉獎,簡哥哥定然不會再對她視而不見。
  關山芫此時已然忘記剛才得罪杜恒言的事兒。
  杜恒言一直提著心,就怕太子一時腦抽,派人來後院找阿寶,今日賓客眾多,她還真怕眾目睽睽之下鬧出什麼事兒來,阿寶還小,如果日後太子這邊有什麼變動,知道內情的人少,以後阿寶受的影響也小。
  杜恒言摟著阿寶,真覺得自己操碎了心,可是阿寶又乖又聽話,每每看向她的眼睛裡滿是濡慕之情,杜恒言真不忍心讓她受一丁點兒傷害。
  另外,杜恒言一直明白,宮中的楊淑儀知道阿寶的存在後,怕是心心念念都惦記著阿寶,若是阿寶出了什麼事兒,那個人大概也不想活了。
  她們與她,是這個異時空裡唯一有血緣牽絆的人。
  外面的熱鬧,杜恒言並不知道,月上柳梢頭的時候,慕俞踏著月色進來,阿寶也早被紫依領走了,新房內一時靜悄悄的,可以聽見五月一兩聲的蛙叫和蟋蟀聲。
  紅蓋頭下的杜恒言看見慕俞的腳一點點往床榻邊移動,漸漸地她好像聞到了淡淡地酒氣,一時又緊張又忐忑,既期待慕俞掀了她的蓋頭,又有些惶惑。
  「阿言!」隨著一聲輕輕的呢喃,大紅的百鳥朝鳳蜀繡紅蓋頭被扔在了床上,五月的夜清清淺淺地從窗裡吹了進來,帶著沁脾的涼意,明滅的燭光下,映得床上靜靜坐著的人,面若芙蓉,一雙杏眼媚意天成,瑩亮如雪。
  男子的氣息越來越濃,杜恒言只能看到他腰間系著的玉帶,袍子的邊角繡著吉祥如意雲紋,往上看去,一抬眼,便撞進了一雙星河燦爛般的眸子裡,許是喝了酒,此時的慕俞面若朝霞,紅唇鮮豔欲滴,杜恒言瞬間竟不由屏住了呼吸,覺得心口發燙,瑩潤的臉上早已浮上幾抹嬌美的雲霞,便是一處長大,這般時候,好像還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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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林承彥暗地裡微微勾唇,輕輕地幫她摘下頭上的鳳冠,拔掉了頭上的珠釵、發簪,頓時三千柔軟的青絲如瀑布一般傾瀉而下,越發襯得杜恒言肌膚瑩白,巴掌大的小臉更添柔媚,林承彥乾巴巴地道:「阿言,我們早些休息吧!」
  外廂裡頭紫依一早得了吩咐,已經帶著僕婦抬了熱水進來到屏風後頭。
  杜恒言跟著進去,回身便見慕俞去了外間,紫依在浴桶裡添了許多花瓣,十分清新怡人,杜恒言有些出神,紫依伏在她肩頭,輕聲道:「主子,老夫人叮囑說,您要記得看她送你的壓箱底的東西。」
  杜恒言這才想起來阿婆昨夜和她說的,心裡大略猜到了一點,可是待紫依拿過來的,時候,杜恒言還是沒有想到古人的智慧。
  阿婆一共給了她兩本畫本子,一本是正常的春閨圖,另一本卻是,不適宜大動干戈的少男少女們摸索用的。
  阿婆給她的這一本是互相取悅。
  杜恒言泡在水裡,腦子都是木的,想到今晚,一時不願意起來,忽地外廂有了動靜,好像慕俞已經洗好了,正在朝裡頭進來,杜恒言渾身不由一瑟縮。
  屏風外紫依輕聲道:「主子,可有奴婢過來服侍。」
  這是提醒她,該出浴了。
  杜恒言咬咬牙,道:「不用!」終是爬了出來,自己擦拭了水,換上了柔軟的寢衣,待穿上身後,不由面容失色,隨身攜帶的衣裳都是新做的,這一套寢衣,雖已經過了水,但她還是第一次見,實,實在是沒有想到,會,這般薄透。
  紫依估摸著主子越是穿好了衣裳,越過屏風,見主子面色潮紅,有些羞惱地站著,也有些不自在,垂著頭帶著僕婦抬了浴桶走,並帶上了門。
  留下了裡頭面面相覷的兩人。
  新房裡燭光明滅, 六扇蝶穿牡丹包錦曲屏風上頭映著兩人長長的影子,一個略有凹凸,一個身形挺拔, 兩兩相對, 杜恒言窘得臉像烤熟了的蝦子般,微風吹過, 輕薄的粉色寬袖寢衣衣帶輕輕被帶了起來,露出光滑如玉的手臂, 在這被燭光映得有些曖昧的內室, 杜恒言的眼睛已然無處安放。
  慕俞想到秦家小郎君這幾人給他找的書上說的, 要欲擒故縱,便福至心靈,上前一步, 卻見阿言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不由皺了眉,快兩步走過去,卻堪堪已經將阿言趕到了窗邊。
  眼見著慕俞伸手過來, 杜恒言心口一緊,不自覺地往右一躲,卻見慕俞只是伸手關了窗戶, 杜恒言一抬頭,便見慕俞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惱得扭過了身。
  卻不防整個人被扛了起來,杜恒言不由驚呼, 又不敢鬧出太大動靜,忙掩了口,只覺得心跳得好像要蹦出來一般。
  伸手就抓住了慕俞的耳朵,微熱的溫度讓杜恒言心中又是一跳。
  一邊暗惱,不知為何先前那般懵懂的慕俞,今夜裡好像得了高人指點一般,杜恒言真想昏過去到明天算了,長夜漫漫真難熬啊。
  這般想著,杜恒言已經被慕俞放到了床上,慕俞灼灼地盯著言兒的眼睛問:「言兒,是要點著燈,還是喜歡看不見?」
  他的眸子裡水光瀲灩,帶著一點點的蠱惑,杜恒言不覺往窗裡頭縮了縮,聲如蚊蚋地道:「吹,吹了!」
  「噗」一聲,整個房間裡暫態黑了,蠟燭溢出了燒焦的棉芯味,此時這味道竟讓杜恒言緊張的心略有放鬆。
  直到床板一沉,杜恒言的心也跟著一沉,慕俞很快便捉住了縮在角落裡的言兒,一手將人拉進了懷中,少年清新溫熱的氣息縈繞在杜恒言的頭頂上方,她的手,好像觸摸到了他結實的胸膛,低低地道:「慕俞,我,我們還,還小,不,不適宜……」
  後面的話杜恒言已經沒有機會說出口了,因為被堵了口。
  一陣顫`栗像激流一樣流邊全身的每一個血管,杜恒言從來沒有這般親密的肢`體接觸,一時覺得呼吸不暢,微微呢喃了一聲,示意慕俞放開她。
  杜恒言猛吸了兩口空氣,暗夜裡,竟發現慕俞的眼睛像小鹿一般濕漉`漉的,整個人好像也有點懵,杜恒言忽地神經一下子便放鬆下來,她是第一次,慕俞比她還輕`嫩才是。
  她在現代好歹也瞄了一點片子,雖是那種委婉含蓄的,但是,今夜,估摸也夠用了。
  想到這裡,剛才柔軟的觸感湧上心頭,杜恒言右手勾了慕俞的頭,輕輕地攀爬了上去。
  屋外的一叢竹沙沙地響著,月色如水,傾瀉在庭院裡,屋裡頭傳來輕微的水漬聲,像無垠的藍海中鮫人的對月吟和,像廣袤的沙漠中蜘蛛的一滴雨露。
  不知過了多久,半夢半醒間,杜恒言覺得身上好像有枝蔓在蔓延,好像每一寸肌膚上都開了一朵小小的花,粉軟輕盈,那一朵朵小花在上方人的喘息中,漸漸地長了枝梗,在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嬌吟中,一點點地變得豐碩,像九月洛陽的牡丹,盈盈的一朵,竟是隨時要隨著她掉入某個不可測的深淵。
  迷糊中,杜恒言好像聽見門開了,叫水的聲音,有個人在她身上輕輕地擦拭,沉沉地睡去。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杜恒言困得眼睛都無法睜開,朦朧中覺得枕頭好軟,不由蹭了蹭,溫軟的有彈性的觸覺,讓杜恒言茫然地睜了眼,卻見一雙黑亮的眼睛歡喜地看著她。
  好像那一雙眼睛裡有絲線綿延出來,牽在她的身上一般,「情意綿綿」這個詞突然闖進了杜恒言的腦海中,想到昨晚旖旎的風光,杜恒言拽過被子蒙了頭。
  外面紫依聽見動靜,望瞭望日頭,略有焦急地道:「少夫人,今日要去給老太爺敬茶!」
  杜恒言一骨碌爬起來,問慕俞:「現在什麼時辰了?」
  「言兒不急,辰時正。」
  杜恒言白了他一眼,正要下床,忽覺腰肢有些僵硬,酸疼得倒吸一口涼氣,慕俞亮著眼睛,十分熨帖地靠前頭,悄聲道:「我給你找衣裳!」說著竟是十分雀躍地下了床,去給杜恒言找衣裳。
  杜恒言:……
  待房門從裡頭打開的時候,紫依訝然的發現,自家小娘子和小衙內已經穿好了衣裳,主子今天一身煙霞色的半臂織錦襦裙,裙裾上繡著大朵的牡丹,臂上挽著三指來寬的黃色織錦披帛,映得手腕上的一朵羊脂白玉鐲子越發瑩亮生輝。
  紫依喚小女使端了熱水進來,慕俞也不要女使們近身伺候,等在恒言旁邊給她遞帕子擰水,恒言輕輕睇了他一眼,慕俞也只笑,惹得恒言不由低聲喊了一句「傻子。」
  待恒言洗漱好後,慕俞再重叫了水,紫依去里間伺候主子梳發,不由瞥到有些雜亂的床褥,忙低了頭。
  二人妝扮好後,二人牽著手去西邊的院子裡向老相公問安,才發現西院的堂屋裡赫然坐滿了人,杜恒言不由臉一紅,想脫開慕俞的手,卻反被握得更緊了,也不再枉然掙扎。
  老相公瞥到兩人的小動作,不由唇角勾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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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杜恒言今個梳了同心髻,發上簪了一支紅翡翠滴珠鳳頭金步搖,兩鬢配著金累絲嵌寶鑲玉牡丹鸞鳥紋掩鬢,耳朵上戴了紅翡翠滴珠耳環,薄施黛粉,輕描蛾眉,眼睛水波流動,像是盈著一層微光一般,整個人望上去又端莊又靈動,帶著初為人婦的嬌羞。
  恰似七月晨間花瓣上滾動著露珠兒的梔子花。
  「哎呀,姑奶奶你看,新婚的小夫妻就是甜得如膠似漆,我們可在這裡等了快一個時辰了!」左手邊一個婦人邊說邊笑著,像是在打趣。
  杜恒言聽她話音,大約是林家二房,那右手邊的該是林家嫁到靖國公府的姑奶奶一家。
  不知道自個何時得罪了二房,不過今日新息婦敬茶,王氏想給她一個下馬威,她卻是知道的,是以,聽了王氏這話,只能沒有聽見一般,跟著慕俞走到堂屋中央,一旁的戚嬸子忙拿了兩個蒲團過來,又忙去端了兩盞茶。
  慕俞牽著恒言跪下,「孫兒給阿翁請安,請阿翁喝茶!」
  恒言也跟著說了一句:「孫息給阿翁請安,請阿翁喝茶!」
  林老爺子笑呵呵地接過來兩盞茶,喝了兩口,讓一旁的林二拿過來一個一尺來寬的匣子,親自遞給杜恒言道:「言兒,日後,慕俞若是欺負你,阿翁定當幫你教訓他。」
  林慕俞笑道:「阿翁,怕是阿言才是你的親孫女吧!」
  林老爺子撚須笑道:「那可不是,老夫等這一盞茶,可等了好些年了!」
  下首的林巍和王氏聽了這話,不由面上都臊了起來,原來老爺子一早便有心給慕俞定了杜家的小娘子,他們之前還竭力促成薛家的女兒和慕俞,這事,只盼爹爹不知道為好。
  坐在娘親下手的關山芫,盯著杜恒言發上的紅翡翠滴珠鳳頭金步搖,翡翠不說,僅那珠子,便是南珠,帶著淡淡地粉色,前段時間她從壽陽郡主那裡得了幾顆做了幾支珠釵,寶貝得什麼似得。而杜恒言頭上的卻比她手裡的大了好些,她不知道,一個破落戶家的身份不明的女兒,竟比她這個國公府的小娘子穿戴還要闊綽。
  杜恒言收了阿翁的匣子,沉得手腕一彎,險些沒抱住,一旁的紫依眼明手快,忙接了過去,杜恒言從小女使如非手裡接過來四雙鞋子,笑道:「這是給阿翁做的。」
  林老相公接過來,不由便喜上眉梢,他也知道恒言女工不好,這鞋必定不是他做的,但是這鞋上頭繡著的梅蘭竹菊,定然是她的心意了,更不必說,這千層工的鞋底。
  慕俞又帶著恒言給二房叔嬸見禮,叔叔林巍身形修長,面如冠玉,倒是大家公子的底子,對二人微微頷首,道:「慕俞,你成了家,也了卻了你阿翁和我的一樁心事,日後只盼你小夫妻二人和和美美地過日子!」
  語氣十分和婉,如果杜恒言不知道他的底細,怕是也被這一張面皮騙去。
  杜恒言也遞過去一雙鞋子,她當時只要到了林老爺子的尺寸,壓根沒準備林二爺的,是以林二爺的鞋子他是按照慕俞的腳來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適。林二爺接過,倒也沒說。
  一旁的王氏卻輕輕皺了眉,等杜恒言給她見禮,遞過一對荷包,便見她笑吟吟地拉著杜恒言的手,道:「你們既是成了家,也不好再在這外頭住著,家裡屋子多,又空著許多,你們不若挑個日子回去,我讓僕婦們收拾個小院子出來,也便當。」
  杜恒言挑眉,這王氏是想對她擺婆婆的款?讓她回林家當小息婦兒,每日晨昏定省?
  杜恒言將手從王氏手裡抽了出來,又對著王氏福了一禮道:「嬸子客氣了,眼下我們在這邊住得也十分寬裕,哪日這邊不夠住了,再勞煩嬸子將爹娘的院子打掃一番。」
  王氏原還笑著的臉,此時便有些掛不住了。
  慕俞雖沒了爹娘,可他是林家長房嫡孫倒是不容更改的,按理,林家日後是他繼承的,可是老爺子多年不在京城,王氏壓根沒想過老爺子有生之年還會再回京城,早將自個一房搬進了長房的院子。
  現在聽這杜氏一番話,暗暗咬了牙,吩咐身後的婆子遞了一支牡丹千葉金簪給杜恒言當見面禮。
  再便是二房的一對子女,小娘子叫林姝,身量修長,小團臉兒,比杜恒言小上三歲,一笑便露出一對小虎牙,十分可愛,杜恒言遞了一支朱釵一張帕子給她,小姑娘笑吟吟地收下,甜甜地喚了一聲「嫂子。」
  小郎君叫林徹,眉眼和慕俞有幾分相像,只是也是小圓臉兒,看著也十分討喜,杜恒言給他備了一份徽墨湖筆。
  再是關家,杜恒言一眼便瞧見了關山芫,昨個在新房裡說話的便是她了,這妮子現在倒是笑得十分可愛,倒讓杜恒言有一瞬間恍惚,昨天挑事的真的是她?
  林梅送給杜恒言的便比較拿的出手,是一套紅寶石頭面,時下流行的款式,杜恒言遞過去一對荷包的時候,竟有些心虛。她給靖國公府世子準備的也是一雙鞋,鞋碼也是按照慕俞來的,林梅倒是沒說什麼,只是仔細地看了杜恒言一眼,似是在拿她與什麼人作比較。
  關山芫接過杜恒言遞過來的珠釵的時候,眼神有些幽暗,真的和壽陽郡主送她的南珠是一樣的,只不過,杜恒言送的這上頭的珠子依舊比壽陽郡主給她的大,笑著謝道:「謝謝嫂子,芫兒很喜歡!」
  杜恒言道:「妹妹喜歡便好!」
  關山芫忙又道:「這上頭的珠子比壽陽郡主送我的南珠還大,嫂子這個也是宮中貴人賞的嗎?」說著不由看向了杜恒言發上的紅翡翠滴珠簪子。
  杜恒言有一刹那好像覺得關山芫的態度為何轉變了,笑道:「是的,楊淑儀娘子賞的,妹妹若是喜歡,我那還有一些。」
  關山芫正要再說,一旁的林梅有些不耐地道:「芫兒,小嫂子剛來,你別嚇著人家了,府裡什麼沒有,要你在這兒這般眼皮子淺!」
  關山芫頓時眼裡汪了淚,有些委屈地看著她娘。
  杜恒言好像聽見老爺子不自在地咳了一聲。
  林梅也不管小女兒,見這個侄媳婦似乎並沒有責怪女兒昨個在新房裡不知禮數,想著,即便她的娘親真是那地界兒出來的,只要她對慕俞好便成,這般想著,便平聲靜氣地對杜恒言道:「你別理她,改明兒有時間去靖國公府玩!」
  說完,卻是不打一聲招呼地起身走了,留下身後的夫君靖國公世子尷尬地和老丈人告辭。
  上首的林老爺子微微歎了一聲道:「去吧,她就這個脾氣,樸松你多擔待著點。」
  杜恒言直覺發現,這個姑太太似乎和老爺子有陳年舊怨?
  二房中午也沒用下來留飯, 倒是要走的時候,林老爺子發話道:「自來沒有兒子在,老子跟著孫兒過的道理, 以前慕俞沒有成家, 我是不放心他,眼下既是已經娶妻了, 我便依舊搬回老宅子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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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王氏眼皮一跳,輕輕地用手肘搗了林巍一下, 林巍卻早已面紅耳赤, 跪了下來, 紅著眼道:「是兒子不孝,這些年沒有盡孝爹爹跟前。」林巍多年來一直活在長兄的陰影下,長兄去世後, 他一心想讓爹爹知道,林家還有一個兒子,是他林巍,卻不想事事弄巧成拙, 林家在京中竟漸漸淪為一個破落戶,直到慕俞和爹爹回京。
  昨個,他見到了多年苦求不得見的楚王, 見到了至今未見過的太子殿下,還有那幾箱子的賞賜,一時大大地懊悔,沒有讓慕俞在林府本家裡辦婚事, 若是這般,說出去便是他林家得了殿下恩寵,現在只怕提起慕俞,都會提烏桕巷子的林家小郎君。
  這般說起來,好像是他虧待了侄兒,霸佔了林家一般,眼下爹爹願意回去,真是再好不過的。
  一旁的林徹見爹爹言語激動,也跟著跪下來道:「孫兒多年沒有見阿翁,希望阿翁能搬回家去住。」
  林姝也隨著兄長跪下,王氏捏緊了手中的絹帕,跪在了夫君身後,「是兒息不孝。」
  杜恒言冷眼看著,她對二房實在沒有什麼好的觀感,不過這兩個孩子還不錯,若是有阿翁過去教導,稍微雕琢一下,日後未必不是慕俞的助力,她猜,阿翁大概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二房再不好,也是林家的子孫。
  慕俞知道這麼些年,阿翁已經對二叔失望之極了,特別是二叔試圖逼迫他娶薛家女兒之後,此時上前兩步跪在了二叔身旁,「阿翁,可是孫兒有哪處讓您不高興了,孫兒和您相依為命多年,實在不喜歡早上起來不能去給您問安的日子。」
  慕俞說的俏皮,林老相公眼裡卻泛了淚花,他這兩年來,越老,心越軟了,閉目擺手道:「你們都別爭了,慕俞,阿翁不能陪你一輩子啊,你有你的路要走。」他要在最後的時光裡,幫孫兒清理好身邊這些小障礙。
  王氏在慕俞跪下來的時候,眼裡泛了一點光彩,此時見老爺子沒有被慕俞勸住,不由暗罵這小子沒用。心裡的不安又蔓延上來,她們兩口子當家做主多年,這一回老爺子回去,怕是,又得處處受制肘。
  正說著梁伯從院子裡過來稟道:「相公,已經準備妥當了。」慕俞大婚,林老相公讓人將梁伯和花嬸子送進了京城。
  杜恒言不妨老爺子在他們新婚第二日便走了,且東西一早便讓梁伯收拾好了,小夫妻兩個眼看著梁伯指揮著林二幾人將東西抬上馬車。
  五月初的太陽溫溫柔柔的,照在人的身上十分暖和,帶著晚春的一點光暈。林老相公望了眼院內生機勃勃的新綠的枝葉和初開的月季花,林老相公站在院子中,整個人好像都如這植物般活泛了起來,擺手讓慕俞和恒言不用送了。
  他的孫兒正如這經了嚴冬過了暖春的樹木,他陪伴了慕俞十四年,以後,該有他一手挑選出來的恒言陪著慕俞走了。
  老相公看向慕俞的眼裡滿是欣慰與驕傲,又有些許期待。他知道林家的聲望就看慕俞的了。
  到了此時,恒言也有些捨不得,她和小小娘當年多虧了老爺子出手相助,不然還不知道得遭受多少屈辱,臨別和慕俞一起跪了下來,乞求老爺子平日裡多回來小住。
  老爺子倒是沒有負擔,滿口應下來。
  慕俞眼看著阿翁上了馬車,看著馬車消逝在了烏桕巷子的盡頭,一時心上泛起一點苦澀,若說一開始他不知道阿翁為何要走,過了一個時辰,他便漸漸了悟了,二叔見到昨日的陣仗後,怕是又會不消停,阿翁是回去看著他們二房了。
  他既恨二叔多年來不消停,又恨自己不能為阿翁分憂,讓他這般年紀還不能安享晚年。
  杜恒言見他有些鬱鬱寡歡,握住了他的手,柔聲道:「慕俞,就當給阿翁找點清閒的事做唄,不然整日裡悶在家中對著你我,不也無趣?」
  杜恒言覺得老人最怕閑下來,最怕讓他知道,已經沒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他已經沒有價值了,眼下這樣,雖是有些鬧心,可是阿翁仍舊在發揮著他的光與熱,大概這幾年還是精神抖索的吧。
  慕俞被阿言勸了幾句,便也放開了,家裡一下子空落了起來,慕俞笑道:「言兒,我們去郊外住幾日吧?」
  一旁的紫依提醒道:「少爺,得緩一緩,明日可是回門禮。」
  這一說恒言倒想起來,還得準備回門的東西,笑道:「明日回了門再走,今個可得去買些東西呢,家裡的布匹綢緞擺件兒倒是有的,我想給阿翁阿婆買些鮮貨。」
  一時紫依準備去廚下幫著戚嬸子備午飯,慕俞道:「不用了,我和言兒出去吃,你們今日都在家休息,不用跟著了。」
  林二便去備馬,林家的護衛,慕俞只要了林二和林三,剩下的,都讓阿翁帶回了林家,紫依進去給恒言拿冪蘺,五月城中四處都是柳絮,汴京城中女子們都帶起了各式樣的冪蘺。
  馬車也是婚前先買的,老相公想著以後恒言出行不便,便做主買了一輛馬車回來,慕俞抱著恒言上了馬車,雖然過了昨夜,現在當著僕人的面這般親昵,恒言還是有些不自在,將頭埋在了慕俞懷裡,一旁的紫依低著頭偷笑,被戚嬸子拽了一下衣裳。
  馬車裡墊了厚厚的坐墊,十分鬆軟,慕俞道:「等六月便再鋪上竹席。」
  裡頭有一排小暗格,可以放水和吃食。慕俞先帶著恒言去了東大街,那邊有一條街都是珠寶胭脂衣裳,慕俞一早便聽人提起過,也不問恒言,便帶著她往那邊去,杜恒言昨夜有些勞累,上車沒一會兒,倚在慕俞身上便漸漸呼吸勻稱了。
  慕俞低頭看著肩上靠著的人兒,只覺得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是舒展的,好像在明月鎮上的第一次見面,除了恒言,他便再也沒有看清別的女子。
  馬車路過孫家茶樓底下的時候,二樓臨窗候著主子的葉門看見林二,心頭一跳,頓時渾身僵硬,待那馬車走遠了,才敢偷偷的瞟一眼自家主子,見主子對著盛滿了銀屏酒的銀盞出神,才微微松了口氣。
  眼下木已成舟,言小娘子已經嫁給了林家小郎君,主子日後該不會再為言小娘子惹出什麼事兒了。
  葉門現在想到昨日主子的癲狂,仍心有餘悸。
  昨日張憲的馬車跟在杜恒言的花轎後頭,被人攔著的時候,聽著外頭的人與葉門有一句沒一句地客套,好像並沒有事找他,只是想絆住他,電光火石之間,他猛地想起來,會不會他的病是假的,會不會一切只是有人不希望他娶阿言,所以買通了太醫。
  這個念頭一在他的腦海裡迸發出來,便迅疾生根發芽,像荒草一般拱得他頭腦發熱,渾身上下好像要著火,他不管不顧地牽了馬疾馳而去,他想最後再攔住阿言,告訴她,他先前放棄只是因為他得了病,他不能給她一個完整的家,他現在知道,那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駕!駕!」
  耳邊的風呼呼地過,直到太子身邊的侍從攔下了他的馬,他才發現,他的馬險些從一個幼兒的身上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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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太子給了他一拳,打得他眼冒金星,可是要去找阿言的念頭已然由一個火苗躥成了熊熊大火,他要走,太子的侍從攔住了他,他試著掙脫,越來越多的侍從朝著他圍過來,他被太子綁住了。
  太子說:「子瞻,你不是一個人,你身上還有張相十七年的期盼,你不能走這一步。」
  他好像聽見自己在咆哮:「殿下,她就要拜堂了,快放開我,快來不及了!」
  太子殿下冷冷地看著他:「子瞻,已經來不及了!」
  是的,已經來不及了,早在他再一次回京,抑或是更早,他聽了太醫的話,行屍走肉一般地離開京城的時候。
  早在他生了放棄的念頭的那一刻,他便已經遲了。
  葉門現在還記得他追上主子的時候,主子被太子的侍從綁在地上,失了魂一般,怎麼喊他,他好像都聽不見,不會哭也不會笑,太子讓人把主子抬到了馬車上,讓他將主子送回家。
  跟在他身後的,還有主子一路狂奔而衝撞到的商販和行人,他們或推著小車或挑著擔子,或被攙扶著,跟著他去了張相府上。
  夫人讓管家賠了他們錢,歎了一句「冤孽!」
  可不是冤孽嗎,他家主子著了許多年的魔,言小娘子大婚之日,終於瘋魔了。
  葉門正想著,便見主子將銀盞裡的酒一飲而盡,眼睛裡泛著幽綠的狼光一般,道:「你去查查太醫院院首近來有什麼異常,包括他的家人!」
  葉門背後一寒,難道自家主子懷疑,太醫院院首對他做了什麼?
  葉門見主子面色暗沉,不敢多問一句,忙出門去吩咐,關包廂門的時候,忍不住看了裡頭的主子一眼,若,若是真是太醫院的人動了手腳,主子,大概會要開殺戒吧。
  杜恒言醒來的時候, 才發現自己靠在慕俞肩上竟然睡了過去,慕俞見她醒來,替她理了理鬢髮, 摸著阿言溫熱粉紅的臉頰, 柔柔的觸感,讓他猶自以為在夢裡。
  杜恒言有些不好意思, 用手背涼了涼臉,見慕俞亮著眸子看著她, 低聲道:「別鬧!」
  慕俞若有所思地道:「阿言比先前更好看了!」
  杜恒言白了他一眼, 兩人望著忽然便都笑了起來, 杜恒言捏了慕俞的臉,慕俞也伸手捏杜恒言的臉,二人的姿勢便成了雙手交叉的模樣, 慕俞趁恒言沒注意,迅速地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杜恒言握著小拳頭,不滿地捶了他一下,慕俞湊在她耳邊, 輕聲道:「阿言,你不要鬧,我昨晚還沒吃好!」
  杜恒言羞得滿麵粉霞, 把他往另一邊推,其實昨晚之前,她還擔心,她和慕俞二人年紀都不大, 過早洞房似乎不好,但是真到了那關頭的時候,卻發現原來古人成婚早是有緣由的,他們原本就發育的比現代人早,慕俞又自幼練武,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只不過,杜恒言覺得這事兒還是克制一些為好。
  裡頭正鬧著,外頭林二稟道:「少爺,少夫人,到了!」
  杜恒言掀了車簾,一股涼風吹進來,杜恒言定眼一瞧,發現在東大街上,奇怪道:「怎地來了這兒?」
  慕俞道:「給夫人買些胭脂水粉和頭面啊。」日後去了蜀地,他怕是就沒有這麼多空兒陪阿言了。
  慕俞輕快地下了車,然後轉身過來抱阿言。
  這姿勢,竟是頗為熟稔,好像是模擬了許多遍一樣,倒讓杜恒言微微有些驚訝。
  街道上另一輛停著的馬車上頭,也恰好有人下來,看到這一幕,怔然了許久。秦鈞見妹妹站在馬車旁,看著什麼呆住了一般,眼睛裡竟又是豔羨,又是落寞,秦鈞頓時心中警鈴大作,也不由順著她的方向看去。
  竟是慕俞和恒言。
  驚愕地回頭看著妹妹。
  秦箬竹不妨被兄長窺見心中的隱秘,一時臉上如火燒一般,呐呐道:「哥哥,不,不是的。」
  可是面對兄長已然洞察的眼睛,秦箬竹覺得似乎已經不需要贅言,低頭輕聲乞求道:「請哥哥不要告訴爹爹和娘親,箬竹以後定然不會再見林,林家郎君。」
  秦鈞緊抿著唇,淡道:「上車吧,我們許久沒去相國寺了。」
  秦箬竹不敢多言,斂了裙裾,又重新上了馬車。
  杜恒言剛才睡得熟,身上有些發熱,一下馬車,被溫軟的風一吹,人有些清醒過來,察覺到好像有人在看她,左右看了看,並沒有看到什麼,想著許久也不曾來過這邊,便準備挑幾家相熟的鋪子過去。
  她喜歡琉璃閣的胭脂和各種精美的琉璃瓶子,便直奔她家去,這家的掌櫃姓姚,是個寡居的婦人,見是許久不見的杜家小娘子,身後又跟著一位郎君,立即笑呵呵地道:「給言小娘子,哦,不,是林少夫人道喜了,少夫人真是好福氣,嫁得這麼一位如意郎君。」
  杜家兩位小娘子一個定了林老相公府上的長房嫡孫,一位被賜婚給太子殿下,可是滿京城都知道的,姚掌櫃倒是真心羡慕這一對有家族庇佑的女孩兒,在懵懂無知的年紀,家人便給她們做了最好的安排。
  杜恒言新婚頭一次出門,便被人稱呼「少夫人」有些許的不適應,饒來平日裡臉皮厚,這時候臉上也泛了一層紅暈,笑道:「掌櫃的,許久沒來了,可有新貨?」
  姚掌櫃笑道:「有,有的,少夫人稍等一會兒,我這便讓小童去後頭取。」
  櫃檯上擺著的都是一些一般的胭脂水粉,真正上等的,都放在後頭,因為賣的緊俏,所以只賣給相熟的顧客,免得老客來了反而買不到。
  在汴京城這個地面兒,多的是達官貴人,一個石頭砸下來,都能砸死一批,平頭老百姓都惹不起,東西若是給看到了,賣給這個,不賣給那個,定然起紛爭,是以,許多掌櫃都單獨備一個里間兒藏好物。
  「掌櫃的,我家小娘子前些日子定的芙蓉玉面膏可到了?」門口傳來頗為熟悉的聲音。
  杜恒言不由皺了眉,一側頭,便看見了翠微、碧籮和杜婉詞。
  二人相見,一時都怔住了,顯然,都沒料到會這般巧合。
  杜恒言出嫁的時候,杜婉詞並不在家中,她早前幾日,便搬去了郡主府,說是去陪娘親,大家都知道她是不想給杜恒言一點臉面,可是杜家上下也沒有人拘著她。
  月余不見,杜婉詞明顯瘦削了,五月的天,著了一身白衣紫裙,外面套了一件對襟窄袖粉色玫瑰褙子,腰肢似乎盈盈一握一般,面頰上的顴骨看起來更高了一些,杜恒言微低了頭,有一天,杜婉詞終於長成了她不喜歡的長相。
  杜恒言打量杜婉詞的時候,杜婉詞也在打量杜恒言,一身煙霞色的半臂織錦襦裙,上頭的牡丹花大朵大朵開得繁麗,兩隻手腕上各套著一隻羊脂白玉鐲子,眸光瀲灩,整個人嬌俏地站在林承彥的身旁,像一枝沾了初春的雨露開始綻放的桃花,鮮豔中帶著青澀。
  杜婉詞打心眼裡,是有點羡慕的。
  其實,不管是林承彥,還是張憲,大概嫁給哪一個,杜恒言都會是這般幸福嬌俏的模樣,因為他們都歡喜她,都將她捧在手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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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有那麼些許時刻,杜婉詞是有過意難平的,同是一個屋簷下長大的小娘子,她是正經的杜家嫡女,而杜恒言不過是山腳疙瘩裡冒出來的一個身份不明的女孩兒罷了,杜家收養了他,可是反過來,杜恒言好像吸盡了杜家的靈氣,杜家的好運,似乎都集中在了杜恒言一個人身上。
  杜婉詞原來以為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和杜恒言說一句話,可是此刻她竟走到慕俞面前道:「我可否和阿言單獨說兩句話?」
  慕俞看了眼阿言,見她點頭,便讓姚掌櫃將二人迎到樓上的雅間去。杜婉詞讓兩個女使都守在了門外,
  「我以為你會嫁給張憲。」杜婉詞淡漠地道。
  杜恒言理著腰上配著的宮絛,淡道:「我與慕俞的婚事一早便由阿翁阿婆定下的,婉婉是從哪裡聽來的閒言碎語?」
  「閒言碎語嗎?杜恒言你敢說你沒有勾搭子瞻哥哥,你敢說你沒有嗎?」杜婉詞被杜恒言無所謂的模樣,深深地刺激了,明明,明明是她那麼喜歡子瞻哥哥,可是子瞻哥哥的眼裡卻只有杜恒言,不然,她又怎麼會答應嫁給太子殿下?
  明明她的願望也只是做一個達官貴族家的夫人,平平淡淡地過日子。
  「婉婉,我已經嫁人了,你無須這般激動。」杜恒言的眸子裡帶了淡淡的笑意。
  杜婉詞頹然地往身後的梨木椅上一靠:「阿言,我沒想過和你成為仇人的,我只是不喜歡你,你不是我娘生的,你來以後,我娘就開始哭,爹爹也不喜歡我娘。」
  她只是不喜歡阿言,並沒有想過和她成為仇人,走到這一步,她如今回想起來,也不明白這是她二人的命運,還是她行差踏錯了?
  杜恒言見杜婉詞面有頹色,平靜地問道:「如果,我沒有嫁給慕俞,你覺得你現在會和我說,你沒想過和我成為仇人嗎?」
  杜恒言直直地盯著杜婉詞的眼睛,見她一愣之後,眼睛猶疑,杜恒言忽地笑道:「那是我沒擋了你的路,沒搶了你的東西,現在的我,對你沒有任何威脅了,婉婉,你不要忘記,先前,你可是差點要我入王府做妾的,還有阿寶的毒。你恨我恨得連恨的心思都懶得藏一藏,你說,你沒有想過和我成為仇人?」
  呵,杜恒言只覺得這是個不好笑的笑話。她的娘覺得小小娘搶了爹爹,便把小小娘弄死了,到了她,覺得有人會搶她的子瞻哥哥,便要弄死那人。
  「婉婉,你不該動阿寶的!」杜恒言說著,看向杜婉詞的眼睛猶如深潭一般。
  杜婉詞脊背一寒,總覺得杜恒言看向她的那一眼,似乎帶了憐憫和同情,半晌,她聽到自己輕聲問道:「阿言,我們之間以後會如何?」
  「以後嗎?我答應了爹爹,所以最好的狀態,大概是陌生人吧,不過,我想你未必會願意。」
  杜恒言知道,日後若是阿寶入了東宮,杜婉詞怕是會如先前拿阿寶威脅她一樣,日後,杜婉詞也會拿她杜恒言威脅阿寶。
  門外的姚掌櫃見二人久久不出來,心中揣測著關於杜家兩位小娘子不和的傳聞估摸是真的,一時心裡也惶惶的,她這個小廟,可容不下這兩尊大佛鬧事兒,眸子一轉,喊了身邊的兩個小童來。
  等裡頭二人出來的時候,翠微正不知如何是好,便看著一個小童過來道:「小娘子,我家掌櫃說聽聞您要大婚,特地備了許多新鮮的胭脂,您不若隨著小的進裡頭去挑選。」
  杜婉詞沒有理睬,轉身走了。
  杜恒言望著杜婉詞的背影,她總覺得杜婉詞好像比以前更沉不住氣了,不知道是不是趙萱兒那邊發生了什麼事,以杜婉詞現在的脾氣進東宮,怕是得被東宮那五個美人生吞活剝了。
  不過,那是肅王府和爹爹的事了。
  另一邊,一個小童捧了匣子出來,放在櫃檯上給杜恒言看,裡頭有許多新式樣的琉璃瓶子並一些玫瑰露、檸果乾片兒,杜恒言此時也無心多看,慕俞便讓小童都包了起來,付了錢,牽了恒言的手出來,道:「阿言,你若是不喜歡京城裡的這些人,我們過些時日便走吧。」
  「去哪裡?」
  「蜀地!」
  回門後, 杜恒言和林慕俞便準備收拾行李先去京郊莊子上住些時日。杜恒言收拾嫁衣的時候,想起來成親那一日,有個婦人自稱是蘇家的, 心裡琢磨了一會, 晚上歇了燈以後,還是問慕俞道:「慕俞, 我們是不是應該去看看娘?」
  恒言的娘一早便不在了,她說的自然是慕俞的娘親, 慕俞輕聲道:「只怕, 娘並不願意見我們。」其實, 他回京以後,曾去華嚴庵裡找過娘親,娘親並未見他。
  杜恒言握了他的手道:「傻瓜, 娘親畢竟生育了你,便是不見,我們在外頭磕一個頭也好。」
  杜恒言曾經聽阿婆說過,蘇氏當年是京中的翹楚, 才貌雙全,到了及笄之年,求親的人快把門檻都踏破了, 婚事沒有定下的時候,京中一眾兒郎都不願意定親,只能蘇林兩家定親的消息傳出來,那些兒郎才死了心, 開始安穩地娶妻生子。
  當年林楠一死,蘇家門前的車馬便又開始川流不息,蘇氏無奈,選擇了落髮為尼。
  如若真如阿婆所言,蘇氏和夫君兩情相悅,便應該十分疼慕俞才是,如今不見,許是因為十多年,一顆心已漸漸死了,不願意再見紅塵中人。
  慕俞待她好,杜恒言便也願意事事為慕俞著想,生身母親,大約在慕俞心裡,一直都是十分掛念的吧。
  五月初十,杜恒言讓戚嬸子做了幾份素食,便和慕俞提了兩個食盒去華嚴庵。
  華嚴庵是京中最大的庵堂,當年先帝時有一位妃子因為連了夭折了兩個孩子,便執意進了華嚴庵出家,現在已是華嚴庵的主持師太,後來一位宗室的郡主在夫君去世後,也在此出家,華嚴庵的聲名便就此傳了出去,是以有女子躲避禍事來了庵堂出家的,旁人大都不敢再來滋事。
  蘇氏法號慧安,慕俞和小尼報了名號,那小尼便進去通傳了。
  杜恒言見慕俞有些緊張,遞了一盞茶給他。慕俞剛喝一口,便見那小童去而複返,道:「二位施主請隨我來。」
  慕俞驚喜的立即站了起來,顫著音喊恒言:「阿言,娘,娘願意見我了!」
  眼睛竟不由紅了起來,仿佛一隻被拋棄了的小奶貓,重新回了家一般,杜恒言替他整理了衣衫,二人牽著手,一起往後頭去。
  蘇氏自己有一處小院子,裡頭有一個做尼姑扮相的女使,見到杜恒言和林慕俞,眸中有淚光滾動,忙低頭念了一聲:「菩薩保佑!」
  林慕俞走進,試探著問道:「南姨?」
  只見那女尼含著淚點頭,一邊抹淚一邊道:「師太在裡頭,小少爺和夫人隨貧尼來。」
  微暗的靜室裡,燃著上好的禪香,味兒十分淺淡,夾雜著一點清新的草味兒,杜恒言一眼便瞥見,窗前的長條桌上,擺著一對素面長頸玉瓶,裡頭插著幾株不知名的草,上頭還帶著露珠,約莫是從後山采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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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著了衲衣的婦人背對著她們坐在蒲團上念著經,依稀可見,身量欣長。
  約有一刻鐘,那婦人才放下了手中的佛珠,轉了身來,杜恒言不由怔住了,眼前的婦人不施粉黛,肌若凝脂,顏如明玉,雙眸似水,眉目間自帶一股靜人心弦的氣質,令人觀之忘俗。
  蘇氏也在看杜恒言,身著淡紫色對襟窄袖襦裙,繡著團花錦紋,外罩玉色煙蘿銀絲輕紗衫,雙頰暈紅,黛眉輕點,櫻桃唇瓣不染而赤,猶可見一對淺淺的梨渦,綰了墮馬髻,兩鬢簪著小巧的水晶珠花,整個人望去,恰似一朵初夏的粉荷,盈盈的好想掐一把。
  蘇氏帶著兩人去了廂房,南姨奉了茶守在外頭,茶是茉莉花茶,清香怡人,杜恒言忙搗了搗慕俞,慕俞才想起來一般,道:「給娘,奧,不,給師太帶了一些外頭的糕點和家中的素食。」
  蘇氏見慕俞微微緊張,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樣,苦笑道:「我兒不必拘束,喚娘便是。」
  「嗯,娘!」慕俞帶著鼻音,喊了一聲。
  蘇氏一雙美眸含笑地看向了杜恒言,杜恒言忙腦子一轉,也跟著喊了一聲,「娘!」
  蘇氏又不著痕跡地看向了杜恒言面前的茶。
  杜恒言忙跪下,雙手將茶捧道額前,恭聲道:「請娘用茶!」
  蘇氏含笑接了,喝了一口,從懷裡摸出一個小荷包,遞給杜恒言道:「傳給林家長息的,你收著吧!」
  好像是一隻鐲子,杜恒言恭謹地收了下來。
  蘇氏望著與亡夫像了七成的兒子,微微閉目道:「慕俞,我就知道,你長得太像你爹爹了。」我又怎麼忍心見你,見了你之後,又要怎麼去面對這往後枯寂如灰的日子。
  林慕俞似乎明白了娘親先前一直不願意見他的原因,哽咽著道:「娘,我和阿言準備去蜀地,您和我們一道走吧。」
  他先前以為娘真的摒除了紅塵往事,一心侍奉佛祖,可是,娘還是讓他喊娘,她還是惦記著他。
  蘇氏搖頭道:「不了。我兒既是去蜀地,定然要事事小心,切不可意氣用事,凡事多聽多打探。」
  裡頭正說著,忽聽外頭的南姨,有些慌張地道:「夫人,夫人,那人又來了!」
  杜恒言見對面剛還有些憂心的蘇氏皺了眉,很快又掩了下去,淡道:「住持師太又派人來喊我去念經,慕俞和言兒,今日便不留你們了。」
  既是這般說,慕俞也不好多留,和恒言告辭。
  杜恒言出來的時候,見蘇氏雖笑著,可是南姨面上卻是欲言又止,好像有什麼話要和他們說,又礙著蘇氏在,不敢說一般。
  二人出了蘇氏的小院子,慕俞正準備帶著恒言下山,卻被恒言拉了一把,杜恒言伏在慕俞肩上,輕聲道:「娘她們有事兒,我們再等等!」
  說著,便對帶路的小尼道:「我想給我娘親點一盞長明燈,不知可否請姑子領路?」
  小尼欣然應允:「二位施主請隨小尼來!」
  杜恒言走了一會對慕俞道:「我肚子有些不適,你隨這位姑子去,我在此處等你!」
  慕俞正有些擔心,見阿言對他使眼色,忙反應過來,跟著小尼走了,他一個男子不好在庵堂裡隨意走動,阿言卻是可以的。
  杜恒言便又折返回了先前的院子,他們離開的瞬間,裡頭便又有了人進去,杜恒言躡手躡腳地躲到靠窗的牆角下,聽裡頭一位婦人道:「既是梁王看得上你,你又何故如此拿喬,你若是惹惱了梁王,你那唯一的兒子能落得上好?叫我說,如今你在這庵裡,也是挨著日子過,你才三十有二,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便是真出了什麼事兒,外人也不會知曉,自會有郡主替你掩了下去……」
  杜恒言心中頓時猶如驚濤駭浪,忙退了出去,一出了院子,便往前殿跑去,梁王,梁王,他不是在滇南,什麼時候回來的?
  杜恒言見到慕俞的時候,猶覺得口舌發幹,慕俞剛剛點了長明燈,看到恒言一臉驚慌失措的模樣,心頭一凜。
  杜恒言急道:「你隨我去一趟都亭驛。」
  五月十八,太子殿下迎娶太子妃。
  杜婉詞寅時初便起來了,由兩個貼身女使服侍著用加了玫瑰花瓣的溫水沐浴,然後擦拭幹了頭髮,再由全福太太楚王妃負責鉸面和梳發,杜婉詞一直面無表情,便是鉸面的時候,眉頭也沒有皺一下。
  因是杜婉詞出嫁,杜家接回了趙萱兒,趙萱兒見女兒鬱鬱的模樣,偷偷背了好幾次身子擦眼淚。從婉婉在繈褓裡的時候,她便想過,一定要給婉婉尋覓一個滿趙國最好的兒郎,一定要讓她的婉婉做一個幸福的新嫁娘。
  在婉婉周歲的時候,她便開始給婉婉存嫁妝,她存夠了十裡紅妝,可是,卻沒有能夠給她找一個歡喜的新郎。
  杜老婦人元氏,即便先前對婉詞再有芥蒂,孫女出嫁,她還是準備了一套和恒言一樣的畫書,摸著她的手,叮囑道:「洞房之前要看,你嫁的是太子,既是夫妻,也是君臣,殿下若憐惜你,是殿下的情分,殿下若,若是男兒血性有些不能顧及的,你自己定要懂得保護好自己,宮闈幽深,婉婉,你要誕下子嗣,男女都無所謂。」
  可是,卻定然要有一個孩子。
  不然,日後那許多漫漫長夜,要怎麼挨呢!
  杜婉詞在聽見那句「男女都無所謂」的時候,忽然抬眸看了眼阿婆,低低地喚了聲:「阿婆!」阿婆的意思是杜家並不準備讓她為杜家的前程委曲求全,阿婆只是希望,她自己能在宮中生存下去。
  老夫人拍了拍孫女的手,扶著淩媽媽的胳膊,腳步凝重地走出了靈犀閣,對於言兒,便是生不出孩子,她也不擔心她,可是,對於婉詞,卻是一定得有子嗣的。
  辰時初,太子殿下著了一身紅衫,紅紗蔽膝,白花羅中單,白羅方心曲領,羅襪黑靴,金鑲青白玉革帶配綬,頭上戴著十八梁遠遊冠,騎在棕色的汗血寶馬上,後頭是一頂銀頂黃蓋紅幃十六人抬鳳輦和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
  禦街兩旁都是威壓肅靜的御林軍,百姓站在兩旁跪拜,並沒有人敢窺視太子殿下的真顏。
  偷偷從家裡溜出來的小阿寶跪在人群裡,望著馬背上威風凜凜的太子哥哥,不由咬了唇,太子哥哥娶了婉小娘子,以後會不會就不喜歡她了,她知道婉小娘子不喜歡她。
  小阿寶抬手抹了淚,她要跟著阿姐走,和阿姐一樣找一個將她捧在手心裡的郎君。還要會武功,還要會畫眉!
  小阿寶抽抽噎噎地憤然起身,邊走邊抹著淚。
  馬背上的趙元益,眼風掃到一個嬌小的身影,不由眼睛一亮,看背影好像又長高了一點,才月余不見,阿寶的個頭躥的真快,只是,誰欺負她了嗎?
  太子勒了馬,馬立即便停了下來,太子便要下馬,一旁的內侍忙驚慌地道:「殿下,殿下,若是有事,可遣小的去辦!」
  趙元益想到自己在娶親的路上,此番是定不能給父皇和肅王府難堪的,微微猶疑,再抬頭,那個小身影已經不見了,歎了一口氣,道:「無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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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隊伍又重新動了起來。
  太子殿下娶太子妃,並沒有人敢攔門,杜婉詞拜別爹娘和阿翁阿婆,進了鳳輦,裡面裝飾精美,以朱色雲錦為墊,璧上飾著綠松石、藍松石和各色寶石,車簾外頭一層紅幃,裡頭又垂了一層紫水晶簾,繁複的讓杜婉詞也微微側目。
  楚王妃和她說,這次陛下賞了太子以皇后才能乘坐的鳳輦來娶正妃,她知道這既是陛下對太子的恩寵,也是陛下想安肅王府的心,這是間接告訴肅王府及天下人,她杜婉詞會是未來的皇后。
  杜婉詞想到這裡,面上掠過一層苦笑,手中捏著的一對玉如意,好像千斤重一般。
  東宮內佈置得滿目皆是耀眼的紅色, 華燈初上,廊下的大紅燈籠耀著鮮麗的紅,晃得人眼暈, 宗室內的女眷都圍在新婚內, 榻腳上都爬滿了兩三歲的小娃娃,大些的滿院子的亂轉, 每一個娃娃都穿著簇新的衣裳,像年畫裡走出來的童男童女一般。
  翠微和碧蘿並著沈貴妃娘娘新撥下來服侍太子妃的宮女一併站在屋內, 中有兩個宮女容貌最為出眾, 一個身形嫋娜, 眉眼嫵媚,叫晴月,一個珠圓玉潤, 兩頰一對可人的小酒窩,面上有少女的童真,喚作巒兒。
  翠微見那些宗室女眷每每初看見晴月和巒兒便相識而笑,心裡便有些恐慌, 今日宗室女眷都知道貴妃娘娘賞了這麼兩個美嬌娥給太子妃,日後若是兩人出了錯兒,太子妃娘娘也不好輕易地處置二人。
  月上柳梢頭的時候, 太子殿下帶著酒意踉蹌而來,在眾人的見證下,用喜秤挑開了杜婉詞的鳳飛九天的紅蓋頭,露出一張有些瘦削卻依舊俏盈盈的臉蛋, 眉如遠山,眼如漆星,嬌俏明媚,亮了一室華光。
  杜婉詞在眾人的注視下,頂著五層鑲著各色珠寶的鳳冠,眼眸微抬,輕輕地看了一眼太子殿下,見太子爺正也正望著她,立即面上泛起一層暈紅,手卻捏緊了帕子,自個也不清楚,此刻心裡是羞澀還是恐慌。
  喜娘帶了眾人出去,一時室內便只剩下二人,趙元益看著低著頭不知所措的杜婉詞,伸手準備替她摘掉那明顯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鳳冠。
  杜婉詞察覺到身前的人伸出了手,心口更如小鹿亂撞,低垂的眼簾裡滿是驚慌,紅暈已經染到了耳垂下。
  太子覺得有些好笑,手碰到杜婉詞的鳳冠的時候,腦海裡卻忽然蹦出來今日抹著手哭的小小身影,一時懊惱,她那般小的女娃兒,見到他成親,哭什麼?
  腦海裡好像有聲音道:「現在就哭,日後長大了見到杜婉詞,還不知道得哭成什麼樣!」
  太子停在鳳冠上的手,便那般凝滯了,再看去,有些索然無味,淡道:「孤尚要去前頭,宴席不知何時結束,太子妃早些歇息吧!」
  說著闊步離去,臨走吩咐貴妃娘娘送來的宮女都去別院歇著,留下翠微和碧蘿伺候,並一個肅王府給的姓王的嬤嬤。
  杜婉詞臉上的紅暈尚未來得及褪去,太子已然沒了蹤影,碧蘿和翠微面面相覷,太子的意思,難道是今日,不,不回來洞房?
  王嬤嬤看著庭院中暗影重重的樹影,垂了眼睛。
  子時初,喝得醉醺醺的趙元益被內侍攙扶著回到寢殿,翠微和碧蘿待要上前伺候,一個年齡約莫十三四歲的小內侍攔了道:「殿下不喜宮女伺候,二位姐姐去陪著太子妃娘娘吧。」
  不一會兒,灌了醒酒湯的趙元益又被攙扶到了新房內,趙元益讓侍從都退了下去,已經散了發換了赭色雲紗寢衣的杜婉詞上來給趙元益寬衣,趙元益揮手道:「太子妃自去歇著,孤稍後便來。」
  杜婉詞一時便僵在了那裡,她,她已經研習了阿婆給她的畫本子,入了東宮,她便知道,她不能再有任何的抵觸情緒,眼下,肅王府正是烈火烹油,繁花著錦的時候,她務必要在肅王府沒有倒下去之前,誕下一個孩子。
  是以,一早便讓翠微、碧蘿服侍著換了一身寢衣,赭色的紗衣上頭隱有鏤空的小黃花,一朵朵,一點點地洩露少女內裡的春光,便是翠微和碧蘿看著都紅了眼,她費了心思,不想殿下一眼都未看她。
  杜婉詞心裡蔓延上來一點屈辱,可是,剛才王嬤嬤和她說,今夜若是殿下沒有留宿主院,明兒,她在那些側妃良娣跟前,便落了下乘。
  杜婉詞這般想著,一雙柔荑已經攀在了趙元益的腰間,小貓撓癢一般地解著趙元益的腰帶,含羞帶怯地道:「妾,妾身學了一點閨房之趣,想邀殿下,一同研習。」
  趙元益並未阻止杜婉詞一點點攀升的手,他在杜婉詞的堅毅裡,已然明白她心中的考量,屏風後頭已經背了熱水,趙元益赤`身出現在杜婉詞面前的時候,杜婉詞也只是頭垂得更低,渾身都在顫抖,卻並沒有退縮。
  趙元益並未要杜婉詞服侍,自去洗漱,他剛才只是想知道,昔日驕傲的杜婉詞,如今究竟可以做到哪一步?
  第二日天亮的時候,東宮主院裡頭一早便來了宮中的嬤嬤,來收元帕的,見還是完整的一張,莫說紅色的印跡,便是褶皺兒都沒有,不由打量了一眼房間,見太子妃正由宮女伺候著梳發,太子殿下旁若無人地倚在榻前看書,垂了眼,收了帕子回去向貴妃娘娘覆命了。
  杜婉詞透過銅鏡,見宮中的嬤嬤走了,不由側首看了眼趙元益,她原本以為,以她和太子殿下自幼相識的情分,殿下無論如何都會給她作為正妻的顏面,可是,可是昨夜,杜婉詞一想到,趙元益獨自在榻上睡了一夜,內心便湧出來深深的屈辱感。
  不一會兒內侍在外頭說賈先生求見,趙元益扔了書,自去外頭,杜婉詞捏斷了一支眉筆,翠微嚇了一跳,小聲地道:「主子,今個要入宮,奴婢給您梳個百花髻吧。
  杜婉詞聽到入宮,緊握著眉筆的手,放鬆了下來,看了眼鏡子中的自己深深的黑眼圈,淡道:「一會讓宮女拿一對煮熟的沒有剝開的雞蛋來。」
  一旁的碧蘿忙應了。
  太子殿下與太子妃一道用了早膳,兩人相對無言,一起去宮中請安,太子去了禦書房,杜婉詞去椒蘭殿給貴妃娘娘請安。
  一進去,便聽到裡頭彤玉公主在說笑,宮女報了太子妃來了,殿內暫態安靜了下來,不一會兒沈貴妃笑道:「進來。」
  杜婉詞遠遠望見,沈貴妃、劉修儀、楊淑儀都在,依次問安,又讓碧蘿奉了一些鞋子、絹帕、荷包等禮。
  沈貴妃覷了一眼,讓一旁的嬤嬤收下,笑道:「既是入了宮,日後這些活計,太子妃也莫做了,本宮可盼著早日抱孫兒,便是如彤玉這般可愛的女娃兒,本宮也是歡喜的。」
  杜婉詞一不小心對上沈貴妃銳利的眼,想到今早完好的元帕,一時呐呐地應下。
  一旁的楊淑儀笑道:「姐姐真是心急,殿下這才大婚呢,便是昨夜裡就有了,也得一兩月後才能知曉呢!」
  杜婉詞心上又是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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