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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子紋 -【兩世福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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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2 00:16:4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兩世福妻》作者:子紋

都說喝酒誤事,寧傾雪真是深受其害,有切膚之痛!
她以為自己只是單純的隨趙焱司去看戲賞花,
哪知會被灌醉,說出天大的秘密,還被他吃了小嘴兒……

明明是個皇子,他卻日日圍著她打轉,縱容她的一切,
可她沒忘記上一世身為他的皇子妃最後卻落得悲慘的結局,
今生她只想離他遠遠的,殊不知感情竟無法輕易控制,
一聽說他出了意外可能廢了腿,她就什麼也顧不上的飛奔到他身邊……

替寧傾雪下水救人,改變她上一世委屈背負了見死不救的惡名,
趙焱司覺得有了好的開始,今生一切都會不一樣了吧?!
她當坐堂大夫,他每天去給她看診訴情意,用定情信物付診金,
她想向總是設計她的郡王千金出口氣,他便去給她撐腰做靠山,

雖然身為皇子,他卻變得自私,再不會把天下大業放在心上,
因為他永遠也忘不了前世她死在自己面前的椎心之痛,
護她此生安好、和她再續前緣是他這輩子最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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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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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2 00:17:12 |只看該作者
    【序言 得不到和已失去

    一隻蜘蛛在寺廟前結網,受到香火薰陶,有了佛性,經過一千年的修煉,有一天佛祖來了,

    問這蜘蛛:“世間什麼才是最珍貴的?”

    蜘蛛回答:“世間最珍貴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

    就這樣過了一千年,佛祖又來到寺前,對蜘蛛說道:“一千年前的問題,可有什麼更深的認識嗎?”

    蜘蛛說:“我覺得世間最珍貴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

    又過了一千年,有一天刮起大風,將一滴甘露吹到了蜘蛛網上,蜘蛛望著甘露很開心,它覺得這是自己三千年來最開心的幾天,突然又刮起一陣大風,將甘露吹走了,蜘蛛一下子就感覺失去了什麼,很寂寞難過。

    這時佛祖又來了,問蜘蛛:“這一千年你可有好好想過這個問題:世間什麼是最珍貴的?”

    蜘蛛想到了甘露,對佛祖說:“世間最珍貴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

    佛祖說:“好,既然你有這樣的認識,我讓你到人間走一遭吧。”

    於是蜘蛛投胎成了官宦千金,名叫珠兒,在她十六歲那年皇上宴請新科狀元甘鹿,許多妙齡少女無不為他傾倒,可是珠兒一點都不緊張,因為她知道這是佛祖賜給她的姻緣,誰知沒多久皇上下詔為甘鹿與長風公主、珠兒與太子芝草賜婚,珠兒沒想到佛祖會這樣對她,她不吃不喝,危在旦夕,芝草聽聞後趕來,對奄奄一息的珠兒說:“我對你一見鍾情,苦求父皇,他才答應為我倆賜婚,如果你死了,那麼我也不活了。”說著就拿起了寶劍準備自刎。

    這時佛祖來了,他對珠兒說:“你可曾想過甘露是由誰帶到你這裡來的?是風帶來的,最後也是風將它帶走的,所以甘鹿是屬於長風公主的,他之於你不過是生命中的一段插曲。而太子芝草是當年寺門前的一棵小草,他看了你三千年,愛慕你三千年,但你卻從沒有低下頭看過它。現在我再來問你:‘世間什麼才是最珍貴的?’”

    珠兒聽到了這些真相後,一下子大徹大悟了,她對佛祖說:“世間最珍貴的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是珍惜眼前擁有的幸福。”說完佛祖就離開了,珠兒醒來,及時打落芝草的寶劍,兩人相擁……

    小編在看《兩世福妻》時,馬上想到了這個得不到與已失去的故事,上一世寧傾雪覺得自己得不到趙焱司的愛,成為他的負累,帶著滿心的傷痕死去,趙焱司明明深愛妻子,卻只能眼睜睜的失去她,看著她死在自己面前,兩個人都有深深的遺憾,因此當他們重活一世,有了彌補錯誤的機會,總算得以獲得圓滿幸福。

    關於故事的詳細內容,請恕小編賣個關子,就讓大家自行細細品味吧,只是在看完故事之後,請別忘了好好想想,沒有辦法像主角一樣重生的我們,眼前真正該好好珍惜的幸福在哪裡……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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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2 00:17:27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唯願永不相見】

    她站在城牆之上,在秋雨滴落中,看著出現眼前的浩瀚隊伍,戰鼓擂鳴,聲聲催促地獄之門開啟。

    城外一片士氣高昂,城內一片死寂,或近或遠,無數雙眼睛緊盯著她,這麼多雙眼中,她知道有雙眼是他——

    可惜距離太遠,她看不見他,一襲紅衣立在城牆之上,她的一生從不張揚,卻在此時鮮豔如血的立在人前。

    察覺身旁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她未費心看他一眼,她知他已無退路,縱使受世人嘲弄,以一弱質女子要脅也不以為意。

    “福寶,你瞧,我終究是對的。”

    聽到自己的小名出自他的嘴裡,她心中一陣惡寒。

    “這個瘸子心中有你啊。”

    耳聽戰鼓雷鳴,通往城門官道,數百輕騎由遠而近,她忍不住嘴角一揚,從她的喉嚨傷了之後,她已鮮少開口出聲,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是個啞巴,而今如釋負重,令她忍不住輕笑出聲。

    只要一聲令下,此城非破不可,圍城三日——真的足矣。

    “他身殘好過你死殘,他出身皇室,名正言順,”她的笑聲稍歇,聲音沙啞,她的聲音原本輕柔婉轉,但之前失手被捉,被他意圖染指時喝藥求死,可最後沒死成,聲音卻變得粗啞難聽,“而你——終究是跳樑小丑,以女子威脅,非英雄好漢。”

    “自古成王敗寇,我賭他因你而不會進攻,如今我贏了。”

    好一句成王敗寇!數百輕騎掩著一身黑袍的男子如風急速而來,她的笑容微隱,一瞬不瞬的看著一行人從城外的官道遠遠疾馳而來。

    “所以此戰——”她抿唇,冷冷一句,“你必敗。”

    她幾乎忘了初識時他的模樣,雖是皇子,卻受盡苦難,儘管傷了一條腿,依然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人。

    她曾盼此生能得一人如她爹一般深情,能為深愛女子傾盡所有的男子,但終究她沒有娘親幸運。

    原本天空飄落的雨停了,朝陽緩緩露臉,映在他俊秀的臉龐,仿佛鍍上一層不可親近的鎏金。

    他像是黑暗過去將要到來的希望,只是如今他臉上的冷硬,生生在她心上劃上一刀。

    對天下蒼生而言,他是希望,對如今的她而言,卻是光明中的絕望。

    方才的雨淋濕了她一身,太陽雖已露臉卻還是帶給她一身涼意。她閉了下眼,也不知道這輩子是否還有人能讓他上心?只是如今這個答案已與她無關。

    她心系於他,可惜今日她家破人亡,對他再無助益——她本就怯弱,從不敢妄想有朝一日能被他看中,要不是將軍之女的身份,他無須費心招惹她。

    前塵過往浮上心頭,宛如一場夢……英勇的爹,美麗的娘,愛護她的兄長,一切笑語仿佛昨日,卻早已是陰陽兩隔——

    肖似母親且令她一生引以為傲的絕美臉龐此時一片冷然,她在城上低頭看他,心中卻比任何時候還要清明。

    大齊立朝之初,簡樸之風上行下效,惜承平日久,歪風漸起,奢華淫靡,邪風越烈,終至滅亡。

    城外士卒整齊排列,戰車、長戈、戰馬,散發著森冷寒氣。

    站在城牆上,她靜靜的看著這一幕,他依然是她所愛的男子,向來冷靜卻三日圍城不鳴鼓進攻,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她心中希翼冷情的他是因為掛念她的安危。

    三日——是勝是敗也該是時候了結了。

    她一直在等,她的嘴角綻放一抹春風般的淺笑,抬起的手白得孱弱,在陽光下似乎反射著光亮,她拔下頭上鳳釵。

    先皇未登基前,出戰時打造的一對鳳釵一分為二,一半自留,一半贈于先皇后,立朝之後,一對鳳釵重回先皇后之手,在先皇后死時,這對金釵留給了他。

    她依然記得那個美麗的少年,站在將軍府前的老樹下,那時他還只是個閑王,受了傷,身有殘疾,不受父皇重視,但在她眼中,他眉目如畫,似下凡的神祇一般,低聲問一句——

    “要不要跟我走?”

    往事如浮光掠影從腦海中閃過,她將手中鳳釵緊握,從初識他起,她便知他胸懷大志,她始終在等,等他大業能成,終究能回眸看她一眼,可惜仍差了一步——

    白駒過隙,轉眼數年過去,她雖再無力助他,卻也不願成為他的阻礙。

    最終她留下的是從城牆上一躍而下一抹紅色身影。

    這是她此生能為他所做的最後一件事——成全他所愛的江山,從今爾後,他睥睨天下、留名青史,皆與她無關。

    今生來世,至此別離。

    她不再在乎誰得天下,誰又愛了誰——今生為他,她已失去太多,若有來世,唯願與他再不相見。

    寧傾雪再也不愛趙焱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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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重回二八年華】

    世間萬物皆生於有,有生於無,何得以紛擾,緣得于意念爾,萬物與我為一。

    一陣熟悉又陌生的低沉呢喃如暮鼓晨鐘撞擊她的耳膜,令她無法呼吸,幾乎窒息,她開口想吼叫,口鼻卻灌進了一大口的水。

    原以為跳下城牆一死百了,沒想到死的感覺如此痛苦——有雙手勒著她的脖子,她盲目的掙扎著。

    “要命的話就別動。”

    這個冷酷的聲音,她這輩子都忘不了,下意識的放棄掙扎,這麼多年來,她已太習慣任這個聲線左右。

    瞬間吸入一大口的空氣,噁心的感覺使她一陣猛咳,吐出一口又一口的水,難受欲死,頂上刺眼的陽光刺激她渙散的神志,模糊的視線漸漸有了焦距。

    “福寶,沒事吧?”

    福寶?已經很久沒有人這麼叫她了,她出生時天下初定,她爹說她是個有福之人,硬是給她叫了個福寶的小名,她也天真的相信自己是個有福之人,只是最後家破人亡,再聽不得別人喚她福寶,而今……

    熟悉的關心語調令她有些茫然,她木然抬起頭,對上了熟悉的眉眼。

    她的兄長甯齊戎的目光如記憶中一般清明溫暖,只是兄長早就死了,如今怎會活生生的出現眼前?

    “這次真是多虧了幾位恩人,我家小石才得以保全,小姐真是我們一家的大恩人!”

    寧傾雪被突然拉著一個五歲孩子跪到一旁的婦人嚇了一跳,眼中更是一片困惑。

    小石?這個孩子的模樣她早已遺忘,只是她一生的改變皆起因于這個孩子的死——這孩子原是城外劉灣村的孩子,五歲那年在河邊嬉鬧,不慎落水,正巧當時她與兄長經過,她一時衝動出手相救,可惜她在河中拉住了孩子,腳卻驀然一抽,慶倖兄長及時將她救上岸,只是小石卻沒救回來。

    本來她救人是件好事,誰知小石的死竟被有心人操弄,讓她爹的好名聲蒙上陰影,她的兄長明明是個善心的大夫,卻因這事被人說成了見死不救的狠心人。

    看著被嚇得一臉蒼白但顯然毫髮無傷的孩子,甯傾雪久久無法回神——他沒死?這個孩子沒死?

    她的心因為激動而跳動,不單孩子沒死,如今哥哥也活得好好的,名聲未損——

    “怎麼不說話?”甯齊戎皺起了眉,方才把脈並無不妥,但她失神的模樣令他很是擔憂,“可是哪裡不適?”

    寧傾雪含著水氣的眼眸骨碌碌的看著自己的兄長,搖了搖頭。

    看她搖頭,甯齊戎的心稍定,“平時見你溫吞,今日怎麼如此衝動?有人失足落水就沖上前,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多虧了寶樂出手相助,不然你這條小命也要跟著搭進去。”

    寶樂?想起落水時熟悉的冰冷語調,她順著甯齊戎的手指看過去。

    只見趙焱司一身黑錦衣,縱使濕透了依然不顯狼狽,然而她腦中浮現的卻是一樣的一身黑錦衣,衣袂在風中翻飛,清冷的音色高傲疏離,問了一句——“要不要跟我走?”

    她只覺得渾身冰冷,抖得厲害。

    甯齊戎伸出手,安撫的摟著她,“別怕,哥哥在。”

    寧傾雪的臉埋在兄甯齊戎懷裡,沒有吭聲。

    縱使寧傾雪向來怯弱,但也從未如此反常沉默,甯齊戎心中一沉,今日他好不容易說服寧傾雪騎馬出遊,沒料到最後卻是這樣的下場,他擔心妹妹原就怯懦的性子因此更畏怯了。

    一旁的赤霞踱著馬蹄,甯齊戎一臉為難,赤霞是寧傾雪的坐騎,如今看妹妹的樣子似乎是不能再騎馬了……

    “甯大夫若不嫌棄,在下的馬車可以一用。”

    甯齊戎的眼中閃著感激,“寶樂,多謝,今天真是多虧遇上了你。”

    甯齊戎也顧不得客套,妹妹身子嬌弱,染上風寒可就麻煩了,他將寧傾雪打橫抱起,小心翼翼的放進馬車。

    “我妹子看來有些不好,”甯齊戎對著趙焱司說道:“我先送她回郡王府,改日再登門道謝。”

    “不過舉手之勞,甯大夫無須掛懷。”

    馬車裡的寧傾雪聽著外頭兩人熟稔的交談,心裡一片茫然。兄長自她娘親教導下習得一身醫術外還醉心戲曲,趙焱司身為皇子,滿腹算計,從不論風花雪月,她上輩子認得趙焱司時,甯齊戎已喪,卻沒料到如今兩人遇上,還能相談甚歡。

    而且寶樂?曾幾何時他連名字也改了?

    看著馬車走遠,跟在趙焱司身旁的衛鈞笑了笑,“要不是知道她是因為落水嚇傻了,我還以為是個啞巴。”

    趙焱司的目光似古井般不生一絲波瀾,諱莫如深的看了衛鈞一眼。

    衛鈞忍不住抖了一下,這樣的深沉讓人感到心驚。

    趙焱司一言不發走到一旁拉住了不安躁動的馬匹,這是赤霞——寧傾雪的坐騎。

    “主子,這是匹好馬,”衛鈞被趙焱司一身生人勿近的氣息弄得通體生寒,卻還得硬著頭皮上前,“可是性烈,主子還是別——”

    衛鈞的話還沒說完,趙焱司直接翻身上馬。

    赤霞察覺背上陌生的氣息,不安分的踏著馬蹄,好幾次都差點要將人給甩下,衛鈞在一旁看得心驚膽跳。

    趙焱司只專注的拉著韁繩,俊秀少年郎專注的模樣吸引了還沒散去的人群目光。

    察覺底下的馬兒力道轉弱,趙焱司垂下眉眼,一踢馬腹,吐出一個字,“走!”

    衛鈞看著馬匹撒開四蹄,留下塵土,不由咳了咳,“主子!主子——等等我!我沒馬啊!”

    趙焱司卻早已消失眼前,衛鈞只能認命的邁開雙腳奮力奔向前。

    寧傾雪只覺眼前一切似真非真,似夢非夢,緩過神時,已過了三日。

    如今是建康五年,在她躍下屈申城的六年前,年方十六,親人尚在,正是她最美好的二八年華。

    她六歲開蒙,隨著曾祖母習醫,十二歲自邊城來到屈申城女學學習規矩,寄住于武陵郡王府。她的性子隨母,原就溫婉,如今更加沉靜——除了女學與郡王府,幾乎足不出戶,沉靜得近乎軟弱……

    她記得這次也是兄長見不慣,上郡王府叨念許久,她才勉為其難的點頭答應隨兄長騎著赤霞出府。

    誰知才出城就遇孩童落水,當下她腦子一熱,竟沒了膽怯,跳進河中救人,卻沒算到自己的腿一陣抽痛,尚未來得及救人自己便差點滅頂——

    她眉頭輕皺,反覆思考到底哪裡出錯了,她記得上一世應該是隨後追上的兄長發現她不對勁,連忙出手將她救起,只是兄長為救她耽擱了時間,使得落水的孩子最後一命嗚呼。

    一個五歲的孩子——她的心頭一顫,這個五歲孩童的死,可說是她上輩子揮之不去的遺憾,她的兄長也被她所累,雖醫術高明,卻始終與她一同背負著見死不救的惡名。

    如今,她雖感激上蒼能讓小石保下一命,只是始終想不透,怎麼最後將自己救上岸的成了趙焱司?

    想破腦子還是理不清,她歎了口氣,站起身立在窗前,看著窗外一片青蔥翠綠。

    大齊初建,百姓普遍不富,一切從簡,不過十數年過去,郡王府卻已經過數次擴建,早已非當日簡樸模樣,如今郡王府上下所用之物,無一不精美奢華。

    上輩子自己看在眼裡,只覺屈申城繁華非邊城所能比擬,未曾細思郡王府何以能擁此富貴?

    二皇子勤王與三皇子閑王為爭大位明爭暗鬥,最後才知郡王府始終是二皇子強而有力的後盾,這是從何時開始的?為何能瞞得如此天衣無縫?郡王府更在二皇子敗後還能守著屈申城,令三皇子久攻不下……

    “小姐。”劉孋推開門,一看到寧傾雪一身單衣站在窗前,不由微驚。

    甯傾雪陷在思緒中,仿佛未聞,動也不動。

    “小姐,你身子才好,可別又著了涼。”劉孋叨念著,走到內室拿下架上已薰上茉莉花香的衣物,上前要替寧傾雪添衣。

    搭在肩上的手令寧傾雪回過了神,有些木然的轉頭看向她。

    她爹身為將軍,向來不喜繁文縟節,她娘親也為了耳根子清淨,邊城的將軍府中下人也是安排得甚為精簡。

    打小她身邊的丫頭就是兩姊妹,一個大她兩歲的劉孋,一個小她三歲的劉芙,這次來屈申城是上女學,她娘派了劉孋、另外一個婆子何大娘和護衛李尹一隨行伺候。

    劉孋看著寧傾雪紅著眼,不由心驚,“小姐,這是怎麼了?別哭。”

    她家小姐長得嬌小,笑起來臉頰上還有兩個小小的酒窩,極為可愛,只是來到屈申城,她家小姐笑得越來越少。

    甯傾雪見劉孋急了,連忙抹了下眼,靦腆的一笑。

    “小姐可是身子不適?”劉孋輕聲問道:“奴婢派人去請少爺過府可好?”

    寧傾雪搖了搖頭,伸出手,輕觸著劉孋手中的玄色衣裙,料子極好,色彩卻是不適合她這花樣年紀的沉重。

    她記起自己在年少時有很長一段時間,莫名的認為自己就適合這般濃重的色彩,或許是下意識的想要不受注目,卻不知在旁人眼中更顯特立獨行,還暗地笑話她。

    “小姐,這身衣裙是郡王妃前幾日才特地派下人送過來的。”劉孋的低語聲中有著淡淡的不以為然。

    這料子雖說極好,但是顏色太過沉重,她家小姐正值花樣年華,卻總穿著暗色衣裙,遠遠看著就像個小老太婆似的,偏偏郡王府上下都像瞎了眼似的說這顏色富貴,最能襯她家小姐。

    劉孋曾明裡暗裡的勸了寧傾雪幾次,偏偏小姐自己對穿著並不上心,久了劉孋也不再多言。

    “我——”寧傾雪頓了一下,重新聽到原來軟軟柔柔的聲音,反倒令她有些不習慣,她捂了下自己的脖子,片刻後才淡然的開口,“拿我在邊城的衣服過來。”

    她對穿著從未在意,郡王妃總說暗色適合她,她不想在衣物上花心思,就聽之任之,直到離開郡王府,嫁了人,她才算是展現了她這個年歲該有的風采,如今郡王府所備衣物,她是碰都不願再碰。

    劉孋聞言心中一樂,眼中閃著掩不住的歡喜,像是怕寧傾雪後悔似的連忙走進內室,打開了一旁的大木櫃,“小姐,等會兒奴婢將櫃子裡的衣裙全都拿出來重新薰香,這會兒就先穿這套吧!”

    甯傾雪愛茉莉香,所以劉孋總是花著小心思讓自家小姐開心。

    劉孋特地挑了件上次回邊城時帶來的衣衫,鵝黃上袍,底下配上素白羅裙,將小姑娘的朝氣可人盡表無遺。“這是將軍夫人特地給小姐挑的。”

    聽劉孋提起娘親,甯傾雪幾乎止不出翻上心頭的想念,鼻頭一酸,低下頭掩著思緒,點了點頭。

    劉孋心情大好,手腳麻利的替寧傾雪更衣,還不忘說道:“今天一大早大小姐身邊的大丫頭紫竹便來了,說大小姐交代,請小姐身子好些今晚就到月雅居一聚。”

    寧家雖已分家,但甯從文與甯九墉兄弟關係不差,所以郡王府的下人皆以年齡大小來稱少爺、小姐。

    郡王甯從文嫡出的寧若月為大小姐,甯傾雪為二小姐,下頭還有兩位庶出的小姐。

    至於少爺除了嫡出的郡王世子和三少爺,甯傾雪的兄長甯齊戎是二少爺,但他不喜這稱謂,要下人們喚他甯大夫,不然就是戎少爺,再下頭還有四位庶出少爺。

    甯若月是郡王爺唯一的嫡女,更是西北一帶無人不知才貌雙全的佳人,上輩子她落水未將小石救回,劉灣村的人便被人攛掇著找上了郡王府討公道。

    郡王妃震怒,讓她在祠堂思過一個月,間接認了她見死不救的罪名,之後交代寧若月出面,親自到小石家上門謝罪。

    閉門思過這一個月,外頭發生何事甯傾雪全然不知,當她知情時,流言蜚語早已失控,世人皆知寧家雙姝一個心思不正,見死不救,一個蕙質蘭心,溫柔大度——兩相比較,高下立見。

    劉孋心情愉快的給寧傾雪盤了個隨雲髻,“小姐真是好看。”

    寧傾雪回過神看著銅鏡裡的自己,娘親是南方人,逃難時來到西北,遇上了她爹,兩人相互扶持走過戰亂,她長得像她娘,不單五官神似,身子也一樣嬌小,不像寧若月長得美豔動人,眉眼間帶著一股溫柔,一雙眼明亮清澈,讓人看了舒服,易生好感。

    只是她過怯懦,除了親近之人,從不敢直視外人,硬生生糟蹋了這副長相。

    “是阿孋的手巧。”

    劉孋爽朗的笑了笑。

    看著劉孋的笑臉,她幾乎忘了自己當初是怎麼失心瘋,聽了寧若月的話,把劉孋賞給了郡王府的一個管事。

    她當時真的以為是門好親事,在離開邊城時讓劉孋可以留在繁華的屈申城過好日子,豈料沒過半年就從劉芙的口中得知這人是個狗仗人勢的敗類,跟著郡王世子一樣愛尋花問柳也就罷了,最後還染了賭癮,對劉孋不是打便是罵,當她急得想將人帶回時,劉孋卻已芳華早逝。

    “小姐,雖然大小姐交代若小姐身子已好,今夜便要與小姐一同用膳,可奴婢以為小姐這幾日身子還不是很利索,不宜見客,不如回了大小姐,說小姐還要再歇個幾日,免得過了病氣給大小姐。”

    這些話自然是劉孋美化過後說出口,要她說,她壓根不願自家小姐跟甯若月接近,同一個屋簷下相處久了,她很清楚這個眾人稱讚的大小姐並沒有想像中和善,但偏偏小姐單純內向,沒什麼閨中密友,甯若月對她好一點,她就真心把對方當成自己人,不見一絲防人之心,她雖有心想要護著,但畢竟是個奴婢,所為有限。

    寧傾雪低垂著頭,對於寧若月,她的感覺複雜,聽著劉孋的話,她不由怔忡,她的貼身丫鬟總是一心為她,生得一顆玲瓏心,但最後卻生生被她斷送了性命。

    “小姐,你怎麼都不說話?”甯傾雪就算平時沉默少言,但卻從未像今日一般,“小姐,你若身子有什麼不妥可別瞞著奴婢,奴婢讓人去請少爺來看看可好?”

    寧傾雪強迫自己打起精神,輕搖了下頭,“沒事,只是突然想爹娘了。”

    劉孋聞言松了口氣,“小姐想將軍和夫人,等過些日子女學放了假,小姐就可以回邊城一趟。”

    離授衣假還有好幾個月,她實在等不及了,她低頭看著自己手,兀自思量。

    劉孋看寧傾雪沉默乖巧的樣子,心頭一軟,“小姐你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你先打絡子,奴婢去給你備吃的。”

    寧傾雪並不覺得餓,她拉住劉孋,興致缺缺的搖了下頭。

    “小姐,不吃東西可不成。”劉孋像是哄孩子似的拿了個裝著絲線的竹籃放到寧傾雪面前,“小姐你瞧,這是前些日子你打的絡子,不是說完成後要送回邊城給將軍嗎?你先繼續打著,奴婢給你備膳,很快的。”

    看著竹籃子裡編了一半的福字絡子,這算是她在閨中少有的樂趣,見劉孋一臉期盼,她也不舍看她為自己煩憂,只好歎道:“好吧,你隨意讓何大娘弄點清淡的齋菜便成了。”

    劉孋原本聽她願意吃東西,臉上一樂,但隨即又一苦,這幾日寧傾雪吃得少,整個人瘦了一圈,她還打算要好好給小姐補補身子,卻沒想到她只願吃點清淡的齋菜,正要開口相勸,但是看著眨著水汪汪大眼盯著自己瞧的小姐,她又如同以往般心軟,安慰自己,小姐願意吃總比不吃好。

    劉孋重振起精神,轉身離去,但走沒幾步,卻又猛然停了下來,腳跟一轉,興沖沖的來到寧傾雪面前。

    寧傾雪手拿著絲線,不解的抬頭看她。

    劉孋揚著一張燦爛笑臉,“小姐,奴婢讓人去外頭給小姐買些小點回來。”

    永興坊的如意樓有著寧傾雪最愛的點心。

    寧傾雪自小喜甜,將軍夫人寵愛閨女,甜食做得極好,來到屈申城之後,郡王妃卻以為甯傾雪身體著想為由,不讓下人多做甜食給她吃,理由或許聽來充滿善意,但是全然禁止不許吃卻是極不合理的,在劉孋看來是郡王妃存心找麻煩,所以若是有機會,她這個小奴婢也會陽奉陰違的去買些許回來給寧傾雪解饞。

    寧傾雪的眼睛一亮,劉孋雖未明說,但她知道劉孋肯定是會上如意樓買小點給她,記憶滑過腦海,她五、六歲時初次隨著爹娘來到屈申城給郡王過壽,才入城,娘便帶她與兄長到屈申城最知名的客棧如意樓用膳。

    細節如何她早已忘卻,但那時的歡樂卻在多年後始終留在心房,記得那時她還天真的纏著娘想要買下如意樓,因此被笑話許久……

    看著寧傾雪小臉上的笑,劉孋也是一樂,“奴婢立刻叫李尹一過來,讓他去給小姐包些好吃的。”

    寧傾雪伸出手,拉住了劉孋。

    劉孋被拉住,笑容一垮,“怎麼了?小姐不願?”

    看出劉孋的失落,寧傾雪心頭一暖,站起身,點了點她的鼻子,越過她,走了出去。

    寧傾雪不經意的一笑,弄得劉孋心肝兒一跳,等回過神時,就見寧傾雪已經跨出了門,她連忙跟出去。

    郡王府經過幾次改建之後,除了正院,更有東、西、南三院,各院各有三進屋,在寧傾雪來屈申城前兩年,她爹受封地在西北的庸王所托,將她哥哥派至屈申城外的庸王私兵駐地。

    原本武陵郡王想將甯齊戎安排住在郡王府南院,只是他卻以事務繁重、不便打擾為由拒絕,最後反而是她至屈申城就讀女學,被安排住進郡王府南院。

    想起她哥哥對郡王府向來有禮卻不親近,寧傾雪不由感慨,他們一家個個聰明絕頂,偏就出了她這麼一個愚笨性子又拎不清的,她忍不住唾棄起自己。

    平時守著南院院門的李尹一看到寧傾雪的身影,立刻迎了上來。

    看著恭敬的李尹一,寧傾雪有些恍神。

    李尹一是她六歲那一年在邊城隨娘親上香時遇見的,當時她爹才初至邊城沒幾年。

    李尹一是城外附近一個小村莊的人家,連年戰亂加上父母早死,李尹一的日子與一般尋常人家一樣不好過,但慶倖他有個識字的祖父,平時給不識字的人寫些字、念家書,拿些酬謝金,倒也拉拔了李尹一長大。

    李尹一也是個能幹的,小小年紀就一身強壯,能獨自上山狩獵,可惜好景不長,原以為天下已定,日子會越發好過,誰知祖父生了場大病,為救唯一的親人,李尹一花光家底,仍沒將人救回,祖父死後身無分文,他便動了念頭要賣身將祖父好好埋葬。

    當時天下初定,百姓普遍不富,十四歲的李尹一長得高頭大馬,身強體壯,要養出這體魄,可見一天的飯量不小,尋常人家算計了一番,都怕養不起這大食量的巨漢,根本就不敢買他回去。

    寧傾雪卻一眼就看中了他……身旁帶的黑狗,是李尹一的祖父養來跟著李尹一上山狩獵,平時看家的,因為想要這條狗,所以寧傾雪纏著母親順道就將李尹一也買了回來。

    事後證明,不論起因為何,結果確實值得。

    李尹一一身力氣,寧九墉見他是個好苗子,送他進軍營跟新進士兵一起操練,過了幾年之後,便委以重任,讓他護著將軍府安危。

    想起當戰亂再起時,自己將李尹一送到趙焱司身邊,讓他成為了趙焱司手中令人望而生畏的一把刀,她一時五味雜陳。

    此時的李尹一還不是殺人如麻、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將軍,還是個厚道又心善的大個子。

    李尹一帶著一抹憨厚的笑,“小姐,小的有一事要請小姐定奪。”

    寧傾雪回神,不解的看著他。

    “是小姐的赤霞。”李尹一解釋,“小姐落水那日,救了小姐的李公子將馬車借給少爺送小姐回府,如今馬車還在郡王府,小姐的赤霞則被李公子騎走了。”

    寧傾雪還沒來得及反應,劉孋已經皺起了眉頭,赤霞不單是寧傾雪的坐騎,更是難得一見的汗血寶馬,血統純正,比起寧家任何一人的坐騎還要優良。

    “你明知赤霞是將軍特意尋來贈予小姐,怎麼就隨意的讓它被人帶走?你這幾日又怎麼沒去把赤霞給帶回來?”

    寧九墉在馬背上打天下,深知一匹好馬在危急之時是逃命的護身符,在寧九墉眼中,閨女不是男子漢,若遇危難只要想著躲或逃便好,所以他自小教導的防身術裡,攻擊其次,閃躲遁逃才是重中之重,所以為了寶貝閨女的坐騎花了不少心思。

    “我……”李尹一被訓斥,一時有些手足無措,整張臉都紅了。“少爺交代等小姐醒來之後再處理這事,但這幾日小姐因精神不好,都未曾踏出房門,所以我也……”

    寧傾雪驚訝自己的赤霞被趙焱司帶走,但想到自己用了他的馬車,他騎走自己的馬也不是太了不得的事,只不過就是覺得有點怪異。

    “你也怎麼樣?小姐不出房門,但你不是有見到我嗎?怎麼不跟我提一句?”劉孋一點都沒給李尹一留情面的說道:“你說說,你長這麼大的個兒,吃這麼多的飯,養了一身的肉,卻沒半點眼色、腦子是怎麼一回事?”

    李尹一低著頭,被數落得都快抬不起頭。

    甯傾雪知道劉孋性子急,講話有時口無遮攔,只是李尹一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對……她已不是以前那個天真不識情滋味的小丫頭,看著李尹一的模樣,她的心頭一震——難不成李尹一對劉孋有意?

    想起上輩子劉孋死後幾年李尹一對自己態度雖然恭敬,但似乎總帶著一絲冷淡,就連她作主要替他尋門親事都被他所拒,她的手不自覺的捂著自己的胸口,一陣難受,難不成上輩子她無知的拆散了兩人的姻緣?

    “小姐。”劉孋一見寧傾雪神色不對,以為寧傾雪是動怒了,連忙伸手一扶,“小姐你別氣,奴婢立刻讓李尹一去把赤霞帶回來。”

    寧傾雪反手拉著劉孋的手,開口想說話,千頭萬緒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想起劉孋最後的下場,這個人人誇讚的郡王府,幾乎快要令她窒息,她片刻都不想再留。

    “我沒事,”她握著劉孋的手一緊,“李公子的馬車現在在何處?”

    李尹一難掩愧色的說道:“就在西院,少爺交代用著油布覆住,沒有一絲損壞。”

    “很好。”寧傾雪輕聲說道:“既有馬車,就無須通報郡王府,直接出府吧!”

    劉孋與李尹一聞言同感驚訝,寧傾雪的性子溫和良善,這麼些年對郡王府更是敬重且言聽計從,別說出府,連吃穿用度也是聽著郡王府安排,如今出府竟不打算通報……

    甯傾雪是李尹一的救命恩人,他向來以她的命令為依歸,所以一回過神就沒有遲疑的去準備馬車了。

    劉孋眨了下眼,雖搞不清自家小姐態度轉變所為何來,但是她卻是巴不得寧傾雪的性子可以再強硬點,所以自然不會開口勸阻,只道:“小姐,奴婢跟何大娘說一聲,若有人問起,就說小姐出府了。”

    見寧傾雪點頭,沒有拒絕,劉孋心情愉快的去找了何大娘交代。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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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2 00:18: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趙焱司的異常】

    寧傾雪乘坐出府的馬車不大,但做工極為細緻,窗櫺的木雕繁複,外頭的人難以看清馬車內部,但坐在馬車裡的人卻能把外頭景物看得一清二楚。

    寧傾雪的目光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大齊開國之初沒有太多規矩,男女可同桌共食,女子能習武,未出閣只要有僕役相陪,四處皆能前往遊玩,婦人改嫁也非難事,只是這情況在她上輩子死前幾年轉變,從朝廷至地方,禮教約束了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才是大家閨秀該有的樣子。

    她性子本就溫和,又在郡王夫婦特別教養之下變得更加懦弱,想起上輩子自己因小石落水一事後,對人群心存畏懼,最終擋不住越發不可收拾的流言,被甯齊戎堅持送回邊城。

    在邊城的日子原該回復平靜,不料她才回邊城,屈申城的流言就飛也似的傳到那裡,小石的死成了她揮之不去的夢魘,直到遇上去了邊城的閑王趙焱司。

    他身有殘疾,不受父皇待見,但依然活得肆意,她身為將軍之女,受盡爹娘寵愛,卻無一絲自信。

    她對他心生愛慕欽羨,卻自知不足以匹配這樣高高在上的男子,當他問出那句“要不要跟我走”後,她拿出一生所有的勇氣,因為愛他而點了頭。

    她遵從三從四德的禮教,知道他要為死去的兄長復仇,儘管自己雖人微言輕,但她卻有個英勇的將軍爹,最後烽煙再起,她爹為了她這個閨女,出手助趙焱司平亂,追擊二皇子在西北勢力。

    得知她爹亡故的那一夜,宮內腥風血雨,京城內外風聲鶴唳,在宮中他靠外祖家之助,殺了二皇子,在宮外助二皇子的將士直闖閑王府,她在逃避時受了重傷,命懸一線,之後病了很長一段日子,那段時間裡,他因護駕有功被立為太子,替病重的父皇監國,她不吵不鬧,只求他能加緊找尋娘親下落,所以最後得知娘親亡故,他見死不救,兄長唯一的骨肉不知所蹤時,哪怕她表面再平靜,心底早已千瘡百孔。

    原來一開始就錯了,對她而言,她只是愛了一個男人,但這個男人從不愛她,她爹娘死了,縱使最終趙焱司得到江山,她也已經一無所有——

    所以她逃了,她只想去救寧家留下的唯一骨血,可惜她終究太過愚笨,還未來得及回到故里就被抓回屈申城。

    她在屈申城渡過了她生命中最後的一段光陰,放眼望去,如今的屈申城沒有最後一抹記憶的烽火連天,繁華依然,道路兩旁攤販不少,來往百姓縱使並非個個錦衣華服,但至少都是一身乾淨,臉上也多是笑意,這證明日子過得確實很好,只是無人知曉這平和安寧終究只剩下幾年的光景。

    馬車停在如意樓前,她斂下眼眸,心中一片荒涼。

    如意樓一如她印象中的客似雲來,一踏進樓裡,耳朵被一聲如泣如訴的音律吸引,她的視線不由看了過去,大堂當中的戲臺子上伶人聲線極美,舞起身段別有一番風情,遠遠看去似男又似女。

    “客官幾位?”一名店小二上前招呼。

    寧傾雪的目光直盯著戲臺,劉孋只好站上前說道:“給我家姑娘個雅間。”

    店小二應了一聲,慇勤的在前頭帶路,將人給送上二樓。

    寧傾雪的目光始終望向大堂上的戲臺,店小二多嘴了幾句,“今日姑娘趕了巧,小店請了個戲班子,團主姓穆,單名一個雲字,雖沒太大名氣,但是唱曲挺好。”

    穆雲?寧傾雪眼睛一亮,她對音律並無特別愛好,但她哥哥平日素來喜愛聽這些小曲兒,所以耳濡目染下,她也跟著愛看戲。

    這個穆雲如今確實如小二哥所言並無太大名氣,但再過些年,她可是名揚四海的伶人。

    縱使日後天下大亂,她依然長袖善舞,周遊各地,在亂世之中,還能活得有聲有色,這個人絕非尋常。

    她想起上輩子這個時候,她才因救人不成被禁足於郡王府內,所以並不知曉穆雲曾經來過屈申城。

    店小二帶人坐下,這個位置極好,正對著大堂的戲臺,寧傾雪迫不及待的看著戲臺。

    “不知姑娘要吃些什麼?”店小二看著劉孋,看出拿主意的是這個丫鬟打扮的姑娘。

    “來幾個你們店裡的招牌菜。”劉孋也沒有客氣的開口,想著要給寧傾雪好好補補,“再來盅野菇燉雞湯。”

    “阿孋,”寧傾雪開了口,“我要棗花酥。”

    軟嫩的聲音飄入耳裡,店小二的眼底閃過驚豔,不自覺的看向寧傾雪。方才因這姑娘個頭不高又悶不吭聲,所以便沒留心,如今定睛一看,就見仰起的一張小臉上有雙明亮的眼眸,微揚著嘴角,臉頰上兩個可愛的酒窩,生得一副討人喜愛的福氣相,聲音更是悅耳好聽。

    劉孋注意店小二的目光看得都直了,不由輕蹙了下眉,身子一側,擋住了對方目光,聲音微冷,“小二哥,你聽到了——再來一盤棗花酥再加一道南瓜餅。”

    劉孋冷下的口氣令店小二驚覺自己的唐突,不禁在心中暗罵了自己一句,在如意樓送往迎來多年,看過好看的姑娘不少,怎麼就被軟糯的聲音給迷得失了分寸,他低下頭一臉恭敬,“是!馬上來。”

    一見店小二退下,劉孋撇了下嘴,警告的看了眼守在一旁的李尹一,讓他打起十二萬分的注意,她家小姐膽子不大,她可不想有人唐突了她家小姐。

    李尹一挺直腰杆注意著四周,劉孋見狀這才滿意的點了下頭,伸手給寧傾雪斟茶。

    寧傾雪接過,喝了一口,壓根不知劉孋心中所想,興致盎然的看著大堂戲臺。

    戲臺上唱的是相國千金被窮書生所救,千金一見傾心,以身相許——她輕而易舉的認出扮演書生的伶人便是穆雲,看她亭亭玉立,風姿綽約,年歲不大便已盡展風華,無怪乎幾年後她能被眾家公子爭相吹捧相邀,可惜她兄長不在,不能與她同賞。

    曾經她也特別愛看淒美情愛的戲碼,相信有情人終成眷屬,如今縱使心態轉變,她依然深信這世上有真情摯愛不假,不過並非每個人皆有幸能擁有。

    店小二上了菜,她也無心飲食,直到一場戲結束,穆雲下臺,消失眼前,她忍不住歎了口氣。

    “小姐,”劉孋忙著替寧傾雪夾菜放在面前的碗裡,分心的看了一眼,“怎麼好好的就歎起氣來?”

    寧傾雪沒有解釋心頭莫名的失落,只是淺淺一笑,一個低頭才注意到面前碗裡的菜都要滿出來,不由眼露無奈。

    劉孋這是多怕她吃不好?為了讓自己的貼身丫鬟放心,甯傾雪也沒有出聲制止,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塞進嘴裡。

    劉孋見了,心情更好,將雞湯放到一旁,“小姐,等會兒可得把雞湯給喝了。”

    寧傾雪無奈的看了劉孋一眼,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小姐真乖。”劉孋對她一笑。

    “福寶。”

    聽到兄長的聲音,寧傾雪連忙將嘴裡的食物咽下,迫不及待的看過去。

    “我方才與寶樂到郡王府,才知你不在府中。”甯齊戎臉上帶笑,大步的走來,“聽何大娘說了你到了如意樓,我便帶著寶樂過來。讓我瞧瞧……看來已經沒事了。”

    甯傾雪臉上歡欣的笑意因看到甯齊戎身後的趙焱司而隱去——

    上輩子她心心念念與這個男人朝夕相處,偏偏當時他胸懷家國大事,無心男女情愛,這輩子她已看透,打算放下,他卻無預警的冒出來。

    他一如記憶中的英氣勃勃,身材挺拔,身上帶著特有的神采,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他的雙足之上,眼底滿是困惑……

    趙焱司與太子一母同胞,是當今聖上第三子,他生母亡故那年,外祖懇求當今聖上將年幼的他帶回李家,一留經年。

    聖上封為閑王,意在他安於現狀,做個閒散王爺,他卻在加冠之年遭逢意外,導至右腿殘缺,縱使痊癒也落下病根,無法像常人一般行走,原以為只是一場意外,但最後才知是二皇子在他與外祖家表兄弟狩獵時派人驚了馬,導致他落馬腿殘。

    聖上雖給了閑王之名,但終究是先皇后所出、正經八百的嫡出之子,太子體弱,二皇子有心取而代之,眼中絕容不下閑王,當時那場意外目的可不單單只是要將人弄殘,而是想直接除之而後快。

    只是二皇子終究低估了李家,閑王雖傷重,依然被救回,還給李家人提了醒,將人護得滴水不漏。

    太子死後,閑王與二皇子一派起了皇位之爭,兄弟鬩牆,註定掀起腥風血雨,至死方休。

    她在心頭算計了一番,他加冠之年已過,如今卻健步如飛,雙足無礙……

    趙焱司留意到她的視線,純黑的眼眸閃著光亮,低聲問道:“我的雙足有何不妥?”

    寧傾雪聽到他的問話像是受到驚嚇似的收回視線,低著頭,飛快的搖了下頭。

    甯齊戎以為她是對著外男不自在,立刻輕聲安撫,“福寶別慌,這人是寶樂,以後你稱他一聲李大哥即可。那日落水,你興許沒有留意,是寶樂經過將你救起,多虧了他救命大恩,不然你可不知還得遭多少罪。”

    寧傾雪恍惚的聽著甯齊戎的話,救命大恩——她想著劃清界線,趙焱司怎麼就成了救命恩人?

    甯齊戎略帶歉意的看向趙焱司,“我妹妹本就沉靜少言,經落水一事後就更為沉默了,你別介意。”

    “甯大夫言重了,”趙焱司的聲音略微清冷,讀不出太多的情緒,“福寶不喜說話,就由著她,你我並非外人,她覺得怎麼自在怎麼來。”

    聽到趙焱司脫口而出叫喚寧傾雪的小名,甯齊戎心頭滑過一絲訝然,但也沒有多想。

    他向來護著自己的妹妹,見不得甯傾雪不自在,但趙焱司畢竟是福寶的救命恩人,總不能到了飯點,連頓飯都不請就讓人離去,所以只好出聲招呼,“先坐下吧,福寶已經點了這一桌子的菜,不吃就涼了。”

    甯傾雪雖滿心困惑,但是趙焱司的腿沒事,畢竟是好事,但這與趙焱司相交是兩回事,她壓根不願與趙焱司同桌共食。

    他向來果敢殺伐,行事不會毫無原由,隱姓瞞名與她兄長相交,絕不是巧合,縱使重活一世,她得承認,她依然不懂他,對他所做所為摸不著頭緒。

    甯齊戎見寧傾雪低著頭,也不再動筷,不由輕聲勸道:“寶樂是自己人,福寶無須懼怕。”

    懼怕?寧傾雪抬眸看著自己的兄長欲言又止,上輩子寧家的悲劇始于兄長亡故,家破人亡卻因她執意嫁于他為妻,所以她如何不怕?

    看著寧傾雪水汪汪的大眼睛,甯齊戎實在後悔將趙焱司帶到寧傾雪的面前,雖說是救命恩人,但是嚇到自己的妹妹就不好了。

    他的目光不由瞟向趙焱司,卻沒料到向來挺會看人臉色的他似乎一無所覺,臉上甚至帶著淺笑,接過一旁小廝慇勤遞上的筷子,神色自若。

    甯齊戎別無他法,也只能安撫的拍了拍寧傾雪的手,要她用餐。

    劉孋一心只掛著寧傾雪,其他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她上前繼續慇勤的布菜,寧傾雪低頭看著面前的碗又滿了起來,不由微嘟了下嘴。

    趙焱司見她明明抗拒,卻還是拿起筷子默默的一口一口慢慢吃進嘴裡,莫名覺得有些好笑,順手的夾了塊荷葉雞肉要放到她碗裡。

    寧傾雪低垂的目光看到一雙看似普通,但前端包銀的筷子出現眼前。皇室用物頗多講究,為防中毒,連筷子都是特製,她不用抬頭都知道替她夾菜的人是誰。

    趙焱司示好的夾菜行為沒讓寧傾雪受寵若驚,反而有些無措,劉孋更是一臉防備的看過去。

    趙焱司狀似平常的抬頭看向劉孋。

    眼前這張長得極好的臉令劉孋微楞了下,不過那雙銳利的目光卻令她有些不舒服,這眸光她只在她家將軍大人身上見過,那是一種經過血戰沙場歷練的狠冽眼神。她心驚膽跳的收回視線,看向甯齊戎,不知道她家少爺哪裡招來這麼個令人恐懼的人?

    偏偏身為戲癡的甯齊戎被戲臺上的伶人吸引,壓根沒有注意周遭氣氛。

    寧傾雪只覺如坐針氈,大堂之上鑼鼓聲響,她已經沒有心思再瞧。

    店小二送上棗花酥和南瓜餅,一股誘人的甜香味飄來。

    趙焱司一見,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你碗裡還有飯菜,吃完後再吃甜食。”

    寧傾雪微驚的抬起頭,目光與他四目相接。記憶裡,他也總是拘著她吃甜食,這事還是起因于她曾由於吃多了綠豆糕而導致腹痛,他才會不悅下令。

    府裡下人不敢不從,所以爾後她就很少再吃甜的,只是她從來沒有告訴他,那一日她是突然想起了娘親所做的綠豆糕……她想要找的是一份屬於記憶中被娘親寵愛的滋味。

    劉孋皺起眉頭,雖說趙焱司長了張風華絕代的臉,還是她家小姐的救命恩人,但這幾日她家小姐吃得不好,就算吃甜食吃撐了又何妨?她也不指望專注在戲臺上的少爺能出聲相助,心一橫,將裝著棗花酥的盤子挪到了寧傾雪的面前。

    趙焱司見狀,抬頭冷冷的掃了她一眼。

    劉孋能被甯九墉夫婦派到甯傾雪身邊服侍,自然不會是個好拿捏的性子,雖被趙焱司冰冷的眼神看得心頭發顫,卻依然咬牙挺住,還慇勤的夾了個棗花酥,“小姐,快吃!你這幾日都沒好好吃東西,人都瘦了一圈,先吃點甜的,飯菜等會再吃無妨。”

    在趙焱司的面前,寧傾雪向來是個膽怯的小丫頭,只是這次,寧傾雪拿起了棗花酥咬了一口。

    香甜味道瞬間盈滿口舌,熟悉得一如多年前與她娘來到如意樓時初嘗的滋味,嘴裡吃的是棗花酥,心中品味的是當年那幸福的味道,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寧傾雪露出一抹發自內心的笑,不在乎是否惹惱趙焱司,歡快的又咬了口,棗花酥不大,沒幾口就吃完了。

    還沒等寧傾雪開口,趙焱司竟主動又替她夾了一個,她驚訝的看著他。

    “再吃一個便先吃飯菜。”趙焱司交代了一句。

    劉孋原本也是這麼想,但趙焱司一開口,她卻覺得不對勁,忍不住咕噥,“李公子,你管得未免也太多了些。”

    寧傾雪拿起筷子,夾起棗花酥悶頭就吃,識趣的沒有答腔,上輩子遇上趙焱司時,劉孋已經不在她的身邊,她壓根沒想過性子火爆的劉孋對上冷漠霸道的趙焱司會是怎樣的局面——如今看來,肯定難以和平相處。

    甯齊戎沉迷於戲臺之上,都顧不上吃了,更別說留心桌旁幾人的詭異,反倒在一陣喝采之後,自顧自的說:“唱書生的伶人便是穆雲吧?真是百聞不如一見,身段、聲線都極好。”

    戲臺上正上演著相府千金與窮書生身份懸殊,被相爺棒打鴛鴦,書生受辱,吹了一夜風,病懨懨的對月訴衷情,立誓赴考,待功成名就再回來求娶。書生唱得絲絲入扣,牽動著戲臺下觀眾的情緒。

    甯傾雪聽出兄長口中的欣賞,甯齊戎是個戲癡,看戲挑剔,難得穆雲入了他的眼,不可否認,穆雲是個美人。

    趙焱司收回放在寧傾雪身上的視線,不經意的看了眼戲臺,“能得甯大夫讚賞,看來這個穆雲將來會有一番作為。甯大夫有興趣,等伶人下臺後,我讓人請她過來一敘。”

    趙焱司的話打動了甯齊戎,他身為大夫,更出生兵荒馬亂的年代,小小年紀已看多生死,心中並無貴賤之分,卻更明白世人眸光傷人,從古至今伶人身份低賤,在尋常人眼中,伶人縱使名聲響亮也是下等人。

    這幾日,他早聽聞如意樓來了個小伶人唱戲極好,難能可貴的是潔身自好,不與客周旋,他知道趙焱司意圖買下如意樓,已得如意樓東家首肯,要不了幾日,趙焱司便是如意樓的新東家,若是趙焱司開口,穆雲縱使心中不願也無法拒絕,肯定得要來作陪。

    甯齊戎愛看戲,卻從未想用權勢逼人,這個世道對伶人何其不公,更別提是個女子,能走到今日已是不易,他不想開了先例,讓穆雲將來難為,他今日有緣有聽她唱幾台戲,已經足夠。

    最終,他輕揮了下手,“還是免了吧!”

    趙焱司聞言也沒有勉強。

    甯齊戎突然嘖了一聲,“你說說,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

    寧傾雪不用瞧都知道甯齊戎入戲已深,都說演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往往罵戲罵得最凶的,卻也是最入戲之人。

    果然沒人回復,甯齊戎也不在意,繼續自顧自的開口,“書生思想迂腐,看上便是看上,若真喜歡,何須顧念旁人目光。若真等到功成名就再來求娶,誰知那時是何光景?若有個萬一,心上人嫁給旁人,失其所愛了再來傷春悲秋,真是愚不可及。”

    “文人行事,本與將門多有不同。”趙焱司又舀了一勺白菜豆腐要放進寧傾雪的碗裡。

    寧傾雪下意識的想要閃躲,但一對上他帶著警告的眼神,她輕咬了下唇,只能怯弱的接受。

    甯齊戎輕哼了聲,“同是大齊子民,本該一心為國,又何須有文人、將門之分?”

    “甯大夫心思磊落,不存私欲,自然無法明白有心人意圖製造對立,從中得利的齷齪心思。”

    “你錯了,我並非無法明白,”甯齊戎收回視線,輕聲笑道:“而只是堅持行正言端,無愧天地良心,旁的無須理會。”

    看著神采飛揚的甯齊戎,寧傾雪不由出神,她的兄長向來不慕名利,品行高雅,最後卻落得英年早逝,這是爹娘的遺憾,更是她心中難以抹去的傷痛……

    注意到寧傾雪圓圓的眼睛隱隱泛著水光看著自己,甯齊戎心中一軟,伸手摸了下她的頭,“福寶應當也認同哥哥說的吧?”

    寧傾雪點點頭,眼中含著全然的信任。

    甯齊戎伸出手捏了捏寧傾雪白軟嫩的小臉,這軟綿綿的觸感真好,“我的妹子啊,真是討人喜愛!”

    寧傾雪被捏了一把,沒有閃避,只是眉頭因痛楚而不經意的皺了下。

    甯齊戎一見她皺起小臉,連忙放開手,一時得意忘形,失了力道,忘了妹妹嬌嫩,皮膚向來容易留印子,“讓哥哥瞧瞧。”

    果然,寧傾雪的臉頰被他捏紅了一小片。

    甯齊戎心頭後悔得要死,“哥哥馬上回濟世堂給你拿藥,擦了就沒事。”

    看著向來沉穩的兄長驚慌失措,甯傾雪心頭暖暖。不單爹娘將她視為心尖上的珍寶,哥哥也捨不得她傷了一分一毫,她拉著自己哥哥的手,對他甜笑搖頭,方才只是痛了一下,並無大礙。

    甯齊戎還要開口,但他的手就被拉開。

    兩兄妹還沒回過神,寧傾雪的手裡就被塞進了個已經打開的瓷罐,一股淡淡的藥草香傳來。

    甯齊戎驚奇的看著藥膏,“這是什麼?”

    “我命人特製的藥膏,對消去紅腫特別有神效。”

    甯齊戎難掩好奇,接過來打量了一番,寧傾雪的皮膚嬌嫩,不單輕碰就會紅腫烏青,更易遭惹蚊蟲叮咬,他娘親特地用紫草根研製藥膏,但藥方從未外傳,趙焱司拿出來的卻與他娘親所制的藥膏極為相似。


    “放心擦吧!”趙焱司對發楞的寧傾雪說道。

    寧傾雪從他拿出藥膏便沒來由的心頭一緊,腦子叫囂著事情古怪,重生一事玄幻,原以為這是上天給的恩賜,讓她得以再有機會護住上輩子逝去的家人,但趙焱司呢?

    上輩子他讓御醫研製她娘親給她做的藥膏,最終還真被他搗鼓成了,但這個時候他的雙腿無事,他又拿出上輩子研製出的藥膏,她幾乎不敢想像,若他也與她一般是重生而來,以他的兇狠,上輩子曾經傷害過他的人下場會如何?她沒有菩薩心腸,也不是沒想過復仇,但她的性子怯懦,腦子不好,又狠不下心,更沒把握能耍手段勝過旁人,所以只能怯弱的圖一家平安,但趙焱司不同……

    “多謝了!”對趙焱司,甯齊戎信得過,“給小姐擦上。”

    劉孋機靈的上前,在寧傾雪臉上塗了薄薄的一層。

    寧傾雪僵著身子,沒有看向趙焱司。

    趙焱司對她的漠然不以為意,只是看著甯齊戎說道:“甯大夫方才只顧著看戲,菜都涼了。”

    甯齊戎笑了笑,見寧傾雪臉上紅印消去不少,不由嘖了一聲,他娘親做的東西自然是極好的,但若是能精益求精也是好事。“等會兒給我點藥膏,我回去研究研究。”

    趙焱司也沒藏私,輕應了一聲。

    “爽快,”甯齊戎一樂,“等會兒我與你回家一趟,令兄恢復情況不錯,我估摸著再月餘便能痊癒。”

    “兄長得以安然全多虧了甯大夫,這份大恩大德,他日定當回報。”

    甯齊戎不以為意的搖了下頭,“救死扶傷本是醫者本分,倒是你救了福寶,寧家受你大恩大德才是。”

    寧傾雪此刻心亂如麻,食不知味,甯齊戎口中所言之人是趙焱司的兄長——當今太子。

    太子自小體弱,前一世未能登上大位便早喪而亡,正因太子之位空懸,諸位皇子各有異心,同室操戈,導致後頭大亂。如今太子尚在,還找上了她兄長?

    吃了七八分飽,甯齊戎停了筷,“福寶,等會兒我要隨寶樂至桂露山莊,順道送你回郡王府。”

    甯傾雪不知桂露山莊在何處,但聽出是趙焱司如今住處,她原想告知兄長自己打算搬出郡王府,但顧及趙焱司在一旁,下意識的不發一語。

    趙焱司看出她的欲言又止,緩緩的站起身,“甯大夫,我到外頭等你。”

    甯齊戎也看出寧傾雪有話說,點了下頭。

    “怎麼?”趙焱司一走,甯齊戎便問:“有事跟哥哥說?”

    “嗯,”寧傾雪柔柔的開口,“哥哥,那位李公子的兄長病得重嗎?”

    甯齊戎聽著寧傾雪軟萌的聲音,嘴角不經意上揚,語調也透露出輕鬆,“小丫頭,這可是今日我聽到你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寧傾雪露出一個愧疚的笑,她並不想令兄長擔憂,只是因為趙焱司在場,她沒來由的心虛,不敢開口。

    “你沒事便好,”甯齊戎伸手輕拍了下她的頭,沒有多提趙焱司兄長的病情,只道:“那是從胎裡帶來的體弱,調養過後情況已好轉。”

    甯傾雪聞言,莫名心安。她心知太子的早喪是趙焱司轉變的起因,太子天生體弱不假,但最後卻是因被餵養多年毒藥而亡,當時追查是個宮中的老太監所為,但查到人時,老太監早已咬舌自盡,縱使心知是二皇子所為也是死無對證。

    太子喪後,儲君之位空懸,聖上召閑王回京,心思昭然若揭,可一直遲遲未立閑王為太子,一是因閑王身殘,但最致命的是閑王後院僅她一人,兩人並無所出。

    她微垂下眼,心頭一顫,阻止自己再去回想,不論過去如何,皇室紛爭再與她無關,只是她卻衷心盼著太子安然,只要太子不死,便無日後紛亂,百姓也得以安居樂業。

    “哥哥,”她的眼神閃著堅定,“他一定要沒事才行。”

    甯齊戎挑了下眉,對她的慎重感到不解,但繼而一想,因為李寶樂是她的救命恩人,所以她對李家的事上心也不足為奇。“放心吧,我既已出手,就不會令他有事。”

    對於兄長的醫術,甯傾雪自然是信任的,她臉上露出一抹愉悅,“哥,我搬到濟世堂與你同住可好?”

    濟世堂是甯齊戎來到屈申城的隔年開設的醫館,平時人不是待在庸王的軍營裡,就是在醫館。

    “自然是好。”甯齊戎一口答應,“只是之前勸你搬出郡王府無數次,你都沒點頭,如今怎麼改變主意了?”

    甯齊戎確實不止一次提及讓她搬離郡王府,只是當時她與寧若月交好,與她一同進出女學,所以拒絕了自己的兄長。說到底,自己就是個蠢的。

    “就是想跟哥哥住在一起。”她嬌嬌軟軟的說著。

    甯齊戎一聽心情大好,沒忍住自己的手,捏了捏她的臉,但這次控制了力道,沒留下紅印,“能有福寶陪著,哥哥的日子肯定過得更舒心。等會兒我就先回濟世堂讓人替你收拾屋子,明日便派人去接你。”

    齊傾雪燦爛一笑,露出臉上淺淺兩個梨渦,“我回去將東西收拾好就搬過去,屋子等我到了一起收拾。”

    寧傾雪的迫切沒令甯齊戎感到懷疑,反正他本來就不希望寧傾雪與郡王府太過親近,只不過舍不到寧傾雪不開心,所以就由著她,如今她自個兒想通,他當然巴不得她立刻搬走。

    “好,就聽你的,只是濟世堂人手不多,”甯齊戎思索了一番,“我還得抽個空去趟牙行,吩咐牙婆帶幾個丫頭來瞧瞧。”

    甯齊戎是個男子,在屈申城過的日子與在邊城時一般簡單,除了醫館有位坐堂林大夫和三個小夥計外,就只有看後門的小廝和他爹派到他身邊護衛的四個手下,都是粗漢子,唯一兩個婦人就是粗使婆子,平時清掃庭院、做飯菜,寧傾雪雖不是個傲氣的姑娘,但他想想若是只有一個劉孋和一個何大娘伺候她,似乎不太足夠。

    寧傾雪身邊只要有劉孋和何大娘便已足夠,在郡王府雖說丫鬟奴婢眾多,她也幾乎用不上,正要開口打消甯齊戎念頭,身後卻響起趙焱司清冽的嗓音——

    “不用麻煩,我讓裘子帶幾個下人去濟世堂清掃,這些奴才中,甯大夫若有中意的就留在濟世堂裡伺候。”

    寧傾雪身子微僵,下意識的轉過頭,兩人的目光正好對上。

    甯齊戎微驚的看著他,“你不是說到下頭等我,怎麼又上來了?”

    趙焱司黑眸透亮,大步走向前。

    寧傾雪悄然退了一步,敏感的察覺他的氣息接近,衣袍甚至拂過她的身軀。

    “忘了東西。”趙焱司伸出的手幾乎要碰到了一旁的寧傾雪,他拿起桌上的扇子。

    甯齊戎沒有多想,只道:“說句話,讓下人來拿不就成了。”

    “無妨,幾步路罷了。”

    “我妹妹打算搬出郡王府,”甯齊戎的聲音掩不去愉悅,“能借你桂露山莊的人一用自然最好,不然買回不知深淺的奴才伺候,我也不放心。”

    用趙焱司的人,寧傾雪覺得不妥,她此生最不願的便是與他再有交集,情急之下,她暗暗拉了拉甯齊戎的袖子。

    甯齊戎察覺她的不安,低頭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福寶乖,寶樂不是外人,他是哥哥的好友,更是你的救命恩人,對他,你大可安心,他是個好人,送上的人也可信任。”

    寧傾雪被說得臉一紅,她是想與趙焱司劃清界線,卻沒打算讓他知道,甯齊戎此時直言挑明,這不擺明瞭把她架到火上烤!她心中暗暗叫苦,低頭不敢去看趙焱司的神情。

    “寶樂,”甯齊戎一無所覺,哈哈笑道:“我妹子對外人向來靦腆,你別介意。”

    外人?趙焱司看不出情緒的瞟了寧傾雪一眼,就見她的頭更低了,他的眸色一深,微讓開路道:“回吧,不然今日福寶可來不及搬至濟世堂了。”

    甯齊戎聞言也沒遲疑,難掩心情愉悅的率先離去。

    甯傾雪有滿腹的話想要勸甯齊戎推辭趙焱司送來的人,但現下看來並非好時機。

    她低著頭,連忙跟著甯齊戎的腳步往外走,但趙焱司擋在前面,他不動,她就只能繞著他走。

    她略微不安的朝他瞥一眼,見他似乎沒有移步的打算,她只能屏息小心翼翼的從他身旁走過。

    驀然她的手腕被他的大手扣住,寧傾雪一驚,霍地抬起頭,四目相接的瞬間,他的目光由克制變得放肆,最終回復平靜。

    寧傾雪腦中一片空白,唯一感覺到的是手腕傳來的灼熱。

    在寬大袖子掩蓋下,後頭的劉孋沒看到寧傾雪被拉住,只覺得趙焱司靠得太近,不由眉頭一皺,“李公子,請你讓讓。”

    趙焱司揚眉,眼神冰冷的瞄了劉孋一眼,慢慢鬆開寧傾雪的手腕。

    甯傾雪得到自由,不再遲疑,飛快的越過他離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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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2 00:18: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搬出郡王府】

    寧傾雪為女學而從邊城來到屈申城長住,雖說不打算帶走郡王府所贈之物,但這幾年置辦的東西加上每年從邊城送來的物品,整理起來也得花些時間。

    回到郡王府,劉孋手腳麻利的帶著何大娘收拾,李尹一則將收拾好的箱籠一個個的搬到院裡。

    寧傾雪想幫忙,但劉孋不讓,最後無法,她只能動手收拾些絲線和脂膏等小東西。

    在院子的李尹一才放下手中的箱籠,就看到院門走來的行人,他挺直身子,轉身回到屋內,說道:“小姐,大小姐來了。”

    甯傾雪聞言,放下手中的絲線,為免節外生枝,她原本打算收拾妥當後再告知郡王府,卻沒料到寧若月這個節骨眼來了。

    看著四周已經收拾得七七八八,看來想瞞也腦不了,只能正面相對。

    寧若月一進院便察覺不對,踏進了房內看到雜亂的四周,沒掩飾自己的驚訝,目光看著站在窗邊的寧傾雪,“福寶,你這是怎麼回事?”

    甯傾雪從窗邊微側過身,看向寧若月的眼神冷淡而漠然。

    寧若月只顧著打量四周,並未留心她眼神的轉變,伸手握住了寧傾雪纖細的手,“你病才好,想做什麼,交代奴婢便是,怎麼自個兒動手了?”

    寧若月關切的語調令寧傾雪胸中一悶。

    寧家女皆生得一副好模樣,尤以寧若月為最,郡王嫡女,自小知書達禮,蕙質蘭心,這些年更在百姓間傳有仁善之名,站在她的面前自己

    總是自慚開穢,黯然得如同她的婢女。

    “怎麼不說話,可是身子不適?”寧若月難掩擔憂的細細打量。“我派人去叫二哥回府一趟可好?”

    甯若月心知甯齊戎與郡王府向來不親近,但只要扯上寧傾雪,甯齊戎從未說不。

    寧傾雪硬生生忍任想甩開寧若月狀似親密拉住自己的手,明白不到撕破臉的時候,“姊姊別忙,我沒事。”

    縱使心緒難平,但她說出口的聲音依然軟糯。

    寧若月頓了一會兒,久久才歎了口氣,“你沒事便好,只是……”她皺眉看著四周,“劉孋,這些箱籠是怎麼回事?”

    寧傾雪性子軟,一遇事總是沉默不言,每每都是劉孋這個當丫頭的出面說話,當然若有錯,也是劉孋受罰。

    這麼些年劉孋早已習慣,所以低頭上前正要開口答話,寧傾雪卻破天荒的先一步說道:“這些都是我讓人收拾的,今日我要搬出郡王府。”

    寧若月難掩驚訝,她長了寧傾雪一歲,兩人年歲相當,朝夕相伴,情感自然不是一般。

    她比任何人都瞭解這個性子良善的堂妹,乍看並不絕豔的五官,細細一瞧卻能品出承襲出身醫藥世家娘親的沉靜溫婉,一雙黑眸純淨清澈,令人望之莫名心安,隨著寧傾雪越長,容色越豔,假以時日定能與其母——大將軍甯九墉的髮妻柳牧妍一般名動天下。

    年幼初見柳牧妍的記憶至今深印在她的腦海之中,當時自己隨著娘爹至邊城探望大病初愈的柳牧妍,她縱使纏綿病榻多日,依然笑意盈盈語調輕柔,不見一絲怨天尤人,令人如沐春風。

    待在邊城不過月餘,她貴為郡王嫡女,外人視之高貴,但她最愉快的時光卻是待在柳牧妍身邊的短短日子。

    寧傾雪像她,又不像她,寧傾雪性子膽怯,終究只是皮相神似,卻無柳牧妍一分當年能不顧一切陪著未君打天下的豪情。

    “怎麼突然想搬出郡王府,你打算去哪裡?”寧若月輕聲的問:“是不是府裡的奴才惹你不快?你告訴姊姊,姊姊替你作主。”

    甯傾雪看著寧若月笑得溫柔,嘴角泛出一抹無奈的笑,“我想哥哥。”

    想念或許是個很好的理由,卻無法說服寧若月,“你是要搬到濟世堂?這不成!一個嬌滴滴的姑娘,搬到來往三教九流的醫館,若是有人衝撞了你,讓你受了委屈,可怎麼是好?”

    字字句句都是關心,若不是重活一世,寧傾雪肯定會被感動,如今卻只是淡淡一句,“有哥哥在,不會讓我受委屈。”

    “二哥自然不會讓你委屈,只是……”若月頓了一下,這些年寧傾雪被養得畏縮,不輕易現身人前,人一多便不自在,“你不為自己想也得想想將軍府和郡王府的名聲,哪有官家小姐抛頭露面之理,你也不怕被笑話,乖乖聽話,好生的待在府裡。”

    沒等寧傾雪開口,寧若月逕自向劉孋和何大娘吩咐,“還杵著做什麼?快將二小姐的東西放回去。”

    劉孋和何大娘低頭未動,寧若月眼底閃過幽光,寧傾雪身邊雖無太多奴才,但卻個個忠心,令人羡慕。

    “怎麼,”寧若月的臉色微變,“本小姐還叫不動你們幾個奴才不成?”

    寧傾雪知道自己若不出聲,寧若月接下來就會找出名目懲戒劉孋和何大娘,前世她讓自己活得卑微是自討苦吃,但如今她不願意再犯傻,柔和的止光頓時銳利起來,“姊姊,阿孋和何大娘都是將軍府的人,若聽從姊姊之令,才真的該死。”

    甯傾雪的語調一如過往的軟糯,但是透露出的訊息卻是令寧若月有些瞠目結舌。

    四年前,寧傾雪為就讀女學至郡王府時,她娘親以甯傾雪不懂規矩為由請來個教養嬤嬤,打著為寧傾雪著想的名義嚴厲教導,弄得甯傾雪原就軟綿的性子變得更加沉默少言,雖是將軍之女,卻被養得小家子氣,不善言辭,令人不喜。

    對此郡王妃很滿意,寧若月也是冷眼旁觀,整個郡王府上下,讓百姓記得的甯家女只需一個,可如今向來聽話的寧傾雪不單要搬離郡王府,還在下人而前駁了她的面子!

    不願看寧若月一副受到打擊的模樣,寧傾雪交代,“阿孋、大嬸,手腳麻利些,別讓哥哥派來的馬車在府外等久了。”

    寧傾雪不同以往的強硬作派令寧若月的瞳孔一縮,頓了一下,她穩住自己的思緒,沒有失控發怒,只是眼神多了絲審視,“福寶,你到底是怎麼了?堅持搬出府,這是要跟姊姊生分了嗎?”

    寧若月委屈的語調不由令寧傾雪想起上厴子,她真的以為寧若月將自己視為親姊妹,真心相待,只是郡王府最終的所做所為卻狠狠的將她打醒。

    “姊姊向來最清楚我的性子,”寧傾雪聲音輕柔,“我將姊姊當成親人,你待我好,我自然會待你好。”

    寧傾雪的聲音軟綿,不帶一絲怒氣,但寧若月聽在耳裡卻是有股說不清的怪異,打量著寧傾雪那份弱不禁風的嬌柔,此人不該令她畏懼,偏偏她就是始終無法放下。

    她頓覺煩躁,握緊雙手,“你要去與二哥同住,我也不好攔你,只是我爹赴京未回,於禮你也該等我爹回府再辭行才是。”

    武陵郡王寧從享被召入京,走了約大半個月,寧傾雪並不記得這次甯從文被宣入京所為何事,但算算日子也該是時候回來了,可惜她一刻都不想在郡王府多留,更不想看寧家其他人噁心的嘴臉。

    “等伯父回府,我會請哥哥親自向伯父解釋。”

    聽到搬出了父親還無法打消寧傾雪的念頭,寧若月明白她去意已堅。

    想到最近屈申城百姓之間的傳聞,甯大將軍的閨女不顧危難的出手救起落水孩童,雖說差點賠上自己一條命,但那孩子終究被甯齊戎救起,百姓交口誇讚這對義勇的兄妹。

    “妹妹可是聽到外頭的傳聞了?”

    寧傾雪並未留心府外傳聞,更不知外頭如今是將她視為仁善之人,只是堅持自己的理由,“我只是想哥哥了,姊姊一直不願我離開郡王府難不成是有何盤算?”

    寧傾雪不經意的一問,寧若月不由心中一突,腦中閃過的是自己娘親心心念念下個月初八的賞花宴……

    娘親的交代纏繞心頭,鬼使神差的,寧若月改變主意,不再試圖說服寧傾雪打消念頭,“我能有什麼盤算,只是關心你罷了,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也不好多言,只是你記得——郡王府永遠是你的家,只要不開心,這裡時刻等著你回來。”

    寧傾雪拿著清澈的眼眸望著她,不得不承認寧若月十足聰明,說到底,她不算個極惡之人,只能說此人天性涼薄,眼中只有自己的前進,她步步為營的將自己的才名和郡王府的聲勢推到一個眾人望塵莫及的存在,最後還用好名聲給自己找了個人人稱羨的好親事。

    “我明白,謝謝姊姊。”

    “我們是一家人,道謝便是見外了,”寧若月不忘叮囑,“濟世堂來往人多,你雖懂點醫術,但畢竟只是皮毛,所以可別一時腦熱,擅自出手醫治,若有個萬一,弄得濟世堂的名聲不好,二哥也難為。”

    寧傾雪經她一提才記起自己還懂得醫術一事。

    她不禁心中歎息,年幼時來到屈申城,美麗的郡王府迷花了她的眼,寧若月待她極好,在幼小的她心目中,寧若月就像天仙般的存在。

    天仙姊姊隨口說了句,好姑娘不該抛頭露面,更不該醫治外人,這話便在她心頭紮了根。

    等到住進郡王府,上了女學之後,她更被郡王妃特地找來的教養嬤嬤給蒙蔽得徹底,行醫一事早已封存在記憶中,如今想起,倒是五味雜陳,自己果真是愚不可及。

    “福寶,可聽明白了?”

    寧若月的聲音令寧傾雪回過了神,點了點頭。

    甯若月露出一個欣慰的淺笑,還當寧傾雪是印象中能輕易拿捏的妹妹,她雖表面關心,私心卻是不願見寧傾雪現身人前,讓她有一絲耀眼的機會。

    她開口讓自己的丫頭幫著收拾,人手一多,收拾起來也快速得多。

    寧傾雪從妝臺上拿起一個精細木盒交給寧若月。

    寧若月在她眼神示意下打開,一股凊雅的香味飄來,她知道這是柳牧妍特製的妝粉,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做桃花粉,用了之後能使皮膚白晰,氣色紅嫩。

    這是柳牧姘為寧傾雪所制,但用的最多的卻是郡王妃,畢竟甯傾雪正值芳華,顏色正好,用桃花粉的機會不多,但郡王妃不同——

    郡王妃得知甯傾雪有此物,明裡暗裡的點了寧傾雪幾次,寧傾雪便傻乎乎的將娘親給的好東西全都給了向來重視容貌的郡王妃。

    “只剩這些桃花粉,”寧傾雪輕聲說道:“還請姊姊交給大伯母,等她用完,我再請我娘給我送些。”

    甯若月原想拒絕,但娘親若知情,怕是會大發雷霆,最終只能收下。

    沒一會兒功夫,收拾妥當,寧若月親自送人出府。

    看著等在王府外的馬車,寧若月露出一抹淺笑,“此輛馬車垂帷素雅,屈申城中未曾見過,不知是哪戶人家的馬車?”

    寧傾雪知道府外的馬車是趙焱司所派,卻沒料到入了寧若月的眼,她好奇的看過去。

    馬車外觀看來平常,但仔細一看卻可看出車身是用紫褐色的老雞翅木做料子,每一處都價值非凡,王族貴胄所用也不過如此,放眼西北,富貴如武陵郡王府也用不起這輛馬車。

    寧傾雪不由讚歎寧若月的目光毒辣,一般人可不識貨。她側了下頭,故做不解,“我只知這是哥哥派來的。”

    “二哥派來的?”寧若月也沒懷疑向來對她言聽計從的寧傾雪會隱瞞,只是意味深長的開口,“看來二哥這些日子遇上好機緣。”

    寧傾雪低頭,沒有吭聲。

    寧若月也不再多問,看著寧傾雪在劉孋的扶持下上了馬車。“福寶,凡事小心。”

    寧傾雪百感交集的看著寧若月,最終只道了一句,“姊姊,別了。”

    寧若月聽到這聲軟糯的聲音,心頭莫名顫楞楞的目送馬車走遠,久久無法回神。

    馬車一動,劉孋就重重的呼了一大口氣,看到劉孋如釋重負的樣子,寧傾雪忍不住輕笑。

    劉孋一副恨鐵不成鋼似的看著寧傾雪,“小姐,虧你笑得出來!大小姐長得好看,但總給奴婢一副陰陽怪氣的感覺,看著駭人,每每奴婢都擔心你受欺負。?

    “對不起。”這三個字是對現在的劉孋,也是對上輩子的劉孋說的,“以後不會讓你擔心了。”

    “小姐,你說什麼呢,”劉孋反而不自在了,“奴婢只是個下人,哪當得起小姐道歉。”

    “你不是。”寧傾雪拉著她的手,笑顏逐開的說:“你是我的好姊妹。”

    劉孋心頭一陣感動,眼眶一紅,這幾日寧傾雪的轉變她看在眼裡,她也不是沒有擔憂,但如今看來她已經能夠放心離開郡王府,小姐不再喜歡裝模作樣的寧若月,看清誰才是一心對她好,這樣真是太好了。

    郡王妃從下人口中得知寧傾雪打算搬出府的消息時,立刻派嬤嬤來阻止,但遲了一步,寧傾雪所居的南院早已人去樓空。

    郡王妃氣惱,大發雷霆,又聽下人說是寧若月親自送人出府,更是火冒三丈,立刻派人將寧若月叫來。

    宇若月早有準備,所以聽到嬤嬤傳話,很快的來到了郡王妃所住的東院柏節堂,就見郡王妃高坐堂上,還有自己的長兄神色慵懶的半臥榻上。

    一看到寧若月,縱使有一旁的嬤嬤安撫,郡王妃依然橫眉豎目怒道:“那丫頭要走,你怎麼不攔著?”

    寧若月垂首掩去眼中冷意,娘親出身大家,原該溫柔婉約,卻偏因善妒弄得面目猙獰,令人厭惡,每每她總不自覺的拿著娘親與柳牧妍比較,更覺得自己娘親面目可憎。

    她讓身後的紫竹將裝著桃花粉的木盒送上去,“這是福寶孝敬娘親的。”

    郡王妃瞄了一眼,看著滿滿一盒的桃花粉,臉色稍霽,讓一旁的嬤嬤收下,口氣依然不快,“你別以為你替她轉交東西我便會放過你,說,你為什麼不攔著她?”

    “回娘親,福寶說她想二哥了,我不好阻攔。”

    這個理由壓根無法說服郡王妃,“她想甯齊戎,回頭讓人叫守齊戎回府便是。”

    “娘親,二哥可不是能輕易左右之人。”

    “怎麼我一個當人伯母的,開口相邀,他也敢置之不理嗎?”

    甯齊戎自然是敢,就算背上狂傲不敬長上的名聲,甯齊戎也會不放在心上,這是出身戰場的寧九墉嚴厲教導之下的孩子。甯若月明白,郡王妃也心知肚明,如今說出這番話,只是嘴上說說耍耍威風罷了。

    “你說說你到底有何用處?連個膽小的丫頭也看不住,你爹進京還未回府,到時等他回來,我看你如何向他交代?”

    提到自己的親爹,甯若月沒來由的一陣煩躁。天下初定時,她還小,當時她爹已是郡王,但這個郡王之位是沾了立下不少戰功的寧九墉的光得來的,畢竟同在戰場之上,寧九墉是先鋒大將,自已的爹掛了個主帥之名,立下的汗馬功勞,寧九墉不爭,自然就全落在主帥的頭上。

    這點隱私別人不知,但自家人卻是心中門清,她爹向來不如甯九墉,只能靠著陰私手段奪人功勳。

    正巧遇上了皇上這幾年身子不好,開始疑神疑鬼,給了她爹一個操弄的好機會,幾次進京與二皇子交好,意圖得到更多功名利。

    甯若月明白自己父親的野心,不願一輩子被寧九墉踩在腳下,她雖不不以為然,卻深知一榮俱一榮,一損俱損的道理,縱使心頭不以為然,也只能共同謀劃。

    “娘親何苦將目光緊盯著福寶,”寧若月站著回話,略微疲憊的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以她的性子,縱使搬了出府也翻不出什麼大風浪。”

    “她就算翻不出風浪,她也不許走。”郡王妃厲聲斥道:“下個月的賞花宴前你將人給帶回來。”

    寧若月緊抿著唇,看著自己娘親猙獰的臉色,眼底隱隱閃動嘲弄不屑。

    “你這是什麼眼神?”看著寧若月眼底的輕嘲,郡王妃一惱,手中的茶碗丟了過去在寧若月的腳邊,碎成一地。

    “娘,別衝動,小心月兒這張臉——她雖一無是處,但唯一能讓人瞧得上的就是這長相,若是毀了,就真是百無一用了。”

    寧若月目光冷冷的看著半臥在一旁榻上、口氣涼薄的兄長。

    甯修揚似笑非笑的眸子對上她的,“怎麼,心中不服氣?”

    寧若月還未答腔,郡王妃已先啐道:“她敢!長得好也是個廢物,連個人都看不住。”

    甯若月聞言徹底失了耐性,也不等著自己的娘親開口,逕自落坐。

    “你這是跟我使起性子了?”郡王妃氣得直指她,“你這模樣讓外人瞧見,誰還會說你進退有度,蕙質蘭心?”

    “娘親大可敲鑼打鼓,昭告天下,我本就心思歹毒,滿腹算計。”甯若月因寧傾雪離去的神情而心神不寧,如今徹底發作,“但縱使我再差勁,也不會可悲到欺負人家閨女找回面子。”

    “你說什麼?”郡王妃憤怒的站起身,眼神的凶光簡直化成一道利劍,要不是一旁的嬤嬤拉著,她已經上前給寧若月一巴掌。

    甯若月冷著張臉,“我說什麼?娘親心知肚明。福寶乖巧,你表面對她好,給她送衣送食,但送的衣裙沒半點適合她,知道她喜甜,故意發話不許她吃,看她一日日變得越發膽怯,卻異常享受她每日比我這個親生閨女還要慇勤的請安問候,你看她恭敬跪禮,心頭暢快,可她就算長得再像柳牧妍,也不是柳牧妍。”

    郡王妃臉色發白,氣得渾身發抖,自己的夫君心頭對弟媳動心思一事就像大石始終壓在她心頭,她嫉妒得幾乎發狂,如今被自己的閨女揭破,她幾欲瘋狂。

    屋內能留下的都是心腹,自然不會將這些話給傳出去,但若是郡王妃動手在甯若月身上留下一丁點傷痕,兩母女爭執一事可就瞞不住了,嬤嬤只能死命的拉著郡王妃,輕聲安撫。

    寧若月站起身,懶得再看自己娘親噁心人的嘴臉,轉身就要離去。

    “站住。”甯修揚半眯著眼輕斥了聲。

    昨夜他在小倌館玩了一宿,才睡下便被娘親派人來請,此刻還昏昏欲睡,乍一聽聞福寶離去,他也有些惱怒,但一思及向來軟弱的小丫頭離府背後肯定有甯齊戎的主意,他便只能壓下怒火,他從未曾將寧傾雪放在眼裡,卻不得不顧忌甯齊戎。

    他不清楚為何白來懂事的寧若月這次會與娘親對上,但人走都走了,他可不想看到自家人自亂陣腳先鬥了起來。

    “月兒,”他的聲音很冷,隱隱警告,“凡事三思,不然你苦心計較得到的美名可要毀於一旦。”

    聽聞威脅,寧若月一臉厭惡,轉頭回視,“只怕我的惡名傳出去,對哥哥的名聲也沒好處。”

    甯修揚嘲弄的一揚嘴角,果然是個伶牙俐齒的丫頭,不可否認自己的妹妹是個聰明人,比他這個只知嫉妒,小家子氣的娘親強得多。

    只是甯若月再聰明也沒用,他是郡王世子,手足之於他除了是任他擺佈的棋子之外,並無太多情感可言。

    “你我是一條船上的人,少說幾句。”甯修揚看了眼郡王妃,隨口安撫,“福寶走就走了,娘就別再掛心這事,大不了我再尋個機會將人帶回來就是。”

    郡王妃還在氣頭上,但甯修揚的話多少令她稍稍冷靜,“說到底,還是我們揚兒孝順。”

    “娘親就只有一個,”甯修揚淺淺一笑,“自然得孝順。”

    他們一副母子情深的樣子,寧若月就像個局外人似的冷眼旁觀,“你想帶回福寶,恐怕不是易事。”

    甯修揚滿心不以為然,在他眼中,寧傾雪不過就是個溫順的小丫頭。

    甯若月看出甯修揚不信,索性直言,“她變了。”

    “她能變成什麼樣子?”甯修揚哈哈大笑,“一朵嬌弱小花變成個母夜叉不成?縱使她再變,她還是福寶。”

    兄長張狂的嘴瞼,令寧若月抿緊雙唇。她雖是郡王唯一嫡女,但是郡王府將最好的都給了嫡長子,就連自己的另一個同母兄長都為了讓聖上對郡王府安心被送進京去當質子。

    打小她便知她的存在不過就是為嫡兄鋪路,她原以為每個世家嫡女都該如此,但見了寧傾雪之後,她才深受震撼,原來並不是每個千金小姐都是像她一樣。

    寧傾雪是一個性格溫和的小女娃,從小名福寶便可得知,她自出生便備受寵愛,她可愛溫柔,無人不喜,第一眼見到她無憂的燦笑,她也喜歡她,但越接觸她卻越不待見她。

    等到年紀漸長,甯若月清楚那是一種嫉妒,她嫉妒寧傾雪擁有她此生所盼卻始終得不到的愛。

    所以在寧傾雪來到屈申城後,她冷眼看她被母親暗暗欺辱而不自知,眼睜睜看著原本一個柔善的女娃兒變得越來越不快樂,性子越來越畏縮,她心頭升起的不是同情,而是一股說不出的快意。

    不管她多不願承認,但她的骨子裡有著承襲寧家這一支的自私惡毒,因妒嫉而扭曲的心思,有時連她自己看著自己都覺得噁心,她還不得不承認她與郡王妃真是母女。

    “月兒,打起精神來,要不然你早晚會被福寶給踩在腳底。”甯修揚懶洋洋的說。

    “胡說,”郡王妃尖聲反問:“月兒有哪點比不上那個小丫頭?”

    甯若月聽到郡王妃的維護,心頭不覺感動,只覺得可悲。

    “娘,小福寶嬌弱可人,說話軟柔,雖性子有些膽怯,但小眼神勾得人心癢,性子好又嬌小可愛,更讓男人稀罕。”

    郡王妃知道甯修揚向來就愛尋花問柳,只要不惹出事,她也從不約束,但看上福寶卻是萬萬不可。“就知道柳牧妍這個狐狸精,生出來的也是只小狐狸精。揚兒,那個死丫頭是你的親堂妹,你可萬萬不能胡來!”

    甯修揚不覺得是堂妹又如何,他爹不也對柳牧妍這個弟媳婦動過心思,只不過他識趣的沒在這個節骨眼說實話。

    “娘,你想到哪去了,放心,我行事自有分寸。”

    郡王妃審視著甯修揚,見他不像說謊,這才稍稍心安。

    甯修揚沒理會郡王妃心思,只是盯著寧若月,“你可別忘了你是要嫁進庸王府的,助郡王府再上層樓的人,收收性子,別動那些歪心思。”

    這話聽來諷刺,但是寧若月沒有反駁,畢竟沒了郡王府,她確實一文不值,所以縱使再惱,也得壓下脾氣。

    “我說福寶變了不是為了替我自己找留不住人的藉口,”她斂下眼,口氣幽幽,“今日來接福寶離府的馬車用料華貴,屈申城內我從未見過。”

    甯修揚想了一會兒才道:“馬車十有八九是是李寶樂派來的,這些日子,這個人與甯齊戎走得很近。”

    “李寶樂?”寧若月喃喃重複,想起此人是寧傾雪的救命恩人,傳聞此人長得俊俏,行事卻頗為神秘,鮮少現身人前,在一年多前來到武陵郡定居,買下了城外的大片荒地,收容不少無家可歸的百姓。“這人是何來歷?”

    “不過就是個有點閒錢的公子哥罷了,”甯修揚嘲弄的一揚嘴角,“城陽郡人氏,聽聞武陵郡百姓日子過得好,分了家之後便搬到屈申城,在城外買下了荒山荒地,建了桂露山莊,養了一群人,墾地拓荒之餘就養了不少雞鴨,有位兄長身子不好,養在桂露山莊裡,但那模樣實在……”他撫著下巴,眼底閃著玩味。

    寧若月知道自己的兄長就愛尋花問柳,男女不忌,看來這位李寶樂的兄長入了他的眼,可她沒興趣聽這些風花雪月,只問:“爹可知道此人?”

    甯修揚收起自己的心思,不屑的看著寧若月,“早在聽聞此人出現在甯齊戎身邊時,爹就讓我派人去打聽,我還親自去了一趟桂露山莊,地方是挺大,但都是些荒地,養些雞鴨鵝,沒多大出息。前些日子聽聞如意樓的東家因媳婦身子不好,將如意樓賣出回老家去休養,這個姓李的已經接手。”

    寧若月皺眉道:“能買下荒山和不少荒地加上如意樓,看來並非沒多大出息,也不是有點閒錢而已。”

    甯修揚瞄了自己的妹妹一眼,“縱使如此又如何?不過屈屈一個商戶,還能翻天不成。

    “難不成你想放著庸王府不進,想要選個商戶?”

    甯若月眼神一冷,“哥哥未免太口無遮攔。”

    “你可別犯糊塗,”甯修揚口氣帶著警告,神色陰沉,“記住,你若無法嫁進庸王府,就如同娘親所言,便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放心吧,”掩去心頭怒火,寧若月面色冷靜,“我不糊塗。”

    “如此甚好。”甯修揚輕聲一哼。

    他將寧若月視為棋子,她的存在只是為了彰顯郡王府,可恨的是,他從不掩飾。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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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2 00:18:4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避他唯恐不及】

    濟世堂位在屈申城南門陽平坊最熱鬧的大街上,簡單的兩進屋子,後頭有個小院,平時甯齊戎起居在此,開了個角門可以直通濟世堂。

    濟世堂從無到有皆是甯齊戎一手操辦,他在城中行醫三年,百姓提及甯大夫皆贊其醫術高明,其中卻也不乏稱頌武陵郡王的。

    說來說去就是郡王仁善,特命親侄兒為百姓診治,以往聽在耳裡寧傾雪並不覺刺耳,如今卻是滿心不以為然。

    甯齊戎行醫本與郡王府無半點干係,但偏偏有心人散播,平白無故就分得一半功勞。

    寧傾雪不得不說,凡事只要表面功夫做到位,深得民心後,縱使是謊言也有眾人追捧相信。

    寧傾雪到來濟世堂時,下人已經手腳俐落的將她要入住的西梢間打理得窗明几淨,就連平時挑剔的劉孋都尋不到一絲錯,清閒不已。

    “小姐,雖說那李公子看來陰沉古怪,但是手下的人確實有點能耐。”劉孋端了個圓盤上前,臉上不太情願的承認,“你瞧瞧,這是李公子送來的廚娘所做,這哪是點心,根本就像朵花似的。”

    甯傾雪聞著空氣中香甜的味道,目光落在劉孋手裡的圓盤。

    圓盤做得極為精緻,外圈分了五等份,各裝了杏花糕、棗花酥、百合酥、栗子南瓜糕、雲片糕,正中央則擺上了紅豆丸子,顏色煞是好看。

    接過劉孋遞上的茶,寧傾雪喝了一品,茶水入口甘美,她的眼睛不由一亮。“這茶肯定是哥哥的珍藏。”

    劉孋表情有些糾結,“小姐,這茶葉也是李公子派人送來的,聽那個叫什麼裘子的說,李公子特別交代,說是小姐喜甜,吃點心時,定要泡壺茶解膩。小姐,這李公子未免設想得太過周到,擺明是在討好小姐。”

    討好她?寧傾雪側著頭若有所思,她不認為趙焱司需要討好旁人,如此關懷備至的舉動背後,該是有所圖,只是所圖為何?

    想起他在桂露山莊的兄長……意圖交好,該是為了讓甯齊戎救治太子吧?

    她將杏花糕放在唇邊,輕咬了一口,味道極好。

    劉孋看寧傾雪的神情就知道這糕點不單好看,肯定也好吃,忙不迭的開口,“小姐,這幾日,奴婢定會跟李家的廚娘好好學幾招,到時候就能時常做給小姐吃,不用李家的人。”寧傾雪雖未明白,但劉孋看得出自家小姐對李公子多有畏懼,所以她對趙焱司自然也是敵意明顯。“小姐,這個李公子雖然看似不尋常,但小姐不喜歡,奴婢就算不要命也會替小姐防著。”

    劉孋說完,寧傾雪忍不住笑出來。

    “小姐,”劉孋看出寧傾雪的不以為然,不由有點急,“這李公子真不簡單,也不知少爺平時聰明,怎麼這次卻沒瞧出來,他那眼神明顯是對小姐有心思,你養在深閨所以不懂,但奴婢看出來了。”

    劉孋越說,寧傾雪笑得越樂。

    劉孋無奈,“小姐,你不信奴婢嗎?”

    寧傾雪笑聲稍歇,輕聲說道:“阿孋,你放心吧,他對我無意。”

    劉孋不解的看著寧傾雪。

    寧傾雪沒有多做解釋,有了上輩子的記憶,她怎會不記得趙焱司一心想得到寧九墉之助,所以他縱使有所圖謀,一切也是沖著自己的爹去的。

    上輩子她兄長早喪,所以趙焱司沒機會交好。

    如今兩人相識,她不會夜郎自大的認為趙焱司對她有意,反倒相信他的所做所為是為了討好兄長,畢竟得到甯九墉長子之助,比起她這個愚笨的傻閨女來得有用多了。

    這輩子趙焱司可以隨心而走,不單有權勢,也可以物色真正適合他的女子。

    寧傾雪放下手中的糕點,靜靜的端起茶碗,喝了口好茶,一顆心莫名的沉靜了下來,人貴自知,她以前便是看不透這點,“阿孋,將人送回去吧。”

    劉孋一臉納悶。

    “將李公子送來的下人,”寧傾雪抬頭對劉孋一笑,進一步解釋,“全都遣回去。”

    甯傾雪的話正中劉孋下懷,畢竟小院不大,甯傾雪平時也不喜多人伺候,所以原本的下人將將能用,確實無須太多外人,只是——

    “李公子將人送進濟世堂是經由少爺同意,小姐要想將人送回,是否該先向少爺提一聲?”

    寧傾雪也知是這個理,放下中茶碗,站起身,走了出去。

    劉孋一愣,自己向來溫吞的小姐像變了個人似的雷厲風行,但這股子爽利挺好的,她帶笑的跟了上去。

    寧傾雪的腳步踏進濟世堂,熟悉的藥材香氣撲面而來,莫名的安定她的心緒,她帶笑的眸光看到自己的兄長,正要開口,就聽到一陣鬧哄哄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讓讓……讓讓!”一個粗壯的婆子抱了個少婦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一臉焦急的老婦,那婆子嘴上不停的說道:“大夫,快點救命,這是平時在街上擺攤賣竹簍子的成嫂子,不知怎的突然暈了過去。

    甯齊戎正在診治一個傷寒的孩子,還未起身,寧傾雪已經靠向前,她看著成嫂皮膚發紅發熱,出聲指示,“將人放下。”

    婆子立刻將人放到一旁的榻上。

    寧傾雪伸手一碰女人輕微抖動的手腕,脈搏跳動急速,她微斂下眼。“阿孋,快去倒杯溫水加些鹽,再打盆溫水來給成嫂子擦身子。”

    劉孋沒有遲疑,轉身出去辦。

    寧傾雪眼角看到一隻修長的手放下了個打開的黃布包,露出裡頭一推銀針,她側頭就見甯齊戎沖她笑,丟下一句——

    “成嫂子就交給你了。”

    寧傾雪微睜了下眼,愣在當場,她因顧及大家閨秀的名聲,不願抛頭露面,早就不替人診治,可現下……

    “別傻著。”甯齊戎丟下一句,轉身離去,輕飄飄的丟了一句,“哥哥相信你行的。”

    寧傾雪咬了下唇,心神一定,拿出銀針,腦海中浮現娘親輕柔的聲音,她娘親的手在戰亂時受過傷,縱使日後痊癒,卻因手腕力道無法拿捏所以不再親自施針,但她卻喜歡拿著上頭面著人體穴道的羊皮不厭其煩的教導她跟哥哥——那是一段很美好的記憶,是她刻意的忽略了,如今想起,記憶如潮水湧來,手中的銀針穩穩的刺進成嫂子的人中穴,就見成嫂子身子一抖,哼哼轉醒。

    “醒了……醒了!”原本緊張的站在一旁的老婦立刻熱淚盈眶。

    寧傾雪見人轉醒,松了口氣,病人醒得快,代表病情無礙,劉孋已倒好溫水,她伸手扶起成嫂子,細心的拿著杯子,讓她一口一口喝下。

    “大郎家的,”直到看成嫂子喝完了杯茶,氣色恢復了些,一旁的老婦忙不迭的問:“你沒事吧?”

    “娘,”成嫂子的聲音還有些虛弱:“我沒事。”

    寧傾雪聽兩人交談,知道兩人是親人,便放下空了的杯子,站起身將位置讓給老婦,輕聲交代,“婆婆,再給成嫂子擦個身子,讓嫂子躺著休息會兒就無礙了。”

    老婦抹了抹心急的淚,一時激動,跪了下來,“謝謝大夫、謝謝大夫。”

    寧傾雪見老婦突然跪在自己面前,退了一步,臉上的驚慌一時沒能藏住,她能出手救人,但內向的性子卻對別人對她的感謝不知如何應對。

    劉孋知道主子膽怯,連忙要上前安撫,沒料到她才動,身後有道人影越過了她,一手拉著寧傾雪的手腕,將人護在懷中,一手彎腰扶起老婦,“老人家,無須行此大禮,快起來。”

    鼻息間熟悉的氣息襲來,令寧傾雪有些失神恍惚。

    老婦被扶起身,嘴上還不停喃喃道謝,趙焱司對後頭的甯齊戎使了個眼色。

    甯齊戎桃了挑眉,他自詡是個溫和寬容的兄長,但對個外男在眾目睽睽之下抱著妹妹,實在無法平和看待。

    趙焱司仿佛未見甯齊戎糾結的神情,不顧還在激動的老婆子,將甯傾雪帶走。

    甯齊戎側了下頭,眼底閃過迷惑,他真心與趙焱司相交,從未想過他會對自己的妹妹動旁的心思,而今看這情況……他想跟上去,但如今濟世堂鬧哄哄的,他只能壓下疑惑,留下處理。

    寧傾雪腦子一片空白的被拉離濟世堂,走進小院時,她已經回過神,看著他緊扣著自己的的腕,她輕輕扭了扭,希望趙焱司放手,但他沒放。

    “放……”她頓了下,硬著頭皮開口,“你放開我。”

    她軟糯的聲音令他的腳步微頓,但是手卻握得更緊。

    她怯生生的看著他肅然的神情,遲疑的伸手去撬他的手指。

    察覺她的小動作,他的眉毛微一上挑,低頭看她。

    他目光的灼熱令寧傾雪想要掰開他手的動作也隨之一頓,膽怯的移開自己的手,低聲喃道:“放開我。”

    她的樣子莫名的看來有幾分可憐,他看似隨意且漫不經心的將手微松。

    她松了口氣,連忙要抽回,他卻又驀然握緊。

    這樣逗弄她有趣嗎?甯傾雪一時沒忍住,微惱的抬頭看他一眼。

    趙焱司翹起唇角,饒有興味的看她,“生氣了?”

    他的聲音微微低沉,她的臉緋紅,上輩子她以他喜為喜,以他憂為憂,只要他看著她,都令她心跳得像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似的,而今重活一輩子,她發現自己還是一樣沒出息。

    護主的劉孋忙不迭的趕到,不客氣的伸出手,一把將寧傾雪拉到自己的身後。

    趙焱司一時不察,讓劉孋得逞,陰沉的看了她一眼。

    不過一個眼神,便令劉孋覺得一陣巨大的壓迫襲來,喉間一緊,下意識的想要退一步,但又想到身後自家嬌柔的小姐,她強忍著懼怕道:“此乃閨中女子內院,不便留外人,李公子請回!”

    “哎呀,這位小姊姊,咱們一家人,說這話見外了。”

    劉孋的話聲才歇,身旁就出現了個笑得一團和氣的白晰男子,劉孋一眼就認出了是裘子。

    他是自小跟在趙焱司身邊的小太監,本名喚裘錦,卻是少有人知,熟識之人皆喚他裘子。

    上輩子裘子對她始終恭敬,有很長一段的日子她都以為笑口常開的裘子跟她一樣是個性子軟綿之人,直到府中一個婢女多嘴議論了幾句主子的隱私,他不留情的直接拔了婢女的舌頭把人賣了後,她才知他心狠手辣。

    “小姊姊,咱們公子不是個人,我家公子救過你家小姐,這是天上少有、地上少見的緣分,所以小姊姊就別大驚小怪了,跟裘子在一旁待會兒。”

    劉孋被突然冒出來的裘子弄得莫名其妙,一不留神就被拉到了一旁,等回過神就看到自家小姐的小手又落了趙焱司的手中,還被牽著走。

    她倒抽了一口冷氣,甩開了裘子,連忙跟上去。

    “小姊姊,你別急著走,跟裘子好好聊聊。”裘子也不死心的跟了上去,“咱們一家人,裘子剛來,對這裡外不熟悉,小姐陪我家公子,小姊姊就陪陪裘子,咱們成了兩對,這是多美的事兒。”

    劉孋沒好氣的瞪了裘子一眼,他雖長得還算眉清目禿,但一看年紀肯定不比她小,竟然不要臉的一口聲叫她姊姊,還說什麼一家人,跟她是一對,她真是打出娘胎也沒見過這樣厚臉皮的傢伙!

    劉孋一陣光火,想要出手救訓他一頓,但偏偏自家小姐被牽走,也顧不得裘子了,腳步加快繞過他,追了上去。

    裘子跟得緊,一眨眼就跑到劉孋前頭,一副死豬不怕滾水燙似的雙手一張,擋住了劉孋,“小姊姊,咱們聊聊,培養點感情。”

    “誰要跟你掊養感情!”劉孋近乎咬牙切齒,主子臉皮厚,奴才也一個德行,她的目光急急的看著四周,就見轉角走過來的李尹一,她的眼光一亮,立刻揮了揮手。

    李尹一才將馬匹照料好,發現異樣,立刻大步走過來。

    “你給我讓開。”有了李尹一在,劉孋的底氣十足,目露警告的看著裘子,“不然就別怪我不客氣。”

    裘子縮了下脖子,可憐兮兮的說:“小姊姊,你別這樣兇狠,裘子會害怕。”

    劉孋被氣得直翻白眼。

    李尹一已經過來,拉開了劉孋,圓目一瞪,他本來便長得粗獷,如今一瞪眼更露出幾分兇狠,嚇得裘子倒抽了口氣。

    李尹一見人安分了,立刻繞過他,帶著劉孋往已經被拉到八角亭的寧傾雪走去。

    “別啊!”裘子為了主子的終身大事,冒著被痛打一頓的風險,哭喪著臉,一把抱住了李尹一的手臂,“這位壯哥哥,別走。”

    劉孋沒見過如此死纏爛打之人,忍不住斥道:“喂!你這人真是腦子有病,拉著誰啊!”

    李尹一木著臉,用力的一個甩手就把沒幾兩肉的裘子甩開。

    裘子踉蹌了幾步,就要摔倒在地時,被人從身後一扶,看到來人,他立刻松了口氣,忍不住嘟囔,“這個叫尹一的真是個傻大個,都不知憐香惜玉,差點把我推倒了。”

    憐香惜玉?劉孋雖是個丫鬟,但也跟著自家小姐讀過幾年書,肯定這詞兒不是這麼用的,這個裘子八成真的腦子有毛病。

    李尹一沒有關注瘋言瘋語的裘子,目光逕自落在扶著裘子的男子身上,此人行動寂靜無聲,來到他身旁他還一無所覺,身手了得,他緩緩的握住了拳頭,防備對方出手。

    衛鈞似笑非笑的看著健壯的李尹一,這個體格可是從軍的好苗子,就不知正經的打一場是誰勝誰負,他把一臉委屈的裘子推到一旁,挑釁的挑挑眉。

    幾個人的動靜不小,寧傾雪憂心忡忡的看向亭外壁壘分明的兩派人。

    趙焱司身邊的總管太監裘子她自然認得,至於衛鈞——再見少年爽朗的他,她的心頭五味雜陳,他出身京城衛家,虎衛營衛大將軍的嫡三子,雖行三卻是衛大將軍最寵愛的兒子,衛家與趙焱司的外祖李家的情誼始於立朝之前,在戰場上結下。

    太子死後,二皇子趁著皇上病重意圖逼宮造反時,守著閑王府的衛鈞因替她擋下暗箭,最終毒發身亡——如今再見,已是走過生死,不論是非紛擾,此人確實曾捨命救她,她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李尹一和衛鈞打起來。

    “阿孋。”寧傾雪開了口,糯軟的聲音打破了一觸即發的緊張。

    劉孋聽聞,顧不得對峙的衛鈞和李尹一,連忙上前出聲應道:“奴婢在。”

    “煮水,再讓下人備些小點心。”甯傾雪的心平靜了下來,趙焱司的態度堅決,她躲不開,只能淡然以對。

    劉孋聽到寧傾雪的交代,眉頭幾不可察的皺了一下,但小姐開口,她也只能轉身交代下去。

    “小姊姊,”裘子厚著臉皮的又黏了上去,“裘子陪你去打個下手。”

    劉孋直翻白眼,但看小姐不言她也只能忍著氣讓裘子跟在身旁。

    趙焱司的手輕輕一揮,衛鈞眼底閃過一絲可惜,轉身離去,不再與李尹一對峙。

    李尹一頭一低,靜靜的守在亭外。

    甯傾雪忽略趙焱司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目光在亭外的花草之上,內心深處,她對趙焱司有一絲懼怕。

    這種懼意難以解釋,上輩子她愛他,可以為他而死,但站在他的面前,她始終沒有底氣。

    這或許與她怯懦的性子有關,在女學時,她受人冷待多年,自覺不如旁人,又加上為救落水的小石不成,落得一身惡名後,更令她自卑如塵土,狼狽回到邊城後始終鬱鬱寡歡。

    在他來到邊城尋求寧九墉相助時,他雖傷了腿,不受父皇待見,腹背受敵卻依然昂然,在他身上,她看到她始終欠缺的堅韌自信。

    所以他要她跟他走時,她雖興奮首肯,卻時刻擔心自己拖累他,今他處境艱難,行事越發小心翼翼。

    她沉溺在思緒中,沒料到他突然傾身向前,逼迫感襲來,她一驚,轉頭對上他專注的目光,她莫名的被他眼中懾人的氣勢困住,無法移開眼,放在膝上的指尖不能克制的微微顫動著。

    “你怕我。”

    簡短幾個字令她的心一顫,她結巴的開口,“沒……沒有。”

    他捏著她的下巴,逼她抬起頭。

    她說不出話來,在他半眯的眸光注視下,感覺熱氣直往臉上擴散。

    他的目光看著她因不自在而發紅的耳朵,“你難道不知你說謊時,耳尖會發紅?”

    她如遭雷擊,身子一震,飛快的伸手捂著雙耳。

    他雖惱怒她對他的懼意,但看到她的模樣,嘴角忍不住的上揚,聲音略微沙啞,“傻。”

    簡短的一個字令她的臉色微微發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局促,她緩緩放下自己的手,縮著身子,躲開他的手,垂下眼眸。

    她的沮喪落入眼中,他臉上沒了笑意,“你是將軍之女,我不過一個商戶,地位有別,你的懼怕毫無來由。”

    她是將軍之女不假,但他壓根不是商戶,她心知肚明,卻只能眼睜睜看他故弄玄虛,她輕咬著下唇,沒看他也沒答腔。

    她的沉默令他的雙眼微眯,心中浮現煩躁,他微吸了口氣。握住手中扳指,略微冰涼的玉石讓他壓制住身子裡狂暴的怒氣。

    她垂眼看到他的動作,知道他已經動怒。這個扳指是趙焱司外祖所贈,從未離身,只要心緒不平,他便會下意識的握住。

    他瞭解她,同樣的,她也看清了他,只是她沒打算讓他察覺,與其失言,不如別說話。

    正好劉孋送上茶和茶點,她飛快的掃了一眼端上的木盤。

    她偏愛甜味,劉孋也照著她的口味準備,但是趙焱司不喜甜,一旁的裘子手中也拿著同樣的木盤,空氣中飄散的是淡淡花香。這股熟悉的味道是他們之間少有的共同喜好,她愛茉莉花香,衣物用茉莉熏香,而他則是喜歡用茉莉入茶。

    他愛微燙的茶水,入口慢慢品香……

    雖說沉默以對最為適當,只是一想到趙焱司留在濟世堂的下人,她還是鼓起勇氣,輕聲說道,“廚娘的手藝極好,但濟世堂並不缺——”

    “她手藝確實還行,正好擅長你喜歡糕點,我將人留給你,但醜話說在前,你雖喜甜食,但也得有個度。”

    甯傾雪明明是打算開口請趙焱司將送來的下人帶走,沒料到話才說了一半,他打斷不說,還像訓孩子似的教導了她一番,令她心裡不舒坦。

    趙焱司瞄了她委屈的神情,覺得好氣又好笑,喝了口茶,口中滿是花香,緩緩咽下後才放下茶碗,略微清冷的開口,“你兄長醫術了得,看來你也不差。”

    “我只懂些皮罷了。”

    這不是自謙,與兄長相較,她懂的確實只是皮毛,她與兄長相差四歲,她娘親與兄長一身醫術承襲外曾祖母,在她七歲時,外曾祖母過世,對於這位老者,她的記憶除了她溫和的語調外,更多的是她身上長年縈繞的淡淡藥香。

    只可惜最後她將寧若月當成密友,信了她的話,認為身為一名女子,成為大夫,整日抛頭露面的有失身份,便不願意多學,她爹娘寵她對此也不多加苛責,如今想來,只覺可惜。

    見她妄自菲薄,趙焱司不悅,“救人一命,可不單只是皮毛而已。”

    趙焱司語氣中似有怒意,寧傾雪只覺自己就該不吭一聲,省得一句話就惹他氣惱。

    見她眼中出現防備,他抿緊唇,一心想要對她好,她卻越畏縮,忍著氣,他盡可能柔和自己的語調,“剛搬到濟世堂,若有何不慣之處,儘管開口。”

    這裡是濟世堂,當家作主的是甯齊戎,趙焱司這話儼然自己才是主子似的,但寧傾雪不敢反駁,乖乖的點頭。

    她的柔順果然令他滿意,揚起了嘴角。

    見他淺笑,她的心跳加快稍許,暗暗松了口氣,果然就順著他的性子,不要多說話,只要點頭、搖頭就對了。

    眼角餘光看到角門處出現的身影,她臉上綻放甜美真誠的笑意,那是由內心散發出來的輕鬆愉悅,她站起身,步出八角亭,迎了上去,“哥哥。”

    趙焱司見她笑得歡欣,沒有一絲面對自己的怯弱,心一緊,神情卻是越發清冷。

    甯齊戎輕扶著寧傾雪的手臂,輕笑說道:“成嫂子已經被人送回家去,你做得極好。”

    兄長的誇讚令寧傾雪微微臉紅,她心知肚明,有甯齊戎在,縱使方才無她,成嫂子也能安然無事。

    甯齊戎目光對上趙焱司,腦中閃過方才在濟世堂裡他把護住寧傾雪的畫面。以當時的情況,縱使自己的妹子受到驚嚇,出面安撫的人怎麼也輪不到趙焱司。

    他扶著寧傾雪走進八角亭,意味深長的看著石桌上的熱茶、糕點,“今日還真是好興致。”

    “福寶盛情,邀我賞花喝茶。”

    甯傾雪根本沒有開口相邀,聽趙焱司一本正經的說話,只是微微睜大了眼,還在甯齊戎看向她時輕輕點了點頭,認下了趙焱司的話。

    她知道自己沒出息,但她如今一心想要逃離,只想順著趙焱司的意,別惹怒他,讓他別把精神放在她身上,就算在嘴皮上被占點便宜,也沒什麼好放在心上的。

    甯齊戎沒料到向來膽怯的寧傾雪會主動邀約,但想到趙焱司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于禮相邀也不該令人意外。

    只是看著自己一眼就能看完的小院,除了牆角用來入藥的幾株月季,其他根本不值一賞,他不由搖了下頭,語帶愧疚的看著寧傾雪,“是哥哥疏忽了,你愛賞花,哥哥明日使派人多買些花草回來栽種。”

    寧傾雪連忙搖頭,她根本沒開口留趙焱司賞花,她可不願意自己的兄長為了一句胡話而勞師動眾,“哥哥不用忙了,如今院子挺好。”

    “要佈置個園子也不是一、兩日之事,方才福寶對桂露山莊的花草頗感興趣,想要一賞,我已經答應了。”

    欺人太甚!甯傾雪瞠目結舌,桂露山莊是趙焱司在城外所建的莊園,不說現下太子就在山莊裡,單就她現在想要躲開他的心思,除非她腦子糊塗了,不然她根本不可能踏進桂露山莊半步。

    她沒膽子拒絕趙焱司,只能拿著焦急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兄長求助,盼著他能出聲拒絕。

    看著寧傾雪眼底閃動的祈求,甯齊戎卻完全誤會了她的意思,憐愛的拍了拍她的頭,“是哥哥錯了,沒替你著想。郡王府的那些規矩無須理會,哥哥相信你有分寸,你想去便去吧,哥哥不會攔你。”

    甯傾雪聞言,心頭一涼,這個答案可不是她所想的……

    看著寧傾雪的表情微變,甯齊戎連忙說道:“怎麼,你還是有所顧忌嗎?不如哥哥陪你走一趟。”

    寧傾雪徹底無言,兄長的思緒壓根與自己南轅北撤,她是多愚蠹才會跳進趙焱司挖的坑,想與趙焱司劃清界線不成,又將哥哥拖了進來。

    “寶樂,明日我隨著福寶一同拜訪,不會打擾吧?”

    “甯大夫言重了,歡迎至極。”趙焱司意味深長的看著寧傾雪,“福寶這下開心了?”

    這問話活脫脫要將人逼進絕境,寧傾雪略微委屈的看了他一眼,悶聲道:“開心。”

    趙焱司看她的小模樣,眼底帶上三分笑意。

    寧傾雪只覺生無可戀,“哥哥,我累了,想回房歇息。”

    “去吧。”甯齊戎也沒阻止,讓劉孋送寧傾雪回房。

    “小姐,你怎麼不跟少爺說,你壓根沒邀那位李公子賞花,更別提去什麼桂露山莊了?”一與寧傾雪回房,劉孋忍不住開口。

    寧傾雪垂下頭,長長的睫毛輕顫了顫,語氣滿滿無奈,“因為你家小姐我沒有用。”

    劉孋聞言可不依了,“小姐只是比較畏懼生人,不擅長拒絕罷了!李公子肯定看中了這點,所以占小姐便宜,這傢伙果然心思不正!”

    寧傾雪輕揉著發脹的太陽穴,“他是為了拉攏兄長。”

    劉孋壓根不相信,自家小姐實在太過單純了,“不過小姐你別怕,明日有少爺和奴婢在,不會讓小姐受委屈的。”

    寧傾雪不怕受委屈,只是對事情發展不如預期感到無奈。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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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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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2 00:19:1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酒後吐真言】

    寧傾雪從夢中驚醒,猛然從床上坐起身,汗珠冒出她的前額,心跳急促,情緒激蕩不已。

    夢裡是大雪紛飛的正月,她得知爹戰死沙場,娘親下落不明已近半年,她看似平靜,但實際內心早已崩潰欲瘋。

    當時聖上重病,二皇子逼宮不成,被賜死於天牢之中。

    趙焱司清除異己,不過岸年,太子之位漸趨牢固,雖西北尚有不知死活的武陵郡王打著清君側之名頑強抵抗,但已不足為懼。

    正月初一,她雖大病初愈,還是第一次以太子妃身份進宮拜年。

    她是閑王妃時便與宮中貴人格格不入,多年無子更是受著明裡暗裡的嘲諷。她原有孩子的,只是因二皇子生母許後染病,為替閑王在宮中博得好名聲,前去侍疾,卻沒料到因疲累而失了孩子,最終還落了個無法再生養的下場。

    閑王從未為此而苛責她半句,她卻因此而更為愧疚,如今再聽聞宮中貴人以她無子說閒話,雖早已習慣,但心中依然隱隱刺痛,意外從幾個宮妃口中聽聞下落不明的娘親在郡王手中,被拘屈申城,她幾乎無法再維持慣有的平靜。

    甯傾雪自是知曉要以大局為重,趙焱司斷不可能為救娘親而放過郡王府上下,宮妃都能知她娘親下落,他自然不會不知情,偏偏他絕口不提,該是防著她失控添亂。

    她是太子妃,該有氣度,該有舍有得,太多的應該,未有子嗣對他登上大位極為不利。

    首輔大人嫡麼女在宮宴中一曲鳳求凰技驚四座,這才是太子妃該有的樣子……她已經聽了太多耳語,漸漸的,連她也這麼以為。

    他本與首輔大人的嫡長女有婚約,若不是為得寧九墉之助,他不會娶她為妻,如今雖長女嫁了他人,但不是還有個更耀眼貌美的麼女嗎?

    她爹死了,娘親的生死懸在心頭,終於在收到武陵郡王暗中派人送來的密信後,她逃離了太子府,卻不到一個時辰便被捉回。

    趙焱司氣衝衝的從宮中回到太子府,一手用力扣住她的手腕,“你是有多愚蠢,明知是陷阱也往下跳。”

    她臉色蒼白,眼色幽暗,已經累得不想再多做解釋,“你抓得了我一次,未必抓得了第二次。”

    “你說什麼?”

    她抿著嘴,沒有回答。

    “寧傾雪!”趙焱司的表情嚴厲,“你可知你爹便是因為你娘親下落不明,讓他亂了方寸,才會在戰場失手,所以你別在這個時候添亂!”

    她直勾勾看他,他比她見過的任何時候都憤怒,奇異的是她卻找不到過往的一絲懼意,“不一樣!”

    他皺眉。

    “我爹與我娘,跟你、我不同。”她的笑容帶著自嘲,她的安危並不足以令他失措,他能走到今日,兒女情長在他眼中不過只是可笑的存在,“或許這輩子你都不會明白。”

    憤怒使他握上拳頭,但他寧願傷了自己也不會傷害她,他唯一能做的只是試圖控制自己的怒火。

    她頭一低,轉身欲走,他猛然抓住她的手臂。

    她的黑眸如同以往一般專注的看著他,但他明白有些東西已經不同,他的眼中已不再全然是憤怒,混合著熱切與憤怒的用力吻住她的唇。

    她被吻得喘不過氣,翻湧的激情來得又急又烈,像是一把火,燃燒了兩人——

    寧傾雪醒過來,夢中他的粗暴令她膽怯,心跳快如擂鼓,整個人有些暈眩。

    “小姐,你醒了?”

    看到劉孋,寧傾雪有些恍惚,一切都不一樣了,劉孋還在身邊,家人也都安然,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顫抖的吸了口氣,久久後才問:“什麼時辰了?”

    “已是卯時。”劉孋擔憂的看著,“小姐可還要再睡會?”

    寧傾雪已無睡意的搖搖頭,在劉孋的伺候下更衣,灶房已見炊煙,趙焱司派來的下人勤快伶俐。

    因為昨夜的夢,她斂下的眼眸有無數情緒閃動,最終回復平靜。

    “小姐,約莫一刻鐘前,少爺派人來說軍營臨時有事,要得空八成得到午時過後,讓小姐先至桂露山莊,他稍後便到。”

    若是甯齊戎不得空,寧傾雪便有藉口不去。

    寧傾雪用完早膳,劉孋收拾好後,便拿著裝著各色絲線的竹籃過來,平時無事寧傾雪就愛打絡子。

    寧傾雪只是看了一眼,“收起來,我們到濟世堂去。”

    劉孋疑惑,但也沒有遲疑,收好東西之後便尾隨寧傾雪去了濟世堂。

    如今天色尚早,濟世堂還未開門,只有幾個夥計在打掃,幾個人看到寧傾雪立刻恭敬的行禮。

    正拿著醫案在看的林大夫察覺了動靜,抬頭一笑,“福寶。”

    “舅舅。”寧傾雪也揚起嘴,走到林格西面前行了一禮。

    林格西的個頭不高,年紀不到半百,頭髮卻已花白大半,但人長得精瘦,雙眼有神,長年帶笑的臉讓人頗有好感。

    林格西來自湘地,是苗人之後,本是無親無故的孤兒,當年甯傾雪的外曾祖母鄭氏逃難時,見年幼無依的他可憐,便慈悲的帶上他,最後不單收他為義孫,還教他一身醫術,讓他在亂世之中得以溫飽。

    在鄭氏死後,林格西聽從鄭氏臨終遺言,回湘地尋根,最後安居湘地,娶妻生子,三年前甯齊戎來到屈申城開設醫館時,他得知消息,竟攜家帶眷的前來協助。

    林格西是真心的將他們視為一家人,再看到他的笑容,寧傾雪感到很愉悅。

    上輩子戰亂再起前,林格西因妻子的娘家出事,帶著一家返回湘地,巧合的躲過中原紛亂,也不知最後舅舅一家如何了?但想到沒聽聞消息,她相信他們該是平安才是。

    “舅舅,哥哥一大早就去了軍營,醫館裡可有我能協助之處?”

    林格西的雙眼一亮,寧傾雪願意幫忙,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他還記得祖母說過福寶是習醫的好苗子,只是可惜性子內向、畏懼生人,祖母死後,福寶至屈申城女學就讀,就荒廢了醫術。

    “過來。”林格西帶寧傾雪到一個案桌前,“這是齊戎的位置,等會兒我讓人立個屏風在前,不讓太多人瞧著,你就能自在些。若有些小女子或在你能力所及的病患就交給你,若遇困惑,只管開口,我就在一旁。”他指著另一頭的案桌。

    寧傾雪感激一笑,“我知道了,謝謝舅舅設想周到。”

    林格西輕揮了揮手,讓她無須放在心上,只是好奇的多問了一句,“今日不上女學嗎?”

    “我不打算再上女學。”

    林格西驚訝,張口欲問原由,但又想著不上女學也好,雖說女子學習琴棋書畫極好,但在他眼中,寧傾雪能行醫助人才是再正確不過的大本大宗。

    “不想去就別去,”林格西無條件的支持,“若齊戎有意見,你讓他跟我說。”

    寧傾雪並不認為自己的兄長會不願意,在甯齊戎的心中,該是巴不得她與郡王府劃清界線,不上女學指不定還正中他下懷呢,但她還是感激的對林格西點了點頭。

    天色已亮,濟世堂的大門拉開,外頭的街市開始熱鬧了起來,寧傾雪的第一個病患是個小娃兒,紅紅的鼻頭掛著鼻涕,咳嗽頻頻,難受得兩眼含淚,她溫柔的安撫,逗得小娃兒露出一抹羞怯的笑。

    她交代回去多喝溫熱的水,開了荊防敗毒散,讓劉孋先將藥方送到林格西的案桌上。

    林格西看了一眼,知道寧傾雪這是為求謹慎,他飛快的瞄了一眼,開的藥方正確,對她讚賞的點了點頭。

    寧傾雪見了,回他一笑,心神大定。

    第二個婦人是被夫君給扶進來,產子月餘,卻脈沉遲,體弱無力,鎮日昏沉,她拿筆寫下藥方,開了含有當歸、川芎等的佛手散,細心交代返家多休養。

    一個上午,寧傾雪又看了幾個腹瀉、受風寒的病患,病症輕,她也拾起了自信,不自覺中,臉上少了拘謹,多了笑意。

    心頭流淌的溫暖,令她意會這樣的日子才是她所想要的生活,這是令她喜愛的事物。

    近午時分,濟世堂裡的人少了,她低頭寫著醫案,秀氣的字躍然於紙上,想著等哥哥回來之後讓他瞧瞧。

    原本在外頭與濟世堂夥讓交談甚歡的劉孋突然閉上了嘴,一溜煙的跑了進來。

    寧傾雪察覺她的不尋常,好奇的抬起頭,還沒來得及出聲詢問,就見趙焱司已經走到面前,自在的坐了下來。

    他抬起手放在桌面的脈枕上,對她示意似的輕揚下巴。

    看他架勢,寧傾雪楞了一下,“你身體不適?”

    “夜寐多夢,難以入眠。”

    她心中遲疑,但他擺明是來看診,她也不能置之不理,只能伸出手放在他的手腕上。他身上的溫度傳來,她的喉嚨驀地一哽,暗暗的看他一眼,瞧他面無表情,但這脈象……

    心跳急促卻面不改色,實打實的“表裡不一”,她眨了下眼,收回自己的手,柔聲說道:“只是肝火亢奮,問題不大。”

    她拿起筆寫了藥方,裘子立刻上前,笑眯著一張臉接了過去,拿到外頭給夥計抓藥。

    寧傾雪見他紋風不動,出聲提醒,“已經……好了。”

    “既然好了,走吧。”

    “走?”

    “昨日已說好要上桂露山莊。”

    “可——”寧傾雪頓了一下,“我哥哥不在。”

    “所以?”他反問。

    她啞口無言,滿心以為甯齊戎去了軍營,今日之約作罷,沒料到他竟然親自來接。

    “去吧!”林格西在旁出了聲。

    他已經從裘子口中得知寧傾雪早已說好今日要上桂露山莊,對於趙焱司,他的印象極好,一方面是因為甯齊戎與他相交,平時還不忘給他送上不少湘地的奇花異草,更多則是他曾救過寧傾雪,在林格西這走過大災大難的心中,救命恩人等同再造父母的存在。

    “你忙了一早上,也該歇歇。”林格西輕聲催促,“午後濟世堂有舅舅便可,你跟著李公子去桂露山莊轉轉,好好的一個姑娘,可別總是悶在家裡。”

    寧傾雪並不想跟趙焱司有太多交集,偏偏在林格西熱切的眼神和趙焱司專注的注視下,她只能站起身、默默的走出濟世堂。

    馬車已經等在外頭,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趙焱司一把給抱起,塞進馬車裡,回過神時,車子已經穩當的移動。

    她驚訝的看著他,馬車內就只有他們兩人,她的目光看著四周,“阿孋呢?”

    “與裘子坐另一輛馬車,我讓裘子去如意樓拿些你愛吃的。”

    她抽了下嘴角,頓覺有些不妙,“不如我跟阿孋一起……”

    “裘子會照料。”一句話,要她打消念頭。

    她心中暗歎,上輩子皇子爭奪,鬧得風風雨雨,如意樓東家關了酒樓,離開了西北,卻沒料到如今天下還太平,東家竟然自己將酒樓給轉賣了,而買的人還是趙焱司。

    她想不通他好好的為什麼會買下如意樓。

    注意到她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趙焱司挑了下眉:“你我並非外人,有話就說。”

    他的話聽來怪異,但她也不好多說,只怯生生的問:“如意樓的東家怎捨得將客似雲來的如意樓轉賣?”

    “如意樓當家帶著妻子返鄉探病重老母,途中遇到攔路劫匪,因緣巧合之下被我所救,為了看顧不願離鄉背井的老母親,東家生了落葉歸根的念頭,正好我於他有恩,又對如意樓有趣,他便將如意樓交給我打理。”

    這世上並沒有那麼多的巧合,寧傾雪垂下眼,看著自己交握的雙手,“東家的老母親現在可還好?”

    趙焱司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你以為東家的老母親病重是我的手筆?”她確實這麼以為,但她不敢老實說,只緊閉著雙唇。

    “腦子想些什麼,”他伸出手,拍了拍她的頭,“人得單純些,別這麼多算計。”

    滿肚子花花腸子的人說她算計……她不以為然的看他一眼。

    看到她的眼神,他揚了下嘴角,“膽子大了。”

    她的心猛然一跳,立刻收回自己的視線。

    “你為何總是關注旁人無關緊要之事?”

    她似乎在他的口氣中聽出了一絲不以為然,但她不懂他的意思,只能困惑的看著他。

    看著她黑亮的眼珠,他噙著笑道:“只好奇如意樓的東家為何轉變,卻不好奇為何我的雙足無事?”

    她眨了眨眼,一時之間有些迷糊,她當然不好奇他的雙足為何無事,因為若他是重生之人,以他的聰明才智要避開危難是輕易而舉,所以她何須好奇,只是——她心中一陣驚濤駭浪,慌張不自覺的流靄在面上。

    他問這話是懷疑到她頭上來了,她根本就不應該知道他的雙足有事,除非她與他有過相同的經歷。

    她的喉嚨乾澀,極力控制情緒,“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的目光慵懶的落在她的耳尖上,手輕觸了觸。

    她如遭雷擊似的身子一震,改明兒起,她定要讓劉孋讓給她梳個垂掛髻,耳尖一紅什麼都瞞不住。

    “我真不懂你的意思。”她縮著脖子,躲開他的手。

    他的雙眼懷疑的一眯,但她咬死不承認,他也無法肯定,但無論答案如何,他們註定還是得在一起。

    “別怕,”不顧她的驚慌,他的手背輕輕滑過她臉頰,他輕聲說道:“不懂便罷了。”

    她的身子微僵,沒料到他這麼輕而易舉的放過她,只是松了口氣之餘卻更加困惑,如今她能肯定他重活一世,以他的聰明才智,就算沒了寧九墉之助,只要保住太子性命,上輩子的種種苦難都能免去,而他如今所做所為又是為何?

    為她?她想都不敢想,上輩子她因為沒聽話差點使他功敗垂成,雖說最後她一躍而下屈申城,讓他再無顧忌,但也更明白自己非他良配。

    桂露山莊位在屈申城外連綿的幾座荒山下。

    這幾座荒山本無名號,密林叢生,荒無人煙,但過沒幾年,她知道庸王底下的謀士會在山中發現鐵礦,爾後這座荒山便成了遠近皆知的北湖大山,但如今——這裡屬於趙焱司,與庸王府再無關係。

    牽一髮而動全身,對於將來會如何演變,她渾然不知。

    馬車直接駛進山莊大門,山莊占地極廣,建築樸實,不見一絲奢華。

    唯一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是立在湖中的戲臺,大片的荷花池,池中荷花盛開,戲臺上已有五六位樂師——

    留意到她的目光,趙焱司開口,“這是穆雲的戲班子。”

    寧傾雪眼底的驚訝而過。

    “你愛看戲。”他揚了揚嘴角。

    若真論愛看戲,比不上甯齊戎,可惜她兄長今日沒有眼福。

    沒多久,她已坐在正對著戲臺的水榭之中,微風吹來,帶來一股帶著暗香的輕涼。

    裘子手腳俐落的將從如意樓帶來的招牌菜擺滿一桌。

    嘴裡吃著如意樓的招牌菜,眼睛看的是如意樓請來的戲班子,寧傾雪不由低喃,“索性在如意樓用膳不就好了。”

    “在自己府中總是比較自在。”

    寧傾雪對此無法苟同,自在的人只有趙焱司罷了,她看向裘子,“阿孋呢?”

    裘子立刻苦著一張臉,露出自己手臂上頭兩個青紫的手指印,“劉孋姑娘氣衝衝的擰了小的一把就跑了,小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看著那兩塊青紫,甯傾雪一時無言,劉孋當然不可能無緣無故動手,但是裘子哭喪著臉告狀,她也不好意思細問,只能暗暗歎了口氣。

    “不過就是受點傷,別丟人現眼,下去。”

    裘子立刻神情一正,恭敬的退下。

    趙焱司親自倒了杯酒水給她,“喝吧,你喜歡的。”

    寧傾雪喝了一口,有些辣口,但味道是她印象中的桂花釀。

    “如何?”

    “極好。”她點點頭,為逃避他熾熱的目光,把注意力放在不遠處的戲臺,隱約間,在另一頭看到一行人行來。

    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趙焱司淡淡的說道:“我兄長。”

    她的心一驚,趙焱司的兄長——當今太子?

    趙焱司站起身,她也連忙跟著起身。

    看她略微慌亂,他的雙手搭在她的肩膀,微用力的將她壓坐回去,“你坐著便成,我過去說幾句便回。”

    寧傾雪壓下心頭莫名的緊張,依言坐了下來,此時穆雲已登上戲臺,一開口聲嗓動人,此刻她卻無心欣賞。

    對於太子,甯傾雪不能說沒有好奇,只是不願有所交集。

    上輩子她與趙焱司成親時,太子已亡故,從裘子口中得知趙焱司雖自幼養在外祖膝下,但與太子手足情深,太子的死,導致他性情大變。

    今生趙焱司將太子帶到武陵郡,找上甯齊戎,看來已經擺脫上輩子早喪之命。

    裘子看寧傾雪發呆,立刻慇勤的上前斟酒,“小姐,這是主子特地交代的桂花釀,說是小姐喜歡。”

    寧傾雪接過,喝了一口,越發覺得味道雖然像是印象中的桂花釀,但又有些許不同。她心中疑惑一閃而過,卻也沒有多想,只是藉著喝著桂花釀暗暗打量趙焱司與太子的方向,不過距離太遠,連太子的長相都看不清,更別提聽到他們之間的交談。

    裘子在旁一看杯子空了,立刻又上前斟滿。

    等到趙焱司回到八角亭,一壺桂枝釀竟被她喝了大半,她已經雙頰微紅。

    裘子一見趙焱司返回,立刻將手中的酒壺放下,悄然無聲的退出亭外。

    趙焱司沒看他,只是伸手揉了下寧傾雪的頭,“瞧你滿臉通紅,難不成桂花釀還能喝醉人?”

    桂花釀不過就是桂花露加了些酒水。

    寧傾雪的頭有些暈乎乎的,搖了下頭,“我沒醉。”

    趙焱司坐到她的身旁,伸手替她夾了塊魚肉,輕描淡寫的解釋了一句,“別喝了,先吃點東西。方才我兄長不過是聽到樂聲,過來瞧一眼,你無須將他放在心上。”

    當今太子若是能活得好好的,便是將來的天下共主,他卻讓她無須放在心上,她嘲弄的揚了下嘴角,看著趙焱司的神色自若,心頭莫名湧起百般滋味。

    “我與你……果然天差地別。”他出身皇室,身居上位,思緒與她截然不同,看著如今還未聲名大噪的北湖大山,他早將自己立於不敗之地而她呢?

    他狐疑的側頭看她一眼。

    她沒多做解釋,只是將手中的桂花釀一飲而盡,啐了一句,“機關盡算,難怪夜寐難眠。”

    趙焱司聞言,挑了下眉,“你說什麼?”

    “我說——”她雙眼直勾勾的盯著他,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突然揚起了聲音,“你鎮日想著算計,難怪會肝火亢奮,難以入眠。”

    她的聲音向來軟糯,就算氣惱,出聲還是少了氣勢,趙焱司好笑的打量著她,放下替她布菜的筷子,“你醉了。”

    她用力的將杯子給放在桌上,“這點玩意兒還喝不醉人。”

    確實,京城貴女在節慶宴席時會喝些桂花釀熱鬧一番,醉不倒人,趙焱司印象中,寧傾雪喝過幾次,但從未失態,可是她現在的模樣……

    他目光移到桌上酒壺,伸手拿起,湊近一聞,這是……桂花酒?他立刻銳利的看向裘子。

    亭外的裘子視線一與趙焱司對上,立刻驚慌的上前,“哎呀主子,奴才該死!這才想到,方才一時情急把桂花釀給拿錯成了桂花酒。”

    拿錯?趙焱司冷眼看著裘子,自己的奴才他清楚,若不夠機靈也無法留在他的身邊,怎可能犯下這樣低劣的錯誤?

    他伸出食指,重重的點了下他的腦袋,“退下去。”

    裘子連忙行了個禮,腳底抹油的退下去。

    “別喝了!”趙焱司看她伸手要拿酒壺,立刻快她一步搶在手中,微微高舉,“再喝下去真要迷糊了。”

    寧傾雪眨了眨水汪汪的眼,臉上微惱,“怎麼?堂堂閑王還捨不得幾瓶桂花釀?”

    趙焱司的眼底閃過一絲光亮,似笑非笑的盯著她,“閑王?”

    “是啊!你別以為瞞得好,我其實什麼都知道,只是我不說罷了。”

    原想制止她再喝下去的趙焱司改變了主意,主動替她斟了杯酒,看著她一口就是一杯,“竟然什麼都知道,為何要防我?”

    “你腦子好,怎麼問這蠢問題?”她嫌棄的皺了皺鼻頭。

    他帶笑的看著她,摸了下她的臉,“我還真不明白,不如你跟我說說。”

    她縮著脖子,擦了擦被他摸過的臉蛋,一臉厭棄,“我累了,不想再跟一個不將我當回事兒的人打交道,不成嗎?”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眼色沉了沉。

    “我告訴你,這輩子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平時明亮的雙眸如今因酒意而透露了些迷茫,舉起兩手食指碰在一起又猛然拉開,“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聽到她打定主意跟他劃清界線,他沉著臉,鳥黑的眸子望著她,似有風雨欲來之勢,“我看,你真是醉了。”

    “我沒醉,清醒得很。”她搖搖晃晃的站起身,若是清醒時看到他的臉色,早就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如今卻是迷糊得沒聽出他口中隱忍的怒火,“你向來聰明,既然可以想到買下這些荒山,救下太子,讓你雙足無事,早將自已立於不敗之地,自然也可以找個跟你一樣的女子相伴,琴瑟和鳴。首輔大人的嫡長女跟你有婚約,算算日子——”她敲了敲暈眩的頭,“人應該還沒嫁吧,正好可以娶回來,和和美美,給你生幾個孩子,幸福一輩子。”

    “胡言亂語。”他手一伸,穩住她。

    她冷冷一哼,“我最後的下場你不都看在眼裡,竟然還有臉說我胡言亂語?”

    他的臉色微白,眼色幽暗,“你怨我?”

    她皺起眉頭,他的提問難住了她。

    “怨?”她咕噥著喃喃自語:“該怨……應該要怨,但不能怪你,是我要跟你走的。只是這一輩子,不跟了!只要我爹娘好好的,什麼都不重要,這輩子你已占儘先機,兄長安然,不再需要我爹相助,就行行好,別動腦筋到我爹身上。”

    她爹娘的死,始終是她最深的傷痛,只有經歷過後才明白,原來真正的傷痛是言語無法形容的,千言萬語在心頭,最終只有沉默。

    “你以為我來屈申城是為了你爹?”

    “當然,我爹可是大將軍!”寧傾雪驕傲的比了個大拇指,“這世上最厲害的人!”

    他沒來由的感到惱火,“他厲害?那我呢?”

    她不留情的啐了一聲,揮開他的手,搖晃著步伐往外走,“你跟我爹怎麼能比?”

    他立刻伸手攔住她,“去哪?”

    寧傾雪指著湖中戲臺,“看戲。”

    “要看戲就坐著。”

    “不要,”瞪了他一眼,“我要上戲臺看。穆雲在兵荒馬亂中都能長袖善舞的活下去,這人不不容易,好不容易有機會,我可得好好就近看。”

    “你要看,我叫人過來便是。”雖說醉了酒,讓她肆無忌憚的說出壓在心裡的話極好,但這膽子也變得太大了,竟不將他當回事。

    她頓了一下,側頭想了一會兒,“好,找人過來給我看看也好,我替你掌掌眼。”

    他連忙抓住她胡亂揮舞著的小手,“又胡思亂想些什麼?”

    “不是胡思亂想,你當真以為我是個傻的?”她嘴角露出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穆雲與你關係匪淺,她能在叛亂時還活得有聲有色,背後若無你相助,就她一個女人也沒這本事。她能為你不顧危難的打探消息,實屬難得,縱使是個伶人,但如果人還不錯,當不成正妃,給你當個姨娘倒是可以。”

    他的心頭微震,一直以為她天真不知事,卻沒料到她早看出穆雲是他的人,只是姨娘……他皺起了眉頭。

    “我對穆雲並無男女之情。”他握住她的手腕,“看看你這樣子,誰都別見了。”

    她嘖了一聲,火大的瞪了他。

    對上她的目光,趙焱司難以置信,她竟他發脾氣?果然酒能壯膽,古人誠不欺我,他搖著頭,“寧傾雪,這輩子,你別想再碰酒。”

    她不屑的啐了一聲,“你憑什麼管我?”

    看她傲氣的神情,他難得啞口無言。

    她一撇嘴,試圖拉開他的手,“我知道,你被我看穿了,所以現在捨不得讓我見穆雲!好,以後我也不見,明明不幹我的事,我何必硬要去沾惹……我要回去了。”

    “連路都走不穩還想回去?”趙焱司輕而易舉的將她抱起來。

    她皺眉掙扎,但他的手臂一緊,輕鬆的拘住她。

    見自己無法掙脫,她不悅的咕噥,“北湖大山是庸王的,你滿肚子算計,如今搶了他人的機運,難道不怕有報應?”

    趙焱司抱著她離去的腳步微頓,眼神一黯。

    北湖大山盛產鐵礦,幾年後便會被庸王手下謀士發現,這些鐵礦日後產出的兵器品質精純,百年難見,如今確實是他搶先得了機緣,但他卻無一絲心虛,他只想改變上輩子悲劇,縱使對不起天下人,他也不在意。

    “算計過多,早生華髮,過沒幾年,你一頭青絲就要白了大半了。”她伸出手,拉了拉他的頭髮。

    他不由痛得嘶了一聲。

    她頗為得意的輕笑一聲,上輩子他少年白髮,卻是不減一絲風華,她不由歎了口氣,“不過長得好看,滿頭白髮又如何?”

    他好氣又好笑的看著她,這單純的性子縱使死於非命也沒改變,若真沒有他守著,只怕她註定還要再被人坑害。

    他抱著她,信步踏入了他在山莊所住的素馨園。

    甯傾雪聞到空氣中飄來的暗香,不由眼睛一亮,“真香。”

    放眼望去,滿園茉莉,香氣濃郁。

    “喜歡嗎?”

    “嗯。”她點了點頭,“我喜歡菋莉花。”

    “我也喜歡,可是你知道我為何喜歡?”

    “喜歡便是喜歡,還有何原由?”原本安分的她又掙扎了起來,“放我下來,我要看。”

    “路都走不穩了,日後有的是機會看。”他沒鬆手,大步踏入裘子早早就打開的房門,走入內室將人放在床上。

    裘子已經帶了兩個丫鬟拿著帕巾、打了溫水過來,他取了沾濕的帕子,未假手他人,親自替她擦了臉。

    她喝得雙臉微紅,猛然被放在床上,目光打量著四周,還有些迷迷糊糊。

    趙焱司拿著濕熱的帕子輕拭她的臉,她覺得不舒服,皺了皺眉,用力一揮手就打掉他的手。

    清脆的聲音令端著熱茶過來的裘子的小心肝著實跳了好大一下,他承認自己存了小心思,他家主子打小死了娘,有爹跟沒爹似的,雖說有李大將軍這個外祖照看,但終歸是沒個爹娘在身旁的可憐娃兒,這輩子活到現在也是滿腹辛酸。

    如今好不容易看上個人,他這個當奴才的自然得要推一把,只是沒料到這個甯家小姐喝了酒竟像變了個人,不見平時柔順的性子,還會動手打人,這……

    他擔憂的看著趙焱司,就見他絲毫不以為意,拉住了寧傾雪的手,堅持替她擦了臉,這才丟下了手中的帕子到一旁丫鬟端著的水盆裡。

    裘子回過神,立刻上前,“主子,這茉莉茶讓小姐醒醒酒。”

    趙焱司沒好氣的看了裘子一眼,裘子縮了下脖子,也不敢再吭一聲。

    趙焱司伸手拿過他手中的熱茶,將寧傾雪半扶起,不顧她咕噥,硬是喂她喝了幾口。

    寧傾雪被灌了幾口微燙的茶水,忍不任咂了下唇,感覺淡淡菋莉香在口中散開,她微眯著眼,“這茶真香。”

    “是啊,像你一樣。”他近乎喃喃自語。他愛喝茉莉茶是在認識她之後,因為她身上總有淡茉莉花香,只是她從來不知。

    裘子低頭接過茶杯,眼角餘光看到自己的主子低下頭在甯家小姐的頸間一嗅,眼睛微亮,連忙帶著房中等著伺候的兩個丫頭退了出去。

    寧傾雪覺得脖子發癢,縮了一下想躲,但他卻不放過她,他的手扣著她的腰,讓她緊貼著他,吻住她的唇。

    甯傾雪原就迷糊的思緒更加分不清現實或夢境,只覺得熟悉的氣息環繞,雙手攀住他的頸項,發出顫抖的呻吟。

    他的吻霸道又不失溫柔,大手扯開她的外衣,狠狠的吸吮她的頸肩,狂肆的掠奪身下的柔軟,她的意識因他的愛撫而更趨模糊。

    “少爺。”裘子的聲音在外頭響起,隱約還有些抖動的懼意,他也不想打擾,但實在沒法子,“甯大夫的馬車已進桂露山莊大門。”

    趙焱司埋在寧傾雪的胸口輕喘,扣著她腰的手一緊,眼底一片火熱。

    “少爺……”裘子硬著頭皮又叫喚了一聲。

    趙焱司壓抑欲火鬆開她,看她沒心沒肺的翻身睡去,他不由一歎,替她蓋上絲被,強迫自己起身離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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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2 00:19:3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是信物還是診金】

    甯齊戎每月都要來桂露山莊數次,所以對於周遭景物早沒了打量的興致,看到趙焱司卻不見寧傾雪,不禁皺眉,“福寶呢?”

    “在屋裡歇著。”

    甯齊戎的雙眼微睜,方才劉孋在李尹一的帶領下上了軍營找他,那急切的樣子讓他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還沒搞清狀況就被劉孋拉著往山莊而來,“人在何處?可是身子不適?”

    趙焱司伸手擋住了甯齊戎意欲探視的腳步,甯齊戎不解的對上趙焱司的目光。

    “福寶歇著了。”

    “什麼?”甯齊戎懷疑自己聽錯了。

    “甯大夫,一切都是小的不好,”裘子在一旁,哭著一張臉上前開口,“小的一時不察,將桂花釀拿成了桂花酒,小姐興致高,喝多了,所以主子便安排小姐在房內歇息。”

    甯齊戎狐疑的看著這個向來機靈的隨從,沒料到他竟也會犯下這般低劣的錯誤。

    在一旁的劉孋聽到寧傾雪醉倒,直覺不好,心急如焚的開口,“少爺,讓奴婢去看看小姐。”

    甯齊戎正要開口,趙焱司已經率先說道:“裘子,帶劉孋過去。”

    裘子應聲,對劉孋做了個請的手勢。

    趙焱司接著對甯齊戎說道:“你來得正好,今日我請了穆雲來山莊唱曲兒,福寶卻連一個段子都沒聽完就已經醉倒了,不如你與我去聽幾段。”

    甯齊戎眼睛一亮,福寶有劉孋照料,他自然可以放心,想到了穆雲的身段音調,沒有拒絕之理,就跟著趙焱司走遠。

    劉孋口氣不善的低聲問著在前頭帶路的裘子,“我家小姐到底出了什麼事?”她可不是他們家少爺這麼好騙。

    “哎唷,小姊姊,”裘子一張包子似的圓臉擠著討好的笑,“你別氣惱,小姐好著呢。”

    沒見到人前劉孋壓根不會相信裘子的話,她難掩急切的跟著裘子的腳步走進了院內,目光略略瞟過月洞門上寫著的素馨園,滿園濃郁的菋莉花香襲來,縱使懸了顆心,但眼前雅致的小院依然令人驚豔。

    “小姊姊,小姐就在屋裡歇著。”

    劉孋聞言,收回自已的視線,急不可耐的越過了裘子。

    “小姊姊,”裘子的聲音在劉孋的身後響起,“你也知道咱們都是做奴才的,有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是懂得的。”

    劉孋正要推開門的手頓了一下,沉下臉,微側著身子看他,“你是什麼意思?”

    裘子只是一笑,露出手中拿著的紫草膏,“這是我家主子交代的。”

    劉孋愣愣的接過,心頭七上八下的推開門,裘子倒是識趣的留在屋外。

    寧傾雪躺在床上,睡得香甜,劉孋見狀,一顆心落下,見她額頭上冒出細汗,拿出帕子輕拭,替她整理了下被子,忽地禁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被子底下的主子衣衫不整不打緊,更令人無法忍受的是她頸肩處的點點紅痕。

    這是被人占了便宜了?想到裘子方才的一番話,劉孋的腦子一轟,急切得想將醉得不省人事的寧傾雪給搖醒,問清到底發生何事,但看寧傾雪睡得沉,只能無奈一歎,一邊在心中咒駡,一邊在紅腫處擦上藥,一臉的欲哭無淚。

    甯傾雪醒來時天色已暗,屋內只有床邊微小燭光明亮,她略微失神的看著燭火發呆了會兒。

    燭臺上的仙鶴栩栩如生,趙焱司因外祖之故,特別喜鶴,所以閑王府的燭臺常見仙鶴,她已許久未見這般好看的燭臺,腦中察覺異樣,這才猛然坐起身。

    聽到內堂動靜,劉孋立刻上前,看到寧傾雪醒來,松了口氣,“小姐,你可醒了。”

    “阿孋,”寧傾雪看著四周的擺設,眼中的驚駭藏不住。“這是何處?”

    “桂露山莊的素馨園,”劉孋將屋內的燭火全都點亮,聲音有些悶悶不樂,“是李公子平日所居之處。”

    寧傾雪臉色大變,垂下眸子極力思索……她記得太子來了,她只顧著打量,耳邊聽得穆雲唱的曲,嘴裡喝著桂花釀,然後呢?她咒駡了自己一聲,伸出手,敲了敲自己的頭。

    “小姐,你做什麼?怎麼打自個兒!”劉孋連忙拉下她的手。

    寧傾雪的臉色因為腦中閃過的片段而變得蒼白,她從未有過醉酒的經驗,平時聽人提及酒後失態,如今她是真切的體驗,後悔莫及,她隱約記得自己數落了趙焱司一頓,但實際到底說了什麼,卻又記不清楚,她在心中咒駡自己,怎麼就這麼點出息,喝個桂花釀都能醉倒。

    “小姐,你別怕,”孋孋連忙出聲安慰,“少爺來了,小姐受了委屈跟少爺說,少爺肯定會給小姐主持公道。”

    讓甯齊戎主持公道?雖記不得自己真真切切說了什麼,但是她沒忘幾乎窒息的氣息交融——若讓甯齊戎知情的下場只有一個,就是讓趙焱司娶她為妻,而這偏偏是此生她最想逃開的結果。

    所以今天的事,無論如何,她都是咬死不會認的,還要死死的瞞著。

    “哥哥現在人呢?”

    聽到這個,劉孋不中心中一歎,語帶無奈的說:“方才聽裘子說,少爺看完了戲,正跟李公子和穆雲姑娘一同用膳。”

    邀來穆雲唱戲、做陪客,不得不說,趙焱司很懂得投甯齊戎所好。

    她垂眸思索了片刻,“尹一也來了嗎?”

    劉孋點頭,“是。”

    “讓他備馬,我們先回濟世堂。”

    “不等少爺了嗎?”

    若等兄長,就不可避免的要與趙焱司碰上,如今她正慌亂著,最不想見的人是他。

    “交代一聲,等哥哥用膳後再自己回去吧。”

    劉孋見寧傾雪神情不對,也不敢遲疑,連忙出去找李尹一,可沒料見到他時,他的嘴角帶傷,臉上還有未幹的紅色血痕,她不禁皺起了眉頭,“你這傷是怎麼回事?”

    李尹一搔了搔頭,不太好意思的低語,“是李公子身邊的護衛叫衛鉤的,他找我切磋了一番。”

    “他找你切磋,你就傻傻跟他打,你是蠢的嗎?”讓孋一陣惱火,這一個個的都不讓人省心,“小姐醒了,想要回濟世堂,快去把車備好。”

    李尹一見劉孋動怒,不吭半聲,連忙轉身照辦。

    寧傾雪換了身衣物,幾乎不敢去看自己身上還未消下的痕跡,趙焱司的舉動著實令她心慌意亂,這輩子確實與上輩子不同,他明明是個冷情之人,怎會做出這樣輕薄唐突之事?

    一聽馬車備好,她想也不想的在劉孋的陪伴下離去。

    正要踏上馬車,一旁響起了趙焱司的聲音,“怎麼不說一聲便走?”

    寧傾雪的身子一僵,劉孋則是如臨大敵似的看著從黑暗之中現身的趙焱司。

    趙焱司壓根沒有理會劉孋,只是居高臨下的看著寧傾雪,“身子可好些了?”

    被他一瞬不瞬的盯著,寧傾雪有些畏怯的往後退了一步,不能克制熱氣直往臉上冒,硬著頭皮開口,“我很好,只是方才我喝多了,不論說了些什麼,公子都別往心裡去。”

    “公子?這個稱呼,未免太過見外。”

    聽出他語調下的濃濃嘲諷,寧傾雪輕咬著下唇,硬是裝傻充愣,“李公子說笑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稱一聲公子是打心底敬重你李公子大恩,我此生難忘。”

    “這就是你最終給我的身份——救命恩人?”

    他的話令她一時啞口無言,真想問問他,她到底醉酒時胡言亂語了些什麼,但又不敢。

    “你——”她滿是無奈,“我真記不得我說了什麼,李公子就別為難我了。”

    為難?他的唇一抿,冷漠的看她。

    寧傾雪看他一身寒氣襲來,空氣瞬間凝結,微微垂下眼,掩飾一閃而過的痛苦和掙扎,心底升起逃離的衝動,抓著劉孋,再也不管不顧的轉身上了馬車,她懸著一顆心,怕他會不顧眾目睽睽將她拉下馬車,但慶倖當馬車前進時,他始終不發一語,她因此松了口氣。

    甯傾雪故意視而不見劉孋擔憂望著她的眼神,不是她想隱瞞,只是有些事,她真無法坦誠以告。

    她的手不自在的碰著自己的胸前,身上點點紅痕令她莫名的覺得一陣燥熱,記憶中的趙焱司向來高傲,並非死纏爛打之人,今日她讓他別為難自己,日後應該不會再對她窮追不捨才是。

    接連幾日甯齊戎天還未亮就出門,回來時月已上樹梢頭,縱使嘴上未多提,但寧傾雪也隱約猜出軍營裡該是出了事。

    關於軍中事務,寧傾雪並未多問,只是跟舅舅一起在濟世堂看診,雖然時日不長,但從舅舅身上她學了不少,甚至還生出回邊城也要開設醫館的念頭。

    一切都好,除了日日都得與上門的趙焱司周旋。

    每每趙焱司一出現,劉孋的眼睛就像是防賊似的在旁緊盯著,讓寧傾雪看著好笑,但又不致顯現在瞼上。

    今日已快到午時,沒人上門看診,注意到孋孋有些坐立不安,寧傾雪不由開口,“阿孋,有事嗎?”

    劉孋微愣了,總不好說每天都見趙焱司雷打不動的來到濟世堂,今日都快到時用膳了還沒見到人影,她覺得不對勁嗎?

    這時門外傳來動靜,劉孋抬頭看過去,原以為是趙焱司來了,但進門的是位身段妖嬈、長相甜美的姑娘,她立刻低著頭退了出去,只留寧傾雪和這位姑娘在里間。

    這位姑娘姓連,單字一個憐字,半個月前有些狼狽的來到濟世堂,雖臉色蒼白,但人如其名,模樣極好,眉眼之中透著一股嫵媚,頗有我見猶憐的味道。

    劉孋在寧傾雪問診中得知連憐姑娘出身風月,身子染了不乾淨的病,治了個把月被老鴇趕出去,當時身上的銀兩並不多,原以為自己銀兩用盡只能等死,走投無路中聽到旁人提及了濟世堂有位和善的女大夫,便死馬當活馬醫的上門求診。

    劉孋原以為自家小姐一個黃花大閨女該是不會出手醫治這種尋常人都開不了口訴說的病症,但偏偏出意料的,寧傾雪不但出手救助了甚至為顧及連憐姑娘顏面,每每私下都與連憐姑娘在里間交談,甚至自己親自抓藥。

    如今過了這麼些日子,她也不知道連憐姑娘的病到底好全沒,但看連憐模樣有如嬌花,看來縱使還未痊癒,應該也要不了多少時候。

    劉孋站在屏風外等待,隱約可以聽到寧傾雪與連憐姑娘輕柔的交談,她家小姐果然仁慈心善。

    沒一會兒功夫,連憐臉上帶笑,千謝萬謝的拿著藥包離去。

    除非寧傾雪主動提,不然劉孋從不多問病人的病情,因此她只是給淨手後的寧傾雪遞上帕子,輕聲道:“小姐,可要休息了?”

    寧傾雪想了一會兒,正要點頭,卻看到外頭走進了個老婦。

    這老婦也是每幾日就上濟世堂看診,寧傾雪看了舅舅一眼,讓舅舅先休息,自己親自診治。

    兩人進了診間,過了近半個時辰才走出來。

    老婦一張老臉笑眯著眼,“甯姑娘年紀輕輕,但手勁挺好,我這把老骨頭被你一捏,紮了幾針,舒爽了不少。”

    甯傾雪對於張嬤嬤的感謝只是淺笑點頭,這位張嬤嬤來了幾趟,今日才透露了口風是庸王府的人。

    身為庸王妃的奶嬤嬤,雖因年事已高不再管事,但有庸王妃敬著,日子過得很好,只是因年輕時勞累,落下些筋骨酸痛的病根。

    “日後若王府有需要,甯姑娘可一定得到王府走一趟。”張嬤嬤向來喜歡好看的小夥子、小姑娘,甯傾雪個子小小,皮膚白嫩,說話語氣輕柔,可人的小模樣正好就入了她的眼。

    庸王府內有自個兒的府醫,平時府中貴人有個病痛無須上外頭醫館,但唯一美中不足便是府醫是男子,府中女眷若有女大夫照看也是極好的,而寧傾雪可是放眼武陵郡唯一看病的女大夫。

    “我家小姐確實醫術了得。”劉孋聽人誇讚寧傾雪,比誇讚自己還要開心,“只是我家小姐過幾日便要回邊城,怕是不會再回來了。”

    張嬤嬤聞言,臉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她雖不管事,但是對自家的小主子還未婚配一事極為上心。

    西北一帶各名門大戶人家的閨女全在庸王府的考慮之中,其中最為看重的是武陵郡王嫡女,但庸王府已足夠尊貴,無須靠著子女嫁娶圖謀,王妃私下叨念親事首重品行,原覺得郡王嫡女不論身份名聲都是極好,但這幾次接觸寧傾雪,看她溫柔婉約,診治之間也不見不耐,除了因行醫抛頭露面有些不妥外,實在不失為個好人選。

    只是她沒料到,自個兒的心頭盤算還未來得及向王妃透個信,讓小主子找個機會來看看,人便要走了。

    劉孋陪在張嬤嬤身邊,等著抓好藥送人出門,眼角余光有人影一閃而過,就見趙焱司帶著裘子出現了。

    張嬤嬤眯著眼,打量了與她錯身而過的趙焱司,心道,這個小夥子好生俊俏,通身氣派絕非尋常人出身,眉眼間帶了幾分眼熟,她肯定自己見過這人,但年紀大了,竟然一時想不起來。

    她原想探問這個俊俏小夥子的身份,恰好此時小丫頭拿著包好的藥過來,她便在小丫頭的扶持下踏出濟世堂。

    寧傾雪低頭寫著醫案,察覺有人坐在自己的案桌前,聞著空氣中熟悉的檀香氣息,無須抬頭便知是趙焱司到來。

    她放下手中的筆,抬頭一聲問道:“今日有何不適?”

    這幾日趙焱司日日來濟世堂報到,而且一待大半天,不知情的人還真以為他身染重病。

    “夜寐難眠。”

    每每都是同一個病因,寧傾雪壓住想要歎息的衝動,耐著性子柔聲的問:“可有按時服藥?”

    “有!”他將手放在脈枕上,專注的看著她,那日在桂露山莊的事成了禁忌,她不多提他也不多說,“但總在夜半驚醒。”

    他專注的眼神令她不自在,要不是周遭還有人來去,她還真擔心他會突然做出出格的舉動。

    趙焱司瞄了下自己在脈枕上的手,“把脈。”

    寧傾雪將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其實他的脈象並任何不妥,如今不過只是做做樣子,她收回自己的手,掙扎了一番才出聲,“該是我學藝不精,察覺不出公子有何不妥,不如公子以後找林大夫看診,或是我兄長——”

    “寫藥方。”趙焱司收回自己的手,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話,語氣冷冷的下令。

    寧傾雪咬了下唇,只能在他銳利的視線之下寫下藥方,開來開去,不過都是些補身的藥材,喝了也不會有所危害。

    一旁的裘子等她寫好,立刻伸手接過出去抓藥,還不忘拉走劉孋。

    劉孋雖早有準備,但還是沒來得及閃過,胳膊被裘子一把拉住。她心中咒駡,這幾日裘子都是突然來這麼個招數,看完診就把她拉走,讓她這個一心想要保護主子的丫鬟又氣又惱。

    主子煩人,就連奴才也是!劉孋氣在心裡,直接表現在臉上,今日可不想再給人面子,直接嗆道:“你又想怎麼樣?”

    “還不是因為小姊姊泡的香片極好,我家公子特別喜愛,”裘子似乎看不懂臉色似的笑開著一張臉,“今日特來討教,請小姊姊過來教教我。”

    “不要,”劉孋不假思索的拒絕,“立刻放手,我還得伺候我家小姐。”

    “小姊姊,外頭有一群夥計,還擔心小姐無人伺候不成。小姊姊別害羞,過來幫幫裘子吧。”

    兩人拉扯不下,趙焱司看著寧傾雪,清冷的聲音響起,“借你的人一用。”

    寧傾雪圓圓的眼眨了眨,拒絕嗎?她不敢,只能軟糯的出聲,“阿孋,你去教裘子吧。”

    劉孋氣得瞪著趙焱司,但一看到他瞟過來的目光,她又沒骨氣的萎了。好吧,裘子跟主子一個德行,她跟她家小姐也是——只是她家小姐是真沒膽子,而她是惡人無膽。

    兩人拉拉扯扯的走了,寧傾雪暗暗瞧了下外頭,無人候診,她在心中失望的歎了口氣,只能默默的跟趙焱司隔著案桌相對面坐。

    “你沒話跟我說?”

    她的眼睛轉了轉,她能有什麼話跟他說?斟酌了下,才開口,“你夜晚睡不好,午時過後就別再飲茶。”

    趙焱司緩緩的吸了口氣,“還有呢?”

    還有?她的腦子極力的思索著,“我哥哥近日較忙,你——”

    他曲起手指,一擊桌面,她瞬間閉上了嘴。

    “你要離開屈申城?”她不說,他主動提。

    寧傾雪微愣,她是打算離開屈申城,但她並不想告訴他……突然想起方才劉孋跟張嬤嬤的對話,看來被他聽見了。

    她不由在心中一歎,怎麼就忘了交代讓劉孋少說幾句,但如今他既然聽到了,她也沒有隱瞞的必要,柔順的點了點頭,“是。”

    他的目光一沉,“什麼時候?”

    她下意識的不想告知,只在他的目光逼迫下隨口答道:“過幾日。”

    “確切日子。”他一點都沒打算放過。

    她只能乖乖的回答,“初九。”

    想來不管經過多少年歲,對著他,她總無招架之力。

    “我明日便將赤霞送回來。”

    提到赤霞,她的雙眼閃著光亮,他救了落水的她之後,赤霞便一直養在桂露山莊裡。她也不是沒想過要回來,但是趙焱司不提,她又不知如何開口,所以就只能將此事擱下,如今趙焱司能開口主動送回,自然是最好。

    “多謝,”她連忙說道:“你將赤霞送來後,便將桂露山莊的馬車派人駕回去。”

    說來濟世堂正經的主子只有她和甯齊戎,除了原有的馬車外,如今又多了兩輛,一輛是落水時送她回府的馬車,另一輛是趙焱司特地派去接她離開郡王府的那輛低調卻奢華的馬車,她不若一般貴女,平時常與世家來往,需要馬車彰顯身份,所以壓根用不上。

    “不用,給了你便不打算要回,回邊城時坐我的馬車,你會舒適些。”

    給?她搖了下頭,“太過貴重,我受之有愧,所以——”

    她的話聲因他放在她面前的花梨木盒而隱去。

    “診金。”

    “太過貴重。”她近乎耳語,沒有伸手去接。

    看著她神情轉變,他的眸色微黯,知道依她的性子,若真將事情挑明,只怕會逃得更快,所以他由著她裝傻充楞,但是想要躲著他是萬萬不可能的!只不過她竟打算瞞著他離開屈申城,這點已經觸及他的底線。

    他的聲音冰涼,“不過是小東西。”

    在權貴人家,這點東西確實不值錢,但她卻清楚這是他母后的遺物,上輩子與他成親時,他親手交給她,之後她從裘子口中得知風釵來由,這是定情信物,自己還開心過很長一段日子,即使離開京城,直到死前,她也始終戴著這支鳳釵。

    “你救我一命,怎好再收診金?”其他事她可以不爭不吵,但這支鳳釵,縱使惹怒他,她也不打算收下。

    “你要便收下,若是不要便丟了吧!”

    他的話令她皺起眉頭,他向來霸道,對她的態度極不講理,她不是無所覺,只是不想無謂的爭執,但他越發得寸進尺。

    她抿著唇,終究沒有去接不屬於她的鳳釵。

    裘子小心翼翼的上前,手上托著一壺茉莉香片和如意樓拿來的糕點,看兩個主子的神情,聰明的將木盤往桌上一放,“唷,這是主子要送給小姐的,劉孋,你快點收下!”

    跟在身後的劉孋還搞不清狀況,手裡就被塞進了木盒。

    “阿孋,放下。”

    劉孋聽到寧傾雪嚴厲的命令,她從沒見過自家小姐發脾氣,嚇了一大跳,立刻將木盒給放回桌上。

    裘子也是一驚,氣氛瞬間凝結。

    趙焱司黑漆漆的眼看不出情緒,死死的按著手中扳指。

    跟在主子身邊多年,裘子知道他這是動怒了,“小姐,這是我家主子的小小心意,你不收下,我家主子只怕越發夜不成眠了。”

    他無法入睡,與她何干?寧傾雪好氣又好笑,若他少些算計,或許就能有個好眠。

    裘子這個人向來不要臉皮,不死心的勸道:“小姐,裡頭是對鳳釵,特別適合小姐,我家主子打一開始便念著要送給小姐,小姐收下吧。”

    趙焱司就像無事人似的坐在一旁看著,可寧傾雪亦同樣堅持,“別再說了,我替公子看診,不過幾個銅錢的診金,此物貴重,我受之有愧,拿回去吧。”

    裘子聞言,還要開口,但是趙焱司驀然一動,大手一揮,桌上的木盒應聲而落。

    甯傾雪臉一白,黑溜溜的眼眸透著氣惱,連忙起身彎腰撿起,打開木盒,慶倖裡頭的鳳釵沒有損壞。

    他一身黑袍,眼神冷冽,“你不要便丟了,終歸是不祥之物。”

    不祥之物?寧傾雪撫著鳳釵的手頓住,先皇后的寶貝是先皇還未登基前所贈,當時戰亂方起,生活艱難,雖只是一對鳳釵,卻也是先皇費盡心思弄到的。

    之後建國,縱使帝王無情,終是辜負了髮妻的情深意重,但是先皇后依然珍視這對鳳釵。

    或許光陰變了,人變了,但當時的情是真的,留著未必是因為還有情,只是想記得當時的真情。

    她不知上輩子鳳釵最後是否重回他的手中,只是聽他說這鳳釵不祥,她突然不知該如何應對。

    聽到堂外有動靜,趙焱司冷著臉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甯傾雪抬頭,正好看到甯齊戎跨進濟世堂,這才午時,就見兄長返家,實在難得。

    看到趙焱司,甯齊戎挑了挑眉,“你倒是清閒。”

    這幾日,甯齊戎已從舅舅和濟世堂夥計口中得知趙焱司日日過來,每每不待到未時不走,就連午膳也是跟著自己的妹子同桌而食,他以前覺得趙焱司冷情,如今卻不得不承認,自己看走了眼,至少對著他妹子,趙焱司還挺親熱的。

    “身子不適。”趙焱司說得一本正經。

    這話騙騙旁人還行,卻別想逃過甯齊戎的眼睛,他可是個大夫——甯齊戎好氣又好笑的看著趙焱司一本正經的胡扯,以往不知,但縱觀這幾日趙焱司的反常,他再察覺不出古怪就奇了。

    他走進診間,就見寧傾雪站著,神情有些不自在,他瞄著案桌上頭的熱茶和糕點,還真是享受啊!

    莫名的,腦子閃過自己與趙焱司相識不久時的事,他至如意樓賞戲時提過關于如意樓的往事——他記得當時不過四五歲的寧傾雪,小小的個人兒,首次吃著如意樓的甜食,像是嘗得人間美味似的雙眼大睜,可愛的小模樣深深印在他的腦海之中,當時戰亂方休,能吃飽飯都屬難得,她雖是將軍之女,卻還沒能過上好日子,天真的以為擁有酒樓就能一輩子吃上好吃的飯菜。

    那時趙焱司說了什麼他已經記不清,但似乎也是從那一刻起,趙焱司動了念頭買下如意樓,而那時……他應該還未見過寧傾雪。

    他轉頭玩味的看著趙焱司,他的妹妹在自己的眼中雖是千萬般好,但他也知寧傾雪性格中的沉靜寡言並不容易討外人喜愛,趙焱司的好感來得太過突然,他心中不由多了層防備。

    甯齊戎意有所指的開口,“福寶小時也曾想過買下如意樓。”

    寧傾雪沒料到自己的兄長會突然提起她年幼時說的傻話,臉一紅,低喃的說道:“哥哥,那不過是我幼時不懂事,胡言亂語罷了。”

    “若是成真,就不是胡言亂語,”甯齊戎專注的看著趙焱司,“寶樂,你說是嗎?”

    寧傾雪聽出空齊戎話中有話,她不想看趙焱司,卻抗拒不了誘惑的朝他看去,他正望著她,她的心莫名的懸了起來。

    一抹柔情浮現他的眸子,“如意樓送給你。”

    這句話出乎意料又是意料之中,她沒有反應,只是瞪大了眼無言直視他。

    趙焱司的話令甯齊戎皺起了眉頭,“寶樂,這可是個大酒樓,不是你莊子裡隨意的一隻雞或鴨,福寶還小,別嚇壞了她。”

    寧傾雪已是二八年華,尋常人家這般歲數的姑娘早已婚配,就甯齊戎大言不慚的說著自家妹子還小。

    趙焱司不以為意,只是淡淡反擊,“甯大夫的意思是福寶還小,等她長大便成了?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長史配之。十七——再過一年,我能等。”

    趙焱司的厚顏令甯齊戎難得詞窮,竟大剌剌的跟他講起律法。意會到趙焱司的認真,他不由感歎自己怎會遲鈍至此?

    他與趙焱司走得近,真心覺得他雖性子清冷,但進退有度,尊重長上,是個值得相交之人,縱使心知肚明這人來到西北絕不像表面看來那般單純,但也沒有想過探究,卻未曾想到他有朝一日會對自己的妹子生出不尋常的心思。

    “可惜邊城長史是我爹的手下,縱然年過十七,福寶是否婚配,真不是長史說了算。”

    甯齊戎所言不假,世家公子、貴女為求個好姻緣,年過二十不嫁娶也是有的,他就是個例子,所以寧傾雪就算再多留兩年也無妨。

    趙焱司只是冷冷一哼。

    甯齊戎被他的反應氣笑了,這是擺明不把他寧家看在眼裡,他不知趙焱司是從何而來的底氣,但卻肯定他絕對難以如願。

    縱使趙燚司俊俏的長相挺招人喜歡,但他爹血戰沙場,一身陽剛,偏就最不喜這樣俊俏的相貌,趙焱司想要娶寧傾雪,不論身份背景是否般配,單就長相,他爹第一個就看不上眼。

    他突然想起這幾日被庸王世子趙元昱強留在軍營之中,只因這位世子爹腦子不知抽了什麼風,突然起心動念要軍中將士來個秋訓,以騎射肉搏論高下。

    軍營整個熱鬧了起來,每每天未亮就弄得人仰馬翻,他這個軍醫自然也被叫到一旁隨時候命,他原也沒往心中去,如今看來——他一忙就顧不上寧傾雪,而趙焱司日日上濟世堂,這不就恰好給了他機會。

    甯齊戎語氣徐緩低沉,“如此大費周章,我倒是小瞧了你,連世子爺都能任你左右。”

    趙焱司當沒聽明白甯齊戎的話,只道:“這幾日我讓穆雲排了新戲,今日第一天上,難得你早回,可以去聽聽。”

    甯齊戎原本銳利的眼神一亮,“你說,穆雲排了新戲?”

    兄長的轉變令心情沉悶的寧傾雪差點忍不住笑出來,真真是個戲癡,看戲對他有極大的吸引力。

    甯齊戎的喜悅一閃而過,覺得自己為了看戲捨下妹子太不仗義,拒絕道:“不必,他日得空我再去吧!”

    甯齊戎雖說得大義凜然,但寧傾雪還是能看出他的隱隱不舍,不由輕聲勸道:“哥哥想去便去吧,正好可以請李公子作陪。”

    寧傾雪一語驚醒夢中人,甯齊戎雙眼發光,是啊!他何苦糾結,只要拖上趙焱司,讓他無法親近寧傾雪便成了。


    “有道理。寶樂,”甯齊戎興沖沖的說:“你與我一起去聽曲兒!”

    趙焱司意味深長、似笑非笑的看了寧傾雪一眼,還知道反將他一軍,讓他不得不走,誰說她是個傻的,也有聰明的時候。

    甯傾雪意識到趙焱司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她硬是裝傻,視而不見。

    “走吧,”甯齊戎的手已搭上了趙焱司的肩,連更衣的時間都省了,將人往外帶,“聽曲兒。”

    看著趙焱司離去,甯傾雪松了口氣。

    “小姐,李公子的禮該如何處置?”

    劉孋的話拉回了寧傾雪的視線,她眸光複雜看著閃著亮光的鳳釵,心頭動搖,越是想逃卻反而越是陷入泥沼。

    她輕聲一歎,靜靜的將木盒蓋上,這世上之事,一飲一啄皆有定數,死過一次的人,她不怕死,只是不願見家人陷入危難。

    這一世雖與上輩子不同,但她心中總藏著不安,他們成不了夫妻,似乎也當不成朋友,鳳釵與其說是定情信物,她倒情願如他所言,將之視為診金。

    他不想要,她就留下,根本無須思慮過多。她的心慢慢平靜了下來,嘴角露出溫和的笑意,就當是銀貨兩訖,她並不虧。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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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2 00:19:4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賞花宴上反擊】

    天色昏暗,濟世堂關上了大門,卻還是遲遲沒等到甯齊戎回來,寧傾雪也沒有多想,趁著劉孋去交代今日晚膳時,翻著手中的醫案靜靜的看著。

    突然醫館大門被用力的敲擊。

    林格西已經離開,醫館還在整理藥材的小廝連忙上前將門給打開,就見裘子從外頭沖了進來,一股腦的來到寧傾雪面前。

    “小姐、小姐救命啊!”

    甯傾雪看著裘子哭得把一鼻涕一把眼淚,心頭一緊,“出了什麼事?”

    “是我家主子。”裘子整個人跪了下來,聲聲哀嚎,“我家主子與甯大夫聽完戲,被甯大夫拖著去了軍營,也不知怎麼回事,馬突然發了狂,我家主子受了傷,腿可能要廢了。”

    寧傾雪的臉色慘白,怎麼可能?他早該擺脫了上輩子惡運,如今機關算盡,難不成還是逃不過命運?驕傲如他,如何承受得起?

    “他人呢?”她急急的問。

    “我……”裘子哭得淒涼,“主子被送回了山莊,但是小的心急,就來告訴小姐。小姐,你說——這可如何是好?”

    寧傾雪眼眶泛紅,無法回答他,起身往外走,只想第一時間看到人。

    裘子立刻一抹眼淚,從地上爬了起來,“小的備了馬車,就等在外頭。”

    馬車飛馳在黑夜之中,寧傾雪心亂如麻,想起趙焱司毫不留情奪人機運,難不成真是報應?縱使機關算盡,也是無力回天?

    人的一生總有許多求之不得,天道倫常,報應不爽……她用力的閉了下眼,眉宇之間有著說不出的低落。

    馬車一停下,寧傾雪不等裘子帶路,急急的逕自往素馨園而去。

    素馨園內燈火通明,茉莉花香中夾雜著淡淡藥味,她踏進門,在燭光下,看著躺在床上的趙焱,她腳步急促的接近。

    裘子跟在身後,示意站在床旁的幾個奴婢退出來。

    趙焱司閉著雙眸,可以察覺有人接近,他並沒有費心的睜開眼,隨著她靠近,熟悉的淡香傳來,他睜開了眼,與她四目相接。

    她的聲音有些許哽咽,“你的腿不會廢,我一定會找到方法,一定能將你的腿治好……”

    她眼中閃動的淚光讓他的心狠狠一跳,“你是不是傻了,非要我成了廢人才願意接近?”

    “你不是廢人,”淚不可抑制的從眼中滑落,“不會有事,你不會有事!”

    她的淚讓這陣子因她的推拒帶來的鬱氣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伸出手,扣住她的頸項,用力的將她拉向自己,她的唇被他狠狠吻住,甯傾雪連掙扎都不敢,就怕碰到他的傷口。

    “誰能開口跟我解釋是怎麼回事?”

    甯齊戎的聲音令寧傾雪的身子一僵,轉頭看過去,就見自己的兄長好整以暇的冷眼看著。

    他方才親自在屋外熬藥,就看見自己的妹妹焦急的奔進了屋內,那副模樣,甯齊戎再不能自欺欺人的認為寧傾雪對趙焱司心中並無一絲悸動,更別提方才兩人的擁吻了,他神色複雜。

    “哥哥,不管如何都要保住他的腿。”

    甯齊戎一臉的莫名其妙,甩開了擋在他前頭的裘子,“他不過就是扭了下腳,養個幾天就能活蹦亂了,誰跟你說他腿要廢了?”

    “扭……扭了腳?”她腦子一轟,呆若木雞。

    “是。”甯齊戎不客氣的伸手拉開蓋在趙焱司腿上的絲被,就見腳踝處明顯的紅腫。

    甯齊戎伸手將一旁下人端著的藥膏塗在趙焱司的腿傷處,將醫者父母心的那一套全丟到了腦後,動作迅速又粗魯。

    趙焱司痛得皺了下眉,卻有沒有發出聲響。

    寧傾雪緩緩回過了神,看向趙焱司的眼神帶著憤怒,沒料到他連騙人的把戲都使到她身上了。

    對他氣惱之餘,有更多的不悅是對著自己,縱使騙盡天下來,也騙不了自己,她始終心屬於他。

    她站起身,片刻都不想再留。

    趙焱司不顧正在包紮的甯齊戎,眼明手快的拉住她。

    “放下!”寧傾雪的聲音微冷,看到裘子上前,意欲解釋,她先發制人,“什麼都不要多言,我知你向來護主,很多事,縱使非你主子授意,但你是他的奴才,你的言行舉止在外人眼中就是代表著他。”

    甯傾雪的話令裘子當場愣住。

    趙焱司也沒多做解釋,知道寧傾雪正在氣頭上,任何言論在她耳裡聽來都是欲欲蓋彌彰。

    甯齊戎反應則是直接許多,他不管兩人之間發生何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不允許外人欺負自己的妹妹。

    他伸出手,將寧傾雪拉到身旁,沒有理會趙焱司眼底的陰沉,逕自說道:“這幾日你就好生養著,別四處走動。”

    裘子看著甯齊戎拉著寧傾雪離去,正要上前攔人,趙焱司出聲,“讓他們走。”

    裘子立刻停下步,轉身面對趙焱司跪了下來,“主子,奴才該死。”

    趙焱司不發一言,看著自己的腿,他早該知道,她看著溫柔,性子卻倔強,一旦認定,至死都不回頭。

    就如同上輩子,她不給自己或他留下一絲機會,從城牆之上一躍而下。

    天空碧藍透澈,萬里無雲,不帶一絲輕風,烈日灼燒大地。

    寧傾雪放下手上的醫案,望著窗外,若有所思——

    明日便將離開屈申城,大部分的東西都已收拾妥當,劉孋正幫著她將整理好的書冊放進了箱籠。

    看著外頭天色,她輕聲喚道:“阿孋。”

    劉孋聽到叫喚,抬起了頭,“小姐?”

    “備馬車。”

    東西收拾到一半,劉孋有些意外,“小姐要出去?”

    寧傾雪淺淺一笑,點頭,“郡王府。”

    從她們離開郡王府後,小姐便從未再提過郡王府的任何人與事,就算是大小姐上門,小姐也是不冷不熱的接待著,如今在離城的前夕要上門,難不成是想辭行?劉孋心中狐疑,腳下卻沒遲疑,快速的出去吩咐。

    甯齊戎今日不在濟世堂,寧傾雪便向林格西交代了一聲,帶劉孋上了李尹一駕的馬車,往郡王府而去。

    “小姐,你這幾夜為了收拾東西都沒歇好,今日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你也能早點歇息,何必在這大熱天來郡王府活受罪?”

    聽著劉孋的咕噥,寧傾雪沒有答腔,只是低頭撫著衣裙。

    若能選擇,她也情願待在濟世堂,只是她將回邊城的日子定在明日,為的便是今日——今日是每年一度的郡王府賞花宴。

    上輩子此時她住在郡王府,小石的死雖鬧出軒然大波,卻身不由己的被寧若月拉著參與賞花宴與眾貴女周旋。

    一場賞花宴下來,她只記得眾人的指指點點,失神之中還被個下人一撞,撞壞了不少育著奇花的瓷瓶。

    她一身厚重如老婆子的衣裳濕透,跌坐在地上狼狽可笑,偏偏她向來心軟,不願下人受到責罰,靜靜的認了是自己失足,與下人無關,更惹得眾家千金一陣笑話。

    如今她離開郡王府了,照理賞花宴與她無關,但今晶她卻是誓言必定要來一趟。

    她的性子溫吞,但不代表她蠢,以前明知吃虧,為了表面平和可以咬牙吞下,但如今可不成——縱使她沒聰明才智足以與郡王府為敵,卻也不打算眼睜睜看郡王府壯大。

    濟世堂與郡王府相距並不遠,不過一刻鐘便到了,她來得遲,郡王府四周已停了不少馬車。

    李尹一在大門前停下,讓劉孋扶著寧傾雪下馬車,兩人在引路丫鬟的帶領下進府。

    賞花宴往年都設在郡王府曲院賞花池,一色的水榭坐落于池面上,五座小巧曲橋襯托著池中的水榭,連接水榭的長廊擺著各色花草,姹紫嫣紅,微風吹來,飄來淡淡暗香。

    青磚鋪路,假山流水,每看過一次,寧傾雪就驚豔一次,這美景就連京城大戶人家都未必能比,大費周章搜羅來花草擺放,想起自己上輩子打翻了那排花瓶的狼狽記憶,景色再美又如何?離開土地的花草,刻意營造的美景,縱使再美,終是死物。

    她的心隨著一步步的接近安定了下來,今日賞花宴請來的都是些西北世家大戶的年輕小輩,女子三三兩兩的在右側入門處的水榭,遠遠望去池中央也來了幾家公子,雖說是涇渭分明,實際卻也是能相互打量。

    甯若月在寧傾雪來到曲院前就已從下人口中得知,她心中驚訝,根本沒料到她會出現在賞花宴上。

    離開郡王府後,甯傾雪連女學都沒再去,但濟世堂坐堂大夫的名氣卻一日盛過一日的響亮。

    她曾去過濟世堂,可寧傾雪因患者多無法與她多,她在一旁等了許久,當時便看出這個柔弱的堂妹已完全超乎她意料之外。

    她百感交集的看著緩緩走來的嬌小身影,面上始終和善,上前幾步,親熱的拉著她的手,“福寶可來了!我等你許久,還怕你不來。”

    寧傾雪回她一笑,沒有拆穿她的謊言。若真想要她來,早就該派人相邀,但這些日子自己可沒聽到郡王府半點消息。

    寧傾雪今日穿得素淡,鵝黃的上衣,素白的裙子,不如盛裝打扮的寧若月,兩人站在一起,猛一看寧傾雪不引人注目,然而她臉上略帶嬌憨的明亮笑容卻讓人難以忽略。

    “平時你不喜跟貴女們打交道,但是今日來可不許使性子!眾家小姐都是極好之人,大部分也與你一道就讀女學,偏偏你念了幾年書,卻也沒個交心的手帕交,如今你年歲不小,縱使再不喜,也得受著,跟大家好好相處。”

    寧若月的話乍聽是為寧傾雪著想,但細細一品,言下之意,卻是不留情的勾起眾家貴女對她的不滿。

    平時她是三棍子打下也不吭一聲,但今日——她意味深長的看著寧若月。

    寧若月對上她仿佛洞察一切的銳利眼神,心頭微震。

    “姊姊該是最清楚我的性子,我本一心欲與眾位妹姊交好,”甯傾雪知道自己內向少言的性子並不討喜,但是她的聲音軟糯,極為好聽,所她一開口,雖然聲音不大,但還是吸引了離得近的幾位貴女的注意,“只是姊姊不停耳提面命的說這些貴女們表面溫柔似水,背地卻一個個心眼跟針尖似的,時刻想著算計人。我初來乍到,人又愚鈍,不像姊姊聰明伶俐,懂得與人談笑風生,只能牢記姊姊交代,越發沉默,姊姊不也一直認為我這樣極好,今日怎麼又會在眾家姐妹面前數落我呢?”

    甯若月看著寧傾雪黑亮的眸子,頓時啞口無言,她是震驚得說不出話——從未想過懦弱的寧傾雪也有反擊的一日。

    “甯二小姐這話聽來可奇了,”一旁冒出了一串清脆的笑聲,“不知大小姐能跟我們解釋解釋,咱們這些個世家小姐貴女們,背地裡是怎麼心眼小的算計人?”

    寧若月斂下心神,神色自若的一笑,目光對上庸王的掌上明珠趙之懿暗諷的眼神。

    與郡王不同,庸王府可是貨真價實的皇親國戚,當今聖上與庸王是一母同胞親兄弟。

    西北的庸王手握兵權,郡王與刺史一同管理稅賦,一文一武相互幫襯,理該交好,偏偏郡主趙之懿不喜寧若月的矯揉造作,礙於兩家情面,平時就算不喜也不好撕破臉面,但若有機會讓她丟丟臉,趙之懿一點都不介意。

    “郡主可問倒了我,”寧若月柔聲說道:“我妹妹前些日子曾經落水,雖被人所救,但之後大病了一場,許是有些糊塗,不知自己在說些什麼。”

    趙之懿嘲弄的看著寧若月,這是當她是三歲孩子打發呢。沒理會她,放肆的目光逕自打量著寧傾雪。

    她在女堂遇過寧傾雪幾次,從未正眼看過這個膽小如鼠的丫頭,甚至有些瞧不起她像個跟班似的跟在寧若月身旁,一點都沒有將軍之女的霸氣豪爽,這樣的女子,她可一點都喜歡不起來。

    但這幾日,她在家裡可沒少聽到這個屈申城仿佛平空降世的“女大夫”名聲。

    一個女子還擅長醫術,讓她娘親身旁向來很難討好的奶嬤嬤甚為喜愛,她便多問了幾句,才知道竟是寧傾雪。

    原本不起眼的丫頭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不由勾起了她一點興趣。

    “我看甯二小姐的氣色極好,看不出生過什麼大病,更別提——”趙之懿意味深長的頓了一下,“咱們庸王府的嬤嬤因身子有舊疾上濟世堂,可把濟世堂貌美心善的女大夫誇上了天,還真看不出二小姐平時悶不吭聲,竟有這份能耐。在女學多年,眾人見甯家大小姐才華洋溢,倒不知二小姐也是個有本事的。”

    既然選擇在濟世堂當坐堂大夫,甯傾雪就沒想過隱瞞身份,如今她早不認為為了行醫救人而抛頭露面有何不妥。

    她與趙之懿不論前世今生都無私交,唯一值得一提的只有在她嫁給趙焱司前,她娘親曾替她相中了一門親事,只是因她一心撲向趙焱司,讓她娘親不得不斷了那個念頭。

    最後聽聞庸王妃也看中了她娘親原本看中的那戶人家,最後兩家順利結親,前世到她死時,趙之懿都在夫家的庇萌下活得肆意安然。

    甯傾雪相信天道輪回自有安排,心中對上輩子趙之懿的美滿幸福沒有一絲妒嫉。

    “我懂醫術不假,我外曾祖母便是個四處行醫的女大夫,我從未有心隱瞞,只是我自小與爹娘在邊城生活,四年前來到屈申城,姊姊擔心我不知禮數,不懂分寸,得罪貴人,便特別交代我別提擅長醫術之事。姊姊一心為我,若讓郡主有所誤解,是我的不是。”

    寧傾雪輕柔的解釋落在寧若月耳裡,她胸口一緊。

    趙之懿眼帶嘲弄的瞟了寧若月一眼。“還真是姊妹情深,大小姐用心良苦,寧家女的榮光都只落在一人身上。”

    甯若月佯裝不解趙之懿的諷刺,燦笑輕語:“我與妹妹同為甯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好便是妹妹好。”

    趙之懿臉上帶笑,眼底透著冰涼,到這個節骨眼還能睜眼說瞎話,這個寧若月也是夠厚顏的了。“我倒是好奇,大小姐到底都是怎麼跟二小姐數落我們這群心思深沉愛算計人的母夜叉?”

    寧若月輕笑,“郡主說笑了,我從不在背地裡議論別人,該是我妹妹聽岔了。”

    若是以往,寧傾雪肯定任由寧若月顛倒黑白,但這次,她只是露出一抹無辜的笑,“不,姊姊交代的話,我向來牢記於心,從不敢聽岔。”

    寧若月眼中的狠厲一閃而過,沒想到養在身邊的小白兔,有朝一日竟然反咬她一口,在眾家貴女面前令她騎虎難下。

    “我真是沒聽錯。”寧傾雪求救似的看向一旁,“阿孋,你快過來,你總跟在我身旁,肯定也聽過大小姐說過這些話是吧?”

    劉孋立刻上前,語氣鏗鏘有力的回答,“是!大小姐確實說過貴女們不好相處,而且說了不止一次,所以奴婢記得十分清楚。”

    “福寶,姊姊待你親厚,你竟放任你的下人胡言污蔑我?”

    寧傾雪可不願擔下這個罪名,“姊姊,阿孋所言句句屬實,何來污蔑之說?姊姊該是貴人事多,所以忘了自己曾說過的話,不如叫上秋竹、丁香,她們是姊姊身邊的丫鬟,阿孋能牢牢記得姊姊說過的話,她們肯定也不會忘,不如當眾讓她們上前來提醒提醒姊姊。”

    “是啊,”原在一旁看戲似的趙之懿沒給寧若月拒絕的機會,直接開口,“那兩個丫頭在哪裡?給我叫上來。”

    甯若月微白著臉,迫於無奈只能將秋竹、丁香叫上前。

    兩個丫頭對視一眼,垂下眼,心知肚明如今局勢,咬死都不能承認。

    “怎麼不說話?”趙之懿上前,看著站在跟前的兩個人,“難不成郡王府的丫鬟是啞巴不成?”

    秋竹年紀較大,打小便是跟在寧若月身邊,立刻低著頭,機靈的開口,“回郡主,奴婢惶恐,只是奴娉思前想後,實在不記得大小姐曾經說過此話。”

    “不記得了。”寧傾雪的聲音透著一絲冷意。

    聽到寧傾雪的聲音,秋竹微愣了愣,一時沒忍住抬起頭,就見印象中向來和善的二小姐沉著臉。

    這麼些年跟在大小姐身邊,她是瞧不上這個懦弱的二小姐的,她垂下眼眸,腦子動得飛快,雙膝一彎,跪了下來磕著頭,聲音驚恐,“二小姐別惱,是奴婢錯了,請二小姐饒命,別打奴婢。”

    秋竹的頭都磕到了地上,模樣看來有些可憐,落在不知情的旁人眼中,怕是會誤會甯傾雪平時便是個任意打罵下人的主子,才讓奴婢懼怕不已。

    看著猛磕著頭的秋竹,若是以前,只怕自己會心軟不已,但如今寧傾雪只是居高臨下的冷眼旁觀,也沒出聲制止。

    上輩子劉孋嫁人之後,她身邊無人,寧若月便讓秋竹到她跟前伺候,秋竹當時沒少在她面前提及郡王府對自己的百般關照,讓她對郡王府更是心存感激。

    “秋竹,你確實是錯了。”寧傾雪輕聲開了口,“你伺候的主子是武陵郡王的掌上明珠,我姊姊可是無人不知的才女,你身為奴婢卻記不住主子說過的話,這樣的奴婢要來何用?”

    寧傾雪心善,從不打罵下人,秋竹原是吃定這一點,但如今聽寧傾雪陰沉的口吻,她的心中不知為何隱隱泛起了不安。

    但想起寧若月的手段,為了自己的命,她只能把心一橫,重複道:“奴婢該死。”

    “福寶,夠了。”甯若月拉著寧傾雪的手腕,微微用力,低聲說道:“你別跟個奴婢計較,有失身份。”

    “這話說得妙了,我倒覺得替個記不住主子話的奴婢出頭,才真是有失身份。”趙之懿一把拉過了寧傾雪,態度擺明瞭站寧傾雪這一邊。

    在場的人一眼便明白趙之懿這這是沒打算輕易放過寧若月,也沒人上前幫腔。

    寧若月見狀,一臉委屈,泫然欲泣。

    落淚博得同情,寧若月向來擅長,寧傾雪看著她柔弱的樣子,心頭一陣煩躁,“姊姊就別哭了,郡主是一片好心,為姊姊著想,畢竟留著愚鈍的奴婢在身邊,早晚會害了姊姊。”

    寧若月的淚水含在眼眶中,原還打算博取同情,輕輕略過此事,但寧傾雪的話硬生生的讓她能逼回眼眶的淚。

    “還好這郡王府裡還有二小姐這麼個清楚人。”趙之懿似笑非笑的盯著寧若月,“知道我是一片好心。”

    寧若月明白今日只能快刀斬亂麻,不然無法善了,她心一橫,“郡主說的有理,福寶,”她看向寧傾雪,“若你認為秋竹錯了,姊姊就罰她半年月銀,讓她長長記性便是。”

    “罰半年月銀?”甯傾雪的聲音滿是困惑,“斗膽問郡主一句,若是這樣的下人在庸王府會如何處置?”

    “少不了一頓板子。”趙之懿直言不諱,“但若是我的奴婢,先打上一頓後便直接發賣。”

    寧若月抿著唇,她並不在意處置個奴才,只是她的人輪不到旁人指手畫腳,趙之懿也就算了,畢竟她一心欲與庸王府攀親,不好得罪,只能隱忍,但是寧傾雪……

    “不然妹妹以為該如何處置?”要她在貴女面前責打下人不是不可,將人趕出府也成,但這個惡名肯定得要沾到寧傾雪的身上才行。

    “郡王府的下人,可不容我一個外人置喙,”寧傾雪也不傻,看穿了寧若月想要由她攬下惡名,意有所指的說,“只是想跟姊姊提個醒,郡王府家大業大,更要約束好下人,姊姊可別一時心軟糊塗,免得一不留神,讓郡王府由上至下都爛到骨子裡。”

    寧傾雪何曾如此尖銳,寧若月聽出她話中有話,有片刻的無所適從,最後手一握拳,“來人啊!把秋竹帶下去打二十大板,再交給管事娘子將人給賣了。”

    秋竹臉色慘白,正要討饒,卻已經被一旁的粗使婆子捂住嘴帶了下去。

    寧傾雪看著被拉下去的秋竹,心中沒有意料之中快意,只是一歎,默默的移開視線。

    “瞧你這神情,”趙之懿上前拉住了寧傾雪,語帶笑意,“別為了個下人不痛快。陪我坐這,好好聊聊。”


    趙之懿的灑脫令寧傾雪微揚了下嘴角。

    庸王手握重兵,卻將趙之懿嫁入商戶,當年這門親事在西北引起不小風波,最後事實證明庸王的眼光毒辣,他挑了個好女婿,讓趙之懿遠離紛擾,日子過得極好。至於媳婦……她若有所思的飄向寧若月,看出寧若月縱使心頭再惱,方才處置了跟在身邊多年的奴婢,但她已很快恢復精神,臉上的笑意依然嫣然。

    不可否認,庸王最後也替自己的兒子定下了個好媳婦,即使她再不喜寧若月,但最後武陵郡王隨二皇子叛變,甯若月終窮為了庸王府大義滅親,站在郡王府的對立面。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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