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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草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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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姚壯憲]仙劍奇俠傳小說[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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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4 16:09: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有女仳離


春蘭安頓好了李逍遙,恭敬地說道:「姑爺,您若是還有任何需要的,請儘量吩咐下人們,奴婢先下去了。」

   「這位姐姐,請問西廂房怎麼走哇?」李逍遙問道。

  春蘭微微一笑,道:「我可不知道。」

  說完,轉身便告退了。

  李逍遙有點心煩,春蘭是此地的婢女,當然不可能不知道西廂房怎麼走的,她這麼說,意思就是不讓李逍遙見到趙靈兒。

  李逍遙心煩地躺入床帳中,想道:「我用這個『拖’字訣,暫時封住了林堡主的口,他若是去請嬸嬸,嬸嬸也曾要我娶靈兒的,這倒不必擔心,不過……不知道會不會耽誤了時間?」

  就在他胡思亂想間,忽聽門外傳來輕巧的叩門聲,李逍遙一骨碌地起了身,提高警覺,搞不好是那個刁蠻千金來找麻煩的。

  李逍遙問道:「誰?」

   「是我。」

  門外是趙靈兒的聲音,李逍遙大喜,急忙開了門,讓趙靈兒進來。趙靈兒一進來便撲進他懷裡,默默不語。

  李逍遙抱住了她,道:「你怎麼找到這兒?怎麼了,怎麼一回事?」

  趙靈兒道:「我……我不要一個人住在陌生的大宅子裡,逍遙哥哥,我們走吧!」

   「我們這樣便走,不是太過於無禮了嗎?我們站得住腳,就要堂堂正正地走,既來之,則安之!」

  趙靈兒嘆道:「可是,我總覺得不大安心……」

  李逍遙笑道:「你別怕,我不會允諾婚事的。」

  趙靈兒道:「林大小姐美貌又富有,你為何不允?」

  李逍遙笑道:「哈,就算讓我當皇上,我都不會娶那個潑辣貨!」

  趙靈兒道:「萬一她對你百般溫柔聽話呢?」

  李逍遙道:「那太陽可要打西邊出來了,再說,她再怎麼溫柔,又關我什麼事?我只要靈兒溫柔聽話,便心滿意足了。」

  趙靈兒放心地依偎在李逍遙的懷中,道:「你可別騙我。」

  李逍遙笑道:「我可騙過你了?」

  趙靈兒道:「你說留下,我就留下。可是我不要一個人住在西廂房,我還是要跟你在一塊兒。」

  李逍遙還來不及回答,背後的門已被一腳踹開,門口正站著林月如,兩手抱胸,鄙夷地望著他們,道:「哼,我說大白天的關門做什麼,原來是幹這等勾當!真是不要臉!」

  李逍遙道:「我們又沒怎麼,你管得著?」

  林月如道:「你住在我家,我就管得著!」

  李逍遙道:「你以為是我想住的嗎?我是在等著離開,你最好現在就下逐客令,我求之不得!」

  林月如怒道:「我……你這個無賴,我,我……」

   「你怎樣?隨隨便便踹門而入,有這種規矩嗎?」

  林月如跺足道:「你這個小賊!我……我算栽了,你這樣羞辱我,根本是要讓我一世做不了人!」

  李逍遙道:「我哪有羞辱你?你別胡說八道。」

  林月如道:「你在擂臺上已經說了要娶我,又來跟這個丫頭勾勾搭搭,不是要讓我抬不起頭來嗎?」

  李逍遙道:「我在擂臺上,根本就沒說要娶你!再說,我認識靈兒在先,你呀,再怎麼排都排在後面!」

  林月如一聽,臉都白了,道:「你……你說什麼?」

  李逍遙道:「我和靈兒現在住在此地,是為了等你爹去請我嬸嬸過來,說明我和靈兒將成為夫妻,你別以為我是等著入贅!」

   「可是,你在擂臺上勝了我……」

   「那時我們怎麼說的?只說我勝了,恩怨就一筆勾銷,沒說我勝了就要娶你!」

  林月如好不容易才聽清楚李逍遙的話,她從小到現在,被父親捧在掌心疼愛有加,事事順心,從沒有人敢違逆過她,因此,見慣了客氣或卑屈的她,常覺得人人都很乏味。好不容易出現了一個敢與她鬥嘴、讓她覺得有趣的人,這個人卻不想與她在一起,實在教她難以接受。

  林月如深吸了好幾口氣,道:「你已經是公認的林家女婿了,你答應也好,不答應也好,總之從現在起,你就得聽我的!」

  李逍遙冷笑道:「我為何要聽你的?」

   「因為你是我家入贅的,以後你就姓林,不再姓李啦!」

  李逍遙道:「我始終姓李,我也不聽任何人的話。」

  說完,他便一攬趙靈兒,道:「靈兒,我帶你到街上逛逛……」

  林月如怒道:「不許你跟她這樣公然出雙入對,丟我林家的臉!」

  李逍遙道:「吵死了,靈兒,我們走!」

  趙靈兒嫣然一笑,輕身一點,便與李逍遙兩人躍上了房頂,朝外面奔去。

  林月如在地面上仰頭望著他們一下子就不見了,氣得嬌喘連連,一咬牙,也轉身奔了出去。

  趙靈兒與李逍遙一同落在市街上,才微笑道:「這下我可相信你了,小淫賊!」

   「怎麼連你也這樣叫我?」

   「你忘了你……」趙靈兒正要說她初上仙靈島時,把自己的衣裳藏起來之事,話到口邊,猛然想起:李逍遙確實忘了那些事情,便閉口不語。

  李逍遙道:「我忘了什麼?」

   「沒什麼。」趙靈兒強顏為笑,道:「你看,人好多,蘇州城真是熱鬧!」

  李逍遙也忘了剛剛的話,道:「蘇州已是兩千年的古城,什麼都有,又什麼人都出過,當然熱鬧。」

  趙靈兒道:「嗯,我在書上讀到過,說是伍子胥、朱買臣、白居易,都在這裡住過。」

  李逍遙道:「我倒是知道蘇州的寶劍與吳鉤最有名,幹將與莫邪夫婦就是蘇州的冶劍名匠。」

  趙靈兒笑道:「原來是刀劍之鄉,難怪蘇州的姑娘這般凶!」

  李逍遙哈哈大笑,道:「我說最凶的不是蘇州姑娘,是我們杭州姑娘!」

  趙靈兒疑道:「這怎麼說?」

  李逍遙道:「我們杭州出過一個名妓金玉奴,把負心漢打得殺豬似的叫呢!」

  趙靈兒笑道:「負心漢就該打!」

  李逍遙與趙靈兒兩人說說笑笑,已來到玄妙觀附近,這裡正是蘇州城中最熱鬧之地。此處之所以熱鬧,一來是因為廟宇多,舉凡三清殿、東嶽廟、星宿殿、彌陀閣、關帝廟等等,無不齊備。有廟之地,人必然多。其二,是附近的小吃多,到處是各種小吃的撲鼻香味,赤豆糖粥、豆腐花、酒釀餅等等攤子林立。第三是雜耍多,各廟宇前面就是一個小市集,江湖藝人謀生變戲法的、賣梨膏糖和膏藥的、耍猴吞劍的,光怪陸離,一整天玩下來都不會厭煩。

  兩人走到了一處茶樓上小坐一會兒,便聽見鄰桌的人在聊著:「聽說上個月,西邊的村子鬧蛇妖,不但搶走許多財物,還把張老頭的孫女兒給拐走了。」

  另一人道:「他那孫女才十六歲,可憐那張老頭年高七十了,爺孫倆一直相依為命。這下子張老頭可難過了……」

  趙靈兒低聲對李逍遙道:「逍遙哥哥,果然這附近是有妖怪的,難怪會有食妖蟲。」

  李逍遙咋舌道:「原來世上真有這種東西!」

  趙靈兒臉色有些怪異,卻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道:「這世上原本就無奇不有。」

  那桌的幾人還在討論,竟說到了林天南:「街坊鄰居一齊跑到林家哀求林堡主出面,林堡主便義不容辭,率十幾位壯丁前去除妖救人,結果,妖怪沒見著,卻折損七八條人命。」

  一人嘆道:「人力如何敵妖?我看,那林堡主也是不成的了。」

  又有一人道:「不過,還是別救回來的好!」

   「哦?為什麼?」

   「我聽說那蛇妖怪,生性淫惡,要是……姑娘落到了它手裡,就算救出來了,將來也不能做人啦!」

  那幾人搖頭嘆息,也有的點頭稱是。

  不知為何,趙靈兒越聽臉色越是難看,李逍遙注意到了,問道:「你怎麼了?」

  趙靈兒忙笑道:「啊,沒什麼,我們下去吧,樓下好像有人在說書呢,我沒聽過。」

  李逍遙道:「蘇州的說唱的確最有名了,我們下去聽聽。」

  他付了茶費,高興地拉著趙靈兒下去聽。只見說唱的一男一女正在說《西廂記》,兩人站著聽了一會兒,沒想到內容居然極盡露骨之能事,兩人聽得面紅耳赤,連忙走開,幾個聽書的男子笑道:「小子,帶媳婦聽小熱昏,害什麼臊?」

  小熱昏便是帶有色情意味的故事,兩人雖聽不大懂,但還是快步走開,相視一笑。

  又聽見有個攤位道:「公子,與媳婦好白相?」

  白相便是「玩」的意思,那位攤子主人問他們好不好玩,李逍遙轉頭一看,只見大大的木頭招牌上,寫著四個端正的大楷字「管輅神算」。

  李逍遙好奇地問道:「什麼是管輅神算?」

  算命仙見生意上門了,笑道:「只要二位隨便說三個字,我便能算出首判詞來,料定二位的未來,鐵口直斷,不靈免錢!」

  李逍遙道:「不靈免錢?這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

   「好,你就幫我算算我最近的運氣如何?」

  李逍遙隨便說了三個字,那算命仙便算了算筆畫,加加減減,一面在一本破舊的書上翻著,一個字一個字抄下來,沒多久居然抄出了一首似詩非詩、似詞非詞的判語:「嗯,這個嘛……公子近期走桃花運了!女子為水,水載舟亦覆舟,公子千萬要謹慎,切記!切記!」

   「我有桃花運?」李逍遙望瞭望趙靈兒,心裡在想:「那朵桃花八成是靈兒,這算命的察言觀色,說了件早就有的事,就想嚇人?」

  算命仙又問道:「這位姑娘要不要也算一算?」

  趙靈兒道:「好呀!」便也寫了三個字。

  算命仙又是東加西減,又算出一首狗屁不通的判語來,目露驚奇,接著便仔細地端詳趙靈兒,過了好半天才道:「嗯……姑娘瑤光聚頂、靈氣逼人,人世少見。在朝必為帝后,在野亦為人傑……」

  李逍遙暗想:「好話誰不會說?再聽聽他鬼扯些什麼。」

  那算命仙眉毛一皺,道:「但……姑娘的眉宇之間,隱含煞氣,恐怕近日必有劫難!」

  李逍遙根本不信,道:「呸呸呸!鬼話連篇,什麼劫難,你要幫我們解除劫難,然後大敲一筆是吧?靈兒,我們走!」

  李逍遙一拉趙靈兒就走,算命仙側在背後道:「公子,公子,您還沒給錢呢?!」

  李逍遙轉身道:「你不是說不靈免錢嗎?」

  算命仙嘆道:「唉!貧道說的都是真話……」

  李逍遙與趙靈兒已經走遠了,路邊有一個賣胭脂水粉的攤位,擺著花花綠綠,爭奇鬥豔的妝奩之物,老闆高聲道:「公子,媳婦兒這麼美,給她買點翠花吧!」

  李逍遙原本對這些東西並不在意,現在身邊帶了個女子,心卻跟著細起來了,便拉著趙靈兒停步在那攤位前,道:「你看,這珠花美不美?」

  趙靈兒隨手拿著攤上的東西把玩,面帶笑意,更增嬌豔。

  趙靈兒笑道:「這粉好香,不過這麼白,真不自然!」

  李逍遙道:「卻嫌脂粉汙顏色,我覺得女子還是天然的好,你的膚色比這死白美得多呢!」

  趙靈兒笑道:「等到我人老珠黃,你就不會這麼說啦!」

  李逍遙道:「你喜歡什麼?」趙靈兒笑而不語,見她這嬌羞之態,李逍遙目動神馳,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在首飾中挑了老半天,才撿起一隻簡樸的銀釵,插在她頭上,笑道:「靈兒,這銀釵你戴起來一定很好看!我買給你!」

  趙靈兒忙解了下來,道:「可是好像很貴呢……」

   「話不能這麼說,女孩子就是要會打扮!」他轉頭對老闆道:「我要這隻銀釵。」

  那老闆道:「公子,您真有眼光!這隻釵子四百二十文錢,算你四百文錢就行啦!」

  李逍遙道:「才減個二十文,太不夠意思,算兩百文得了!」

  老闆忙道:「公子,四百文是沒本啦,您這價殺太凶了,抬抬?」

   「你們蘇州人最會做生意,我還想兩百文可是說多了呢。」

  李逍遙可是被李大娘一手訓練出來的,要討價還價,功力不在話下,再說,蘇州人做生意原本就是出名的會抬價,李逍遙直接對半殺,還算是懂行情。趙靈兒不懂的這些庶民的生存之道,在旁看得目瞪口呆,不好意思地一拉李逍遙,道:「逍遙哥哥,這……我不要也沒關係……」

  此時,突然一陣嬌脆的聲音道:「五百文,我要了。」

  李逍遙與趙靈兒轉頭一看,不是林月如是誰?

  林月如丟了一小錠銀子,便拿了髮釵,勝利似的對他們一笑,那老闆收起銀子,賠笑道:「這位姑娘真有眼光,您這麼美麗,配上這髮釵,那可是錦上添花,美得不得了!」

  林月如冷笑了一聲,道:「是嗎?我說這種白相家什,有什麼好?破破爛爛,送我都不要呢!」

  說著,竟手中柔勁一吐,將那銀釵折彎了。

  李逍遙冷笑道:「居然有人花五百文買破爛,這才是真正好笑!」說著便一拉趙靈兒的手,道:「別理她,我們走。」

  林月如氣得一跺腳,道:「你給我站住!」

   「誰理你!」

  兩人拉著手走了,林月如索性跟了上去,李逍遙和趙靈兒走了一會兒,回頭一看,林月如還在身後不遠,好像在隨便看東西的樣子。

  李逍遙道:「餵,你跟著我們做什麼?」

  林月如雙手叉著腰,道:「這路是你家開的嗎?我高興走,你管我?」

  李逍遙道:「你愛跟就跟!」

  說完,便假做不理她,和趙靈兒兩人說笑著,隨便走走看看。不過身後跟著一個人,總是有點不大自在。

  見趙靈兒有些累了,李逍遙張望了一會兒,道:「前面有間賣酸梅湯的,我們去坐一坐!」

  趙靈兒微笑道:「好。」

  兩人走進店中,才一坐定,林月如也大步進來了,徑自坐在靠窗的座位,一拍桌面,道:「小二!」

  店小二見她衣著華貴,氣派非凡,連忙迎了上來,反而沒有先招呼先她一步而來的李逍遙和趙靈兒。

  店小二道:「小姐用點什麼?」

  林月如道:「你們這間店裡有什麼?」

  店小二道:「我們店裡最有名的是酸梅湯、烏梅汁、桂圓紅棗茶,還有豆沙包、花生飴……」

  林月如冷笑道:「就這些?」說完,取了一錠銀子,問道:「這可以買多少?」

  店小二笑道:「這啊?這枚銀成色好,大約有一兩,我們店裡全都賣給你,也還要找你一半啊!」

   「不用找了,你們店裡今天的東西,本姑娘全都包了!」

  李逍遙看著實在氣不過,起身拉著趙靈兒道:「咱們走!」

  林月如氣憤地站了起來,便要追出去,店小二道:「姑娘,您買的東西……」

   「全給我倒進水道裏!」林月如怒道,便頭也不回地走出店門。

  見到李逍遙與趙靈兒拉著手,氣氛溫馨地慢慢走著,她更是氣得胸中有如火燒,但是不知怎樣,這種氣憤裡,卻帶著一種教她無法呼吸的難過,好像小時候受了委屈,忍不住便想投入母親懷裡大哭一場,那種帶著幾分酸楚的心情。

  自從母親去世之後,便沒有人這麼樣地疼愛自己,父親雖然極為寵她,但是父親的寵,與母親那像是熨著她的心腸的溫柔、貼心,是全然不同的。因此,多年以來,林月如已經忘了溫暖纖細的感情表現,只會直來直往,想笑就笑,想生氣就生氣。

  林月如咬著牙跟在他們身後,李逍遙這回帶趙靈兒進了一間大飯鋪,想:「你林大小姐再有錢,也不能出手就包下一間飯店整天的東西吧!」

  他們兩人一坐下,林月如後腳便跟了進來,徑自坐在他們附近的一個大桌。

  店小二忙上前道:「小姐,這一桌是給十個人用的,您換個雅座如何?」

  林月如伸手一拍,將一錠大銀子放在桌上,怒道:「我就要這桌!」

  那店小二見她出手闊綽,不敢怠慢,道:「是,是。」

  這間飯鋪不小,跑堂的就有好幾個,有人招呼了李逍遙和趙靈兒,他們點了些蘇州有名的小點心,又叫沏上一壺好茶,這才放下了心,林月如應該是玩不出什麼花樣了。

  不料等他們回頭一看,林月如桌上竟已送上了一大堆山珍海味。

  趙靈兒低聲問道:「她吃得了這麼多嗎?」

  李逍遙道:「別理她,這個燒賣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你嘗嘗看。」

  趙靈兒吃了一點,雖覺沒什麼特別,但是難得的是李逍遙的溫柔體貼,便笑著點點頭,道:「真好吃。」

  大桌的林月如來了一小塊炒鱸魚片,只吃了一口,便呸地吐了出來,道:「這是什麼東西?難吃死了!」

  趙靈兒望著她,李逍遙有點兒生氣起來了,旁邊有一桌這樣的客人,誰還吃得下?

  接著林月如又舀了一匙菰菜羹,只喝了一點點,便皺眉道:「呸呸呸!這種菰菜根本不能吃!」

  她吃一樣,挑剔一樣,簡直是把這間店說得一無是處,李逍遙冷笑著,暗想:「這不是財大氣粗嗎?看一會兒人家廚師怎麼教訓你!」

  果然,沒多久這間店的廚師便氣沖沖地走了出來,見到林月如一個小姑娘,點了這麼一大桌,每樣都只動了一口,一臉不屑地在喝茶清口,氣得臉都紅了,道:「這位姑娘,您看不起我的廚藝,可以到別處吃去,不要在此地暴殄天物!」

  林月如哼了一聲,道:「你是這裡的廚子?你還有臉出來丟人現眼?暴殄天物的是你不是我。」

  廚師道:「你說什麼?」

  林月如道:「別的不說,你把這斑肝湯做成這樣,不是暴殄天物嗎?」

   「好,我倒要聽聽你怎麼個不滿意!」

  林月如道:「你把斑魚的肉跟肝,味兒都混在一起,這怎麼吃?只能拿去餵豬!」

  那廚師道:「斑魚本來就是去皮穢之後,以雞湯一起煨的,有什麼不對?」

  林月如道:「你怎麼不將魚去了皮穢,先去了魚骨,把肝肉分開,肉用雞湯單獨煨,肝下酒三分,然後以別的鮮雞湯慢火煨起。再以二分水、一分秋油,煮熟了斑魚湯,然後下肝,再佐以火腿、鮮筍、香菇,起鍋時才下薑汁蔥段,這是不是比較入味?而且這樣的話,魚肝金黃,浮於水面;魚肉雪白,與紅色的火腿、青翠的綠蔥相映,不是好看好吃得多?」

  那廚師一愣,道:「這……」

  林月如又指著那盤名貴紅豔的絨螯蟹,道:「還有,你將這蟹水蒸了就拿出來混?送給我都不吃!」

  廚師的口氣已有點鬆動,道:「古人說『蟹宜獨食,不宜搭配他物’,因此這上好的蟹王蒸熟了,只能醮點薑末香醋而食,有何不對?」

  林月如冷笑道:「真是小家小戶之見!蒸蟹大有學問,得先將蟹在清水中養一刻鍾之後,洗淨了全身,然後,教你個訣竅!在腹田中塞入薑片,才曲起蟹腳,綁緊了入鍋蒸熟!這樣的味道方能托出蟹肉鮮美來,而且能保留蟹黃的甜美,而去其異味。」

  那廚師聽了這個竅門,大喜過望,道:「是,是!小姐說得對。」

  趙靈兒忍不住對李逍遙笑道:「林小姐懂得真多。」

  李逍遙道:「別理她,讓她說去,咱們吃咱們的。」

  其實,李大娘家世代禦廚,可說是真正天下一等一的大師,對於這些料理的處理方法、美味訣竅,李逍遙自小耳濡目染,知道的不會少於林月如。但是他生性豁達,從不挑剔別人的做法。見到林月如這樣的招搖,更加看不順眼。

  林月如氣憤地一瞪他們,道:「哼!富過三代才懂得吃,貴過五代才懂得穿,這種平民百姓吃的東西,粗劣不堪,怎能入得了口?」

  廚師更是面紅耳赤,李逍遙冷冷地說道:「你既富又貴,幹什麼來這裡灑錢找氣受?」

  林月如見李逍遙理她了,姿態又高了起來,道:「我只是想看看你們兩個,興高采烈地出來玩些什麼,真的這麼好玩?結果啊,想不到這麼無聊乏味!」

  李逍遙道:「是啊,你怎麼不去找劉公子晉元兄?他也是個貴公子,跟你應該玩得起來,也不必在這平民百姓的地上張揚討氣!」

  林月如怒道:「你沒事幹嘛把我跟那個膿包扯在一塊兒?」

  眼看兩人又要吵起來,趙靈兒起了身,道:「林小姐,你別生氣,不如過來跟我們一塊兒用點心吧!」

  李逍遙叫道:「誰要跟她一桌?」

  林月如也叫道:「我才不稀罕呢!」

  趙靈兒走了過去,溫柔地拉起林月如的手,道:「如果這麼多東西你都不愛吃,那麼我們坐一塊兒,或許就覺得好吃了。我以前吃不下東西時,我姥姥就會和我說笑,說著說著,不知不覺就吃了許多,有人陪著,吃東西才香呢。」

  林月如一怔,甩了她的手道:「我……我不要你同情我!」

  但是,話才說完,卻突然間哽嚥了,眼淚也流了下來,林月如趴在桌上哭了起來,道:「我不要你同情我!我恨你這樣!」

  趙靈兒道:「我……我不是同情你,逍遙哥哥老是在激你生氣,所以我很想賠個不是,我若是不夠資格,就叫他來向你賠罪,是他不對。」

  李逍遙本來十分不服,可是他也沒想到林月如會哭了起來,不禁有點手忙腳亂,道:「好了,你別哭了,我……哎,是我不對,我亂說話,可以了吧?」

  林月如擦了擦眼淚,怒視著李逍遙,道:「我才不稀罕你道歉!」

  趙靈兒硬是把林月如拉到他們這個小桌來,道:「常說一笑抿恩仇,又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幹嗎吵架呢?逍遙哥哥,你的嘴這麼尖酸,我也會怕!」

  李逍遙悶哼了一聲,道:「你倒幫起外人來了?」

  趙靈兒嘆了口氣,道:「我們三個,一姓李,一姓林,一姓趙,都是天南地北,合得來便是一家人,合不來便是外人。我不喜歡這樣吵吵鬧鬧的,有話就好好地說,不是很好嗎?」

  林月如反而不好意思了,低聲道:「嗯……靈兒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趙靈兒道:「我十六了,你呢?」

  林月如道:「你小我兩歲,靈兒妹子。」

  趙靈兒喜道:「那我便該叫你聲姐姐。」

  林月如近看趙靈兒,才驚於她如此的美貌,道:「靈兒妹妹,你……你長得真俊,人品又好,怎麼跟這個小賊在一塊兒,真是不配!」

  李逍遙道:「餵,這一回我可沒惹你,是你先挑戰火的!」

  林月如瞪他,道:「誰叫你要把我跟劉晉元說在一起的?」

  趙靈兒忍不住笑了,道:「你們兩個,怎麼一交鋒就是吵?聽說這也是要修好幾輩子的呢!」

  李逍遙一翻白眼,道:「有這輩子就夠了,我還跟她認識幾輩子?倒了幾輩子的黴啊?」

  林月如道:「謝了!這也是我要說的呢!我認識你,真是三生有幸,這輩子不幸!」

   「你……」

  趙靈兒笑道:「我知道了,你們前幾輩子,都是說相聲的搭檔!啊……」

  李逍遙和林月如還要再吵,話到口邊,果然覺得兩人的吵法簡直是在說相聲,忍不住都同聲一笑。

  直到夜裡,三人才有說有笑地回來,見到他們三人居然氣氛如此和洽,林家的僕人婢女都十分意外,不知道究竟怎麼一回事。

  回來時趙靈兒已顯得十分疲憊,林月如被林天南叫去了,便只有李逍遙照顧著趙靈兒。

  趙靈兒被婢女們服侍上床之後,李逍遙坐到了床邊,道:「你怎麼了?看你臉色似乎不太好。」

  趙靈兒道:「我……胸口很悶,頭有點疼,不過不礙事的……」

  李逍遙摸了摸她的額頭,是有點兒燒,急道:「哎呀,病了可就不好了。」

  趙靈兒仰著臉望著天花板,不知在想什麼,一會兒才轉頭道:「逍遙哥哥,你還記不記得姥姥死的時候對你說的話?」

  李逍遙柔聲道:「我怎麼會忘呢?你放心,我會照顧你,直到找到你娘為止,我答應過的事,絕不反悔!」

  趙靈兒:「可是……」

   「嗯?你想說什麼?」李逍遙問道。

  趙靈兒道:「可是,如果……我是……」

   「是什麼?」

  趙靈兒欲言又止,道:「我也不知道,這兩天,我心裡總是怪怪的,好像……變成了不是我自己,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

  趙靈兒突然眼泛淚光,李逍遙驚道:「你真的這麼不舒服嗎?我馬上請林前輩替你叫個大夫……」

  趙靈兒拉住李逍遙,道:「不,不必了,我不是身體不舒服,是……心裡害怕,逍遙哥哥,你再說一次……」

   「說什麼?」

   「說……說你不會離開我,不會讓我又變成一個孤單的人。」

  李逍遙俯下身來,輕吻了她一下,才道:「我絕對不會離開你,不會讓你孤單一個人的。」

  趙靈兒蒼白的臉露出了一絲不安的微笑,道:「這樣我就好多了。」

  李逍遙只當她是女孩子的多心與多愁,不以為意,道:「嗯?那就好,別胡思亂想了,真是個傻丫頭!早點睡,明天一早我再陪你去街上玩!」

  趙靈兒握著李逍遙的手,慢慢地閉眼睡了下去。

  直到趙靈兒睡著了,李逍遙才慢慢抽出手,伸了個懶腰。本來他想像平常那樣,和趙靈兒共處一室,可是後來想想,這畢竟是在別人家裡,自己和靈兒難說是將來的夫妻,現在也還沒成婚,名不正言不順,還是守個禮法,較為妥當。

  李逍遙悄然起身,走了出去。

  丫環秋菊迎上前來,道:「姑爺,老爺請你去一趟。」

  李逍遙道:「請帶路。」

  秋菊帶李逍遙步至前廳,前廳的人不少,除了一些清客之外,管家也在,林天南和一名布衫老頭正在談話,像是十分投機。

  見到李逍遙,林天南便笑道:「賢婿,快來!告訴我你的生辰年月。」

  李逍遙道:「我是乙丑年臘月十九辰時出生的。」

  那名布衫老者掐指算了算,便拱手笑道:「恭喜老爺!李公子和令千金乃是人間雙璧、佳偶天成呀!依二人的八字看來,絕對是兒孫滿堂,大富大貴!」

  林天南笑得合不攏嘴,道:「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林忠,帶先生到帳房取款領賞!」

  林忠道:「是,老爺。先生,請跟我來。」

  那算命先生稱謝不已,跟著林忠離開了,一群清客們紛紛向林天南道喜,林天南撫著須,笑道:「呵呵呵……我就知道,我一見李少俠,就感到有緣!」他轉看李逍遙,一手按著李逍遙的肩,道:「賢婿,我林家人丁單薄,往後就要靠你和如兒,多多替我們林家添壯丁啦!哈哈哈……」

  李逍遙又窘又為難,只想問他到底派人去見嬸嬸了沒有?他感到再這樣待下去,搞不好林天南已經自我催眠,認定他是女婿了!到時候就算嬸嬸說不許,或許林天南也聽不下去。

  一名美貌的丫環上前道:「稟老爺,小姐請姑爺去一趟。」

  林天南指著李逍遙,轉身對清客們說道:「你們看看,有緣了不是?這麼對眼,難分難捨的,就不想理我這個老爸爸了。」

  眾清客們也笑道:「林老爺,你是貌似不豫然,實乃深喜之!」

   「您又得了個半子,天幸之,天幸之!」

  林天南見李逍遙不安的樣子,擺手道:「去吧,我這老傢夥不佔你們年輕人的時間了。」

  李逍遙道了聲告辭,由那丫環領了下去。

  那丫環將李逍遙帶到一泓池水邊,天上月明如勾,倒映在水池裡,特別清雅。

  水池旁花香瀰漫,李逍遙轉頭望去,便見到一座纏著花蔓的小亭子中,一道纖纖身影,正坐在裡面。

  那丫環夏竹笑道:「姑爺,小姐在玫瑰亭中等你呢,還不快去!」

  李逍遙應了一聲,走上前去。

  整座涼亭外,種滿了一畦一畦的各種玫瑰花,有些則是薔薇,攀著涼亭生長,在月光下,美得近乎神秘。兩名小婢提著燈籠照路,李逍遙步上石階,抬頭一望,不禁怔了。

  林月如細心梳妝打扮過,身上穿著輕薄的羅衫珠裙,長長的秀髮挽成危髻,她嬌羞地微微別過了臉,發上的步瑤輕輕晃動著,燭光的金燦照在她的臉上,更增添了華豔。

  李逍遙沒想到她如此之美,一時之間,真的是目瞪口呆。白天那個穿著青衫武靠、頭髮隨便束起的姑娘,細心打扮之下,竟然嫻雅溫文,高貴無比。

  李逍遙一句話也不說,林月如先自不好意思,道:「李逍遙!你說我這身衣裳好不好看?」

  她這一開口,李逍遙才確信她還是白天那個林月如,只不過實在太震驚了,因此有些愣愣地說道:「喔!好看,好看……」

  林月如嗔道:「就這樣子而已嗎?人家可是好不容易才穿一次呢!」

  李逍遙抓了抓頭,道:「嗯……那就是……非常的好看。」

  林月如笑了,她笑時更加地嫵媚,更讓人心動。

  李逍遙道:「林姑娘,我能否私下問你一個問題,請你老實回答我。」

  林月如道:「說啊!什麼問題?」

  李逍遙道:「你當真想要嫁給我?」

  林月如習慣性地揚了一下頭,道:「不是我嫁給你,是你入贅到我們林家。」

  李逍遙苦笑道:「不是指這個,我是指比武招親太草率了,這門親事不一定要算數。」

  林月如笑道:「沒關係,我爹說了就算!」

   「這……其實我今天上擂臺與你比武,只是想化解私怨,從未想過招親什麼的……」

  林月如笑道:「誰叫你要打贏我!現在全蘇州的人都知道你是林家的新姑爺了,難道你想賴帳不成?」

   「可是,我們認識才不過兩天……」

  林月如臉色微變,道:「你百般推託,說了半天,原來你討厭我!」

  李逍遙忙道:「不,不是這個意思,而是……我總覺得這樣太隨便了……」

  林月如臉一沉,道:「我才不是隨隨便便的人呢!我在做什麼,心裡清楚得很!」

  李逍遙嘆道:「我總覺得不大對,你該不會是為了昨天的事,還懷恨在心,故意捉弄我吧?」

  林月如忍不住笑了,道:「你怕我捉弄你?嘿,那也說不一定嘍!」

  其實,李逍遙還寧願林月如是在捉弄他,而不是真的要與他成親,否則,趙靈兒該怎麼辦?李逍遙也知道林月如不是壞人,實在不想讓她傷心。

  在李逍遙沉吟之時,林月如已道:「你瞧,我們家的花園很漂亮吧?在全蘇州城就屬我家的庭院是最大的呢!」

  李逍遙正要說話,遠方忽然傳出一聲尖叫。

  接著,便有人叫道:「老爺,老爺,快來人呀!」

  林月如驚道:「是冬梅的聲音!」

  她躍出涼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李逍遙也緊跟著,沒多久,許多持著火把與燈籠的家丁們都聚來了,只見一個人不停尖叫著奔跑出來。

  林天南不知何時已來了,大聲道:「冬梅!在吵鬧什麼?」

  那丫環冬梅撲通跪在林天南面前,不停發抖,道:「有……有妖怪,西廂房裡有妖怪,好可怕……」

  林天南沉著臉道:「妖怪?竟然敢在林家堡作亂!」

  冬梅抖個不停,道:「真的,真的有妖怪,在……在趙姑娘的房裡有妖怪!」

  李逍遙大驚,林月如也道:「靈兒妹妹在房裡嗎?那可糟了!」

  林天南轉身對管家道:「林忠,快去召集家丁,切記多帶些火把!」

  林忠連忙應了一聲,轉身離開大廳。

  李逍遙早已不管眾人,往西廂房的方向奔去,卻沒注意到林月如也跟著過來了。越接近西廂房,騷動就越來越大,好幾個驚慌的丫環,邊走逃邊嚷叫著。

  李逍遙奔至西廂外,林月如一把揪住了一名婢女,喝道:「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婢女顫聲道:「是……是只半人半蛇的妖怪,就在……廂房裡面……」

  李逍遙問道:「靈兒,靈兒人呢?」

  婢女道:「沒見到趙姑娘……」

  李逍遙就要往內衝入,卻被林月如拉住了,道:「別去!」

  李逍遙道:「靈兒一定在裡面,我去救靈兒出來!」

  林月如道:「等一等,現在進去很危險,裡面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我已經叫人去取燈火了。」

  李逍遙道:「我等不了!」便要往內衝,幸好此時家丁已經將火把送來,林月如接了,道:「好,我跟你進去!」

  林月如與李逍遙快步奔入西廂,幽幽暗暗之中,兩人快步奔入趙靈兒休息的房間內,只見前方有個隱約的身影,在地上盤旋蠕動。

  李逍遙喝道:「何方妖孽,竟敢在此撒野,還不束手就擒!」

  林月如拉住了李逍遙,道:「李大哥,等一下!」

  那巨大的蛇影扭動著,頭部轉了過來,突然間筆直飛衝向李逍遙與林月如的方向,林月如驚呼了一聲,那巨蛇已淩空飛出,一下子就不知竄向何方了。

  李逍遙叫道:「靈兒!靈兒,你沒驚嚇到吧?」

  但是房裡已無人聲,林月如走至桌前,以手中火把點起了燈,瞬間房內燈火通明,李逍遙掀被一看,大驚失色,床上還有微溫,但趙靈兒已經不見了。

  李逍遙叫道:「靈兒!」

  林月如也繞過屏風,見到床上空無一人,不禁若有所思。

  李逍遙急道:「靈兒不見了,會不會是被蛇妖抓走了……」

  林月如柔聲道:「不會的,我叫人再找找,也許是為了躲蛇妖,逃出房間了。」

  林月如這麼說,李逍遙才略為放下了一點心。

  林月如轉頭對在門外探頭探腦的婢女們道:「還不去找人?叫所有的人都去找,城裡找不到就到城外去找,翻遍全蘇州也要把靈兒妹妹找回來!」

  這時,林天南卻大步走了進來,道:「不必了!由她去吧!」

  李逍遙一怔,林天南揮了一下手,要所有的丫環家丁們離開,臉色沉重地坐了下來。

  林月如道:「爹,為什麼……」

  林天南鐵青著臉道:「你們自己問問冬梅吧!是她最先發現妖怪的。」林月如望向怯怯地站在林天南背後的丫環冬梅,道:「冬梅,妖怪從哪跑進來的?趙姑娘又到哪裡去了?」

  冬梅小聲發著抖道:「奴婢正在打掃房間時,突然……聽到趙姑娘的慘叫,就急忙趕過來,就看到……看到……」

  李逍遙急問道:「你看到什麼!」

  冬梅聲音更低了:「看到床上有只蛇妖,那蛇妖……好像是……是趙姑娘……」

  李逍遙怒道:「你胡說!」

  林月如也道:「冬梅,你不可以亂說,趙姑娘怎麼會是蛇妖?」

  冬梅道:「我看到……看到蛇妖的臉,那個蛇妖的上半身是人身!」

  林月如也沉默了,她所見到的蛇妖上半身確實是人,而且,林月如也真的看見了蛇妖的面孔,李逍遙叫著靈兒時,她看見蛇妖回過頭來,眼中含淚,淒楚地看著李逍遙。

  但是,林月如不願肯定,寧願相信自己看錯了。

  冬梅繼續說道:「那蛇妖的面貌,很像……不,就是趙姑娘!然後,突然一陣狂風把燭火都吹滅了……」

  李逍遙道:「我不相信!靈兒不會是蛇妖,這件事我自會查清楚,沒有找到靈兒我是不會回來的!」

  李逍遙說完,便推開眾人,往外奔去。

  林月如阻止不及,急忙回頭對冬梅道:「你是不是嚇昏頭了?怎麼可以胡言亂語,誣賴趙姑娘?」

  冬梅跪下道:「冬梅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欺騙小姐!」

  林天南沉聲道:「哼!真是看走了眼。想不到李逍遙竟然跟蛇妖是一夥的!」

  林月如道:「這不可能,爹,這一定有誤會!」

  林天南負手道:「如兒,別多說了,這件婚事就此取消,林家絕不與邪魔歪道來往!」

  林月如道:「我不要!既然爹許過婚,怎可出爾反爾?」

   「哼,婚事還沒辦,不算出爾反爾。如果李逍遙是蛇妖的同黨,我不但取消婚事,還要追殺他!」

  林月如道:「若是誤會呢?我相信趙姑娘絕對不是蛇妖,她在林家出事,我就有責任將她尋回,更何況,如果讓人知道新姑爺出門找其他姑娘,我的臉往哪裡擺?」

  說完,林月如轉頭便往李逍遙離開方向奔去,林天南叫道:「如兒!你回來!」

  林月如只回頭看了林天南一眼,便頭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林天南呆了半晌,只能搖頭浩嘆,喃喃道:「唉,女兒大了,留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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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4 16:09:3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魅影蛇蹤


   李逍遙一路奔了出去,不知要奔多遠,過了許久,才停在一處破舊的牆前,停了下來。但見天上寒月孤冷,四周荒草廢墟,只有自己一個人,孤單無援。

  李逍遙突然坐在地上,想到:「靈兒……靈兒怎會被蛇妖抓了去?我該從何找起才是?」

  他一個人坐在這荒村之中,全無主意,回想起方才靈兒的神情語態,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他獨自想了一會兒,越想越是生氣:「哼,那丫環說什麼蛇妖是靈兒,根本是胡說八道,一定是林天南叫她說的,就是為了讓我死心,我才不相信呢!」

  這時,山路的盡頭傳出了一聲輕笑。

   「靈兒!」李逍遙忙叫著,還以為趙靈兒果然躲到這裡來,故意騙得自己團團轉。

  依然四下無人,李逍遙叫道:「靈兒,你出來,別鬧了,你不喜歡住在林家,咱們就一塊兒走,別管什麼對啊不對的了……」

  那聲輕笑悄然不見,李逍遙孤疑地站在原地,抓了抓頭:「難道是我的錯覺?」

  輕巧的腳步聲傳了出來,李逍遙轉頭一看,方才傳出笑聲的方向,正站著林月如。她已經換上平時的裝束,頭髮也依舊束在腦後,抱著胸看著李逍遙。

   「是你啊……」李逍遙有些失望。

  林月如正山路前方望著他,神情有些陰鬱,隨即一挑長眉,道:「是我,怎樣,夠失望了吧?」

  李逍遙轉身便走,不欲理她。林月如在背後跺著腳道:「餵,你就這樣摸著鼻子走了?你的心肝寶貝靈兒不見了,夠你傷心的了,活該!」

  李逍遙轉身怒道:「要幸災樂禍只管去,我可不想理你!」

  林月如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道:「我幸災樂禍?有人這麼巴巴地追來幸災樂禍的?你這樣不識好人心,到時就永遠找不到你的靈兒,讓你自個兒哭死,我也不管!」

  李逍遙站定了,轉身瞪著她,道:「你到底想怎樣?蠻不講理!」

  林月如恨恨地說道:「是,我就是又醜又凶,不像你的靈兒又美又溫柔,我說的話全是狗屎,你不屑一顧就算了,讓你自己去亂找,找一輩子!」

  李逍遙聽出點不對來,道:「你在說什麼?幹嗎扯這美啊醜的?」

  林月如一踢地面上的石頭,叫道:「你明明說過我又醜又凶,我就是這樣,就是幸災樂禍的壞女子!」

  李逍遙愣了愣,道:「我哪有說你又醜又凶?你發神經了嗎?」

  林月如瞪視著他,咬緊了唇。李逍遙拚命地想、用力地想,說她凶是已經說了幾萬遍了,可是李逍遙真的不記得說過她醜,事實上她不但不醜,還有著傾國之貌。

   「我……我真的說過?」李逍遙被她看得也有點心虛了起來。

  林月如只是板著臉不說話,李逍遙道:「我絕對沒有說過!萬一……嗯,不小心說了,那我跟你道個歉,對不起啦!」

  李逍遙便要離去,林月如又叫住了她:「喂!我再問你!」

  李逍遙急著找趙靈兒,有些不耐煩地停了下來。

   「我問你,我……我真的很醜嗎?」

  李逍遙道:「你別亂想,沒有的事,你美極啦!」

   「你不是騙我的?」

   「我幹什麼騙你?你去問劉晉元,他會把書上全部的句子搬下來稱讚你!」

  林月如微微一笑,道:「我就信你一回。呵,你這個呆瓜,三更半夜的,打算從何找起呀?」

  李逍遙道:「你說什麼?」

  林月如玩著頭髮,笑道:「我問你,要從何找起靈兒妹妹?胡奔亂撞,跟條傻狗似的。」

   「你怎麼……」李逍遙本來氣她這樣奚落自己,卻突然想通了,道:「你要幫我找靈兒?你知道她會上哪兒?」

  林月如故意看著別的地方,高高在上地說道:「這個嘛,看你怎麼求我嘍!」

   「我……唉,我謝謝你。」

  林月如道:「你也別謝,我可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靈兒妹妹!好歹她是在我家失蹤的,道義上我有責任把她找回來。」

  李逍遙既驚訝又感激,這回是真心誠意地說道:「謝謝你。謝謝你,林姑娘,我從不知道你是這樣一個熱血心腸的好女子。」

  林月如臉色又一變,道:「難道你就只會叫我林姑娘?」

  李逍遙心裡想:「我還差點說溜了嘴,叫你刁蠻小姐呢!」他當然不會說出真心話,笑問道:「不然該怎麼叫你?」

  林月如道:「我也不要你叫我姑奶奶,佔你這個便宜,半點意思也沒有,算了,你大我一歲,我委屈點叫你聲大哥,那你看你該怎麼叫我?」

  李逍遙道:「月如妹子,這樣對了吧?」

  林月如嫣然一笑,看起來十分開心,李逍遙不知道為何改了口,她就這麼高興,更是覺得女人心實在難懂。

  李逍遙道:「月如妹子,這一帶你熟,依你看,抓走靈兒的妖怪會往哪去?」

  林月如張望了一會兒,略一沉思,道:「嗯……前面不遠處有座隱龍窟,聽說洞窟內深處住著一群蛇妖,常在附近出沒,有不少年輕的少女被他拐到洞中,下落不明。」

  李逍遙道:「我白天聽人說過,林堡主還曾經帶人去除妖,對不對。」

  林月如點了點頭,道:「是啊,我爹多次招募志士進入洞內除妖,可是都沒有成功過,還死傷了不少的人。我好幾次想跟去看看,我爹都不讓去,說什麼……對女子名聲大有妨礙。又說:不是我武功不夠好,而是萬一蛇妖死在我手裡,人家傳出去說:『林家閨女殺死了蛇妖。’不免就聯想到一些骯髒事上頭去。可是,哼,我爹找的那些勇士根本都不濟事!」

  李逍遙有幾分無奈,林天南的考慮確實也對,不過未免太偏袒女兒了些。

  林月如又道:「唉,就因為我爹對蛇妖恨之入骨,才會說出誤解趙姑娘的話來……」

  李逍遙道:「你帶我到隱龍窟,等我找到靈兒,就可以證明靈兒絕對不是蛇妖,也就可以讓林堡主明白了。」

  林月如一點頭,在前面帶路,李逍遙緊跟著她,走出了約莫六七裏的路,四周漸漸只有林木幽藤,半點人聲都沒有,兩人的腳步聲顯得十分突兀。

  古柏重疊的森林中,隱約發出一點幽微的燈光。

  李逍遙與林月如都見到那搖曳模糊的微光,在黑暗潮濕的林地中,散發出一點點人世間的溫暖。

  但是,李逍遙有點懷疑:在這種深山,怎麼會有人家?難保不是妖祟。

  林月如回頭看了看李逍遙,神情有些緊張。李逍遙點了一下頭,兩人同時拔劍出鞘,步步為營,小心翼翼地接近燈火傳來的方向。

  兩人走近了,那確是一所小屋,簡陋的柴門荊扉,低矮的圍牆外掛著些乾柴雜物,一派普通的山野樵居模樣。

  李逍遙與林月如無聲地推開短牆的門,走了進去。大門內似乎有些倉皇的動靜。

  李逍遙一把推門而入,對方立刻大叫道:「哇!不要抓我,不要抓我……老漢家裡只有這些破木柴,可沒啥值錢的東西給你們了……」

  李逍遙和林月如都「咦」地一聲,燈光下,一眼就可以看完的小室中只有兩床一桌,以及隱匿在黑暗中的簡陋的傢俱。

  李逍遙細看了一會兒,此地實在不像什麼詭譎的地方。那老頭膚色黝黑,幹幹瘦瘦的,一雙眼睛中散發出無比驚恐。

  李逍遙這才注意到自己和林月如都持著劍,頗像意圖不軌似的,連忙收了劍,道:「抱歉,讓您誤會了。這位老丈,我們不是壞人,實在不好意思,深夜冒犯了。」

  那老頭結結巴巴地說:「要什麼……只管拿去,只要別殺我……」

  林月如道:「老丈,我們不是壞人!」

  那老頭都快哭出來了:「是,大王,你……你們不是壞人……小的不敢說你們是壞人……」

  李逍遙道:「我們無意冒犯,只是見這荒山野嶺的,竟有人家,覺得很奇怪,所以來探探罷了。」

  那老頭這才敢望向他們,顫聲道:「那……那兩位是……是隱龍洞的大王們?」

  居然把他們當成妖怪了,林月如插著手道:「我們是好好的人,為何把我們當成妖怪?」

  那老頭道:「兩位……這麼晚,闖進這個荒野,不是隱龍洞的大王,難道會是一般人?」

  李逍遙笑道:「我們正是一般人!」

  那老頭訝然道:「你們來這裡做什麼?」

   「你又為何一個人住在這種地方,讓人誤會?」

  那老人愁眉苦臉地說道:「我當然也不想啊,可是……我自小就住在這裡,這裡以前也是個小村落,要不是……要不是蛇妖一年比一年倡狂,大家都搬走了,也不會落我一個人哪……」

  李逍遙道:「您就一個人守著家?」

  老人嘆道:「本來是一家人,可是我兒子也死了,媳婦也死了,就剩一個可愛的孫女兒陪我,但是……她不久前也被蛇妖擄走,至今生死不明,嗚……」

  那老人哭了起來,李逍遙同情萬分,還沒說什麼,林月如竟先上前了一步,頗有氣概地說道:「老丈,您孫女叫什麼名字?我們正要去找那隻蛇妖,說不定可以把她救出來!」

  那老頭狐疑地看著他們,道:「你們……要去找蛇妖?做什麼?」

   「當然是救人。」林月如道,「我有位朋友也給抓了,我們要去救她出來。」

  老頭這才完全如釋重負,道:「真的?那太好了!可是……唉,之前已經有許多人在那洞窟中喪命了,你們還是別去吧,就當我孫女已經……嗚……」

  李逍遙道:「老丈,我是不會放棄救人的,我非要救我朋友出來不可,您也一定很想念您孫女吧,那就不能放棄希望!」

  老頭道:「唉,我孫女叫張曉慧,你們如果真的要去救人,千萬要小心哪……」

  林月如道:「我們會的,您知道蛇妖出沒的地方是不是?」

  張老頭點了點頭,道:「那蛇妖的窩就在西邊山腳下的一處洞窟內。可是那洞內崎嶇百折,又有許多毒蛇出沒,進去很危險。你們……唉,你們千萬要小心啊!」

  李逍遙與林月如謝過了張老頭,更不遲疑,便往老頭所說的地方快步趕去。

  李逍遙心中揣惴惴不安,不知道這個隱龍澗隱龍窟裡,會有什麼樣的妖怪,又會強到什麼程度?他只能知道自己絕不可能放棄趙靈兒,只要有一點希望,都要把她救回來。

  依著張老頭所說的方向,兩人走了不少山路,又躍過一道小溪,越到山谷之下,越是潮濕難行。

  林月如悄聲道:「我知道這裡,我聽我爹派來剿蛇妖倖存的人說過,隱龍窟附近都是泥濘,毒蟲最多,咱們得小心點才是。」

  李逍遙點了點頭,前方被薛櫪及女蘿所攀滿的山壁,隱約露有一個幽深的洞口,洞內隱隱發出可怕的紅光。

  李逍遙拉住林月如,自己搶在林月如面前,問道:「這裡就是蛇妖的洞窟嗎?」

  林月如道:「應該就是這裡了,有詭異的紅光,應該不會錯的。」

  李逍遙道:「你留下來,在這裡等我。」

  說著他便要走上前,林月如卻一把拉住了他,道:「不行,我也要進去!」

  李逍遙轉頭望向林月如,道:「你是女孩子,萬一有個什麼,豈不是太危險了?」

  林月如笑了一笑,道:「女孩子又怎樣?」

  李逍遙道:「好好,我知道你比男孩子強,可別忘了你是我的手下敗將!」

  林月如居然不生氣,笑道:「哼,我是女孩子,要是我出了什麼事,你會保護我吧?」

   「那是當然的!」

  林月如道:「這不就結了,一塊兒進去!」

  李逍遙道:「餵,可是……」

   「可是什麼?還是你要我保護你?」林月如已搶上前,先一步走入洞中。李逍遙急忙跟上,道:「你真是……」

  林月如轉過頭來,右手食指放在唇上,輕聲道:「噓!別驚動蛇妖。」

  李逍遙拿她沒法子,只好緊閉著口,小心地潛了進去。兩人揭開冰冷的藤蔓,踏入洞中,李逍遙又搶身在前帶隊,這回林月如也不爭了,便跟在他背後。

  步入了陰森冰冷的洞窟之中,但覺四處的山壁都像會滲出水來一樣,空氣間瀰漫著一股隱約的腥臭,教人屏息,走了沒多久,李逍遙擔心林月如,回頭拉住了她的手,免得她失散了。

  林月如一怔,先是微微掙了一下,但一會兒也就任由李逍遙拉著她的手,默默跟在李逍遙身後。

  雖然這是腥臭可怕的地方,漫長曲折的甬道有如走在咽喉中一般,可是林月如的心底卻不知為何,感到十分平靜幸福。她一生高傲潑辣,男子見了她無不畢恭畢敬,只求別激怒她。但是,在李逍遙面前,她卻是頭一遭被同齡的男子這樣保護著,這時她才領悟到自己是個女孩,是一個希望被人照顧的女孩。

  望著李逍遙的背,林月如只想依靠上去。這種心情讓她既平靜,卻又帶著一點莫名的傷感。

  兩人不知走了多久的甬路,感覺上這條甬道像是一直深入地底,地面不但潮濕,還有著一灘一灘的積水,腥臭之味也更濃。

  突然前方無路了,李逍遙停了下來,摸索著前方,林月如上前一步,舉著火褶看了一會兒,低聲道:「你瞧,上面有個洞,得以輕功躍上去。」

  李逍遙有點兒為難,道:「這……」

  林月如輕笑了一聲,道:「幸好我跟進來了,否則你呀,白走這一遭!」

  她抽出腰間軟鞭,啪地一聲,鞭梢纏住了高處洞口的一把藤,她扯了一扯,便一揚下巴,示意李逍遙先爬上去。

  李逍遙攀著軟鞭,爬上了洞口,林月如也跟著攀了上來。

  這個高處的洞口是乾燥的,而且精心鋪設過石地,兩人都肯定蛇妖巢穴以近,都更提高警覺。

  遠方隱約有滴答水聲,越是往前走,路面越是寬闊,但還是陰暗無比。

  陡然一道黑影倏地橫過,林月如驚呼了一聲,身子已被纏住,被一股拉力拉上半空中。

  李逍遙大驚,定神一看,差點說不出話來。

  只見通道的半空中,一頭巨大的蟒蛇纏住了林月如的腰,林月如被緊纏得呼吸困難,也難以掙紮。

   「這是什麼巨蟒……」

  李逍遙驚愕未定,那頭巨蟒微微扭動著,轉了過來,李逍遙更是訝異,它的上半身居然是個男子,不但有精壯結實的胸膛,還有雙臂,頭上的臉孔五官粗獷,一頭像是虯結成塊的黑髮披垂在後,斜掠而上的雙眼裡,帶著詭魅的妖氣。

   「你……你是什麼東西!」李逍遙斥道。

  那頭蛇妖聲音像是亡靈一般飄渺陰森:「你們闖進我的洞府來做什麼?」

  李逍遙將劍一橫,道:「你就是蛇妖?把她放下!」

  蛇妖男咭咭怪笑:「來我洞府中的,便是我的。」

  林月如已被纏得臉色發青,像是快暈過去了,李逍遙怒叱一聲,劍氣直慣,蛇妖連忙飛身一閃,鬆開了林月如,飛掠不見。

  李逍遙奔上前扶起林月如,道:「你還好吧?」

  林月如撐起了身子,道:「我……我沒事,可惡,我只是一時不防,才被他偷襲得手,等一下非要教訓那蛇妖不可!」

  李逍遙扶起她,猛地又一道黑影閃至,李逍遙叫:「小心!」

  李逍遙推開林月如的同時,長劍刺出,嗤地一聲,那蛇影慘呼著消失無蹤,「嗒嗒」地滴下了幾滴蛇血。

  李逍遙背掩著林月如,橫劍以對。

  那蛇妖雖然閃避之法極快,可是也中了李逍遙一劍,躲在暗處,以火紅的蛇眼陰慘慘地盯著李逍遙與林月如。

  兩人全神防備了一會兒,李逍遙道:「我們走,那蛇妖一定逃進裡面了。」

  林月如道:「可是我聽說,蛇是最有耐性的,逍遙哥哥……」

  李逍遙道:「聽我的!」

  說完,拉住了她,背對著蛇妖,兩人一同走了幾步。躲在暗處的蛇妖露出獰笑,撲了上去。

  不料李逍遙早已有備,迅速地一回身,長劍左劈右挑,已在蛇妖胸前畫了兩劍,林月如立刻身子一縱,躍至後方,倒轉長劍,猛地便釘住了蛇妖的尾巴。

   「啊!」

  蛇妖吃痛,不斷地扭著,林月如狠很地將它釘牢在地,不肯放開。

  李逍遙將劍橫在蛇妖的頭上,喝道:「我問你,你把靈兒抓到哪裡去了?」

  蛇妖痛苦地說道:「什……什麼靈兒……」

  李逍遙的劍往前一刺:「再不交出來,休怪我劍下無情!」

  蛇妖男忙道:「別、別殺我,別殺我!我真的不知道……什麼靈兒啊……」

  李逍遙氣憤地咬緊了牙,眼中布滿紅絲,幾乎就要一劍刺入蛇妖的眉心,林月如及時叫道:「等等!拐走靈兒姑娘的,可能另有其人。」

  李逍遙道:「除了它還會有誰!」

  林月如忙道:「我看見的蛇妖,體型似乎比較小,髮色體態也不盡相同。」

  李逍遙疑惑地看了看林月如,道:「你瞧見了靈兒房中的蛇妖?」

  林月如道:「嗯,我看得不大仔細,不過,我記得大概的樣子,靈兒妹妹房中的蛇妖雖然也是人形蛇身,不過,是青色蛇鱗、火紅的頭髮。」

  李逍遙的劍一挺,道:「這附近有沒有那種模樣的蛇妖?」

  蛇妖男道:「休說百里之內沒有別的蛇妖,就是天下也沒有青鱗紅髮的蛇妖啊!」

  李逍遙「哼」地一聲,狠狠地說道:「那也留你不得了!」

  說完,舉劍正要一刺,蛇妖急忙掩住了頭,叫道:「你們說的不是蛇妖,那個樣子的……那個樣子的我知道,可是不是妖……」

   「嗯?說清楚!」

  蛇妖說道:「那不是妖,是神族啊!」

   「神族?」李逍遙和林月如都愣住了。

   「我知道有神族的旁支,生相就是這副德性,不過早五百年前就已絕跡了……如果還有,應該也不會到人間來……」

  林月如和李逍遙兩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蛇妖的話,可不可信,更不知道若他們所見是神族的旁支,又抓靈兒做什麼?

  林月如道:「如果真是神族,應當不會對靈兒不利。」

  李逍遙極度失望地說道:「那我們又得另外去找了……」

  兩人說話之間,蛇妖男長嘯一聲,趁李逍遙和林月如一驚,居然身子一旋,便飛竄無蹤。

  林月如驚愕地看著地面上,原來蛇妖竟狠狠地自斷其尾,逃匿保命了。

  望著被劍釘在地上的那一大截尾巴,還令人毛骨悚然地扭動著,一大灘的血怵目驚心。

  林月如道:「好可怕的妖怪……」

  李逍遙道:「它想要分散我們的注意力,才瞎謅了剛才那些謊話,靈兒必是在它手中沒錯,我們快往內洞找去!」

  兩人走了沒多久,前方的路越見開闊,卻已有了分岔,不知該走哪一條才是。

  林月如眼尖,道:「你看,地上有血,蛇妖應該是逃往那裡去了。」

  石地上果然有一大滴豔紅刺目的血點,還未全幹。

  兩人朝有血跡的通道走,但是通路越岔越多,血卻越來越少,到後來兩人已完全不辨方向了。

   「這怎麼辦……」

  李逍遙與林月如兩人正束手無策,隱約聽見遠處傳來極其輕微的聲音。

  那聲音非常非常的輕微,但是李逍遙已經聽見了,心頭便是一震。

   「靈兒!」

  林月如忙問道:「怎麼了?」

   「我聽見靈兒的聲音,她在嘆氣!」李逍遙道。

  林月如道:「嗯,那靈兒妹妹果然是被關在這裡了,我們快找她!」

  兩人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快步奔跑,眼前燈光漸明,豁然開朗,只見一道細小的背影坐在織布機前,低著頭拭淚。

  李逍遙大失所望,那背影並不是靈兒。

  林月如才走上前一步,那女子聽見聲音,驚嚇地跳了起來,轉身見到是一對持劍的男女,嚇得臉色蒼白,轉身便奔進另一扇門。

   「別走!」

  李逍遙叫道,與林月如兩人追了進去。

  眼前的石室中,還有三四名少女,見到李逍遙與林月如,都驚慌地逃到房中角落。

  李逍遙走上前一步,她們便退一步,眼看已退無可退,其中一名少女哭著道:「別……別殺我們!」

  李逍遙道:「你們都住在這蛇妖穴中?」

  那幾名少女也許早已是驚弓之鳥,都不敢作聲。林月如道:「你們是被抓的?」

  少女們點了點頭,李逍遙又問:「你們之中有沒有一位趙靈兒姑娘?」

  少女們互相看了看,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林月如道:「放心,我們是來救你們出去的!張曉慧呢?有這個人嗎?」

  所有的人都看向其中一名圓臉的女子,她有些不知所措,林月如道:「你爺爺叫我們來救你,你別怕。」

  一聽林月如這麼說,那名圓臉的少女登時哭了出來,道:「爺爺……」

  其他的少女們也紛紛道:「也救我出去吧,求求你們!」

   「我也是被抓來的,我想念我爹我娘……」

  一時之間,哀泣之聲遍處,李逍遙心急地問道:「你們有誰知道靈兒姑娘?」

  她們都迷惘地搖了搖頭,有人道:「我沒聽過這個人。」

  也有少女道:「我知道有慧兒、珠兒、湘兒、蘭兒,就是沒有一個叫靈兒的!」

  見到李逍遙心急焦躁的樣子,林月如道:「也許是靈兒妹妹才剛被抓,她們還不知道,你別心急。」

  李逍遙略為寬心,點頭道:「我們慢慢找吧。」

  林月如問道:「被蛇妖抓來的還有哪些人,你們知道嗎?」

  張曉慧道:「有的在服侍狐妖,有的在密室裡看守一盞燈……」

  李逍遙驚道:「還有一個狐妖?」

  張曉慧苦笑道:「是啊,她是蛇妖的夫人,比蛇妖還壞。」

  李逍遙略一想,道:「你們哪兒都別去,在這裡等著,有誰比較知道這裡的通路的,帶我們去找那兩個妖怪!」

  所有的少女們都不敢出來,她們也不知道李逍遙和林月如是否真的有本事殺死蛇妖與狐妖夫婦,萬一他們被殺了,領路的人非跟著陪死不可。

  過了半天,張曉慧才挺身而出,道:「我知道路,我帶你們去。」

  林月如道:「嗯,剛剛蛇妖被我們殺傷了,應該已經不足為患,你知道狐妖現在會在哪兒?」

  張曉慧點了點頭,率先領路:「隨我來。」

  兩人跟著張曉慧走過了幾間密室,眼前已是一間寬廣的房間,一股怪異的羶味繚繞不去。

  這必是所謂狐妖的房間,李逍遙和林月如提高警覺,只見室內陳設華麗,處處是錦榻雕飾,妝台前坐著一個垂散著長髮的人影,正面對著銅鏡,不過銅鏡上覆蓋著繡巾,無法看見映在鏡上的面孔。

  李逍遙無聲逼近,正要一劍刺入那女子的心口時,曉慧驚呼了一聲,叫道:「住手!」

  李逍遙及時收劍,曉慧叫道:「她不是狐妖,也是被抓來的人哪!」

  李逍遙與林月如同時怔了一下,一個箭步上前,轉過那女子一看,她十分年輕,相貌清秀,驚慌地望定了李逍遙。

  她身子動也不動,李逍遙發覺有異,問道:「你被點住穴了?」

  少女只是睜著大眼睛,恐懼地看著李逍遙,張曉慧道:「她一定是被定住了,狐妖會這樣的妖法……」

  林月如道:「糟了,蛇妖逃回來之後,那兩個妖怪知道我們會殺進來,已經有所防備了!」

  李逍遙也心急地說道:「萬一他們要是拿靈兒做要挾……這……」

  林月如也不知該怎麼對付才好,張曉慧想了一想,道:「嗯……二位,這對妖怪最在意的是一盞燈,平時根本不許人接近,拿這燈威脅他們,或許有用。」

  林月如與李逍遙都點了點頭,李逍遙道:「好,帶我們去!」

  張曉慧對此地的路徑早已走得熟透了,很快便繞到後方的暗室中,推開隱藏的石門,若非已身在此地一段時間,光憑李逍遙與林月如兩人,絕對找不出這些通路。

  最後一扇石門才打開,猝不及防地,一道掌氣便攻了過來。

   「啊!」在最前方的張曉慧驚呼,這麼一個電光火石之際,李逍遙劍刃颼地劃去,逼退了那道掌氣,張曉慧踉蹌退了幾步,臉頰旁已被劃出一淺淺的血痕。

  林月如忙擋在她面前,與李逍遙並肩。

  眼前是一個空曠的石室,最前方只有一個高起的檯子,臺上點著一盞小小的燈,發出曖曖幽光。

  這樣的一盞燈,根本什麼也照不清楚。

  但是,蛇妖卻躺在那盞燈旁,被李逍遙擊退的那道紅色身影,也退至蛇妖身邊,對李逍遙與林月如怒目而視。

  那是名風韻猶存的婦女,臉上濃豔的妝彩使她的神情更顯猙獰:「是你們傷了我的夫君?」

  李逍遙橫劍上前一步,道:「靈兒呢?你們把她藏在哪裡?」

  狐妖女仰首一笑:「呵……你儘管找吧,或許去屍堆裡找得到!」

  李逍遙怒火更盛,咬牙切齒地說道:「妖孽!不交出人來,我便殺了你!」

  狐妖尖聲長笑:「呵呵呵……想殺我?有這麼容易?」

  她身子一縱,竟已撲到面前來,李逍遙竟不退避,長劍斜刺,嗤嗤嗤一連三劍,全是殺招。那狐妖左閃右躲,靈巧的有如電光,笑道:「呵……你要找的靈兒小妞,被我吃了,增加我幾分的美麗,怎麼,你殺得著我嗎?」

  李逍遙氣憤心急,手中的劍招一式快過一式,但不知怎麼都殺不到那狐妖。狐妖東閃西躲,穿梭於劍花萬點之中,猶如紅色的光影。

  林月如旁觀者清,知道那狐妖女狡猾,故意激怒李逍遙,一旦心急,手中劍招再快都沒有什麼威力,反而容易被制。

  林月如護著張曉慧,一手抽出長鞭,認准了李逍遙的劍法去勢,咻地一聲,狐妖不及閃躲,居然吃了一鞭,痛呼出聲,怒視林月如。

  林月如叫道:「李大哥,去殺那蛇妖!」

  狐妖驚怒地叱道:「賤婢,我先殺了你!」

  她往林月如這裡撲來,李逍遙驚道:「月如!」

   「別管我,先殺了蛇……啊!」

  狐妖雙掌翻飛,但見紅袖翩連,林月如只能將鞭子舞成一團利光,守住全身要害,連話也無暇說了。

  李逍遙稍微冷靜了下來,一躍至蛇妖身邊,蛇妖斷了一截身子,血流不止,奇怪的是居然才不到一刻的時間裡,傷口居然好像快要封起來了,可見蛇妖生命力之強。

  李逍遙舉劍一砍,那蛇妖慘呼出聲,又被李逍遙截斷了幾寸。

  狐妖驚恐失神,啪的一聲,中了林月如一鞭,急忙閃躍至蛇妖身邊,重重的一掌攻往李逍遙。

  李逍遙卻不退後,筆直一劍直取狐妖心槽,狐妖中劍,卻更加兇猛,竟張大了口往李逍遙咽喉撲來。

  李逍遙正要退後,兩腳卻被蛇妖抓住,無法後退。

  林月如縱身一劍飛至,嗤地一聲,指氣貫穿了狐妖的咽喉,一口鮮血噴到李逍遙臉上。

  狐妖心口、咽喉都中了殺招,整個身體重重地跌在地上。

  李逍遙身上鮮血淋漓,到處都是狐妖的血,他像是恍無所覺,跨上前以劍抵住蛇妖的頸子,喝道:「快說!靈兒在哪裡?如果她傷了一根汗毛,我就砍下他的頭!」

  垂死的狐妖驚慌地一手按著心,一手伸了出去,拚命仰起了臉要說話,但是卻力不從心地吐出一口血。

  李逍遙喝道:「快說!」

  林月如怔了,她從沒想到李逍遙會這麼可怕,反而覺得垂死的狐妖女和被砍斷身體而不斷掙紮的蛇妖男兩個,十分淒慘。

  狐妖女好不容易才說出話來:「她……不……不在這裡……」

   「胡說!把靈兒交出來!」

  李逍遙舉劍一砍,又砍斷一截蛇妖的身子。蛇妖已經慘叫得聲嘶力竭,雖然這妖怪為害村民,是罪有應得,但是林月如還是忍不住別過臉去,不敢再看。

  狐妖女望著丈夫如此受苦,不禁流下眼淚,吐出最後一口血,倒在地上,已然死去。

  蛇妖叫道:「娘子!啊……」

  林月如咬了咬牙,手中指氣一射,貫穿了蛇妖的心臟。

  蛇妖掙紮了兩下,以最後的力氣撲向狐妖的屍體,便這樣相擁而死。

  李逍遙怔了半晌,頹然拄著劍跪倒。

  林月如上前一步,望著李逍遙的背影,不敢去動他。過了一會兒,才叫道:「逍遙哥哥……」

  李逍遙身子一震,突然用力地捶打著地面,悲慟地叫道:「靈兒!靈兒!你在什麼地方?為什麼我找不到你?為什麼!」

  林月如緊閉著口,不知為何,心口像是被一把利刃刺過一樣,動也動不了,手也痠軟無力。

  李逍遙為了見不到靈兒,會這麼地失去理智,會這麼地瘋狂。

  林月如流下了一行眼淚,她自己也不懂為何會那麼難過。

  林月如好不容易控制住心海的波濤,抹去眼淚,冷冷地說道:「笨蛋,靈兒不在這裡,快去別的地方找吧!」

  李逍遙失意地慢慢站起,聲音有些顫抖:「這妖怪說……靈兒已經……已經……」

   「說你是呆瓜,你還真的呆透了,她是說來亂你的心的!哼!」

  李逍遙轉身望向一臉輕蔑的林月如,他寧願被林月如嘲笑,只要狐妖女說的不是真的。

  不敢看那場廝殺的張曉慧這時才怯怯地從藏身的牆後走了出來,道:「嗯,這對妖怪沒有捉過一個叫靈兒的,至少……我來這兒的半年裡,真的沒有。」

  李逍遙整個心放了下來,張曉慧溫柔地上前,取出懷中的手帕,替李逍遙擦去臉上的血污,道:「這位英雄,你的臉上全是那妖怪的血,怕人極啦!」

  李逍遙道了聲謝,接過手帕自己擦去一臉的血,若有所思地看著張曉慧,不知為何,覺得她和靈兒頗為相似。

  其實她們一點也不像,但是也許只是因為兩人一樣的溫柔,卻又在溫柔中隱著一份勇敢,所以給李逍遙親近的感覺。

  李逍遙道:「這裡還有沒有別的妖怪管著你們?」

  張曉慧道:「沒有,就這對夫妻。我們都可以逃出去了,多謝兩位救命之恩。」

  李逍遙嘆了口氣,背轉過身去,道:「沒什麼,你們全回家吧!」

   「英雄、俠女二位大名……」

  李逍遙只是消沉地低頭沉思,林月如知道李逍遙沒救出靈兒,失意至極,便不去理他,關心地望著張曉慧,道:「你們若是回去了,可有地方住?」

  張曉慧不解地望著她,道:「我們各自回家,當然有地方可住。」

   「你們家人……不會說什麼?」

  張曉慧有點不解,旋即明白了,道:「原來俠女你說的是那個……其實,這蛇妖雖凶,他並沒有對我們……做那無恥之事……」

   「哦?」林月如有點意外。

   「蛇妖與他的夫人狐妖,感情至深,不過捉我們來奴役服侍,是有些人被虐待死了,可是並沒有別人說的那種……淫邪之舉。」

  林月如嘆道:「想不到妖怪也有專情的。」

  張曉慧又張望了一下兩妖的屍體,才道:「俠女,那狐妖身上,應有一把石鑰匙,是開啟地下牢房的,有些不馴的姑娘被關在地下牢房,煩你去搜出鑰匙,救其他的姑娘們出來。」

  林月如道:「喔,我倒忘了。」

  她上前摸索了一會兒,果然在狐妖身上找到一把石鑰,對李逍遙道:「餵,你還不走?」

  李逍遙垂頭喪氣地走了出去,張曉慧又道:「等一下,我覺得……那盞燈也拿走了比較好。」

  林月如在剛才就覺得那燈似乎有文章,便問道:「那盞燈很特別嗎?」

   「我也不知道,不過這兩位妖怪平時就像命一樣地守著這盞燈,還說過這是什麼贖魂燈……我也不知道有什麼用處,可是……萬一真的能把這兩個妖怪的魂給贖回來,我們村裡不就完了?」

  林月如想了想,拿了總比沒拿安全,便取了燈,三人一同離開這裡。

  在張曉慧帶路下,一行人很快地放出了地牢中的少女們,李逍遙本來還抱著一點希望,注意被囚的女子中有沒有趙靈兒,但每個都放出之後,他也失望了。

  被囚在隱龍窟的少女,竟有幾十個,浩浩蕩蕩地由李逍遙、林月如帶出了洞窟,她們個個都不大會走山路,因此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出了這山澗,帶至張老頭的草茅。

  見到孫女平安歸來,少不得是一陣哭抱,望著人家團圓,只是更讓李逍遙感到落寞。

  林月如詢問過所有被救出的少女,除了住在這個村落的之外,就是鄰村的,便道:「張老丈,本村的姑娘就煩你送回,我和逍遙哥哥送這些白河村的姑娘回去。」

  張老丈道:「是,我會好好地送這些姑娘回去的,二位不先歇歇?」

   「不必了,我想大家都急著回家呢。」

  張老丈感慨地說道:「姑娘,您一定是觀世音轉世的,這麼美麗武功又這麼高強,希望老天爺保佑你,和這位李少俠兩人白頭偕老,子孫滿堂,天年永享!」

  林月如臉上一紅,急忙告辭,和李逍遙兩人領著這十幾個少女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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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4 16:09: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黑水屍妖


   白河村離此不遠,只走了約莫半天,便已到村中,見到失蹤多時的少女姑娘們全列隊回來,村中頓時大為震動,人們奔相走告,沒多久都趕了過來,認女兒、找妻子的,悲喜交集。

  李逍遙始終神情落寞,也不理人,只有林月如一個人忙著推辭眾人的感謝。

   「多謝少俠、俠女相救之恩,請受我們全家一拜……」

   「請兩位到寒舍上座,讓我們好好感謝……」

  林月如忙道:「這點小事,不必放在心上,是舉手之勞而已。」

  一名村民道:「我女兒失蹤之後,我妻子日夜哭泣,若不是兩位救回了小女,恐怕我家還是這樣愁雲慘霧的,二位一定要到寒舍,讓我們設宴招待!」

  另一人道:「二位不如留在村中幾天,讓我們全村一起感謝你們!」

  林月如已經推辭得不知該說什麼了,道:「我們還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告辭了!」

  她作風明快,一拉李逍遙,便跑得不見人影。

  兩人一路趕至村外,才停下腳步,坐在柳堤邊稍微消息。

  李逍遙長嘆道:「唉!無心插柳……」

  林月如道:「別灰心嘛!我相信靈兒妹子一定不會有事的。」

  李逍遙自己發了這半天的呆,也只能振作起來,勉強一笑,道:「看來,只得從頭找起了!」

  林月如道:「不過,該從哪兒找起?」

   「天涯海角,都要找到靈兒!」李逍遙一躍而起,道:「餵,你輕功怎樣?」

   「不算多好,不過,比起小賊來,可好得太多啦!」

  李逍遙道:「你教我幾步,好不好?」

   「怎麼想學起輕功了?」

   「我想,學點輕功之後,跑得比較快,或許也比較容易找到靈兒。」

  林月如道:「你想跑多快?跑到黑龍江、甘肅去找她?」

   「這……」

   「她才失蹤了這麼一天兩天,再厲害的妖怪也跑不了多遠,我說只要我們方向對了,必能很快找到她的,你這個笨瓜,就只想著不切實際的法子!」

  李逍遙想了想,雖然林月如說得有理,可是他還是不服,道:「那你說什麼是實際的法子?」

  林月如道:「那是你心急,問我做什麼?我才不急呢!」

  她說完便轉身大步走了,李逍遙忙跟上,道:「餵,你又翻臉啊?」

  林月如道:「我哪有?」

   「你的表情這麼臭,怎麼突然又生氣了?」

  林月如快步走著,道:「你就知道找靈兒,怎麼就不問問我剛剛跟你一起殺狐妖時,有沒有傷了?有沒有摔了?」

  李逍遙一面追一面道:「我知道你沒傷到,為何要問?」

  林月如聽了以後更生氣,道:「你怎麼知道我沒傷到?」

   「我知道哇,這還用問的嗎……」

  林月如委屈得想哭,不禁更加快腳步,免得讓李逍遙見到她哭,道:「我就是要你問,你不問就是你不對!」

  李逍遙追不上她,在後面叫道:「你真是莫名其妙,為何要我明知故問?喂!你等等我!」

  林月如不管,索性放足疾奔,不去理背後的李逍遙,直到已聽不見他的聲音,林月如才停了下來,掩著臉哭了起來。

  她沒哭多久,心情便已平復,擦了擦臉,又取出隨身的小梳小鏡,整理了一下頭髮,咬著唇想:「臭小鬼,老是惹我哭,下次我非把你整得哇哇叫不可!」

  她坐在原地等著李逍遙追上來,等了一會兒,都不見李逍遙,心中有點兒急了,起身叫道:「李逍遙,你還在路上慢慢爬嗎?走快點兒!」

  過了半天,依然四下無聲。

  林月如急了,只好往回頭的路奔回去,叫道:「喂!李逍遙,你怎麼這麼慢?你屬烏龜的嗎?喂!」

  她奔回了好一段路,才見到李逍遙跌坐在路邊,腳踝血流如注。

  林月如吃了一驚,道:「你怎麼了?」

  李逍遙苦笑道:「我為了追一頭母老虎,被小狐狸咬了一口。」

  林月如聽他這時候還在損她,真是又氣又急,道:「你……活該咬死你!怎麼會這樣?」

  李逍遙道:「我怎麼知道?突然間腳就被咬了,那狐狸一咬住就不放,扯下了我一塊肉呢!」

  林月如連忙彎下腰來,親自解開李逍遙的鞋襪,果然腳踝血肉模糊,十分可怕。

  林月如連忙以手帕綁住他的傷口,道:「得快找個大夫看看!」

  李逍遙道:「皮肉之傷,沒什麼的。」

   「不,我爹說皮肉之傷最可怕,咱們練武的人,有時傷皮膚筋骨,硬要充好漢,不去加以調理,過二十年你就知道苦了!沒養好傷口最容易帶壞經脈,如果寒氣毒氣又侵了進去,傷口封起之後,這些積穢無法散掉,會越積越重,成為莫名其妙的怪症,手也不靈,腳也不靈了。」

  李逍遙道:「真的這麼嚴重?」

   「總之別拿傷口開玩笑!」

  林月如抬起李逍遙一臂,繞在自己肩上,道:「這樣你走不走得了?」

   「可以。」

   「嗯,我們快進村裡找個大夫。」

  李逍遙被林月如攙著,走在鄉間小路上,她身上的幽幽淡香不斷地傳入李逍遙鼻中,李逍遙心裡竟感到一絲暖意,想道:「這丫頭也不是那麼不講理。」

  這時,一名扛著鋤頭的農夫正路過,見李逍遙的腳上、身上都是血,忙問道:「這位小哥受傷了?傷得很重吧?」

  林月如道:「附近有沒有大夫?煩您指指路。」

  鄉村中的人向來熱心,那農夫道:「不遠,不遠就有,我帶你們去!」

   「多謝這位大哥。」林月如放下了心,那農夫在前面帶著路,繞過了一段樹叢,便走到了大路上,附近的人漸漸多了,農夫回頭對兩人道:「到了韓醫仙家中,就沒事了!韓醫仙不但醫術精,心腸也最慈悲的!」

  林月如笑道:「那就好了。」

  三人走著,卻見到前方擠了一大群居民,將通路都擠滿了,那農夫在前面道:「讓讓,讓讓,有傷患要去韓醫仙家中,各位鄉親讓讓……」

  就這樣一路喊著,好讓林月如攙著李逍遙經過,林月如好奇地回頭一看,那些人都擠在一間店鋪前,沒有一個肯退讓。

  林月如好奇地問道:「那間店在賣些什麼?人這麼多?」

  那農夫臉一沉,撇嘴道:「賣些黑心的貨!」

   「黑心的貨?是什麼東西?」李逍遙不解。

   「糯米。」

  林月如道:「糯米是普通之物,為何變成黑心的貨啦?」

  那農夫道:「難道你不知道糯米可以治殭屍嗎?」

  林月如道:「那又怎樣?」

  農夫道:「我們這村再過去一點,就是黑水鎮,黑水鎮現在正在鬧殭屍,大家都很害怕!」

  林月如道:「那就到別處去買糯米,為何偏要擠在這裡?」

  農夫道:「那殺千刀的駱員外!當鄰村鬧殭屍時,就以比市價略高的價錢收購糯米,所有農人、米店都把糯米賣給他了。現在,大家擔心黑水鎮的屍妖,不知會不會跑到咱們白河村來作怪,便爭著買糯米對付殭屍,他這麼手掌心的一小包,要賣一百文錢呢。」

  林月如聽了,怒道:「怎麼有這樣黑心的人?根本是不把人命當一回事嘛!」

  農夫苦笑道:「他駱員外只知認得錢,不認得人命。」

  終於走離了駱記米店的人群,前方一片杏樹,發出幽幽清香,屋舍潔白整齊,在樹影下顯得寧靜幽雅。

  農夫道:「那裡就是韓醫仙家了,你們自己過去,我不去了。」

  林月如見那農夫神情像有些害怕,感到奇怪,但也不便多問,道了好幾聲謝,才攙著李逍遙,走入那敞開的大門中。

  但是,一走進此地,林月如便嚇了一大跳,在大門內,是一片開闊的天井,鋪著許多白色的粗布,倒躺著一群奄奄一息的病患。

  一名妙齡少女穿梭其間,餵水給藥,不時對旁邊捧著藥瓶的童子交待事情。

  那少女見到有人,抬起頭來,她容色清麗,一雙長長的秀目之中,散發著慈和的光輝。

  她起身道:「這位公子受傷了,傷得很重嗎?」

  林月如道:「他被狐狸咬了。」

  李逍遙補了一句:「追母老虎的時候!」

  林月如狠很地瞪他一眼,道:「你知道有救了,就來笑我?早知道就把你丟在路上,任你去流血!」

  李逍遙笑道:「現在你後悔也來不及啦!」

  那女子只一看傷勢,便道:「不礙的,進來吧。」

  林月如雖然口頭上與李逍遙爭吵,卻還是攙著他進入屋內,想不到屋內人更多,有的躺在竹床上,有的坐在一整排的板凳上,都在等著醫治。

  在大堂的盡頭,有一張寬桌,擺滿了針灸器物、人像、骨模,以及一些藥材紙張,一名穿著寬袍的高瘦老者正端坐在一張交椅上,替人把脈問診。

  滿屋子內,到處是低聲的呻吟,此起彼落:「哎喲……好痛!」

   「好可怕的妖怪呀!」

   「嗚……玉兒,你在哪裡呀?」

  李逍遙看得有些心酸,那少女安頓李逍遙坐下,便轉頭道:「阿寶,你過來,先替這位公子把傷口清一清。」

  說完,便轉身離開,又到外面去照顧傷病之人了。

  一名紮著雙髻的小童應了一聲,快步而至,跪在李逍遙面前幫他解下綁著的手帕,動作俐落地擦洗著傷口。本來見他年紀這麼小,林月如還有點放不下心,等見了他動作熟練之後,才鬆了口氣。

  林月如道:「阿寶,那位姑娘是什麼人?」

  不等阿寶回答,旁邊就有個居民道:「你們是外村的人?本村沒有人不知道韓醫仙和他閨女兒的,那是韓醫仙的閨女夢慈姑娘,人又美,心腸又好!」

  林月如道:「她醫術也很好了?」

   「當然,否則一個韓醫仙,怎麼應付得了兩個村裡的人?」

  林月如奇道:「兩個村就一位醫生?」

  另外一個村民道:「不,而是兩個村的人,就相信韓醫仙,也只有韓醫仙願意這樣收容被殭屍咬了的人哪!」

   「什麼?」

  那村民指著躺在地上的人,道:「那些人都是被殭屍咬到的,個個症狀不同,可怕煞人!」

  林月如與李逍遙詫異地轉頭望去,果然躺在外面天井的人,個個臉色都不像活人,雖然會動,可是不是臉色發黑,就是眼神呆滯,有的則長出了怪異的獠牙,被綁定在地。

  難怪那位農夫不敢靠近,難得的是韓夢慈毫不害怕,穿梭其中,關懷備至地照顧著這些人,記錄病症。

  話說之時,又有人被攙進來了,居然是個斷了一腿,還鮮血不停地滴下的人。

  韓醫仙見了,連忙站起,迎了出去,將那個斷腿病人扶進來,搶先醫治。那人已經昏迷過去了,韓醫仙一面急救,一面問道:「他怎會傷成這樣?」

  扶他來的兩人,對韓醫仙說道:「我們是從河東黑水鎮逃出來的人,有殭屍追我們……」

   「是啊,幸好我們命大,沒被咬到,他被咬了,為了逃命,從高處摔了下來,整條腿都斷了!」

  那斷腿傷患突然叫了起來:「我……我的手臂好癢,好癢……」

  他醒了過來,只顧叫癢,韓醫仙忙道:「拉著他的手,別讓他去抓。」

  那兩人急忙按住他的手,那人哀叫不已,對於斷腿渾無所覺,只顧叫癢,韓醫仙取出金刀,割開他手臂,手臂上有幾個發黑的齒痕,一被割開後,便滲出黑色的血水,腥臭難當。

  黑血流了一會兒,那人的呻吟聲漸漸小了,卻變成痛楚的叫聲:「唔,好痛啊,我的腿……」

  韓醫仙為他的手臂包紮上藥之後,對那兩人交待道:「等會兒如果他被咬傷之處又癢了,千萬別讓他去抓,你們也不許替他抓,否則屍毒會沾在你們身上別處,就危險了。」

  那兩人連忙應諾,韓醫仙又忙著去治別人。

  李逍遙看得目瞪口呆,這些人每個的傷都比他重多了。

  阿寶不但將李逍遙的傷口清理乾淨,連藥都上好了,道:「公子,您的傷不礙了,可以走了。」

  李逍遙道:「那個屍妖是怎麼一回事?」

  阿寶道:「唉!你問問這些人,不就知道了嗎?」

  眾人愁容滿面,也有的是看似無傷的小孩子,不知為何留在這裡,阿寶道:「韓醫仙不只是收容病患,連這父母被殭屍咬了的小孩,都一併收容,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要湧進來呢!」

  李逍遙對林月如道:「你說靈兒會不會是被屍妖給抓了?」

  林月如道:「這也說不一定,如果附近有妖怪,就算不是捉走靈兒妹妹的,也可問出還有沒有別的妖孽出沒。」

  李逍遙道:「好,咱們就去問問!」

  林月如扶起李逍遙,道:「你能走了嗎?」

  李逍遙點點頭,對阿寶道:「小朋友,多謝你妙手回春,請問,黑水鎮怎麼走?」

  此話一出,全屋子的病人全往李逍遙的方向看來。

  就連韓醫仙都望著他,道:「你問什麼?」

  李逍遙道:「我們要到村外去,想請您告訴我們怎麼走。」

  韓醫仙不悅地問道:「到村外做什麼?」

  李逍遙道:「我們不怕殭屍,您放心!」

   「守衛已經將往黑水鎮的路給守住了,誰也過不去。」韓醫仙道。

  林月如道:「前輩,您擔心我們遇到不測,好意我們心領了,可是我們若要去,就算你不告訴我們路,我們還是會自己找到路的……」

   「我說不許去,就是不許去!」韓醫仙一拍桌案,說道。

  林月如道:「你憑什麼不許?」

  韓醫仙道:「這是本村的規定!」

   「是誰規定的?」

   「村長。」

   「那我去求村長……」

   「我就是村長。」韓醫仙道。

  李逍遙和林月如愣了一下,看所有病患的表情,也不像是假。

  李逍遙道:「這……我們身懷要事,實是耽擱不得,區區殭屍諒也為難不了我們。」

  韓夢慈走了進來,溫言道:「二位,不要以為看起來平靜無事,這個村子,白天看起來還算平靜,但是到了夜晚,殭屍便會群起作亂,很可怕的!再說公子你的傷也不能算輕,為了安全起見,還是暫留村內為妙。」

  韓醫仙喃喃道:「真是兩個不知輕重的孩子!」

  李逍遙不服了,道:「我們連白河作亂的蛇妖狐妖,都給收服了,區區殭屍還能放在眼裡!」

  韓夢慈道:「兩位有所不知,黑水鎮人人尚武,乍遇殭屍作亂,也一夕成為死鎮,何況你們只有兩個人?再英勇也是不成的。」

  林月如道:「若是我們被殭屍所害,只能怪我們自己學藝不精。」

  韓夢慈態度更是堅決,道:「家父並非故意留難二位,若是被殭屍咬傷,不僅自己受苦,如果屍毒發作的話,還會變為殭屍,再去傷害別人,豈不害人害己?現在河東的黑水鎮屍妖肆虐,百姓們束手無策,只好逃到本村來,本村自顧不暇,現在去不去黑水鎮,已經不是自己要不要命的問題,而是大家的安全問題了。」

  聽了她這麼說,林月如和李逍遙都更是心急,李逍遙甚至想到:萬一靈兒已經被殭屍所傷了呢?會不會已經變成殭屍了?放眼看此地內外,都是一片哀嚎,他實在不能想像靈兒也變成這樣!

  李逍遙道:「話是如此沒錯,但光醫人也不能解決問題!屍妖一日不除,這裡的居民還是永無寧日。大家何不想個辦法來把屍妖除掉?」

  韓醫仙道:「談何容易,談何容易啊!」

  也有居民道:「是啊,殭屍不同於其他妖怪。他們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更可怕的是會放屍毒。一旦毒氣攻心,大羅天仙也醫不活。」

   「以前屍妖也只有在沒有月光的夜晚才會出現。到了最近,在大白天都會四處橫行。再這樣下去,連這白河村也不能住人了。」

  李逍遙道:「天下間一物剋一物,妖怪也不例外,我相信一定有法子可以治那些屍妖的!」

  韓醫仙嘆了一口氣,便不說話了,看樣子是也很希望能夠除妖。

  林月如拉著李逍遙,道:「逍遙哥哥,我想,我們還是少安毋躁,慢慢想個法子為是。」

  李逍遙道:「慢慢想個法子?我怎知我在慢慢地想時,靈兒會不會出了事?會不會正在害怕受驚?」

  林月如怒道:「你就這麼心急,心急就能成事嗎?好,你一個人去亂撞吧!撞成了殭屍別怨我!若是靈兒妹妹落入殭屍手裡,你這一時半刻的急,能改變什麼?」

  李逍遙大聲道:「你怕,你就別去,我一個人去救靈兒!」

  林月如忍無可忍,揚起手來,「啪」地在李逍遙臉上重重打了一耳光。

  李逍遙怔了一下,這時,從不知何處竟傳出一聲輕幽的呼喚:「逍遙哥哥……」

  李逍遙按著臉,全身像是被雷擊中一般,他聽見了,那確實是趙靈兒的呼喚!

  林月如也是一愣,她不確定聽見了什麼,可是確實好像是有人在叫李逍遙。

  李逍遙環顧四周,只有一張張疑心的陌生面孔,不管是清醒的、昏迷的,都沒有趙靈兒。

  李逍遙的心急得像被火燒了起來,大聲叫道:「靈兒!你在哪裡?」

  林月如大急,想道:「糟了,逍遙哥哥會不會急得失神了?」

  韓夢慈像是想到了什麼,道:「難道她就叫做靈兒?」

  李逍遙忙問道:「什麼?你說的是誰?」

  韓夢慈道:「前兩天有位姑娘昏倒在路上,被人送到這裡,她一直沒醒,所以也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快帶我去看看!」李逍遙不等韓夢慈說完,便急切地說道。

   「快隨我來吧,你們是她的家人就好了,她身上有些……嗯,有些事要跟她的親人說才行。」

  韓夢慈轉身走向偏廊,李逍遙與林月如跟著她走過迴廊,來到裡面整排的小室,韓夢慈打開其中的一間小房間,一見到床上的那人,李逍遙整個人都呆立住了。

  那昏迷不醒、臉白如紙地平躺在床上的,正是趙靈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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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4 16:10: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膏民之脂  

一走進病房,看見躺在床上,面色蒼白的趙靈兒,李逍遙幾乎無法置信,也無法再往前多走一步。
才這短短一兩天,趙靈兒竟會變得這麼憔悴。一時之間,李逍遙喉間哽住了,說不出話來,只能慢慢地走近她身邊,握住了那隻冰冷的小手,低不可聞地輕聲喚道:

「靈兒……!」

聲音輕得像怕吵醒了她,他甚至不敢用力握趙靈兒的手。她不知是昏迷還是睡著了的容顏上,兩道蛾眉還輕輕地蹙著,不知鎖著什麼樣的憂愁。

站在門口的林月如望著李逍遙,原本那麼激動,那麼不安的李逍遙,此時這麼小心,這麼怕吵醒趙靈兒。在李逍遙注視著趙靈兒時,那眼神就像是一道無形的罩子,將他們兩人罩在裡面,變成一個只有他們兩人的世界,沒有人敲得進去。林月如終於發覺趙靈兒在李逍遙心目中的地位,或許,是遠遠超過自己能想像的。一時之間,林月如兩隻腳像踩空了,整個人都難以站身穩住。

在林月如怔怔地看著李逍遙與趙靈兒時,恍然未覺韓醫仙已來到身邊,道:

「二位認識這姑娘?」

林月如回過神來,道:「趙姑娘她是……是我的客人,在我家作客時突然失蹤,還好……吉人天相,她平安無事。」

韓醫仙點了點頭,道:「那麼趙姑娘有家人嗎?她身上的情況,得讓她的家人先知道才行。」

李逍遙聽見了,轉過頭來,憂慮地問道:「靈兒……靈兒她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她會落在這裡,難道也是……也是……」

他實在不敢想像趙靈兒也慘遭殭屍的傷害,變成剛剛他在外面所見到的那些人的樣子!

韓醫仙道:「這位公子請放心,她並未被殭屍所傷。只不過小女出外採藥時,發現趙姑娘昏倒在村外林子裡,才將她帶了回來。」

李逍遙滿腹疑問,趙靈兒明明是被蛇妖給擒走,怎會昏迷在路上?

「靈兒生了什麼病?嚴不嚴重?」

韓醫仙並沒有回答,上下打量了李逍遙幾眼,看得李逍遙覺得不大自在,韓醫仙才問道:

「李公子,您是趙姑娘的家人?」

李逍遙正要回答「是」,突然瞥見林月如魂不守舍地發呆的樣子,這句「是」,竟然說不出口。並非他不想說,而是,他突然想到:這麼一說,是直接傷害林月如。

林月如將他扶至此地,這份心意,李逍遙並不是完全不懂,之前多少有幾分裝聾作啞,以求讓林月如死心,但林月如這一路處處幫他,就算沒有男女之情,李逍遙也已經將她視作同伴,不想傷她的心。

李逍遙道:「嗯……也不算是,只是同路的朋友……」

林月如抬起頭來,有幾分詫異地看著李逍遙。

韓醫仙聽了,道:「既是如此,那我不便將她的病情透露,還得問趙姑娘自己願不願意說,請見諒。」

李逍遙覺得這個韓醫仙未免想太多了,病或傷只有嚴不嚴重的問題,哪還有能不能說的問題?但當此之時,李逍遙也不會硬逼韓醫仙說,只追問道:

「那她的病能不能治好?有多嚴重?」

韓醫仙道:「你放心,不是重症,主要是身體虛弱,老夫會醫好她的。」

李逍遙性急地問道:「那要何時才能好?只要能讓她早日康復,醫仙有何差遣,我一定萬死不辭!」

韓醫仙又看了一下李逍遙,問道:「你會武功?」

李逍遙點頭,韓醫仙道:「那就容易多了。是這樣的,趙姑娘的病不難治,麻煩的是藥材。近來病患實在太多,許多藥材都用完了,我又無暇去採藥,才耽誤了下來。只要有藥材,趙姑娘的身體立可健康如初。」

李逍遙大喜過望,沒想到是這麼容易,忙道:「哪些藥材?我去找!」

韓醫仙從袖中取出一張紙,道:「這是我為趙姑娘開的藥方,這上頭的藥材,有的不難得,但要費些功夫,有的恐怕就不是那麼容易取的了。」

林月如湊到李逍遙身邊,只見那張薄薄的單方上寫著:

「人蔘、雪蓮子、何首烏、銀杏子、鹿茸,活鯉魚。」

李逍遙抓了抓頭,活鯉魚和鹿茸,皆要花時間去獵取,並不甚難,人蔘貴則貴矣,花錢就有,但是「雪蓮子、何首烏、銀杏子」三物,卻不見得有錢就買得到。

見李逍遙面有難色,韓醫仙安慰道:「不必心急,一時沒有藥材,那就慢慢調養,總會好的。」

李逍遙道:「那……找齊了藥材之後呢?」

韓醫仙道:「然後就將這藥單交給阿寶,叫他照單子上的配方煎藥。」

說完,韓醫仙拱了拱手,道:「趙姑娘身上之症,並非要命的急症,老夫先到外面去醫治別人了。」

說完便轉身離去,留下苦惱的李逍遙。

林月如微微一笑,道:「你幹什麼擺出一副苦瓜臉?這簡簡單單的藥方,我瞧也沒多了不起!」

李逍遙無心與她鬥嘴,愁容不展地看了看趙靈兒。

林月如道:「喂!你這樣看,就把她看得好哇?」

李逍遙瞪了林月如一眼,起身便往外走,林月如追出去,道:「你要去哪裡?」

李逍遙悶悶地說道:「當然是找這藥材,煩勞妳幫我照看著靈兒。」

林月如笑道:「唉呦,你真是不懂得量人維才,叫我做這樣的工作,豈不是大材小用嗎?我說咱們分工去找藥材,不是省事的多?」

李逍遙道:「除了鹿茸與鯉魚得現得之外,別的……恐怕得花工夫。」

林月如玩著頭髮,笑道:「給我兩個時辰,我把人蔘、雪蓮子、何首烏三樣找來,你說怎樣?」

李逍遙道:「妳找得到?」

「當然。」

「哪裡有這些藥材?」

林月如道:「天機不可洩露。咱們一人找三樣,中午為期,如何?」

李逍遙還有幾分不信,道:「這……」

「怎樣?你怕輸我?」

李逍遙道:「若是妳真的能取得這些藥材,我就是輸妳又有何妨?」

「這可是你說的,萬一你輸了我呢,怎麼罰?」林月如笑瞇瞇地問。

李逍遙無心與她說笑,道:「妳說怎麼就怎麼。」

林月如道:「唉,這樣逗你也沒意思,好啦,隨便吧,若是你輸了我,將來得聽我命令一回!」

李逍遙道:「萬一我贏了,妳也得聽我命令一回。」

林月如笑道:「先得說說,賴了皮又怎麼算?」

李逍遙一笑,道:「怎麼可能賴皮?賴皮的是小狗。」

林月如嫣然笑道:「你輸定了,現在開始算時間,中午以前回來!」

說完,林月如便輕巧地往外一縱,奔了出去,李逍遙一時之間怔在原地,不相信林月如真的這麼有把握。

李逍遙正要追出,林月如已在門口停了下來,反手將一物拋向李逍遙,笑道:「讓你一步,這個我早幫你找著啦!笨蛋,哈哈!」

說完,林月如已奔出了大門,再也望不見那纖巧的身影了。

李逍遙將及時接住的那物細看,不過姆指大小的白色果粒,柔軟中散著一點淡淡醇香,不知是什麼。

李逍遙走了出去,找到阿寶,將那物攤在手心問道:「這是什麼?」

阿寶連看都沒看就說道:「這是銀杏子。」

「什麼?這……這就是銀杏子?」

煎藥僮子道:「後院裡就有一棵銀杏果樹,這有什麼稀奇的?」

李逍遙這才如夢初醒,敲了一下頭,道:「原來如此,難怪月如妹妹笑我是笨蛋。」

他為了擔心趙靈兒,竟連周圍的環境皆不留心,平時機靈的他是不可能這麼大意的,可見人急無智,連觀察力都會減弱許多。

阿寶看了看李逍遙手上的藥方,便道:「銀杏子摘一顆便足夠了,村子東邊就有野鹿,那裡有山有溪,應該也可以抓到活鯉魚。記著:得要活的。」

李逍遙道:「為什麼非要活的不可?。」

阿寶道:「因為這副藥方的藥引子,就是活鯉魚的肝。若是死了,那肝也沒多大用處了。」

李逍遙道:「那我馬上去取這二物。」

阿寶道:「你等等,我去找副釣竿給你。」

李逍遙等了一會兒,阿寶便將釣魚所需之物取來,交待道:「別耽誤了時間,快去吧!」

李逍遙稱謝再三,便快步離去。

他往村子東方趕去,也顧不得腳傷未癒,只顧趕路,雖然這不是什麼急症,但不快點取得藥材,他就無法心安。

來到方才擠滿了人的路上,大太陽照得到處生暖,而村民們有的揮汗如雨,有的口焦舌燥,都在駱記米店外排著隊不肯離去,一大群男女老幼,狼狽辛苦的樣子,簡直有如難民。

李逍遙探頭往店內看去,暗暗的櫃台後面,除了兩名夥計忙著將手心大小的糯米裝包出售,就是忙著稱銀兩,一刻也停不下來,糯米小小的一包一包賣出去,銀錢已經在櫃台下的錢簍裡裝滿了,堆了不少在櫃上。探頭探腦的居民們有時看看糯米,有時也不禁瞧著那一大堆的錢,只不過除了兩名忙得連汗都沒時間擦的夥計之外,櫃台旁還站著幾名彪形大漢,個個都身如巨塔,橫肉滿臉,一望而知是負責保護這些錢的保鑣。

在遠一點的內部,則有兩名身穿錦衣的男子,一個忙著打算盤,一個忙著翻帳對帳,他們的衣服都光澤鮮豔,其中一人手上的翡翠斑指更是耀目非常。

李逍遙想起那名農夫所說之言,再回想起韓醫仙之處的病患,不禁心頭火起。一樣的村落,一樣的問題,有的人會那麼善良地救人,有的人卻會這麼趁火打劫,自私無情。

只聽排隊的白河村民,愁眉苦臉,和身邊的人閒話,說道:

「唉,天災人禍四起,這村子快不能住人了……」「最近村裡也有人被殭屍咬了,韓醫仙告訴我們糯米可解屍毒,大家才搶著要買糯米!」「但是……唉!除了駱記米店之外,又不能出城去,到鄰村買糯米,萬一……唉!萬一遇上了不就完了嗎?」

見李逍遙在那兒探頭,是個陌生的面孔,有人揮了揮手道:

「小兄弟,你是外地人?怎麼會到這個鬼地方來?別到處亂跑,這附近鬧殭屍哪。」

李逍遙淡淡點了一下頭,道:「我知道。」

村民本以為他會怕,沒想到他這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便有人笑道:「知道你還來白河村?難道你是來殺殭屍的?」

李逍遙問道:「殭屍真的無人可對付嗎?」

一名老婦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如果玉佛寺大師們,肯悲憫信眾可憐,或許可以對付黑水鎮的殭屍,唉。」

一人不屑地說道:「玉佛寺?那破廟裡的一群和尚只會唸經吃飯,指望他們除妖,真是作夢。」

老婦道:「不,不,這太褻瀆佛祖了,玉佛寺的大師法力高強,我見過的。」

沒人再去理會那名信仰虔誠的婦人,但是說來說去,大家還是討論著怎麼對付殭屍:

「屍妖越來越猖獗,總有一天這村子也會遭殃。到底該如何是好?」「我說,去請位法力高強的道士,去黑水鎮作法捉妖,這法子是不是行得通?」

也有人說:「我看這些屍妖不是隨便一個道士可以收伏的,搞不好非遷村不可,這裡不能住人啦!」

更有人道:「不如趁著白天,殭屍動不了,派人去一把火將他們全給燒光,不就結了?」

另一人道:「唉,你不知道這些殭屍白天也會動的,可厲害啦!」

眾人怎麼也討論不出個對策來,李逍遙忍不住嘆道:「殭屍吸人血,不過我看裡頭的那位殭屍,就連人的骨髓都吸!」

此話一出,眾村民不禁紛紛叫好,道:「小兄弟說得對!」「這胖殭屍比黑殭屍還壞啊!」「哈哈哈……何止是把我們敲乾榨盡?根本是還要再攪擰徹底,才肯罷休!」

聽見外面一陣騷動,廳內那兩名正在對帳的男子停了下來,往外看了看,翻帳本的男子將帳本重重一放,振袍而出。

那名撥算盤的胖子也連忙持著沉重的大算盤趕了出來,跟在他背後。

先走出的男子身量中等,保養良好的臉上看不出年紀,但是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裡,卻透著一股刻薄的神采。一見到他,村民們都靜了下來,也有些人賠笑道:

「駱員外,您發財。」

駱員外昂著臉,趾高氣昂地看了看李逍遙,慢吞吞地問道:「你是外地來的?」

李逍遙點頭,道:「沒錯。」

駱員外微微一笑,他的臉孔原本就透著股峭刻,笑容更是皮笑肉不笑,有如盯著獵物的蛇,道:「來我們這兒,是不是也是為了買糯米?你們村子裡是不是也鬧了殭屍?」

李逍遙一聽,更瞭解了駱員外的心態,他是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遭到殭屍的威脅,好讓自己永遠賺不完,如此黑心自私,令李逍遙更是火起,道:

「現在妖孽作亂,人心惶惶,你家財萬貫,不對窮苦人家施以援手也就算了,還趁機哄抬物價,大賺黑心的錢,不怕天理報應嗎?」

駱員外早就聽多了這樣的話,無關痛癢地說道:「小兄弟,你此話真是可笑,殭屍又不是我叫來的。當初黑水鎮鬧殭屍時,這裡的人又怎麼著?還不是都幸災樂禍,不當一回事。我心存憂患,連忙收購下附近所有的糯米,要不是我屯了這麼多,現在全村的人哪裡夠用?我這是有先見之明,才能夠成為本村的救命恩人。」

李逍遙道:「哼!說得真偉大,你這一救命就要那麼多銀兩,若是沒錢的呢?你救不救?」

「生命無價,不過想活命的人,也得付出一點誠意啊!」駱員外道。

李逍遙聽了這無恥的話,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當場就想率眾打進米店,將這些糯米都搶了出來,任人取用。李逍遙正欲動手,轉念又想:

「不成,這是韓醫仙的地方,我這樣不是讓他為難嗎?」

李逍遙強忍住氣,看著他怔怔的樣子,駱員外認定了他已被自己說服,道:

「小兄弟,你事就走開,別妨礙我救人。」

李逍遙拼命壓制住怒火,慢慢地退至人群外,想道:「這樣的人,處處都有,我也不必與他鬥氣。不過也不能讓他過得太舒服了,非想個法子整整不可!」

李逍遙低頭邊走邊想著,猛地想道:「我差點忘了,得先給靈兒找藥!我真是糊塗!」

李逍遙往東而去,地方漸漸荒僻,不知道會不會有殭屍隱藏在此?李逍遙走入樹林中,處處小心,想道:

「這裡明明是個很好的村莊,卻偏僻得白天裡也會有狐狸出沒咬人,可見凋蔽了許多,看來要找鹿,不是那麼容易。」

自古以來,鹿便是貴重的獵物,古人捕獲鹿便是件大事,在詩經中多有記載。原因除了鹿奔馳矯捷之外,又是生性最小心的動物,一點風吹草動,立刻逃之夭夭,因此,有危險的地方,通常很難見到鹿的蹤影。

前方的枝葉發出窸簌聲,李逍遙連忙止步,提高警覺地看著那片微微搖動的枝葉。樹林中陰鬱沁涼,如果有殭屍躲在這裡,恐怕自己是逃不掉了。

李逍遙一手握在劍柄上,一面慢慢退後,一面準備還擊。

不料前方靜了片刻,枝葉又輕輕動了幾下。

李逍遙想:「若是殭屍,絕不會嗅到了人氣還不跳出來。難道前面的不是殭屍?那……會不會是誰受了傷了?」

李逍遙仍不敢掉以輕心,提高聲音道:「喂!有人嗎?」

枝椏掩蓋處動得更厲害,李逍遙以劍鞘撥開枝葉,大著膽子走上前,一看之下,既驚又喜!眼前居然是一頭年青的小鹿,皮毛光亮美麗,頭上一對紅色柔軟的茸角,才剛長出幾寸,驚慌地搖著頭頸,卻無法退開。

李逍遙大著膽子上前,慢慢地說道:「乖,別怕,別怕啊……」

那鹿的前腳被一個大的獸夾緊緊夾住,鮮血長流,皮都磨破了,看來非常可憐。

李逍遙拔出劍來,慢慢走上前,一把抱緊了鹿頸,小鹿漆黑的眼中竟流下淚來,想來是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因而傷悲。李逍遙心生悲憫,輕道:

「鹿啊鹿,你別怕,我不會殺你,只要借你鹿茸一用,要來救人的,你鹿茸斷了,還能再長,而她……她若有了三長兩短,我……唉,我可不知會有多傷心呢!」

李逍遙柔聲款語,那頭鹿漸漸被安撫下來,不再掙紮,只是不安地望定了他。

李逍遙取劍慢慢地割下鹿茸,觸手溫暖柔軟,血淋淋的很可怕。李逍遙曾聽嬸嬸說過,活割鹿茸時,鹿是不會痛的。但是這樣一面割一面流血,也讓李逍遙甚感不忍。

好不容易取下這對鹿茸,李逍遙彎下腰去,以劍鞘將獸夾硬是掰開,那頭小鹿腳上一鬆,登時躍了出來,一跛一跛地奔走了。

李逍遙心喜,望著鹿遠去,才珍而重之地將這對鹿茸收起。

順著草木的生長方向,要找到水源也並不難,李逍遙慢慢地找到了溪流,見到這溪水流湍急,暗自慶幸,想道:「水這麼急,這裡的鯉魚想必生命力也很強,可以活到讓我帶回去。」

李逍遙隨手拾泥為餌,拋入水中放釣,沒一會兒便有收獲,收竿一看,並不是鯉魚,只好拋了回去,重新放餌垂釣。

一連放走了三四尾魚,太陽也漸漸爬高了,李逍遙正自心急,手中釣竿又是一緊。

李逍遙暗自祈禱道:「老天爺,千萬要讓鯉魚上鉤,別再來那些不相干的魚啦!」

這一收竿,果真是條大鯉魚,李逍遙喜不自勝,將之收入裝滿了清水的魚簍中,一路連跑帶跳,趕回韓醫仙之處,高興得直想大喊大叫。

李逍遙奔回韓醫仙住所,便直赴後堂,奔進趙靈兒房中一看,林月如赫然已坐在房內,好整以暇地以巾帕擦磨著她的寶劍,甚至身上還換了套衣裳,身邊多了兩個小包袱。

林月如微笑道:「你輸了,三樣藥材我比你早弄到手!」

李逍遙道:「妳……妳怎麼這麼快?」

林月如笑道:「呵,我只不過溜回家一趟,拿了一些出來。」

李逍遙這才想通,林月如家既然是武林世家,這些藥材諸物還少得了嗎?原來林月如一開始就信心滿滿,就是已經想到了來源。

李逍遙道:「林堡主知道是為了醫靈兒,難道他同意?」

林月如道:「自然不會給他知道的。」

「什麼?那……妳是偷?」

林月如嗔道:「講得這麼難聽!我家的東西我拿了去,怎麼叫偷?我高興的話,丟進水道裡都可以!」

「是、是,請妳別太高興,將這救命的東西丟了。」

林月如看著李逍遙身上又是血又是泥的,笑道:「呦,看你,這副鄉下人的粗樣,去泥堆裡打滾啦?」

李逍遙將帶血的鹿茸與魚簍放在桌上,道:「我都弄來了,妳那的三項藥材呢?」

林月如取出包袱中的一個小包,道:「我去叫阿寶來煎藥,你去洗個頭臉,換套衣裳,別這副鬼樣子,你靈兒妹妹醒了,見你這狼狽樣,還以為我怎麼虐待你呢!」

說著,林月如將一旁的另一個小包袱往李逍遙身上拋去,趁李逍遙連忙接住之時,便拎了魚簍大步而出。

李逍遙但覺這個小包袱散發出一陣陣清雅的香氣,展開一看,裡頭是一整套新的布衫鞋襪。李逍遙看著這些,怔了一會兒,沒想到看似大剌剌的林月如,心思這樣細。

李逍遙找到韓醫仙家的柴房,徑自更衣洗臉,他身上又是狐妖蛇妖的血,又是被咬傷的血,又是泥巴,實在已髒臭不堪。李逍遙忍不住想道:

「原來,在武林中走動,沒衣換,沒得休息,過了幾天就是乞丐樣,誰看得出幾分英雄氣概?唉!這些年,爹娘過得必定很辛苦。」

李逍遙更衣畢,重新便入內陪伴趙靈兒,實在想不透她是得了什麼病,又為什麼會被妖怪擄走?

約莫半個時辰,煎藥僮子阿寶與林月如雙雙進入,林月如道:

「快讓靈兒服藥吧!」

阿寶道:「這帖六神丹,是韓醫仙家的祖傳秘方,不但可以滋補強身,可治貧血、傷風、氣虛,還能調血安胎。」

李逍遙聽出一點不對,道:「難道靈兒她……只是貧血傷風,並無大病?」

阿寶道:「醫仙沒說,我不知道。」

眼看著靈兒被餵下湯藥,臉上梢微有了點氣色,林月如輕道:「逍遙哥,你去休息一會兒吧!」

李逍遙道:「不,我等著她醒來。」

任林月如怎麼勸,李逍遙都不加理睬,過了不久,韓醫仙在韓夢慈的陪伴下,走了進來,問道:

「趙姑娘情況如何了?」

李逍遙道:「氣色好多了,可是還沒醒呢。」

韓醫仙一面把了把趙靈兒的脈,一面道:「這不急,不急。」

李逍遙不放心地說道:「可是,她如果只是貧血氣虛,怎麼會……怎麼會臉色這麼憔粹?」

韓夢慈道:「李公子,你別想太多,我看你是需要休息一會兒了。」

此時,趙靈兒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呻吟,李逍遙連忙上前,看著她緩然醒轉。

趙靈兒美目轉動,眼前漸漸清楚,先看見的,竟是緊握著她的手的李逍遙。

趙靈兒怔住了,一時之間還不敢相信李逍遙就在她面前,疑心自己置身夢中,而說不出半句話來。直到李逍遙問道:

「靈兒,妳怎樣了?」

趙靈兒轉頭望向眾人,林月如也正關心地看著她,趙靈兒一開口,聲音仍有點乾啞:

「逍遙哥哥,你……你怎會在這……」

李逍遙輕扶著她的肩,道:「妳好好地躺著,醒來就好,沒事就好。」

見到李逍遙與趙靈兒這親密之舉,韓醫仙似乎想到了什麼,正在遲疑要不要說,李逍遙已經搶著問:

「靈兒,妳身上是怎麼了,醫仙說妳昏倒在路上,是不是妳生了什麼病?」

趙靈兒搖了搖頭,韓醫仙道:「李公子,老夫方才問妳是她的何人,你為何不直說?趙姑娘她身上其實已經……」

趙靈兒忙道:「我沒事!」

李逍遙追問:「已經什麼?」

韓醫仙看趙靈兒這慌張的神情,實在猜不透個中玄機,便也不語了。

李逍遙不放棄地追問道:「已經怎樣了?靈兒,妳有病千萬不要瞞著我!」

韓醫仙有點尷尬地說道:「咳!老夫要說,趙姑娘身上已經大好了,你不必煩惱。」

「是嗎?」李逍遙可不是這麼容易被打發的人。

韓夢慈連忙轉移了話題道:「趙姑娘,李公子到處找妳,總算給妳們遇見了。」

不知為何趙靈兒聽了這句話,臉上並無喜色,反倒出現複雜的憂色,閉唇不語。可是李逍遙心頭正喜,並沒有注意到,還以為她只是病體沉重,所以看起來較沒精神。

趙靈兒道:「我……我沒事,你為何要找我?」

李逍遙驚愕地說道:「我當然要找妳,我們不是說好了,要一起去苗疆找妳媽媽?」

趙靈兒態度變得有些冷淡,轉過臉道:「我……我自己去也成。」

「妳為什麼這麼說?靈兒?」李逍遙不懂極了,靠上前一看,趙靈兒居然眼中溢滿了淚花,強忍著不掉下來。

李逍遙大驚,急忙道:「靈兒?妳……」

趙靈兒只是緊閉著唇,半句話也不說,韓醫仙道:「李公子,林姑娘,你們去休息吧,現在你們兩個精神都不大好,撐不了多久的。」

林月如道:「我去,別管這個充好漢的,看他能多久不睡!」

趙靈兒勉強微微一笑,對李逍遙道:「逍遙哥哥,你去吧,我沒事。」

李逍遙道:「可是妳……妳怎麼會忽然間不見了?妳是不是遇上了妖怪?」

趙靈兒苦笑不語,只輕道:「你去吧,我不會再度不見了。」

李逍遙愣愣地坐在原地看著趙靈兒,滿肚子的疑問,不知道為什麼趙靈兒不讓韓醫仙說她已經怎樣了?更不懂為何趙靈兒不讓回答他的問題;又為何見到自己,毫不歡喜,反而流淚?她好像變了個人似的,讓李逍遙滿腹的問號。

就在李逍遙不解地望著她時,阿寶說道:「二位,隨我到客房來吧。」

趙靈兒輕輕推開李逍遙握緊她的手,道:「你去吧,我乏了,想睡一下。」

李逍遙勉強道:「好,我一會兒就過來,妳好好休息。」

李逍遙與林月如兩人走了出去,還不停回頭看,他實在怕趙靈兒再度不見了,剛剛的話,讓他覺得哪裡不大對勁。倒底問題出在什麼地方,他實在想不通。

等到林月如與李逍遙走遠了,韓醫仙才道:

「趙姑娘,恕老夫多言。他二人對妳頗為關心,姑娘為何……要瞞著呢?」

「我……」趙靈兒低著頭,猶豫難言。

韓醫仙咳了一聲,道:「恕老夫冒昧,是……李公子的嗎?」

趙靈兒輕點了一下頭,韓醫仙並不意外,道:「既是如此,那老夫是應該讓他知道,夫為妻綱,何況這等大事……」

「不,您千萬別說,求求您千萬別說!」趙靈兒急道,眼淚隨著哀求而流了下來。

韓醫仙父女倆見她這心碎的樣子,大惑不解,自古以來只有女子求男子負責的,怎有趙靈兒這樣,已到了這樣的地步,反而怕男子知道的?

韓醫仙道:「可是……這是瞞不住的,妳該知道。」

趙靈兒雖還流著淚,聲音卻充滿了堅決:「那我只好離開他,自個兒走得遠遠的。」

韓醫仙搖了搖頭,道:「但妳是個未出嫁的姑娘,身子又如此虛弱,倘若沒有人照顧,往後如何過?」

趙靈兒心中惶惶,也全沒主意,見她那不知所措的樣子,韓醫仙道:

「唉!罷了,妳不想說,老夫就不多嘴。暫時別想往後的事了,在我這兒養好身子,這幾天裡,妳好好想想吧!」

趙靈兒點了點頭,憂鬱地陷入了沉思。

韓夢慈也說道:「趙姑娘,我覺得李少俠他……不像薄情之人,他為了妳這般奔波,可見是個講情講義的人,妳別想太多了。」

趙靈兒聽了這些話,心頭更加有如被針刺著一般,眼淚又落了下來。

韓夢慈嘆著氣,道:「好好休息,放寬了心,就算不為自己,也為了……為了另一條命。」

趙靈兒閉上了眼睛,眼淚滑落耳際。那無言而硬撐出堅強的面孔,令韓醫仙與韓夢慈都不禁暗暗嘆息,父女兩無聲地走了出去。

趙靈兒默默地流著淚,淚濕了枕畔,心中不斷地喊著:

「為什麼要找我?為什麼要找到我呢?」

她心中真正的想法,或許是李逍遙與林月如作夢都想不到的。

直到黃昏時分,李逍遙與林月如才分別醒來,精神矍爍,又是生龍活虎了。用過阿寶送來的膳食之後,李逍遙便趕往趙靈兒房間去看她,不料房間內床被整齊,人已不在了。

李逍遙大驚,闖了進去,叫道:「靈兒!靈兒!」

寂然的房內,被夕陽照成一片金黃,李逍遙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突見面前的粉牆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李逍遙急轉回頭,那背著光的倩影對著他微笑,柔細的髮絲在夕陽包裹之中,像是一片金波。

「靈兒!」李逍遙喜出望外,奔上前去抱緊了她。

李逍遙將她整個人抱進懷裡,才確信她還在,深深的不安和耽憂,都只能由抱緊她來消除。

李逍遙喃喃道:「妳還在……妳還在……靈兒,靈兒,別再不見了,別再離開我了!」

趙靈兒輕輕掙了開,道:「別這樣,我們到前面去幫幫韓醫仙吧!」

李逍遙依然不肯放開她的手,笑道:「天涯海角,妳說去哪兒都行。」

趙靈兒微微一笑,與他一同往外走去,只見外面大片的病患還是如同白天的樣子,傷殘者被移到內間,處處的呻吟聲與臭氣,令人不忍卒睹。

李逍遙注意到趙靈兒衣上沾了不少傷口的汙穢,問道:「妳剛剛在忙什麼?」

趙靈兒道:「我見韓醫仙這裡人少,忙不過來,去幫了點忙。」

「妳身體還沒好,怎可勞累?」

趙靈兒道:「我已經好了。」

李逍遙欲攬著她的肩,趙靈兒卻輕輕挪了開,道:「逍遙哥哥,我想用我的法術,不知可不可以治人?」

李逍遙道:「應該是可以吧?」

趙靈兒率先走了上前,見韓夢慈正在照顧一名臉色發黑的婦人,問道:

「夢慈姑娘,這位大娘怎樣了?」

「她被殭屍剛咬著了,屍毒還進得不深,不過再過幾天……唉!」

趙靈兒道:「讓我來,好不好?」

「什麼?」韓夢慈奇怪地望定了她,「靈兒姑娘也會醫術?」

「不,我不會,可是我會些法術。」

說著,趙靈兒已蹲在那病婦身邊,將她扶起,自己盤膝打坐,一手抵著她背心,一手按著她的後脊,閉目催咒。

只見趙靈兒身邊冒出一重重奇詭的白光,白光像拔絲一樣到處飛纏流竄,這景像既美不可言,又帶著幾分異樣。

李逍遙屏氣凝神,連動都不敢亂動,不知道趙靈兒為何會突然間施法救人?她自己身體未癒,這樣動用法術,不是很危險嗎?她會這麼做,絕對不是因為一念之仁,一定有別的原因,可是,是什麼原因?

李逍遙既不解,又耽心,目不轉睛地注意趙靈兒。而趙靈兒只顧專心摧咒施法,那婦人的臉上黑氣不但沒有消去,反而越積越厚,整張臉都有如墨色,趙靈兒臉上也滲出汗珠來,仍不斷念咒摧功。不可思議的是:那婦人原本淩亂的頭髮突然像是千萬根鋼絲一樣,「噗」地一聲,暴長數尺!就連放在膝上的手,指甲也突然長長了好幾寸。

身邊其他清醒的傷患見了,嚇得哇哇大叫,「殭屍!是殭屍啊!」「這姑娘把李媽變成鬼啦!」

李逍遙和韓夢慈都不知如何是好,又見趙靈兒口發輕喝,雙掌往前重重推擊,那婦人哇地一聲,不但噴出了黑色的腥血,鼻孔、眼角、耳朵內,都流出黑血來。

這七孔流血的慘狀,讓全部的人看得驚心動魄,卻不敢作聲。

趙靈兒臉色比紙還要蒼白,也沒擦自己的汗,便道:「我……作法逼出了她的屍毒,她體內……乾淨了……」

李逍遙連忙上前扶住趙靈兒,道:「妳、妳怎麼突然就……就這樣做?這不是大傷元氣嗎?妳為何要這樣做?」

趙靈兒只虛弱地淺淺微笑一下,並沒有回答。

一名村夫叫道:「什麼體內乾淨了?七孔流血不是死了嗎?」也有人道:「她和妳有什麼仇,妳要害死她?」

韓夢慈忙道:「大家稍安勿噪,我看看。」

韓夢慈將那婦人臉上的血水全擦乾淨,恢復她的面孔,一看之下,臉色大變,連忙起身往內奔去,叫道:「爹!爹!你快來啊!」

見韓夢慈這樣,李逍遙更是心急,扶著虛弱的趙靈兒,道:「妳怎樣?還好嗎?」

那名村夫在婦人屍體邊又氣又急,道:「我娘子本來還好好的,妳幹嘛害死她?」

趙靈兒道:「不,她已經好了……」

那村夫握住婦人的手,悲哀地叫道:「好了?她的手冷冰冰的,又沒有氣,不是死了嗎?妳的心腸怎麼這麼毒?她……她生平沒害過人,生性最是慈悲,妳為何要害死她?嗚……」

那村夫是個昂藏大漢,卻當眾慟哭,讓李逍遙很詫異,想不到這粗鄙的村婦,也有人如此深愛她。看來情感之事,是不論外貌、身份、貧富的。

趙靈兒無力與他爭辯,虛弱地靠在李逍遙懷裡。韓夢慈帶著韓醫仙趕來,韓醫仙把了把那婦人的脈,目露驚奇,轉頭道:「去拿些補氣的藥過來。」

「是。」韓夢慈連忙到後房去取了些藥丸,讓韓醫仙餵婦人服下。那婦人的丈夫最是信服韓醫仙,韓醫仙自然不會給死人服藥的。

不久,那婦人喘起氣來,發出呻吟,道:「唉呦……我怎麼身上……這麼沒力啊?」

她不但神智清楚,甚至還能講話了,讓那村夫大喜過望,道:「美娘,美娘,妳好了?」

那叫美娘的婦人望著他,道:「你怎麼在這兒?」

「妳、妳給殭屍咬了,我把妳送來這兒……」

美娘突然一躍而起,一把擰住村夫的耳朵,道:「老娘想起來了,你到阿牛家去賭,老娘要抓你回來,不小心在樹林跌了一跤,昏昏死死過去,你這個殺千刀的,不要命了?害老娘跌倒?我非好好教訓你不可……」

那村夫耳朵被揪著,卻十分歡喜,道:「是,娘子說得是,我不該害妳跌跤……」

李逍遙看得目瞪口呆,旁邊有人道:「美娘,妳不是跌跤,是給夜叉咬了!」

韓醫仙笑道:「二位,她身上的屍毒已經盡去,可以回家了。」

那村夫拉著妻子,撲通便往趙靈兒面前跪下,碰碰碰叩了三個響頭,道:「這位觀音姑娘,妳救了我娘子,我一輩子燒香拜您。」

趙靈兒道:「回去吧,別再惹她生氣就是。」

見那對村夫村婦歡天喜地地走了,一瞬間所有還清醒的,都紛紛叫道:

「觀音姑娘,求妳幫我去屍毒!」「觀音姑娘,我有四個子女要我照顧,我不能死啊……」「觀音姑娘大發慈悲,救救我爹……」

韓醫仙道:「各位,各位聽我說,這位趙姑娘救了一人,身體已經應付不過來了,也得讓她好好休息……」

有人打斷了韓醫仙的話,道:「她是神仙,神仙怎會累?」「是啊,我們苦得受不了啦!」

韓醫仙道:「各位,等趙姑娘身體好點了再說吧!來,趙姑娘,李少俠,隨老夫來。」

韓醫仙不顧傷病者的抗議,帶李逍遙與趙靈兒直入後堂。以藥園為隔,後方的韓醫仙私宅內,林月如已經在了,見趙靈兒臉色又這麼慘白,頗為驚訝。

韓醫仙請趙靈兒先坐下,替她把了把脈,才道:「還好,妳體內的……嗯,沒動著,否則真是不堪設想!我再給妳開些方子,養養身體。」

趙靈兒道:「多謝韓醫仙。」

韓醫仙道:「妳身體還這麼弱,為何耗了那樣的心力去救人呢?」

趙靈兒道:「我想以我的法術,多少幫韓大夫醫治一些村民……」

韓醫仙道:「妳的心意我知道,可是,一個被屍毒所害的人,要耗去妳這麼多心血,妳能救幾個?照這方法來看,救了七八個,妳小命也要沒了!」

李逍遙握緊趙靈兒的手,道:「靈兒,妳有這個心就夠了。」

趙靈兒默默不語,不知在想什麼。

韓醫仙道:「這附近的村子飽受屍妖肆虐,能搬走的人早就都走了;本村幸有河水阻隔,才暫時得以安泰。靈兒姑娘,妳已經好了,三位既不是本地人,老夫勸你們還是早點離開吧!」    

趙靈兒忙道:「醫仙,看到村民們遭受這般苦難,我覺得……我應該替村民們做點事,以報答醫仙的恩情。」

這句話一出口,不要說是韓醫仙驚訝,李逍遙與林月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都大吃一驚。李逍遙本以為:找到趙靈兒之後,她會依原來的計劃,和自己一起去苗疆。當初,她只唯恐無人可依,只要求李逍遙千萬不要拋下她。

當李逍遙千辛萬苦尋回了她,她卻竟然迥異從前,苗疆也不去了?甚至也對李逍遙多所保留,好像故意在維持距離的樣子,這一切的變化,都讓李逍遙又困惑,又傷心。

李逍遙竟只能無言地看著趙靈兒,想確信:「妳說的是真心話?為什麼?」

不過趙靈兒刻意逃避著他的眼神,並沒有看他。

韓醫仙道:「趙姑娘有這慈悲心腸,夠了。若是妳留下來,這些中了屍毒的村民個個要保命,必會死求妳救他們,那時,恐怕還要多生事端。」

人性的基本弱點,就算再純樸的地方也是存在的,李逍遙也感擔心,道:「是啊,搞不好會劫持妳,逼妳,雖然大家也都很可憐,不過總不能害妳受到危險。」

就連林月如都說話了:

「每天送進的病患不止一個,靈兒妹子有幾條命,能個個都救?救了這個,不救那個,人家服嗎?到時為德不卒,反而惹到一身怨恨!真正釜底抽薪的法子,就是消滅了屍妖!否則,人是永遠殺不完、救不完的!」

林月如說的固然是事實,但李逍遙也知沒那麼容易,道:

「若是除得了屍妖,早就除了,還要妳說?」

林月如道:「我就不信沒人殺得了屍妖!」

一直不說話的韓夢慈,說出驚人之語:「我知道有個人能對付屍妖!」

眾人都望定了她,韓夢慈道:「一個月前,玉佛寺的主持智修大師就驅退過一群屍妖,救了江家的三位公子的命。」

韓醫仙聽了,默不作聲,似乎他已知道有此事,只是不提。

這多少令李逍遙覺得不大對勁,道:「我也聽村人說過,玉佛寺的智修大師,真的有這樣的法力?」

韓夢慈道:「應該是真的吧!後來江家的三位公子,還一起出家成為智修大師的弟子。如果不是因此受了佛法感動,怎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呢?」

韓醫仙卻道:「夢慈,玉佛寺有些玄機,妳還是別寄望了。」

一向溫順的韓夢慈有點兒不服,仍不解地問道:「可是……自此之後,屍妖都不敢靠近玉佛寺,為何玉佛寺有這樣的法力,爹您卻老是不許我們去求智修大師?」

韓醫仙道:「凡事若是太過,就不近情理,不近情理之事必有內情,還是謀定而後動。」

韓夢慈無奈地不再作聲,李逍遙和林月如都按納不住,林月如搶著問道:

「不去接觸過怎麼知道?或許智修大師並不知道殭屍作亂得這樣嚴重!」

李逍遙也道:「出家人慈悲為懷,怎麼會有問題?」

林月如道:「是啊,逍遙哥哥,我們這就去請玉佛寺的和尚下山收妖!」

兩人首度意見這麼一致,就連袂要往外去,韓夢慈連忙道:

「不,這……兩位還是打消這念頭吧,其實,是有點問題的……」

韓醫仙道:「二位,坦白說,老夫早先就曾派人去請智修大師下山除妖了。」

「什麼?難道也沒用嗎?」

韓醫仙道:「不,而是去請智修大師下山之人,全都沒有回來。」

一聽見這樣的話,李逍遙、林月如都作不得聲,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形。

李逍遙吶吶地說道:「這……怎會如此?難道……難道那些人都死了?」

韓醫仙一捋黑鬚,微蹙雙眉,道:「當然不是!而是他們……都落髮出家,再也不下山了。」

這比剛剛的話還要令人驚訝,李逍遙、趙靈兒、林月如三人面面相覷,好半晌,李逍遙才道:

「也許……那位大師真的是佛法無邊……」

不過所有的人都出家,這也太過匪夷所思了。

韓醫仙苦笑道:「唉!小女夢慈和江家大公子少雲自幼就訂了親的,倆人感情一向很好。前不久才約定:等夢慈滿了十六歲,就要來下聘。一個月前,老夫聽說玉佛寺的智修大師法力高深,於是想請他下山除妖。少雲和兩個弟弟便自告奮勇前往,結果一去不返。老夫和小女多次前往查問,才知道兄弟三人都出家當了和尚。這件事,個中玄機,實在仍令人想不透!」

韓夢慈輕輕別過了臉,難掩傷感。

「去玉佛寺的都會出家為僧,那……」李逍遙想了想,林月如已笑道:

「我就不信女子去了,一樣回不來!你們男子去玉佛寺都會落髮,那就讓我這個女子去一趟,如何?」

這個前所未有的想法,令李逍遙拍案稱妙,道:「照哇!智修大師總不會連女弟子都收了吧?佛寺裡可不收尼姑的,那月如妹妹就可以把人給請下來了。」

林月如笑道:「要我出家啊,那是萬不可能!」

李逍遙笑道:「若是要妳嫁給劉晉元,妳出不出家?」

林月如一聽,氣得臉上泛紅,怒道:「你幹嘛又提到那膿包?再說我可要揍人了!」

李逍遙脖子一縮,不再作聲,心裡卻暗想:「要惹她生氣,抬出劉晉元準沒錯。以後她再刁,我就拿這治她,嘿……」

林月如怎知李逍遙正在揣磨她的弱點?徑自氣呼呼地提劍要出去,李逍遙追上前道:「欸,妳一個女孩兒家,走夜路不大好……」

「女孩兒家又怎樣?走夜路又怎樣?」林月如手腕一揚,推開李逍遙,看來是賭著氣不想理他。

李逍遙道:「夜路走多了,母老虎也會遇到鬼……」

「你說什麼?」林月如氣得一把要揪住李逍遙的衣領,被李逍遙輕易矮身一閃,鑽了過去,擋在門口。

李逍遙笑嘻嘻地說道:「我說我還是跟妳一塊兒去,有個照應。」

趙靈兒也道:「我也去!」

林月如雙手抱在胸前,道:「你敢去?不怕落了髮當和尚?」

李逍遙笑道:「有靈兒在,我不怕。」

趙靈兒臉上一紅,道:「我才不管你當不當和尚,你去當好了!我幫你剃頭髮!」

林月如扮了個鬼臉:「要他這小賊當和尚,真是佛門之災呦!阿彌陀佛!」

韓醫仙想了想,道:「從前是沒有女子去請智修大師過,或許可行……」

韓夢慈喜出望外,道:「爹,您準許李公子他們去?」

韓醫仙道:「有機會總要試試,李公子,林姑娘、趙姑娘,有勞您三位了。」

說著,韓醫仙從背後的櫃中取出一張地圖,一面指劃著,一面道:

「這是本村的地圖,三位到了駱記米倉之後,可見到一條小橋,過了此橋,往北走便是玉佛寺,往東方是黑水鎮。」

李逍遙仔細認了認,道:「那這西南方呢?」

「這是鬼陰山,一群來路不明的苗人將鬼陰幫的山賊趕跑後,便佔據了賊窟。」

「此地有苗人?」李逍遙和趙靈兒都有些訝異。

韓醫仙道:「嗯,也是最近忽然出現的,他們殺人不眨眼,比山賊還可怕,外人最好別隨便靠近那一帶。」

李逍遙道:「那您知不知道他們是黑苗還是白苗?」

「這……老夫不大清楚,總之別惹事端便是。」

李逍遙「嗯」了一聲,又道:「那我們往北走,就可以找到玉佛寺了。這條路我白天走過,認得,我們走吧!」

三人往城東快步而去,天色已黑,正是殭屍可能出沒的時間,三人都身懷武功,雖說多了幾分保障,但是還是感到有點毛骨悚然,只好藉著談笑來解去這樣的可怕。

駱記米店外還有不少居民徘徊不去,夥記們正在收拾店面,那幾名彪形大漢擋在門口,喝道:「關店啦,回去!回去!」「明兒再來!」

有一名衣衫破舊的老頭,拼命擠到前面去,哀求道:「我已經等了一下午,求老爺就開開例吧……」

他把錢捧在手上,已經傷心得快哭了出來,那大漢毫不憐憫,一把將他推開,道:「別擋了收鋪子!」

店裡夥計都有點看不下去,但也不敢說什麼,只好一人放下門簾,一人將老頭扶起,道:

「明兒再來,我給您先留著,啊?」

老丈哭道:「我孫子害怕殭屍,不敢睡,昨夜哭了一晚,今天我再不拿回去,他又要哭一晚。我……我心疼啊!」

李逍遙道:「喂,人家也不搶,捧錢來買,你們還不賣?」

白天那名打算盤的肥胖男子,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道:「小子,又是你?你的意見真多,我家老爺累了,要休息不做生意,你也管?」

李逍遙冷笑道:「告訴你們老爺,今晚不賺,以後沒機會啦!」

那總管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逍遙道:「我們會將玉佛寺的住持大師請來,他能驅逐將殭屍,到時候這些糯米,您自個兒吃,也別賣人了!」

那總管哈哈大笑:「驅逐殭屍?憑你這毛沒長齊的小子?哈哈哈……你去,你去,這美貌兩位姑娘就請留下來,讓我們駱員外奉為上賓,好好照顧她們……」

話還沒說完,林月如一發嬌叱:「放肆!」

只聽清鏹一響,林月如手中越女劍鞘已迎面碰地打在那總管臉上,登時將他門牙撞斷了兩顆。

「哇!我……我的牙……」

那總管哀叫連連,滿口是血,掩口揮手道:

「還愣賽那裡幹什摸!怪!怪把褡們動打一頓……」

他缺了牙又差點咬斷舌頭,說話漏風,咬字不清,但是那幾名保鑣觀其情、查其貌,也知道意思是要開打,眾人紛紛呼喝,抄起身邊棍棒,便往李逍遙、林月如、趙靈兒打來。

眾村民急忙閃避,免得掃到棍棒餘威。這四五人只有兩人對付林月如與趙靈兒,倒有三個掄刀的往李逍遙身上招呼。

李逍遙舉劍格刀,嗖地一聲,對方手上的刀應聲而落,李逍遙發覺不是對手,心中一生輕蔑,正要連去三人兵器,突發現由地上竄出兩根竹竿,差點絆倒了他。

李逍遙連忙翻了個身,穩住步子,怒道:「使絆子,不要臉!」

他這回提高了小心,劍隨身走,東取西制,噗噗兩響,便是兩人中劍,最後一迴劍鋒,削去其中一人的一片頭髮,嚇得他動也不敢亂動,差點以為自己腦袋搬家了。

李逍遙轉頭一看,林月如和趙靈兒早就料理好對付她們的大漢,那總管臉色發青,躲到屋內不敢出來。

李逍遙也不為難他了,說了聲:「走吧!」

二女與李逍遙一同離開,翩然登上米店後的小橋,村人怔怔地目送著,議論紛紛,說道:

「這兩位嬌滴滴的姑娘,撂倒了這兩個鐵漢?」

「我看只有大城裡那位有名的林家堡千金,有這份能耐!」

「這般美麗又有武功的女子,一個就奇絕了,竟同時有兩名!」

眾人都不敢置信地討論個不休,反而忘了李逍遙所說的,他要去請玉佛寺的智修大師來驅逐殭屍。

李逍遙三人經過小橋後,前方有兩道岔路,三人緊記著韓醫仙的交待,往北而去。

北方的路越走越是幽密,但是路面還算清楚,樹木也生長得十分齊整,應該是有人常來打掃整修。由這樣的地方,也可以猜出此地不是什麼邪門歪道。

此時,便見到有一名僧人提著兩桶水,慢慢地走在路邊。李逍遙上前道:「這位師父,請問此去是玉佛寺嗎?」

那僧人容貌年輕,抬眼看了看李逍遙,微微一笑。見他慈眉善目,李逍遙本想:「他一定會替我們帶路,那就方便啦!」

那僧人一手放在面前,道:「阿彌陀佛。」

李逍遙也連忙回禮,雙手合南道:「阿彌陀佛!」

那僧人又道:「阿彌陀佛。」

李逍遙也跟著又說了聲:「阿彌陀佛。」

不料那位僧侶說的還是:「阿彌陀佛。」

李逍遙不能再客套下去了,道:「大師,我們是……」

「阿彌陀佛。」那僧人打斷了李逍遙的話,態度雖然恭敬,卻一副準備離去的樣子。

李逍遙張口結舌,道:「這……怎麼會這樣?大師,您……」

那僧人邊說:「阿彌陀佛!」邊繼續走路,竟不管李逍遙了。

李逍遙呆看了半天,百思不解,道:「月如,靈兒,怎會這樣?」

林月如笑瞇瞇地雙手合十,笑道:「阿彌陀佛!」

「連妳也……」

「哈哈……我瞧你跟他對喊得這麼順,和尚你是當定啦!」

趙靈兒柳眉輕蹙,道:「我覺得有點怪怪的,咱們跟著他就可以找到玉佛寺了,不如去看看有什麼問題。」

李逍遙道:「還是靈兒說得對!」

三人緊跟在挑水的僧人背後,順著大路走,前方果然是一片精緻的圍牆,牆內隱約傳出梵唄,氣氛十分祥和。

那挑水僧人由旁門就入,三人正要跟進,一道灰衫擋在門口,道:

「俗家信眾請止步。」

李逍遙定神望去,那是名年輕僧人,眉清目秀,約莫只有十五六歲。

李逍遙道:「這位小師父,請通融讓我們進去。」

那僧侶狐疑地看了看他們,道:「這麼晚了,三位施主……不知有什麼貴事?」

李逍遙道:「我們有要事,想求見貴寺的智修大師,不知小師父如何稱號?」

那年青僧人道:「小僧法號智澤,三位求見主持方丈,這……這……三位施主,很抱歉……寺裡出了點事,不便待客。」

智澤結結巴巴的,像是對這種處境不知所措一樣,李逍遙問道:

「哦?智修大師不在寺中嗎?」

智澤忙道:「不、不是,而是……寺中有些雜亂,尚未打掃,請施主切莫見怪……」

林月如臉色一變,道:「囉哩八嗦的!叫你們方丈出來!難道寺內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

李逍遙也道:「人命關天,若是您不允,我可要打進去了!」

智澤連忙道:「別、千萬別打進來!我給您通報!貧……貧僧馬上進去通報一聲,我馬上進去!」

說著,智澤竟後轉奔進寺內,一面大叫道:

「方……方丈!方丈,有人來啦!有人要求見哪!」

  李逍遙忍不住搖頭道:「慌慌張張的,什麼出家人!」

林月如也奇道:「這個和尚怎麼見到我們,神色如此慌張,正眼也不敢瞧一下?」

李逍遙轉向兩女,笑道:「哈……我看出家人雖然說是四大皆空,不過突然看到兩位美女駕到,也不知所措啦!」 

林月如白了他一眼,道:「哼!你以為天下人都跟你一樣,是個輕薄的小淫賊?」

趙靈兒仰臉看著寺廟,又四下張望了一會兒,臉上神情越來越凝重,連林月如都覺得有點問題,便說道:

「靈兒妹妹,妳怎麼了?」

趙靈兒想了一想,才緩緩地說道:「我覺得這間寺廟四周似乎……有股妖氣!」

林月如、李逍遙驚訝地互看了一眼,李逍遙道:

「妖氣?這裡是佛門清修之地,怎會有妖氣?」

趙靈兒注視著寺門,道:「嗯……這個我也說不上來,但……妖氣有很多種,這並非是邪惡的妖氣……」

「妖氣難道還有好的嗎?」李逍遙不解。

趙靈兒道:「你以為妖是如何產生的?難道凡人凡物修行,是先決定了要成妖成仙,才去練的嗎?」

「若不是這樣,又是怎樣?」

趙靈兒道:「除了天生的之外,凡是有靈之物得了機緣,開始修練法術,便都是往成仙成聖的路上走去。但是,萬一誤解了術法,或是走上偏激的路子,以邪氣的方法修練,那練出來的就是妖法。所謂的妖,多半是練壞了的仙,所以還是同出一脈的。」

李逍遙道:「原來如此,那妖氣就是變了質的仙氣?」

「可以這麼說。」

說話間,那名法號智澤的僧人一直不見出來,李逍遙道:

「他會不會躲起來了?」

林月如道:「別理他了,咱們進去!」

三人不等智澤出來通報,便這樣大步而入,欲一探究竟,見識趙靈兒所說的妖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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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4 16:11: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誤入佛網  

李逍遙與林月如、趙靈兒三人一同大步走入玉佛寺,這所寺內,正統的佛寺結構一應俱全,進入山門之後,便可以看見兩旁的指歸閣,經過指歸閣及圍牆,前方矗立著雄偉的大雄寶殿,後方則是藏經樓,處處結構嚴整,殿宇軒昂,黃牆黛瓦,氣勢莊嚴。
望著黑暗中鱗次櫛比的殿宇,三人都靜了下來,流連於園林景色。

突然間聽見一聲驚慌的慘叫,李逍遙三人連忙從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只見在大天井處的香爐前,那名法號智澤的年青僧人抱頭鼠竄,哇哇叫著,背後竟有一人手持大刀,追著他跑。

智澤繞著香爐狂奔,叫道:「放過我啊,別……別動手……救命啊!」

那持刀大漢叫道:「我砍死你這王八蛋!」

那大漢聲若洪鐘,身如鐵塔,但竟也剃了光頭,穿上僧袍。在這佛門淨地,竟會有人當場廝殺,真是教李逍遙傻眼了。

智澤躲在香爐後,喘著氣,道:「有……有話好說,師弟……」

與他隔著香爐的漢子也停下了步子,喝道:「你騙俺!俺不會再上當啦!」

說完,又往左追去,智澤往右奔逃,只能亂叫。

李逍遙一箭步上前,手中長劍一揮,那漢子下意識地揮刀擋去,李逍遙腕力一振,劍身一轉,將那漢子的刀壓下寸許,道:「喂,這位大師,你穿著出家人的衣裳,卻打打殺殺的,成什麼樣子?」

那漢子叫道:「你是誰?管俺的事?」

李逍遙道:「你在這裡大開殺戒,佛祖要生氣的。」

那大漢道:「俺不管!俺受不了了,連佛祖都殺!」

那漢子竟如此大逆不道,李逍遙聽得咋舌,本以為智修大師法力無邊,玉佛寺內應是一片祥和,想不到會是這樣殘暴戾氣。

那漢子要用力抽出刀,卻被李逍遙制得無法動彈,無法移動半寸,智澤才放下了一點心,躲在李逍遙背後。

那漢子怒視智澤,吼道:「你逃不了,老子砍了你這小和尚,煮了吃!」

李逍遙道:「喂,大師,有話好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那漢子道:「這小王八蛋騙俺!」

「他騙你什麼?」

「騙俺出家!」

「什麼?你……你是被騙的?你為何要出家?」李逍遙奇道。

那大漢道:「俺本來是個殺豬的,每天至少要吃五斤肉,不然渾身都會不對勁。這小和尚騙俺,說來這裡當和尚,可以每天有吃有喝的,結果俺一來,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智澤縮頭縮腦地說道:「貧僧沒騙你,是有吃有喝沒錯啊!」

那大漢道:「哼!吃大米、喝涼茶,每天淨是青菜蘿蔔,俺嘴裡都要淡出鳥來啦!」

李逍遙哭笑不得,道:「大師,出家人本來就不能吃葷,這您不知道嗎?」

那漢子叫道:「沒人告訴俺,俺怎會知道?那老子不當和尚了!不當了!」

智澤忙道:「不行,不行,你剃度領牒了,不可反悔。」

那大漢怒目圓睜,道:「老子不想當啦!這也不行?」

「自然不行,一入佛門,絕不能反悔。」

漢子道:「給我吃肉,我就不反悔!」

智澤道:「阿彌陀佛,入了佛門,不能吃肉。師弟您忍了幾天,就可再忍,切勿功虧一簀……」

漢子怒道:「俺不要忍了!剛才俺好不容易抓到一頭鹿,煮了鍋鹿湯要解饞,誰料居然被這小兔崽子連肉帶湯全給倒掉了!」

「鹿?」李逍遙一聽不對,道:「你捉到的是什麼樣的鹿?」

漢子道:「那頭鹿還小,斷了角,腳也受傷,老子才逮得到。老子見牠傷口都爛得透骨,索性一刀下去,讓牠早早昇天西歸,去見他媽的佛祖啦!」

李逍遙驚訝痛心,道:「你……你竟殺了那受傷的小鹿?」

林月如對智澤道:「這個大哥不想出家,你又何必逼他留下?還俗的人還少了嗎?」

智澤道:「這……這是師父的意思,我不能違背。」

「師父?你師父是誰?」

「本寺住持,智修大師。」

林月如道:「我還真是沒聽過不許還俗的規矩。喂,這位殺豬的大哥,你不想出家,人家也不放你走,你怎麼不自己溜啦?你這麼大個子,誰攔得住你?」

此話一出,那名大漢更是氣憤,道:「俺能回去早就回去了。」

林月如奇道:「此話怎講?」

漢子道:「自從方丈大師替俺剃渡後,出家以前的事俺許多都記不起來了。俺只知道俺是殺豬的,俺只想要吃肉!」

三人驚疑地聽著,李逍遙更是疑惑,望向趙靈兒,似乎瞭解了趙靈兒為何會覺得此地有點玄機。

林月如似乎不大相信,道:「你全記不起了?怎會這樣呢?」

「俺不知道!俺要吃肉!」

智澤道:「阿彌陀佛,萬靈皆有佛性,怎可自相為食?」

「你再說,你再說,老子砍了你!」

李逍遙收劍,那漢子又要揮刀而上,李逍遙將劍柄往他胸口一彈,登時震得他山一般的身子飛跌出去,「碰」地重重落在地上。

智澤忙道:「智杖師弟,你無恙吧?」

喚作智杖的漢子摀著心口,痛得講不出話來,呻吟的還是滿口市井穢語,意思無非是要把智澤的母親怎樣怎樣的。

智澤並無慍色,退後一步,對李逍遙合十道:

「各位施主,小僧為各位引見方丈大師吧!」

李逍遙道:「有勞了。」

三人便隨著智澤,走過指歸閣,轉向第二重拱門內,拾級登上高樓。

在寶殿後的西面樓閣內,應是藏經之處,但見房只有一名老僧俯首抄經;東邊的臥房內隱約可見幾名僧侶正在頌經。直到最上首的禪修房內,大門緊閉,智澤道:

「方丈,有三位俗客求見。」

但聽得門內傳出淡淡地「嗯」一聲,智澤道:「方丈準了,請吧。」

說著,便輕輕推開了門。

李逍遙、趙靈兒、林月如三人肅穆恭敬,不知道會見到的是一個多麼有修為的大師。只見空寂的禪房中,只有一床一爐,床中央端坐著一名身穿住持袈裟的僧人,旁邊站著兩名僧侶,容色安祥。

令李逍遙等人驚愕的是:那名身穿住持袈裟的僧人,容貌居然十分稚嫩,幾乎只是個兒童一般!圓圓的臉蛋,和智澤有幾分相似,甚至看起來還比智澤小上幾歲,怎麼會是方丈大師?

李逍遙正狐疑著,智澤已恭敬地頂禮說道:「師父,這位是李施主。」

李逍遙和林月如面面相覷,小聲問道:「怎麼是個孩子?」

林月如低聲道:「會不會是返老還童?我聽說有些高人修行到一定程度,便能童顏鶴髮。這和尚沒頭髮,所以不知道他是不是鶴髮……」

只有趙靈兒默然不語,望著智修。

童顏的智修大師道:「阿彌陀佛,三位施主所為何來?」

事到如今,懷疑也沒用,李逍遙只好死馬當活馬醫,道:

「欸,是這樣子的……聽說大師法力高強,想請大師下山除退屍妖,替白河村和黑水鎮兩地的居民,除卻一害……」

智修大師慢吞吞地說道:「老衲乃是佛門中人,從不過問外界俗事,三位請回吧!」

李逍遙忙道:「大師此言差矣,出家人降魔衛道本天經地義,何以是外界俗事呢?」

智修大師抬起眼皮望了李逍遙一眼,道:「施主認為除魔衛道,是出家人的義務,那麼施主您願除魔衛道嗎?」

李逍遙道:「當然,只要我能力所及,便會盡力!」

智修大師微微一笑,這慈和的笑容裡,倒真的有幾分入定高僧的氣度。

智修大師道:「我佛慈悲,李施主您也同意抱存慈悲之心,解脫世劫?」

「這當然……」

智修大師道:「以此度之,施主您果然深具佛性。」

李逍遙不好意思地笑道:「這……不敢當,不敢當……」

林月如訕訕地說道:「別忘了連畜牲都是有佛性的。」

李逍遙瞪她一眼,在大師面前,倒不好意思跟她鬥嘴了。

智修大師道:「李施主,你必是佛門中人,佛門一體觀照,普渡眾生,不只要解救蒼生,還要解救施主,脫離五濁之世,皈依佛門三寶。」

「這……大師您的意思是……」李逍遙不解。

智修大師道:「智澤,去把剃刀和袈裟拿出來。」 

智澤應了一聲:「是!」便轉身離去。

李逍遙忙道:「等等,要剃刀和袈裟……幹什麼?」

林月如道:「當然替給你剃度,不然是幫我和靈兒出家嗎?」

「這……」

智修大師道:「女施主好慧根。」

李逍遙驚道:「我,我沒說要出家當和尚啊!」

智修大師道:「施主您答應了,怎麼立刻反悔?」

「我……我何時答應了?」

智修道:「你方才說,『出家人降魔衛道本天經地義』,我問你:『施主您願除魔衛道嗎?』您怎麼說的?」

「我……我說……欸,不能這樣算哪,我當個俗家弟子,也可以除魔衛道……」

智修大師反問道:「俗家弟子,也可以除魔衛道,那你又為何特別要老納這出家人來除魔衛道?」

「因為……這……這……大師您不能這樣說……」李逍遙張口結舌,明知智修大師的說法是種詭辯,卻想不出一個較有力的反駁法。佛門高僧擅長打禪機,對這些詭辯之術最為精通,李逍遙自然不是對手。

智澤捧來疊得整整齊齊的袈裟與剃刀渡牒等物,道:「師父,請。」

他將諸物放在禪榻上後,便又恭敬地合十頂禮而去。

李逍遙正跟著轉身要跑,禪房的大門突然無風自動,「碰」地一聲,應聲緊閉。

李逍遙驚奇,這名智修大師外貌雖年幼,但是或許真的有法力,才能這樣不動而閉戶。

林月如道:「你真的得出家當和尚了。」

「我才不要!妳倒底幫誰啊?別興災樂禍啦!」李逍遙急道。

林月如道:「嘻,我瞧你這賊頭賊腦,當個和尚是不是能安份一點?」

「妳……」

智修大師持刀在手,道:「李施主,請過來。」

李逍遙道:「不,不,大師,這事還得商量商量……」

智修大師道:「阿彌陀佛,施主既然答應了,就由不得你。」

說完,原本兩名容貌慈和的僧人,身子像閃電一樣竄至門邊,手上戒杖鐺地一聲,發出清響,擋住了出口。

原來他們也會武功,智修大師道:「把李施主抓住。」

李逍遙怒道:「哪有這樣硬逼人出家的?佛門沒這種道理!」

智修道:「癡愚眾生,勘不斷俗世貪嗔,老納只好強行而為,此乃不得已也。施主若皈依我佛,死後才能登天朝佛,不致於墮入十八層地獄,老納是為了你好,不能眼見你墮落啊!」

李逍遙道:「您的好意我心領了,這種好事就留給您自己吧!」

那兩名武僧在智修大師的眼色一使之下,鐺地一聲,兩隻戒杖往李逍遙左右膝彎打下!

林月如與趙靈兒同時發喝,一人一掌,擊開那兩僧。李逍遙連忙轉身拔劍,道:「看劍!」

一劍迴畫,兩武僧同時仰身避去,噹地一聲,兩杖直取李逍遙胸前。李逍遙身子斜側,鐵杖砸空,倒把地面砸出兩個凹洞,可見那兩名武僧的膂力強勁,被打中的話必是重傷。

李逍遙一驚,一招「金闕全開二峰長」劍氣左右開弓,將兩僧手中鐵杖震落,兩僧也不懼怕,空手上前便要擒人。李逍遙怕劍氣傷了他們,智修大師會惱怒而不允下山除妖,因此劍氣處處保留幾分,道:「喂,你們別逼人太甚啊!」

林月如可不管傷不傷人,拔劍道:「兩個打一個,我最看不慣!」

說著,便身如飛葉,翩翩落入戰圈,一劍逼退其中一名武僧,那武僧不管林月如的劍利,一掌直取林月如頭臉要害,林月如嚇了一跳,長劍在面門一轉,化去危機,接著便挺劍直刺,那武僧竟不怕死,迎上前來,左臂往林月如面前一揮,林月如只感一道真氣疾來,立足不住,連連倒退。

李逍遙這邊戰況竟是一樣,那兩僧的出手方式全都一致,簡直像是鏡子裡的兩道人影一般,趙靈兒越看越是心中明白。

李逍遙被震退數步之後,站身不住,踉蹌而行,那二僧一擁而上,將李逍遙按倒在地。

智修大師手持剃刀,慢慢步上,道:「施主,何必苦鬥掙紮?只要把剃去三千煩惱絲,不會有什麼痛苦。」

李逍遙叫道:「喂,誰說剃了頭就是和尚?當和尚不能吃肉不能娶老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啊!」

智修大師道:「勘破生死愛憎,是為大休歇,既入空門,就把那些都放下吧!」

李逍遙道:「開什麼玩笑!我為何要堪破酒肉女色啊?」

智修大師道:「酒是穿腸毒,肉是同類身,女色是魔王,施主何必貪戀這三物?」

林月如臉色一變,道:「什麼女色是魔王?呸!我不準你剃了他頭髮!」

說著,擰劍往那二僧刺去,顧不得傷不傷人了。智修大師長吟道:「阿彌陀佛!」身子飛縱上前,一道掌風,便將林月如身子擊飛。林月如驚呼一聲,身子淩空,輕飄飄地落在地上,像是被一隻溫柔的手拖住一般。

定神一看,揮手送出掌氣的是趙靈兒,智修大師訝異地回頭看著趙靈兒,趙靈兒道:

「大師,您所知的佛法出了錯了,這是不成的。」

智修大師冷然道:「小小女娃,怎可狂妄議論法輪是非?」

說著,便要彎下腰替李逍遙剃髮,李逍遙被這兩名武僧壓制住,掙紮不脫,嚇出一身冷汗。

趙靈兒輕喝一聲:「破!」雙掌一掀,那兩僧竟自己被震退了開,但一彈躍出去後,竟不見了。

林月如大驚,道:「啊!妖法……」

智修大師臉色一變,道:「女施主妳……」

李逍遙一躍而起,道:「妖僧!我非好好教訓你不可!」

李逍遙長劍疾刺,一連數劍盡封要害,智修大師左支右絀,拙於拆解,忙叫道:

「啊……不,別……別動手,女施主,您同為佛門中人,怎可袖手啊?」

李逍遙聽了更氣,一面挺劍攻擊,一面道:「你又想叫誰出家?靈兒和月如都不會聽你的,你別作春秋大夢!」

智修大師狼狽地閃避逃跑,退無可退,只好叫道:「饒……饒命啊!」

李逍遙一劍格在他頸子上,怒道:「你也怕死?不是說什麼勘破生死愛憎嗎?呸!一派胡言!」

趙靈兒搶上前一步,擋在李逍遙身前,道:「逍遙哥哥,放下劍吧,別為難他了。」

李逍遙道:「哼!妳說了,我就放。」

說完,反手收劍。趙靈兒轉頭對智修道:「你還不回復原形?」

智修大師點了點頭,容貌漸漸變化,竟與方才在外面的智澤一模一樣。

林月如看得瞪大了眼睛,「怎……怎麼會是智澤?剛才……剛才那些人都是你變的?」

智澤點了點頭,有點害怕。

李逍遙也訝異得說不出話來,趙靈兒道:

「我瞧你道行不淺,怎會浪費在化身法術上?」

智澤道:「我……我只是想修佛法……」

李逍遙怎麼也不信,道:「這怎麼可能?你胡搞一通,哪有這種修佛法的道理?」

智澤道:「我乃達摩法師所持佛珠,已經修行九百九十九年了。我想……先師常說佛光普渡眾生,要讓眾生都沾佛澤,所以我才要大家來出家,快點修成正果……我,我哪裡不對?」

見他委屈不服的樣子,趙靈兒道:「你已有將近千年的道行,潛心修煉,求渡化之道,本是應當。但是,你依恃法力逼人落髮出家,這怎麼是慈悲之道呢?」

智澤道:「這當然是慈悲之道,讓人人都成為虔誠的佛門弟子,就是為了讓他們遠離俗世汙濁啊!」

李逍遙道:「阿彌陀佛!這是哪門子的慈悲啊?誰教你的?」

智澤道:「這是經典上說的,凡人一發佛念,就有不可思議的果報,所以人要常常唸佛,將來就算墮入地獄,也才有機會解脫升天。」

趙靈兒道:「修業之本在於捨己助人。佛曰無我乃捨己,佛曰慈悲即助人。而你所作所為卻是背道而馳,強行逼人忘身忘家,這樣以遺忘和欺騙來唸的佛,以其貪著利養故,所造功德盡為恚火所燒。也就是沒有功德的。再說,積功念佛,一定要在廟裡嗎?」

智澤道:「不然……不出家行嗎?」

趙靈兒道:「佛法中心乃三無漏,所謂『戒律之法者,世俗常數。三昧成就者亦是世俗常數。神足飛行亦是世俗常數。智慧成就者,此是第一之義。』,可見戒、定、慧三寶中,戒與定,只是慧的之輔助。你若能體認生命,與身邊環境相處,圓融無礙,歡喜快樂,那便是真正的大澈悟,那是要依靠領悟,不是落髮可致的。枉費你有千年道行,竟只有孩童般的智慧。如此下去只怕向佛未果,反而先墮魔道。」

智澤頓開茅塞,跪地道:「菩薩!妳是菩薩!」

趙靈兒連忙道:「你別這樣,我不是菩薩!起來吧!」

智澤磕頭數下,道:「菩薩,從來都沒有人教過我這些道理,求求菩薩收我當弟子!」

趙靈兒道:「這些道理,也不是什麼,我師父平時就是這樣教我的,你別……」

李逍遙打斷了趙靈兒的謙辭,道:「讓他將功折罪好了,我們正要去降伏屍妖,這小不點也許派得上用場。」

趙靈兒道:「智澤,你肯去幫村民除去屍妖嗎?」

智澤不停地點著頭,道:「好,讓我跟著您,我知道是誰在背後操縱屍妖,我可以幫您們找到他!」

李逍遙道:「原來屍妖是有人操縱的?」

智澤道:「山下那些屍妖,大多是從黑水鎮北方的亂葬崗來的,那裡有一座隋朝的將軍塚,赤鬼王就躲在那地底下的血池之中。他用邪法操縱死屍吸食人血,供他修煉血魔神功。」

李逍遙咋舌,道:「乖乖……這麼邪惡的妖魔?」

智澤道:「我知道怎樣去對付赤鬼王,菩薩,求妳收我當弟子吧!」

趙靈兒道:「好吧,既然你有心,可是,你別叫我菩薩,我不是,也別褻瀆了菩薩,你高興就叫我聲靈兒。」

智澤道:「我……我不敢。」

「那就隨你叫,可不許叫菩薩。還有,你就以原形面貌跟著我吧!」

智澤道:「是,主人,我叫小石頭!請您要將我配在身上,可以增強您的法力,還可以替您抵擋墓穴內的陰氣。」

說完,智澤身子一搖,登時消失不見,只剩下一串落在地上的玉佛珠。

趙靈兒拾起玉佛珠,配在身上,道:「逍遙哥哥,該怎麼找赤鬼王,小石頭會給我感應,咱們走吧!」

三人拾級下階,只見前方天井,有三名年輕僧人正在議論紛紛,見到李逍遙等人下了樓,都目露驚訝。

那三名年輕人長得都有點像,李逍遙想了起來,道:「你們……是江家三兄弟?」

那三人更是訝然,其中一人道:「是啊,這位施主怎麼知道?」

李逍遙道:「我們聽韓醫仙說過,現在本寺住持已經願意放你們回去了,剛剛還有一個本來是屠夫的呢?」

江家三兄弟其中一人道:

「我們也不知道,剛剛突然之間,原本空白一片的腦子就清醒了,那屠夫大叫著『我想起我是誰啦,我知道我家在哪兒啦!』就手舞足蹈地奔了出去,我們三人卻恍如夢醒,不知道怎麼會這樣呢!」

李逍遙道:「你們哪位是江少雲?」

一名相貌堂堂的僧人走前一步,道:「我就是。」

李逍遙道:「夢慈小姐很思念你呢,你趕快回去看她吧!」

江少雲道:「再造之恩,江某永銘於心。」

那三兄弟紛紛向李逍遙等人道謝之後,便一同向門外快步走出,趕著回家去。

李逍遙笑道:「哈!這可謂功德圓滿,阿彌陀佛!」

林月如笑道:「瞧你唸得挺有一回事的,看來是很有當和尚的天份!」

三人甫走出玉佛寺,林月如突然發覺地面上的陰影去了一大片,回頭看去,整座佛寺竟消失不見,原來的粉牆化作一片鬱鬱茂林。

李逍遙與趙靈兒也隨之轉頭回望,訝然不已。

李逍遙道:「這……這間廟也是變出來的?」

趙靈兒微笑道:「若以音聲求我,不能見如來;若以實相求我,不能見如來。世上哪有什麼事物,是你看見的表相那樣呢?寺廟是廟,林木也是廟。無雲可證,是立足境。」

李逍遙笑道:「嘖,咱們面前出了位得道高僧!」

趙靈兒聽了,並沒像以前那樣一笑置之,反道:「你聽得下去也好,聽不下去也好,總之以後……唉,以後你會懂的。」

李逍遙道:「妳怎麼啦?怎麼一間玉佛寺,引出妳這些想法了?」

趙靈兒道:「我不是到了玉佛寺之後才想的,是……前一陣子我病了,躺在床上靜靜地想著時,突然間師父從前對我說的許多話,我都懂了。逍遙哥哥,你認為我又是什麼人呢?我就是你眼前所見的這個樣子嗎?」

李逍遙怕她鑽牛角尖,忙笑道:「妳身子不好,難免悲觀,不管妳是什麼樣子,我眼裡妳都是這樣,又美又溫柔,天下誰也比不上!」

林月如用力咳了兩聲,李逍遙才想起她在身邊,連忙道:「妳……妳也很美!」

林月如狠狠瞪了他一眼,道:「靈兒妹妹,把小石頭放出來,剃了這小子的頭髮!」

李逍遙笑道:「剛剛是誰第一個出手替我擋了剃刀的啊?」

林月如冷笑道:「你少囂張,我是不想把機會讓給別人。」

「什麼機會?」李逍遙問。

「你忘了你欠我一事?」

「什……」李逍遙話到口邊,想了起來,道:「我沒忘,願賭服輸。」

「好,你比我慢取回藥,得聽我一次的命令,若是我這個命令,就要你自己剃了頭髮,你剃不剃?」

李逍遙一怔,道:「這……這個……」

林月如冷冷地說道:「賴皮的是小狗。要當狗還是當和尚,你自己決定。」

李逍遙一時之間張口結舌,不知怎麼選擇,見他那啞口無言的樣子,林月如這才展眉笑道:

「哈!沒得頂嘴了吧?哼,我才不會那麼笨,把一個命令浪費在這無聊事兒上頭,你暫時不用當和尚或是當小狗了!」

李逍遙鬆了口氣,本想立刻反唇相譏,腦子裡也立刻湧出好幾個足以把林月如氣得跳起來的說詞版本,話到口邊,及時收住,想道:

「不行,我不能惹她惹得太過,這刁丫頭扣住了這一個命令,不知道將來會使出什麼怪招,我千萬不能讓她太過恨我,否則,萬一……萬一我和靈兒要成親,她命令我不準娶;或是更慘的,我和靈兒成親了之後,她命令我讓她睡我和靈兒中間,那……那我還真是寧願當小狗。」

可是有嘴不能鬥,有氣不能伸,總是俠客的一恥。李逍遙有點悶悶不樂,三人來時有說有笑,回時各自想各自的,竟無一語。

眼前已來到橋下的岔路,三人停步,等著小石頭說話。

趙靈兒懷中的小石頭道:「這條路通往黑水鎮,得通過黑水鎮,才能到亂葬崗。」

趙靈兒道:「走吧,這鎮上陰風陣陣,小石頭的佛氣足夠抵擋的。」

趙靈兒率先上,李逍遙與林月如跟著她,這條路上漆黑一片,處處有種腥味,不知是哪裡傳出來的,就連地上的短草也像是腐敗了一般,走起來有種黏黏的感覺。

走了好久,地面上是石子鋪的大路,應該是村莊,不過還是黑暗一片,杳無人煙,偶爾看見的幾幢屋子,也都陰森破敗,脫落的門窗在微風裡發出「伊──呀」的沙啞聲音。

「這……這鎮上好淒涼……」林月如低聲道。

李逍遙嘆了一口氣,心頭沉重,實在難以想像一個村莊會殘敗至此!如果白河村也變成這樣,那就太淒慘了。

趙靈兒在前面帶路,李逍遙和林月如都放慢了呼吸,就怕不小心吸進了什麼妖氣,好不容易走出了無人的鬧市,那森森鬼氣,實在比荒郊野地還要可怕!

前方已是一片山丘,鬼火飄浮滿天,黑暗中,隱約可見雜亂的墓碑。趙靈兒回頭低聲道:

「這裡已經是亂葬崗了,將軍塚在深處,我們得小心些。」

李逍遙和林月如點了點頭,此時一陣風自山丘上吹拂下來,帶著沙土的氣味,令三人都為之倒退數步。

「好強的妖氣!」就連李逍遙都感覺出來了,那味道似乎是死人曝屍的氣味。

三人越往內走,豎直的墓碑就越少,雜亂歪倒的墓就越多,破敗得找不出原先的墳塋外觀。再繼續往前走,那是連墳與墓都沒有了,只有一具具曝露在外的老棺木或是白骨,在荒草間發出幽幽的骨頭磷光。

不久,三人都同時在一片巨大的墓地前停了下來。面前的平地迥異於前,是一個整理得十分開闊的前庭,樹立著數尊真人大小的陶偶武士,守護著後方的巨墓。

在觸目的無限荒涼中,這塊大陰宅的氣勢更是顯得不凡。趙靈兒懷中的小石頭發出輕微的感應:「主人,墓前有一扇門,那是進入地底的機關。」

趙靈兒點了點頭,轉頭要李逍遙與林月如同行,三人步至墓前,果然看見地面上有一道淺淺的刻痕,若不細察,根本不會知道那是門的接縫。

三人往那扇嵌在地上的門上踏去,石板自動向下滑去,露出幾級石階。

若是走了下去,等於被埋在這個將軍塚裡了。但事到如今,不下去也不行,三人心意相同,也同時便跨步拾級而下。

從地底深出透出幽幽微光,與其說照亮了什麼,不如說只是更櫬托出進入之時的黑暗。李逍遙與林月如都伸手不見五指,趙靈兒能在黑暗中視物,倒沒多大防礙。她反手握住了兩人,讓他們知道方向。

李逍遙的感覺上,走了十來級石階之後,便是一處平坦的路,趙靈兒則依照小石頭的指示,在墓下的通路上疾走,時而東轉,時而西繞,不知這是什麼樣的地方?

走了許久,趙靈兒才停了下來,李逍遙與林月如此時已經稍微能適應黑暗,甚至勉強辨認得出對方的身形,但除此之外就連兩步以外的東西都看不見。

三人所在之地突然又輕輕地往下滑,趙靈兒拉著兩人,慢慢步下石階,原來地下還有一層。

下了石級,依然被趙靈兒領著東走西繞的,李逍遙已經完全不辨東西南北了,身在地下深處,心頭越來越虛,又不敢作聲,只能由趙靈兒帶著走。慢慢地,李逍遙想通了:這是個地下迷宮,那妖怪藏在地下深處的迷宮裡,難怪誰也找不到他!

趙靈兒停下步子,地面又緩然下移……

還有第三層?

李逍遙此時終於感到陣陣恐怖,這妖怪藏身在這麼隱密恐怖的地方,闖進來的人是絕沒有機會逃出去的!

李逍遙想道:「連我都覺得可怕極了,月如不知怎樣?」

他摸索著,摸到了林月如,林月如身子一顫,旋即由隱晦不清的光線中看出是李逍遙,這才鬆了口氣。而李逍遙發覺她手上都是冷汗,明白她必定比自己還要恐慌。

就這樣漫長地走著,一層走完了又一層,好像永無止境。

前方終於出現一陣隱隱幽幽的青光,趙靈兒放了手,李逍遙與林月如便同時握住劍柄,緊張地望著前方。

前方是一個高起的石臺,石臺上停放著一個巨大的棺槨,足有百尺長、五十尺寬,乍看之下,根本是一艘方船,若非槨上的漆繪顯示出地獄的圖象,還看不出這是槨。

槨用來包在棺外的那一層,往往是富貴之家才會有這樣巨大的氣派,以棺與槨埋葬家族成員。

那陣清光,便是由棺槨內傳出,趙靈兒率先走上前去,她身上的佛珠聖氣,引起棺上青光一陣不安的動盪,接著,一陣沉厚的聲音,像是從地獄傳出來的一般:

「是……誰……吵……醒……本……將……軍!」

自棺木內緩然漂出一具枯屍,屍體穿著厚重的盔甲,體態儼然,十分高大威武。漂浮上半空的枯骨緩緩緩地坐正,森然道:

「活氣……?活氣……?」

李逍遙不知該不該說話,趙靈兒已上前問道:

「赤鬼王在哪裡?」

李逍遙暗驚:這那身穿盔甲的巨物,竟還不是赤鬼王?

「哈哈哈……」那巨物已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冷笑,手一揮,一道剛猛妖氣當頭襲來!

「啊!」

李逍遙與林月如分別跳開,同時便拔劍出鞘,劍氣疾射向那枯骨!

那屍骨微微晃了一下,便再度俯衝而下,李逍遙挺劍倏地刺出,林月如的越女劍一同攻來,那屍骨無可避閃,釘釘鐺鐺的幾響,李逍遙與林月如的雙劍已在他身上連攻十來招。

但那屍骨似乎並不怕兵刃,反倒更兇猛地往他們擊去,李逍遙與林月如連忙躍閃,再度振劍上前,與屍骨纏鬥作一處。

可是這屍骨根本不怕刀刃,卻能傷人,李逍遙與林月如再戰下去,只有被耗盡體力而死,而趙靈兒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空焦急。

此時,趙靈兒懷中的小石頭道:

「主人,妳好像帶了一尾食妖蟲,為何不用?」

趙靈兒一怔,猛地想起,道:「啊!我竟忘了,可是……食妖蟲殺得了這怪物嗎?」

小石頭道:「殺不了,但也能讓牠動作慢下來,好讓咱們找出殺牠的法子。」

「嗯!多謝你!」

趙靈兒取出懷中的食妖蟲,往屍骨拋去!

登時只聽得細微的一聲「滋」,那屍骨居然身子一僵,李逍遙趁機一劍刺入盔甲內,力道直透甲中枯骨。

對於食妖蟲能有多少作用,趙靈兒並沒把握,只能心急地想一同上前幫助李逍遙,小石頭卻道:「主人,妳的真氣太虛,又有胎動,絕對不能對付這樣的妖物的。」

趙靈兒胸口一悸,顫聲道:「你……你知道?」

小石頭道:「當然,妳若出手,不但沒有幫助,還要害了妳腹中之物元氣大傷,不如放心在一旁看著吧!」

趙靈兒強忍不安,點了點頭。果然,那穿著將軍盔甲的屍骨動作已比方才緩慢許多。林月如靈巧地足尖一點,躍起數寸,一劍刺入枯骨的頭盔頸部!

接著林月如暗施柔勁,力透劍身,只覺枯骨中劍之處力道空盪,接著,嘩啦一響,整副白骨居然崩解,紛紛墜落!

不知這樣算不算是死了?趙靈兒還不確定時,突然地面一震劇烈晃盪,趙靈兒站身不住,李逍遙叫道:「靈兒!」

便撲了上來,林月如也身子一躍,靠近李逍遙,接著整個墓底的建物嘩喇轟隆,整個激烈搖晃了起來!三人勉力穩住身形,緊拉著手,在這地掣天崩的劇震中,不斷努力站穩。嘩啦一聲,地面整個崩裂了開。

三人驚呼,往地下陷進去!土崩石陷,千萬噸無盡的沙石,像要將三人活埋一般,不斷地堆落在三人身上。李逍遙緊緊地握住了趙靈兒的手,林月如也抱緊了趙靈兒,三人誰也沒放開手,到他們一同重重地摔落!

不知他們落在什麼地方,只是三人縮頭緊抱著,感覺不斷有巨大的落石與碎物往下落,裂響不斷,過了許久許久,搖晃之勢漸漸止息,三人才慢慢地抬起頭來……

他們身邊,是一片平坦的地上,但是空氣中有種令人連呼吸都很困難的味道。

李逍遙撐起身子,半跪而起,也顧不得所在之地的氣味了,他輕道:「靈兒!月如!」

趙靈兒和林月如都還在他身邊,也正睜著眼睛,看著對方。

「逍遙哥哥,月如姐姐!」趙靈兒將他們兩人抱住,慶幸他們都無恙。

林月如也緊抱著他們,放心地喘了口氣。方才變生突然,她竟什麼也沒想,先抱住了趙靈兒,她自己也不知為什麼,當時自然地便耽心趙靈兒會先失散!

林月如道:「靈兒妹妹,妳沒事吧?」

趙靈兒搖了搖頭,林月如道:「好臭的味道!這……這裡是什麼鬼地方?」

三人往終於看清楚了,三人所在之處,是一片平臺,而放眼所見,盡是觸目無垠的一大片血紅水池!

方才高處落下的石塊或木片,在血海上緩緩轉動著,才慢慢沉下,那穿著將軍盔甲的枯骨早已碎做無限片,淩星的肢骨或盔甲碎片正到處載浮載沉,以很慢的速度緩緩地往下沉。

趙靈兒見到其中一片盔甲碎片上,那頭比放出去時肥碩的食妖蟲正在慢慢蠕動著,小石頭說道:「快點把食妖蟲收回來!」

「收回來?」趙靈兒有些不解。

「對,不要太浪費啦!」小石頭說道。

趙靈兒還不大瞭解小石頭此言之意,但先照做為是。林月如道:「看我的。」

她抽出纏在腰間的軟鞭,舉手一揮,「啪」地一聲,竟將那片盔甲整個捲了過來,長鞭有如手指般靈活。

這以鞭取物的功夫,連李逍遙也看得目瞪口呆。趙靈兒道:「月如姐姐,妳的鞭功真厲害!」

林月如反倒謙虛了起來,笑了一笑,沒說什麼。

趙靈兒將食妖蟲收進她原本放食妖蟲的小玉匣中,既然小石頭那東西有用,就先收著,反正並沒有防礙。

趙靈兒放眼望著這大片紅色的池子,道:「不知赤鬼王藏在何處?」

林月如張望著,喃喃道:「……這,這都是血嗎?哪裡來這麼多血水啊?」

李逍遙也蹙眉道:「這股血腥味,實在令人受不了!」

趙靈兒嘆道:「這麼多的血,可見這妖魔不知殘害了多少生命!」

但四面汪洋血海,要怎麼離開,三人一籌莫展。而就在水面上的種雜物全沉下去,一塵不留之後,凝重不流的血池下,緩緩地浮湧出一個小漩渦。

漩渦漸旋漸大,漸旋漸大,看得三人目不轉睛,嘩啦一響,由血水中赫然湧出了一道宏偉無比的身形,猙獰地望定了他們。

那怪物身上盡是皺縮的皮膚,臉孔極端蒼老,慘白得像具僵屍,雙眼中發出幽幽的黑光,淩亂的白髮垂在腦後,周身散發出難以形容的氣息。

小石頭道:「主人,他就是赤鬼王!」

一聽見小石頭之聲,那皮膚皺縮的怪物幽幽道:「我還在納悶……凡人怎麼可能到得這裡?原來……是玉佛珠在幫你們。」

赤鬼王的聲音,也低沉得好像水底下的泡沫鼓動一般,教人極不舒服。

「小禿驢,你修你的佛,我煉我的魔,咱們明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你竟背信,帶凡人來侵擾於我?」

李逍遙拔劍出鞘,道:「少廢話!看這血池,就知道你這妖魔殘害了多少人命。今日我等便要為世間除害!」

赤鬼王哈哈大笑:「哈哈哈……幾個小小靈物,能除得了我嗎?」

震動大地的笑聲,令李逍遙三人幾乎站不穩,赤鬼王已張著口噴出腥臭的氣息撲來!

三人急忙同時往後躍閃,赤鬼王的巨身一個迴甩,激揚起大片血水,林月如與趙靈兒急忙以輕功躍至半空,才閃過這血水的攻勢。

但見血濤萬丈,三人眼前根本什麼也看不見,李逍遙驟覺腥風撲面,連忙挺劍揮刺,一式「香爐瀑布遙相望」封守住周身要害,落地時腳一滑,勉強立穩。

李逍遙大驚,在這危險的血池上,對付這樣一個妖怪,幾乎可以說沒有勝算。就算妖怪有物可以剋制,他也不可能猜得出赤鬼王的剋星是什麼。

趙靈兒一聲叱喝,氣聚雙掌,全力轟向赤鬼王的眼睛,赤鬼王筆直地朝她撲過來,那雙幽黑的眼睛被掌氣打中,卻毫無感覺。林月如連忙斜地一劍搶上,擋在趙靈兒與赤鬼王中間,李逍遙也振腕擰劍,雙雙攻向赤鬼王。

趙靈兒一出手,威力不但不如從前,還帶起胸腹間陣陣寒悸,她好不容易在地上落定,小石頭便急道:「主人,別逞能,這妖氣太強了,妳出手會沒命的!」

「可是……可是我……」趙靈兒只能乾著急,看著李逍遙與林月如配合無間,並肩攻殺自鬼王,一時之間,除了耽心他們的安危之外,趙靈兒恍然想道:

「月如姐姐與逍遙哥哥兩人,並肩殺敵的樣子,這麼配合無間……這默契是與生俱來的,也許……月如姐姐比我適合當逍遙哥哥的同伴,至少……他們都是一樣的身份,一樣人類的身份。我……唉!我終究不能這樣下去……」

李逍遙與林月如與赤鬼王鬥做了一處,赤鬼王的攻擊十分快,又一刻不停,李逍遙與林月如連停下來蓄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只顧東閃西避。再這樣下去,不是葬身血池中,就是氣空力盡而死。

趙靈兒耽心不已,問道:「小石頭,食妖蟲還有沒有用?」

小石頭道:「我也沒多少把握,對赤鬼王這麼大的妖怪……」

趙靈兒一咬牙,道:「罷了,不試不成了!」

趙靈兒再度取出食妖蟲,往赤鬼王拋去,赤鬼王背上被食妖蟲攀住,渾無所覺,繼續攻擊李逍遙與林月如。趙靈兒急得想道:

「果然沒用……那怎麼辦?我身子初癒,又施展不出多少法力……」

趙靈兒擔心之時,李逍遙暴喝一聲,竟一劍往赤鬼王直劈而下!

嗤地一聲,赤鬼王中劍,噴出大瀑的血流,動作也慢了些。

趙靈兒一驚,只見原本枯黃的食妖蟲已經透出一點血色,正緩緩蠕動著。趙靈兒心知有異,果然還是有點影響,只是不知影響會有多少罷了。

赤鬼王一掃巨臂,李逍遙與林月如兩人差點就要被他掃落血池中,卻同時靈巧地閃過,再度往赤鬼王頭頸刺出。本以為這一擊不會得手,誰知赤鬼王竟沒有閃,而再度中劍,發出震動的哀嚎!

趙靈兒這回看出來了,赤鬼王的動作,確實因為被食妖蟲吸付而變得慢了一些,而且食妖蟲所吸赤鬼王體內的精華越多,赤鬼王的動作就越慢。

趙靈兒既喜且憂,喜的是這消耗奏效,憂的自然是不知道食妖蟲能吸多少赤鬼王的精元?若是食妖蟲自身滿了,赤鬼王還有餘力,恐怕李逍遙與林月如還要面臨苦戰。

果然,不久食妖蟲全身滿漲為紫紅色,隨著赤鬼王的躍動,被甩飛了開,落在趙靈兒面前不遠處。經過這兩役,趙靈兒明白食妖蟲具有這樣食妖奇效,留著自有大用,便冒著危險衝了出去,重新將食妖蟲拾回收好。

赤鬼王的動作已經只是開始時的一半,李逍遙與林月如兩人前後開弓,攻勢連連,殺得赤鬼王毫無招架之力,李逍遙身上全是赤鬼王的鮮血,已然殺得眼紅,暴喝一聲,彌天蓋地的劍勢,由上而下,整個包住了赤鬼王!

李逍遙大喝:「去!」

整個人連同鐵劍,竟往赤鬼王的天靈刺了進去!李逍遙人劍俱沒入赤鬼王龐大的身軀之中,嚇得林月如張大了口,趙靈兒也面色發白,腦中一片茫然!

突見赤鬼王整個人僵立不動,猛然間,轟地一響,赤鬼王整個四散飛濺,化做千萬片血肉,噴向四面八方。

而李逍遙持劍屹立中央,一身是血,但凜冽有威,宛如由地獄中殺出的修羅一般。

在李逍遙周身,彌漫著一陣似有若無的清氣,漸漸化去李逍遙的戾氣,李逍遙收劍而起,身子一軟,倒在地上。

林月如與趙靈兒連忙奔上,叫道:

「逍遙哥哥!」

「你還好吧?」

李逍遙道:「我……我沒事……」

趙靈兒突然眼前一亮,拾起落在李逍遙腳邊的一顆掌心大小的珠子,道:

「土靈珠……原來,土靈珠在這妖怪身上!」

李逍遙奇問:「土靈珠是啥玩意?」

趙靈兒道:「我聽師父說過,自古相傳女媧大神聚天地靈氣──風、雷、水、火、土──煉成五珠,以鎮伏群魔。傳說這些靈珠早已失落,今日竟能得到此物,莫非是天意。」

李逍遙笑道:「哈!原來還有這個寶物,這算是力鬥赤鬼王的收獲吧?」

林月如見他可以說笑了,遂白了他一眼,道:「命都快沒了,還想著這些!」

趙靈兒微微一笑,道:「不說這個,我們要逃脫這洞窟,還得就靠這顆靈珠呢!」

「哦?是嗎?妳怎麼知道?」

趙靈兒露出淒楚的微笑,道:「我自然是知道的,靈珠與我有不可解之宿緣,靈珠在此時此地現世,或許意謂著……我……不該再躲藏了。」

李逍遙看著她,不禁憂心起來,道:「靈兒,怎麼妳今天……好像變個人似的,妳有什麼心事嗎?」

林月如也以有點不解的眼神看著她,趙靈兒搖頭微笑道:「沒什麼,我沒事,你們不要擔心。」

聽了這樣的話,林月如更感詭異,確定趙靈兒是瞞了他們一些事,但是她也猜不出是什麼,只能無言以對。

趙靈兒起身道:「殭屍已除,我們快離開這裡吧!村民們在等我們的好消息呢!」

李逍遙道:「嗯,我們快回去通知這個消息。」

趙靈兒道:「你們拉著我的手。」

李逍遙和林月如依言拉著她的手,趙靈兒閉目凝神,突然間三人便整個拔空飛出!

李逍遙驚呼出聲,趙靈兒竟有這破空飛行之力,實在無法想像!難道這真的是土靈珠的功能?

三人一下子就飛衝上半空,身在淩虛之中,飄然飛升,不多久又緩緩落下,李逍遙站穩在地時,往前望去,已是韓醫仙家中了。

這不可思議的速度,更讓李逍遙咋舌不已。

李逍遙奔入韓醫仙家中,欲說屍妖已除,不料只見病患們面色恐慌,見李逍遙提著血淋淋的寶劍殺入,更是嚇得驚叫連連。

李逍遙道:「韓醫仙呢?」

林月如與趙靈兒也趕至,見到韓醫仙家中一片淩亂,病患驚慌的樣子,也都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有的病人發著抖指指後房,道:「我們……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李逍遙提劍奔往後庭,赫然見到韓醫仙與阿寶兩人被背對背綁縛著,蹲在角落。李逍遙連忙解開他們的綁縛,道:「怎會如此?韓醫仙,你們遭強盜了?」

韓醫仙伸臂站起,惶急地說道:「李公子,夢慈她……她被抓走了!」

「什麼?是誰?誰捉了夢慈姑娘?」李逍遙驚問。

韓醫仙道:「那帶頭的人,自稱是拜月教的長老,他說……如果要我女兒平安,就要……」

「就要怎樣?」

韓醫仙望向趙靈兒,道:「就要趙姑娘……自己一個人到鬼陰山。」

李逍遙恨恨地一跺足,道:「可惡!又是那些陰魂不散的苗人!」

趙靈兒溫言道:「韓醫仙,您放心,他們的目標是我,不會對夢慈姐姐不利的。」

韓醫仙道:「可是……可是他們為何要為難妳?」

「不,他們不會為難我的。」趙靈兒道,轉頭對李逍遙道:「逍遙哥哥,夢慈姐姐對我有恩,我一定要去救她。」

李逍遙道:「我會去把他們全部打回老家,讓他們永遠不敢再來欺負漢人!」

韓醫仙道:「他們人很多,你們……你們成嗎?我再多找些人……」

「不必了,韓醫仙,我們是要回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黑水鎮的屍妖已經被滅了,今後不會再有殭屍為患。」

韓醫仙怔了一怔,簡直不敢相信,道:「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李逍遙道,「殭屍比我們原先所知的還要厲害,我們三人都殺了,何況是幾個苗人!」

韓醫仙這才放了心,道:「求求你們,你們一定要救救夢慈!」

「放心吧!」李逍遙與林月如、趙靈兒三人,一刻也不得停,又匆匆趕往鬼陰山。

只不過這回他們所見到的苗人,會與李逍遙想像中,完全不同,而趙靈兒的決定,也會更讓李逍遙無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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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4 16:12:0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揚州飛賊


  三人往鬼陰洞方向走去,此時天已微亮,高山之上,有一處明顯的山洞,入口前立著兩名苗人,嚴裝守衛著。

  三人步至洞口,那兩名苗人守衛便一橫彎刀,道:「來者何人?」

  還不等李逍遙動手,趙靈兒從容不迫地上前,道:「我就是趙靈兒,來向你們討人的,快將夢慈姐姐放了!」

  大出李逍遙意外的是:那兩名苗人守衛一聽,竟不為難,道:「請小姐隨小人入內,長老已恭候多時了。」

  趙靈兒步入山洞,李逍遙與林月如正要隨之進入,那兩名守衛已攔了住,其中一人道:「非苗族者,不許靠近!」

  李逍遙怒道:「豈有此理,通通給我讓開!」

   「哼,擅闖者,殺無赦!」

  那兩苗人手中刀刃迎面劈來,李逍遙連看也不看,長劍左揮右撩,便將兩人打退數步,趙靈兒回頭望著他們,露出苦笑,道:「你們攔不住他的,讓他們跟我進來。」

  那兩名守衛辛苦地爬起,不敢再爭,道:「是。」

  林月如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罰酒!」

  在守衛的帶領下,趙靈兒等人漸漸深入鬼陰山內部。原來這山裡被挖出許多條通道,難得的是每一條通道都寬敞至極。

  眾人來到一個開闊的大堂,前方祭壇高處,吊著一隻大鐵籠,韓夢慈就被關在鐵籠裡,而旁邊還有另一個大鐵籠,不知有何作用。

  趙靈兒快步奔上前去,道:「夢慈姐姐!」

  韓夢慈忙高聲道:「靈兒,小心,有埋伏!」

  話聲方落,背後一陣沉重的轟隆之聲,緩緩響起,李逍遙回頭一看,背後的大殿入口,那兩扇沉重的雪白石門已緩緩關上了。李逍遙回身去推石門,半點也推不動。

  眾人被封鎖在此地,不知苗人想幹什麼?

  李逍遙步至鐵籠下,道:「夢慈姑娘,我們會救你出去的。」

  韓夢慈道:「你們別過來,離我這兒遠些,這鐵籠……」

  還來不及她說出下半句,另一扇石門緩然打開,一名一身雪白長袍的白鬚老者,在幾名苗人護衛的簇擁下,威儀萬千地步進室中,走到李逍遙等人面前,恭恭敬敬地彎身道:「參見公主。」

  李逍遙沒想到他們這麼大禮,一時倒怔住了。

  趙靈兒見怪不怪,道:「把夢慈姐姐放了!」

  那老者道:「請公主殿下寬心,只要殿下回駕,我們絕不為難其他人。」

  趙靈兒冷笑一聲,道:「我知道你們把夢慈姐姐抓來,就為了逼我出面,現在我已經來了,你還不放人麼?」

  老者道:「屬下該死,為了大事,不得不以力相逼,這萬死之罪,回到苗疆後任憑公主處置便是。」

  李逍遙忍不住道:「你死了這條心吧,靈兒是絕不會跟你們走的!」

  那老者道:「公主殿下,請吧!」

  趙靈兒有幾分猶疑不定,這樣的神情,看在李逍遙眼中,自是驚訝。

   「靈兒,你不想跟他們走,不是嗎?」

  不料趙靈兒神情矛盾,道:「這……我……」

  李逍遙無法置信,那老者道:「公主殿下,老臣得罪了!」

  說完,他腳下一踩,李逍遙與林月如上方的鐵籠居然譁地一下子便落了下來!沉重的鐵籠瞬間落在地面上,扣緊了地板上原先的機關,形成一個鐵牢!

   「逍遙哥哥!林姐姐!」趙靈兒大驚,又轉頭對那老者道:「你……你們……」

  李逍遙與林月如兩人都暗悔大意,看見吊在半空中的鐵籠,還以為要先被抓之後,才有可能被關在那裡面,沒想到這鐵籠也可以成為機關,將他們封住。

  那老者道:「殿下,出此下策,實不得已。」

  趙靈兒臉色蒼白,道:「我……我隨你們走就是,你們放了他們。」

  那老者道:「如今就算殿下要求,屬下也不能答應了。」

  趙靈兒急道:「為什麼?我就隨你們走,這還不成嗎?」

  那老者道:「這年輕人三番兩次阻撓我們帶走公主,按理說……不能留他活口,若放他離去,難保將來不會再出變故。公主殿下,請體恤屬下不得已。」

  趙靈兒望向老者,堅決地說道:「你們膽敢傷他們兩人一根毫毛,我……我就立刻自盡,誰也別想帶走我!」

  那老者道:「殿下萬萬不可,請勿逼屬下立刻殺了他們,以斷公主之念!」

  趙靈兒注視著他,道:「你不相信我會自盡?你要不要試試看?」

  那老者見趙靈兒目若秋水,凜凜有威,不禁氣餒,道:「這……唉!公主,你……你難道為了這個匹夫,而要置大王於不顧?大王他……他一直盼望著能與失散十年的親生女兒見最後一面啊!」

  趙靈兒驚道:「最後一面?」

  那老者道:「陛下重病難愈,已經沒有多少日子了。大王說……他一生最後悔的,是讓巫後娘娘派人帶您離開苗疆……這些日子以來,大王無日不思唸著你,因此,在這垂死之際,才大費周折,想見你一面。希望您念在父女情分上,回到他身邊。」

  趙靈兒猶豫為難,退了一步,道:「那……他能替我找到娘嗎?」

  那老者有些沒把握,道:「這……巫後娘娘她已失蹤十年,恐怕……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何況……」

   「何況什麼?」趙靈兒追問。

  見老者那支支吾吾的樣子,趙靈兒急了,道:「說啊!」

  老者道:「恕老臣直言。公主殿下若知道巫後娘娘的……的身份,就該能體會當初大王為何……嗯,為何會那樣對待巫後娘娘了……」

  趙靈兒俏臉一揚,道:「我知道!」

   「什麼?公主,你……你怎會知道?」

  趙靈兒露出淒楚之色,道:「應該說我已經知道了,原先我也是不知的。」

  說完,趙靈兒又轉為堅強,望著那老者,道:「如果我也和娘一樣呢?你們是不是也會像對我娘那樣對待我?」

  那老者怔了半天,才道:「這……這自然不同!您是大王惟一的親骨肉,也是我黑苗族中惟一有資格繼承王位的嗣子,無論是……是有什麼變異,都是王的嗣子,都流著王的血液。」

  李逍遙心裡狐疑不已,到底趙靈兒口中的「我也和娘一樣」,是什麼意思?她不就是苗人,如此而已嗎?還有什麼所謂的「變異」?這「變異」又為何大到讓趙靈兒此時此地特別說了出來?

  李逍遙聰明過人,以他的機智,將身邊發生的種種串連起來,或許可以想出個大概。但也許關心則亂,一涉及趙靈兒,他便沒那麼理智,此時也只能一肚子疑問和焦急。

  趙靈兒輕嘆了一聲,道:「我隨你們走就是……」

  李逍遙大叫道:「不行!靈兒,他們一定是在騙你的……」

  那老者道:「公主,不是屬下不肯放人,而是此事關係太大,老臣不能掉以輕心。萬一放了這小子,他又來阻撓,老臣不能冒此風險啊!」

  趙靈兒望著李逍遙等人,再轉回向石長老,道:「只要你答應以後決不許對他們出手,我就跟你們走,我不離開,誰也說不動我的!」

  李逍遙道:「靈兒……」

  那老者考慮了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道:「只要他們不再阻撓,老臣願放他們一命。」

  趙靈兒長嘆了一聲,道:「你先將他放出來,我要與他僻室密談。」

  那老者有些擔心,趙靈兒道:「你放心,我說話算話,不會溜走的。」

   「不,屬下擔憂的不是這個,嗯……好吧。」

  石長老手一揮,兩名侍衛立刻上前,林月如暗自打算等他們開了籠牢,就出手將他們打倒,不料對方還離鐵牢有三步之遙,便停了下來,手中揮出一陣白煙,林月如與李逍遙一聞到那股白煙,登時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李逍遙迷糊之中,只覺身上一陣奇暖,像是有一道春江暖流,緩緩注入他的奇經八脈,流竄不歇一般,讓他感到渾身舒暢無比。

  他不知道自己出了什麼變化,卻隱約聽見趙靈兒在他耳邊說道:「逍遙哥哥,你叫過我師父,這下子我可還了這聲師父的情啦!我以食妖蟲吸了赤鬼王的數百年內力,石長老教我怎樣以妖物練成了蟲,我已經將吸了赤鬼王功力的食妖蟲蠱,傳進你體內,你此後……大概也罕遇敵手了。」

  趙靈兒停了一會兒,低聲又道:「不過……唉,你回家吧!苗疆……我一人去就成了,你和林姐姐回去,好好地成親,生娃娃……」

  趙靈兒的熱淚落在李逍遙臉上,李逍遙奮力想起來,抱住她,說我不回去,我要跟著你到天涯海角;我誰也不娶,這世上我只要你!

  但是,他連眼皮也無法動一動。

  趙靈兒哭了一回,緊緊握著李逍遙的手,在自己的臉上輕磨著,道:「我……唉!我怎會與你……唉,孽緣,你真是我的孽緣哪!我……我不能跟你在一塊兒,就像我娘不能跟我爹在一塊兒一樣,這是我的命,可是……可是我不恨也不怨,逍遙哥哥,你……你給了我最好的禮物,我已經滿足了,我……我有了你的……唉!」

  趙靈兒溫熱的淚水沾濕了李逍遙的手,李逍遙感覺得出她輕輕吻著他的手心,接下來,李逍遙又什麼也不知道了。

  李逍遙再度清醒時,身上陣陣寒意,他先想到趙靈兒悲切的話語,似覺是夢,但又不敢肯定。接著他聽見身邊有人急切地叫道:「爹,您先醫治李公子,他到現在還沒醒,他不知怎麼了!」

  那是韓夢慈的聲音,接著另一女子也急道:「醫仙,求您救救李大哥!」

  那竟是林月如的懇求,李逍遙暗想:「我一生一世沒聽過她求人,這倒新鮮。」

  韓醫仙道:「你們都醒了,怎會李少俠還在昏迷?難道他受了重傷?」

  林月如急道:「一定是的,他的臉色忽白忽青,或許中了什麼毒。韓醫仙,您快救他,我什麼都答應你……」

  李逍遙越聽越驚奇,真疑心這不是林月如說的話,而渾然沒有注意韓醫仙已握住了他的腕,一診脈,便發現李逍遙已經醒了,不過還在裝死。

  韓醫仙苦笑了一下,故意道:「李少俠沒什麼大礙……」

  林月如叫道:「這還叫沒大礙?」

  韓醫仙道:「要李少俠清醒,有個法子,就是在他的迎香、禾膠、扶突三穴上施以刺激,他便會醒了,而且要女子為之。」

  韓夢慈不解地說道:「這……這法子……?」

  林月如道:「真的嗎?那……那我試試看。」

  李逍遙還搞不清那三穴是在何處,鼻子已被林月如一把捏住,喝道:「你再裝,再裝啊!」

  李逍遙哇哇大叫,喊道:「放……放開……哇!」

  韓醫仙微笑道:「果然醒了吧?」

  李逍遙連忙起身,苦笑道:「我醒了,韓醫仙妙手回春,舉世少有。」

  林月如一臉恚怒,道:「再裝死!哼!」

  想到自己昏迷不醒時,她那樣心急憂慮,李逍遙倒是有點不好意思,也不跟她鬥了,只好苦笑不已。

  韓醫仙道:「黑水與白河二地的屍妖之患已去,李公子,林姑娘,你們真是兩地的大恩人。對了……趙姑娘呢?」

  此話一問,李逍遙心頭便整個往下沉,林月如道:「她……她為了救我們,跟那些苗人走了。」

   「什麼?那些苗人……趙姑娘如何會與他們同行?」

  林月如道:「可是那些苗人喚她公主,對她很恭敬,我想……或許不是我們原先擔心的那樣。」

  韓醫仙驚愕地想了想,另有意味地說道:「唉!趙姑娘有許多事情不願意牽連別人,她都自己承擔了……李少俠,你要再去找趙姑娘嗎?」

  李逍遙堅決地說道:「我不會讓她離開我!」

  韓醫仙露出放心的笑,道:「呵呵……那我就安心了。我相信你和趙姑娘還有緣分的!」

  李逍遙道:「多謝前輩,那我們告辭了。」

   「稍等,」韓醫仙道,「李少俠,我方才試你之脈,發現……你的內力驟增至不可思議之境,這是怎麼一回事?」

  李逍遙一聽,竟無喜悅之意,看來昏迷之時所聽見的話原來是真的,趙靈兒要他與林月如在一起?為什麼呢?

  見李逍遙悶悶不語,韓醫仙也不好再追問了,只好說道:「少俠不便透露,老夫自不強人所難。請少俠與姑娘一路多加保重。」

  林月如道:「嗯,後會有期!」

  李逍遙與林月如離開白河村,便往西南的路行去。這一路之上,李逍遙不停地想著究竟趙靈兒在自己昏迷時,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他竟沒有注意到林月如一直跟在自己身邊,不知過了多麼久,李逍遙才想起:「林月如為何要跟著自己呢?」

  李逍遙轉過頭來,對林月如道:「月如妹妹,你回家吧!」

  林月如道:「為什麼?」

  李逍遙道:「我離開家鄉,是為了護送靈兒到苗疆。如今,靈兒給苗族的人帶走了,雖說……她是自己願意的,但是我不能就這樣放著她不管,我還是得到苗疆一趟,見到靈兒的母親。」

  林月如沒好氣地問道:「見她母親做什麼?」

  李逍遙道:「向她提親,這是我已經答應過嬸嬸的。」

  林月如怒道:「你……你就當著我的面說這話,那我呢?我算什麼?」

  李逍遙一怔,過了一會兒才嘆道:「比武招親是誤會,這事……我已說了許多遍了。月如妹妹,你不必再跟我同行了,回家去吧!」

  林月如咬著唇道:「我不!」

   「可是……」

  林月如道:「我不回家,你管不著我!你以為我是跟著你?少臭美了,我自己愛離家逛逛,與你無關!現在起,咱們倆只是正好順路,我愛走到何時,就走到何時,你管不著!」

  李逍遙被她的千金脾氣弄得苦笑不得,只好道:「你……唉,我說你還是回去的好。」

  林月如往前快走了幾步,道:「我想要什麼時候回去,那是我的事!你管別的旅客做什麼?真是可笑!哼!」

  望著她快走在前的背影,李逍遙百感交集。

  他想到林月如偷偷回家為趙靈兒取藥時,順便多帶了個包袱,那時是不是就已經決定了她要和自己同行,離開家,到一個她也未知的前路去?

  這一路上她總是在激戰的最前線,從來不肯讓他半步,兩人合力抗敵殺敵,她的膽識早已讓李逍遙打心底佩服起來。雖說愛與她鬥嘴,但是,他已深知林月如並不是原先他所想像的嬌慣之女,而是真的性烈如火,嫉惡如仇,才會那麼不顧危險地蹈敵之先。

  這樣的個性若是個男子,李逍遙絕對要引為心腹,結為手足。若為夫婦,也絕對敬她如賓,相伴共闖江湖而終生不棄。

  林月如雖然不說,但是這麼死心塌地地跟著他,說李逍遙不感動,那是不可能的。

  但李逍遙與靈兒誓盟在先,他知道靈兒比月如更需要他的保護,更不能沒有他。他也清楚自己不可能放棄靈兒而擇月如,在此時,心中確實充滿了歉意與矛盾。

  兩人這樣一路無話,不知行過了多久,便見到官路大道的旁邊,有公設的石桌椅休憩處,一名苗族裝束的婦女坐在其中,一雙骨碌碌的眼睛打量著路人。

  一見到苗人,李逍遙不禁就緊張了起來,暗自想一定要小心行事。

  林月如走在前面,她見到這名美貌苗婦,也是心裡打了個突,立在道旁等著李逍遙。

  李逍遙步上前去,和林月如互換了個眼神,不料那苗族美婦已自己走上前,笑著問道:「小兄弟,借問一下,揚州城怎麼個走法?」

  李逍遙聽她語致輕柔含媚,口音有點不大像自己所見過的那幾名苗人,戒心去了幾分,道:「呃,真是不好意思,我們也正想問這個問題。」

  那苗族美婦笑道:「呦,那是我不好意思啦。」

  李逍遙道:「這位大姐,你是苗人?」

  那女子道:「是啊,瞧著很新鮮麼?」

  李逍遙道:「原本以前是很少見到苗人的。」

  他保留了一層最近常見到,以免惹上無謂的麻煩。

  那苗人美婦即使不笑,眼角眉梢也帶著幾分甜意,道:「這位是你媳婦?漢人姑娘真是美!我要是男子,便見一個愛一個,不知選誰才好呢。」

  李逍遙大窘,道:「沒,沒這樣,她,她是我妹子……」

  那苗人美婦笑著望瞭望林月如,道:「你是不是他妹子?」

  林月如別過了臉,不去回答,臉色甚是難看。那苗人美婦笑得腰枝亂顫,道:「啊呦,你們漢人的姑娘,被叫成妹子會生氣的麼?姑娘,我們苗人,若是遇上負心人,便賞他一顆蠱嘗嘗,他若是不聽話,蠱就發作,鬧得這個負心人生病做噩夢,甚或發瘋,非叫他乖乖的不可!」

  林月如道:「哼,誰敢負心,我一劍把他殺了!」

  那苗人美婦笑道:「姑娘,你沒這樣狠心。我說你還是學學苗人的蠱術有用,呵呵……」

  李逍遙越聽越不對勁,忙道:「這位大姐,我和我妹子還要趕路,不耽誤你了。」

  說著,便要拉林月如前行,林月如甩手道:「我又不跟你一路,少拉拉扯扯的!」

  李逍遙道:「別鬧了,我知道你不高興,有話慢慢地說……」

  林月如道:「我高不高興也不關你的事!」

  李逍遙突然轉頭一看,「咦」的一聲,發現那名苗人婦女不見了。林月如也奇道:「她怎麼……一眨眼就消失了?」

  在李逍遙與林月如說話之際,瞬間不見,實在是鬼神般的速度與身法。

  李逍遙感到哪裡似有問題,道:「這苗女……會不會是與鬼陰洞那群人是一夥的?」

  林月如臉色一變,是有這個可能,那麼她攔在路上,用意就是試探李逍遙與林月如是否會繼續追蹤趙靈兒了?

  林月如道:「不先找出靈兒妹妹,瞎猜也沒用。」

  李逍遙點了點頭,兩人一路上遇人即問,也很快找對了路。李逍遙自從醒來之後,便感到身子輕捷許多,因此與林月如趕起路來也格外地快。

  揚州是數一數二的大城,遠遠地就望見了城的輪廓,還沒進城,牆外就有絡繹不絕的商旅隊伍,也有不少城外的交易吵所,顯出一派繁榮。

  城門的關口有許多巡捕、官差嚴陣把守。李逍遙起初並不以為意,本以為是因為揚州城大錢多是非多,所以關口把守也比較嚴格。

  李逍遙與林月如一進入城門,對門的市街上,便有一群人圍在一面大牆前議論不休。

  李逍遙和林月如好奇地湊上去看,原來不過是張告示,寫著:「奉揚州太守之令,近日府城內宵小猖獗,為確實追查嫌疑犯,往來商旅行客,依律只許進城,不許出城。」

  李逍遙略感驚奇,道:「只許進不許出?怎有這樣的道理?」

  林月如也大為意外,道:「這太荒唐了!」

  旁邊有一名城裡人道:「這也沒法子,近來揚州城裡太不平靜,偷竊的、滅門的,到處都是。二位怎會挑這時來啊?」

  林月如道:「治安不好,是你們的官老爺該抓人才是,禁止大家出城,這不是把一個揚州城當成了大牢房,一律關著嗎?」

  那城裡人笑了一笑,也不發表評論,便走開了。

  李逍遙道:「若我們真的要走,那幾個官兵也攔我們不住,別理這張告示。」

  林月如道:「嗯,我餓了,咱們找處地方吃點東西吧。」

  李逍遙自無異議,兩人在這大街上找尋可以下榻之處,一路上兩邊商店鱗次櫛比,磨刀鋪、酒肉鋪、兵器鋪、當鋪、南北貨、客棧,種種店面都是人聲鼎沸,忙個不停。李逍遙經過了幾間小客店,林月如都視若不見,李逍遙只當她還想逛玩,便耐著性子陪她。

  走了幾條街,又見到牆上有一告示,寫道:「查有女飛賊集團為盜者,目無法紀,四處行竊,作惡多端。特頒此令,有消息密報經證實者賞銀二百兩。」

  李逍遙道:「瞧瞧,揚州城裡連女人都犯起案來了!」

  林月如道:「這真是特別,我還以為女賊是唐人傳奇裡才有的呢!」

  李逍遙笑道:「不知是你的本事高強,還是這些女賊的本事高強?」

  林月如微笑道:「如有機會的話,或許可以一較高下!」

  兩人繼續隨意地遊逛,李逍遙眼尖,又看見第三張大告示,貼在藥鋪側牆旁,十分顯眼,但已經有些破了,上面寫著:「揚州縣令諭令,嚴施宵禁,閒雜人等晚間禁行,違者拘禁三日,罰銀三十兩。於犯眾知情不報者,隱匿賊情者,罰銀三百兩。隨地吐痰、便溺者罰銀二十兩。妨礙官差公務者罰銀一百兩。聚賭者罰銀三百兩。縱犬傷人,罰銀十兩。」

  李逍遙更是大奇,道:「月如妹妹,你瞧,這揚州縣令將這些都貼成告示,不知有什麼意思?」

  林月如越看越不悅,道:「我說這縣令是個無能之輩!就是自己什麼都管不好,才要這樣宣示他的權力!我看哪,他們是絕抓不到飛賊的!」

  李逍遙道:「我是不知道他抓不抓得到,不過這樣到處亂貼告示,看了真是滿討厭的。」

  林月如道:「反正咱們休息夠了就走,不必呆在這個城裡。那間客棧還不錯的樣子,咱們去吧!」

  李逍遙順著她指的方向一看,這才知道,林月如這個大小姐所謂的「找處地方吃點東西」,是指揚州最大的飯鋪與客棧,矗立在市中央最熱鬧的地區,進進出出者,皆是錦衣羅緞的富貴之人。

  李逍遙與林月如進入店內,要了兩間上房,一桌上等酒席,李逍遙皆順著林月如的習慣,他原本就是頗為隨和之人,不管是困苦或是富貴,對他來說,逍遙自在是最重要的。

  他們兩人一面用飯,一面聽著鄰桌的幾名富商在談論道:「最近,那女飛賊實在太倡狂了,聽說所盜之物,無不價值連城,次級的她還不要呢!唉,弄得許多人的傳家之寶,一夕無蹤了,真是擔心啊……」

  另一人氣憤地說道:「揚州太守無能昏愚,也難怪無法積威!宵小們無人怕的,治安怎不日漸惡化?」

   「太守無能也就罷了,手底下又全是阿諛趨附之徒,沒半個可用之材,想有所作為,真是做夢!」

  林月如道:「你瞧,我說得對吧?」

  李逍遙笑了一笑,道:「是,很對。」

  那幾名商人又道:「這新太守一上任,分明是個小家出身,一輩子沒見過錢,什麼小錢都要,整天罰這兒罰那兒;嘖!真是笑掉大牙!」

  另一人道:「別看他貪這小利,整天加起來也不得了啦,我說他這幾年任內,油水足可刮個飽!」

  有人說道:「京裡頭在傳言,現在普通的縣令,兩千兩銀子就可以買到,六百兩銀子一個師爺,二百兩就可以買到一個巡捕的位子,這樣的本錢,當縣令一天就回收,以後全是淨賺,天下竟有這麼划算的生意!」

  原先那富商笑道:「趕明兒個出城後,我也去買個縣令的位子玩玩。」

   「唉,賊不好好抓,定那麼多的禁令!這縣太爺是要對付老百姓,還是要對付賊啊?」

  李逍遙與林月如整頓飯裡,身邊的幾桌所談的盡是飛賊的可怕以及官府的惡形,可見這已是揚州城內居民的兩大痛恨,對百姓傷害,或許還不下於妖怪。

  兩人晚飯過後,林月如還要到處去玩,李逍遙並無興致,一個人在房間裡回想武功,自己細細揣摩著酒劍仙教他的一招一式,他這幾場大戰以來,所使的還是慣常使用的幾招,有時想好好地使出別的不常用的招術,卻因不夠熟,而不敢貿然動用,如今好不容易有個空檔,正應該潛心研習。

  李逍遙在房間內時而回想劍訣,時而起身比畫,劍隨手刺出,嗤的一聲,一道淩利劍氣竟破窗而出,外頭立刻傳出人的驚呼。

  李逍遙怕傷了人,連忙推門而出,在房外的是吃飯時在鄰桌的富商之一,他一直緊守著一個綠色的包袱,此時更是緊緊抱在懷裡,嚇得臉色發白,動彈不得。在他面前的花圃護欄被劍氣削過,平整的切口觸目驚心,那富商要是快走一步,腿上早就被穿個窟窿了。

  李逍遙道:「這位老闆,您沒事吧?」

   「啊,啊!」那富商回過神來,勉強擠出笑,道:「沒事,沒事,英雄你……你練武功?」

  李逍遙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道:「不小心打擾了您,真是抱歉。」

   「哪裡,哪裡,我沒事,我沒事。」那富商要走,卻又停下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唉……小兄弟……」

   「什麼事?」

   「你……還很年輕,是來揚州城做什麼的?批貨?找姑娘?」

  李逍遙道:「不,都不是,嗯……只是路過……」

   「路過啊。」那富商不知在想什麼,又道:「那與你同行的姑娘她……?」

   「她出去遛遛。」

   「出去遛遛,喔……」過了一會兒,那富商道:「你們住的這上房,是揚州城裡頂級的,連我也捨不得住,真是大手筆啊,令堂官拜幾品?在哪兒高就?我還要請您多多提拔呢!」

  李逍遙暗笑在心,想道:「我嬸嬸在餘杭開個小客棧,想提拔你,最多能教你做兩道菜!」

  他不喜歡這樣見縫插針,有機會就鑽營的人,便只微微一笑,道:「您沒受傷就好,不小心驚動了您,對不住,晚安。」

  說完,李逍遙便閉門深坐,繼續研究劍法了。

  時辰漸過,林月如一直沒有回來,李逍遙等得有點心焦,信步出了房門,本想到處走走,猛地想到:「這城裡有宵禁,我竟忘了,這可糟糕,月如妹妹再不回來,就犯了禁了。」

  他走到客棧的酒樓處,本想問店小二城裡有沒有什麼可能是林月如會去的地方,一步入酒樓,便見到空曠的店面中,有三名無賴正包圍住一名坐在桌前的女子。

  那女子肌膚極白,衣裳極柔滑,又似有意若無意地微微露出小半片的香肩,一頭柔絲斜挽著,眼神嫵媚,任何人看了都會心口怦然。

  但那三名無賴的包圍,顯然很讓她不耐。那三人個個其貌不揚,衣著吊兒郎當,笑道:「小娘子,你好香喔!讓大爺抱一抱吧!」

   「看你這一身細皮嫩肉,真想捏上一把。」

   「晚上有沒有空啊?跟咱們快活快活!」

  那女子臉色不耐,李逍遙正在想要不要去救她,她已用那雙塗著鮮紅蔻丹的小手,擎起酒杯來,飲了一口,接著又倒滿一杯,道:「你們喝不喝啊?」

  那三名無賴大喜,道:「喝!喝!」

   「這杯上有娘子的香唇沾過,就算是尿我都喝!」

   「我先,我先!」

  那女子就算冷冷淡淡的,還是透著說不盡的媚意,道:「別急,一人一杯,全都有份兒。」

  那三人喜不自勝,說的話也越見下流了,李逍遙想道:「原來是願打願挨,還好我沒去多管閒事。」

  李逍遙正打算離去,那女子已柔若無骨地起了身,望向李逍遙。

  李逍遙一愣,不知她打算怎樣。

  那女子卻只是盯了他一眼,便轉身向客房走去。

  接著便聽見接二連三的「砰、砰」之聲,那三名無賴已經相繼倒地不醒了。

  李逍遙大驚,那女子倒是見怪不怪,便往客房而去。李逍遙好奇心起,追上前欲一探她的底細,只見那女子步入東邊的一個小廂房,李逍遙好奇萬分地在外探望,不大好意思問她是用了什麼法子弄倒那三名無賴,但又不捨這樣就走。

  那女子的身影,倒映在窗上,似乎正在對鏡梳妝,動作還是那麼柔媚,真是渾身的媚骨。

  此時,房內傳出帶著天生鼻音的語聲,似嗔似癡地,說道:「那三個白癡只是中了醍醐香,躺在那睡上一個時辰自會醒來。小兄弟,你還想知道什麼?」

  李逍遙面紅耳赤,道:「不……沒,沒什麼,打擾了……」

  李逍遙連忙快步回房,經過那富商的房間,進入自己房裡,想道:「那女子真厲害,居然知道我在外面,可見到處都有高人,就連那嬌媚入骨的女子,也深藏不露。」

  李逍遙等著林月如,不知不覺便伏在桌上睡著了。

  李逍遙才睡下沒有多久,便聽見推門聲,依那腳步聲推斷,應該是林月如。

  李逍遙本想起來,又想道:「不對,月如妹妹進我房間做什麼?她有什麼詭怪主意?」

  便不作聲也不動,等著看林月如打算如何。

  只聽得窸窣聲動,李逍遙背上一暖,竟是林月如取過一件薄毯為他披上。

  李逍遙心頭溫暖,想著:「月如妹妹其實也很溫柔的。」

  林月如接著卻長嘆了一聲,這一聲長嘆中,有著無限溫柔,一片哀思。李逍遙心口一動,竟感到這聲嘆息,與趙靈兒十分相似。

  林月如輕輕地說道:「唉!李大哥……在你心中,我到底是什麼呢?」

  李逍遙胸口一震,雖然這是他早已知道的心思,但林月如這麼哀怨地說了出來,更讓李逍遙心情大動,不知該何以自處。

  外面靜寂無比,只有幾聲蟲鳴,林月如坐在李逍遙身邊,默然不動。李逍遙繼續趴著裝睡,心裡卻在想:月如這時是什麼樣的神情?她是愁容不展,還是正在看著他?

  陡地一陣騷動,自門外響起,有人大喊:「有賊啊!捉賊!」

   「賊?」林月如一躍而起,推了門便奔出去一探究竟,李逍遙抬起頭來,疑惑地跟了出去,才奔出去,便聽見鏗鏘的刀劍相格聲,李逍遙奇道:「怎麼了?」

  順著騷動之處趕去,客棧走廊上空無一人,只有兩道纖纖人影,鬥得正激,竟是林月如與一名黑衣女子。

  掌櫃和一些不知什麼人,躲在暗處或是桌下,抱著頭,沒一個敢出來。

  只見前方的走廊上,一道修長的女子身影手上一揮,林月如揮劍格去,丁丁數響,盡是暗器被林月如擊飛之聲。那黑衣蒙面女子振掌往林月如胸前拍去,林月如一劍劈落,她無法得手,趕緊躍出廊外,林月如喝道:「休走!」

  便仗劍追了出去,那黑衣女子反掌又揮出暗器,林月如急忙揮劍擋格,伸腕疾刺,差點要劈斷那女賊的手腕,女賊縮手驚呼一聲,翻身就逃,林月如依舊緊追在後。

  那女賊的腳程極快,又加上肩上背了一包東西,逃得更是賣命,簡直像是飛的一般。

  李逍遙雖沒學輕功,但內力過人,倒也沒落後,見前方林月如緊追不捨,三人順著城牆一直往東跑,跑了四五裏地,女賊忽又北轉。

  林月如眼看就要追上了,忽然女賊一個猛然轉身,林月如反應不及,她手中銀鏢就要往林月如眉心砍下!

  林月如向旁一躲,那女賊掉頭又奔,林月如暗恨這女賊不但手段狠,又狡猾,這麼一驚一頓,原本七八步的距離又拉開了十幾步,那女賊提氣嬌喝,便以壁虎遊牆功竄上了一戶大戶人家的屋頂,林月如也會飛簷走壁,提氣便追,斜繞了一小段路,躍上屋頂時,正好擋在那女賊的面前,喝道:「哪裡逃?」

  女賊不得不以掌相迎,但林月如手中有兵器,她沒有,一時間只能東閃西避,劍光中兩道黑影穿梭來去,相戰了不下十回合。

  李逍遙趕至,一劍往女賊背後刺去,不料女賊拔空而起,輕巧地飛至數尺之外,嫣然媚笑道:「嘿!偷看人家梳妝的小白臉兒,身手不賴,可惜奴家沒空陪您玩了!」

  她翻身欲奔,李逍遙振劍刺去,喝道:「休逃!」

  那女賊拋出一物,笑道:「這是咱定情之物,你千萬別給他人!呵……」

  李逍遙急忙閃躲開那物,碰地一響,那東西落在瓦上,原來是她原先背著的包袱。

  這麼一失神,女賊已不見蹤影了。

  林月如道:「快攔下她!」

  李逍遙道:「追不上,別追了。」

  林月如跺足道:「怎麼這樣就算了?……哼,咦,剛才你不是睡死了嗎?怎麼這麼快就趕過來了?」

  李逍遙笑道:「有個人替我蓋被子,還在我耳邊講一些奇怪的話,我怎麼可能不知不覺?」

  林月如俏臉緋紅,瞪大了眼睛,怒目對李逍遙道:「原來……你……你偷聽……你這個壞蛋!」

  李逍遙不再說下去,道:「你也太逞強了!那黑衣賊身手高強,你對付她太冒險了。」

  林月如不服地說道:「我們二人聯手,誰還怕她?你為何要放她走?」

  李逍遙一拎包袱,道:「東西追回來就好了,追她也追不到的。」

  林月如道:「誰說追不到?我瞧見她往那兒一處豪宅奔了過去!」

  李逍遙道:「若她只是經過,你追也是白追,若那是她的藏身之處,也不差這一時半刻。」

  林月如眼珠子一轉,突然變色,道:「我問你!她說……『偷看人家梳妝的小白臉兒’,是什麼意思?」

  李逍遙一窘,道:「就是……就是那個意思。」

   「你……你偷看她梳妝?」

   「不,不是,這說來話長……」

   「那『這是咱定情之物’又是什麼意思?」

   「那個……我是真的不知道,月如,你別記著這些小事好不好?目前最重要的是先完璧歸趙。」

  林月如一臉痛恨,道:「莫非那名苗族女子,說什麼見一個愛一個,就是在說你?呵!連一個路人都看出你是個輕薄的淫賊,我竟看不出來,真是瞎了眼啦!」

  李逍遙急道:「哎,你耳根子真軟耶,我豈是那種人?」

   「不是的話,你捨得抓她入官嗎?」

  李逍遙道:「我怎麼捨不得?我是不想浪費時間,我要趕著去苗疆!」

   「哼!我看你就是捨不得!」

  李逍遙無奈地說道:「罷了,罷了,咱們先回去再說吧!」

  李逍遙狠下心不理會林月如的無理取鬧,徑自提著那包裹往回奔去,林月如喪著臉跟在後面,一臉不悅之色。

  兩人奔入客棧內,天色已經大明瞭,只見才剛開的店裡,那名富商正在痛哭,掌櫃和一些旅客都圍在一旁安慰著。

  那富商泣道:「嗚……我的行李被偷了,我的財產全在裡面呀!我的金元寶……古董……嗚……」

  掌櫃的說道:「您必有價值連城的古董珍寶,否則那女賊還不屑偷呢!你這樣有錢,丟了也只好認啦,至少命還在。」

  那富商哭道:「你有所不知哇!我是要回長安的,順道經過揚州來做點生意,身上帶的……就是所有財富了,誰知道……進城後就出不去,你們揚州太守要我們這些外地人困在這兒,不就是等著讓女飛賊偷嗎?嗚……我一無所有了!」

  李逍遙與林月如步入店內,他們一進來,所有的人全靜了下來。

  李逍遙將布包往桌上一放,道:「是誰的?我們搶回來了。」

  那富商連忙上前一步,將包袱解開,黑色的包袱底下果然是綠色的布包,那富商大喜過望,道:「是我的,是我的沒錯!」

  他也不顧眾目睽睽,當場便將綠色布包展開,露出裡面許許多多的元寶金銀,看得眾人眼都花了。

  他翻找了一會兒,臉色大變,道:「咦?……少了一樣?我的紫金葫蘆呢?」

  林月如道:「什麼紫金葫蘆?」

  那富商臉都紅了,脖子也粗了,道:「是不是你們偷藏起來了?那葫蘆是無價之寶,我願意用全部的東西換回它來,你們這些都拿去不要緊,就還我那樣便成了。」

  林月如好不容易聽懂了他的話意,道:「你……你意思是我們跟飛賊是一夥的?」

  那富商道:「是也好,不是也好,那紫金葫蘆是我的命,你們拿走了,是要我去死啊!」

  林月如氣得講不出話來,道:「我們冒著生命危險,才把你的東西搶了回來,你不但不感激,反倒誣賴起我們?」

  李逍遙也怒道:「這位員外,我們若是真的拿了你的葫蘆,又何必把這包東西還你!?」

  富商道:「這樣自盜自追的把戲,我在江湖上這麼多年,看多啦!那紫金葫蘆可是我花了大半輩子的積蓄才弄到手的!我……我要去報官!報官!」

  那富商急忙將所有財物包起,搖搖晃晃地大步往外奔去。

  林月如更是怒氣沖天,在背後大聲道:「好心沒好報,不知道感恩圖報就算了,還反咬一口,這種人,無情寡義,被偷光了活該!」

  李逍遙放眼觀察店中的人,眾人都露出不敢多管閒事的表情,更多人是狐疑的眼神。李逍遙想通了,自己和林月如兩個年青男女,出手闊綽,又不像來經商投親的,又會武功,是很容易啟人疑竇。在場諸人或許全部都認為那富商說的是對的。

  李逍遙道:「如妹,算了。我看……咱們是中了那女飛賊的計了!」

   「中計?」

  李逍遙道:「那位員外的寶物,一定在那女飛賊的手中。我們搶回來的,只是其他無關緊要的東西。」

   「我們豈不是白忙一場?」林月如怒道。

  李逍遙道:「別心急,咱們好人做到底,想個法子幫他找回失物,就成了。」

  林月如嗔道:「哼!那種無情無義的人,誰要幫他找回失物!」

  李逍遙道:「非是為了他,是為了我們的清白。」

  林月如依然不服,李逍遙牽起她的手,道:「走吧,官府來了就來不及啦!」

  林月如本來還滿心的不願意,手被李逍遙用力地拉緊了,卻不由自主地起了身,跟他一起走了出去。

  兩人依昨夜追奔的路徑,往城東轉北,躍上高牆,便見到南邊有一處大宅院,十分安靜,遠遠望去好像還有許多白色燈籠搖曳著,像是個服喪之家。

  林月如奇道:「我昨晚見那女賊是往那兒奔去,怎麼是喪家?」

  李逍遙道:「或許那女賊狡猾過人,找了這讓人絕不疑心的掩蔽之所。」

   「嗯,有道理,咱們打聽打聽。」

  李逍遙與林月如以輕功趕至那戶大宅外,信步往有市集之處行去,越是有市集的地方,消息就越多。

  林月如見到一處專賣女紅刺繡之物的地方,便走進去。李逍遙道:「唉,你也會刺繡?」

  林月如道:「你不知道這地方,傳說流言最多?」

   「是嗎?」

   「哼,我不愛這些女紅針線,就是每回做的時候,丫環老婆子就聚在一堆,淨說些別人的閒話,我見了就討厭得不得了,恨不得掩著耳朵逃得遠遠的。女人一刺繡,沒有不講閒話的!」

  李逍遙想想,就連可愛的丁香蘭姐妹,好像也都是邊做針線邊聊別人家的事,看來這似乎是女子的通病。

  林月如與李逍遙走了進去,裝出挑選針線珠花的樣子,立刻有個手持繡框做到一半的婦人道:「媳婦真標緻,相公陪你出來選針線?」

   「呵呵……小兩口,羨煞人啦!」

  果然馬上開始八卦,林月如微笑地說道:「我們才搬來,什麼也不懂,大姐姐們可得告訴我這裡誰好相處,誰不好相處,免得我得罪人了。」

  那幾個婦人,最少都可以做林月如的娘了,林月如這聲「大姐」叫得出口,連李逍遙都不禁佩服她的虛偽。

  可是這肉麻的虛偽偏是最有用的,要知道女人年紀越大,越怕人說起,因此故意把她說小了,就算一聽就不真,她還是會很高興,甚至將你引為心腹。

  那幾名婦人一聽,全都笑了,有的說道:「小媳婦嘴真甜,真教人疼!」

   「你相公好福氣,真是一對郎才女貌!」

  林月如道:「我瞧旁邊有人在辦喪事,心裡很怕,大姐,你們知不知道那家出了什麼事哪?」

  其中一名婦人馬上露出神秘的表情,說道:「我跟你說啊,妹子,隔壁那棟大宅也是不久才搬來的。」

   「不久才搬來的?這真奇,一搬來就出了喪事?」

  林月如一接腔,話題就熱起來了:「不不,更怪呢,一搬來就掛燈籠,這裡應該是早就有人死了,卻人一死,女主人就搬家,這不是挺奇異的?」

   「最奇怪的不是那樣,這戶人家白天很少見到有人出來,到了半夜,卻常聽見許多人進進出出的聲音。」

  另一人道:「聽說主人就是個寡婦,一個寡婦靠什麼發財?連家裡頭的丫環婢女都穿金戴銀的。」

   「那些丫環,個個都妖精似的,鬼靈精呢!問也問不出什麼,不知道在鬧什麼鬼。」

  另一人道:「我進去過。」

  這話一出,大家都望定了她,她道:「隔壁這戶人家,有一回買了一大堆針線,要我送進去,我一進去就迷了路,差點走不出來,結果……」

   「結果怎樣?」眾人追問。

  那婦人道:「我不小心跌了一跤,撞開了一個暗門還是什麼的,抬眼一看,阿彌陀佛,一輩子沒見過堆了滿屋子的金銀珠寶,看得我眼兒都傻了!」

   「什麼?那後來怎樣?」

  那婦人也有幾分不解,道:「後來,我突然眼前一昏,便什麼都不知道了,等我醒來時,是在家裡的地上……」

  眾人哈哈大笑,道:「王媽,你做白日夢啦!」

  這些話無異證實了那戶喪中人家,是有問題的。

  李逍遙與林月如確定了這一點,林月如隨便買了些針線,便與李逍遙一同出來,兩人二話不說,同赴那所大宅。

  由外望去,雖然只能見到迎風輕動的白燈籠,但是還是大約可以感覺出門內豪華的樓台與庭園。這樣的大宅子,人口定然不少,但這樣死寂,又不與他人交往,內情並不單純。

  林月如道:「我們要夜裡潛進去?」

  李逍遙道:「來不及了,你忘了那員外報官了?咱們若不比官府快一步找回東西,恐怕就要耗上半天在官府裡。」

   「那……你打算怎麼辦?」

  李逍遙道:「開門見山,若不成就硬闖!」

  林月如把頭一點:「好,就這樣。」

  兩人一同用力地敲著大門,引起不少人側目。

  過了好半晌,大門咿呀而開,一名身穿鵝黃絲綢衣裳的少女開了門,她腕上戴著通體碧綠的翡翠鐲子,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望著兩人,柔聲道:「兩位有事嗎?」

  李逍遙道:「我們要見貴府主人一面,有極要緊的事。」

  那黃衣婢女道:「對不起,現在我們家主人不在,有什麼事,可以留個口信,或請晚點再來。」

  李逍遙道:「我非現在見她不可!」

  黃衣婢女微微一笑,道:「她不在,抱歉。」

  說著就要將門掩上,林月如一個箭步上前,頂住了門,道:「我們進去等!」

  那黃衣婢女手腕一動,似乎要有動作,卻聽見丁丁噹噹,一陣細碎輕鈴聲奔了過來,是一名身著火紅絲衣裳的女子,手上腳上都戴著鑲工精緻的金鈴,奔跑之時,陣陣韻律節奏有如美妙音樂。

  紅衣婢女追來,含笑道:「等一下。夫人說,請貴客入內。」

  李逍遙與林月如一怔,那紅衣婢女轉身道:「兩位請隨我來。」

  不知屋主葫蘆裡賣什麼藥,她開門迎敵,反倒讓李逍遙與林月如更感到她城府極深,絕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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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4 16:12: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枉遭刑憲

   李逍遙與林月如兩人走向大廳,還沒靠近,便聞到一股濃濃的沉香。
  香氣傳來的方向正是大廳中央的爐子。整間一眼可以看完的大廳陳設十分簡單,除了正中央一座神桌,上面供奉著經書、牌位、素果、香爐等物之外,一名身著黑色薄衫的女子,正跪在神桌前的蒲團上,虔誠地頌經。在她兩邊,左邊一排紅衣婢女,右邊一排藍衣婢女,放眼望去,紅衣的美豔,藍衣的清麗,教人目不暇接。

  李逍遙與林月如等那身穿黑紗的女子誦完了經,那女子柳腰微攏,緩緩站了起來,就連這樣一個動作,都有說不盡的媚意。

  她回過頭來,嬌嫩的臉上,一雙眼中秋波橫流,說起話來色若欲動,李逍遙一時竟看怔了,她分明就是昨晚在客棧的那名女子!

  見到李逍遙這目不轉睛的樣子,林月如眉毛皺了起來,難掩怒色。

  李逍遙定定地望著她看,但她卻一臉不認識李逍遙的樣子,輕道:「奴家姬三娘,守寡待死,不知二位找我這未亡人,為了何事?嗯?」

  李逍遙知道這名自稱姬三娘的女子,不是什麼好人,卻也為她的嫵媚入骨而一時有點暈頭轉向,用力咳了一聲,道:「請……請問這位大姐……」

  姬三娘呵呵一笑,那柳腰的顫動也引人遐思,嬌聲道:「呵……小相公,你的嘴真甜,奴家已年老色衰,聽了這樣的叫法,心頭歡喜得很,你再叫我聲大姐,好嘛?」

  她這一聲懇求,簡直像整個人都要依偎上來一般,就連林月如都看得有些怔了,她也從未見過這麼媚眼媚態,渾身都像沒有骨頭般的女人。

  李逍遙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道:「咳,咳,這個,這不是……嗯,我有事要問您。」

  姬三娘道:「什麼事,奴家什麼也不知道,您問,我答不出來,你可別惱我。」

  李逍遙勉強逼自己不要去聽她的浪聲浪語,道:「咳!是這樣的,昨晚我們追一位女飛賊,追到這附近時給追丟了,所以過來看看,是否有什麼線索?」

   「女飛賊?」姬三娘一手按著鼓鼓的酥胸,一面像整個人就要往李逍遙身上倒下來似的,道:「喲……嚇煞人啦,難道……公子您認為……女飛賊躲在我這嗎?哎喲,奴家無依無靠,怕得很哪,公子,您就留在這兒,幫我看著門戶,好麼?我一個婦道人家,什麼都不成……」

  李逍遙忙道:「啊,不,這不是……不是說飛賊在這兒,只是朝這裡飛過。昨天夜裡,夫人可曾聽見屋外有任何不尋常的聲響?」

  姬三娘想了想,媚眼秋波又蕩了過來,嬌笑道:「昨夜……?呵,當然有啊……」

  李逍遙追問道:「那夫人可曾看見有人……從您這屋頂跳入院子中?」

  姬三娘目露愁色,哀怨中帶著三分癡嗔地對李逍遙道:「月圓之夜,奴家獨守空閨,昨夜又是孤枕難眠,盼呀盼呀,看會不會盼到一位翩翩郎君從天而降,來陪陪奴家。」

  李逍遙面色一紅,故做怒色,道:「夫人!請勿如此放浪形骸,我是問您飛賊!」

  姬三娘微笑道:「這……」

   「有,還是沒有?」

  姬三娘道:「唉,奴家再怎樣姿色鄙陋,也不會去盼一個飛賊,從我家屋頂跳下來啊,何況,還是個女飛賊呢……」

  李逍遙道:「就是說,沒有囉?」

  姬三娘輕移蓮步,步近了他,道:「相公,您這麼想抓飛賊的話,今晚何不在這寒舍住下來?說不定……那飛賊又從我這屋頂經過,不就可以逮個正著嗎?」

  李逍遙道:「這……不太妥當吧……」

  姬三娘真的走近了李逍遙身側,渾身不知什麼香氣,撲鼻而來,近看更發現她身上的衣裳布料薄得幾乎透出了肌膚的顏色,白得讓人目眩。

  姬三娘靠近了李逍遙的臉,說話之際,清香撲鼻:「奴家最最崇拜有正義感的俠士了……您就讓奴家達成這個小小的心願,也不肯麼……?」

  李逍遙道:「我,我……已投宿客棧了……」

  姬三娘笑道:「呵呵……小相公,投宿客棧多花錢呀!這揚州城治安這麼差,我這房子這麼大,就是沒有個男主人,到了晚上,奴家心裡會害怕呢!」

  她說著,聲音微顫,好像一點驚擾就會嚇壞了似的,李逍遙道:「是……是,大姐沒人依靠,過日子是真辛苦了一點……」

  姬三娘一把握住了李逍遙的手,道:「您何不搬來這住下,豈不兩全其美?」

   「這……這……我考慮看看……」

  在一旁的林月如再也受不了,發話道:「哼,未亡人?當著牌位面前這樣風言風語地勾引男人,算什麼未亡人!」

  姬三娘媚笑道:「呵呵……比起孤男寡女,雙宿雙飛,投宿客棧,還共處一室的,奴家的臉皮還算薄了點呢!」

  林月如臉上一紅,怒道:「你……你說誰!!」

  姬三娘媚眼一吊,笑道:「誰搭腔就說誰。」

  李逍遙連忙道:「別吵,有話好說……」

  林月如氣得渾身發抖,道:「誰跟這騷狐狸有話好說?哼!你愛聽她說話,你自己留下來聽吧!」

  林月如轉身便往外跑了出去,李逍遙大急,叫道:「月如!你去哪裡?」

  背後的姬三娘含笑道:「呦……小妹妹氣跑啦?姐姐逗逗她,怎麼就這個拗呢?」

  李逍遙道:「抱歉,打擾了!」便追了出去,仰頭望去,林月如已奔上院子右邊的圍牆,幾下足點起落,身子奔到了屋頂上,背對李逍遙,疾奔開去。

  李逍遙在地面上追林月如,一面仰頭問道:「月如!你爬那麼高幹嘛?」

  林月如道:「你管我!」

  一面說,腳下越跑越快,一蹬便躍至揚州城牆,李逍遙雖不擅輕功,但憑著這幾日的揣摩,也掌握了點訣竅,氣沉腰際,雙足放虛,往上一縱,便也躥上了城牆,但是兩腳一時無法協調,才立在城牆上,便身子搖搖欲墜,連忙雙手亂晃,叫道:「餵,喂!救命啊!」

  林月如一驚,躥上前拉住了他。

  李逍遙卻反手抓住林月如,笑道:「你還跑?」

  被他這麼一拉近身,林月如全身一震,整張臉紅透了耳朵,用力一推李逍遙,道:「早知道就摔死你這臭小鬼!」

  李逍遙笑道:「你在生什麼氣啊?」

  林月如狠狠地說道:「你去跟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在一塊兒算了!」

  李逍遙道:「咦?這是怎麼說起的?我哪裡得罪你了?」

  林月如大聲道:「還要我說?你好意思要我說得更清楚嗎?你們男人都是一個樣,看到狐媚的女人,就失了魂似的,連自己是誰都忘啦!」

  李逍遙道:「你是說那個姬三娘啊?我給她迷了嗎?沒有,絕對沒有!我怎麼會被她迷倒?她沒有你漂亮。」

  見李逍遙說得這樣斬釘截鐵的,林月如斜睨著他,道:「你……你最愛騙人,你明明說我醜……」

  李逍遙道:「你別老提這舊賬好不好?我真的不記得說過你醜,你是真的美啊!那個姬三娘……我承認她是有點女人味……」

  林月如叫道:「你果然就是忘不了她,就喜歡那媚樣!」

   「你話不要聽一半哪,我的意思是就算她再漂亮好了,我也不會忘了真正的任務,你說,我是不是意志力過人?」

  林月如嘀咕道:「我看你分明見了姬三娘暈頭轉向了……咦?」

  林月如身子一矮,拉著李逍遙伏了下來,李逍遙道:「又怎麼了?」

   「噓!你看。」林月如一使眼色,李逍遙順著她的眼神望去,城牆下井邊閃來一道黑色的身影,赫然便是姬三娘。

  姬三娘手上拿著一個小布包,無聲無息地走向井邊,左張右望,確定四下無人之後,便身子一縱,跳進井裡。

  李逍遙與林月如大驚,探出頭來,但想了一想,便確定姬三娘絕不是突然間想不開,跳井自殺,她手中還有個小布包,那絕對才是她跳井的原因。

  林月如道:「你看她鬼鬼祟祟的,這井裡頭一定有古怪!」

  李逍遙一點頭,兩人同時躍下城牆,包圍這井口,細細地查看。

  李逍遙探了探頭道:「你瞧,這井裡還有這麼一層層的扶梯,我看下面不是水,恐怕是些別的。」

  林月如道:「咱們下去探一探!」

   「如果姬三娘真的是飛賊,正好可以將她當場人贓俱獲!」

  憑他們兩人,抓一個姬三娘,當然沒有問題。

  計議已定,兩人便一前一後地攀了下去。井口十分寬大,足以容納一名大漢進入,更不用說姬三娘纖細的身子,出入簡直是太輕易了。李逍遙和林月如很快便溜下井底,果然連半滴水都沒有,反而是間更寬大的井底地穴。

  兩人前後走進地穴的通道,這井下十分通風乾燥,通路纖塵不染,說明是常有人進進出出的。直到盡頭之處,豁然開朗,果然真的是一間密室。

  點起了幾盞油燈的室內,除了十來口裝飾華美的大箱子之外,滿地還堆滿了各種金銀珠寶,在油燈的光照下,發出陣陣燦然光輝,照得人眼睛幾乎睜不開。不過,李逍遙和林月如知道那些金銀根本不是重要之物,才會隨便堆在地上,重要的必定是箱子中的東西。

  箱子都以重鎖鎖住了,林月如低聲道:「那員外說的紫金葫蘆一定在裡面,可是我們開不了箱子。」

  李逍遙抓住重鎖細看,也有點無奈,道:「親自追到這裡來了,卻……唉!」

  他手勁一重,那鎖竟然「喀」的一聲被他捏破了。

  林月如一怔,道:「這鎖這麼脆弱?」

  她親自拉著另一個箱子的鎖,用力去扯,卻沒半點影響,細看李逍遙手中的破鎖,也非常沉重,並不是隨便就會斷的。李逍遙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

  林月如看了看李逍遙,又看了看鎖,才道:「這兩天我就一直奇怪,怎麼你突然輕功變好了,身手也變快了好幾倍,你……你的內力像比從前強了許多,韓醫仙說時我還不信。你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李逍遙道:「是靈兒她……唉!」

   「就算她把內力全給你,你也不會一夕就變得這麼厲害!」

  李逍遙道:「先別說這些了,趕快找出紫金葫蘆才是。」

  他一個一個捏斷鐵鎖,箱上的重鎖在他手中應聲或斷或破,箱子也輕易被掀開來,裡頭的東西個個都讓人摸不著頭腦,有些像是水瓶,有些又是靴子衣服什麼的,看得李逍遙昏頭轉向,他看不出這些東西的價值在哪裡,但也不去多想,只是一心一意地找尋紫金葫蘆。

  其中一箱裡果然有姬三娘進入時手持的小布包,兩人將之展開一看,包裹裡是個葫蘆沒錯。

   「是這個嗎?」

   「不管是不是,她不會沒事抱個葫蘆跳進來吧?」

   「說得也對……」

  兩人取了這物,李逍遙卻還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麼。

  林月如問道:「你怎麼了?」

  李逍遙道:「我總覺得……哪裡不大對。」

  林月如道:「回去再慢慢想吧,我們先將失物還給事主,再慢慢地說。」

  李逍遙想也只能這樣,便和林月如一前一後地出了密室,通過走道,爬上井壁。不過這一路李逍遙就是覺得哪裡不大對。

  為什麼姬三娘明明進了井,人卻不見了?井底有別的通路嗎?她會這麼大意嗎?

  這種種疑團,讓李逍遙感到某種計謀的意味。

  林月如一出了井,立刻驚呼了一聲,李逍遙聞聲,加快速度攀上,道:「怎麼啦?」

  一見之下,整個人都愣住了。大批的官差,不但包圍在井邊,甚至城牆上也有弓箭手,附近更是少不了刀劍在手的官差。

  其中一人道:「有人密報女飛賊在此藏匿賊物,果然人贓俱獲!給我拿下!」

  林月如正要出手反抗,李逍遙急忙眼神一使,兩人逃走雖然輕易,但是成了通緝犯,可就劃不來了。

  兩人就這樣雙手被反綁,在大批的官差押送下,一路堂而皇之地被押解至衙門,引來不少路人好奇地圍觀。

  李逍遙與林月如被押進漆黑窄小的公堂裡,兩邊衙役林立,還有不少刑具陳列。

  一名差役用力將李逍遙往前一推,道:「還不跪下!」

  李逍遙被踢得趴跌在地,也許看林月如是個女子,或是別的因素,竟不怎麼敢對她動手,任她昂然而立。

  不一會兒,穿著縣令命服的男子,與一名儒生打扮的師爺升堂辦案,但是縣令並沒有坐在首位,反而待在旁邊師爺的位子。不一會兒,有人慢慢地步了出來,是個容貌端嚴,身材肥碩的男子,身上的官袍金燦儼然。

  縣令與師爺同時拱手,恭敬地說道:「請太守升座。」

  那名官著五品官袍的肥碩男子點了點頭,慢吞吞地坐在上首,說話也是慢慢的,緩緩的,果然是個命官的氣度,道:「飛賊落網,乃揚州之大幸;皇威無邊,誠下官之蒙恩。女飛賊及其黨羽人贓俱獲,口供招來!」

  他這一升堂就來兩句文縐縐又狗屁不通的駢文,想必是早就背好的,林月如對他滿心不屑,道:「招什麼?我們又不是賊!」

  太守道:「無用之辯是為狡辯,女飛賊,從實招來,還可從輕發落。」

  林月如冷笑道:「要從實招來,有何不敢?本姑娘身家光明正大,我爹是蘇州林家堡堡主,也就是當今南武林盟主林天南,我姨父則正是當今朝中的劉尚書!」

  那太守眼睛一亮,太守是五品,他這捐來的地位則要再低一級,叫從五品。而尚書至不濟也是從三品,足足比他高了四級,已經是整天面對皇上的,他千萬惹不起。

  揚州太守猛地想起:朝中是有個劉尚書,據說他的連襟居然在混武林,還好沒出什麼犯了官府的事,反而對當地的治安很有幫助,所以皇上才沒追問他為何與民間遊俠之輩交往,甚至他還很得上意,官場地位穩固。

  自己如果巴結上這個當朝權貴,那可以說是一下子攀上驥尾,前程無量了。

  太守正要下令先解了林月如的手銬,以禮相待,慢慢地問,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林月如是被人贓俱獲的,女飛賊在城內犯案累累,這麼大的案子,不是自己說放就能放。再說,當庭放人,難免落人口實。不如先加以施威,確定她的罪名之後,再看要持之以挾劉尚書,還是索性趁機大辦,替自己在民間的名聲徹底地翻轉,博得掃賊有功的美名。

  林月如怎想得到這個太守滿腦子計算的,都是名利官位?揚州太守臉上溫色頓去,轉為盛怒,道:「大膽刁賊,還敢胡言亂語!」

  一旁的縣令和師爺可沒這太守八面玲瓏的心思,一聽林月如報上家世,他們也略有聽說,而太守居然對她發威,這可不大像太守平常的作風。

  師爺連忙道:「大人息怒,這飛……姑娘說得跟真的一般。若如其所說,那我們還真不能得罪她。」

  太守怒目一瞠,心中暗笑縣令與師爺果然是一輩子爬不上高位的棒槌,一面正氣浩然地說道:「哼!當朝大員的親人,怎麼可能打家劫舍,以千金之體,落幽冥之井?我當朝皇上聖明,絕不可能有這樣的命官!此賊滿口胡說,欺君蔑上,罪業更重!」

  師爺與縣令幾乎疑心這個太守是否是別人,這種正氣凜凜的話,怎麼可能是他口中說出來的?

  不過揚州太守也知道:將來要不與林月如結成仇,那就千萬不能再惹她,最多只能對她裝樣子,讓她害怕,萬一真的對她動刑,弄假成真,反對宦途有礙。

  太守轉向李逍遙,道:「本官聽說這幫飛賊,全是女子,你一個鬚眉男子,為何也與女賊同行?」

  李逍遙道:「我不是飛賊黨羽,你查清楚!」

  太守充耳不聞,道:「賊黨哪裡人氏?家有何人?以何為生?」

  李逍遙老實答道:「小的是餘杭縣人,父母早亡,無兄弟姊妹,有一嬸嬸在家鄉開一間小客棧營生……」

  太守聽了,居然一敲醒堂木,道:「好!來人!先打二十大板!」

  李逍遙沒想到這樣老實回答,結果是判二十大板,不禁大驚,道:「餵,等等,我說的是實話啊……」

  兩名衙役上前,抓起長木棒,重重地擊打李逍遙的屁股。李逍遙放聲哀嚎,但他自然而然地運起內力相抗,其實覺得半點也不痛。

  林月如擔心回頭望他,急得說不出話來,看著她擔心的樣子,李逍遙倒也滿開心的,這就算是苦中作樂吧。

  二十板打完,李逍遙還覺得過得太快。

  太守又道:「還不從實招來?」

  李逍遙邊裝出哀聲,邊道:「大人……哎呦……我們真的是冤枉的呀!」

  「還不肯招?再打!」太守再度一敲醒堂木,那兩名差役又上前,乒乒乓乓一陣大棍,往李逍遙屁股上打去,李逍遙雖有內功可以護身,也不禁想到:一般百姓若是被枉抓,而做官的問不出東西,就這樣打,能挨得了幾下?還不是就屈打成招了?一想到這裡,對上首的這些個官,更是氣憤。

  二十板打完,太守又問:「你招不招?」

  李逍遙苦笑道:「大人,我招,我招出案情。」

  太守道:「哼,小賊蠻悍,就是怕打。你說!」

  李逍遙道:「我們會去井底下,是因為見到城內一戶人家的女主人,拿著這跳進井裡,我們便追下去看,在井底下發現一間密室,我們取回朋友的失物,出來就見你們已經包圍我們了……」

  太守用力一拍桌:「大膽!還想狡賴?」

  李逍遙叫道:「大人,若能給我們幾天時間,我一定能抓到飛賊全黨,你枉抓我們有何用處?」

  師爺也道:「大人,這主意不錯,咱們就利用利用他們。能抓到人是最好,要是抓不到呢……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把他們倆給定罪,您意下如何?」

  太守想了一想,道:「這曲法枉縱,於古無例。不過……嗯……」

  太守左思右想,如果李逍遙和林月如說的是真的,那自己抓錯了人,還抓到林月如這尚書親戚,可謂其過不小。而縱容真正的女飛賊,以後自己的威望還是無法建立。

  如果李逍遙說的是假的,只是欺騙自己,那放走了他們,不是要被恥笑嗎?

  太守左思右想,花花肚腸千思百轉,倒給他想出了個兩全的法子,道:「好,本官姑且信你一回!限你兩天之內抓到女飛賊!」

  李逍遙大喜,道:「多謝太守!」

  太守道:「不過,這女子得先留下。」

   「什麼……」

  太守冷笑道:「如果你敢逃走,我立刻辦她!」

   「可是……這……」

  林月如竟不做聲,太守道:「男賊當庭放人,女賊還押,退堂!」

  李逍遙的鐐銬被解開了,但是卻眼見著林月如被拉下去,李逍遙連忙跟上,一路跟到牢房,眼睜睜地看著她被關在這陰暗潮濕之地。

  李逍遙道:「月如……」

  林月如淡淡地說道:「你趕快去捉賊吧,我不要緊。」

   「可是你被關在這種地方……」

  林月如白他一眼,道:「哼,還不都是你害的!你將那寡婦抓來,就可證明我無罪。怎麼?捨不得下手嗎?那也好,我就關在這裡,不去礙著你們。」

  李逍遙哭笑不得,道:「都什麼節骨眼了……好,我馬上去抓真正的女飛賊,讓你無話可說。」

  林月如道:「最好是這樣,不然……不然我一輩子都不理你了!」

  李逍遙仍不放心,道:「你在這裡……」

  林月如道:「快去!別這麼婆婆媽媽的,這種地方我根本就不怕!」

  李逍遙道:「還是我先趕回蘇州去,通知你爹請些大官來保你?」

  林月如怒道:「你說來說去,就是捨不得去抓女飛賊?哼!」

  李逍遙忙道:「不,我是擔心你受不了這裡,如果你要我先抓人,那我就先抓人。」

  林月如道:「抓不是說說就算的,要抓就快去!」

  說完,林月如背轉向李逍遙,憤怒地不想理他。

  李逍遙無奈,只好多看了林月如的背影一眼,便趕緊往姬三娘的家宅趕去了。

  天色已黑,李逍遙一路以輕功疾奔,很快便趕到姬三娘的大宅外,潛入四下查看他本打算抓到人之後,嚴逼拷問,怎樣都要先捉到人再說,一想到林月如身陷地牢,他已經無心對姬三娘手下留情了。

  李逍遙在這大宅前後全找了一遍,完全找不到姬三娘的人。

  李逍遙想道:「這娘子狡猾之極,我和月如下了井之後見不到她,便該知道這是她的詭計!她既然如此工於心計,也不可能安安分分地待在這裡,等我來算帳。不過……這兩天為了把罪名栽實在我和月如身上,她也必然不會去犯案,一定還躲在這裡!」

  李逍遙等到夜漸漸深了,城裡幾乎已聽不見人聲,婢女們還三三兩兩地在這大宅到處巡視,那慎重小心的樣子,讓李逍遙確信這所宅子裡的婢女,絕對也都是飛賊同黨。

  李逍遙翩然落在大廳前,大廳的門戶洞開,一眼望盡,本是不會有任何人疑心這裡有什麼問題的。但李逍遙知這位姬三娘的心機比一般人深沉,越是門戶大開,越要小心。

  轉頭一見門內的牌位,李逍遙直覺得不對,冷笑著想:「嘿,這個娘子這麼風騷,怎麼可能誠心拜亡夫?她有亡夫嗎?」

  李逍遙大步上前,檢查牌位,整張神桌上並無什麼異樣。

  李逍遙彎下腰來,欲探神桌下方,膝蓋一碰在蒲團上,就覺得有點怪異。

  李逍遙掀開蒲團一看,登時臉現喜色,那蒲團果然遮著一個小小機關,平時姬三娘假裝虔誠,跪在這裡誦經,萬一有狀況,她只要膝蓋往下一頂,就能打開機關了。

  李逍遙按下機關,左邊的屏風後面發出輕微的聲音,若非此時萬籟俱寂,這麼輕微的機關移動聲是絕聽不見的。

  李逍遙繞過屏風,屏風後的牆正緩緩轉動著,若是轉完了一圈,牆又會恢復為普通的樣子。李逍遙連忙身子一閃,竄進秘門之中。

  牆後的走道寬闊,兩邊每隔十幾步就有一盞燈光,十分地溫暖舒服,還隱然有股脂粉香氣。

  李逍遙順著粉香筆直前進,眼前一道門雕花鏤空,垂著湖水綠門簾,門內的紅木花鈿桌椅,也都雕得精細無比,到處都是文雅的古董玩物,牆上掛的幾幅美人圖則讓室內充滿柔媚之意。

  姬三娘的身影,從容地在一扇雕花鏤屏後若隱若現,姬三娘背對李逍遙,抬起手臂將一頭柔瀑般的長髮挽起,她舉手之際,整幅衣袖往下滑落,露出雪白的粉臂。

  李逍遙不敢多看,這樣步入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子閨房,也不是該有的禮數。

  姬三娘卻笑道:「追到這兒,怎麼不敢進來呀?」

  李逍遙想:「什麼男女大防,為了救月如妹妹,也只得對她無禮了!」

  李逍遙跨步而入,道:「你就是女飛賊,我已經知道了,你隨我去衙門吧!」

  姬三娘笑了一笑,款款起身,走了起來,一面道:「真正的女飛賊已經在牢裡,你還要我去做什麼?」

  李逍遙怒道:「哼,你很奸詐,我想是你騙了我和月如進入井裡之後,自己出來通知衙門抓人,對不對?」

  姬三娘笑道:「呵……我通知衙門來捉賊,看是誰偷偷鑽進我家井裡,若是夜裡爬了出來,不知會對我做些什麼呢。」

  李逍遙道:「你做賊的喊抓賊,快隨我去衙門!」

  李逍遙跨上前一把要抓姬三娘,姬三娘竟不退後,整個人迎了上來,反倒嚇得李逍遙退了一大步,否則就要把她抱個滿懷了。

  姬三娘笑道:「哪,你不是要捉我嗎?來啊,把我整個人扛去。」

   「你……好,別以為我不敢碰你!」

  李逍遙更是鐵了心,再跟她計較什麼男女授受不清,就中了她的計了。李逍遙往前一抓,卻撲了個空,姬三娘身形如電,竟能在這轉瞬之間閃出幾步之遠。

   「呵呵……我飛天貓姬三娘自出道以來,從未失手,那丫頭壞我好事,我總要討回。你說,我這樣哪裡不對?」

  李逍遙道:「對不對,不是憑你自己說的,跟我到衙門解釋清楚去!」

  他反手一拔,劍隨手出,刷刷一連三劍,姬三娘一一閃過,身手靈活無比,果然不愧「飛天貓」這個外號。

  姬三娘確定李逍遙不被她的媚功所迷,冷笑道:「衙門我去不得,閻王殿你倒得走一遭!」

   「你想殺人滅口!」

   「呵呵呵……死在我的石榴裙下,算是便宜你了!」

  姬三娘笑語未畢,左手一揚,一樣銀光已當頭刺向李逍遙眉心。

  李逍遙揮劍格去那物,原來是一把銀色的尖刺,還帶著一股腥氣,可見餵了劇毒。

  李逍遙道:「最毒婦人心,看你還有何說!」

  李逍遙的長劍搶攻而上,姬三娘一擊失準,已握了短刃在手,兩人一來一往,過了數招,姬三娘節節敗退。「當」地一聲,原來又是一道暗器被李逍遙格飛,李逍遙手中劍法根本連停都沒停,竟能又格開她的暗器,令姬三娘大驚。

  姬三娘自知不是對手,與其被刺傷而敗,不如使計脫身。

  李逍遙一劍刺去,姬三娘突然拋了短刃,站在原地不動。

  李逍遙劍勢一回,沒有刺進她的臉,以劍刃橫在她頸前,道:「你為何棄了兵器?」

  姬三娘也不管劍抵在脖子前,使勁扭著身子假裝哭道:「疼死我了,你打得我好疼啊,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

  李逍遙鐵青著臉道:「別裝了,將你交給衙門發落,還有得你好受!」

  他身子一閃,便將姬三娘的玉臂扭住,反扭在後,姬三娘懷中藏有她自苗人處得來的蠱毒,本擬李逍遙接近之時,便借著碰觸傳予他,誰知李逍遙渾若無事,姬三娘反倒大驚,想不透是怎麼一回事。

  李逍遙自己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其實在他從前在海上遇見那名小苗女時,曾讓小苗女身上的蠱神吸了他的血,蠱神的唾液流進李逍遙血裡,讓李逍遙產生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抗體。那小苗女的道行在苗疆內數一數二,她的蠱神更是厲害,普通的蠱毒對李逍遙來說,已是完全無用了。

  李逍遙抓著姬三娘出了地下密室,以輕功直接趕往衙門,闖入衙中,對差役道:「人我抓來了,快叫太守開庭!」

  那差役道:「少俠,太守和縣令都已經睡下了,他們要明日午後才會辦事啊!」

  李逍遙怒道:「我人已抓來,你們就得馬上放了月如!否則她再跑了,我可不管!」

  那差役無奈地說道:「這……可是太守、縣令各自有好幾個姨太太,都住在不同的地方,也不知道今晚他們在哪個姨太太那裡……」

  李逍遙道:「那我把女賊交給你們,先把月如放出來!」

   「不,不行哪,沒有上面的命令……」

  李逍遙火大萬分,這時那師爺來到衙裡,一見李逍遙抓了個俏生生的女子,連忙道:「李公子,你抓到人啦?」

  李逍遙道:「叫你們老爺馬上升堂!」

   「是,是。」那師爺不知為何變得十分恭敬,將李逍遙請至堂上等候,沒多久,太守、縣令果然都趕了過來,連官袍都穿得好好的,這更讓李逍遙覺得有點意外。以這兩位的作風來說,這麼晚了還在關心公事,那是萬萬不可能,怎麼會現在還穿著官袍,真是大有文章。

  升了堂之後,李逍遙將姬三娘往前一送,道:「這才是真正的女飛賊,你瞧清楚了!趕快把月如放了!」

  太守道:「想不到李少俠這麼快就把人抓到了,唉,不過,本官已經命人去召來一干證人,請李少俠稍候。」

  李逍遙微感奇怪,為何太守會變得這麼恭敬?不過他也沒時間多想,只想快點結束這裡的事,帶林月如出來。

  不久,在官差的帶領下,客棧的掌櫃、店小二以及那名富商,都趕至衙門,跪在堂上待問。

  太守一一問了眾人昨晚住在客棧之人是否有這名女子等等問題,有條不紊,掌櫃及富商皆詳細回答,完全證明姬三娘涉案不淺。

  太守喝道:「堂前的女子抬起頭來!本官有話要問你。」

  姬三娘來個默不作聲,太守又喝道:「大膽刁婦,本官問話為何不答?」

  姬三娘笑眯眯地說道:「你在跟我說話?我還以為你在唱戲哩!」

  太守道:「大膽賊婦,竟敢藐視朝廷命官!」

  姬三娘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腰枝亂顫,笑得讓揚州太守渾身不對勁,喝問道:「住口!你笑什麼?」

  姬三娘笑道:「我笑自己一念之仁,反而讓自己放的狗咬了。」

   「此話何意?」

  姬三娘道:「有一天晚上呢,我潛進王員外家逛逛,正好撞見那王家三姨太,跟個肥碩漢子在後花園辦好事,哎呦,今日一見,那偷人家娘子的人,竟坐在高堂上問話呢。」

  這件隱私被當眾掀了出來,太守當場差點坐身不住,喝道:「你……你胡言亂語些什麼?」

  姬三娘笑道:「我氣自己沒順手一刀宰了你,現在倒成了禍害!」

   「你……」

  師爺忙道:「大人,別跟這瘋婦一般見識,開始問案吧!」

  太守整整衣冠,坐正身子,喘了口氣道:「本官問你,去年十月初六,城北蘇府後花園埋的一缸黃金,被換成一缸屎尿,是不是汝等所為?」

  姬三娘不在乎地說道:「那麼久的事,我哪裡記得啦?」

  太守道:「再不招,休怪本官對你動用嚴刑!」

  姬三娘笑嘻嘻地說道:「蘇老頭埋了一缸黃金,我以為他不要了嘛!」

  太守冷冷地哼了一聲,道:「去年臘月十六,城門口李記當鋪的銀庫中五千兩銀子被盜,是不是你們所為?」

  姬三娘依然理直氣壯地說道:「當鋪不就是讓人借錢的?咱們不過是借點花花,有什麼不對呢?」

  太守一連問了幾案,姬三娘自知逃不了,雖然言語輕佻,但也都一一招認。

  太守嘆道:「寡廉鮮恥之徒,當真沒救了!」

  姬三娘笑道:「哎喲,咱們就拿了這麼點小東西,也給大人您說得沒救了。大人您上盜官位,下盜人家老婆,我們還得拜您為師呢,跟您比起來,哪敢現醜啊?」

  太守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道:「你,你……好,很好,既然你都招了,來人吶!將這女賊押入大牢!」

  他一拍案,迅速結了此案。

  眼見著女賊被衙役押了下去,李逍遙忙問道:「月如呢?可以放出她了吧?」

  在太守背後的屏風內,飄出了林月如的倩影,李逍遙一怔,不知道林月如怎麼會從那裡出來的。

   「你……」

  林月如淡然道:「走吧!」

  李逍遙道:「你怎會……」

  太守走下座來,敬畏地說道:「林小姐,請慢走,是否須本官派員護送?」

   「不必啦!」

  林月如拉著李逍遙,便大步跨出這黑暗的衙門。

  李逍遙問道:「你不是被關在牢中的嗎?怎麼會……」

  林月如道:「哼!有爹爹和世伯做靠山,他們敢拿我怎麼樣?馬上就請我出去了,那太守說來說去,就是要我在姨丈面前說他好話!」

  李逍遙道:「原來是這樣……」

  林月如瞪著他,道:「你這麼晚才來,是不是被那寡婦迷昏了頭了?」

  李逍遙苦笑道:「怎麼會呢?你真是想太多了!」

  林月如嫣然一笑,道:「逗你的!」

  兩人回到客棧,掌櫃等人也都回來了,那富商甚至已經將行李都打包好了,準備立刻動身趕回長安。一見到他們兩人回來,富商便道:「多謝你,小兄弟,幫我找回紫金葫蘆。」

  李逍遙漫應了一聲,那掌櫃也巴結地笑道:「小兄弟,終於沉冤昭雪了!」

  林月如根本不想理他們,李逍遙性格豁達,不愛記恨,便問那名富商道:「你這麼急著趕回去?」

  富商道:「是啊,我在揚州滯留太久了,現在飛賊落了網,可以離開,就盡快離開的好。」

  李逍遙道:「祝你路上順利。」

  那富商與李逍遙又客套了幾句,便匆匆離去了。

  李逍遙與林月如各自回房,次日才動身往西南繼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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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4 16:13: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手足自殘


  出了揚州城境,越往西南人就越少,這裡已經不是客商往來熱鬧之地,山路日漸崎嶇。

  一連趕了幾天的路,都沒聽說過有苗人經過,李逍遙一天比一天心急,但光是心急,也不是辦法。

  這日,不知為何天色陰暗,李逍遙擔心會有風暴刮來,與林月如商議找個地方暫時落腳,再做打聽。兩人走了大半日,終於見到前方有個草亭,裡面有些人在休息。

  兩人步入涼亭內,裡頭有一名年輕獵人,一名書生,各自無話。李逍遙問道:「二位,最近是不是會有風暴?怎麼天氣這麼怪異?」

  那獵戶道:「這位兄弟,你們是外地來的,不曉得這裡的天空便是這樣?」

  李逍遙道:「怎麼說?」

  獵戶指著前方的山,道:「你見到那裡沒有?」

  李逍遙放眼看去,嚇了一跳,前方的遠山翠茂濃綠,但是天空卻一片黑蒙,像是有股黑氣盤旋不去。

   「那裡怎麼黑漆漆的?」

  獵戶道:「行家說那就是妖氣!」

   「妖氣?」林月如奇道。

  那書生羞赧地插嘴道:「你們也要過這座山嗎?我聽人說……這山上出了只蛤蟆精,長得就像頭D敲創螅ǔ怨誦螅蛺煲丫懶撕眉父鋈四兀俊?br>那獵戶笑道:「原來你會說話,坐了老半天,你半個屁都不放,我還以為你是啞巴。」那書生紅著臉道:「不,不,而是素昧平生,不敢相擾。」

  李逍遙道:「蛤蟆有什麼好怕的?」

  書生道:「兄台身佩寶劍,想必是習武之人吧?」

  李逍遙點了點頭,暗想:「這個人倒與劉晉元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不過他當然不會在此時說出來,免得又惹火了林月如。

  書生道:「晚生願出價兩千文錢,請兄台當我的保鏢,護送我過這段山路,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林月如哼的一聲,十分不屑。這幾日以來,李逍遙知道她身上帶著鉅款,她從家中所帶出來的錢鈔,恐怕就是許多人一輩子賺不了的數目了,自然不會將這折合二兩銀子的錢財看在眼裡。

  李逍遙道:「若是順路,互相照應也沒什麼,何必談錢?若是不順路,就算再多銀兩,我們也愛莫能助的,就看我們有沒有緣分吧?」

  那書生道:「兄台說得極是,不過……晚生實在非去長安不可,唉,考期將至,晚生這十年寒窗,就為了進京趕考,卻因妖畜擋道,不得其途……」

  長安正是兩人的去向,李逍遙道:「那是真有緣極了,我們也要去長安,你就與我們同行吧?」

  那書生道:「多謝二位,多謝二位!」

  李逍遙對那獵人問道:「那山有什麼古怪?怎會漆黑一片?」

  獵戶道:「不是說了,有癩蛤蟆精作怪嗎?這山裡頭的野豬啦、野鹿啦,突然全都無影無蹤,反倒是滿山遍野冒出成群的癩蛤蟆爬來爬去。」

  李逍遙和林月如互看了一眼,都覺得不可思議。

  獵人道:「要去長安,得經過蛤蟆山,可是我勸你們還是別去了,這山的癩蛤蟆精會吃人,你們別賭這一把。」

  林月如冷笑道:「再強的妖怪,我們都殺過,誰怕這小小的癩蛤蟆!逍遙哥,既然不是暴風之日,咱們就繼續趕路,早點追上靈兒妹妹。」

  李逍遙點頭稱是,對書生道:「您若要走,就跟著來吧!」

  那書生有幾分猶豫,還是同意了,便跟在李逍遙、林月如身後,走出涼亭。

  一行三人往前而行,看起來山路都是一樣的崎嶇蜿蜒,李逍遙與林月如越走,天色就越暗,雖然還是白天,但就是陰沉沉的,什麼聲音也沒有。就算是不事先知道有妖怪出沒,也能感覺出一點不對。

  李逍遙和林月如兩人步步為營,背後那書生則是連氣都不敢喘,緊跟在後。

  李逍遙突然感到一陣勁風撲面!只見前方陰沉沉的天空中,露出一小點黑點,黑點迅速接近,轉眼就已是人形,以更快的速度落至他們面前。

  書生一見到有人在半空中飛,嚇得腳一軟,竟站不住,坐倒在地。李逍遙定神望去,那人一身長袍寬帶,十分儒雅,白色的鬚髮飄飄,那張威嚴有度的臉卻不像他的鬚髮那樣飄逸,反而有幾分俠士之意。

  李逍遙更看見那名飛近之人的腳下,橫踩著一柄比一般的劍更大的寶劍,這禦劍而飛的本事,李逍遙的功夫也有,只不過李逍遙根基不夠,還使不出來。此時一見,真是既驚又喜。

  那名禦劍俠士一眨眼便停在李逍遙等人面前,居高臨下地睨視著他們,神情之中自有一股出塵的高人風範。

  那禦劍者聲音有點蒼老,但不見半點衰暮,反而更因老聲而增加威望:「此地凶險,切莫久留!」

  李逍遙道:「是,晚生知道了,請問您是……?」

  那禦劍者並不回答李逍遙,續道:「老夫夜觀星相,預見今日此地將發生極大的血光之災,你們快離開吧!」

  李逍遙道:「可是,我們有要事,還得趕路……」

  那禦劍老者只是冷冷地說道:「想活命的話,速速回頭下山去!不想活命的,不必浪費老夫唇舌!」

  他也不多說,足下真氣一振,便排空禦氣,一眨眼消失在天邊了。

  李逍遙和林月如兩人目送著他離去的背影,李逍遙不禁籲了口氣,道:「好高段的禦劍飛行,想不到此地竟會有這樣的高人。」

  林月如不住地沉思著,這時一擊手掌,說道:「我想起來了,我知道他是誰!」

  李逍遙連忙追問:「是誰?」

  林月如道:「他是劍聖老前輩!」

   「劍聖……對了,你爹說過,他與劍聖是結義兄弟,酒劍仙是劍聖的師弟,那……那他就是我的師伯了?」

  林月如道:「他可是當今武林第一人呢!我小時候曾見過他,這麼多年沒見,卻也快沒印象了,要不是他當年的樣子完全沒變,我還真是想不起來。」

  李逍遙連聲道:「哎呀,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什麼?」

   「早知道,剛剛我就求他收我為徒。」

  林月如笑道:「你想得美,你忘了我爹也說過,他們蜀山派不隨便收弟子的,聽說想正式入門,得出家當三清道士,你和尚當不成,想當道士?全給你做足了!」

  李逍遙道:「嘿嘿,當道士好像未必不能娶妻,我還寧願當道士。」

   「三清流派的就是要齋戒,不許成親!你這個花心大蘿蔔,少在那裡夢想!」

  李逍遙笑道:「別鬧了,咱們還要趕路呢!要是日落以前沒過這山谷,咱們可就要摸黑下山了。」

   「嗯,走吧!」

  兩人往前走了幾步,回頭一看,那書生竟沒跟上來,在原地猶豫沉吟。

  李逍遙道:「你怎麼啦?」

  那書生道:「二……二位英雄,我看……嗯……那個……」

  林月如對這種書生最不耐煩,問道:「你走是不走?怕就別進京了,考上了也沒大用!」

  書生打躬作揖地說道:「姑娘說得是,說得極是,晚生家中一脈單傳,雖說揚名立萬,彰顯父母,是為大孝,但萬一遇上不測,害我家就此絕脈,才是真正不孝,晚生還是……還是回去吧……」

  林月如冷笑道:「又不是沒見過妖怪,有啥好怕的?你不相信我們打得過妖怪?」

  書生道:「這……人力豈能勝妖?二位英雄……還是……嗯……告,告辭了!」

  他一說完,便一溜煙地往回跑走。林月如冷笑連連,李逍遙卻道:「真難為了,已走了這麼一大段路。」

  林月如道:「這些讀書人最沒用了,哼!我就討厭那畏畏縮縮的樣子。」

   「也不一定呢,保命才是上策啊!」李逍遙說道。

  兩人走出了沒多久,便見到前方的道路邊,躺著一個肥大的身軀。

  李逍遙與林月如連忙大步上前,一見那屍首,都怔住了。

  那人的印堂發紫,臉上長滿青綠色腫瘤,顯然是中劇毒而死,根本已看不清是什麼長相。但是從那身衣服看,分明就是揚州客棧裡的那名富商。

  林月如驚道:「這……這死法好噁心!他會不會就是……?」

  李逍遙點了點頭,道:「應該是我們認識的那個人沒錯。」

   「怎麼會……他是遇到盜匪嗎?」

   「我看看……」李逍遙檢查了一會兒,他的包袱都還好好地揣在懷中,展開來看,一物不少,甚至連他愛若性命的那隻紫金葫蘆都在。

  李逍遙道:「應該不是遭劫,他身上帶的財物都還在。」

  林月如想到:「不會是……蛤蟆精咬死的?」

  李逍遙道:「有可能,看來那書生很機靈,不像這個商人,唉,急著回家,就遭了不幸了。」

  林月如道:「咱們得小心一點。」

   「嗯。」李逍遙將那富商的包袱拾起,道:「他說他十幾年的積蓄都在這裡,我們還是幫他送回家中,免得他的妻小受到飢寒。」

  林月如道:「哼,你真是好心,這個忘恩負義的人,值得你對他這樣好?」

  李逍遙道:「他忘恩負義是因為他急了,月如妹,你身在富貴人家,不知道錢有多重要嗎?對許多人來說,可以為了幾兩銀子殺人,更何況是他自己辛苦賺來的錢?」

  林月如白了他一眼,道:「一句忘恩負義,還引你作起文來了?我最討厭人家說我不知民間疾苦,我知道錢重要,可是我不認為該為了錢那樣不講理!」

  李逍遙搖頭笑道:「那就是你還不知道錢有多麼重要。」

   「好了,好了,隨便你說!哼!走吧,看這屍體就討厭!」

  李逍遙背起那商人的包袱,與林月如一同前行,前方一道急流劃斷前路,急流是從前面高山沖刷下來的,只有一道斷了的小橋,跨在岸邊。

  李逍遙與林月如正擬涉水,便見到旁邊的小路上,坐著一名女子,那女子長髮垂肩而下,遮住了半邊的臉,坐在石上揉著肩膀,一道殷紅的血絲慢慢地滑下。

  李逍遙驚道:「咦?這位姑娘,你受傷了?」

  那女子微抬起半邊的臉望向李逍遙,默然不語。她一張單薄的瓜子臉,秀氣的眼與鼻,都精緻動人,帶著幾分楚楚可憐的味道。

  李逍遙怕她是被蛤蟆精所傷了,便要上前,道:「姑娘,你被誰所傷?」

  那女子一語不發,站起身來,轉身便奔入身後的山洞。李逍遙連忙要追上前,道:「喂!姑娘,你去哪裡?」

  那女子停下步子,回過頭冷冷地說道:「這是我家。」

   「你……你家?」

  李逍遙頗為不信,這女子柔弱之極,怎麼會住在山野,以山洞為家?

   「你受傷了,得找人醫治……」

  那女子聲音更是冷峻:「別靠過來,靠近我的男人,都會沒命的!」

  說完,身子便整個沒入了山洞的幽暗之中。

  林月如口氣不善地說道:「怎麼?又想去偷看人家梳妝?」

  李逍遙急道:「你真是愛翻舊賬!我是見她受了傷……」

  林月如冷笑一聲,道:「瞧你那付無賴嘴臉,人家會理你才怪!」

  李逍遙道:「你怎麼就愛理我?」

   「你!」林月如氣得想打他,手一揚起,硬生生忍了住,背轉過身生悶氣去了。李逍遙逗夠了她,才笑道:「你的眼界真是沒我長遠,你想想,那樣的美女,何必住在山洞之中,你不覺得有點古怪嗎?」

  林月如道:「你高興,你心疼,就幫她建個大宅子好啦!」

  李逍遙道:「好啊,那我進去了!」

  林月如低聲道:「不要臉。」

  不料李逍遙真的就走了進去,林月如氣得用力跺腳,道:「餵,別去!」

  李逍遙回頭對她眨了眨眼,硬是走了進去。

  林月如氣得要命,恨恨地追了過去,道:「我偏不讓你稱心如意!」

  她緊跟在李逍遙背後,李逍遙笑笑,也不攔她,反倒像在等她似的。林月如也感覺出李逍遙絕不是色迷心竅,執意要進入這山洞,必有別的目的。

  兩人走入山洞中,直到盡頭,才見到那名女子,山洞內幾乎什麼也沒有,地面潮濕萬分,怎麼也不像人住的地方。

  那女子怒道:「你們擅自闖進我家來,不覺得失禮嗎?」

  李逍遙笑道:「恕在下冒昧,請問要如何通過蛤蟆山,前往長安?」

  女子聲音冰冷地說道:「沒路了,這山谷往北的棧道被我拆了!再過幾天,我還要把往南的山路封起來。」

   「為什麼?」林月如問。

  女子道:「省得再有無聊的男人闖進來。」

  李逍遙道:「姑娘,這裡是來往必經之路,就算這座山谷是你的,你也不能這樣做呀……」

  女子淡然說道:「你管不著,請你們出去!」

  李逍遙笑道:「好,好,算我們失禮了。月如,走吧!」

  林月如更感奇怪,李逍遙只是來問這些的?兩人走出幾十步之後,林月如再也忍不住,停步道:「逍遙哥,我越想越不對!那女人……怎麼會住在這種地方?還不許別人靠近!」

  李逍遙道:「你總算想到了。我見到她受了傷,就更覺得她很可能是被劍聖前輩所傷。」

   「那你怎麼不逼問出一個究竟,反而就這樣走了?」

  李逍遙低聲道:「我們在那裡,她不會露出真面目的。」

   「難道……你現在……?」

   「嗯,咱們現在回頭偷偷進去,看她究竟是不是蛤蟆精!」

  林月如點頭,兩人這回刻意小心行動,走回原路,一來到那山洞深處,原先微弱的燈光已經熄滅了,洞內伸手不見五指。

  李逍遙正要點起火褶,一道陰風已撲面而來!

   「啊!」

  李逍遙順手揮出一劍,感覺「嗤」的一聲,那撲來之物中了劍,反躍回黑暗之處,無法脫逃。林月如驚魂甫定,抽出火褶點起了火,便聽見黑暗中傳出哀慘的叫聲:「別……別點火……」

  林月如與李逍遙定神一看,赫然發現那女子竟然迥異於方才的樣子,身材變得十分臃腫,臉上五官雖然還是剛才的五官,卻變得有種莫名的凶惡猙獰之感。

  她身邊還有一個巨大無比的癩蛤蟆,她身子護在那癩蛤蟆上,不斷地淋淋滴血,除了被劍聖所傷的一劍之外,另一劍應該就是被李逍遙在黑暗中刺傷的了。

  林月如嚇得叫道:「妖……妖怪!」

  李逍遙也幾乎說不出話來,那女子的臉變大了,頭髮也有些淩亂,隱約可以見到原先被遮住的半邊臉竟是凹凸不平,扭曲畸形,怪不可言。

   「哼……看見我金蟾鬼母的臉,你們就休想活著離開!」

  李逍遙把林月如拉到身後,道:「你已受了重傷,還敢說這話?你為何要如此歹毒,取人性命?」

  金蟾鬼母冷笑道:「呵,人有什麼值得活的?比起天下人惡毒的恥笑、淩辱,還有什麼毒可怕?」

   「你……」林月如由她的話中,感覺出她或許是受過什麼非人的辛酸,才這樣憤世,這樣殘忍吧?

  那頭大癩蛤蟆緩緩移動了一下身子,金蟾鬼母道:「乖兒子,殺了他們!」

  那頭大癩蛤蟆身子一撲,快若閃電!

  李逍遙連忙推開林月如,道:「危險!」

  他一手推人,一手長劍便應聲刺出,劍氣一連數點盡包圍住那大癩蛤蟆,令它無可逃避。

  林月如挺劍奔上前,道:「金蟾鬼母,我不知你有多少委屈,殺人便不對!」

  金蟾鬼母道:「哼,我見了你這種美貌姑娘,更加厭惡!拿命來!」

  金蟾鬼母掌風含著劇毒,往林月如揮去,林月如側身閃過,擰劍便刺,一連數劍,金蟾鬼母雖身負重傷,但身手俐落,林月如數擊不得手,有點心焦,金蟾鬼母笑道:「小姑娘,我先殺了你,再取你麵皮!」

  她一爪抓來,腥氣撲鼻,林月如差點作嘔,急忙回劍自保,兩人再度鬥作一處,這回林月如以守代攻,拖延時間,金蟾鬼母受了傷,久戰對她不利。

  李逍遙與金蟾鬼母的兒子正戰得激烈,雖然癩蛤蟆身體笨重,容易中招,但是不知為何它的皮十分堅硬,根本傷不到。

  李逍遙有點心急,猛然想到老是攻它皮肉,徒勞無功,不如傷他雙眼,或許可行。

  李逍遙凝神備戰,在那癩蛤蟆撲過來之時,身子一翻,躍上半空中,倒握寶劍,俯刺而下!

  寶劍沒入癩蛤蟆眼球中,那怪物吃痛,發出悲慘的長鳴,這聲悲鳴令金蟾鬼母分心,叫道:「乖兒子……」

  林月如趁機反守為攻,一劍封住了金蟾鬼母的方向,金蟾鬼母奔得太快,不及收足,胸前再中一劍,林月如順勢上挑,一劍又傷了她的頸際,金蟾鬼母知道無法脫身,又回身過來攻擊林月如,但是她受傷更重,反應也比方才慢,林月如只顧搶攻,她已無法再還擊。

  這對癩蛤蟆母子比起李逍遙與林月如二人之前所對付的怪物來,實在不算多麼高強,有了前幾戰的經驗,李逍遙與林月如兩人默契更好,已能更俐落地制敵,他們心中皆有數:再過幾招就可以料理了這兩個妖怪。

  李逍遙刺瞎了癩蛤蟆一眼,再度伺機進攻,瞬間又得手,再度刺瞎癩蛤蟆另一眼,那癩蛤蟆兩眼俱瞎,更見凶殘,張大了口便吐出一股毒氣。

  李逍遙連忙翻身欲躲,卻閃不過這巨大的毒氣攻勢,本以為非中毒不可,不料李逍遙只聞到一陣腥臭,自己卻沒怎樣,微感奇怪,仗劍又攻了過來。

  金蟾鬼母戰況雖激,也知道兒子與李逍遙的作戰情況,癩蛤蟆吐出毒氣,已是將所有的真元都給吐了出來,李逍遙竟然沒事,等於是大勢已去。金蟾鬼母登時萬念俱灰,一個失神,被林月如一劍刺進腹中。

  林月如連忙抽出劍,金蟾鬼母撲向那癩蛤蟆,抱住了它,含淚道:「好……好……咱們……能……死在一起,也不算委屈了……」

  那癩蛤蟆奄奄一息,身上滲出點點像油又像汗的東西,不一會兒便斷了氣。

  金蟾鬼母見她兒子死了,竟流下淚來,溫柔地輕撫著那癩蛤蟆,道:「……好孩子,你……你為我捨命,不枉費我殺人取精,助你修煉……這百年來,只有你……只有你不嫌我……」

  話未說完,她已無餘力,緩緩地閉目長逝。

  林月如與李逍遙呆站了一會兒,都感到甚有幾分惻然。

  林月如低聲道:「我覺得……她有點可憐呢。」

  李逍遙嘆道:「他們殺了這麼多無辜之人,也是死有餘辜。走吧!」

   「等一下,逍遙哥,我聽說成精的蛤蟆體內,有五毒珠。這種寶珠可以避百毒,是無價之寶呢?」

   「是嗎?」

  李逍遙剖開蛤蟆精的肚皮,在腹內果然有一物發出柔亮的光輝。

  李逍遙取出五毒珠,道:「此物也可濟世救人,算是這兩個妖怪的遺澤吧!」

  兩人步出山洞,赫然發現天色已變得明亮無比,萬裏無雲,原先陰慘慘的山野,流露出翠豔欲滴的明媚來。

  兩人心情大暢,看來除去了金蟾鬼母母子,果然是正確之舉。只不過為何金蟾鬼母會如此恨人,兩人實猜不出細節,想來想去,大概是因為容貌變醜,被人拋棄,以至於如此憤世吧?

  李逍遙與林月如翻過了山,眼看只要再往前走過一座小城,就可進入長安了,林月如臉色卻變得有些不好看。

  李逍遙隨即想到劉晉元家就在長安,暗感到好笑,便道:「你到了長安有熟人,可不能再胡作非為啦?」

  林月如怒道:「哼,我偏要幹幾宗大案子,讓那個膿包活活嚇死!」

  李逍遙道:「說不一定他現在不在長安。」

   「怎麼說?」

   「他不是說要回去稟告爹娘娶你嗎?也許迎親隊已經上路了。」

  林月如白他一眼,道:「讓他白跑一趟,活該!」

  城郊官道邊,只有一間小店面,李逍遙道:「不知還有多久才有店,我們先吃點東西,打聽打聽。」

  林月如並無異議,兩人入店之後,只見一名少女正在抹桌,她身形纖巧,動作並不熟練。一見到有人,微微一怔,竟像覺得十分意外。

  李逍遙道:「有人在嗎?」

   「啊……二位請坐。」

  李逍遙與林月如雙雙入坐,那女子往內張望了一下,神情詭異,看看裡面似無反應,才問道:「兩位用餐還是住店哪?」

   「上四道小菜,一壺酒。」李逍遙道。

   「是,知道了。」

  那女子連忙轉身入內,林月如低聲道:「我覺得有點怪,怎會讓女子出來跑堂呢?看她的樣子是心裡有鬼。」

  李逍遙道:「不會吧?也許是女子臉嫩,不好意思招呼客人。」

   「嗯……」林月如張望了一下四周,道:「這間客棧似乎是新開的,去年我到京城,路過這裡時沒見過有這間店。」

   「是嗎?」李逍遙不以為意,此時店中只有他們兩個,李逍遙心情頗佳,道:「這山中野店,別有一番風味呢。」

  不久,一名婦人捧了菜碟出來,一見那婦人,李逍遙和林月如都有些吃驚。

  那竟是他們在揚州城外遇見的那名苗人美婦,只不過此時換了漢人裝束,望之有年若三十許的嫵媚老闆娘。

  她一下子就認出李逍遙和林月如,笑道:「啊呀……又是你們,真是一對羨人的小夫妻,還是……小兄妹?」

  李逍遙咳了一聲,不回答她,道:「是你啊!好久不見了,原來你在這兒營生。」

  那女子道:「真是有緣,敢問這位相公怎麼稱呼?府上哪兒呀?」

  李逍遙道:「敝姓李,餘杭縣人。」

  那女子道:「餘杭人麼……這麼遠的地方來的呀?嗯,我認識有人住在那兒呢。」

   「哦?是嗎?你不是苗人嗎?怎麼在這兒做生意?」李逍遙好奇地問道。

  那苗人美婦道:「奴家叫蓋羅嬌,就這麼叫我便成了。最近這幾年苗疆戰亂不休,許多人不是遷到嶺南,就是來中原討生活,我們想等到天下太平了再回故鄉。」

  李逍遙道:「難怪,難怪。」

  蓋羅嬌道:「呵呵……不打擾二位用飯,我們這兒的茅臺酒,是天下有名的,蜜汁火腿也是我們雲南特產,兩位喜歡的話,就儘量用。」

  蓋羅嬌特別為兩人各斟一杯,道:「請喝。」

  李逍遙與林月如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這時一名苗女急忙從外奔入,道:「大姐!他們來了。」

  蓋羅嬌點了點頭,道:「嗯,我知道了。」說完,便望向李逍遙與林月如,林月如正覺奇怪,便身子一歪,昏了過去。

  李逍遙暗驚,想道:「酒裡有東西!」

  可是不知為何,自己都沒有感到什麼不對勁,李逍遙心中立即一閃,便也學了林月如的樣子,趴在桌上,裝作昏迷。

  只聽蓋羅嬌說道:「真是不好意思,冒犯兩位,唉,誰叫你們要在這節骨眼兒來呢!」

  蓋羅嬌對苗女道:「趕快通知所有的人,大魚入網了。」

   「是。」那苗女立刻奔了下去,李逍遙側耳細聽,似乎有不少人匆匆奔過,原來方才埋伏了超過他想像的人在附近。

  李逍遙微睜開眼偷看,只見蓋羅嬌率領著許多苗女,圍在路口,將路中央的一小隊男子包圍了起來,那隊男子則手持苗刀,戒備森嚴地將一頂轎子包圍在中央。

  一名白鬚老者走上前一步,冷然問道:「你們是白苗族的人?」

  蓋羅嬌走上前一步,微笑道:「石長老,你不認得我了麼?」

  被稱作石長老的那老人,就是在鬼陰山帶走趙靈兒之人!李逍遙一見,心頭猛跳,他知道若猜得不錯,趙靈兒一定就在那轎中!

  李逍遙屏氣看著他們有何打算,決定伺機救走趙靈兒。

  石長老一見蓋羅嬌,吃了一驚,道:「是你?我早該想到,連你都出面了!哼,阿奴那小丫頭不濟事,你也一樣!」

  蓋羅嬌笑道:「阿奴小小年紀,你們幾個做叔叔伯伯的欺負她,還有臉在這兒說呢,我做她師姐的,再怎麼還是得幫她撐腰啊!石長老,我說你們還是投降吧!」

  石長老哼了一聲,道:「你教的好師妹,這一路殺了多少我手下勇士?這筆仇早就結下了!」

  蓋羅嬌始終笑臉迎人,與石長老的深沉嚴肅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唉呦,阿奴就是頑皮,不過,你們這些個大漢怎麼可能輸她?我看是讓她吧?」

  石長老冷笑道:「不必說這些了!你們白苗詭計多端,邪術陰柔,比男子還強,今日要怎麼樣,你直說了吧!」

  蓋羅嬌笑道:「我們擔心公主的安危,我想的啊,公主是個小女孩兒,還是得讓女人家照顧,你們這些個男人笨手笨腳的,服侍不來。」

  石長老道:「你想抓走公主,做夢!」

  蓋羅嬌笑道:「那麼你以為你們走得了嗎?我說還是投了降,比較和氣些。」

  石長老怒道:「投降?我身為大王近臣,絕不向叛徒投降!」

  蓋羅嬌突然高聲道:「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屬下知道您就在轎子中。可否現身一見?」

  李逍遙緊張地專心聽著,但是轎中卻只是一片沉靜,什麼聲音也沒有。蓋羅嬌疑心驟起,喝道:「搜轎!」

   「做夢!」石長老一喝,所有的黑苗武士便一擁而上,與白苗女子廝殺了起來,蓋羅嬌輕輕一躍,欲上前掀轎,石長老一拐將她擊退,封住了她的去路。

  蓋羅嬌無法近前,喊道:「退後,放箭!」

  眾苗女紛紛躍出戰圍,接著只聽颼颼接連數響,雨點般的箭,由周遭的屋頂、樹上射落。

  一時之間哀叫震天,眾武士中箭倒地,還有些人連忙拾盾護身,但腿上也中了箭,難以為敵。

  這時箭勢稍止,蓋羅嬌喝道:「全殺了!」

  那些苗女呼喊上前,手中鋼刀往未死的人身上砍落,十分殘忍俐落。

  李逍遙在仙靈島便已見識過苗人之間的屠殺,此時一見,更是心驚。

  眼見只剩下石長老以及那頂轎還安然無恙,蓋羅嬌道:「公主殿下,叛亂者已屠盡了,請公主現身吧!」

  轎內依然無語,蓋羅嬌想了一會兒,才嘆道:「公主殿下,你的兩位漢人朋友,屬下也已經請到,現在就在客棧內休息,想必殿下很想見他們吧?」

  轎中發出一聲輕微的驚呼,一聽見那聲音,李逍遙心裡馬上大聲吶喊著:「靈兒,是靈兒沒錯!」

  轎中之人顫聲道:「是……逍遙哥哥嗎?」

  蓋羅嬌道:「是的,奉我族族長之命,想請公主及公主的朋友到大理城做客。」

  石長老叱道:「你們這群亂徒,想架走公主作為人質,我絕不讓你們如願!」

  蓋羅嬌冷笑道:「石長老,你再神通廣大,一次要對付我們這麼多人,法力也終究是要耗盡的,您這麼大把年紀了,犯不著為那殘暴無道的巫王拚命吧?」

  石長老吸了一口氣,道:「哼!亂臣賊子,竟敢侮辱大王!」

  蓋羅嬌道:「現在整個苗疆裡頭,誰不知你們黑苗的巫王聽信讒言,修煉拜月教的魔功,以至於走火入魔,命在旦夕?他身後無子嗣以繼大統,才想到十年前被自己親手迫害而流亡出走的妻子女兒,哼,現在他求公主回去,可不想想,他還有什麼資格求公主回去?」

  石長老重重地一拄枴杖,道:「這是我族的家務事,外族無權過問!」

  蓋羅嬌笑道:「外族?巫後娘娘原是我白苗大祭司,照我們白苗族的習俗,與丈夫離異的妻兒,自是歸娘舅家養。公主才是你們的外族,是我們白苗領導者,最親不過的內族。我等奉族長之命,迎公主回大理,乃名正言順。」

   「強詞奪理!公主是我南紹王國惟一正統繼承者,你們分明是想挾持她,來威脅我們大王!」

  蓋羅嬌嗤之以鼻,道:「呵……威脅你們那個無用的大王做什麼?他大權旁落,都聽拜月教主的,我們威脅他,一點用沒有。石長老,我們白苗族敬重您是個老臣,不如您與公主一同到白苗生活,安享晚年,如何?」

  石長老渾身發抖,道:「呔!身為長老……就算死,也絕不叛主,更不會讓你們如願!」

  蓋羅嬌笑道:「那要看你有多少本事,作這困獸之鬥……」

  石長老高舉雙手,身上紅光乍現,地面隱隱震動起來。

  蓋羅嬌臉色一變,喝道:「小心,擺陣!」

  眾苗女連忙奔行至各方位,石長老大聲道:「領教老夫最後絕招!赤血毒焰……」

  眼見隱隱將發的紅光,就要在石長老掌間發出,天上突然射下一道劍氣,擊中石長老,石長老噴出鮮血,洶湧的掌氣有如山崩海嘯一般,席捲遍野!

   「啊!」

  蓋羅嬌被這股強大的真氣擊中,李逍遙只來得及看見蓋羅嬌鮮血狂噴,接著真氣已襲掃而來,差點將這石屋給震垮,李逍遙被震倒在地,天邊傳出震動人心的大喝:「何方妖孽,在此逞兇?」

  接著竟除了悶熱的狂濤噴掃而過,還帶著濃重的血腥氣息,噴掃進來的沙塵土石中,竟全帶著血肉!

  李逍遙心中大急,但是根本無法起身站穩,他心裡只想到:「靈兒?靈兒怎麼樣了?」

  李逍遙奮力仗劍欲奔出去之時,天上那聲音以極快的速度傳近,喝道:「妖孽,饒你不得!」

  轎中傳出一聲驚呼,分明是趙靈兒的聲音。李逍遙才奔出一步,另一道挾帶著剛猛真氣的白光,橫掃而過,逼退了李逍遙。

  李逍遙一陣眼花,仍不顧一切地衝上前,卻覺被一股雄渾無比的真氣罩頂,便眼前一花,什麼都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李逍遙才慢慢醒轉,四下裏寂靜萬分,但是放眼看去,這是一副何等悲慘的景象!

  野店外地上布滿黑苗、白苗兩族族人屍體,原先石長老所立的地方,只餘下一大片赤紅色的血焰在地,一頂破毀花轎翻倒一旁,轎內空無一人。

  同樣是苗人,死的死傷的傷,這景觀讓李逍遙陣陣心慘,說不出話來。

  不一會兒,李逍遙聽見輕微的呻吟聲,連忙起身查看。

  蓋羅嬌躺在較遠之處,身上滿是鮮血,掙紮了一下,緩緩撐起身子。

  李逍遙奔上去,扶起了她,道:「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蓋羅嬌又噴出了一口血,喘著氣道:「沒……沒什麼……」

  李逍遙急問:「靈兒呢?靈兒為何不見了?」

  蓋羅嬌苦笑著搖了搖頭,無力地抬起手來,拭去唇邊鮮血,李逍遙見她的傷如此之重,有點擔心她會死,道:「你……你傷得這麼重……」

  蓋羅嬌道:「……死不了的……有人先傷了……傷了石長老,否則……呵!我早就……」她的美目一掃地上的屍體,雖然還強顏為笑,卻不禁打了個冷顫。

  李逍遙這時也才能回想起剛剛可怕的經歷,雖只短短的片刻,但是卻像面臨世界末日一般,血雨橫飛,無火之焰瀰漫天地。

  蓋羅嬌說得不錯,要不是先有人半路闖進,傷了石長老,他的絕招之下根本不會有人生還!

  蓋羅嬌見李逍遙眼神中對她亦頗關心,愧意略起,苦笑道:「呵……真不好意思,對你們下了迷藥……不過,我……我沒有惡意。」

  李逍遙輕嘆了一聲,道:「我知道。」

  蓋羅嬌道:「我……我們是為了不想讓你們介入這場戰鬥,所以使了一點手段……」

  李逍遙聽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十分憂心,道:「別說了,你先養養精神……」

  蓋羅嬌雖然有氣無力,卻還是笑著,道:「……我說了……死不了……,你……你急著想問什麼,我很清楚……」

  這時,林月如也已醒來,茫然張望,一見死傷遍地,大為震驚,急忙順著聲音的方向奔了出去,見李逍遙身上沾了點點像是濺上的血與沙土,與一身是血的蓋羅嬌正在說話,便站在一旁靜靜聽著。

  蓋羅嬌停了一會兒,續道:「我……我看見公主殿下她……被那位傷了……傷了石長老的人……帶走了……是個……青衣白髮的老道士……」

   「青衣白髮的老道士……」李逍遙直覺想到劍聖,但也不知是不是他。

  蓋羅嬌苦笑道:「那位老道士自稱是獨孤劍聖,我……我中了石長老的赤血毒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殿下……沒想到任務沒完成,還把事情弄成這樣。看來……我……我只有回大理,向族長請罪了。……二位,得罪之處,多請見諒了。」

  她勉強撐起身子,一跛一跛地離去,望著她的背影,李逍遙扼腕長嘆,道:「眼看著靈兒就在我們身邊不遠,卻又這樣分開了!」

  林月如安慰道:「劍聖前輩為人正直、嫉惡如仇,向來為武林同道所敬仰。靈兒妹子既然被他所搭救,應該是福非禍。李大哥……我們應該可以放心。」

   「唉!希望如此。只是……」

  林月如道:「這裡離京城不遠,我們還是先到長安再說,好不好?」

  李逍遙心緒繚亂,也無計可施,便點了點頭,先到長安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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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4 16:13:4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翩然若蝶


   李逍遙與林月如兩人走入長安城,這天下首善之都內,果然有一股王者之氣。除了街衢整齊之外,兩邊房舍也很有氣派。

  在城門市集上,到處是交易及小販,最前方的大廟前,還擺了個戲臺,正在咿咿呀呀地唱著戲,萬頭攢動,可見十分受到歡迎。

  林月如拉著李逍遙往前鑽,道:“瞧,唱戲呢!”

  李逍遙諸事無心,便隨著林月如往前走。臺上唱的是“白蛇傳”,已演到水淹金山寺,只見臺上白衣旦妝拉起尖嗓,一手拾劍,一手蘭花指,指著扮許仙的小生,悲切地唱道:“您忍心將我痛傷,拋下妻兒入禪堂?……才對雙星盟誓願,你又投法海惹禍殃!手摸胸膛你想一想,有何面目來見妻房……”

  林月如感歎地說道:“逍遙哥哥,這出戲真是可憐呢!”

   “怎麼可憐了?”

  林月如道:“白蛇精化身的白素貞為了報恩而嫁給許仙,許仙卻因為她是妖,老要害她,最後害白娘娘被壓在塔下,不是很可憐嗎?”

  李逍遙道:“那是個蛇妖啊!當然該被收了。”

   “萬一妖怪也有好的呢?”

  李逍遙道:“那就等她變好再說吧!”

  林月如道:“萬一變好了就被殺了呢?”

   “這……”李逍遙回答不出,道:“反正妖怪難得有好的,好的就是仙,不是妖了。”

  林月如白他一眼,道:“哼,你敷衍我!”

  此時,一女子高聲叫道:“表小姐,這不是表小姐嗎?”

  林月如轉頭一看,兩名婢女捧著竹籃上前,對林月如道:“表小姐,是我,阿萍啊!這是阿香,你忘了嗎?”

  林月如想了起來,道:“你們是姨媽身邊的兩位姐姐!”

  阿萍笑道:“是啊,我們去年還玩過呢!小姐怎會來長安了!”

   “你們呢?姨媽有沒有來?”

  阿萍搖了搖頭,道:“沒有,我們是奉夫人之命,到水仙尊王廟前為少爺燒香的。”

   “哦,他怎麼了?”

  婢女阿萍道:“少爺最近身染怪病,臥床不起,大夫們都查不出是什麼病,夫人急死啦!”

  林月如奇道:“他生病了?怎麼會這樣呢?我前一陣子看他還好好的啊!”

   “我們也不知道,小姐,請隨我們回府吧,夫人最近天天愁眉不展,知道你來了,不知會有多開心!”

  林月如道:“當然,逍遙哥哥,跟我們來吧!”

  李逍遙點了點頭,那兩名婢女對李逍遙行了個禮,便順手幫他們拿了包袱等物,轉身在前面帶路,走到大路時,已有兩頂轎子等在那兒,四個轎夫的制服、轎上,都繡著“劉”的篆字。

   “小姐請,李公子請。”

  二婢讓林月如與李逍遙進入轎子,自己在一旁走路。四名壯僕就這樣一路扛著李逍遙與林月如,走進了尚書府。

  進入府中不久,放下轎子,就有好幾名老媽子上前,對林月如又是寒暄又是說笑的,原來她們都很熟識。李逍遙沒話說,只能站在一旁。

  丫頭老媽子們領著林月如與李逍遙步入內堂,穿過好幾個門,人漸漸靜了,不相關的人也退了,最後只剩幾名地位較高的婢女,與李逍遙、林月如一同進入廳中。

  一名身穿細綢長衣,頭上挽著高髻的美貌婦人,迎了出來,說道:“月如,我的好甥女兒,可不是你嗎?”

   “雲姨!”林月如呼喚一聲,整個人投進她懷裏,那被喚作雲姨的女子,看起來只有三十來歲,與林月如有點相似,但是溫婉優雅,更有貴氣。

  她愛憐地撫著林月如的頭髮,道:“你這個丫頭……這麼久都沒來看雲姨,說來就來,跟個精靈似的!”

  林月如笑道:“我要來就來,沒人管得!”

   “還是這樣野!一年不見,長得更標緻了,看樣子不怕嫁不出去了!”

  林月如嗔道:“雲姨,您又取笑人家……”

  劉夫人笑道:“呵……我還以為你是為了晉元大婚,未曾請你父女過府飲宴,才前來興師問罪呢。”

  林月如與李逍遙一聽,都頗為訝異。

   “咦?怎麼才幾日不見,表哥就已娶親了?”

  李逍遙暗自笑道:“現在全世界惟一肯娶你的,已經沒了,看樣子不是我當和尚,是你得當尼姑了。”

  尚書夫人望向李逍遙,問道:“這位公子是……”

  林月如望了李逍遙一眼,有點不好意思,道:“是……是位朋友,他叫李逍遙,也跟表哥結拜過。”

  尚書夫人溫柔地說道:“是晉元的結拜兄弟?晉元一回來就病了,沒來得及跟我說,你來了,他一定也很高興。”

  李逍遙忙道:“晚輩李逍遙,見過夫人。”

  尚書夫人依然是那麼溫和可親,道:“別那麼見外,也叫我雲姨就行了。我一向把月如當自己的女兒看待,所以大家都是一家人。”

  林月如紅著臉道:“雲姨,您怎麼這樣說嘛,我跟他又不是……”

  尚書夫人道:“你的事情,晉元已經跟我說了。呵……你自小好強,不願服輸,這位李公子能在比武招親贏得你的芳心,想必武功一定非常了得。”

  林月如道:“哪有?他呀,不過只會那麼一招半式罷了。哼!我要是認真打,他才不是我的對手呢!”

  李逍遙笑道:“耶?說起來好像是你故意讓我似的?”

  林月如道:“本來就是!這一路上要不是我,你早就給妖怪吃了。”

  尚書夫人笑道:“好了,你們別鬥嘴了。李公子,月如的個性就是這樣,一張嘴巴不饒人,你還多多擔待了。”

  林月如大發嬌嗔:“雲姨……!”

  李逍遙笑了一笑,不跟他鬥下去,林月如猛然想到,道:“我聽說表哥病了,是真的?”

  尚書夫人長歎道:“唉……晉元從蘇州回來不久後,突然生了一場怪病,看過許多大夫都不見起色。我這做娘的,只好天天上香,替他祈福。到處的仙祠大廟,都拜過了,家中也請了幾尊神回來拜,我現在天天茹素,只求神仙保佑他好好的。”

  林月如道:“他生了病,怎麼娶親?”

  尚書夫人道:“就是因為他染上怪病,查不出病因。有人指點說是犯了鬼祟,一定要衝衝喜,所以才給他娶了一門,先做偏房,若是能好,或許扶正,就看他的意思了。不過奇怪的是,娶了這個媳婦之後,元兒的病真的好點了呢!”

  林月如好奇地說道:“新嫂子呢?喚出來讓我們沾沾喜氣吧!”

  尚書夫人道:“元兒病雖轉好,但底子還弱,最近一個月以來,我都讓他在後花園的廂房中靜養。”

  林月如道:“喔?我可以去看看他嗎?”

   “當然,你肯見他,他最高興不過了。”

  林月如道:“我們先去看表哥,然後再回來跟雲姨說話!”

   “嗯,你們去吧。”尚書夫人說道。她微笑之時,難掩憂色,可見實在非常擔心兒子的病。

  林月如與李逍遙一同往另一個內門而去,林月如回頭對李逍遙道:“你瞧,我姨丈是當朝大學士,官拜禮部尚書,現在他家的房子比我家的還大一倍呢!”

  李逍遙道:“這麼大房子,要住多少人哪?”

  林月如笑道:“你真是鄉巴佬!這麼大房子何必要處處住人,有的花園就要整座山,當然得這麼大!我小時候,姨父還沒高中舉人,一家人還都寄住在我家呢!”

  李逍遙突然停步,林月如回頭道:“怎麼啦?”

  李逍遙道:“我覺得……劉晉元會不會是因為你不答應嫁給他,所以他才病倒的?”

  林月如一怔,撇了撇嘴道:“這……這……關我什麼事?”

  李逍遙道:“話不能這麼說,劉晉元對你確實是一片真心……”

  林月如正色道:“雖然他和我從小一塊長大,這並不代表我一定要對他有什麼情愛,我只當他是親大哥看待,男女之情半點也沒有的。就算我爹逼我嫁給他,我是死也不允的,信不信由你!”

  李逍遙便不再說,讓林月如領著他在前面走,兩人進了後花園,但見處處是錦簇花團,一叢叢的牡丹,爭奇鬥豔,富貴無比。

  一兩名美貌婢女正在修剪花朵,見到林月如與李逍遙,同時停下手上的工作,道:“表小姐!”

  林月如道:“我表哥呢?”

  其中一名婢女指指後方的假山月洞,道:“後面的廂房,就是少爺靜養的地方。”

  林月如看了看這滿園牡丹,粉白豔紅的,甚為可喜,道:“怎麼有這麼多牡丹,我以前沒見過,長得真好!”

  那幾名婢女爭著說道:“這都是少夫人種的。”

   “這幾株牡丹,可是名種。有許多老爺的朋友出高價想買幾株回去觀賞,少夫人怎麼也不肯割愛。”

   “少夫人非常愛花呢!她一來之後,便在這花園裏前前後後栽滿了各種花兒,美極啦。”

   “而且,少夫人還是個養花高手,這院子裏的牡丹,就是少夫人親手植的。”

  林月如喜道:“她這麼有本事?”

  那些婢女看樣子都很喜愛這名新夫人,有的說道:“是啊,少夫人不但有本事,性子又好,我沒見過那麼好的人。”

   “少夫人除了每天親自伺候少爺用膳、沐浴更衣,還每天為少爺煎藥,都不讓下人們代勞。”

   “還有,少爺因為身體不適,常發脾氣,少夫人也不曾有怨言。”

   “有這樣的夫人,少爺真是有福氣……”

   “少夫人和少爺非常恩愛呢!每天少夫人都陪在生病的少爺枕榻邊,一步也沒離開。”

  聽了這些話,林月如有點驚訝了,在這尚書府中,雲姨已是以仁善聞名的,還會有人比她更得人心?那要溫柔到什麼程度?

  林月如忍不住道:“我非去看看新嫂子不可,逍遙哥,快來!”

  李逍遙也聽得好奇起來,與林月如兩人一同起身往月洞後走去。走過了小橋之後,在一片花樹掩映間,一間小小的雪白樓房,矗立在桃花樹後。

  這雅致的地方,就連李逍遙都忍不住放輕了腳步,不過也暗暗想道:“住在這種地方,怎麼培養男子氣概?難怪劉晉元會變成那個樣子,怪不得他。”

  或許就是劉晉元太過於養尊處優,才會那麼沒有主見,古人說“生於深宮,長於婦人之手”,果然是句經典名言。

  林月如大步而入,正要叫聲表哥,便聽見內堂“砰”的一聲,有人摔了下來,叫道:“啊……彩依,彩依!”

  林月如與李逍遙奔了進去,碧窗紗櫥後面是套間暖閣,旁邊的古董架上,又是古代宮中的寶鏡,又是雕刻舞姬的玉盤,金泥書屏隔著一張極大的架子床,床架垂覆著連珠帳,帳內還有一層輕若雲絮的透明絲帳,富貴華麗得讓人眼花繚亂,若非親眼所見,實難想像。

  一名穿著白色寢衣的男子倒在地上,抓著胸口痛苦地亂滾,林月如忙奔上前,道:“表哥,你怎麼了?怎麼了?”

  那男子正是劉晉元,他臉色蒼白瘦削,原本俊美的樣子現在已變得十分憔悴。

  李逍遙也怔住了,才幾天不見,他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差點認不出來。

  一陣幽幽芳香,自內間傳了出來,這陣似有若無的高雅香氣,頓時讓慌亂的氣氛緩和了不少。

   “相公,相公!”

  輕柔而憐愛的聲音,溫和得教人登時軟化,就算再暴戾的人聽了這樣的聲音,也會靜下來。

   “相公,妾身回來晚了,我馬上伺候您服藥。”

  李逍遙和林月如都看怔了,那翩翩出現的女子,扶起劉晉元,所有的動作都那麼美麗,那麼教人目不轉睛。這樣的美人,不要說畫不出來,就是連做夢,都夢不出來。有賦雲:“盛容飾之本豔,奐龍采而鳳榮。翠黼翬裳,纖谷文絓;順風逾揚,乍合乍離;飄若興動,玉趾未移。詳觀玄妙,舉世無雙;華面玉燦,靨若芙蓉。膚凝理而瓊潔,豔鮮弱而柔鴻;回肩襟而合動,何俯仰之妍工?”

  這活脫是那美人的寫照。她將劉晉元安置在床榻上之後,轉身從旁邊幾上取起漆器碗匙,坐在床畔,將碗中湯藥一口一口喂劉晉元喝下。

  李逍遙與林月如看著她優雅的動作,看得都目瞪口呆。這樣的絕色美人,會那麼細心,那麼溫柔。光是有其中一樣優點,都是難得的佳人,何況所有優點齊聚於一身!

  藥剛剛喂畢,她又取出紗帕,為劉晉元拭了拭臉,問道:“相公,您覺得怎麼樣了?”

  劉晉元喘了口氣,略為恢復了些元氣,道:“舒坦些了。”

  那絕色美人微微一笑,十分欣慰。

  由方才至現在,她眼裏只看得見劉晉元,誰也不多瞧一眼,更是顯示她眼中只有劉晉元,美人多情至此,更屬難得。難怪劉晉元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便娶了她。

  劉晉元道:“我服了這麼久的藥,每次發病時卻是一次比一次難受。我這病真的能醫得好嗎?”

  那絕色女子柔聲道:“相公,您要忍耐,妾身相信只要再過幾天,您就會好起來的。”

  見劉晉元已經好了,林月如道:“劉大哥,你何時娶了這麼美麗的妻子,怎麼不曾通知我一聲啊?”

  劉晉元抬頭一見是林月如,喜出望外,道:“如妹!你……你來找我啦?”

  林月如道:“嗯,我與他一塊兒來。”

  劉晉元一望見旁邊的李逍遙,喜色登時盡去。他本以為林月如聽說他病了,趕來會見他;但是一見到李逍遙,那無非就是告訴劉晉元:“你別夢想我嫁給你了。”

  劉晉元見到林月如時的表情,看在那絕色女子眼中,她依然平心靜氣的,半點也沒有妒恨的樣子。

  林月如道:“你媳婦真漂亮,又這麼溫柔,嫂嫂,你叫什麼名字?”

  那絕色美人謙退了一步,微低著頭,道:“我叫彩依。”

   “彩依,彩依……嗯,名字也真美呢!”

  她微笑道:“多謝林姑娘稱讚。”

  林月如道:“聽說你精通醫理,劉大哥究竟得的是什麼病?你跟我們說說,或許我們幫得上忙。”

  彩依道:“小女子只懂些調養方子,減輕公子的痛苦罷了,怎敢妄談醫理呢?”

  劉晉元歎道:“唉!爹娘已經請了許多大夫,至今連我得的是什麼病,也查不出來。還好有彩依的藥方,我最近才好轉了一些。”

  林月如道:“我表哥有這福氣娶你為妻,真是他上輩子修來的。”

  彩依忙道:“不,小女子只是暫時填房,不敢自專……”

  林月如笑道:“唉,他有了你,如果還敢亂想,我就打他!”

  彩依一怔,低下頭去,輕道:“這……彩依知道本分,不敢專寵……”

  李逍遙問道:“大嫂是哪里人?”

  彩依道:“是蘇州府人。”

  林月如奇道:“你家也在蘇州城!怎麼我從沒見過你?”

  彩依微笑道:“我家是市井小民,林小姐乃名門巨媛,小女子怎麼有榮幸見到你呢?”

  李逍遙道:“我看你還比較像名門閨秀的樣子。”

  林月如白了李逍遙一眼,道:“我哪里不像?”

  李逍遙本想說“你哪里都不像”,話到口邊,想到這是劉晉元的病房,在他面前這樣與林月如嘻鬧,總是不好。

  見劉晉元精神有些不濟,彩依柔聲說道:“二位,很失禮,相公服過藥後,需要安靜歇息,請二位明天再來陪伴相公,解他之悶,好麼?”

  李逍遙也知道病人不宜久擾,遂道:“那我們不打擾了。月如,走吧!”

  林月如與李逍遙兩人步出這所小樓,林月如回頭看著,道:“表哥病成這樣,真可憐……”

  李逍遙道:“怎麼會可憐?我反倒覺得晉元兄很幸福呢!有這麼一個絕色美貌,又溫文入骨的妻子,寸步不離地照顧他,唉!要是誰娶到這種老婆,就算只有一天,做鬼也甘願!”

  林月如狠狠地說道:“那你就去死一死吧!討個女鬼當老婆!”

  李逍遙道:“你生什麼氣?再氣,氣成了母夜叉,也入了鬼籍,只怕我成了鬼時……”

  李逍遙下一句“成了鬼時也得娶你”及時收住,沒說出口。林月如聰明機智,當然猜得出他下半句會是什麼,臉上一紅,背轉過身道:“哼,成了鬼也是個色鬼!”

  兩人在這花團錦簇的園中無語漫步,李逍遙想道:“我剛剛怎會突然想到娶月如妹妹?她……我知道她對我的心意,可是……可是我與靈兒說過的那些話,絕不能不算的。靈兒她為何要離開我呢……唉!”

  李逍遙情不自禁地歎了出聲,林月如轉頭見他心事重重,本想問他在想些什麼,可是一想到他前一陣子為了趙靈兒,時而歡喜若狂,時而激動失智,那麼,他在想什麼,還需要問嗎?

  林月如心頭一痛,便不做聲,默默地陪在他身邊。

  李逍遙想的確實是靈兒,他想道:“……在林家堡,靈兒被蛇妖擄去了,為何會在半路被韓醫仙的女兒所救?難道……她不是被擄去,而是自己走的?不會吧……?她為什麼要走?為什麼我總覺得她想告訴我什麼?靈兒,靈兒,你到底有什麼苦衷,不能對我說?難道我無法分擔你的痛苦嗎?這回再找到你,我……我絕不會讓你走,誰也不許帶走你!”

  李逍遙神情變得有些激動,渾然忘了身邊還有個林月如。

  林月如悶悶不樂地看著花木,心情憂煩時,看花半點也不覺得美。李逍遙回過神來,見林月如臉色難看,道:“你又生氣了?”

   “沒有!”

   “分明有。”

   “有也不關你事!”

  李逍遙笑道:“怎麼不關我的事?我猜,全關我事!”

  林月如臉上一紅,道:“你……你……”

  李逍遙暗想:“怎麼我又來逗她?”他明知不可,可是話一出口就是這樣,自己也管不住,或許是李逍遙的天性吧!

  幸而此時婢女上前來,暫時打破了僵局:“表小姐,李公子,夫人要奴婢過來請二位到東邊耳房用餐。”

  林月如道:“我們就去。”

  兩人來到其中一間的院落,東邊有一排耳房,是夫人平日起坐宴息之處。臨窗炕上鋪著錦氈,堆了許多大紅金蟒線枕,左邊幾上有汝窯的美人斛,右邊幾上有春秋寶鼎,四處都放著大椅,搭著銀紅花椅塔。

  夫人坐在前方的錦榻上,正在聆聽下首坐在大椅上的兩名先生說話。那兩人穿著褐色或黑色的長袍,十分恭敬,不敢真的坐下,屁股倒有一大半懸在椅子外頭。

  其中一人說道:“小人行醫二十餘年,從來沒見過那種怪病。”

  夫人憂心地說道:“張大夫,您是宮裏欽點的御醫,也不知麼?”

  那名張大夫道:“趙先生世代名醫,先祖著作等身,比小人更加精微犀利,看出什麼了也說不一定。”

  趙大夫連忙道:“稟夫人,小人也……也查不出來病因,遍尋先人醫典,都沒有這樣的記載。”

   “這……唉!元兒啊……”夫人忍不住紅了眼眶,一旁的侍女也都容色慘澹,不知該如何是好。

  張大夫道:“不過麼……”

   “不過怎樣?大夫您說,您只管說。”

  張大夫遲疑地說道:“或許……不是生病?”

  夫人反問道:“不是生病?那是怎麼?”

  張大夫說道:“也有可能……是……中了奇門邪術的毒。”

  趙大夫忙道:“不會吧?尚書府正氣浩然,奇門邪術怎會入內?不會的,萬萬不會的!”

  張大夫一聽,便不敢再說。

  夫人長歎了一聲,道:“不提會不會,如果是呢?又怎麼醫治?”

  張大夫和趙大夫互看了看,都沒人答腔,過了半晌,趙大夫才說道:“如果是,那麼……我等醫藥之人,無能為力。”

  尚書夫人一聽,眼淚便落了下來,嗚嗚低泣。

  那兩名大夫也十分難受,低聲道:“學藝不精,該死,該死。”

   “有愧先人,沒臉行醫了……”

  尚書夫人收淚,輕聲道:“這不是二位大夫的錯,我找了多少名醫,也都這樣說,阿萍,帶二位大夫領款去。”

  阿萍擦了擦淚,道:“是。二位隨我來。”

  兩名大夫紛紛起身,向尚書夫人叩了個頭,才低首趨步而出。

  林月如與李逍遙進來,林月如挨著夫人坐下,道:“雲姨,你別傷心,我說表哥要好了。”

  尚書夫人道:“你怎麼知道?”

  林月如道:“有那麼好的嫂子,不但他要延壽好幾十年,就連你啊,我看都樂得多活一百歲呢!”

  明知只是說笑,尚書夫人依然心頭略寬,道:“你這妮子,平日大大咧咧,有時又這麼甜,這麼討人喜歡!”

  林月如偎著尚書夫人,笑道:“你喜歡就收了我當女兒吧!”

  尚書夫人摟著月如道:“我本來就只有你這個女兒!”

  林月如早歲喪母,只能對這阿姨撒嬌,從前因為不喜歡劉晉元的死纏爛打,所以故意疏遠其家,如今劉晉元已娶了彩依,林月如便敢放膽對雲姨撒嬌,以後想必是更常來的。

  老媽子道:“夫人,晚飯傳好了。”

  尚書夫人拉起林月如,道:“月如,李公子,咱們南邊房裏坐去。”

  尚書夫人攜著林月如走出後房門,由後廊走向南邊房,穿過幾間小小抱廳,又繞過大影壁、走過半大門,沿路所見僕廝一見到他們,無不在牆邊垂手侍立,不敢亂動。李逍遙想:“這麼大院子,真的會迷路!這裏的家規,比月如妹子家嚴格好幾百倍……原來大官人家是這樣子,以後打死我也不當大官,整天這樣走,頭都昏了!”

  進入穿堂後,是間溫暖的小廳,他們入內後,裏面的丫環等人才開始陳設桌椅,丫環持著拂塵漱盂巾帕等物,服侍的人雖多,卻一點咳嗽雜音都不聞,不管是傳桌椅或是送巾帕的,上陣有序,一點不亂。在這家中,吃飯還得先飲些茶、漱了口,在玫瑰水中洗過手,擦拭淨了,才一道一道地慢慢上菜。雖然全是素菜,但做得極為精巧華貴,用上了無數名方,一般人根本吃不出是不是素的。

  林月如問道:“雲姨,怎麼不請彩依嫂子一道來用餐?”

  尚書夫人道:“晉元生病後,生葷油膩都不能沾,每日三餐都是彩依替他另外料理,她每天陪晉元吃同樣的淡粥,別的不吃。”

  林月如好奇地問道:“表哥是怎麼認識她的?他娶了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妻子,真教我吃了一驚呢!”

  尚書夫人笑道:“彩依是在一個月前來到這裏的,當時她一家人出外旅遊至此,遇上了盜匪,雙親都遇害了,只有她僥倖逃生。可憐她無依無靠,想葬父母卻身無分文,於是委身于我家當婢女。我和老爺見她知書達禮,溫柔細心,又通曉醫理,就讓她負責伺候晉元。”

  林月如道:“原來如此,一個有了依靠,一個討得媳婦,真是兩全其美。”

  尚書夫人道:“是啊,我早想讓晉元快點成親了!彩依端莊而賢淑,又有沖喜之說,希望元兒就此不藥而愈。”

  這頂級的富貴人家一頓飯,吃了超過一個時辰,但奇怪的是李逍遙竟不覺得慢,也許是上菜時的精美,便讓人習慣慢慢地吃,也或許是尚書夫人與林月如言來語去,也沒有感覺時間飛逝,不論怎樣,慢食總合養生之道。

  飯畢,又是盥洗漱口的,一件不少,婢女送上茶來,尚書夫人道:“月如,我方才接到一封書信,是你爹送來的。”

  林月如大驚,道:“什麼?他說什麼?”

   “他沒說什麼,只說他要趕過來。”

  林月如跺足道:“這……雲姨,你怎麼現在才跟我說?哎呀,這,這可糟了……”

  尚書夫人道:“月如,你爹不是個不講理的人,你有話得好好跟他說,否則,別說你爹生氣,雲姨我也是不依的。”

  林月如心急,如果尚書夫人早點說,她早就帶李逍遙離開此地了,可是尚書夫人壓到現在才掀牌,想必林天南也已經快到了。不知道爹會怎麼處理她離家的事,林月如雖然嬌慣任性,但這回忤逆得實在太過頭,她自己先心虛了,有點不知該如何是好。

  見林月如那坐立不安的樣子,尚書夫人道:“月如,你別怕,我知道你爹的性子,他呀,心最軟了,到頭來還是要依你的。”

  林月如悶悶不樂地說道:“哼,你跟爹聯手給我下套子。”

  尚書夫人笑道:“你生氣了?”

  這時,婢女入報林老爺來了,尚書夫人拉起不情不願的林月如,道:“月如,李公子,來吧,有什麼事,還有雲姨在呢。”

  林月如硬著頭皮被尚書夫人帶到前院的花園來,只見林天南背負雙手,還佩著寶劍,沉著臉背對他們,昂立於園中。

  尚書夫人笑道:“林老爺來啦,你佩了劍要來嚇誰哪?”

  林天南對她一揖,道:“夫人,我來帶月如回去,她在此處打擾了。”

  林月如怯怯地喚了聲:“爹!您……您怎麼會到這來?”

  林天南沉聲道:“我來找我的女兒,不對嗎?”

  林月如見爹動了怒,性子也起來了,轉頭道:“我才不回去!”

  尚書夫人道:“月如,這是對你爹說話,別這樣硬脖子。”

  林月如拉著尚書夫人的手,道:“雲姨,你跟爹說說,他對不對?他一下子千方百計要逼我嫁人,一下子卻又要把逍遙大哥趕走,出爾反爾,到底怎樣才對嘛!”

  林天南哼地一聲,道:“劉夫人,你也對她說說,她一個名門閨秀,到處亂跑,身邊還有個年輕男子,這樣對不對?”

   “這……”尚書夫人又好氣又好笑,這父女倆果然是一個性子,便道:“唉,林老爺,你女兒大了,她知道好壞,你別太為難她。”

  林月如得勝地說道:“怎樣!聽見沒有?”

  林天南哼了一聲,道:“你這丫頭,從小每犯了錯,就跑到雲姨那裏躲起來,好讓雲姨替你求情,她就幫著你!”

  林月如道:“我又沒犯什麼錯,你扯到小時候做什麼?”

  李逍遙心裏暗想:“你還不是最愛翻舊賬?你跟你爹一個性子。”

   “你……”林天南怒道,“好,我把你寵壞了,我今天來這裏,只是要確定一件事,你給我好好地說!”

  林月如點了點頭,林天南知她性烈,向來不說謊,便開門見山地說道:“爹問你,你離開家的這些日子,都是和他在一起的?”

  林天南指了指李逍遙,林月如道:“嗯……是又怎樣?”

  林天南臉色變了,林月如忙道:“我和李大哥之間是清白的。”

  林天南吸了口氣,轉頭對李逍遙道:“李少俠,當初比武招親之約,依舊算數,我林天南非是出爾反爾之輩!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無二話。你以後不再去找那個姓趙的妖女,我立刻將月如許配給你!”

  林月如聽後輕歎了一聲,果然,李逍遙道:“前輩,恕晚輩難以從命!于情於理,我都不能置靈兒于不顧。”

  林天南大怒,道:“那你把我女兒當做什麼!你的什麼人?”

  李逍遙道:“這……我與月如妹……”

  林月如急道:“爹!我們的事,您別管嘛!”

  林天南喝道:“住口!我怎能放任我的親生女兒,在外面跟男人遊蕩廝混?”

  林月如氣得臉也紅了,大聲道:“爹!您怎麼可以說得這麼難聽!”

  林天南道:“小事我可以不管,這是節操,是名聲!這樣的大節,為父不能不管!”

  從小林天南處處保護著林月如的名聲,因此就算知道她有本事可以殺死蛇妖,他都不讓她去,更何況現在,她是不折不扣地與男子逃家,這樣的名聲,林天南想都不敢想,那時起他已打算讓他們成親了,但如今這樣,李逍遙竟對林月如無意,則完全讓他無法接受。

  林天南殺念已動,臉上不露聲色,道:“如兒,爹知道再說什麼你也不會聽,那就別說了。”他轉頭望向李逍遙,道:“李少俠,有幾句話,我想與你私下一談,可否?”

  李逍遙道:“是。”

  林天南也不多說,轉身便走,林月如拉住李逍遙的手,有點擔心。李逍遙笑了笑,抽出手來,隨林天南而去。

  林天南走出院子,來到旁院的一處樹林,方才站定。這裏是劉家的後花園的外邊入口,向來是老爺或清客們遊園的入口處,有一大片的松樹,鬱鬱蒼蒼,十分清雅。

  李逍遙站在林天南身後,等著他說話。

  林天南轉身向李逍遙,問道:“李少俠,你不願與趙女斷絕關係,是不是因為恨我片面悔婚?”

  李逍遙道:“晚輩不敢。您是月如的父親,月如的事由您做主,晚輩怎敢有怨言?”

  林天南鐵青著臉道:“月如能像你這麼懂事就好了。並非老夫言而無信,存心作梗,而是老夫知道你和趙女關係曖昧,姑且不論她是正或邪,你都不應該有了月如,心裏還掛念著別的女人。”

  李逍遙道:“前輩說的極對,晚輩若心中有了一人,又想著別人,那就是個好色無恥之徒。恕晚生直言:我與趙姑娘已說好了婚事,家中嬸嬸也允諾了,我萬萬不能再娶旁人。”

  他每說一句,林天南的臉色就難看一分,李逍遙續道:“趙姑娘孤苦伶仃,際遇堪憐,家嬸千叮萬囑,要我護送她回苗疆家鄉尋母。她與我相識在先,且曾對我有救命之恩,我若是為了攀龍附鳳,而棄她於不顧,豈不是不仁不義、無情背信之人嗎?”

  林天南沉聲道:“饒你說得頭頭是道,可是,月如不明不白的繼續跟著你,將來如何做人,你想過嗎?她性子雖高傲,可不也是個孤單女子?你不管她的名聲,就算有情有義?”

  李逍遙大困,道:“我……”

  林天南反手抽出寶劍,李逍遙怔了一怔,道:“前輩……”

  林天南喝道:“不必多說了,拔劍吧!我倒要看看你是真的男子漢大丈夫,還是個只會耍嘴皮子的無賴。”

  李逍遙連忙退了一步,道:“不,晚輩怎敢跟您動手?”

  林天南臉一揚,道:“接招吧!你若是有真功夫、真膽量,就不得退後半步,接下我林家的七訣劍氣!你若贏得過我,從此以後,我便不再過問你們的事。”

   “可是,我……我……”

  林天南厲聲道:“你若只是個膽小鼠輩,我就當場一劍斃了你,以免耽誤月如的終身!”

  不等李逍遙反應,林天南已振劍疾刺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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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蜚短流長

眼見決戰勢在必行,林天南一劍劈至,李逍遙急忙腳踩方步,踉蹌地避開林天南這一劍,道:
「前輩請三思!晚生實無意冒犯……」

「咦?」林天南發現李逍遙的「謝公行處蒼苔沒」步法雖不甚高明,發足閃身卻快若鬼魅,這是內力過人的特徵。

在比武招親的擂臺之上,他看出李逍遙劍法雖然高妙,但是內力根基可以說是半點也沒有,這樣的身手打敗林月如是綽綽有餘,但未必是他林天南的對手。因此,這次他前來尚書府,已打定主意:若是李逍遙對林月如做出任何有辱門風之事,便不惜取他性命,帶回女兒。

甫一交手,林天南驚覺短短的數日之內,李逍遙的內力陡增,這下子勝敗未定,他原先的計畫已未必能行。但是林天南是個心高氣傲的人,越是有挑戰性的對手,他越要比個高下。因此他不怒反喜,更是非與李逍遙決戰不可。

林天南冷冷一笑,道:

「冒犯?好大的口氣!拿出你的真本領吧,否則,死在我劍下,作鬼休怨!」

話聲未落,又是一劍刺到,噹的一聲已被李逍遙拔劍架開。林天南喝道:

「好,第三劍,眼睛放亮吧!」

林天南說是第三劍,卻是兩劍飛蚊似地接連緊刺,忽上忽下,向前緊逼。李逍遙只忙著以劍相迎扞格,盡是守勢,手中的鐵劍飛舞,像一朵黑雲般護住了他的周身。林天南的快劍竟找不到一絲破綻,只聽得鏘鏘鏘,颼颼颼,兩劍轉眼已相戰了數十招,不相上下。

林天南只顧進逼,不料『咻』的一聲,李逍遙竟迴劍疾揮,神貴莫測的一式「廬山秀出南斗旁」,畫破了林天南的胸前衣裳,雖只畫破了衣服,但是劍刃隱含的內力,竟令林天南的肌膚隱隱生痛。

林天南臉色略變,這小子的不但內力變得高強,連劍法都進步了不少,如果是他自己苦練的結果,那麼他可說是個罕見的習武奇才。

趕至一旁觀戰的林月如見兩人鬥作一處,李逍遙處處退讓,不得已出劍畫破林天南衣服,令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叫道:

「爹,你輸啦,別賴皮!」

林天南惱羞成怒,叱道:「少囉唆,勝負未分!」

林天南振劍反擊,緊攻急搠,可是李逍遙實在閃避得太過靈活了,而手中的鐵劍更是神出鬼沒,總是由林天南意想不到的方向攻來,逼得林天南不得不改攻為防,總是無法得手。更讓他火大的是:李逍遙一邊舞劍,一邊說道:

「前輩小心,我要刺您腹結穴了!」

一劍果然直取林天南的左腹,林天南急忙抬臂倒轉劍身,噹的一聲擋去李逍遙的劍尖,倒像是兩人套好的一般。

「列缺,前輩留神!」

林天南急忙轉腕收劍,李逍遙的劍側滑過他的手臂,又道:「期門、華蓋!」

林天南舞劍護身,鏘鐺兩響,電光石火之間又接了兩劍。林天南劍隨李逍遙之命而出,簡直像是被李逍遙指揮似的,越來越是氣惱,認為李逍遙是有意在林月如面前羞辱他。

事實上李逍遙也是有苦說不出。他的劍使得漸漸順手,越來越淩利,他怕自己一時手快,不小心傷了林天南,所以才出聲警告。但這正觸犯了武林的忌諱,若是圍觀的還有第三者,那林天南可就名聲掃地了。

雖然此時在場的只有林月如,這對林天南來說也是受辱不小。

李逍遙與林天南兩劍交纏激鬥,舞得像兩條飛藤,只聽李逍遙又道:

「至陽,小心!」

林天南『哼』的一聲,喝道:「胡說八道!」

至陽穴是在背後中央,現在李逍遙的劍被他纏住,怎麼可能迴劍到他背後去刺他至陽穴?因此林天南不作防備。不料眼前一花,李逍遙的劍竟如長蛇脫穴一般,滑了出來,一招「鳥飛不到吳天長」繞過他的肩,身隨劍飛,已躍至背後,一劍往他的至陽穴刺去!

林天南絕對來不及回身相格,若是平時決鬥,他必定被一劍刺穿了!

「啊!」

林天南驚出一身冷汗,劍尖的霜氣幾乎已透過他的身體,但就在千鈞一髮之際,李逍遙及時收住劍氣,硬生生地腰身一翻,大轉了一圈,躍出數步之外。
李逍遙這硬生生的轉劍收勢,若是一個調息不順,很可能輕則扭傷筋骨,重則逆亂血脈,因此李逍遙落地之時,腳步一軟,竟爾跌倒,一時間胸口悶滯,喘不過氣來。

林天南臉色蒼白,呆了半晌。林月如看了看林天南,又看了看按著心口,跌坐在地一臉痛苦的李逍遙,也不知是怎麼了,邊奔到李逍遙身邊,道:

「你怎麼樣了?」

李逍遙連話都講不出來,只微微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陡然林天南轉身走了過來,手中還提著明晃晃的劍。林月如嚇得擋在李逍遙面前,叫道:

「爹,我隨你回去,您不要殺他!」

林天南嘆了口氣,收劍入鞘,在李逍遙胸前、腹間輕拍疾點,導正了他有點逆亂的真氣,李逍遙立刻就能站起,抱劍道:

「多謝前輩。」

林月如面色蒼白,雖然她看不出怎麼一回事,可是這樣好像是李逍遙輸了。

但是林天南竟殊無喜色,嘆道:「唉……!我真的老了。」

李逍遙默默不語,林天南道:「你冒著自殘之危,沒有殺我,我若這樣都輸不起,還枉稱什麼武林盟主!」

林月如一呆,喜道:「爹!你說你輸了?」

這句「你說你輸了」,居然說得眉花眼笑,令林天南哭笑不得,臉色一沉,道:「哼!女兒養大了,終究是別人的。」

林月如既羞又喜,揉著衣角不語。

林天南轉身背對著李逍遙與林月如,道:「月如,李公子,你們隨我入內,我有重要的話要交代。」

「是。」李逍遙與林月如緊跟著他,一起走入了內堂。

林天南在一張黃柏椅上坐下,望著眼前站著的林月如、李逍遙。只見女的麗色可人,男的器宇軒昂,實是一雙璧人。但是,事無全美,竟會多了個趙靈兒在中間,令林天南感到這一切似乎是天意作祟。

林天南道:「李公子,你本來就是我矚意的快婿,我會橫加阻撓,並非全是因為你已有婚盟在身,我們也不做官,武林道上是不講這些俗禮的。老夫之所以不能容趙姑娘,真正的原因,你難道不知嗎?」

李逍遙和林月如互望了一眼,李逍遙道:「請前輩指教。」

林天南道:「你師父酒劍仙難道沒對你說過?」

此事竟會與酒劍仙有關,李逍遙更是意外,搖頭道:「晚輩與酒劍仙前輩只有二會之緣,他教了我功夫,沒說什麼就飄然離去了。」

「難怪,唉,這個散仙真是……」

林天南嘆了幾聲,才道:

「好吧,我就對你說了。此事牽涉到蜀山派的一件隱私,我本來不該宣之於口,但為了讓你瞭解事情的嚴重性,只好破例了。你們兩個聽好:這件事不得再傳入第四人之耳,若誰說了出去,我這張老臉,將無顏再見蜀山的結義兄弟了。」

見林天南態度嚴肅,李逍遙不由得斂容頷首,也慎重地點了點頭。

林天南屈指細算,道:「這該是在酒劍仙的太師父那一代的事了,算來有一百多年啦……」

李逍遙與林月如都聚精會神地看著林天南,此事已經隔了這麼久,林天南還如此慎重其事,可見必定是極為深重的隱私,也很可能是蜀山派最深的痛。

「在三代之前,蜀山派曾有位弟子,他本是個棄嬰,在蜀山腳下被當時的掌門人薑絕之拾獲,收養了起來,這個孤兒便跟著薑絕之姓薑。他沒有身世,從小在蜀山成長,從未踏過山下半步。這個姓薑的孤兒不但長得儀表堂堂,而且居然是個絕世的習武奇才,十幾歲便把蜀山武學的精神全掌握住了,就連當時的掌門人也沒什麼可再教他。接著他學習琴棋書畫,也都輕易地精通各藝……」

林月如驚訝地說道:「天下間有這樣的人?那他一定聰明極了!」

「這還用說?」林天南說道,但是神情卻顯得有點沉重,續道:「除了頭腦極好以外,更難得的是他的心胸也好,他不但對師父尊敬有加,對師兄弟門視若手足,心胸更是坦蕩過人。這樣一個不世的人傑,不但當時蜀山的掌門薑絕之將他視若珍寶,萬教也都很羨慕蜀山掌門拾到了這個寶貝,看來蜀山派定要在他手中發揚光大,成為第一大門派……」
林月如又說道:「這麼了不得的人,叫什麼名字?我怎麼沒聽過蜀山有這號人物?」

林天南咳了一聲,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林月如奇道:「你不知道?你跟蜀山劍聖結拜,問他不就得了?」

「他不說,而現在除了他之外,也沒有人知道那個人叫什麼名字了。」

「什麼?」

這下子林月如也聽出這其中果然有很嚴重的內情,才會弄到沒有人知道這位英才的名字。

「因為他犯下了滔天大錯,不但自蜀山名錄中被刪除,凡是有關他的記載,也一概被抹滅。他曾經將蜀山的劍法重新整理改良,編寫了一部新的劍譜,這部劍譜以蜀山派為根基,更加強了威力,彌補了破綻,原本是他獻給師父姜絕之的壽禮,如今也被薑絕之前輩親手燬了,沒有傳下來。薑絕之不許任何人再提起他。因此,在蜀山派裡,除了極少數的人之外,其他弟子根本不知道此人的事。」

林月如怔得說不出話來,本來是門中之寶,一下子變成連存在都不願存在過的記錄,是什麼樣的錯會讓一個人的地位產生如此钜大的改變?

林天南長嘆了一聲,道:「天下間什麼能毀掉一個豪傑?不是陰險的敵人,不是飛來的冤屈,更不是橫逆的災難,而是似水的柔情。」

李逍遙隱約猜出發生了什麼事,但他只是靜靜地聽林天南說下去。

林天南道:「他到了三十歲上,已儼然是下一任掌門的唯一人選。當時正好黔中一帶發生不明的疫病,每天都有成千上百的人民死得不明不白。黔中在苗漢邊界,地方敏感,漢人不方便管,苗人也不敢多插手……」

林月如問道:「為什麼兩邊都不管?救人又不是壞事!」

林天南道:「當時苗族內部局面不大安定,白苗雖醫術精良,但為了防著黑苗,實在無暇多管閒事;而漢人若靠近,恐怕要被苗人視為別有居心;再說苗人擅長蠱毒,萬一黔中的疫病是因為惹上苗族,才招來的禍,那麼誰管了不就等於誰也跟苗人結了樑子?」

林月如撇嘴道:「原來都是一群膽小鬼!」

這就是政治,妳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啊?李逍遙暗自苦笑。

林天南道:「這個姓薑的孤兒此時已精研醫術多年,他的醫術多好,那也不必說了。他知道了這事,便請纓前往黔中救人。薑絕之本來不允,但是他不斷地求師父,說:『就算這場大疫是苗蠱所為,我以俗家打扮,隱姓埋名,前往救人,就算得罪了苗族,他們也不知道是誰救的,絕不會牽累本門。再說,到底疫病起因為何,也還未知,無故想到苗人頭上,只是加深苗漢隔謨,實為不智。』薑絕之總算被說服了,這才放他下山。」

「他以往雖也曾經出山幾次,但都是為了幫務,身邊有大批的師兄弟跟著,最多十天八天就回蜀山了。這回他隻身下山,又一去數月,每個人都很擔心他,若是他真的死於苗人之手,或是也染上疫病,不治身亡,那全蜀山派將會有多麼悲慟!平日裡大家什麼也沒說,可是心中卻都掛著他的安危。漸漸的,半年過去了,黔中出現一名神秘的青衫客,以獨步天下的醫術解除了疫病的消息,也漸漸傳了出去。蜀山派的弟子們歡喜驕傲,要不是薑絕之嚴命不許對外聲張這名青杉客的身份,恐怕大家會忍不住到處去說,說本門有這麼一個了不起的師兄。薑絕之表面上不許聲張,但是他眼裡的光彩和笑意,也是每個人都看得出來的。」

「有一天他終於回來了,身邊還帶著一個一身是病、醜陋不堪的女子。」

「這個姓薑的孤兒告訴薑絕之,說這個女病患是他還沒醫好的。他報告師父:黔中的疫情已經控制住,不需要他的醫療,可是這個女子的症狀,卻必需長期醫治,他為了不讓她感染其他的人,所以把她帶上蜀山,希望能慢慢治她。薑絕之當然答應了,讓這名女子在後山的一處小苑中養病,這個姓薑的孤兒每天都細心醫治她。」

「姜絕之曾問過他這個女人的病症,而醫術獨步天下的他,也說不出所以然,只是說:『雖然是疫病,可是卻比別人沉重。』那女子體弱孅孅,如果病得比別人沉重,早該死了,這麼總是不好不死的,這不是很奇怪嗎?」
林月如道:「這也難說得很,也許病去如抽絲,怎能疑心她……」

林天南道:「誰說疑心她來著?有一天卻出了大事。」

「大事?」

「在蜀山派有塊禁地,是鎖拿妖孽之處,叫做鎖妖塔。這座鎖妖塔不是何年何月所建,據說在蜀山派成立之前就有了,塔內的世界怎樣,凡人是不知道的。只知在極古老之前,蜀山遍地是魔,有神靈費盡辛苦,將蜀山出沒的邪魔都抓了,囚禁在鎖妖塔內,並傳授了蜀山派祖師降魔除妖的劍法心訣,讓蜀山弟子看守此塔,並繼續負起擒魔的任務。可是一代一代下來,魔跡漸匿,蜀山的弟子也專心習武,漸廢擒魔的開基之意了。」林天南道。

李逍遙這才知道為何蜀山派的功夫神妙變幻,半武半仙,原來是師傳不同於其他門派。

林天南續道:「有一天,幾名守著鎖妖的弟子竟暴亡在塔外,這件事轟動了蜀山派,有什麼高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上蜀山?有這樣的功夫,又為什麼只殺死幾個武功不高的小弟子,卻沒去動到掌門、長老們?」

林月如驚道:「難道……難道是那個女子……」

林天南道:「薑絕之也是這樣疑心的。於是有一天晚上,他暗暗前往後山小苑,想知道這名女子是真的病了,還是有所圖謀,混上蜀山。他知道愛徒的心地單純善良,極有可能是被手段高明的人給蒙騙了。而叫薑絕之震驚心碎的是:他見到了他作夢都沒想到的場面。」

「他見到女子的身影,不知羞恥地依偎在愛徒懷中。而一向正氣浩然的徒兒,居然也情話綿綿,不堪入耳。那名女子根本沒病,他印象中潰爛的臉孔,此時光滑白晰,美麗絕倫。薑絕之簡直不敢相信弟子會這樣欺騙他,他不動聲色地離去,五內如絞,反覆想了一整夜,實在不明白愛徒為何會變了個人。第二天,他便私下把這個姓薑的孤兒叫到丹房中,說:『你所行茍且之事,我全知道了。』這姓薑的孤兒臉色蒼白,立刻跪了下來,低著頭什麼也不敢說。薑絕之嘆道:『只怪我對你保護太甚,你不識人心險惡,未經誘惑,才會輕易失足!這次我可以既往不究,給你一個機會,速速將此女趕下山去,終生莫再與她相見,為師便當沒有此事!』想不到這姓薑的孤兒說道:『她體內的疫毒尚未驅盡,將她趕下山去,她只有死路一條啊!』薑絕之厲聲叱道:『一派胡言!若是她疫毒未清,為何容貌嬌豔,與平常所見完全不同?』這姓薑的孤兒登時張口結舌,回答不出來。」

「見到不擅說謊的愛徒無法自圓其說的樣子,薑絕之又恨又氣,說道:『本門修道入聖,行三清戒律,你留戀美色,不惜欺師,依照門規我已該將你逐出師門!念在你解救蒼生的大功德,以前功抵後過,這次我可以不論你的罪,你立刻將她趕下山去!你不趕,為師我親自動手。』姓薑的孤兒發著抖,突然用力地叩了好幾個響頭,叩得額頭都破了,血流滿面,說道:『弟子一生未嘗違逆師父,但是,若師父要將她趕出蜀山,不留她一條活路,弟子只怕……也無法對師父盡孝了。』薑絕之一聽,當場氣得頭頂一虛,暈了過去。」

聽到這裡,連愛打岔的林月如都屏著氣,不敢開口,不知道到底要怎樣解決這處境。

林天南道:「姜絕之悠然醒轉,突然便拔出劍來,往後山小苑奔去。這姓薑的孤兒連忙追去,不管他怎麼哀求,怎麼請師父聽他解釋,氣昏頭的薑絕之只是提劍直奔,頭也不回。這下子驚動了蜀山上下,不少長老及弟子們都追奔上來,想知道到底怎麼了?一對情逾父子的師生,怎會一個氣成這樣,一個急成這樣?當時,我的獨孤兄弟還是個小弟子,這個姓薑的孤兒平日很是疼愛他,他也跟著眾人追了過去,圍在後山的小苑之外。」

「不管幾百雙眼睛看著,薑絕之以掌門之尊,提著寶劍,臉色鐵青地大步走上前,道:『禍水!妳混入本門,誘騙蜀山弟子,是何居心?』那姓薑的孤兒立在一旁,臉如死灰地看了看小樓內,又看了看師父。」

「見到外頭密壓壓的蜀山弟子,那女子臉包著麻布,俏影孅孅,正坐在窗邊繡著腰帶。她不慌不忙地收針,咬斷了絲線,將那條色彩斑爛的花帶子纏在她細不盈握的腰上,這才起身走了出來,倚在門邊,望向那姓薑的孤兒,說道:『青郎,你師父說我誘騙於你,你說呢?』……」
林月如忍不住又開了口:「他叫做青郎?」

「當然不是,這是那妖女私下叫他的名字。」

「為什麼叫他青郎?」

「我怎麼知道?」林天南道。

李逍遙暗想:「妳怎麼老問這些小事?女人家就是會注意這種雞毛蒜皮!」

林月如催道:「然後呢?快說。」

林天南道:「那姓薑的孤兒默然不語,薑絕之喝道:『妳的病已痊癒,還蒙著臉做什麼?』那女子輕笑道:『您是要我解下麵布?』薑絕之說是也不是,說不是也不是,沉聲道:『這關頭還在使狐弄媚!』那女子笑道:『掌門老人家,我只不過問問,您何必動那麼大的火氣?你怪我誘騙青郎,我是誘騙了他,青郎,你師父知道了,我騙不下去了,咱們別了吧。』說完,竟真的便走了出來,要離開蜀山。」

這下子大出李逍遙與林月如意料,沒想到那女子說走就走。

林天南道:「薑絕之突然把劍一橫,差點就要刺中那女子,那女子一怔,薑絕之道:『且慢,事情交待清楚再走。』女子問道:『您要我交代什麼?』薑絕之道:『鎖妖塔下被殺了五名弟子,是何人所為?』她沒說話,姓薑的孤兒已連忙道:『師父,這絕對與她無關,您怎麼會認為她……她……』不料,那女子一清二楚地說道:『是我殺的。』那姓薑的孤兒當場呆住,薑絕之冷笑道:『好,妳很乾脆,敢做敢當!為何要殺我蜀山子弟?妳說!』這時,幾百個人在場,卻連呼吸聲都聽不見,本門弟子在自己的地上被人給殺了,還有什麼比這更嚴重的事?」

「那女子臉上所蒙的麻布微微一動,正要說話,那姓薑的孤兒已搶步上前,攔在她和師父之間,道:『師父,這其中定有誤會,她是個身無武功的女子,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薑絕之更氣惱,二話不說,一劍便往那女子刺去!那姓薑的孤兒一把抱住那女子,往旁閃躲過了師父這劍。薑絕之接連幾下追殺緊刺,那姓薑的孤兒總是閃避靈活,不讓師父傷到那女子。他武功早已不在師父之下,一時之間,薑絕之竟無一劍得手,氣得臉都綠了,喝道:『你閃開!若再迴護於她,你便不是蜀山子弟!』這話說在幾百個人面前,絕收不回去了。」

「那姓薑的孤兒仍擋在那女子身前,他沒說話,不過大家都知道了他的意思。我那獨孤兄弟人群之中,實在不明白他為何這麼執迷不悟?他不是對抗不了誘惑的人。」

「沒想到那女子得意地笑了起來,說道:『掌門老人家,你瞧見了,青郎不要你,不要你們這些子弟了,你還是看破吧!』這句話說得全蜀山子弟全怒目而視,恨不得殺了這個無恥女子。就連姓薑的孤兒也氣惱地回頭問道:『妳為何這麼說?』那女子嘻嘻一笑,道:『青郎,我的好青郎,你忘了你當初跟我說了什麼嗎?』姓薑的孤兒茫然問道:『我說了什麼?』那女子道:『你說你不知怎麼選擇我和你師父,當時我便惱了,我竟比不上一個臭老頭?哼,我便下了決心,非要你選我不可!』姓薑的孤兒苦笑道:『妳在說什麼?妳今日說的話,怎麼全不是妳平常的口氣?妳不是這樣邪惡的女子……』那女子仰頭大笑道:『哈哈……所謂蜀山第一弟子,原來是個呆瓜,真是笑死我啦!我和你虛與委蛇,逼你宣佈背棄師門,我出了這口氣,以後總算不必跟你瞎纏了。』姓薑的孤兒一愣,道:『妳這是什麼意思?』那女子道:『我已經厭煩你了,堂堂蜀山門人,也不過如此乏味。』姓薑的孤兒說不出話來,愣在當地。原來那妖女並無真心,讓那姓薑的孤兒面子掃地,更削盡了蜀山派的臉。」

「她拂袖欲走,這回那姓薑的孤兒沒有再攔他,薑絕之卻喝道:『想活著下山,沒那麼容易!』薑絕之挺劍又刺,那女子卻回手一揮,一道真氣逼退了薑絕之,冷冷地說道:『想攔我,也沒那麼容易。』薑絕之掃了那姓薑的孤兒一眼,道:『身無武功的女子?哼!』薑絕之振劍攻去,那女子身如飛絮,輕功之高,蜀山弟子們都看傻了。她纖細的影子像一朵飛過天邊的輕鴻,薑絕之排空禦氣,踏劍而追,指間劍氣往那女子背後射去,那女子一抽花花腰帶,啪的一聲,柔軟的腰帶竟像鋼劍似地,格開了薑絕之的劍氣。兩人身在半空,薑絕之的劍氣與她手中的腰帶,像兩條飛空纏鬥的螣蛇,矯矯靈活。」
「青空下,兩道淩虛的身影在劍光氣影中穿梭,真氣相格的劈啪之聲,像一個接一個的悶雷霹靂。那女子何止會武功,她的武功還不低!可是薑絕之畢竟是一代宗師,他的劍氣越逼越近,突然揚手一挑,喝道:『現出面目來!妖女!』她驚呼一聲,臉上包纏的麻布被劍氣削開,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眾弟子都想看讓姓薑的孤兒神魂顛倒的妖女,生做何等模樣,幾百人都瞪大了眼睛想看,而她身在空中,逆光之下,眾人只見到一片模糊的黑,根本什麼也看不清楚。她卻驚恐至極地揚袖掩住了臉,薑絕之一劍刺到,她急忙閃身,但卻真氣失禦,從半空中跌落了下來。」

「薑絕之禦劍俯衝而下,劍尖對準了妖女,一眨眼就可以刺穿她的天靈。薑絕之的劍撲的一聲刺了進去,血濺在他臉上,薑絕之看見了,受這一劍的,是那姓薑的孤兒。他這氣勢萬鈞的一劍,貫穿了愛徒的胸口,薑絕之整個人陷進了冰裡,握著劍柄呆立著。」

「那妖女掩著臉淒厲地大叫了一聲:『青郎!』這一聲呼喚,誰都知道她是深愛著他的,方才那些話,都不是真心的。姓薑的孤兒對她一笑,突然匯足了真氣,一掌打退師父。」

「這一掌並不重,薑絕之卻鬆了手踉蹌退開,這麼一呆,那妖女一手掩面,一手挾住姓薑的孤兒,提氣急往山下的方向急奔。姓薑的孤兒身上還插著師父的劍,被那女子挾抱著飛奔之時,血不時地滴落在地,滴成了一條淋淋的血路。事已至此,蜀山弟子們群情激憤,都挺劍追奔,要殺了這妖女,替死得莫名其妙的五名子弟,以及那姓薑的孤兒報仇!」

「眾人分開封鎖所有下山之路,想把那妖女逼至鎖妖塔。蜀山多少能人?那妖女有通天之能,也只能東奔西闖,無法越雷池一步,被趕到鎖妖塔前。那妖女抱著姓薑的孤兒,背對著眾人,哭道:『你為何要受這一劍?你為何要救我?』那姓薑的孤兒出氣多,入氣少,說道:『妳臉上的布削落之時,還掩著臉怕我瞧見,我就知道……妳的真心。』妖女哭道:『我是騙你的,我是妖,我和這鎖妖塔裡的妖都是同類,我對你沒有真心!你去求你師父救你,我管不了你了!』說完,把他放在地上,便要走開。那姓薑的孤兒突然握住了插在心口劍柄,一把拔了出來,血柱狂噴。這個堅決的舉動,已是說明他不活了。那妖女回過身來,她的容貌果然嬌美無比,掛著淚水的臉孔,像是染著霜的梨花一般,既脆弱又嬌豔,淚水不斷地滴下來,融在他的血裡。」

「她慘然說道:『你這是何苦?』他微笑道:『妳面對我時,總是以倒轉行氣,把毒逼入體內,好以美麗的容顏對我。我怎麼勸妳這是自殺,妳總是不聽……現在,妳知道我的心情了。』她咬了咬唇,抱起他,便往鎖妖塔奔進去了。」

「眾人大驚,妖女入塔固然是理所當然,可是連姓薑的孤兒也進去,可就糟了,不要說凡人無法在裡面存活,他已將近氣絕,眾人也不忍讓他棄屍塔內,被群魔糟榻。當時便有不少武功頂尖的弟子們追了進去,結果……沒一個出來過。」

李逍遙和林月如大氣都不敢透,繼續聽林天南敘說。

林天南嘆道:「過了一陣子,蜀山派恢復了點冷靜,薑絕之再度訓練弟子,進鎖妖塔拿人,但是也是全軍覆沒,只有一個逃了出來,這個逃出來的弟子說出了讓薑絕之心痛欲絕的真相。」

「那姓薑的孤兒沒死,他不知怎麼又活了,在鎖妖塔內,殺了進去救他的師兄弟們,他親手殺死許多追進去救他的同門!他已經變成真正的妖魔了!」

林天南說到此處,靜了半晌,三人都無言以對,此事演變到後來,確實令人不解,李逍遙更是五味雜陳,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林天南攸長地吐出一口氣,緩緩說道:「我兄弟發奮習劍悟道,想進鎖妖塔一探究竟。可是薑絕 之定了門規:蜀山子弟誰也不許進入鎖妖塔。這個門規絕不能破,否則他死亦不安。獨孤劍聖只好死了這條心。他親眼見到一個好好的人傑,毀在妖女的柔情裡,連師門都不要,能下手殺死師兄弟。他對邪魔恨之入骨,不在話下。要讓妖孽不再禍害的方法,只有消滅他們。因此,他立志除盡天下妖邪,重振蜀山的擒魔本旨,至死方休。」
林月如透了口氣,道:「就算她是妖,她對那姓薑的孤兒也是真心的,要不是他師父逼人太甚……」

林天南沉著臉道:「薑絕之前輩所為,乃是顧全大體!那妖女殺了看守鎖妖塔的蜀山子弟,居心昭然,她陰謀混入蜀山,就是為了放出鎖妖塔的群魔!縱使她對一人有真心,也不能縱容這樣的惡行!」

說完,便望向李逍遙,眼光冷冽。

「妖孽破壞人心的手段,無孔不入,凡人是難以防範的。李公子,你武功高強,心胸坦蕩,老夫希望你以那名蜀山前輩為戒鑑,不要重蹈覆轍。」

李逍遙坦然地說道:

「靈兒絕不是什麼妖,她是個好好的人。」

林天南道:「婢女親眼所見,難道是假?」

李逍遙道:「就算靈兒是妖,她也沒做過壞事;就算她做過壞事,只要她是靈兒,我就相信她有充份的理由!」

林天南氣得一擊幾案,劈裂了梨木桌的一角。

「你……你這執迷不悟的……」他硬生生把下麵兩個字忍了住,見到林月如悵然的樣子,林天南又是氣,又是不捨。

「唉!罷了,罷了……」林天南站了起來,道:「該說的我已經說了,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林天南便往外走,林月如道:「爹!這陣子,您……您要保重。」

林天南停下了步,寬厚的背影看起來居然顯得有些沉重,要他放手讓愛女跟李逍遙在一起,連未來有沒有結果都不知道,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困難的決定。無奈身在江湖,最重視的是承諾,他比武輸了,再不捨也得捨。

林天南並沒有回頭,淡淡地說道:「李公子,月如從小嬌生慣養,沒吃過苦,希望你能好好照顧她。」

說完,便大步而出,身子一縱,躍出了尚書府的院子。

「前輩……」李逍遙喚道,但是林天南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林月如嘆了口氣,道:「爹真是的,他啊一定是怕我看見他哭。」

李逍遙道:「妳爹真的很關心妳。」

林月如有幾分悵然,喃喃道:「我知道,從小爹就事事由我,就怕不順我的心。我不學女紅,要學武功,他答允了;我不想做個大家閨秀,要拋頭露面,他也沒說不許……今天的事,我知道他也會順著我的,可是……唉!不知道將來還有沒有見面的日子?」

李逍遙聽出蹊蹻,奇道:「妳難道真的此後都……打算不回家了?」

林月如望向李逍遙,反問道:「你要去苗疆,難道你就有把握能從苗疆全身而退,安全回到你家嗎?」

這個問題早就存在李逍遙心裡,李逍遙道:「我也不知道,現在苗疆局面似乎很兇險,但我是早已有約在身,非去找靈兒不可,妳未必要一起涉險……」

林月如握住了李逍遙的手,道:「我曉得你要找靈兒妹妹,我陪你一起去找。你要見了靈兒妹妹才歡喜,我卻偏要見你歡喜才能歡喜。每天見到你這鬼樣子,我心裡就踏實了,總之你到哪裡,我就跟你到哪裡!」

她這番話說得誠懇認真,李逍遙也不禁感動,道:「月如,我只是一個不學無術的浪子,妳跟著我,只怕……只怕過不了舒服的日子。」

他想起浪跡天涯的父母,也對闖盪江湖有了不同的認知,但他從小就粗衣淡飯,對於江湖生涯的磨難很快就能習慣,林月如卻是嬌慣的千金小姐,由奢入儉絕對是加倍辛苦的。

林月如笑道:「如果真是這樣,就怪我自己倒楣啦!大不了咱們去劫富濟貧,學那女飛賊,向貪官汙吏借些錢來花花。」

李逍遙笑道:「那就說定了,等我們找到靈兒後,我們三人一同遊山玩水,一同吃遍天下珍味,看遍人間美景。」

林月如拍手笑道:「好啊,活到老,玩到老!」

兩人相視而笑,李逍遙又道:「今天已經晚了,明天咱們一同出去打聽那個紫金葫蘆的主人親眷下落,物歸原主之後,就可以動身去找靈兒了。」
林月如笑道:「你要管的事還真多啊,你可知那商人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李逍遙道:「他的包袱裡有些檔和家書,上頭有他的住所,倒不難找。」

兩人各自回房歇寢,一夜無話。次日,兩人向尚書夫人請過早之後,便帶著那名揚州城富商的包袱出門,料想今日就能將此事處理完畢。

依照那名富商所留證件上的地址找去,竟得要出鼓樓,是在城外的一處貧民居所。林月如張望著這處處的蕭條景象,道:「你會不會找錯了?」

李逍遙也有幾分困惑,道:「先問問人再說吧!」

只見一名落魄文士,在一片破牆前擺了小幾,貼張「蔔」字,做起算命的生意來。所謂「富問神,窮問蔔」,在窮人匯居之地,算命的定餓不著。

見到李逍遙和林月如在這一帶來回走了兩三趟,那算命的文士道:「相公,娘子,算個命吧?」

李逍遙道:「這位先生,我們不算命,向您問個路……」

林月如道:「我們不白問,你要多少銀子,我們照給!」

那文士揚起了下巴,撚著鬍鬚,道:「請說,請說。」口氣卻十分冷淡。

李逍遙道:「有位姓宋的人家,丈夫長年在外做生意的,是否住在興唐寺旁?」

那文士掐指算道:「是也非是,在也不在。」

李逍遙聽得一頭霧水,道:「欸……能不能說得更明白一點?」

文士冷笑不語,林月如怒道:「你不好好說,我們可不付錢!」

那文士笑道:「在下懷才不遇,落魄至此,賣蔔鬻字維生,倒也不必跟人討這錢。」

林月如更火大,道:「你瞧不起錢,又怎麼不不好好回答我們?這不是刁難人嗎?」

李逍遙忙打圓場,道:「欸,這位先生,不如這樣吧!您既以卜卦為生,我們請你為我們算上一卦,看看我們要找的人找不找得到,如何?」

那文士這才展眉,道:「問事三百文,測字五百文。」

李逍遙將三百文交給他,那文士正經八百地籌算排卦,聚精會神地看了半晌,臉上的表情越看越是奇怪。

林月如見他不乾脆地說出答案,在那裡裝神弄鬼,好生不耐,臉色已十分難看。

李逍遙也覺有些煩了,問道:「如何?宋夫人的居所在何處?」

那文士道:「興唐寺後的柳樹數過去第三株的屋子,便是宋宅。」

李逍遙道了聲謝,便與林月如要離開,卻又被那文士叫著:

「稍等,這位公子!」

「還有什麼事?」

那文士看著李逍遙,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蔔出來的卦象,道:「公子,在下方才是氣不過你們以財淩人,所以故意刁了你們一下,請勿見怪。」

「不要緊,沒什麼。」

李逍遙口中說著,心裡卻奇怪他為何前倨而後恭。

那算命文士又道:「我方才蔔的這一卦,不是您針對所問的問題,而是蔔您的近日前程,在下從未見過這種卦象……」

李逍遙好奇地問道:「哦?是吉是凶?」

算命文士道:「這象凶險至極,卻又至尊至貴,真是怪異極了……」

李逍遙笑道:「我是不信這個的,您慢慢研究吧!」

說完便轉要走,那文士連忙道:「且慢,公子,請聽我一言。」

李逍遙道:「你說。」

「這卦裡,您身邊有血光及枉路,可見是帶冤與人。因此在下只能送你一句箴言:魔非魔、道非道,善惡在人心;慾非慾、情非情,姻緣由天定。」

李逍遙笑道:「謝謝你了。」

便與林月如一同回頭走興唐寺的路,林月如道:「那算命的胡說八道些什麼?」

「不胡說八道,還能算命?」李逍遙倒是一笑置之。

兩人遶過廟街的大路,來到廟後的貧民居所,只見一排衰草枯楊,零落破舊的屋舍林立,第三株柳樹旁的小屋子前,只有一個衣衫微顯得骯髒的小孩撿著路邊野樹的果子吃。

李逍遙道:「小弟弟,宋夫人可是住在此地?」<

那小孩看了看李逍遙,又看了看林月如,臉色變得有些僵硬,道:「不,我娘說她不在,她去別的地方了,好幾天之後才會回來。」
李逍遙覺得他的回答方法有些奇怪,說道:「宋夫人是你娘?我們有很重要的事要找她,請她出來一下好嗎?」

那小孩卻十分敵意,大聲道:「我告訴你我娘不在,你們要債改天再來,我只是一個小孩子,你跟我要不到錢的!」

李逍遙這才明白這孩子是在這裡幫母親擋債主的,有些兒哭笑不得。林月如訕訕地說道:「哼,跟他爹一個德行!」

李逍遙溫色道:「小弟弟,我們不是要債的,是幫你爹送錢來給你們的。」

那小孩一聽,立刻臉色一變,對屋子內叫道:「娘!爹叫人送錢來啦!爹叫人送錢來啦!」

屋子十分淺小,一扇破荊門立刻打開,一名看來十分憔悴的婦人探出頭來,又驚又喜,跨步而出,道:「華兒,別大聲嚷嚷!二位是……」

李逍遙將那富商的包裹遞給那婦人,道:「這是令夫的物品,請夫人收下。」

宋氏接過包裹,道:「是這包巾沒錯,當年他帶出去的……」

她的口氣顫抖著,眼眶也紅了。李逍遙拱手道:「物已帶到,告辭了。」

宋氏連忙拉住李逍遙,道:「請別急著走,二位請到屋內稍坐,讓我備菜招待……」

「不,不必了。」李逍遙忙道。

宋氏道:「至少喝杯茶水,聊表心意,好嗎?」

她都急得拉人了,李逍遙與林月如只好稱謝進入,屋中簡陋至極,土灶房室全在一處,中央擺著兩隻破椅和舊幾,也都搖搖晃晃,十分不穩。宋氏從牆邊以土堆起的克難灶上取下黑不溜丟的壺,倒了兩杯茶給李逍遙與林月如,林月如面有難色,連碰也不去碰。李逍遙舉杯,還未到口已先聞到一股油羶之氣,杯中茶淡絳暗紅,也不知是什麼東西,實難入喉。

李逍遙道:「夫人,您點點看東西是不是全在。」

宋氏打開包袱,便滾出了一大堆的金銀,她看得眼都呆了,一會兒才道:

「這……這是我相公的東西……?」

李逍遙微笑不語,宋氏顯難置信,發著抖隨手一翻,在錦緞華服中參雜了一兩件粗布的補釘衣服,李逍遙之前檢查時便已覺得有些奇怪,還當是那商人生性節儉至此,衣服舊了也不捨得丟。不料宋氏一摸及舊衣,眼淚便落了下來,道:

「這是我給他縫的衣裳,他還留著?他……他……」

宋氏抬頭望向李逍遙,突然道:「他的隨身之物都在此,他是不是死了?」

「呃……」李逍遙沒想道她一下子就識破,一時之間有些不知該不該說實話。

林月如卻開門見山地說道:「你相公生了急病,一下子便死了,臨死前交待我們把東西給妳。」

宋氏邊聽,眼淚邊掉,淒然道:「他出外經商多年,半點消息也沒有,我聽人說他……他在揚州做出了局面,我們娘兒兩日子快過不下去了,我想去揚州找他,又沒錢……我只當他富易其妻,不要我們母子了……」

說到此,她已泣不成聲。原本對那富商十分討厭的林月如,居然改變了態度,主動上前,輕拍了拍她的肩,柔和地說道:

「妳相公一心想回來,是揚州城當時有禁令,他出不來,但是他天天就唸著回家,妳該相信妳相公的心了。」

宋氏哭得更慘,李逍遙頗欣慰於林月如態度的改變。那名骨董商人雖然愛財,但是他有了錢之後,不忘髮妻,甚至不忍拋棄妻子所縫的衣裳,這份情義令人感動。林月如的好惡雖然強烈,但也不是連這個都想不通的人,此刻她倒有些欣賞那骨董商的為人了。

林月如輕聲安慰了一會兒,宋氏才收淚,道:「二位把他的遺產送回,我母子下半生再也無憂,這份大恩大德,妾身萬死難報。」

說畢,拉著兒子便要跪下,李逍遙手快,一彎身,一手一個把兩人都拉住了,道:「別這樣,我們也只是順路,不算什麼的。」

宋氏道:「有恩不報,妾心不安。那麼這個玩物請收下,聊表寸心,好嗎?」

宋氏拿出來的,居然就是那個紫金葫蘆,李逍遙和林月如見了,都忍不住相視大笑。
宋氏一怔,道:「公子,小姐,這太微薄了嗎……?」

李逍遙想起當初為了這個紫金葫蘆,那商人還誣賴他們是賊,現在他的夫人卻要把這樣東西再送給他們,讓李逍遙和林月如都不禁覺得好笑,李逍遙笑道:

「不,絕不微薄。令夫生前最看重的就是此物,您還是收回去吧!也許是個價值連城的寶物,我們受之有愧。」

宋氏道:「妾身並不懂古物的價值在哪裡,先夫留下的這些錢財,已足夠我扶養孩兒到成年以後,留著這種寶物,反而可能是災禍。如果它真的價值連城,我不敢保留它;如果它不值什麼,我留著也是白留。因此送給李公子作為記念,再合適不過了。請李公子您一定要收下。」

見她說得這麼誠心,李逍遙不好意思地說道:「那……那就卻之不恭了。」

宋氏放心地一笑,把兒子牽了過來,又執意對李逍遙、林月如叩了幾個頭,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李逍遙與林月如好不容易才離開興唐寺,輕鬆地散步回尚書府。李逍遙把玩著那紫金葫蘆,道:「這玩意兒到底哪裡值錢?」

林月如拿了過來上看下看,道:「你看,葫蘆底下有刻著圖紋耶!」

李逍遙好奇地一看,道:「我看著倒像是字。」

「字?嗯……這麼說好像是字,反正咱們也看不懂。」林月如把葫蘆還給李逍遙,笑道:「你師父是酒劍仙,你這個徒弟現在也得了個酒葫蘆,真是天生的師徒命!」

李逍遙笑道:「我比我師父英俊好看多了,酒劍仙該我當,他當酒劍鬼……啊呦,妳幹嘛打我?」

李逍遙的後腦被重重地敲了一記,他摀著頭望向林月如。

林月如道:「你見鬼了,誰打你?」

李逍遙道:「可是剛剛我的頭就是被打了一下……」

林月如聳聳肩:「絕不是我打的,本姑娘有打就有打,不會打了又不敢承認。」

李逍遙見到腳邊多了塊石頭,如果自己剛剛是被這小石子打中,那就真的不是林月如偷襲他了。是什麼人可能以石頭打中他的頭?李逍遙困惑地摸著頭,想也想不通。

「難道是……?」

李逍遙直覺想到:難道酒劍仙在附近?李逍遙回身跑了幾步,東張西望,此地已近尚書府,川流不息的路人之中,並無酒劍仙的蹤跡。

懷著滿腔納悶,李逍遙與林月如一同往尚書府而回,遙遙可以望見高聳在鬱翠之間的飛簷角樓。

兩人走過繞彎於尚書府外的渭水橋,卻見一名孩童正在水邊嗚嗚哭泣,十分傷心。

林月如一時好奇,道:「小子,你怎麼哭得這麼難過?你錢掉了嗎?」

那孩童一面哭,一面指著水流,道:「嗚……我把彩依姐姐給我的花,掉到河裡去了……,我不會游水,不敢下去拿。」

「花?」林月如奇道:「你說的彩依姐姐,是尚書府中的劉夫人?」

那孩童哭著點了點頭,林月如道:「她怎會把花給你?」

孩童道:「昨天我抓到一隻蝴蝶,彩依姐姐看到了,要跟我買那隻蝴蝶,我不肯,我有了錢,娘要沒收的,最後彩依姐姐拿了朵這麼大的花跟我換,我才換的……」

那孩童比了個手勢,如果他沒有誇張,那朵花大概與他的頭差不多大,若是佳種牡丹,確實是件稀有珍寶。貴戚以重金收購牡丹,她不肯出售;為了救隻蝴蝶,她卻捨得,可見這美如芳蝶的美人,也有惜蝶之心。

林月如道:「你把花弄掉了,所以哭了?」

那孩童抽噎著點頭,林月如笑道:「這有什麼好哭的?我再摘朵給你好啦!」

那孩童道:「妳騙我,尚書府是不能進去的的。」

林月如道:「我可以進去。你看那六扇大門,前頭很多人守衛,可是我可以一飛就飛進去,替你摘朵花兒出來。」

那孩童張大了眼,收淚道:「真的嗎?妳沒有騙我?」

林月如道:「我不騙你,我們可以勾勾手。」

那孩童笑道:「好,我跟妳勾手!大姐姐,妳跟彩依姐姐一樣好呢!」

林月如笑道:「我比她還利害呢,她不會飛,我會。」 

說完,林月如輕功一閃,人便不見了,那孩童瞪大了眼睛,看著林月如消失,一會兒才喃喃道:「可是……彩依姐姐也會飛啊……」
李逍遙一怔,道:「你說什麼?彩依姐姐也會飛?」

那孩童連忙摀著嘴,道:「沒有,我沒有說,你聽錯了。」

李逍遙故意道:「我明明聽見了。喔~~我知道了,你在吹牛,怕被我發現,就說我聽錯了。哈哈,吹牛大王!」

孩童果然好騙,馬上道:「我沒有吹牛!我真的看見彩依姐姐飛!」

李逍遙道:「我不相信,你在騙我。」

那孩童有點急,內心掙紮了好一會兒,才道:「我真的沒有說謊,我可以偷偷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

李逍遙點頭道:「嗯,你說吧,我不講出去。」

那孩童壓低聲音道:「彩依姐姐真的會飛,就像剛才那個姐姐一樣,不過彩依姐姐飛得更慢,更漂亮,好像一朵花兒在空中綻開一樣。」

李逍遙道:「你在什麼地方看見她會飛?」

孩童眉飛色舞地說道:「我在樹林裡跟她換了蝴蝶時,彩依姐姐就是飛過山谷,將蝴蝶放到對面的山間呢,她飛的時候,身邊遶著好多蝶兒,她就像最大的一隻彩蝶,好香,好美呦……,不過……」

孩子突然不說了,李逍遙問道:「不過怎麼?」

那孩童道:「不過我娘說人是不會飛的,還說我在騙人,如果彩依姐姐會飛,那她就是妖怪。我姑姑還說彩依姐姐那麼漂亮,一定是妖精……所以她不許我告訴別人,還說,要是我一說出去,妖精馬上會知道,然後會來吸走我的氣……」

那孩童顯然是真的害怕,他的這些話,令李逍遙頗為不解,他覺得彩依不像是會武功的樣子,可是淩空飛越山谷,分明是極為高明的輕功。

但身邊繞著許多蝴蝶,這又如何解釋呢?

難道,彩依有點問題?李逍遙神情凝肅了起來,此時林月如以輕功趕了回來,手中握著一枝紫紅色的牡丹,徑約一尺,大逾人頭,乍看之下簡直像捧了一團紫雲在手中,美得驚人。

林月如道:「哪,是不是這麼大一朵?」

那孩童大喜,道:「對,就是這樣。」

「拿去吧!再弄丟了我可不幫你了。」林月如笑道。

孩童拿了花,歡天喜地地離開了,李逍遙道:「妳偷摘她的花,可當了一回雅賊啦!」

林月如笑道:「說你是土包子,不懂京裡的習俗呢!」

「京城習俗是偷花麼?」李逍遙打趣道。

「唐人舒元興的『牡丹賦』序中寫著:『京國牡丹,日月寑盛,今則自禁闥洎官署,外延士庶之家,瀰漫如泗瀆之流,不知其止息之地。』在長安、洛陽的牡丹是全民都可以欣賞,不分貴賤的。再說,我也問過彩依嫂子,是她允了的。」

兩人說笑著步入府內,李逍遙對這身世如謎的彩依卻不禁有了幾分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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