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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鈴木光司]七夜怪談 《七夜怪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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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領養代替購買 以結紮代替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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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4 13:29:4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初秋

第一節

  九月五日晚上十點四十九分 橫濱
  數棟十四層公寓和三溪園住宅區的北端緊緊相鄰,這些新建的公寓已經有很多人住進去。
  每一棟公寓將近有一百戶住家,算是人口相當密集的建築物。
  但是,公寓裏的住戶們不相往來,也不認識彼此;只有在夜裏窗子透出燈光時,才讓人意識到這裏有人居住。
  在南邊,工廠的照明燈投射在漆黑的海面上,靜靜地拉出一道長影。
  工廠的外牆上交纏著無數管線,令人聯想到人體內錯綜複雜的血管;而覆蓋在上面的照明燈宛如閃爍的螢火蟲光芒一般,形成一種特殊的美感。
  若將視線拉遠一些,可以看見一處經過規劃的宅地上,有一棟新穎的獨立式兩層樓建築。這棟房子呈南北走向,旁邊連接單行道和一座停車場,和一般新興住宅區的房子沒有兩樣。
  或許是因爲交通不便的緣故,這棟兩層樓房子的後方和兩旁並沒有其他房子,而且到處可見出售土地的廣告招牌;和另一邊剛完工就馬上住滿人的公寓相較之下,這棟房子顯得有些落寞。
  此刻,這棟房子二樓房間的燈光從洞開的窗戶灑落到陰暗的路面上。
  大石智子是私立女子高中三年級學生,她坐在二樓房間的書桌前,身上穿著白色T恤和短褲,兩隻腳放在立式電風扇前,身體微側地看著考前猜題集錦。
  電風扇直接吹拂在她的肌膚上,她還是嘟噥著:“好熱、好熱……”T恤的下襬不停地隨風翻飛著。
  由於暑假期間玩得太過火,該做的功課依然堆積如山,大石智子卻將心情不好的原因歸咎於天氣太熱。
  其實今年夏天並不會很熱,晴天的日子不多,海水浴場的遊客也比往年少。
  不料暑假一結束,居然一連五天都出現高溫。
  這種酷熱的天候讓智子的情緒變得焦躁不安,忍不住在心裏咒駡老天爺。
  (天氣這麽熱,教人家怎麽讀得下書嘛!)
  她一邊撩起頭髮,一邊將收音機的音量開大一些。
  這時,智子盯著停在紗窗上的小飛蛾看,小飛蛾敵不過電風扇的風勢,一下子不知道被吹到哪里去了;當小飛蛾消失在黑暗中後,紗窗竟微微地顫動了一陣子。
  從剛才到現在,智子手邊的功課絲毫沒有進展。
  (明天就要考試了,今晚就算熬夜也沒辦法把考試範圍看完……)
  智子焦急地望著時鐘。
  (快十一點了。)
  她很想打開電視收看職棒新聞,說不定可以從電視上看到父母坐在內野的位置上,然而心中卻又放不下明天的考試。
  上大學是智子最大的願望,只要能冠上“大學”兩個字,不管讀哪一所學校都無所謂。
  但是屋裏黏糊糊的濕氣讓她的心情煩悶極了,根本提不起勁念書。
  (唉!這是高中最後一個暑假,應該過得輕鬆一點才對。
  過了這個暑假就要跟“高中女生”的身分道別了……)
  由於情緒太過煩躁,智子忽然遷怒到父母身上。
  (真是的!也不想想自己的女兒正在揮灑汗水、努力地念書,夫妻倆竟還悠哉地跑去看夜間球賽……好歹也想想我這個做女兒的心情嘛!)
  由於工作上的關係,智子的父母拿到巨人隊出賽的招待券,因此兩人一起到東京巨蛋球場看球賽。
  如果球賽結束後,他們沒有再到別的地方蹓躂的話,應該早就到家了。
  但是現在,這棟全新的4LDK房子裏只有智子一個人。
  這幾天明明沒有下雨,智子卻感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濕氣;除了自己身上滲出的汗水之外,她確信這個房間裏有一些看不見的細小水滴。
  智子無意識地拍打著大腿,隱約覺得膝蓋上癢癢的,但是她鬆開手之後,卻沒有看到蚊子的蹤影。
  (是我太神經質了嗎?)
  接著她聽到一陣噗噗的振翅聲,雙手立刻高舉到頭頂上揮了幾下。
  (蒼蠅!)
  就在下一秒鐘,蒼蠅避開電風扇的吹襲,低飛過門前,暫時從智子的視野中消失。
  智子檢查一下紗窗與牆壁之間的接縫,卻找不到足以讓蒼蠅進出的縫隙。
  (門明明關著……這只蒼蠅究竟是從什麽地方跑進來的?)
  突然間,她感到一陣尿意和口渴,而且有一股莫名的壓力湧上心頭。
  那股壓力雖然不至於讓她感到呼吸困難,卻毫不鬆懈地壓迫胸口……
  智子先前還不停地發牢騷,如今卻像變了個人似地沈默下來。
  當她走下樓梯的時候,驀然感到心臟怦怦怦跳著。
  有一輛車子經過這棟房子前的道路,車燈迅速掃過樓梯下的壁面,隨即又消失了;引擎聲漸行漸遠,四周彷佛變得比剛才更陰暗。
  智子故意發出重重的腳步聲走下樓,隨手打開走廊上的燈。
  她先解決那陣尿意,又坐在馬桶上發了一會兒呆,但是心頭的悸動仍然沒有平息下來。
  在今天之前,智子從不曾有過這種詭異的感受。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智子做了幾次深呼吸,然後站起身來,將內褲和短褲一起拉上來。
  “老爸、老媽,你們就行行好,趕快回來吧!”
  她聲音顫抖地說著。
  智子在廚房的流理台洗過手之後,直接用濕漉漉的手打開冰箱,將冷凍庫裏的冰塊丟進玻璃杯中,倒入可樂。
  她一口氣喝光整杯可樂,然後將玻璃杯擺在吧臺上,杯中的冰塊喀喀作響了一會兒,隨即靜止不動。
  智子忽然感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寒意直竄上來,不禁打了個冷顫。
  她又從冰箱裏拿出一.五公升的可樂,顫抖著雙手將可樂倒進杯中。
  這一刻,她感到背後有一股詭怪的氣息傳過來,那絕不是人類的氣息,彷佛是一種腐肉的腥臭溶進空氣中,將她包圍起來一般……
  “求求你……不要……”
  智子虛弱地哀求道。
  這時,流理臺上方十五燭光的螢光燈突然不停地閃爍著。
  這盞燈才新裝不久,居然這麽快就壞了。
  智子很後悔自己剛才沒有先打開屋裏所有的燈,現在她連走去開燈的力氣都沒有,甚至沒辦法轉過頭去看身後的“東西”。
  她的背後是一間八疊大的和室,壁龕上擺著爺爺的祭壇,房裏的窗簾沒有拉上,因此可以看到玻璃窗外鋪著草皮的地面,以及一格一格的公寓燈光。
  第二杯可樂喝到一半的時候,智子已經全身動彈不得。
  如果圍繞在智子身邊的詭異氣息是她心理作祟的緣故,未免濃重得離了譜。漸漸地,好象有某種東西觸摸她的頸項……
  (如果是“那個”該怎麽辦?)
  智子不敢再想下去,她深怕自己承受不了那股漸漸膨脹的恐懼感,因此努力將一個星期前發生的事情拋諸腦後。
  (秀一說……既然“那個”上面這麽講,大家已經沒有後路可退……
  到底是誰在惡作劇?)
  智子試圖讓自己去想一些比較快樂的事情。
  (可是,如果真是“那個”在作怪……如果那是真的……對了,那時候不是有人打電話進來嗎?
  啊!老爸跟老媽在做什麽……)
  “你們趕快回來嘛!”
  智子不由得叫出聲來。
  然而圍繞在她身邊的詭異氣息仍緊緊地定在她身後窺探著,等待機會到來。
  十七歲的智子還不太清楚“恐懼”爲何物,但此時她卻深刻感受到胸中那份逐漸擴大的恐懼感。
  (如果我回頭看,一定不會看到什麽東西,一定不會有什麽東西……)
  頓時,她心裏升起一股回頭探看的欲望,確定自己身後根本沒有東西,才能從這種快令人崩潰的狀態中跳脫出來。
  智子感覺背部有一陣涼意,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同時一股惡寒自肩頭竄起,順著脊背往下流竄,使得她整件T恤都被涔涔冷汗浸濕了。
  就在這時,她的背後忽然傳來一陣聲響。
  (後面應該沒有東西才對!)
  (如果我不趕快把可樂喝完、回房去念書的話,明天的考試就真的完蛋了……)
  剎那間,玻璃杯中的冰塊喀啦喀拉地響著,接著碰撞成碎塊,智子也在這時候應聲回頭……

  九月五日晚上十點五十四分   東京   品川車站前的十字路口

  路口的號誌燈已經變成黃色,雖然還有時間可以沖過去,然而木村卻老實地將計程車停靠在左側。
  在這個路口上車的客人通常以前往赤板、六本木方向的居多,他們經常會在木村等紅綠燈的時候鑽進車內。
  (如果能載到要在六本木十字路口下車的客人就太好了。)
  這時,有一輛摩托車經過木村計程車的左側,在行人穿越道前面停下來;騎士是一個穿著牛仔褲的年輕男子。
  木村覺得四處亂竄的摩托車十分討厭,對那些在紅燈亮時魯莽地把車子騎到計程車前或停在人家車門旁的摩托車騎士最感冒。
  由於今天生意不好,加上有些事情讓他覺得不舒服,於是木村冷眼瞧著車旁的年輕騎士。
  這位年輕騎士頭上戴著全罩式的安全帽,整張臉都遮住了;只見他將左腳擱在人行道的圓石上,吊兒郎當地晃動著身體。
  接下來,擁有一雙美腿的年輕女子從眼前走過,年輕騎士的目光緊追著她的背影看去;他的頭部大約轉了九十度左右,視線定在左側的櫥窗上,年輕女子也在這時走出他的視線範圍。
  過了一段時間,年輕騎士依然沒有轉移視線,只是定定地看著某樣東西。
  此時綠燈已經開始閃爍,即將變成紅燈,正在行人穿越道上的路人都加快腳步行走;木村讓引擎空轉,靜待對面的號誌燈變成綠燈。
  突然間,摩托車騎士劇烈地顫抖,接著高舉雙手往木材的計程車倒過來,撞上他的車門,發出一聲巨響。
  (這個混帳傢夥!)
  木村認爲這位年輕騎士是因爲一時失去平衡才會倒下來,於是一邊拿出緊急警告燈走下車,一邊想著:如果車門有任何損壞,一定要對方負責到底。
  這時候綠燈亮了,後方的車輛紛紛超越木材的車子,駛過十字路口;年輕騎士則仰躺在馬路上,雙腳不停地拍打地面,兩隻手掙紮著想要拿下安全帽。
  木村先查看"吃飯傢夥"的受創情形,結果不出他所料,車門上有一道刮痕。
  “啐!”
  他低聲咒駡著走近年輕騎士,只見安全帽的扣環依然緊緊地扣在他的下巴上;年輕騎士拚命想拿掉安全帽,彷佛要將自己的腦袋連著安全帽一起扯下來似的。
  (真的透不過氣來嗎?)
  木村發現年輕騎士的樣子很不尋常,一屁股坐到他的旁邊問道:
  “你沒事吧?”
  安全帽的面罩是灰色的,木村看不清楚年輕騎士的表情。
  不過,年輕騎士卻緊緊握住木村的手,彷佛有事央求他。
  木村很快地做了決定,對著年輕騎士說:
  “你等一下,我立刻叫救護車來。”
  木村一邊跑向公用電話,一邊想著:
  (爲什麽突然失去平衡會造成這麽嚴重的狀況?
  難道是落到地面時撞到頭部?但是那個傢夥戴著安全帽,而且手腳看起來也好好的呀……
  如果他硬說是撞上我的車才受傷的話,事情就麻煩了。)
  想到這裏,木村的心頭突然浮現一抹不祥的預感。
  (如果對方受傷的話,可以用我的汽車保險理賠嗎?
  這麽一來就得要有意外證明,還要接受警察的盤問。)
  當木村打完電話回到原處的時候,只見年輕騎士的手一動也不動地放在喉頭,旁邊有幾個行人停下腳步,好奇地窺探著。
  木村推開圍觀的人群,並向大家說明他已經叫了救護車。
  “喂、喂!你振作一點,救護車就快來了。”
  木村說著鬆開安全帽的扣環,但是卻輕而易舉地脫下年輕騎士的安全帽,這情況根本不像會把他勒得喘不過氣來的樣子。
  更讓他感到驚訝的是,年輕騎士的臉孔嚴重扭曲,如果要用一個字眼來形容他的表情,那就是“驚愕”。
  他的雙眼瞪得大大的,紅色的舌頭纏卷在喉頭深處,口水從嘴角流了出來,看樣子已經等不及救護車了。
  木村趕緊摸摸年輕騎士的脈搏,絲毫感受不到他的脈搏跳動。
  這個發現讓木村大吃一驚,他一轉身便看見倒在地上的摩托車車輪仍在空轉,引擎裏流出的黑油從地面緩緩流到下水道。
  瞬間,號誌燈又變成紅燈,木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伸手抓住路邊的護欄,再度看了躺在路上的年輕騎士一眼。
  年輕騎士枕著安全帽,頭部與身體之間以近乎直角的姿勢向後挺立,無論怎麽看都覺得不自然。
  (是我將他的頭放在安全帽上的嗎?
  我爲什麽要這樣做……)
  奇怪的是,木村居然對幾秒鐘前發生的事情沒啥印象。
  這時,年輕騎士瞪得大大的眼睛正好望著他……
  今晚的氣溫相當悶熱,木村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 本帖最後由 草薰風 於 2010-1-14 19:2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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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4 13:30:1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節

  內護城河綠色的水面上映著秋日清晨的景色,酷熱的九月終於接近尾聲。
  淺川和行正要走下地下鐵的月臺時,突然念頭一轉,想在更近的距離欣賞河面風光,於是他爬上通往外頭的樓梯。
  報社裏的空氣混濁到彷佛長年沈澱在瓶底似的,讓他極度渴望呼吸到外面的清新空氣。
  直到綠樹映入淺川的眼簾,五號高速公路和環狀道路交會處的廢氣登時不再那麽惹他心煩,微明的天空和清晨的冷空氣也讓他覺得精神一振。
  淺川熬了一整夜寫稿子,整個人覺得非常疲勞;但是完稿時,內心的興奮形成一種適度的刺激,使他的腦細胞完全蘇醒。
  這兩個禮拜以來,他一直沒有時間好好休息,因此打算今、明兩天在家好好補個覺。何況這是總編輯的命令,他可以光明正大地休假。
  就在這時,淺川看到一輛空計程車從九段下的方向駛來,於是本能地舉起手攔車。
  他這兩天把竹橋到新馬場的地下鐵定期月票用完了,還沒去買新月票;從這裏搭地下鐵到淺川住的北品川公寓需要四百圓,如果坐計程車的話,可能需要多花一千五百圓左右。
  但是他一想到搭地下鐵必須換乘三次車,而且自己剛剛領了薪水,於是當下決定今天就奢侈一點吧!
  淺川之所以會想在這個地方搭計程車,純粹是出於一時衝動。
  先前他並非特地走到外面來攔計程車,只不過當他在呼吸清新空氣的時候,剛好有一輛空計程車經過,那一瞬間,他突然想起定期月票已經用完,而且搭地下鐵又必須換乘三次車,實在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如果淺川今天搭地下鐵回家,以上敍述的兩個事件絕對不會搭在同一條線上。
  更何況,多數故事不都是在偶然的情況下發生的嗎?
  那輛計程車緩緩地停在皇宮大樓前,司機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小個子男人,看他眼裏佈滿血絲,大概也是熬夜開計程車吧!
  儀錶板上放著司機的職業證書,上面有他的彩色照片,旁邊寫著他的名字——木村幹夫。
  “到北品川……”
  一聽到乘客說出目的地,木村不禁感覺輕鬆一些。
  北品川位於他們公司倉庫所在地——東五反田的前頭,計程車司機最喜歡載到和自己同方向的客人了。
  就這樣,木村開始變得饒舌起來。
  “待會兒要去採訪嗎?”
  淺川原本望著車窗外發楞,一聽到木村的話,不禁睜大佈滿血絲的雙眼,十分訝異司機如何得知自己的職業。
  “先生,您是不是報社記者?”
  “我是雜誌記者,沒想到你的眼睛挺尖的嘛!”
  木村開了將近二十年的計程車,他從客人上車的地點、服裝和措詞就可以推斷出乘客的職業。一般而言,從事比較熱門職業的乘客,多半都會興高采烈地談起自己的工作。
  “您真辛苦,一大早就要出門工作了。”
  “不,我現在正要回家睡覺。”
  “啊……那你跟我一樣。”
  平時淺川對雜誌記者這份工作並沒有感到特別自豪,不過今天早上他終於完成自己負責的系列企劃,而且得到相當大的回響,讓他重新體驗到自己的報導被編印出來的成就感。
  “工作很有意思嗎?”
  “還好。”
  淺川隨便敷衍道。
  這份工作有時候挺有趣的,但有時卻不怎麽好玩。他沒有忘記兩年前的失敗經驗,甚至還記得當時的報導標題——“現代的新神明”。
  想著想著,腦中浮現自己當年顫抖著身體,跟總編輯要求做第二次採訪的情景。
  這時,計程車快速地駛過東京鐵塔左側的彎道。
  “先生,您是要走運河沿岸,還是走第一京濱?”
  車子行走的路徑會因目的地——北品川的停車地區不同而有差異。
  “走第一京濱,我在新馬場的前面一點下車。”
  對計程車司機來說,乘客要前往的目的地越清楚,他們就越輕鬆。
  木村在下一個十字路口右轉後,不由得想起那次可怕的經歷。
  (就快到那個地方了……)
  將近一個月來,木村一直無法忘記那個十字路口。
  木村的感受和淺川一直拘泥於兩年前的失敗經驗不同,他可以從客觀立場來看待自己碰上的意外事件,更不需對它負責或反省;畢竟那是對方造成的一起突發事故,不單是靠他提高警覺就可以避免的。
  一個月的時間不算短,他幾乎已經忘掉當時的恐懼。但不知爲何,木村每次經過那個十字路口時,就會想把當時的情況說給別人聽。
  他瞄了後視鏡一眼,發現淺川正闔上眼睛休息。
  “已經將近一個月了……”
  號誌燈彷佛在等待木村打開話匣子似的,慢慢地從黃燈變成紅燈。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事情讓人搞不清楚。”
  木村開了一個話頭,試圖引起淺川的興趣。
  淺川一聽到司機的說話聲,急忙仰起下垂的頭,睜開眼睛看看四周,確認一下車子目前開到什麽地方。
  “最近猝死的例子好象增加不少,沒想到年輕人也會碰上。”
  “啊?”
  木村繼續說道:
  “將近一個月前,我開車停在那邊等紅綠燈,突然有一輛摩托車朝我這邊倒下來。最奇怪的是,那輛摩托車是在停下來時碰的一聲倒在我的車上……對了,機車騎士是一個十九歲的補習班學生,而且他居然就那樣死了!當時救護車跟警車都趕來了,加上我的車子被他撞到,事情鬧得可大了。”
  淺川擔任十幾年記者所培養出來的直覺告訴他事有蹊蹺,因此他立刻記下司機和計程車公司的名稱。
  “當時那個年輕人的死法很奇怪,他急著要脫掉安全帽,整個人仰躺在地上,手腳不停地舞動……我趕緊跑去打電話叫救護車,回來時他就已經翹辮子了。”
  “地點在哪里?”
  聽到這裏,淺川已經完全沒有睡意。
  “就在那邊。”
  木村指著車站前的斑馬線說。
  淺川把這件事深深烙印在腦海裏。
  品川車站位於港區高輪,如果是那邊發生事故,應該由高輪警局負責偵辦,於是他迅速在腦中搜尋布在高輪警局的內線。
  一般規模較大的報社會在各個地區布下眼線,因此他們搜集情報的能力有時候甚至超越警方呢!
  “那麽他的死因是‘猝死’囉?”
  淺川急忙問道。
  “這簡直就是開玩笑嘛!當時我的車子靜止不動,是他自己突然倒過來,警方居然還要我提出事故證明,保險公司那邊也差點留下不良紀錄。唉!真是禍從天降!”
  “你還記得正確的日期和時間嗎?”
  “先生,您是不是嗅到大新聞的味道了?嗯……大概是九月四日或五日吧!至於時間嘛……我想是在晚上十一點前後。”
  說著說著,當時的情景又在木村的腦中復蘇了。
  溫熱的空氣、倒地的摩托車引擎裏流出黑油、黑油的表面反射車前燈的燈光,還有那個枕著安全帽的年輕騎士臨死前飽受驚嚇的表情……
  (他到底是被什麽東西嚇到呢?)
  號誌燈變成綠燈,木村輕輕踩下油門,車子繼續往前開去。
  這時淺川正在做筆記,隱約傳出振筆疾書的聲音。
  木村的胸口忽然興起一股噁心的感覺。
  (怎麽會想起這段不愉快的記憶呢?)
  他用力吞了一口口水,強忍住不斷湧上來的噁心感。
  “那位年輕騎士的真正死因是……”
  淺川出聲問道。
  “心臟麻痹。”
  (心臟麻痹?法醫真的這麽下結論嗎?
  最近應該已經不用“心臟麻痹”這種字眼了……)
  “這一點和事發日期、時間都有必要再確認一下。”
  淺川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做筆記。
  “死者的身上沒有其他外傷嗎?”
  “沒錯,就是這樣。真衰,我差點被嚇掉半條命呢!”
  “啊?”
  “哦……我是說那個人死的時候,臉上露出一副受到驚嚇的表情。”
  淺川的心底響起一個聲音,但是他拒絕將這兩件事情聯想在一起。
  這時,京濱的新馬場已經在眼前了。
  “請你在前面的紅綠燈左轉停車。”
  一抵達目的地,淺川打開車門,並將兩張千圓大鈔和名片一起遞給木村。
  “我是M報社的淺川,關於你剛才提到的意外事故,我想知道得更詳細一點,可以嗎?”
  “嗯,沒問題。”
  木村很高興地回道。
  不知道爲什麽,他總覺得自己這麽做是出於一種使命感。
  “改天再給你電話。”
  “電話號碼是……”
  “哦,我已經記下你的公司名稱,就在這附近吧……”
  淺川正要把車門關上時,突然對自己想進一步確認的事情産生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感。
  (最好還是不要插手這種怪事,否則有可能會重蹈覆轍。
  可是好奇心都已經被挑起了,絕對不能就此放過。)
  於是,淺川再次向木村詢問道:
  “那個年輕人確實很痛苦地掙紮著要脫掉安全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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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小栗總編聽著淺川的報告,不由得繃起一張臉。
  他的腦中倏地掠過兩年前的舊事,當時淺川好象中邪般一頭栽進採訪來的情報裏,不眠不休地坐在文字處理機前寫著教祖影山照高的半生,整個人顯得興奮異常。
  兩年前,超自然現象在出版界吹起一陣前所未有的旋風,編輯部在短時間內收到一大堆靈異照片和幽靈、怪譚之類的文章,投稿信件多到簡直可以用“脫離常軌”四字來形容。
  小栗總編一向自信能夠將整個世界的結構加以正確地判讀,唯有那些超越自然的現象令他百思不解,遲遲無法找出明確的答案。
  那時候,讀者除了投稿到M報社之外,其他出版社也被捲入靈異旋風之中,大夥都被這種異常現象所震撼。
  M報社花費許多時間整理稿件,得知投稿者並非同一個人寄出好幾封,而是每個人都有匿名投稿;大略核算之後,他們發現當時有將近一千萬人投稿。
  “一千萬”這個數位震驚了出版界,因爲它反應出每十人中就有一個人投稿。
  不過,在他們調查出版業界的人士之後,卻又發現這些人竟然都沒有投稿這類文章。
  這是怎麽回事?那些堆積如山的信件到底是從哪里飛來的?
  報社的編輯人員爲此大傷腦筋。
  然而這股熱潮在衆人沒有找到答案的情況下退燒了,經歷半年左右的靈異旋風之後,編輯部再也沒收到關於超自然現象的投稿信函。
  身爲報社體系中的周刊雜誌編輯人員——小栗總編面對這種現象時,必須做出明確的判斷,而他採取完全不理會的態度。
  小栗總編懷疑這股靈異旋風的“點火者”正是無聊的八卦雜誌,那些雜誌刊載了靈異照片和許多人的經驗談,因此煽起讀者們的投稿熱。
  他很清楚這種說法不能說服所有人,不過他的責任就是要想辦法找出合理的解釋來處理這種異常情況。
  之後,小栗總編底下的編輯人員將投稿信件原封不動地送到焚化廠,所有與超自然現象有關的報導就此被銷毀,久而久之,那股前所未有的投稿熱便慢慢地冷卻下來。
  不過那時候,淺川竟然愚不可及地在即將熄滅的火上灑油。
  小栗總編定定地看著淺川的臉,心裏想:
  (難不成你想重蹈兩年前那次慘痛的經驗?)
  “我說你啊……”
  每當小栗總編不知該怎麽說的時候,就會以這句話做開場白。
  “我非常清楚總編在想什麽。”
  “不,我是覺得有趣的事情當然值得投注心力去報導,但情況如果又像兩年前那樣……就有點傷腦筋了。”
  小栗總編仍然堅持兩年前那股超自然現象旋風是人爲造成的,而且那個事件在當時造成極大困擾,導致他對所有超自然現象都懷有偏見。
  “我並沒有刻意去碰觸那些神秘事物,何況這種‘偶然’似乎不太可能存在。”
  “偶然……”
  小栗總編把手擱在耳朵旁邊,在腦中重新整理一下他們先前的談話內容。
  (淺川老婆的侄女——大石智子九月五日晚上十一點前後在本牧的家中死亡,死因是急性心肌功能不全。她才十七歲,是高中三年級的學生。
  在同一時間,一個十九歲的補習班學生騎著摩托車在品川JR車站前等紅綠燈時,也因爲心肌梗塞死亡……)
  “我倒認爲這是一種單純的偶然,你只是從計程車司機口中聽到一件意外事故,然後又在不經意的情況下,想起你老婆的侄女死亡的事情……如此而已不是嗎?”
  “請你聽清楚!”
  淺川努力想引起小栗總編的注意。
  “那個摩托車騎士在死亡之前,曾經做出要拿掉安全帽而痛苦掙紮的舉動哦……”
  “然後呢?”
  “而智子的屍體被發現時,她也是用雙手的手指頭捲繞頭髮,使勁抓著自己的頭。”
  淺川見過智子好幾次,她就像一般女高中生一樣寶貝自己的頭髮,因此,她不可能會那麽用力拉扯自己最珍視的頭髮。
  是不是有什麽東西讓她做出那種舉動呢?
  淺川每次想起智子想扯掉頭發的身影,就會聯想到一個看不到的影子,更對那股驅策她拉扯頭髮的無形力量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感。
  “我真是搞不懂……你會不會太鑽牛角尖了?他們兩人都是因爲心臟病發而死亡,既然如此,他們在死前當然會感到痛苦,難免會做出拉扯頭髮或是想脫掉安全帽等舉動來,這是很平常的事情啊!”
  淺川在心裏承認有這種可能性,但他還是搖搖頭說:
  “總編,心臟病應該是胸口痛,爲什麽要抓頭呢?”
  “我說你呀……你有過心臟病發的經驗嗎?”
  “沒有。”
  “那你有沒有問過醫生?”
  “問什麽?”
  “問問看心臟病發的人是否會做出抓頭的舉動?”
  這下子淺川無話可說了。
  其實他已經問過醫生,而醫生回答他:
  “那種情形有可能發生,不過在其他情形下也會做出這種舉動,譬如:蜘蛛網膜下出血或腦溢血時會引發頭痛,同時腹部也會覺得不舒服……”
  “總而言之,就是視個人情況而定囉!就像學生解不開數學習題時,有人會搔頭,有人會抽煙,也有人把手放在腹部上……”
  小栗總編一邊說,一邊旋轉著椅子。
  “就目前的狀況來看,一切都還沒有定論,而且我們雜誌的篇幅也不夠用。你應該明白兩年前發生過那種事,因此這類報導我們不會再輕易去碰觸了……有些事情你越是抱持那種想法,就越會寫出那樣的內容來。”
  (或許就像總編所說,這兩件事只是單純的偶然罷了。
  可是,醫生最後也歪著頭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一點又該怎麽解釋?)
  淺川曾經詢問醫生心臟病發作時,是否會想要扯掉自己的頭髮。
  結果醫生只是皺著眉頭、低吟一聲,沒有給他明確的回答。
  不過,從醫生的表情可以得知他目前沒有碰過這種例子。
  “我明白了。”
  (現在只好先乖乖撤兵,除非我能發現這兩個事件之間更有力的聯繫,否則是很難說服總編的。
  如果沒有進一步的發現,到時候再放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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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4 13:30:47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節

  淺川挂斷電話後,手依然放在話筒上,對於自己剛才在電話中那種奉承、諂媚的口吻很受不了。
  對方聽清楚淺川來電的理由之後,一改原先傲慢的語氣和態度,細細盤算這篇報導將帶給他多少好處。
  淺川之所以打這通電話,主要是爲了九月開始連載的“TopInterview”,這個企劃以當代新興公司的社長爲採訪物件,報導他們的奮鬥過程。
  他已經順利地和對方訂下採訪時間,應該感到很滿意才對。
  然而淺川此刻的心情卻異常沈重。
  (哼!那些俗不可耐的男人嘴裏說出來的都是千篇一律的甘苦談,例如:自己是如何善用長才、利用機會、克服因難等等,然後便是永無止境的成功故事……)
  淺川非常痛恨想出這種企劃的人,但爲了讓雜誌部繼續維持下去,這一類採訪又不能不做。
  他一向很在意自己能不能被分派到有挑戰性的工作,像這類不需運用想象力的工作雖然可以讓肉體輕鬆一點,但卻會造成精神疲勞。
  這時,淺川朝四樓的資料室走去。他一方面是去查詢資料,爲明天的採訪做準備;另一方面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讓他挂心,那就是該如何找出兩件猝死事件之間的關聯。
  正當他試圖將那位庸俗社長的聲音甩開之際,腦中突然閃過一個疑問。
  (發生在九月五日晚上十一點前後的猝死事件只有那兩件嗎?)
  於是,淺川決定去查詢九月上旬的報紙。
  以往他只看買賣之類的報導,社會新聞多半也是瀏覽一下標題,因此當時很可能漏看了某些報導。
  他隱約記得在一個月前,報紙社會版的一角刊登了一個奇怪的標題,當時他看到標題時心裏不禁一驚,正準備往下看的時候,卻被同事叫走了,之後一連串的忙碌讓他沒能看完那篇報導。
  淺川從九月六日的早報開始查起,他相信一定可以查出一些蛛絲馬迹。
  (那麽九月七日的晚報……)
  過了一會兒,淺川憑著記憶找到那篇他沒看完的報導。
  那篇報導被一則三十四名犧牲者的海難事故擠到角落,所占篇幅比淺川想象中的更小,難怪他會忽略掉。
  淺川拿起銀框眼鏡,把臉湊上去,一字不漏地看著報導內容:

   計程車裏發現一對年輕男女的屋體

「七日上午六點十五分左右,一位小型卡車司機發現停在橫須賀奶(乙水)名縣公路旁遍空地上的自用小客車前座有一對年輕男女的屍體,隨即向橫須賀警局報案。
從車絡號碼循線追查,發現這對死亡的男女分別是東京都澀穀區的補習班學生(十九歲)和橫濱市磯子區某私立女子高中的學生(十七歲);車子是補習班男學生在兩天前向澀穀區的租車公司租來的。
屍體被發現時,車門是鎖上的,而且鑰匙插在鑰匙孔裏。擄推斷,這對男女的死亡時間在五日深夜到淩晨天亮之間,從車窗緊閉的情況來研判,兩人是在熟睡期間缺氧致死,也有可能是服藥自殺,詳細死因尚未得知,到目前爲止查無他殺嫌疑。」

  儘管報導內容十分簡短,但是淺川已經從中發現一些線索——
  第一點:死亡的高中女生和他的侄女——智子就讀於橫濱同一所私立女子高中,而且都是十七歲;另外,租車的男生則跟品川車站前猝死的年輕騎士在同一所補習班補習,兩人都是十九歲。
  第二點:他們死亡的時間十分接近,死因同樣不明。
  (嗯,這四個人之間一定有所關聯,若要找出他們死亡的共同點,應該不需花很多時間才對。)
  淺川在大報社裏工作,不用擔心搜集不到情報。
  於是他興衝衝地走向編輯室拿這篇報導的影印本。
  一個小時後,橫須賀市公所記者俱樂部內,吉野坐在專用桌前振筆疾書。
  淺川站在吉野身後叫了一聲:
  “吉野先生。”
  淺川已經有一年半沒見到吉野了。
  “哦……是淺川啊!發生什麽事了?你竟然特地跑到橫須賀來……先坐下再說。”
  說完,吉野拉出一張椅子請淺川坐下。
  從吉野滿腮胡渣的模樣來看,實在想象不出他是個體恤別人的好人。
  “最近忙嗎?”
  “還好。”
  吉野是淺川在新聞部任職時、比他早三年進報社的前輩,今年三十五歲。
  “我問過橫須賀通訊部、才知道吉野先生在這裏。”
  “你找我有事嗎?”
  於是淺川將他影印的報導遞過去,吉野接過那篇報導,花了相當長的時間閱讀它。
  其實那篇報導正是吉野寫的,他不用看也知道內容是什麽。奇怪的是,他竟全神貫注地看著報導。
  過了一會兒,吉野表情嚴肅地問道:
  “這篇報導怎麽了?”
  “關於這件事,我想知道得更詳盡一點。”
  吉野站起來說:
  “好吧!我們到隔壁去喝杯茶聊聊。”
  “你有時間嗎?”
  “我說可以就是可以,而且你這件事比較有意思。”
  市公所旁邊有一家咖啡店,只要有兩百圓就可以在裏面喝一杯咖啡。
  吉野一落座便轉向吧台高喊:“兩杯咖啡”,然後回過頭來看著淺川,並將身體往前傾。
  “你聽著,我當社會版的記者已經有十二年了,在這十二年中,我見過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不過像這麽奇怪的事情我還是頭一次碰到。”
  吉野說到這裏,先喝了口水,才接下去說道:
  “淺川,就當是交換條件吧!告訴我,你在總公司出版部工作,怎麽會想調查這件事呢?”
  (現在還不能讓吉野知道我的想法。)
  淺川想要報導一個屬於自己的“獨家新聞”,如果被吉野這種高手知道的話,自己的獵物很快就會被他搶走。
  因此,淺川決定編一個謊言。
  “也沒什麽特別的理由啦!我的侄女跟那位死去的高中女生是朋友,她一直纏著我問東問西的,我想既然都到這邊來了,就順便……”
  真是個不入流的謊言。只見吉野滿臉狐疑地看著淺川,眼底閃著狡猾的光芒,索性將身體往後一靠。
  “真的嗎?”
  “嗯,你也知道現在的高中女生很煩人的,朋友去世就已經夠慘了,偏偏又死得那麽奇怪,所以她對我問了一大堆問題……請你把詳細情形告訴我吧!”
  “你想知道什麽?”
  “警方有查出死因嗎?”
  吉野搖搖頭說:
  “唉!總而言之就是心臟突然停止跳動,至於爲什麽會發生這種事就不得而知了。”
  “沒有他殺的嫌疑嗎?譬如被勒死或是……”
  “不可能,脖子附近沒有內出血的迹象。”
  “胃中有藥物嗎?”
  “解剖之後也查不出什麽反應。”
  “這麽說來,這個案子還沒有了結……”
  “結什麽案哪!這又不是兇殺案件,若不是以病死,就是用意外死亡了結,當然更不會有什麽搜查小組囉!”
  吉野說著又往後靠在椅背上。
  “爲什麽要隱瞞死者的名字?”
  “因爲他們都還未成年,再說……也有可能是自殺殉情。”
  吉野說到這裏,突然想起一件事,只見他噗嗤一笑,然後身體往前傾,低聲說道:
  “男生的內褲連同牛仔褲一起褪到膝蓋,女生也一樣,內褲都褪到膝蓋了。”
  “這麽說來,是在辦事的當兒囉?”
  “不,是正要開始享樂的時候,就在那個時候……”
  吉野忽然用力拍了一掌。
  “有事情發生了!”
  他說話的語氣讓淺川的情緒跟著激動起來。
  “淺川,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找到什麽相關的線索?”
  “這……”
  “我會保守秘密的,而且我也不想搶你的‘大餅’,只是對這件事感興趣罷了。”
  淺川依然默不作聲。
  “喂,別讓我心頭發癢嘛!”
  淺川仔細想了想,還是覺得先別說比較好,但是他又無法圓謊。
  “對不起,吉野先生,能不能請你耐住性子再等一陣子?我答應你兩三天之後,一定把整件事情詳細說給你聽。”
  吉野一聽,臉上立刻浮現失望的表情。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
  淺川露出懇求的眼神,並催促吉野繼續說下去。
  “嗯,照現場的情形來研判,只能解釋成那對男女正要大幹一場的時候,卻突然窒息身亡,唉!這真是個不好笑的笑話。
  原先也推斷他們可能事先吃下毒藥,後來藥效發作才導致他們窒息死亡,可是檢驗結果又沒有任何藥物反應……雖說有些毒藥查不出反應,不過一個補習班學生和高中女生怎麽可能輕易拿到那種毒藥呢?”
  吉野想起車子被發現的地點,當時他曾經到現場看過,印象相當深刻。
  在?名轉上大楠山的縣公路旁邊有一塊長著茂密樹林的空地,那輛自用小客車就停靠在那裏。
  一到晚上,那附近幾乎沒有車輛經過,從山上延伸下來的樹林成了天然屏障,對沒有什麽錢的情侶而言,真是再好不過的幽會地點了。
  “男學生把頭貼在方向盤和窗戶上,女生則把頭埋進座位下方和車門之間,兩人就以這樣的姿勢死了。當時我親眼看到那兩具屍體被人從車上擡出來的模樣,車門一打開,那兩具屍體分別從兩邊的車門滾落下來。
  那兩具屍體彷佛被人從內側擠壓,而且那股力量在他們死後三十個小時仍殘留在車內,因此當調查人員伸手打開車門時,兩具屍體頓時‘砰’的一聲彈出來。
  你注意聽好,那輛車是雙門式的,車鑰匙一旦放在裏面,門就不能上鎖,而當時鑰匙是插在鑰匙孔裏……也就是說,那輛車子處在一個完全密閉的狀態下,怎麽可能有外來的力量擠壓他們。但是,他們卻在死前露出因恐懼而扭曲的表情……”
  吉野說到這裏停頓下來。
  現場傳出吞口水的聲音,但不知道是淺川還是吉野發出來的。
  “你想想看,假設森林中跑出可怕的野獸,他們兩人應該會害怕得抱在一起才對。就算男生不這麽做,那個高中女生絕對會嚇得緊緊抱住男生,何況他們又是一對戀人呢!可是,他們非但沒有靠在一起,反而還盡可能地遠離對方,背部緊緊抵住車門。”
  吉野雙手一舉,搖搖頭說:
  “根本搞不清楚他們究竟遇上什麽事。”
  如果當時橫須賀沒有發生那件海難事故,這篇報導應該會被大肆渲染,成爲社會大衆茶餘飯後的話題。
  儘管調查人員覺得現場的情況十分詭異,卻沒有人說出口。
  大家明知道一對年輕男女同時因心臟病發而死亡的機率微乎其微,卻又以牽強附會的解釋逼自己接受。
  沒有人願意被當作一個沒有科學概念的笨蛋,因此不敢將心中的疑問提出來;同時大家都害怕去面對難以解釋的莫名恐懼,並認爲有科學根據的說明會讓自己覺得好過一些。
  這時,淺川和吉野的背脊竄起一股寒意,兩人在短暫的沈默中確認彼此心裏的想法。
  但事情不會就此結束,今後正是一切事件的開端。
  不管人類累積多少科學知識,仍無法以科學法則來解釋所有事物。
  “發現屍體的時候,那對男女的手放在什麽地方?”
  淺川唐突地問道。
  “頭……他們用雙手蒙著臉。”
  “是不是像這樣,想要把頭髮扯光似的?”
  “咦?”
  “我的意思是,他們是不是用雙手抓著自己的頭,好象要把頭髮拔掉?”
  “嗯,我想是這樣。”
  “吉野先生,能不能請你將那個補習班學生和高中女生的地址、名字告訴我?”
  “可以呀!不過,你可不要忘了答應過我的事。”
  看到淺川笑著點點頭,吉野便起身拿資料,不料桌子因爲他的身體碰撞而搖晃一下,咖啡都灑在託盤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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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4 13:31:0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節

  淺川原本想趁工作空檔去追查四名少男少女的死因,後來由於工作太繁忙,遲遲無法按照計劃進行。
  一個星期就這樣過去了,在日漸濃重的秋意催促之下,酷暑漸漸成爲人們的記憶。
  這一陣子,淺川才仔細留意報紙上的社會新聞,但一直都沒有發現類似事件。
  隨著時光流逝,越來越多人相信那四個人的死亡只是單純的偶然,他們之間根本沒有任何關聯。
  吉野可能已經忘了這檔事,他在那次之後就沒有再跟淺川見面。如果吉野還將那件事放在心上,應該會跟淺川聯絡才對。
  另一方面,淺川對這個事件的熱忱也逐漸消失,他將隨身攜帶的四張卡片從口袋裏拿出來,重溫一下自己堅信“事非偶然”的想法。
  這四張卡片上分別寫著死者的名字,底下空白處則仔細記載他們四人的出生年月日、地址、在學狀況、死因……等經由採訪所得到的情報。

    卡片一

  大石智子  昭和四十七年十月二十一日生
        私立啓聖女子學園三年級,十七歲
        地址:橫濱市中區本牧元町一-七號
        九月五日晚上十一點左右,父母出門期間,死在自宅一樓的廚
        房,死因是急性心肌功能不全。

    卡片二

  岩田秀一  昭和四十六年五月二十六日生
        英進補習班一年重考生,十九歲
        地址:品川區西中延一-五-二十三號
        九月五日晚上十點五十四分在品川車站前的十字路口倒地死亡,
        死因是心肌梗塞。

    卡片三

    遙子  昭和四十八年一月十二日生
        私立啓聖女子學園三年級,十七歲
        地址:橫濱市磯子區森五-十九號
        九月五日深夜至天明在大楠山麓縣公路旁的車中死亡,死因是急性
        心肌功能不全。

    卡片四

  能美武彥  昭和四十五年十二月四日生
        英進補習班二年重考生,十九歲
        地址:澀谷區上原一-十-四號。
        九月五日深夜至天明和遙子同時在大楠山麓的事上死亡,死因
        是急性心肌功能不全。

  淺川經由訪問確知大石智子和迂遙子是同一所高中的朋友,岩田秀一和能美武彥則是在同一家補習班補習的重考生。
  從迂遙子和能美武彥在九月五日深夜開車前往橫須賀大楠山麓這一點來推斷,他們兩人即使不是戀人,應該也是經常玩在一起的親密朋友。
  淺川向迂遙子的朋友打聽之後,得知她確實跟一個東京的補習班重考生交往,只不過目前還不知道他們是何時且如何認識的。
  由此推斷下來,便産生大石智子和岩田秀一是否也是一對戀人的疑問。
  但是不管淺川怎麽調查,都查不到大石智子和岩田秀一是一對戀人的證據。
  (也許智子根本就不認識岩田秀一,那麽將他們四人連結在一起的線又在哪里呢?
  如果那個“神秘東西”以隨機方式來揀選犧牲者,這四個人的關係未免又太接近了。會不會這四人得知一些其他人不知道的秘密,因此遭到謀殺?
  抑或他們同時在某個場所感染了侵襲心臟的病毒?)
  淺川嘗試以科學的觀點來思考,邊走邊搖頭。
  (有那種會引起急性心肌功能不全的濾過性病毒嗎?)
  “濾過性病毒、濾過性病毒……”
  他一面爬樓梯,一面喃喃自語。
  淺川重新考慮是否應該先尋求科學方面的解釋,暫時假設這個世上存在一種引發急性心臟病的病毒,這種假設比超自然現象來得現實、具體,而且不用擔心會遭到他人譏笑。
  儘管地球上目前尚未發現這種病毒,但它有可能隱藏在外太空飛來的隕石內部而帶到地球上;也有可能是一種新開發出來的生化武器。
  (嗯,我姑且將它當作是一種濾過性病毒在做怪吧!)
  不過,所有疑問並沒有因爲淺川這個假設而獲得解決。
  (這四個人爲什麽死前都帶著一臉驚恐的表情?
  遙子和能美武彥爲何在狹窄的車內拚命地想逃開對方?
  還有,屍體上爲什麽檢驗不出任何病毒?)
  這些令人費解的問題依舊在淺川的腦中縈繞不去。
  如果這四個人是由於細菌外泄、受到感染而死,那麽第三個疑問很容易就可以找到答案:一定是有關單位下令保密。
  根據這個假設,我們從尚未有其他被害者出現這個事實來研判,可以很明顯得知這種濾過性病毒並非經由空氣感染,它可能像愛滋病毒那樣經由血液、體液感染,或者是一種在經由特殊管道才會感染的病毒。
  果真如此,他們四人到底是在什麽地方接觸到那個“神秘東西”?
  (當務之急是要過濾這四個人八月到九月間的行動,找出共同的時間、場所。
  但如果這是他們四個人的秘密,父母和朋友都不知道的話,那麽就不容易查出來了……)
  這時,淺川坐到文字處理機前面,暫且將來歷不明的濾過性病毒趕出腦海。
  他有一篇報導必須在今天完成,於是拿出剛剛採訪回來的筆記,開始一邊聽錄音帶的內容,一邊快速地整理。
  明天是星期天,淺川要和妻子——阿靜去探望她的姊姊——大石良美,他想親自到智子死亡的地點,感受一下現場的感覺。
  在還沒有決定報導標題的情況下,淺川開始敲起鍵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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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4 13:31:2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節

  淺川和妻子——阿靜在本牧的姊姊家見到父母。自從智子去世後,兩位老人家每逢休假日便從足利到東京安慰女兒。
  看到父母憔悴的面容帶著深沈的悲哀,阿靜不禁覺得一陣心痛。
  老人家原本有三個孫子——長女良美的女兒智子,次女紀子的兒子健一,以及淺川夫婦的女兒陽子,但由於智子是他們的第一個孫子,老人家每回看到智子的時候,臉上總是露出喜悅的笑容,十分寵愛智子。
  阿靜知道父母聽到智子不幸去世的消息時,內心所承受的悲哀有多麽深重,她甚至比較不出是姊姊、姊夫的哀傷較深,還是父母的悲傷較重。
  (孫子……真的有那麽可愛嗎?)
  今年剛滿三十歲的阿靜在心中假設自己的孩子死掉,大家又會變成什麽樣子,她努力地揣摩姊姊的悲哀。
  但無論如何,陽子目前才一歲半,實在很難與正值青春年華就猝死的智子做比較。阿靜無法想象隨著物換星移,自己對兒女所累積的情感會有多深。
  除此之外,阿靜還對一件事感到不可思議。
  (老公平常總是嚷著“忙、忙、忙”,爲什麽會主動提出要來探望大姊呢?)
  先前他爲了趕稿子,連智子的葬禮都沒有參加,而且他只見過智子幾次面,兩人也沒有親密交談過,應該不會如此不忍離去才對。
  過了下午三點半,阿靜住在足利的雙親準備啓程回家。
  “老公,我們也該……”
  她輕敲淺川的膝蓋,附在他耳邊低聲說道。
  “陽子似乎想睡了,我們就讓她在這裏睡一下吧!”
  淺川夫婦今天帶著女兒——陽子一塊兒來探望姊姊,現在應該是她睡午覺的時間,只見她露出一臉睡眼惺忪的模樣。
  如果讓她在良美家睡午覺的話,阿靜他們就得再多待兩個小時。
  但是面對剛喪女的姊姊、姊夫,這兩個小時該談些什麽呢?
  “讓她在電車上睡就好了嘛!”
  阿靜壓低聲音說。
  “我看她還沒上電車就會開始煩人,到時候就傷腦筋了,我可不想再領教陽子的吵鬧本領。”
  每當陽子在喧鬧人潮中有了睡意,脾氣就會變得特別拗、難以安撫。
  她會用力舞動手腳、拉開喉嚨大吵大鬧,搞得父母不知如何是好;一旦開口罵她,情況只會變得更加嚴重。
  淺川每次遇上這種狀況時,總是被四周投射過來的視線弄得很不自在,一句話都不說。
  阿靜也很不想看到丈夫不悅的臉色,因此目前除了讓陽子在姊姊家睡覺之外,實在沒有其他辦法可想。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
  “就這麽辦,讓她到二樓去睡一下吧!”
  陽子的頭枕在媽媽的膝蓋上,雙眼已經闔了一半。
  “我去哄她睡。”
  淺川輕撫女兒的臉頰說。
  淺川平常很難得照顧孩子,因此這句話更讓阿靜覺得奇怪。
  (難不成他是感受到父母失去孩子的悲痛,懂得將心比心了?)
  “你今天是怎麽搞的?好象怪怪的……”
  “沒事啦!陽子應該很快就會睡著,交給我就行了。”
  於是阿靜把女兒交給淺川。
  “那就辛苦你了,如果你平常也這樣幫我就好了。”
  陽子從母親的胸口移到父親懷裏時,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隨即又沈入夢鄉。
  就這樣,淺川抱著女兒登上樓梯。
  二樓有兩間和室及一間智子先前住的西式房間,他輕輕地將陽子放在南向的和室裏,傾聽陽子發出輕柔的鼻息聲沈沈睡去。
  接著,淺川躡手躡腳地離開和室,一邊注意樓下的情況,一邊偷偷走進智子的房間。
  他對自已侵犯死人隱私的行爲感到有點理虧,但心底卻一再告訴自己:爲了制裁一項大惡行,這種作法是情有可原的。
  (我不是爲了寫報導,只是想找出他們四人之間共同的時間和場所。)
  淺川打開書桌的抽屜,裏面整齊地收放著高中女生常用的文具,還有三張照片、小置物盒、信件、備忘簿和裁縫用具。
  (如果能在這裏找到日記或記事本,就比較省事了。)
  淺川從書架上拿起一本筆記本翻閱了一會兒,接著又從抽屜內側找到一本非常女孩子氣的日記本,只見前面幾頁記錄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而且上面的日期也已經十分久遠。
  書桌旁的彩色箱子裏沒有書,反倒是放了一個紅色小碎花圖案的化妝箱。
  淺川拉開化妝箱的抽屜,發現裏面擺著幾樣廉價飾品,散落的耳環大都不成對,梳子上還卷著幾根頭髮。
  接下來,淺川打開訂做的衣櫃,一股高中女生特有的清新香味迎面撲來,只見裏面挂著幾件彩色花紋的連身裙。
  他一邊仔細地找尋線索,一邊側耳傾聽樓下的動靜。
  (老婆和姊姊、姊夫似乎談得很熱絡。)
  於是淺川伸手到每件衣服的口袋裏尋找,結果找到手帕、電影票、從山手到鶴見的定期車票、學生證,以及一張卡片,卡片上寫著一個名字——野野山結貴。
  (啊!這名字應該怎麽念?他是女人還是男人?
  爲什麽這張寫著別人名字的卡片會放在這裏?)
  就在這時,淺川聽到有人上樓的腳步聲。
  他迅速將卡片放進自己的口袋,再將定期車票放回原處、輕輕關上衣櫃。
  當他來到走廊時,良美剛好走上二樓。
  “請問……二樓有廁所嗎?”
  淺川的神情顯得有些慌張。
  “就在盡頭那邊。”
  良美似乎沒有起疑心。
  “陽子乖乖地睡了嗎?”
  “嗯,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
  “沒有關係。”
  良美輕輕地點點頭,便走進和室。
  淺川進入廁所後,興奮地拿出卡片來看。
  那是一張太平洋休閒俱樂部的會員證,卡片底下寫著野野山結貴的名字和會員號碼、有效期限,背面列著五條注意事項,以及公司名稱、地址——

    太平洋休閒俱樂部有限公司
    地址:東京都千代田區曲 町三-五號
    TEL:(03)261-4922

  (如果這張卡片不是撿來或偷的,很可能就是智子向野野山結貴借的。
  這個俱樂部位在什麽地方?又是什麽時候的事?)
  接著,淺川藉口買煙,跑到外面的公用電話亭打電話。
  “你好,這裏是太平洋休閒俱樂部。”
  電話另一端傳來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不好意思,我想知道憑貴公司的會員證可以到什麽地方度假?”
  對方沒有回答,於是淺川急忙補充道:
  “我的意思是……從東京出發玩兩天一夜的範圍……”
  (如果四個人一起離家兩、三天的話,很容易引起家人的注意;而且之前的調查中並沒有發現這方面的線索,因此他們可能只是到近距離的地方投宿一晚。
  如果只投宿一晚,隨便編一個到朋友家住的理由就可以瞞過父母了。)
  “可以去南箱根的太平洋樂園綜合設施。”
  年輕女子以平淡的聲音回道。
  “那麽,我可以在裏面享受什麽樣的休閒活動呢?”
  “嗯,我們有網球場、戶外運動,還有游泳池。”
  “住宿方面呢?”
  “我們有旅館和出租別墅小木屋。如果您方便的話,我們可以寄說明書給您參考。”
  “好的,那就麻煩你了。”
  淺川佯裝是休閒中心的客人,希望能問出一些有用的情報。
  “請問旅館和別墅小木屋也對外開放,供一般人使用嗎?”
  “是的,不過收費是以一般費用爲標準。”
  “這樣啊……那麽,是不是可以請你把那邊的電話號碼給我?我想找個時間過去看看。”
  “如果您想住宿的話,這邊可以接受預約。”
  “嗯……不用了,我們有人開車,或許會在沒有預約的情況下隨時過去,請你告訴我電話號碼就好了。”
  “請您稍候。”
  在等待的期間,淺川拿出備忘紙和原子筆。
  “您準備好了嗎?”
  電話那頭年輕女子的聲音再度響起,她告訴淺川兩組十一個數位的電話號碼,淺川動作迅速地記下來。
  “另外我想再確認一下,貴公司在其他地方有類似的旅遊點?”
  “在濱名湖和三重縣濱島町有同樣的綜合休閒樂園。”
  (這些地方太遠了,高中生和重考生不可能有那麽多錢到那麽遠的地方去吧!)
  “這麽說來是名副其實地面對太平洋囉?”
  之後,年輕女子開始不厭其煩地解說成爲太平洋休閒俱樂部的會員之後,可以享受到多好的優待。
  淺川稍微回應幾句之後,趁機打斷對方的話:
  “我知道了。其他事項我會直接看介紹手冊,我現在把地址給你,麻煩你寄說明書過來給我參考。”
  淺川報上自己的住址之後便挂斷電話。
  (嗯……如果有多餘的錢,倒是可以考慮成爲他們的會員。)
  陽子睡了一個小時便醒來,而阿靜住在足利的父母也回去了。
  這時候,阿靜在廚房幫經常陷入沈思的姊姊清洗食具,淺川則十分殷勤地將食具從客廳拿到廚房。
  “喂,你今天究竟是怎麽搞的?”
  她一邊洗食具,一邊問道:
  “不但哄陽子睡覺,還會到廚房來幫忙,是心境上的變化嗎?如果能持續下去就好了。”
  淺川正在想事情,不想被打擾。
  此刻,他真希望阿靜能像她的名字一樣靜得不發一語,而要讓女人閉嘴的唯一方法便是默不作聲。
  “老公,陽子睡覺前你幫她換尿布了沒?若在別人家尿床,可就丟臉了。”
  淺川不理會阿靜,徑自環視著廚房的牆壁。
  (智子就死在這裏,據說當時玻璃碎片散落一地,可樂潑灑在地上。
  或許當她從冰箱裏拿出可樂想喝的時候,就被那種病毒侵襲了。)
  淺川試著仿真智子的動作,伸手去打開冰箱,然後拿著玻璃杯,作勢要喝可樂。
  “老公,你在做什麽?”
  阿靜張大嘴巴瞪著他看。
  淺川不理會阿靜的叫喚,仍舊一邊擺出喝可樂的樣子,一邊回頭看向後方;後面是分隔客廳和廚房的玻璃門,流理臺上的螢光燈正好投射在門上。
  或許由於外頭天色還亮,客廳內又亮著燈光的緣故,玻璃門上只映出螢光燈的亮光,並沒有將站在這邊的人的表情映照出來。
  (如果玻璃門的對面漆黑一片,而這邊的光線十分明亮,如此一來就跟智子當時站在這裏的情況一樣……那麽,這扇玻璃門應該就會變成一面鏡子,將廚房裏的景物都照出來,就連智子那張因爲恐懼而扭曲的臉也無所遁形。)
  淺川暗自在心裏描繪玻璃門可能映照出的各種事物,彷佛中邪似地將臉湊近玻璃,仔細研究光亮與黑暗之間所産生的變化。
  正當阿靜驚恐地想去碰觸他的時候,二樓突然傳來孩子的哭聲。
  “啊!陽子醒了。”
  於是阿靜趕緊用毛巾擦幹濡濕的手,匆匆跑上二樓。
  這時,良美剛好跟阿靜擦身而過,淺川把那張卡片遞給良美說:
  “這張卡片掉在鋼琴底下。”
  淺川若無其事地說,並靜待良美有何反應。
  良美接過卡片,翻過來看了一下。
  “奇怪,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她詫異地歪頭思考。
  “會不會是智子跟朋友借的?”
  說完,良美帶著困惑的表情看著淺川。
  “真是的,這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吧!只是那孩子已經……”
  良美頓時哽咽得無法出聲。
  以她目前的情況來看,任何一件瑣事都會加深她的傷痛,因此淺川在心裏猶豫著該不該提出問題。
  “請問……智子在暑假時有沒有跟朋友一起到這個休閒俱樂部去?”
  良美搖了搖頭。
  她相信智子絕不是那種爲了跟朋友外宿而說謊欺騙父母的孩子,而且更重要的是,她還是個考生呢!
  淺川很能理解良美的心情,現在的她根本不想去碰觸有關智子的事情。
  但是,他由此推想智子一定是對父母撒謊,說要到朋友家去念書了。否則以一個即將參加考試的高中女生要求跟男性朋友到出租別墅投宿,鐵定會遭到父母拒絕。
  “我去找出這張卡片的所有人,把卡片還給他好了。”
  良美無言地點點頭。
  接著她聽到丈夫在客廳叫她,便離開廚房。
  剛失去獨生女的大石坐在嶄新的佛壇前,對著智子的遺照喃喃自語;他的聲音聽起來那麽悲傷,教淺川聽了好心酸。
  他只能暗自祈禱,希望這對夫婦能夠儘快重新站起來。
  目前淺川得到一條線索,如果真是野野山結貴把休閒俱樂部的會員證借給智子的話,在聽到智子的死訊後,他應該會立刻與智子的父母聯絡,要求拿回自己的會員證才對。
  只可惜,智子的母親——良美對這件事一無所悉。
  淺川專注地思考著所有可能性。
  (野野山結貴應該不會忘記會員證的事情,他和父母是親屬會員,而且又付了那麽昂貴的會費,不可能平白無故拋棄這張會員證。
  會不會是他將卡片借給其他三人——也就是岩田、遙一、能美其中一人,結果在因緣際會下傳到了智子手中,然後便一直留在她這裏。
  假設野野山已經聯繫過他出借卡片物件的父母,而對方的父母找遍了孩子的所有遺物,卻始終找不到卡片,因爲卡片是在智子這裏。
  照這麽推斷的話,如果跟其他三名死者的家人取得聯繫,或許可以問出野野山的住址……嗯,今天晚上就立刻撥個電話問看看。
  如果這麽做依舊找不到線索,那麽這張卡片將他們四人連系在共同時間和場所的可能性就降低了。無論如何,我都要跟野野山見面談談,萬不得已,只有從太平洋休閒俱樂部的會員號碼去找出他的住址。
  只要我善加利用報社的資源,一定可以查出一些蛛絲馬迹。)
  “老公,老公!”
  阿靜的聲音夾雜在孩子的哭聲當中,聽起來非常驚慌失措。
  “你能不能來一下?”
  淺川頓時清醒過來。
  陽子的哭鬧方式似乎跟平常不太一樣,淺川愈往樓上爬,這種感覺就愈強烈。
  “怎麽搞的?”
  淺川帶著一絲責備的語氣問道。
  “這孩子今天有點奇怪,好象中邪似的,哭法也跟平常不一樣。老公,會不會是生病了?”
  淺川一聽,便將手擱在陽子的額頭上。
  (沒有發燒呀!)
  陽子不僅小手一直在發抖,身體也不停地顫動著,而且一張小臉紅通通的,雙眼閉得死緊。
  “她什麽時候開始這樣的?”
  “會不會是醒來時,發現四周沒人才這樣的?”
  孩子醒來的時候,若發現母親不在身旁時多半會開始哭鬧。
  可是當母親跑過來抱住她時,一般孩子都會馬上停止哭泣才對。
  (嬰兒會借著哭泣來表達自己的需求,而現在到底是……
  這孩子究竟想說什麽?看她的樣子不像是在撒嬌,兩隻細小的手臂用力地糾結在臉頰上方……
  她在害怕!沒錯,這個孩子是因爲過度恐懼才哭的!)
  陽子別開臉,微微鬆開拳頭指著正面。
  淺川往那個方向看過去,只見天花板下方三十公分處懸挂著一個拳頭大小的般若面具。
  (陽子是害怕鬼面具嗎?)
  “喂,是那個!”
  淺川用下巴指了指般若面具。
  夫妻倆同時看著般若面具,然後轉頭看著彼此。
  “你是說……這孩子怕鬼?”
  於是淺川站起來拿掉挂在柱子上的般若面具,讓它的正面朝下,放在櫥櫃上頭。
  他這麽做之後,陽子的哭聲終於停止。
  “陽子乖,不怕鬼鬼了。”
  阿靜知道陽子嚎啕大哭的原因後,頓時松了一口氣,並開始一邊摩挲女兒的臉頰,一邊安撫道。
  但是淺川卻無法釋然,心中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恐懼,不想繼續待在這個房間裏。
  “喂,我們趕快回去吧!”
  他催促老婆趕緊回家。
  傍晚從大石家回來之後,淺川立刻按順序打電話給迂遙子、能美武彥、岩田秀一的家人,主要是詢問他們是否從孩子的朋友口中聽過“休閒俱樂部”的事情。
  最後,岩田的母親一口氣將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淺川。
  “有一個自稱是我兒子高中時代的學長打過電話,說他想拿回先前借給我兒子休閒俱樂部的會員證,可是我找遍兒子房間的每個角落,還是找不到什麽會員證,我正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淺川因此取得野野山結貴的電話號碼,立刻打電話過去。
  結果,野野山說八月的最後一個星期日,他在澀谷和岩田碰面,同時將那張會員證借給岩田;當時岩田好象說要和邂逅的高中女生到俱樂部去投宿,暑假快結束了,再不趁最後幾天玩一玩,怎麽可能全神貫注去應付考試呢?
  野野山聽到岩田這番話之後,笑著斥責他:
  “笨蛋!重考生哪有什麽暑假可言?”
  八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天是二十六日,如果想到某地投宿的話,很有可能是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日當中的一天。否則一到九月,不要說重考生,就連一般高中生也要迎接新學期的開始。
  晚上九點,淺川把耳朵貼在寢室的門上,聽到妻女發出穩定的鼻息聲。
  對淺川而言,這是他心情最爲安適的時刻;除非妻子和女兒都睡著了,否則他確實很難在2DK的狹窄空間中找到一個工作的地方。
  他從冰箱裏拿出啤酒,倒進杯子裏。
  由於發現了那張會員證,他的調查工作總算往前邁進一大步。
  八月二十七日、二十八日、二十九日、三十日這四天中的某一天,岩田秀一他們很可能到太平洋休閒俱樂部的旅遊點投宿,而且應該以位於南箱根太平洋樂園的別墅小木屋最有可能。
  就距離而言,他們不太可能到箱根以外的地方去,而且沒什麽錢的高中生應該會利用會員證去投宿廉價的出租別墅;加上用會員證去投宿,四個人平均分攤一棟五千圓的小木屋,每個人只要負擔一千多圓,應該是最划算的選擇。
  淺川手邊就有別墅小木屋的電話號碼,可以直接打電話到櫃檯查詢他們四人是否曾以野野山結貴的名義去投宿,只不過俱樂部的櫃檯不會給任何答案。
  休閒俱樂部內的管理員都經過特別訓練,他們將保護客人的隱私視爲一種基本義務;就算出示大報社的記者身分,明確告知對方調查目的,只怕管理員也不會在電話中透露什麽。
  淺川暗自盤算要不要先和當地的分社取得連系,請關係良好的律師要求對方出示帳冊。在這種情況下,管理員應該會乖乖地出示帳冊給警察和律師看。
  不過這麽一來,淺川之前所僞裝的身分馬上會被識破,而且也會給報社帶來困擾。
  想要找出一個合情合理的方式進行調查,最快也得花上三、四天,淺川沒有耐心等那麽久,他對解開事件謎底有一股熾烈的熱情。
  (到底會查出什麽樣的結果呢?
  假如他們四人真的在八月底到南箱根太平洋樂圍別墅小木屋住了一晚,結果導致他們死亡的話,那他們到底在那邊碰上什麽事情?)
  就在這時,淺川突然想起陽子的哭聲。
  (今天下午陽子看到般若面具的時候,爲什麽會嚇成那樣?)
  在回家的電車上,淺川問阿靜:
  “老婆,你跟陽子講過鬼故事嗎?”
  “啊?”
  “你有沒有用畫冊或什麽東西告訴陽子鬼是可怕的東西?”
  “我怎麽可能……”
  夫妻倆的交談到此爲止。
  阿靜並沒有産生任何疑問,但是淺川卻一直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恐懼的情緒是人類本能的一部份,它與後天被教導去害怕某種可怕事物是不一樣的。在遠古時代,人猿就對雷電、颱風、野獸、火山爆發,還有黑暗……等事物感到懼怕不已。
  因此,小孩子第一次聽到打雷聲和看見閃電時,便出於本能地知道要害怕。
  只不過雷電是真實存在的事物,而“鬼”……
  字典上對“鬼”的注解是“想象中的怪物”或“死者的靈魂”,如果陽子因爲鬼的可怕長相而感到害怕的話,那麽她應該也會懼怕同樣有可怕臉孔的酷斯拉模型。
  但是,陽子曾經在百貨公司的櫥窗裏看到製作精巧的酷斯拉模型,當時她不但不害怕,反而很好奇地看了許久。
  (這一切又該怎麽解釋?
  簡而言之,酷斯拉只是一種想象中的怪物,而鬼……只有日本才有鬼嗎?
  不對,西方也有類似的東西,只不過他們叫它爲“惡魔”。
  陽子還怕什麽東西呢?
  對了,是“黑暗”……這孩子非常怕黑,絕對不進入沒有點燈的房間。)
  黑暗和亮光呈明顯的對比,而且確實存在於四周。
  現在,陽子正在漆黑的房裏被媽媽緊緊抱在懷裏,沈沈地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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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4 13:31:5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高原

第一節

    十月十一日   星期四

  雨勢漸漸轉強,淺川不禁加快雨刷的速度。
  箱根的天氣十分善變,原本小田原一帶還是晴天,隨著高度的增加,濕氣也愈來愈重,淺川來到山崖附近就遇上猛烈的風雨。
  白天時,可以從覆蓋在箱根山的雲層預測山上的氣候;可是夜裏開車必須專心注視前方的路況,因此無暇顧及其他。
  等到淺川停下車、擡頭看向天空時,才發現天空的星星不知在何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他在東京車站搭乘下行列車時,街上只不過罩上一層薄暮;到了熱海車站租車時,月亮已在雲層間隱約浮現;而現在,原本飄落在車前燈光圈中的細小水滴已經變成大雨滴,不停地敲打在車窗上。
  儀錶板上的液晶時鐘顯示十九點三十二分,淺川迅速在心中計算一下來到這邊所花費的時間。
  他在十七點十六分搭下行列車,到達熱海是十八點七分;十八點三十分走出車站,辦好租車手續,爾後又在超市買了兩杯杯面和一小瓶威士卡,十九點整離開市區。
  前面是一條閃著橘色燈光的漫長隧道,一穿過這條隧道,進入熱函道路之後,應該就可以看到南箱根太平洋樂園的入口指標。
  淺川開車進入貫穿丹那斷層的隧道中,耳邊的風聲突然變得不一樣了。淺川和車內的所有東西頓時籠罩在橘色的燈光下,詭異的氣氛使他失去沈著與冷靜,整個人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對面沒有半輛來車,四周靜得除了雨刷發出的吱吱聲外,聽不到其他聲響。
  淺川讓雨刷停止運作,心想在八點以前應該可以到達目的地。
  此刻馬路上空蕩蕩的,可是淺川沒有猛踩油門的衝動,因爲他對即將前往的地點很沒好感。
  今天下午四點二十分時,淺川一直守在報社的傳真機旁邊,熱海的通訊部有了回覆,傳真文件上附有八月二十七日到三十日之間,別墅小木屋房客住宿帳冊的影印本。
  淺川一看到列印出來的影本,霎時感到雀躍不已,因爲上面果然有野野山結貴、大石智子、迂遙子和能美武彥這四個人的名字,他們是二十九日投宿於別墅小木屋的B-4號房。
  很明顯的,岩田秀一冒用野野山結貴的名字,這麽一來,就能明確掌握這四個人在一起的時間和場所。
  八月二十九日星期三,剛好是他們四人死亡的前一星期,他們肯定投宿在南箱根太平洋樂園別墅小木屋的B-4號房。
  於是淺川當場拿起話筒撥了別墅小木屋的電話號碼,預約今天晚上的B-4號房間。
  淺川有足夠時間在那裏過一夜,只要能趕上明天上午十一點的編輯會議就行了。
  車子穿過隧道之後,前方出現一個收費亭,淺川遞上三百圓硬幣,隨口問道:
  “南箱根太平洋樂園在前面嗎?”
  淺川早就知道要怎麽走,甚至已經在地圖上確認過數次,他現在只是覺得好久沒見到人,因此一看到人便想和對方說說話。
  “前面有指標,請在指標處左轉。”
  淺川接過收據,卻遲遲沒有開車。
  收費亭內的男人一臉訝異地看著淺川,淺川只好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慢慢地發動車子。
  數小時前,當淺川證實那四個人前往南箱根太平洋樂園投宿時,曾經感到十分喜悅,但此刻那股喜悅已經蕩然無存,而且那四人的臉孔在淺川眼前忽隱忽現,彷佛在笑著告訴他:想打退堂鼓就趁現在!
  淺川一再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在這時候放棄,何況新聞記者追尋真相的特殊本能正在他體內蠢蠢欲動呢!
  他承認這次單槍匹馬前來調查,的確給自己帶來一股強大的不安和恐懼感。
  (如果跟吉野說這件事情,他大概二話不說就會跟來了。
  但是這時候不適合有同業的人隨行……)
  淺川已經把這一連串過程記錄下來,存進磁片中。
  他希望找到一個不礙事又願意爲這件事特地跑一趟的人,而事實上,他心中早已有個適當人選。
  那個人是某大學的客座講師,對於超自然現象有相當獨到的見解,他平常有很多空間時間,很適合參與淺川的“探險”。
  但是,淺川不確定自己是否可以和那個“特異人士”處得來。
  南箱根太平洋樂園的指標立在山坡的斜面上,上頭沒有任何霓虹燈裝飾,只用黑色油漆在白底油畫板上寫字;如果在車燈照到指標的一瞬間沒有仔細看的話,很可能就會錯過了。
  淺川驅車左轉,開進山路。
  途中,茂密的玉米和丈把高的草莖從兩側垂挂到路面上,使得原本就狹窄的道路變得愈加窄小,讓人對每一個急轉彎之後可能會出現的景物感到不安。
  就休閒俱樂部這類遊樂區而言,這條通道似乎太狹隘了。淺川一直擔心前方是否無路可走,而且路面彎度很大,又沒有路燈,他只好放慢速度往上爬,萬一對面突然出現來車,才不會連閃避的時間都沒有。
  雨不知在什麽時候停了。路面持續往上攀升,車子愈往上開,兩旁開始出現許多正在出售的新別墅;接著馬路劃分成雙線道,路況也變得比較好,路旁還立著漂亮、美觀的路燈。
  一進入太平洋樂園的建地,到處都可以看到華麗、炫目的裝飾,淺川不由得爲這急遽的變化感到十分驚訝。
  廣大停車場的對面有一棟三層樓建築,裏面有服務中心和餐廳。
  淺川把車子停在廣場上,走進服務中心。他擡頭看了大廳裏的時鐘一眼,剛好是八點整,跟他先前估計的時間一樣。
  這時候,他隱約聽到某處傳來砰砰的打球聲。
  他循聲望去,看見服務中心的下方有四座網球場,在黃色燈光的照耀下,有幾對男女正興高采烈地打球。
  更令人驚訝的是,四座球場居然都擠滿了人。
  淺川實在無法理解有人會在十月上旬、星期四晚上八點跑到這種地方來打球。
  (這些人是發什麽神經啊?)
  不過,站在這裏可以一眼看盡三島和沼津的夜景,對面黑壓壓的一片正是田子浦海。
  淺川在外面待了一會兒便走進服務中心,一進門就是餐廳,餐廳是採用整片玻璃牆的設計,因此外面的情形一覽無遺。
  淺川朝裏面看了一眼,頓時感到十分訝異。
  儘管餐廳的營業時間只到八點,但現在裏面依然坐滿一半的客人,其中有舉家出遊,也有女孩子湊成的團體。
  淺川再度感到百思不解。
  (這些人到底從哪里來的?我實在很難想象他們是經由剛才那條山路上來的。
  該不會是我剛剛走的是小路,事實上還有更寬廣的路?
  但這裏的職員明明在電話中說:“在熱函道路的中途往左轉,直接上山路。”)
  淺川依照對方的指示開車過來,怎麽也想不出還有其他通道。
  他知道餐廳已經準備打烊,但仍走進去。
  可能是爲了讓客人欣賞美麗的夜景,餐廳裏面還點著昏黃的燈光;玻璃窗外的草坪呈現平緩的弧度,視線往草坪下方延伸,可以看見萬家燈火的景象。
  淺川抓住一個經過他身邊的服務生,詢問別墅小木屋的所在地。
  服務生指著淺川剛才進來的大門說:
  “從那邊那條路右轉,大約走兩百公尺就可以看到管理員辦公室。”
  “那裏有停車場嗎?”
  “管理員辦公室前面就是停車場。”
  淺川之所以特地走進餐廳,是因爲他先前將小木屋想成“十三號星期五”電影中那種陰森建築,但事實上並沒有那麽糟。
  另外,他到現在還沒從那條險惡山路帶給他的膽戰心情中回過神來,一上山又看到那麽多人在山上享受打網球和用餐的快樂,總覺得這裏的人好象都不是活人似的。
  他站在停車場一端俯瞰山谷,只能看見散佈在緩坡上的十棟小木屋中的六棟,更下面的地方連路燈都照射不到,沒有一間木屋露出燈光,完全浸淫在深暗的樹蔭中;淺川今晚要投宿的B-4號房剛好位在亮光和黑暗的交界。
  他繞到正面,打開管理員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
  辦公室裏面傳出電視的聲音,卻不見半個人影。
  原來管理員坐在左手邊後面的和室裏,他沒有留意到淺川走進來,而櫃檯擋住淺川的視線,因此他也看不到裏面的情形。
  後來他從反射在櫥櫃玻璃上的英文字幕和影像畫面來判斷,管理員不是在看電視節目,而是在觀賞西洋電影,只見一大堆錄影帶將旁邊的櫥櫃塞得滿滿的。
  淺川伸手扶著櫃檯,朝裏面打了一聲招呼,一個六十歲左右的小個子男人馬上探頭出來點頭致意。
  “我是之前預約住宿的淺川。”
  小個子男人一聽,馬上打開登記簿來確認。
  “是B-4房吧!請在這上面寫下您的大名和地址。”
  於是淺川在登記簿上寫下本名,因爲他昨天已經把野野山結貴的會員證郵寄回去給他。
  “您一個人來嗎?”
  管理員擡起頭,一臉狐疑地看著淺川。
  以前從沒有客人單獨到這裏投宿過,因爲這麽做是很不划算的。
  管理員遞給淺川一套被單,回頭看著櫥櫃說:
  “如果您想看錄影帶,我們這裏的片子應有盡有。”
  “你是指錄影帶出租嗎?”
  淺川快速地瞄了一眼那些錄影帶的片名,其中有“星際大戰”、“回到未來”、“十三號星期五”……大都是一些以SF爲主的西洋名片,此外還有不少新片,想必來這裏投宿的多半是年輕人吧!
  淺川掃視一遍之後,並沒有找到自己想看的片子,更何況他今天來這裏是有其他“目的”的。
  “很不巧,我還有工作要做。”
  淺川將放在地上的手提文字處理機提起來給管理員看。
  管理員見狀,似乎瞭解淺川一個人到這裏來投宿的理由了。
  “房裏的設備齊全吧?”
  淺川小心地確認道。
  “是的,您可以自由使用。”
  其實,淺川只需要一個可以燒開水沖泡面的水壺就行了。
  淺川接過被單和鑰匙,正要離開辦公室時,管理員忙不叠地爲他說明B-4號房的地點,之後又說了一聲:“請慢慢享用。”
  淺川依照管理員的指示來到小木屋前,戴上預先準備好的橡膠手套,然後才打開門,按下玄關旁的開關。
  這是他保護自己不受病毒感染的護身符,也是一種讓自己心安的作法。
  小木屋裏從壁紙到地毯、四人座的沙發、電視、食具組等,所有東西都是新的,而且看起來相當實用。
  淺川脫下鞋子,走上玄關,大略巡視一下屋裏的設備。
  客廳對面有一座陽臺,二樓和一樓各有一間四疊半的和室,一個人住這麽大的房子確實太奢侈了。
  他將蕾絲窗簾和玻璃門一起拉開,讓新鮮的空氣流進屋內。
  小木屋裏打掃得一塵不染,這跟淺川原先的想象背道而馳,照這麽看來,他很可能會無功而返。
  他走進客廳旁的和室,打開櫥櫃查看一下,結果什麽都沒看見。
  檢查過衣櫥之後,他脫下襯衫、長褲,換上一件針織衫和運動褲,並將脫下來的衣物挂在衣櫥裏。
  接著,淺川爬上二樓,點亮和室房裏所有的燈。
  (我真是孩子氣!竟然把房裏的燈都點亮了。)
  淺川輕輕打開廁所的門,確認裏面的情況,然後讓門開一道小縫,但是這個舉動讓他想起小時候玩的試膽遊戲。
  夏夜裏,他常常不敢自己一個人去上廁所,於是把門打開一道縫,要求父親在外面等候。
  廁所的另一邊用毛玻璃區隔出一間漂亮的浴室,裏面沒有殘留任何水氣,浴缸也是幹的,由此可見最近沒有客人來這間小木屋投宿。
  淺川想脫下橡膠手套,不料橡膠手套卻因爲流汗而黏在手上,遲遲拿不下來。
  這時,高原上的冷風吹進屋裏,將窗簾吹得輕輕飄飛起來。
  淺川從冷凍庫裏拿出一些冰塊放進杯子裏,接著倒入半杯先前買的威士卡;本來他想加入水龍頭的水沖調一下,卻在轉瞬間放棄這個想法、隨即關上水龍頭。
  他目前還沒有勇氣食用這間小木屋的東西,但基於微生物怕冷、怕熱的特性,他才會對冷凍庫裏的冰塊放鬆戒心。
  他讓身體深深地沈進沙發裏,然後打開電視機的開關,一個新人的歌聲隨即流瀉出來。這個時候,東京也在播放同樣的節目。
  過了一會兒,淺川將電視轉到另一個頻道。
  其實他根本無心看電視,只是將音量調到適中,然後從包包裏拿出攝影機放在桌上,準備錄下突發狀況。
  一切準備妥當後,淺川啜了一口威士卡,頓時感到鎮定不少。
  他開始在腦中將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想一遍。
  (如果今晚在這裏找不到任何線索,那麽原本計劃要寫的報導就會觸礁了。)
  但是換個角度來看,找不到線索就代表那種可怕病毒不存在,那麽已經有妻有子的淺川就不會莫名其妙地死去。
  淺川將兩腿伸到桌面上,心情感到有些煩躁。
  (我到底在等什麽?難道我不怕嗎?
  喂,你不會害怕嗎?搞不好死神會找上你耶!)
  想到這裏,淺川不禁梭巡一下四周。
  但無論他怎麽做,就是無法將視線集中在牆上的某一點;每當他盯著一樣東西看時,就會覺得自己的想象有可能隨時成形現身。
  突然間,一陣冷風從外頭吹進來;他走過去關上窗戶,正想拉上窗簾的時候,不經意地瞥向窗外,剛好看見B-5號房的屋頂一片漆黑。
  (網球場和餐廳裏都擠滿了人,爲什麽這邊只有我一個人?)
  他拉上窗簾,確認手錶上的時間是八點五十六分。
  淺川進入這間小木屋還不到三十分鐘,卻感覺已經過了一小時那麽久。
  他試圖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努力安慰自己待在這間小木屋內不一定會有危險。再說,別墅小木屋已經完工有半年之久,投宿到B-4號房的客人應該不少,而且住過這個房間的人並沒有全部死掉啊!
  根據淺川先前的調查,曾經在這間別墅小木屋過夜的客人之中,只有那四名男女死掉;如果多花一點時間繼續追查,或許會查出更多詭異的死亡事件,但是到目前爲止並沒有其他類似的案例。
  總而言之,這棟小木屋並不是問題所在,關鍵在於他們在這裏做了什麽?
  淺川自問自答地說:
  “不,應該說他們在這個房間裏能做什麽?”
  (廁所、浴室、櫥櫃和冰箱都找不到任何線索,就算原先有留下蛛絲馬迹,可能也被剛剛那個管理員處理掉了吧!
  照這種情況來看,與其在房間裏無所事事地喝威士卡,不如去找管理員詢問一些事情來得有效率。)
  淺川已經喝完第一杯酒,他又倒了第二杯酒。
  此時他心中的危機感漸漸鬆懈,於是用水龍頭的水將威士卡調淡一些。
  淺川開始覺得利用工作空檔跑到這種地方來調查真是愚不可及,他拿下眼鏡洗了把臉,望著鏡中那張蒼白無神的臉……
  (搞不好我已經感染上病毒了。)
  想到這裏,他一口氣喝光剛調好的酒,接著又調了另一杯。
  他從飯廳走回來時,突然在電話機下面的架子上發現一本筆記簿,封面上寫著“旅途的回憶”這幾個字。
  淺川翻到內頁,發現裏面記載旅客們到此投宿的感想。

    四月七日  星期六
    小儂絕不會忘了今天這個日子,因爲……這是秘密,優一好溫柔哦!
    嘻嘻嘻!
  原來這是旅客在借宿中留下的回憶和心情手劄,下一頁畫著一對父母親難看的臉孔,大概是帶著幼兒出遊的一家人吧!
  日期是四月十四日,而且又是星期六。
    爸爸是胖子。
    媽媽是胖子。
    所以,我也是胖子。

           四月十四日

  儘管淺川心中有一股要從後面開始看起的強烈欲望,但他還是勉強自己一頁一頁地翻看,因爲跳著看或許會漏掉某些線索。
  大致說來,在暑假之前投宿的多數旅客都是趁著周末假期過來投宿,暑假之後,有寫心情手劄的日期間隔便縮短了;尤其接近八月尾聲的時候,感歎夏天即將結束的聲音也相對增加了。

    八月二十日  星期日

    啊!暑假就要結束了,什麽好事都沒碰到,誰來教救我?救救我這個可
  憐的入哪!我有一輛四百CC的摩托車,長得相當英俊,認識我很划算哦!
                仄.V.
  寫著寫著,好象變成徵求筆友的自我推銷文案了。
  有些在這裏共度兩人時光的情侶們以嘲諷的文字將回憶寫在筆記本上,也有一些人明明白白地把自己想要找個伴的心情反應出來。
    八月三十日  星期四
    警告!沒有膽量的傢夥不要看這個,你會後悔的!
    嘿嘿嘿!
                    S.I.

  這篇的日期——八月三十日正好是那四個人投宿的第二天,“S.I。”應該是岩田秀一的縮寫,而且只有他寫的內容跟其他人不一樣。
  (這是怎麽回事?他說不要看這個……
  “這個”到底是什麽?)
  淺川暫時闔上筆記本,不料卻發現筆記本的側面有一道小細縫。當他將手指頭伸進細縫裏面,書頁立刻隨之打開,岩田秀一寫的幾行字登時映入眼簾。
  (爲什麽這一頁會自動打開呢?
  或許是那四個人曾把某個東西夾在這本筆記簿裏面,由於重量壓迫到內頁,因此這一頁至今仍維持能自動彈開的狀態;而放在筆記本裏的“東西”一定就是岩田秀一寫的“不要看這個”中的“這個”。)
  淺川環視四周,找遍電話機下面的每個角落,卻連一支鉛筆也沒發現。
  他重新坐到沙發上,繼續往下看。
  接下來的日期是九月一日星期六,上面寫的儘是一些平淡無奇的內容。
  (不知道這一天投宿的大學生是否看過“這個”,爾後的記載並沒有提起跟“這個”有關的內容。)
  淺川闔上筆記簿,點了一根煙,陷入沈思。
  (既然上面寫著“沒有膽量的傢夥不要看這個”,那麽,“這個”的內容一定相當恐怖囉!)
  他隨意翻開筆記,用手輕輕地壓著。
  (還是去問管理員八月三十日的客人回去之後,小木屋裏面是否有留下奇怪的東西。可是,他會記得嗎?
  嗯,如果是很奇怪的東西,他應該會記得才對。)
  淺川一站起來,視線突然被眼前的VHS錄影機所吸引。
  此時電視畫面是一個拿著吸塵器的女演員正追著丈夫跑,大概是某家家電廠商的CM。
  (對了,如果被VHS錄影帶的重量壓迫,筆記簿的那一頁一定會自動打開。)
  淺川彎腰撚熄香煙,腦中倏地浮現剛才在管理員辦公室看到的錄影帶。
  (或許他們是看到一部恐怖的電影,便想把這種樂趣推薦給別人。
  如果只是這樣……那麽岩田秀一爲什麽不用“專有名詞”呢?
  譬如:他想告訴大家“十三號星期五”這部片子很精采,大可直接說出片名,根本不必用“這個”來代替啊!
  由此推斷,或許他說的“這個”只是一種能用“這個”來形容的東西,根本就沒有特定的名詞。
  既然目前沒有發現其他線索,那麽姑且試試這條線也沒啥損失。
  更何況我一直呆呆坐在這裏東想西想,也不會有任何結論出來。)
  淺川一打定主意,立刻走出玄關,爬上石階,然後推開管理員的辦公室大門。
  櫃檯裏依然看不到管理員的人影,只聽到電視機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
  但是在淺川還沒出聲前,管理員已經從裏面探出頭來。
  於是他只好支支吾吾地找個理由說:
  “我想來借一些錄影帶。”
  管理員一聽,馬上展露愉悅的笑容回道:
  “請便,您喜歡什麽就選什麽,每一卷收費三百圓。”
  淺川點點頭之後,走到櫥櫃前面,發現這裏儘是一些恐怖錄影帶。例如:“地獄之家”、“黑色恐怖”,還有“大法師”、“凶兆”……等,都是淺川學生時代就看過的影片。
  (應該還有一些我沒看過的恐怖電影才對。)
  淺川從這一頭看到另一頭,始終找不到一部足以引起他興趣的片子。
  他再度按照順序在兩百多卷的帶子中搜尋,結果看到最底下一個架子的角落裏有一卷沒有盒子裝的錄影帶;其他帶子的護套上都有擺上劇照或寫著片名,唯有這卷錄影帶連卷標都沒有貼。
  “那個是什麽?”
  話一出口,淺川才發現自己用了“那個”的代名詞。
  沒有特定名稱的事物,除了用代名詞來形容之外,似乎也沒有其他稱謂。
  管理員表情困惑地皺起眉頭,“啊”了一聲,然後拿起那卷帶子說:
  “這東西沒什麽內容。”
  (咦?他知道這卷帶子的內容嗎?)
  “你看過嗎?”
  淺川小心翼翼地問道。
  “這個嘛……”
  管理員歪著頭思索,看來他也不知道這卷錄影帶爲什麽會擺在這裏。
  “這卷帶子能不能借我看?”
  管理員沒有回答淺川的問題,反而用力地拍一下自己的膝蓋。
  “啊!我想起來了,這卷帶子是客人丟在客房裏的,我原先以爲是這裏的帶子,所以就把它帶回來了。”
  “這卷帶子是不是丟在B-4號房裏?”
  淺川不動聲色地追問。
  只見管理員一邊笑,一邊搖頭說:
  “這種事情我怎麽會記得呢?況且已經是兩個月前的事情了……”
  淺川繼續問:
  “你看過這卷帶子嗎?”
  管理員依舊搖搖頭,不過臉上的笑意卻消失了。
  “沒有。”
  “請把這卷帶子借給我吧!”
  “你想錄電視節目嗎?”
  “嗯,是……”
  管理員瞄了一眼那卷錄影帶說:
  “板子已經拆掉了……你看,防錄板子已經被拆掉了。”
  淺川開始有些心急,不禁在心中罵道:
  “你這老傢夥!我說借就借,乖乖交給我不就得了!”
  可是不管淺川先前喝了多少酒,他就是沒辦法用強硬的態度對待別人。
  “幫個忙嘛!我馬上就會還你的。”
  他低頭哀求道。
  管理員覺得非常不可思議,不明白這位客人爲什麽對這卷錄影帶如此感興趣。
  (難不成其中有什麽精采的畫面,真後悔當初撿到時沒有先看。)
  管理員突然很想立刻放映這卷錄影帶來看,但是客人的要求又不能拒絕,於是他只好把帶子遞給淺川。
  淺川想掏出荷包,卻被管理員制止道:
  “不,我不能收這卷帶子的費用。”
  “真是謝謝你了,我待會兒就拿回來還。”
  說完,淺川舉起拿帶子的手揮了揮。
  “如果裏面的內容很有趣,請你馬上告訴我一聲。”
  管理員的好奇心霎時被挑了起來,而且這裏的帶子他全都看過了,再也引不起他的興趣。
  (爲什麽我會漏掉那一卷帶子呢?明明是打發時間的好東西……不過那卷帶子裏也可能只是錄一些無聊的電視節目罷了……)
  管理員一直認爲那卷帶子很快就會被送回來,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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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4 13:32:1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節

  淺川檢視手上這卷錄影帶,發現它是一卷一百二十分鐘的普通錄影帶;而且就如管理員所說,上面防錄用的板子已經被折掉了。
  他打開錄影機的開關,把錄影帶推進去,然後盤坐在電視機前面,壓下按鍵後,隨即傳出帶子轉動的聲音。
  淺川揣測這卷錄影帶中是否隱藏著解開那四名年輕男女猝死的關鍵,只要能發現一點點線索,他就很滿足了。
  (應該不會有危險吧!
  只是看個電視,不可能會引發致命的危險才對。)
  這時候,電視畫面發出一段雜訊,並且劇烈晃動著。
  淺川動手調整了一會兒,畫質漸漸變得清晰,接著出現一幅漆黑的畫面。
  由於一直沒有聲音傳出,淺川不禁湊上前去確認機器是否故障了。
  (“警告!沒有膽量的傢夥不要看這個,你會後悔的……”)
  岩田秀一的話在淺川的腦海裏復蘇了。
  (我應該不會後悔吧!)
  淺川以前在跑社會新聞時曾經看過許多慘不忍睹的場面,至今都不曾後過,這也是他唯一感到自豪的地方。
  漆黑的畫面上開始出現針頭般大小、閃閃爍爍的光點,接著慢慢膨脹起來,不斷地往左右兩邊飛竄,然後在左邊停住。
  不久,閃爍的光點分散開來,像蚯蚓一般地蠕動著,緩緩形成模糊、卻又充滿命令口吻的六個字——“一定要看到完”。
  這六個字消失之後,又浮現“會被亡魂吃掉哦!”這些文字。
  “亡魂”是指什麽目前不得而知,但是“吃掉”這個字眼看起來倒是相當駭人。
  仔細斟酌之後,前後這兩句話之間似乎省略掉“否則”這個轉接詞;如果加上轉接詞,那麽這兩句話是在威脅觀看者不可以看到一半時停止播放,否則會遭遇悲慘的下場。
  “被亡魂吃掉哦!”這幾個字漸漸將漆黑的畫面推開,慢慢變成帶著斑點的乳白色,看起來像是重疊在畫布上的影像。
  這些影像一直蠕動著,彷佛在尋找出口,又像是一股即將迸散而出的莫名能量、生命躍動,無情地吞噬周圍的黑暗。
  淺川並沒有要按下停止鍵的念頭,因爲這股能量讓他覺得很舒服。
  緊接著,黑白畫面上猛然躍出一團紅色液體,同時傳來一聲地動聲;由於這個地動聲聽起來十分詭異,不像是從小小的擴音器裏流瀉出來的,因此讓人産生一種房子正在搖動的錯覺。
  鮮紅液體爆發開來,四處飛濺,有時還占滿整個畫面。
  畫面從黑色變成白色,接著又轉變成紅色,始終沒有出現自然色彩。這種抽象意識和色彩的鮮明變化,讓人産生一股疲憊感。
  這時候,畫面彷佛洞悉觀看者的心理一般,鮮紅色彩瞬間消退,進而出現一座火山。
  這座火山以晴朗的天空爲背景,白色煙霧嫋嫋上升,攝影機的位置是在山麓一帶,底下則覆蓋著一片黑褐色的熔岩流。
  頃刻間,畫面再度被黑暗所吞噬,蔚藍的天空頓時變成一片漆黑;數秒鐘後,鮮紅色液體從畫面中央迸散開來,朝下方流動。
  畫面呈現出一幅紅豔豔的燃燒景象,隱約可以分辨出火山的輪廓;和之前那些模糊的影像比起來,顯得具體多了。
  畫面進行到這裏,一般人都可以看出這是火山爆發的景象,熾熱的熔岩流從火山口傾瀉而出,往山谷間流竄。
  (攝影機在什麽地方呢?
  如果是從空中拍攝的還好,但是從畫面上看來,攝影機的位置很像馬上會被熔岩流吞噬一般。)
  地動聲越來越大,就在整個畫面被熔岩洪流淹沒之前,景象突然改變了。
  只見白底上浮現粗黑的文字,字形雖然很模糊,但是大略可以看出是一個“山”字,另外還有許多大小不等的黑點點綴在字的四周;這個“山”字固定不動,畫面也很穩定。
  這兩個畫面之間沒有連續性,其間的變化十分唐突。
  緊接著,畫面又出現兩個骰子在圓底的鉛碗中滾動;背景是白色的,鉛碗內則是黑色,而骰子的點只有一點是紅色。截至目前,黑、白、紅這三種顔色一直被大量使用。
  鉛碗內的骰子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響,只是緩慢地滾動一會兒,然後紅色一點和黑色五點朝上躺在白底上面。
  接下來的畫面中首次有人出現,只見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婆婆端坐在房裏的兩張榻榻米上,雙手放在膝蓋部位,左肩微微往前凸出,面向正前方說話。
  她的左、右眼大小差很多,眨眼時彷佛在送秋波一般。
  “之後……身體如何?如果再這樣,亡魂可是會找上你的哦!聽著,小心外來客,你明年就要生小孩了……乖孩子,要聽婆婆的話,本地人是會在意的。”
  老婆婆面無表情地說完這些話便突然消失了。她好象是在說教,警告某人要小心什麽東西。
  (這個老婆婆到底對著誰在說話呀?)
  轉瞬間,一個剛出生的嬰兒臉佔據整個畫面,而且某處傳來十分逼真的第一聲啼哭,彷佛身曆其境似的。
  從畫面上可以看到一雙漂亮的手小心翼翼地抱著嬰兒,左手放在嬰兒的頭部,右手則環抱住嬰兒的背。
  淺川定定地看著畫面,雙手不由自主地學著畫面中的人做出同樣的動作……剎那間,嬰兒的啼哭聲好象從他的下巴處傳來。
  淺川頓時大吃一驚,趕緊縮回雙手。但是在那一瞬間,他竟然感受到溫熱羊水或血水的觸感,還有小嬰兒的重量……
  他攤開雙手,將手心湊到鼻子前面,上面還殘留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這是從母體流出來的?還是……)
  淺川將視線移回畫面,上頭依然是嬰兒的臉。他雖然在哭,但是表情相當安穩,身體的震動傳到兩股之間,連股間那小小的“東西”也跟著晃動。
  下一個畫面中出現近百人的臉孔,每一張臉都帶著憎恨和敵意,除此之外沒有任何顯眼的特徵。
  一張張憤怒的臉孔慢慢移向畫面下方,由大變小的臉孔數目不斷增加,形成一個大集團,而且都只有露出頸部以上的部份。
  緊接著,畫面上每一張嘴巴都發出模糊的叫聲,根本聽不清楚他們在叫喊些什麽,只能感受到這些喧鬧聲聽起來不是很友善。
  後來淺川好不容易聽清楚其中一個聲音叫著:“說謊!”還有另一個聲音說:“騙子!”
  畫面上成千上萬張臉孔形成無數黑色粒子,占滿整個畫面,當畫面的顔色消失時,聲音仍然持續著。過了一會兒連聲音也消失了,只剩下一些模糊的雜音,畫面就這樣靜止好一陣子。
  淺川愈來愈坐立難安,因爲他覺得那些臉孔是針對他發出指責聲浪。
  接下來,畫面出現一個木架子,上面擺著一台用旋轉鈕選擇頻道的19型電視機,而兔子耳朵形狀的室內天線就放在櫥櫃上。
  這不是一出劇中劇,而是電視中的電視。
  畫面上的電視機插上電源了,只見旋轉鈕旁邊的指示燈亮起紅燈,畫面開始不停地晃動。
  當晃動的間隔越來越短時,畫面上浮現一個模糊的“貞”字,這個字時而紊亂,時而扭曲,漸漸變成一個“貝”字,然後就消失了。
  就像有人用濕抹布擦掉黑板上的粉筆字一般,這個字消失得十分詭異。
  淺川漸漸被一股奇怪的窒息感所籠罩,他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血液在動脈中流動的壓迫感,以及一股刺舌的酸甜味;除了畫面上出現的影像和聲音之外,似乎還有其他不明事物刺激著淺川的五官。
  剎那間,螢幕上出現一張男人臉,這個男人和先前出現的影像全然不同,看起來比較有活人的氣息。
  淺川看著男人,心中沒來由地生出一股厭惡感。
  男人的額頭雖然禿了點,長相還算端正;但是他的眼中閃爍著陰險的神色,彷佛在伺機奪取獵物。
  他的臉上流下涔涔汗水,呼呼地喘著氣;同時他的眼睛向上望,身軀有節奏地動著。
  男人的背後露出一些樹枝,午後的陽光穿過樹梢射了下來,他將視線移回正面,剛好跟觀衆的視線對個正著。
  淺川和畫面上的男人對望著,儘管他覺得胸口越來越悶,卻又無法移開視線。
  男人雙眼充血、流著口水,脖子慢慢地往上擡,畫面霎時變成一片黑壓壓的樹影。
  突然間,電視機裏面傳出一個叫聲,畫面從男人的頸部依序回到肩膀。
  這回他裸露著肩膀,右肩頭的肉被挖掉一大塊,汨汨的鮮血似乎流向攝影機的位置,最後居然碰到鏡頭,將整個畫面弄濕了。
  畫面就像眨眼睛似地暗了一、兩次,再恢復亮度時,影像卻已帶著鮮紅色澤。
  男人的眼裏帶著殺意,他的肩膀和駭人的臉孔同時朝鏡頭逼近,傷口下露出白森森的骨頭,淺川看了差點吐出來。
  不一會兒,畫面轉變成茂密的樹林景象,樹葉沙沙作響。儘管天空不停地旋轉著,卻可以清楚看出當時是黃昏時分。
  螢幕不斷變換著土地、草、天空的畫面,還傳出嬰兒哭聲。
  畫面的四周框上深黑的顔色,暗沈的部份慢慢縮小範圍,中央出現一輪明月,亮光和黑暗的界線相當明顯。
  月亮裏浮現一張男人的臉,只見一個拳頭大小的塊狀物從月亮上掉下來,發出沈重的聲響,然後又落下一、兩塊。
  影像隨著沈重的落地聲晃動,同時還傳出撕扯肌肉的聲音,但是畫面的深處仍是一片漆黑,男人的躍動感依然存在,而且鏡頭前的鮮血仍舊不停地流著。
  這個畫面好長,不禁讓人懷疑是否永無結束的一刻。
  最後,畫面又浮現一些拙劣的文字,好象是小孩子寫的;過了一會兒,文字變得比較工整。
  這些白色文字的內容如下——

    看過這部影片的人在一個星期之後;會在這個時間面臨死亡。
    如果不想死,就依下面的指示行事……

  淺川猛吞了一口口水,瞪大眼睛看著電視畫面。
  但就在這時,畫面倏地插進一支大家耳熟能詳的電視廣告。
  那是一支蚊香的CM,在某市郊的夏夜裏,一個穿著浴衣的女演員坐在走廊上,夜空中綻放著煙火……
  這支CM大約在三十秒後結束,畫面又回到先前的黑暗,以及最後文字消失的殘像;接著便是一陣雜音,錄影帶到這裏全部播放完畢。
  淺川無法責信地張大眼睛,將帶子倒帶,重播最後一個畫面。
  他一次又一次地重復這個動作,終於發現那支CM居然在關鍵時刻插進來。
  淺川頹喪地關掉錄影機的電源,一雙眼睛定定地望著電視螢幕,喉頭頓時感到一陣乾渴。
  “這……這是什麽?”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才好。
  不過他卻瞭解到一件事:凡是看過這支帶子的人都剛好在一個星期之後死亡,而記錄可以逃過死亡命運的部份卻被突然插入的CM消掉了。
  (是誰消掉後面的文字?難道是那四個人?)
  淺川的下巴不停顫抖著。
  (如果那四個人知道他們會在同一時刻死亡,他們還能對這件事一笑置之嗎?
  畫面上的文字說的沒錯,如今那四個人的確離奇死亡了。)
  這時,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淺川嚇得心臟差點跳出胸口。
  他拿起話筒的那一瞬間,隱約覺得有東西躲在暗處窺探自己的舉動。
  “喂?”
  淺川勉強擠出一絲聲音。
  但是對方沒有回應,淺川只聽到地動般的轟隆聲,聞到一股潮濕泥土的味道;緊接著,一陣冷氣在淺川的耳後盤旋不去,使他的脖子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淺川覺得胸口很悶,腳踝和背部彷佛有蟲子在蠕動,一段難以言喻的思緒和長久累積形成的憎恨從話筒那端流竄過來。
  剎那間,一股惡寒與突如其來的噁心感侵襲著他,於是他猛力拋下話筒,摀著嘴巴跑向廁所。
  儘管話筒彼端沒有傳出只字片語,但淺川明白那是一通確認的電話。
  “看過了吧?知道了嗎?按照上面的指示行事……否則……”
  淺川趴在馬桶上嘔吐,將剛才喝下去的威士卡和胃液統統吐出來。
  他覺得眼睛一陣刺痛,而且不停地滲出淚水,感覺十分痛苦。
  “他說會怎麽樣……我怎麽知道呢?我怎會知道要做什麽?啊……我該怎麽做才好?”
  淺川跌坐在廁所裏大聲吼叫,試圖以這種方式戰勝心底的恐懼。
  “請你瞭解……是他們把影片後面的部份消掉了,把最重要的地方……我……我無從得知啊!請原諒我……”
  淺川除了拚命爲自己辯解之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他沖出廁所對著可能在房裏四處遊蕩的“東西”叩頭哀求,然後到流理台那邊拚命漱口,再喝一口水。
  這時候,一陣風從外面吹了進來,窗簾不停地晃動。
  (咦?剛才不是已經關上窗子了嗎?)
  淺川堅信自己在拉開窗簾之前,已經先將毛玻璃窗關上。
  他不禁全身打顫,腦中沒來由地浮現一幕高樓大廈的夜景,大樓窗口透出的燈光忽明忽滅,彷佛要排成什麽文字。
  (如果大樓本身是一塊巨大的長方形墓碑,那麽視窗的燈光排成的文字就是碑文了……)
  淺川腦中的影像消失之後,白色蕾絲窗簾依然輕飄飄地飛舞著。
  此時淺川已經瀕靈崩潰狀態,他連一秒鐘都待不下去,馬上從櫥櫃裏拿出旅行袋,迅速收拾好行李。
  (我要找個人把這件事情說出來!再繼續待在這裏的話,不用說一個星期,我連一個晚上都活不下去!)
  淺川直接穿著針織衫和運動褲走出玄關,但是在走出房們前,僅剩的理智驅使他返回屋內,按下錄影帶的逸出鍵,然後用浴中將那卷錄影帶包起來,放進行李袋。
  (這卷帶子是唯一的線索,如果能解開連續畫面的謎底,或許就可以找到活命的方法……但必須在一個星期之內……)
  淺川擡頭看看時鐘,上面指著十點八分。
  他大膽假設看完錄影帶的時間是十點四分左右,然後將房間的鑰匙放在桌上,燈也不關就直接跑向車子。
  “我一個人做不來,還是去找他幫忙吧!”
  淺川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發動車子。
  他一連踩了好幾次油門,卻仍覺得車速太慢了。
  淺川一次又一次地看著後視鏡,確定有沒有黑影從後面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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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0-1-14 13:32:2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突風

第一節

  十月十二日  星期五
  “先讓我看看那卷帶子吧!”
  高山龍司笑著說。
  他和淺川坐在六本木十字路口一家餐飲店的二樓,時間是晚上七點二十分,距淺川看過那卷帶子大約二十四小時,淺川希望藉由店裏女孩子們的喧鬧和尖叫聲沖淡心中的恐懼,於是選擇這個地方與高山龍司碰面。
  當淺川在對高山龍司說明之際,昨晚親身經歷的事情又在他腦中復蘇,心中的恐懼不但沒有減弱,反而愈來愈嚴重,他甚至感到體內被“某個東西”的影子依附著。
  坐在他對面的龍司將襯衫扣到最上面一顆鈕扣,領帶也打得很緊,脖子的肉擠成兩層,好象快窒息似的。此外,他那張有棱有角的臉即使對著人笑,恐怕一般人也不會對他有好印象。
  龍司從杯子裏拿出冰塊,丟進嘴裏含著。
  “你還聽不出我的意思嗎?我跟你說情況很危急啊!”
  淺川壓低聲音說道。
  “既然如此,你爲什麽找我出來談?想要我幫你忙對不對?”
  龍司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一邊悠哉地咬著冰塊,一邊說:
  “我沒有看過那卷帶子,怎麽知道如何幫你?”
  淺川胸中頓時湧起一股怒氣,歇斯底里地吼道:
  “這麽說,你是不相信我所說的話囉!”
  淺川對龍司露出若無其事的笑容只有一種感受,那就是他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恐懼的事情。
  (還剩下六天……)
  莫名的恐懼像隱形絲線般纏住淺川的脖子,死神已在前頭向他招手;而龍司這傢夥竟然不知死活,還主動要求先看那卷帶子再說。
  “不要那麽大聲嘛!淺川,你聽著,以前我就跟你說過我希望自己能夠看到世界末日,如果有人可以解開這個世界的構造,解開一切的起始與結束、極大和極小之謎的話,就算要我拿命來換,我也願意。你不是一向都把我當成活字典看待嗎?這一點你應該記得。”
  淺川當然記得龍司曾經說過的話,就因爲這樣,他才會把所有事情對龍司說。
  兩年前,也就是淺川三十歲的時候,突然很想知道跟自己同年紀的日本青年心裏在想些什麽,擁有什麽夢想。
  因此他擬定一份企劃,從通産省官員、都議會議員、一流公司職員到平凡的上班族等各種領域裏選出活躍的三十歲青年,以有限的篇幅報導這些人的基本資料,並分析他們的性格。
  淺川在被揀選出來的十幾名物件中發現高中同學——高山龍司的名字,他的頭銜是K大學文學部哲學系的客座講師。
  他最初看到龍司的名字時還嚇了一跳,因爲在他的記憶中,龍司明明進了醫學系……而且龍司從高中時代就出了名的古怪性格,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曆練之後,似乎變得更令人難以捉摸了。
  他從醫學院畢業後,直接進入哲學系就讀;那一年龍司剛結束博士課程,如果助教的職位有空缺的話,肯定非他莫屬,只可惜助教的職位被一個從事研究的學長給占去了。後來龍司拿到客座講師的職位,每個星期到母校講授兩堂理論學。
  “哲學”這一門學問非常接近科學的範疇,而龍司專攻的理論學是研究超越數位的數學。
  在古希臘時代,哲學家通常也是數學家。而龍司既是文學部的講師,也是腦筋靈活的科學家,他除了擁有專業領域的知識之外,超心理學的造詣也頗深。
  當時淺川認爲“超心理學”是屬於超能力、超自然的事物,應該與科學理論背道而馳,因此感到十分矛盾。
  結果龍司回答他:
  “其實,超心理學是解開世界構造的一把鑰匙。”
  淺川還記得採訪當天是盛夏時節,龍司依然穿著直條紋的長袖襯衫,襯衫最上面的扣子扣得緊緊的,臉頰不停地落下涔涔汗水。
  但是,他仍不忘鄭重其事地宣稱:
  “我要看到人類滅亡的那一瞬間,並對那些大喊世界和平和人類存續問題的人們感到極度厭煩。”
  在採訪過程中,淺川提出一個問題:
  “請你談談將來的夢想。”
  龍司淡然地回答:
  “我要站在山丘上觀看人類滅亡的景象,同時在地上挖個洞,在洞中一次又一次地射精。”
  淺川忍不住提醒道:
  “喂,你真的希望我這樣寫嗎?”
  當時龍司露出跟現在一樣的淺笑,並點點頭。
  “所以我說這世上沒有事情可以讓我感到害怕的。”
  接下來,龍司將臉湊近淺川說:
  “昨天晚上我又‘做’了一個人。”
  (又來了!)
  就淺川所知,這是第三個犧牲者,他在高中二年級首次得知龍司強暴了一個女孩。
  那時候他們兩人都是從川崎市多摩區的家裏到縣立高中上學,淺川習慣在早自習前一個小時到達學校,沐浴在早晨涼爽的空氣中預習當天的功課;除了學校的教職員工以外,他總是第一個到達學校。
  但龍司卻是遲到名單上的常客,經常趕不及上第一堂課。
  在暑假剛結束的某天早上,淺川按照往常時間抵達學校時,竟意外發現龍司已經先到了,而且獨自一人坐在教室裏發呆。
  “喲!今天真是難得啊!”
  淺川向他打了一聲招呼。
  “哦……”
  龍司隨便敷衍一聲,繼續心不在焉地倚在窗邊眺望校園。
  他的眼睛充血,臉頰泛著紅潮,口中還散發出淡淡的酒精味道。
  由於他們兩人的交情不算特別好,因此淺川按照以往的習慣,攤開教科書開始預習功課。
  過了一會兒,龍司無聲無息地走到淺川身後,拍拍他的背說:
  “喂,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龍司不但書念得好,還是優秀的田徑選手,是學校的風雲人物。
  資質平庸的淺川面對龍司的請托,當然感到十分好奇。
  只見龍司親密地環抱著淺川的肩頭說:
  “是這樣的……能不能請你打個電話到我家?”
  “爲什麽要我打電話到你家?”
  “你只要撥電話到我家,並找我聽電話就好了。”
  淺川聞言,不禁皺起眉頭。
  “找你聽電話?可是你不是好好地站在這裏嗎?”
  “你別問那麽多,乖乖幫我打這通電話就是了。”
  於是淺川撥了龍司給他的號碼,不一會兒,龍司的母親在另一頭接起電話。
  “喂?”
  “請龍司聽電話。”
  “龍司已經到學校去了。”
  龍司的母親語氣沈穩地回答。
  “是嗎?”
  淺川說完這句話,便輕輕地放下話筒。
  “喂,這樣問就好了嗎?”
  淺川實在搞不懂龍司爲什麽要自己這麽做。
  龍司開口問道:
  “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我老媽的聲音有沒有很緊張?”
  “聽起來還好,沒什麽特別的。”
  這是淺川第一次聽到龍司母親的聲音,他實在感覺不出對方緊張與否。
  “我是說家裏有沒有傳出嘈雜的人聲或者……”
  “沒有,感覺就像平時的氣氛。”
  “是嗎?那就好,謝了。”
  “喂,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爲什麽要我這麽做?”
  龍司松了一口氣,伸手環抱淺川的肩膀,將他的臉拉向自己,附在他耳邊低聲說首:
  “你看起來是個嘴巴夠緊的人,我就告訴你吧!事實上,今天早上五點鍾左右,我強暴了一個女人……”
  淺川霎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接著龍司說出他今天早上潛入一個獨居女大學生的房間,強暴對方之後還威脅她不准報警,然後直接到學校來;他擔心警察現在已經找上門,於是要求淺川幫他打電話回家探問情況。
  經過這件事之後,淺川和龍司便經常聚在一起交談,而且淺川並沒有將龍司這樁“罪行”告訴任何人。
  第二年,龍司在高中運動會中擲鉛球獲得季軍;又過了一年,他以應屆畢業生的身分考進K大學的醫學部。淺川當了一年的重考生之後,好不容易進了一所知名大學的文學部。
  淺川現在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他真的很想讓龍司看看那卷錄影帶,但是他的道德觀念又覺得不應該爲了自己而把外人扯進這樁詭異事件中。
  於是他將這兩種情緒放到天秤上去衡量,最後終於決定盡可能增加自己存活的機會。
  (可是我爲什麽會和龍司這種人成爲朋友呢?)
  淺川進入報社十年,透過採訪而認識的人不計其數。但現在除了龍司以外,沒有其他人可以和他偶爾相約外出喝酒、聊天。
  他一想到自己內心深處可能潛藏與龍司一樣性格異常的因數,突然覺得不太瞭解自己。
  “喂,這件事情很緊急,你不是只剩下六天的時間嗎?”
  龍司抓住淺川的手臂,用力一握。
  “趕快讓我看看那卷帶子吧!萬一時間來不及,你踏進棺材之後,我可是會很寂寞的。”
  龍司邊說邊揉搓淺川的手臂,另一隻手則拿叉子串起盤子上的起司蛋糕,送進嘴裏用力咀嚼。
  他吃東西的時候不習慣閉上嘴巴,淺川看著食物在他口中混合唾液溶解的樣子,覺得很不舒服。
  但輪廓分明、體型矮胖的龍司一邊嚼著起司蛋糕,一邊用手抓起杯子裏的冰塊用力咬著。
  就在這一刻,淺川明白自己只有眼前這個人可以依賴了。
  (對手是個身分不明的惡靈,一般人無法與之抗衡,只有龍司能夠坦然地看那卷錄影帶。如果他因此面臨死亡的命運,那也不是我的責任……
  一個不斷叫嚷著想看看人類滅亡的傢夥,是沒有資格長命百歲的。)
  淺川默默地想著,試圖把龍司捲進這樁詭異事件的行爲正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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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4 13:32:5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節

  淺川和龍司走出餐廳後,一起坐上計程車前往淺川的住處,從六本木到北品川如果沒有塞車的話,不需二十分鐘就可以抵達。
  後視鏡中映出司機的額頭,他一隻手搭在方向盤上面,默默地開車,似乎無意與乘客聊天。
  話又說回來,這件事情源起於一位計程車司機的聒噪;如果淺川當時沒有搭上那輛計程車,就不會被捲進這個奇怪的事件中。
  淺川每次回想起半個月前的事情,總是對自己那時候嫌麻煩、沒有去買定期車票感到後悔不已。
  “你家可以拷貝錄影帶嗎?”
  龍司開口問道。
  由於工作的關係,淺川家中備有兩部錄放影機,一台是在錄放影機剛普及時買的,性能相當差,若只用來拷貝的話,應該沒問題才對。
  “可以。”
  “既然如此,那就馬上拷貝一卷錄影帶給我,我想在回家後多看幾遍研究、研究。”
  (那麽你得有一顆強壯的心臟才行。)
  淺川在心中想著。
  過了一會兒,他們在禦殿山前面下車,往前走了一小段路。
  現在時間還不到九點十分,淺川的妻子阿靜和女兒陽子應該都還沒睡。
  阿靜總在九點以前幫女兒洗完澡,然後馬上鑽進被窩,在陪伴女兒睡覺的同時,她也會跟著睡著;一旦睡著了,除非有“外力”介入,否則她很少會主動爬出被窩。
  以往阿靜會盡可能找時間跟丈夫聊天,經常在桌上留下“請把我叫醒”的紙條。
  然而當淺川下班回家後看到桌上的留言,試著搖醒老婆,卻怎麽叫也叫不醒阿靜。
  如果勉強叫醒阿靜,她就會像趕蒼蠅一樣揮著雙手,不悅地皺起眉頭,發出不耐的聲音。
  這種情形持續好一陣子之後,淺川就算看到阿靜的留言,也不會再叫醒她了;久而久之,阿靜也不再寫留言條了。
  現在正是阿靜和陽子就寢的時間,這倒幫了淺川一個大忙。
  阿靜從以前就不喜歡龍司,淺川認爲這種態度很正常,因此從來沒有問過她討厭龍司的理由。
  “求求你,別再叫那個人到我們家來了。”
  淺川至今仍清楚記得阿靜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還露出一抹毫不掩飾的厭惡感。
  如今最重要的是,他絕對不能在阿靜和陽子面前放那卷神秘錄影帶。
  屋裏一片寂靜,熱氣和香皂的味道飄到了玄關,可見她們母女倆剛用毛巾包著濡濕的頭髮鑽進棉被不久。
  淺川把耳朵貼在陽子的房前,確認妻子和女兒已經睡了,才把龍司帶到客廳。
  “小寶貝已經睡啦?”
  龍司很遺憾地說道。
  “噓!”
  淺川伸出手指放在嘴巴上示意他小聲一點。接著,他將兩部錄放影機的輸出端子和輸入端子連接起來,然後放入那卷帶子;在按下播放鍵之前,他轉頭看看龍司,再度確認他是否真的想看這卷錄影帶。
  “你搞什麽?趕快放啊!”
  龍司的眼睛一動也不動地盯著電視螢幕,淺川把遙控器交給他,然後站起來走到窗邊。
  他不想再看一次這卷錄影帶,也提不起力氣去追究這個事件。總歸一句話,他就是想逃避這樁詭異事件,事情就是這麽簡單。
  淺川走到陽臺上抽煙,自從女兒出生之後,他答應妻子不在家中抽煙,之前他也一直沒有打破約定。
  他從陽臺往屋內窺探,只見螢幕上的影像隔著毛玻璃不停地晃動著。
  (一個人獨自在別墅小木屋觀看錄影帶,和在家中觀看的恐懼程度大不相同。不過若換作龍司,就算他在小木屋看那卷帶子,想必仍不會像我一樣嚇得屁滾尿流。
  說不定他會一邊嘿嘿地笑著觀看,一邊反過來用兇狠的目光威嚇對方呢!)
  淺川抽完煙,正想從陽臺走回房裏的時候,分隔走廊和客廳的門突然打開,只見阿靜穿著睡衣走出來。
  淺川見狀,一臉驚慌地操作放在桌上的遙控器,讓影像暫時停止。
  “你不是睡了嗎?”
  他的語氣中帶有責備的意味。
  “我聽到聲音,所以……”
  阿靜一邊說,一邊看著發出“沙沙……”聲音的電視畫面,然後來回梭巡著龍司和淺川,臉上儘是狐疑的表情。
  “去睡吧!”
  淺川這句話暗示他拒絕被質問。
  “如果淺川太太不嫌棄,就一起過來欣賞。這卷帶子很有趣哦!”
  龍司盤腿坐在地板上,轉過頭來對阿靜說。
  淺川一聽,恨不得立刻對龍司怒吼一聲。但是他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於是把心中所有的憤怒注入拳頭,用力往桌面上一擊。
  阿靜被這道撞擊聲嚇了一跳,急忙伸手扶住門把,然後瞇起眼睛,歪著頭跟龍司打了聲招呼:“請慢慢看。”便急忙轉過身,消失在門的另一頭。
  淺川可以理解妻子爲何會露出疑惑的表情。
  (她一定在想:深夜時分,兩個大男人反復看著一卷錄影帶,其中必定有鬼。)
  當阿靜瞇起眼睛時,淺川看見她的眼底浮現一抹輕蔑的神色,不禁爲自己沒辦法做任何解釋而感到難過……
  不久,果然如淺川所預料,龍司看完神秘錄影帶之後依然面不改色。
  他邊哼著歌邊把帶子倒回去,重復快轉和停止的動作,再度確認影片中的重要情節。
  “這麽一來,我也捲進這個事件裏面了;你有六天的時間,而我有七天。”
  龍司說話的口氣相當興奮,彷佛在參加一項鬥智遊戲似的。
  “你覺得怎麽樣?”
  淺川詢問龍司的意見。
  “這不是小孩子的把戲嗎?”
  “啊?”
  “我們小時候也常常做這種事啊!先把恐怖的信件或類似的東西拿給朋友看,然後嚇唬他們說:‘看到這個東西的人會遭遇不幸……’”
  淺川當然也曾經有過這種惡作劇經驗。
  “所以呢?”
  “沒什麽,有可能只是別人故意惡作劇罷了。”
  “如果你發現到什麽東西就老實告訴我。”
  “這個嘛……影像本身並不是很可怕,它看起來像是把現實和抽象的東西混雜在一起,如果那四個男女不像帶子上所言突然猝死的話,這件事情其實並不會引起你的注意,對不對?”
  淺川點點頭。
  不過最棘手的問題是:淺川知道錄影帶中所說的話並不是騙人的。
  “首先,我們先來分析一下那四個笨蛋突然死亡的原因吧!我覺得有兩種可能,錄影帶的最後說:‘看過這個東西的人全會在一星期之內面臨死亡的命運’,而那四個人是因爲把咒文的部份消掉才被殺害?或只是因爲他們沒有實行咒文而死亡?
  在考慮這件事情之前,我們還必須先確認是不是那四個人消掉咒文的?也有可能他們看到這卷帶子時,咒文已經被消掉了。”
  “我們要怎麽確認咒文是不是他們消掉的?那四個人都死了……”
  淺川從冰箱裏拿出啤酒,然後將啤酒倒進杯子裏,遞到龍司面前。
  “哪!你看看。”
  龍司重新播放錄影帶最後的畫面,並在蚊香廣告結束的一瞬間按下停止鍵,然後一格一格、慢慢地播放。
  在這短短的一瞬間,出現三個人圍坐在桌子旁的畫面。
  畫面上出現的節目是全國電視網在晚上十一點播放的“NIGHTSHOW”,圍坐在桌子旁的三人分別是廣爲人知的流行作家、年輕貌美的女人和在關西一帶相當活躍的相聲家。
  淺川把臉湊近畫面看著。
  “你知道這節目吧?”
  龍司問道。
  “是NBS目前正在播放中的‘NIGHTSHOW’。”
  “沒錯,流行作家是主持人,年輕女人是助理,而那個相聲家是當天的來賓,所以我們只要查出那個相聲家是哪一天節目的特別來賓,就可以知道是不是那四個人消掉咒文的。”
  “有道理。”
  “NIGHTSHOW”通常是從晚上十一點開始播放,如果能確定當天播放的是八月二十九日的節目,那麽消掉咒文的一定就是當晚投宿在別墅小木屋的那四個人。
  “NBS不是你們報社的相關企業嗎?你要查這方面的資料,簡直是易如反掌。”
  “嗯,我會去查查看。”
  “拜託你了,這件事可是關係著我們兩人的生死啊!總之,你務必把每一個細節都調查清楚,明白嗎?戰友。”
  龍司拍了拍淺川的肩膀說。
  “你一點都不怕嗎?”
  “怕?我還覺得高興咧!人的壽命受到限制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而且以死亡作爲處罰方式……真好!沒有拿性命做賭注的遊戲就不好玩了。”
  龍司一直都表現出很高興的樣子,淺川擔心他是爲了掩飾內心的恐懼才如此虛張聲勢,可是他從龍司的眼底卻看不出一絲膽怯的神色。
  “接下來要查出是誰在什麽時候、爲了什麽目的而製作這卷帶子。別墅小木屋落成不過半年而已,我們要鎖定在這半年內曾經投宿B-4號房的客人,過濾出帶這卷帶子進小木屋的人。關於這一點,我認爲應該把時間鎖定在八月下旬,而且最有可能就是在那四人之前投宿的客人。”
  “這件事也要我去查嗎?”
  “那還用說,我們已經沒幾天好活了,運用你的人脈難道找不出可以幫忙的人嗎?去找他們幫忙吧!”
  淺川一聽龍司這麽說,馬上聯想到吉野。
  “有一位元記者對這件事情相當感興趣,可是這件事攸關個人的性命安全,不是那麽簡單的。”
  “有什麽關係?把越多人牽扯進來越好,讓那個記者看看這卷帶子,他一定會像屁股著火一樣到處亂竄,你想想看,這樣多有趣啊!”
  “你以爲大家都跟你一樣嗎?”
  “那就騙他是內幕錄影帶,勉強他看。”
  淺川發現自己跟龍司說不清,除非先找出咒文的內容,否則他不會隨便再把這卷錄影帶拿給別人看。
  此刻,他覺得自己宛若走進死胡同,如果要掌握這卷錄影帶的來龍去脈,就必須展開有計劃的調查;但這畢竟是一樁詭異的事件,人手恐怕不容易找到。
  坦白說,像龍司這般喜孜孜地投身於死亡遊戲當中的人,現在已經不多見了。
  (吉野究竟會有什麽樣的反應呢?他也有妻有子,應該不至於爲了滿足個人的好奇心,甘冒失去生命的危險加入我們吧?
  不過我還是可以請他幫忙,或許應該先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他。)
  “懂了,我就去試試看吧!”
  這時候,龍司坐在客廳的桌子旁拿起遙控器。
  “沒錯、沒錯!這卷帶子的內容大致區分爲抽象畫面和具體畫面兩種。”
  他一邊說,一邊找出火山爆發的畫面,然後停格。
  “這座火山怎麽看都像是真實存在的,我們得查清楚爲什麽要拍這座火山,還有火山爆發的情形;只要知道這座火山的名字,應該就可以知道它爆發的日子,如此一來,這個畫面究竟是在何時、何地拍攝的,我們也可以掌握得一清二楚了。”
  龍司繼續操縱遙控器,停格在那個老太婆說些不明就裏的話的畫面。
  “這個老婆婆說的話,聽起來好象是某個地方的方言。我們大學裏有研究各地方言的專家,我去問問看,到時候就可以知道這個老太婆出身何處了。”
  龍司接著讓帶子快轉,畫面上映出接近尾聲時那個男人的臉,他在男人的臉部特寫畫面按下停止鍵,他們可以清楚看見他臉部的特徵。
  男人的發際雖然高了一點,但年齡應該在三十歲前後。
  “你看過這個男人嗎?”
  龍司問道。
  “怎麽可能!”
  “他那張臉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連你也這麽覺得,可見這個男人多麽的與衆不同,我真想對他表示敬意。”
  “請便。讓人印象這麽深刻的臉倒是相當罕見,應該不會很難找……你是個記者,在尋人這方面應該很有一套吧!”
  “別開玩笑了!如果要找犯人或演藝人員那還容易,現在光靠一張臉就要我把人找出來,這實在太爲難我了吧!日本的總人口數超過一億耶!”
  “你不妨朝罪犯這個方向或拍內幕錄影帶之類的演員去追蹤。”
  淺川沒有回答,只是一個勁兒地在備忘錄上振筆疾書。從現在開始,他要調查那麽多事情,不逐一記錄下來肯定會忘記。
  就在這時,龍司讓影像靜止,然後從冰箱裏拿出一瓶啤酒,分別倒在他和淺川的杯子裏。
  “乾杯。”
  淺川無意拿起杯子。
  “我有預感。”
  龍司蒼白的臉上泛起一抹紅潮。
  “這件事情不太尋常,我聞到當時那股衝動的味道……我不是告訴過你,我第一次強暴女人的事情嗎?”
  “嗯,我還記得。”
  “那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高二那年的九月,有一天我做數學做到半夜三點,然後念了一個小時的德文,之後便讓頭腦休息;要讓疲倦的腦細胞獲得休息,念語文是最好的方法。
  到了淩晨四點的時候,我照以往的習慣喝了兩瓶啤酒,然後外出散步。出門時,我的腦袋裏開始萌生一種跟平常不一樣的感覺,突然覺得心頭發癢。
  你有沒有三更半夜在住宅區散步過?感覺很不錯哦!那時候連狗都睡了,跟你的小寶貝一樣。
  走著走著,我來到一棟很漂亮的兩層樓建築前面,我知道那裏住著一個以前曾經在路上看過、長相清秀的女大學生。
  我不知道她住哪一間房,於是逐一掃視過八個房間的窗戶,那時我心裏並沒有任何不軌的想法,只是單純地想要看一看。當我的視線停在二樓的南端時,心底突然響起一個聲音,並感覺到自己內心的黑暗面漸漸擴大……
  我再度從頭到尾審視所有的房間,眼光掃到同一個地方時,那種陰暗的感覺又湧上胸口,而且我可以很確定那個房間沒有上鎖。
  不知不覺中,我爬上公寓的樓梯,來到那個女大學生住的房間前面,看見門牌用羅馬字寫著“YUKARIMAKITA”;我用右手緊緊地握住門把好一陣子,然後用力將門把往左轉,可是卻轉不動。
  突然間,“喀”的一聲,門竟然開了。你仔細聽哦!門不是忘了鎖,而是鎖在那一瞬間被打開,彷佛是某種力量在作祟。緊接著,我看見一個女人睡在桌子旁,她的一隻腳從被子裏伸出來……”
  龍司說到這裏便停頓下來。
  當時的景象再次浮現他的腦海,只見他臉上混雜著悲憐和殘酷的表情,像是在緬懷一段遙遠的記憶。
  淺川第一次看到龍司流露出這種表情。
  “兩天後,我放學回家經過那棟公寓前面,看到公寓前面停了兩部卡車,工人正忙著搬家具,要搬家的人正是‘YUKARI’。
  ‘YUKARI’在一個看起來像是她父親的男人陪伴下,楞楞地靠在牆上望著被工人搬出來的家具,那個做父親的一定不知道女兒爲什麽突然要搬家……於是,‘YUKARI’就這樣從我面前消失了。我不知道她是搬回老家或搬到另個地方,以及她是否仍在同一所大學念書。我想,她只是不想在那棟公寓裏多待上一秒鐘。嘿嘿,.真是可憐啊……當時她一定很害怕吧!”
  淺川聽著龍司娓娓道出事情經過,幾乎快喘不過氣來,甚至開始厭惡跟這種人一起喝啤酒。
  “你從來都不曾爲自己的行爲感到歉疚嗎?”
  “我已經習慣了。不相信,你試著每天掄起拳頭去捶打水泥牆,時間一久,你會漸漸沒有疼痛的感覺。”
  (所以你現在依然做同樣的事情嗎?)
  淺川不禁在心底發誓:
  (以後絕對不讓這個男人上自己家裏來了,絕對不讓他靠近自己的老婆和女兒。)
  “不要擔心,我不會對你的小寶貝做那種事。”
  淺川的心思馬上被龍司看透,因此他急忙岔開話題說:
  “對了,你先前說的‘預感’是指什麽?”
  “是一種不好的預感,若不是一股非常邪惡的力量在蠱惑我,平常我是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的。”
  說完,龍司站了起來,他那不到一百六十公分的短小身材曾在高中運動會鉛球比賽中獲勝;也因爲運動的緣故,他肩膀的肌肉非常結實。
  “我該回去了,你可要好好‘做功課’哦!天一亮,你就只剩五天的時間了。”
  “我知道。”
  “有一股邪惡的力量正在暗處醞釀著,我已經嗅到那股令人懷念的味道……”
  龍司叮囑完畢,便拿著拷貝的錄影帶走到玄關。
  “下次的會議就到你那邊進行吧!”
  淺川聲音低沈而明確地說道。
  “嗯,我瞭解。”
  龍司點點頭,眼底浮現一抹笑意。
  龍司回去之後,淺川看了一眼客廳的挂鐘。
  這個挂鐘是他結婚時朋友送的禮物,此刻蝴蝶形狀的紅色鐘擺不停地晃動著,現在是十點二十一分。
  (我今天看過幾次時鐘了?
  嗯,我不能老是把心思放在時間上;龍司說的沒錯,天一亮就只剩下五天,在這之前能不能解開被消掉的咒文呢?)
  淺川現在就像一個即將面臨手術成功率是零的癌症病患一樣,情緒跌到了穀底。
  在碰到這件詭異事件之前,他一直認爲癌症病患有權利知道自己的病情;而現在,他深深覺得如果必須以這種既緊張又頹喪的心情活下去的話,那麽還是不要知道實情比較好。
  有些入在面臨死亡的時候,可以從容不迫地將整個生命完全燃燒殆盡,但是淺川做不到。若時間只剩下一天、一個小時或一分鐘的時候,他沒有自信還能維持正常的意識。
  淺川隱約知道自己爲什麽會在那麽討厭龍司的情況下,卻又被他吸引的理由,那就是龍司擁有一般人所不能及的堅韌精神。
  淺川非常在意別人的目光,每天過著戰戰兢兢、小心謹慎的日子;相對的,龍司的體內卻豢養著一個惡魔,鎮日過得自由自在、快樂奔放,絕不會被恐懼的情緒打敗。
  淺川只有在想到自己死後、留下孤苦伶仃的妻女時,求生的欲望才會將恐懼因數趕跑。
  他悄悄打開寢室的門,看著熟睡中的老婆和女兒。
  (現在沒有時間畏縮、膽怯了。)
  淺川當下決定打電話把吉野叫來,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他,同時請求他的協助。
  今天能做的事情如果不趁今天做完,來日一定會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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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3-29 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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