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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草薰風

[科幻靈異] 鄭惠文(第四象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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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5 16:00:43 |顯示全部樓層
『趴答』一聲,裘老切下遙控器關了電視,嘴裏嘀咕著:『像你這說,才真搞得人心惶惶哩!』

一旁前來探望的阿浪微微一笑。所幸裘老僅是皮肉之傷,兩根肋骨有些微裂痕,雖然無甚大礙,但醫院方面還是要他留院觀察一天才能離開。難得的這段療養時間,裘老手上卻也不閑著,他戴上眼鏡,孜孜不倦地翻查畢業紀念冊上的人名。

『你的膝蓋還好嗎?』裘老問道。

『行啦,死不了人的!啊呀!』阿浪學李小龍般誇張地在半空中虛踢一腳。『不消幾天,又能健步如飛啦!』

『搜索的結果怎樣了?公寓附近有沒有找到兇手的車?』

『是啊,一輛在今年五月報失的喜美轎車。我們在裏頭還找到了一些蔡老師的毛髮,看來應該就是兇手用來代步的。』

『現場是不是也留有年代數位?』阿浪點點頭。從公事包內取出了數張鑒識照片,將寫在禮堂看臺上的鬥大『72』指給他看。

『也是和前兩樁的案子一樣,出自同樣手法,不過這次換成了白粉筆。』

了謹慎起見,他在現場時還找了工頭來問話,不過他也表示昨天沒看到這個字,應該是新加上的。

『七十二年,豐原高中的禮堂倒塌事件……』想著眼前這一切,正應了他們先前的推測,阿浪不禁隨口念了出來。一旁的羅組長聽了,自鼻孔哼了聲,似乎想駁斥幾句,不過後來卻未吭一聲。

後來檢視古正明老師的房子,他們發現兇手曾在這個房間內逗留了一會兒。專案小組的成員推測,可能是因格鬥後身上傷痕累累,所以他乾脆取走受害者的鑰匙,回到對方住處,清洗後包紮,不料竟然遇到裘老他們登門查訪,情急之下才慌忙逃走。

『組長倒是信誓旦旦地表示,案情應該近期內會有所突破,由於現場發生過格鬥,留有可疑血,他認取來化驗、比對後應該可以很快尋獲真凶了。』

『能這輕易找到那才真是奇了,哼!』裘老嗤之以鼻道。

『對方的身手相當矯健,因受害者的體格不錯,且有些功夫底子哩!』

『是啊,是啊,同時還順手掠倒了一個中年警探哩!』裘老看了一眼瘀青未退的脅下,自顧苦笑著。

『你想,他什要特地跑到蔡老師的家中,去撥那通電話呢?』組長問。

裘老呼了一口氣。『不知道。大概自命不凡,想玩一些驚悚劇來挑戰警察吧?也或許他的精神狀態本來就不太正常?』

『不過啊,裘老,這一點可跟我們原先的推測,就不太一樣了。我們起先認,兇手是仿真發生過的慘案,一一向教過他的老師來進行報復,但是這位卻同樣是國小老師,而且和先前那所文山區的國小並不算在同一學區內呀!』

『說不定他臨時改變計畫哩!照理說,第四起就要重演箭瑛大橋啦!如果真是朝曾教過他的老師來進行報復,那兇手肯定是要有大學學歷呢……』說到這裏,他突然停頓了下來,因自己說的話引得腦子裏靈光乍現,什兇手預設總共得要有四起兇殺案呢?暗地裏隱隱有什線頭,待要細想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怎啦?』阿浪擔心地問道。

裘老搖搖頭放棄了。『沒什,胡思亂想些怪東西,沒啥搞頭。』

『大隊長那邊下來新指示。他篤定地認,這是一起連續殺人案。他希望能夠藉助外力來偵破這樁案件。』

『是嘛,因這是臺灣第一起的連續殺人案,大家都沒經驗?』裘老半是諷刺地說。『是怎樣的外力?洋和尚?』

『也算吧?他叫作楊志軍,是一位華裔的犯罪學博士,目前任職FBI特別偵查官,擅長人格側寫,曾經協助破獲過不少連續殺人案件。』阿浪像是背誦一般,滔滔不絕地一股腦兒說了出來。

『人格側寫?』裘老蹙著眉頭想了一下。『就是劈頭告訴你兇手是你的白人鄰居、二十五到三十歲,有個破碎童年之類的玩意兒?』

阿浪哈哈大笑。『大概是吧,以前課堂有提過,就是那神!』

『他要回國辦案嗎?』

『沒有。大隊長要外事科發一封電子郵件給他,附上相關案情,請求協助。或許會直接回信告訴我們兇手的住址也說不定。』

裘老猛擺手。『什網路、電子郵件的,搞這種東西,你們年輕人比我在行。』

阿浪找了張椅子,坐在裘老身邊,好半晌不開口。

『要說什?』裘老凝視他的臉,催促著。他面有難色地欲言又止。

『有件事……上個禮拜中正區的越界來抓賭,破獲了一個有些規模的地下賭場。裏頭的管事透露曾向管區員警打通關節,現在政風室如火如荼地在查了。』裘老靜默半晌。

『你該怎說就怎說,不必顧慮我。』

『該死……我不是這個意思。就算問到我頭上,只說不知,本來就不知道啊!我只是希望跟您老提醒一聲!』

『我曉得了。』裘老認命似地點點頭,有氣無力地躺回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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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年七月二十六日

AM 10:18萬芳醫院病房

六樓的電梯門一打開,孫太太那刺耳、高亢的咒聲便穿越長廊,結實地撼震著每個人的鼓膜。

『究竟要等到哪一天,她才會停止指桑槐呢?』

李成景禁不住要這般想。他在病房外駐足等候了一會兒,等裏頭的聲音稍稍平息後,他才推門進去。依稀聽見,他們好象在吵著何主治醫師沒有親自來探查病情之類的事情。

看到李成景走了進來,孫老口裏低聲嚷道:『行啦,行啦』,一邊揮手要他老婆走開去。

孫太太漲紅了臉,氣衝衝地摔門離去,留下兩位手足無措的實習醫生,怔忡在當場。護士小姐倒是見怪不怪地,推著藥車,繼續巡房作業。孫老的病情似乎是日益沈重了。今天的訪談過程不太順利,三不五時便被他劇烈的咳嗽聲給打斷。淑華的憂慮毫不保留地全都顯露在臉上。她手裏捏張紅色紙片,繼續她的私密作業,但目光不時地投射過來,留心著父親的情況。李成景同情地朝她望了一眼。比起初見她時,身形好象又消瘦了幾分。再不多多保重,或許她會比她父親先倒下去也說不定。她清秀的臉龐,早已負載太多超乎她年紀的憂愁了。

『今天還要繼續下去嗎?』李成景問道。他注意到病床是放倒的。

『當然!』孫老顯得有些虛弱的聲音,但卻存在十分堅定的意味。『整個劇情快進入最高潮啦!我們當然得打鐵趁熱啊!』

『我也很期待呀,孫老。但還是注意身體要緊哪!』成景邊說著,邊偷覰著淑華的反應。

孫老瀟灑地笑了笑。『算啦,來日幾何,我自己很清楚。先把故事講完,我才能放下一顆心。只怕整個過程可能有點匆促,希望寫作的材料不會太少才好……如果你有什想法,也可以把它補進去。』

李成景點點頭,表示應允。

『上回講到哪兒啦?』

『關於潘祝庭被兇手伏擊的事……』

『是啦!』孫老輕敲著腦門,說:

『就在大家了救護車的失蹤搞得焦頭爛額的時候,竟然又傳出潘祝庭被攻擊的事件。那件事發生在十一月五日,也就是潘緒逸失蹤的隔天,就讀台大的潘祝庭,晚間騎著腳踏車行經基隆路一帶時,突然被一輛黑色轎車從後方撞個正著。他在路旁昏迷一段時間後,然後才被路人送往醫院。除了身上有許多擦裂傷外,幸好沒有大礙。』『現場有沒有發現數位之類的符號?』

『倒是沒有。不過他表示撞擊力道相當狠,蓄意的成分相當濃厚,明顯是故意要致他於死地。』

『什兇手突然變得那性急?手法也和以前大相徑庭?』成景好奇地問道。

『不曉得。因沒有目擊者,潘祝庭對事發經過也很模糊,查辦起來很吃力,即使著手去追查他描述的那輛黑色轎車,也都沒有線索,潘家上上下下的車輛都沒有撞擊的痕。不過,警方的注意力很快就因救護車被發現而移轉。』

『找到潘緒逸了?』

『沒錯。九日那天,管區派出所接獲民報案,在內湖附近發現一部被焚毀的救護車,我們是後來接到通報才知道的。那地點相當偏僻,救護車翻覆到二十幾公尺的斷崖下,可能是引起油箱爆炸,整部車燒得面目全非,而司機被燒得焦黑的屍體就在駕駛座上。從他頸上挂著刻有「逸」的金煉看來,我們研判他就是潘緒逸。』

『他身上有沒有手掌被切掉之類的傷?』

『這倒沒有,兇手也沒有留下其他暗示,不過出自於他殺,倒是毋庸置疑的。因法醫驗屍的結果,發現他是先被毆擊後腦暈厥(同樣的手法),然後才被燒死的,身上有多處撕裂傷,死亡時間至少有三天以上。』

當然,在路邊的一棵榕樹上,我們發現了兇手同樣的戲法:樹皮被刻出鬥大的阿拉伯數字「3」的形狀。只不過,救護車全被焚毀,即使想要對照之前的推論,也都無能力了。』孫老無奈地搖頭歎道。『偏偏在這個時候,潘家的連續命案受到當局相當嚴重的關切。那時節正逢美麗島事件的敏感時刻,社會上仍是餘波蕩漾,當局了避免更造成島內人心惶惶,下令將這件案子始末完全封殺。』

『封殺?是停止整樁案件的調查嗎?』李成景不禁想起好萊塢的電影上,常見那種特調部門強勢介入的情節。

『當然不是啦,否則兇手再繼續濫殺下去怎辦?』孫老說。『只是有關案情報導,一率不准相關人員披露。當時有家黨外的雜誌社硬是自個兒查了個大概,給個聳動標題叫作「臺灣首部連續殺人案件」,不過在付梓前也硬生生給國安局制止下來了。

『從這裏開始告訴你的,都是在當時報紙找不到,相信也不會有人從中發現,這些發生在北部、看似意外的案件,其實是相互有關聯的。那段時期,民頂多認最近治安變壞,命案多添增幾樁,但卻不會懷疑那是連續殺人案件。』

孫老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雖然郭泉的身分與潘家的關係還是無從得知,但是專案小組幾已認定,要解決這件案子,就得找出在遺分配中,誰才是最大的受益人!』

『是希望潘火生公開遺囑?』

『其實我們也曾想過,藉由公權力介入,來瞭解由律師保管的遺囑內容。不過據律師的說法,遺囑仍是時常修改,尚未公證生效,且家族沒有人看過內容。了避免引起風波,潘老先生的意思是,希望在他死後召開家族大會,再公開其內容。』

『其實,這對老人家真是情何以堪哪!』孫老不勝感慨地說。

『二太太哭得肝腸寸斷地,潘永湟的屍骨猶未寒,家族竟然接二連三出事了。他們口風很緊,不敢讓潘火生知道這些事。』

李成景像是沒有聽到孫老的說話,他暫停筆記,抱著雙臂沈思起來。『是啦!只要知道誰是最大受益人的話,不就很快就能找出兇手了嗎?』

孫老贊同地點點頭。

『也因此,我們還是私下前往拜訪律師,就受益人的事情談談。我們最希望知道的,就是當有意外發生、受益人死亡的話,遺會依什樣的規則來重新分配?比方說是把已死亡受益人的比例移轉到兄弟姊妹身上,還是按照本家、外家的形式來重新分配?

『不過律師告訴我們,因潘老先生是那種篤信「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的守舊人士,因此遺囑內的受益人,只限于潘家的男性子孫而已。如果某人發生不測,他的那份就會原封不動地轉移到「濟生」醫院創建基金會中。』

『轉移給醫院?』成景不可置信似地問道。

『我們當時也是楞了一下,最終受益人竟然是歸於醫院?而律師再次強調,雖然最後財比例分配還沒有定案,但潘老先生怕自己走得太突然,曾經把自己對財分配規則告訴他。他說,就算遺囑內容再怎更動,這樣的原則是絕對不會變的。

『此外,律師在不違背委託人意志的範圍內,也透露出一個重大決定。他要求醫院董事會通過一項「世襲」提案,也就是未來「濟生」醫院的管理職,一定得由潘家子孫來承繼。』

李成景還是一臉茫然地望著對方。

老警探笑了笑,『原先我跟你一樣,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邊際,以是潘火生老糊塗了。不過後來仔細推想,發現這可正是老先生的深謀遠慮哩!

『他規劃讓醫院成潘家世代安身立命的地方,讓家族有餘裕的資金來專注經營,可以避免「富不過三代」的風險,把遺大部分都投入醫院中,也可以防杜子孫們的鬩牆情事。而「世襲」規則的確立,也能夠保障這支潘家命脈,不會被外姓血親所介入,可說是用心良苦哩!』

『可是,如果那兇手目的是奪,而且「濟生」醫院終會讓潘家子孫來掌管,那這一來之前的濫殺豈非就毫無意義了?』成景反問道。

『那就要看兇手怎樣藉此來獲得最大利益囉!』孫老語帶玄機地說。

李成景又停下筆思考著。對他來說,這些豪門的爭鬥、分配遺的較勁等等實在是太過複雜,超乎他一般熟稔的生活範疇了。

『此外,經過訪查的結果,在墜車地點附近有目擊者表示,在十一月四日晚間,曾經看到疑似的救護車經過。雖然對方不敢肯定是同一部車,可是因那個地方相當偏僻,住家極少,鮮有救護車會途經當地,因此我們也把這一點列重要的參考線索。

『就在我們設法進一步過濾十一月四日前後,相關人士的不在場證明時,專案小組接到了一通報案電話,表示要告訴我們兇手究竟是誰!』

李成景瞪大了眼睛。『是誰報的案?』

『潘──緒──逸!』孫老一字一頓,定定地說著。

那一瞬間,李成景突然覺得背脊發涼起來。

八十九年七月二十六日

AM 11:00臺北市刑警大隊

一回到警局,裘老和阿浪立刻前往最里間的辦公室,找大隊長報到。

柯大隊長正在講電話,他打個手勢要他們稍等一會。從對話的內容約略聽來,阿浪猜測,那應該和政風單位最近大張旗鼓的偵查行動,脫不了太大干系。

這幾天,阿浪特別留心新聞報導,只是接連而來的行政院、立法院的政治鬥爭戲碼,佔據了大幅版面,這幾起聳人聽聞的命案被擠到最角落去,似乎大家都不甚在意了。或許再過幾天,就會被人所淡忘。

據他瞭解,接連發生的三起命案,地區警方連續成立三個專案小組來獨立偵辦,不過偵查進度也都同樣陷入膠著之中。沒有人出面統合這些各行其是的友軍單位,彼此間也沒有橫向聯繫,甚至連有幾分相信這個說法的專案小組組長也不例外。

大隊長的談話終於告一段落。他重重挂上電話,舒展一下筋骨,頭看看兩人,臉上挂著難解的笑容。

『傷全好啦?那傢夥沒真的傷著你吧?』大隊長朝裘老說。

『哼,憑他?還早哩!』

裘老倔強地挺起胸膛說。大隊長微笑了一下。

『接連這幾起的教師兇殺案,我覺得應該是有關聯,尤其是你遇到這檔事兒,更確定這些案件是環環相扣的。禮堂工地化驗的血報告指出,除了留有死者的A型血外,現場還有另一種O型的血反應,這是一項重要線索。只是,兇手什故意要提醒我們,這三件案子彼此相關呢?對他來說有何好處?』

兩人很有默契地聳聳肩。這可不又回到老問題上頭了?

大隊長也是雙手一攤。『不過我相信,至少目前大方向應該沒錯才是……還有,新政府當家,國安局那裏有些原本列機密級的資料,也已經解禁了。我在清單上看到一批文件很有意思,那大概是有記載以來,臺灣可以查到的最早的連續殺人案了。

『雖然案情發展可能不太一樣,受害者大都局限在同一家族,但有一特點讓我特別留心,就是兇手都會在現場留下數位編號,這跟眼前這樁倒是有幾分相似,值得列入參考。你們不妨留心一下,這樁案件的破案關鍵在哪里,或許可以得到一些靈感。至於上次楊先生那裏,跟他聯絡上了嗎?』

『是的,』阿浪答道,『已經擬好稿,發文請資訊科的同事聯絡了。』

『嗯,』大隊長點頭贊許道。『這位楊先生,在美國曾經破獲過許多案件,推測也都八九不離十。前幾年的桃園市長滅門血案,警政署也曾請他回國,相信有了他的意見後,一定會有所幫助的。』

他來回注視著兩人。『上頭對這案件盯得很緊,每回開會時,我都信誓旦旦地保證近日內會有所突破、有所進展的,只差沒有被要求限期破案罷了。外頭的小道雜誌倒有人懷疑,這三起案件是彼此有關聯的,幸好沒太多人注意,否則可要鬧開了。』

兩人彼此看了一眼。明禮國小禮堂那一次,阿浪一確認是同樣的手法後,便立刻聯絡專案小組的人員前來,封鎖現場,嚴禁記者跨進,所以才沒有再暴露太多詳情。

大隊長打開抽屜,找出一張簽有官章的正式公文。『你們下午兩點直接到國安局總部找一位董先生,把這張請借函給他,他會把相關的卷宗拿給你們的。』

兩人敬個禮,轉身正要出門。阿浪感覺到今天的大隊長顯得更疲憊,或許是太多的繁重事物,把他壓得透不過氣來,原本舉手投足間英姿煥發的神氣,似乎已不復見了。

『應真!』步出辦公室前,大隊長似又想起了什,從背後喚住了他。

『那個地下賭場在原地開張近年餘,在我的管事範圍內竟然沒抄掉它,我是難辭其咎,省不得有處分下來。』大隊長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以往看似理所當然的事,現在似乎又不是那回事了。我想你應該有自保之道,不是嗎?』

『是,我明白了。』裘老平心靜氣地說道。

『我去抽根煙。』離開辦公室後,裘老悶悶地說道。

下午,阿浪與其他弟兄一道去查辦一件煙毒案,回程時順道前往國安局總部取回案件。

回到警局時,仍舊沒看到裘老的人影,不知往哪兒去了。詢問其他人也沒見著他的影子。

『大概得靠自己盡力了吧?』他心想著。他十分認同裘老在這樁案件上的看法,也曾在專案小組會議上力排議,表示得和友軍單位建立橫向聯繫,但是大多數人卻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

『說你菜還真夠菜,轄區兇殺案沒破,備個案也就是了,幹嘛非得把三條人命往自己身上攬?』其他人笑道。

(因可能還會有第四個人呀!)這句話,終究還是擱在心裏頭沒說出口。算算兇手在這三樁案件中行兇的時日,阿浪估計,不出下個月月中,就要出現第四個犧牲者了。

他向大隊長報備後,翻開案卷細細看起。這是發生在民國六十九年前後的案件,除了最後一樁案件無法確定是意外還是兇殺之外,前前後後共記錄有四起命案。

厚達數千頁的內容,以八個卷宗夾裝著,裏頭是相關的人員筆錄、證物照片、應訊內容等資料。後面注記本案案情已告偵破,但自白筆錄、宣判書等資料卻都付之闕如,原來,兇手在到案後,沒隔幾天便在牢中暴斃了。

阿浪挑了幾個卷宗快速翻閱著,他大概得知,這樁發生在基隆潘氏家族的連續兇殺案件,和財的分配有極大關聯。有些地方和眼前的案件的確是有點相關之處,就如大隊長所說的,兇手都會在行兇後留下數位注記,可惜兇手來不及詳加偵訊就絕命了,不然阿浪實在非常好奇,他們什故意要留下線索,透露給警方呢?

那個兇手挑了四個地點行兇,分別是淡水、金山、內湖、新店等地。根據地緣關係,阿浪心上浮現一種奇怪的感覺,有些東西好象可以對應在眼前的這樁案件上,但幾經思考後,仍是無法理出個頭緒。

八十九年七月二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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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5 16:01:03 |顯示全部樓層
『怎了,小李?你今天看來心情特別好?』

一見到李成景走進病房中,孫老便發覺他似乎十分雀躍的樣子。

『當然啦!』他精神奕奕地回道。『因今天是專程來聽故事結局的呀!真相大白、壞人伏法、正義伸張。關於傳記那方面,我已經準備就緒,大概知道要怎著手了。』

孫老楞了一會,看著他一副熱血澎湃的模樣,隨即明白過來。他哈哈大笑道:『小李啊,我的故事才講了四分之三哪!如果就這水落石出,抓到兇手,那豈不是太僥倖了?而且,你可能無法從我這裏聽到真正的完結篇哩!』

成景原先揮舞的雙手霍地停在半空,他不可置信地望著對方:『您上回不是說,潘緒逸準備把兇手身分告知警方嗎?』

『呵,我可沒說他如願啦!今天我就是要告訴你個中詳情嘛!所以我也說過,最好得等你完全聽完再動筆呀!』

『真是曲折離奇、扣人心弦哪……』空歡喜一場後,李成景坐了下來,自顧嘀咕著。

『相信你也猜到了,真正的潘緒逸尚在人間,隨著救護車墜落崖底的,其實是他的攣生兄弟潘緒達。兇手是誤殺的了。

『這一來,當晚司機的反常狀況就能夠解釋了,因客串駕駛的潘緒達,對北縣的路況並不很熟,所以迂回了好一陣子才到達目的地。

『至於什會這樣呢?我們一直沒有找到答案。據我的猜測,很有可能以前兄弟倆就曾經借著外表酷似這特點,相互掩護身分,當潘緒逸想去賭兩把而開小差時,就會找弟弟潘緒達來頂替。』

『不過,如果僅是代其兄開一個晚上的救護車,而出勤管理又鬆散,那什兩個人還怕被別人認出,得互換項鏈呢?』李成景不解地問道。

『呃……這倒是,沒特別想過。』孫老說。

『因我們那時全都在等著兇手身分被揭露呀!像你剛才一樣,不去多想它,那一切就輕鬆多了……』

『那潘緒逸何不直接在電話中告訴警方就行了?』

『我們的同仁表示,在電話裏頭聽來,他似乎是有所顧忌的樣子。他希望,在十一月十八日晚間九點,我們的專案小組負責人與承辦的檢察官,能夠親自到他位在碧潭旁的別墅中見面,屆時他會把兇手真實身分披露出來。』

『幹嘛要刻意賣關子呢?』李成景的腦海中又浮現另一個疑點。

『我猜,可能要搞條件交換吧!既然他知道兇手的身分了,也或許他有參與其中,而在這節骨眼上,想要抽手了,但又從兇手的誤殺得知對方正打算對他不利,所以希望和警方談妥條件後,再來個窩裏反!』

『嗯……』李成景覺得言之成理,點頭贊同道。

『八點三十分,我們驅車前往碧潭別墅。除了專案小組組長與檢察官外,還有包括我在內共兩位警探同行。

『九點左右,我們抵達了目的地。那是相當氣派的獨棟別墅,共有三層樓,庭院深闊,後方就是碧潭。只不過,當我們一下車,便直覺別墅內有狀況發生了:屋內舉宅燈火通明,人聲吵雜。』

『發生什事了?』

『我們當時也是面面相覷,莫名所以,門房也不知跑哪兒去了,前院有兩隻大狗朝我們狂吠著。我們表明身分,大聲喚來傭人開了門。進到別墅內,潘宅上下約十來個僕役都聚集在後院,拿著手電筒、提燈往碧潭來回照射。

『他們表示,今晚八點多的時候,主人不知怎,像是發了狂似地,直沖往碧潭河邊跳了下去。他們現在試著自行沿河邊搜索,同時並派人去請消防隊過來。』

『這是怎回事?』

孫老雙手一攤,說:『詳情究竟如何?當時每個人都莫衷一是,只想到以救人要。當下檢察官便指示,我們留守現場指揮救援,他找了一位姓譚的管家進入屋內,詳細盤問事件發生經過。』

他指著床頭櫃,要成景把上頭的一個小本子拿過來。

『這裏便是當時譚管家供詞的謄本,你拿去看看,就可以知道那件事情的本末了。而這和我們警方後來調查的情形相去不遠。

『現在先回到當時河邊的現場。消防隊隊員很快就到了,他們帶來橡皮艇與探照燈,順著下游開始搜索,我們也組織了人手,分兵兩岸來找尋潘緒逸的下落。當時河面上一片漆黑,效果甚微。鬧哄哄了大半夜,消防隊員啥也沒找著,倒是對岸的搜索人員,在河邊撈到了一隻皮鞋。』

『那是潘緒逸的?』李成景問。

『他們拿回來的時候,當下就有一個老仆激動地上前,指認那正是大少爺最喜愛的皮鞋。我們查了一下,那是英國貨,國內沒得買,因此十之八九是潘緒逸的物品,應該錯不了的。

『搜索作業持續到天明,陸續又有許多救難人員趕來參與,展開更大規模的打撈作業。中午時分,他們在下游兩公里處,發現了潘緒逸的襯衫。整個搜索行動整整持續了三天之久,但一直沒有更進一步的進展。由於潘家的社會地位,這件離奇的落水案相當受到重視。』

『什?難道是巧合嗎?』李成景問:『偏偏就在兇手呼之欲出的節骨眼上,而證人剛好就遭到不測?』

『當時在場的人可都不覺得這是巧合,』孫老說。『這個時機大有蹊蹺,很有可能又是兇手玩弄的詭計。那個晚上,我們決定在現場已被破壞、而鑒識人員又還未趕到前,先行調查一下周邊的情況,看看是否有人疑竇的地方。』

『我們首要調查的地點是貴賓室,這是潘緒逸落水前最後待的地方。貴賓室有個落地窗,可以直通後院,有一扇被椅子給打破了。貴賓室約有十來坪大,擺設很簡單,僅有一張桌子與幾張靠背椅。不過有格鬥過的痕,裏頭相當零亂,地上、桌上都留有斑斑血。

『我們從落地窗走進後院。可能是因建築的關係,它的格局很特別,像是一把橫放的菜刀,刀柄處有口棄用的水井,上頭壓了木板與磚塊,權充遮掩。而刀刃處,也就是院內蓋有一座涼亭,四周種滿了花草,邊緣處有半人高的鐵柵欄,向下一層樓的地方就是碧潭河面。潘緒逸便是從這裏跳入河中的。

『他們在後院的盡頭建了一道階梯,可通往碧潭邊。還用一些塑膠空桶搭成了簡單的浮動碼頭,平日用來垂釣、賞景之用。不過,潭邊與後院間有道上鎖的鐵柵門,除非有特別準備,否則一般人是不容易從河邊侵入住宅的。』

一口氣說了那多,孫老臉上滿布倦意。李成景知道是該告辭的時候了。

『孫老,我先回去讀一下檢察官的報告,整理出一個大概,這幾天再過來找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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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愛上了我,你就自己找晦氣。我要是愛上了你,你就死在我手裏



八十九年八月一日 PM 8:03 某網路咖啡店

早上,有位元資訊科的同仁過來辦公室拜會O六二六專案小組的組長。他們已經透過電子郵件與旅美的楊博士搭上線,對方在昨天有了回音。他表示已經詳閱過案卷,整理出一些心得願意與專案小組成員分享。而了方便起見,他希望能夠約個時間,用『視訊會議』的方式來面對面討論案情。

『視訊會議?』組長蹙起眉頭,不解地看著對方。

『也就是將影像、聲音等資料,透過網路來進行傳送,這樣雙方就可以進行多邊會談。』對方宛如背書般地解釋道。

『你說得很明白,但我聽得真他媽的糊塗……你的意思,應該就像那種可以看到對方的電話設備吧……資訊科那可有這樣的設備?』

『我們科裏是有,』科員面有難色地說。『不過內部網路的頻寬不夠,我們到目前還是用數據機來接收資料,所以無法承載這樣的使用量。』

『太離譜了吧?』

其實對方滿口術語,他們根本都聽不懂。反正既然無此設備,組長也就隨口跟著大聲抱怨幾句。

最後,滿面愧疚的科員給了一個還算有用的建議。現今風行的『網路咖啡屋』裏,有相當快速的對外網路專線,用來進行線上會議的話,肯定是沒有問題的。

科員回去後,下午即傳來消息。楊警探願意在美西時間早晨六點整,約莫是臺北時間晚上八點左右,上網進行會談。他同時把網址傳真過來。

先前,阿浪已經聯絡上轄區的一家連鎖網路咖啡屋,店長表示願意提供相關的設備與技術。晚上,O六二六專案小組共有五名成員,一起來參與這場別開生面的線上會談。

這家店位於中山南路上,場地相當寬敞,裏頭滿是煙味與悶熱污濁的空氣,槍聲、慘叫聲、叫聲則不絕於耳。數十來個青少年聚精會神地緊盯螢幕,手裏握只滑鼠快速地滑動著。組長傾身看了螢幕幾眼,裏頭不是暴力槍戰就是戰爭殺伐,他搖搖頭,不明了這些人何把時間白白浪費在這上頭,不過年輕的探員們倒是在後頭看得津津有味地。

他們租用了一個密閉包廂,並找來服務生架設了電腦攝影機、麥克風等設備,確認操作順當後,阿浪打開網路瀏覽軟體,敲入指定的網址。

同時,他的耳邊回蕩著臨行前,大隊長所說的那番話。

『裘老的意思是,再給他一個月的時間,他就可以了結這件案子了。在那之前,政風室那邊我會幫他頂一下,就算事涉關說,他擔保事後也會圓滿解決的。』

一個月破案?他不曉得裘老的自信是從何而來的,這說,不過想圖個將功贖罪吧?但現在的他只知道目前可說是一點頭緒也沒有,而破案壓力卻又急如星火,所以才得求助這位華裔警探的幫忙,否則上層的人是絕不願意眼看家醜外揚的。

螢幕閃動幾下,影像突然躍入眼簾,他們看見了楊志軍博士本人。比他想象得還要年輕許多,大概不到四十歲。他穿著一件斜紋襯衫、搭配一件颯爽的獵裝外套。生就一副娃娃臉,精明中卻不失和氣,帶點洋腔的語音有些逗趣。他舉起手向大家招呼了一下。

雙方就著麥克風試了幾次音,接著才開始交談。即時的畫面顯得有些遲滯殘影,語音也不是很流暢。

『嗨,是羅組長吧?各位晚安。我們這裏現在是大白天,各位不妨向我道聲早。』他的面孔在螢幕前遊移一下,裝出在找人的模樣:『共有五位先生哪!大家都好吧?』

楊博士俏皮地打個哈哈,省卻了寒暄客套。

『讓我們直接進入正題吧,因我分析之後哪,有些東西顯然是相當急迫的,希望我們在時效上可別錯過了。您那邊傳過來的這三樁案件哪,我彙整出幾個特點,相信它們是彼此相關的。』

他拿起桌上一份準備好的手繪草圖,標示出幾個日期,『首先,從日期上來觀察,你可以發現,兇手的「醞釀期」越來越短,也就是第一樁案件與第二樁案件相隔十八天,第二樁案件與第三樁案件相隔十天,而且在第三起與被害人發生了格鬥,看來並不像前二起經過精密策劃哪,反倒比較像臨時起意的樣子。這一點,也可從兇手不再堅持用黃粉筆這個地方得到佐證,因他根本來不及把案件計畫得十全十美。這一點可說是這類連續殺人案件的典型哪。』

三人不約而同地點點頭。

『受害者專挑老師,如果不是了某種目的,那很可能就是他極痛恨老師哪。而依據我們辦案經驗,這類案件的發生,第一起通常都是挑選熟悉的情境、地域、受害者,所以我推定哪,兇手和文山區這一帶應該有地緣關係,不然至少也曾在此地完成小學教育。而且依據受害者的年歲研判,很可能是第一位受害者所教過的學生之一哪。』

『什會挑選這些地點?如果我們去徹查受害者教過的學生,是否會有結果?』認真做著筆記的組長忍不住發言道。

『在地點的選擇上,這是一個很特殊的狀況哪。就我的經驗來說,連續殺人兇手的犯案地點,都是有可循的,頭幾起都不會相隔太遠,直到他的經驗豐富、膽子大了哪,地點才會擴張到「州」以外的地方。

『但是在這幾起案件中,我們沒有看到這樣的規律,兇手的模式是無從捉摸哪,也不像是刻意去尋找教過自己的老師。如果不是憑某種喜好來選擇,再不然就可能是故意照曾發生過的案件來加以安排了。』他在紙上塗出幾筆,彼此間的地點相隔都有段距離。

曾發生過的連續殺人案件?阿浪心上立刻浮現那樁六十九年的凶案,不過仔細一想,它們發生的地點並不一致,於是馬上將其拋諸腦後了。

『還有一個特點是立刻引起我的注意哪。』他高舉著幾張貼在白板上的搜證照片說:『兇手希望引人注目。他在現場留下作案痕、佈置著名案件的手法、故意跑到第二名受害者住處打電話等,就是希望警方將這些案件聯繫在一起,可千萬別忽略了他的精心傑作哪。根據以往偵辦的案件特色,這類的兇手,有相當高的機率在警方偵辦的時候,重回現場,混雜在看熱鬧的人群中!』

聽到這裏,組長如獲至寶地馬上把這些抄錄在筆記本上。

『他盡其所能地照著過往著名的意外案件來佈置現場,這也是一種潛意識的投射哪,他認得有這樣程度的犧牲,才有資格配得上「老師」這個身分。各種細節的精心佈置、長時間和屍體相處在一起,可以看得出,兇手具有卓絕的意志力,再不然就是精神狀態異于常人哪!

『底下是我對這個人的側寫,各位不妨留心在圍觀的群中哪,是否有人符合以下條件的:男,年齡介於二十五到三十歲間,未婚,一向離群索居,暴躁易怒,精神狀態不穩定,可能有入院治療的記錄,曾從軍過,受過特種部隊之類的訓練,但因精神狀態而中輟軍旅生涯,也或許因此與上級長官發生過衝突……血型應該是O型……』

『您連血型都知道?不如把名字乾脆給我們好啦!』

迎著組長驚訝的目光,楊博士頑皮地眨了下眼睛。

『那是各位傳過來的資料告訴我的哪!』他最後補上一句道。

『真是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哪!』

一結束談話後,組長坐不住了。他套用了楊博士的口頭禪,像個小孩子般興奮地摩拳擦掌,在小房間內走來走去,胸中滋長著無限自信,仿佛明天就可以將兇手一舉成擒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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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年八月三日 AM 10:18 萬芳醫院病房

趁著今天結束期中考,這個禮拜又有一段空閒了,李成景決定好好整理七月份以來抄錄的訪談內容。雖然有些生澀,但越來越得心應手了。只是孫老給的原始資料讓他有些苦惱,如果直接原文照登,可能會失之枯燥,而了顧及真實性,他還是決定把一些枝蕪細節刪去後,全文刊出。

底下就是民國六十九年十一月十八日晚間九點十五分,羅文雄檢察官(簡稱『檢』)與譚屏管家(簡稱『譚』)在潘家別墅中,針對潘緒逸落水一案的詢問經過:

檢:『譚管家,你在這幢別墅中服務多久了?』

譚:『我原本是潘老先生旁邊跑腿的,算算也有五年之久。後來二太太這裏需要一個管事,潘老先生說我做事勤快,便調我過來這裏了。』

檢:『二太太平時也住這裏嗎?』

譚:『不,平時這裏只有大少爺住而已。二少爺和太太同住,但偶爾也會過來待上一段時日。』

檢:『先扼要地說明一下,事件的發生經過。』

譚:『今天晚上僕人們都在客廳中,整理一些二少爺往生後的物事,並折一些蓮花座,而大少爺則留在貴賓室內,並特別交代,如果沒有吩咐,任何人一概不准進入打擾。大概在八點二十幾分的時候,大少爺像是發狂似大聲吼叫,接著猛地砸破落地窗,發出好大一聲巨響。隨後我們就看到披頭散髮、滿臉血污的他,一邊很驚恐似地嚎叫、一邊穿過花園朝擋土牆那裏跳下去了。』

檢:『什會發生這種事?是因房間發生什事,或是他以前有過類似的病例?』

譚:『沒有。當時大家除了立刻跑去院子察看外,我和吳媽也先到貴賓室內察看一下。除了整個房間顯得零亂、地上有些血外,並沒有發現其他物事。』

檢:『當時每個人都看到潘先生從院子跑過?』(檢察官起身看向窗外,除了靠近貴賓室附近外,院內大部分的情形都能看得相當清楚。)

譚:『是,面向院子的人最先發生異狀叫出聲,接著每個人都趕到視窗處察看了。』

檢:『你看到潘先生身上有傷口或其他可疑的事物嗎?』

譚:『因那時候院子內的大燈沒開,加上事發突然,我並沒有看得很清楚。

檢:『那間貴賓室平日做什用途?』

譚:『供客人休息外,少爺也在那裏放了不少衣物,權作更衣室用。』

檢:『事發前,有沒有聽到什可疑的動靜?』

譚:『沒有。您可以發現,貴賓室的門相當厚,而且還隔了一道長廊,即使大聲喊叫,客廳這裏也聽不到。』

檢:『今天晚上有沒有人來訪?或是電話?』

譚:『電話倒是沒有,因客廳和貴賓室用的是同一條電話線,如果有人撥出撥入,客廳這支電話也會響的。至於是否有訪客……應該是沒有(語帶保留)。不過少爺當晚刻意安排我們不進去打擾,要所有人都留在客廳中,不要離開半步,因此這可能性也不能說完全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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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0-1-15 16:01:23 |顯示全部樓層
檢:『你有看到任何人進入或是離去嗎?』

譚:『沒有。不過少爺是開車回來的,車上如果藏有人我們也是不知道的。』

檢:『這裏除了前門外,還有什出入口?』

譚:『還有後院柵門,不過平日有上鎖,外人不能進來,如果攀爬也會被我們見到的。』

檢:『如果不經由階梯,是從岸邊直接爬上擋土牆,並從原路離去呢?』

(譚管家不太有把握,不過前去察看的結果,沒有發現任何明顯的攀爬痕。)檢:『那有沒有可能趁大家混亂的時候,從前門離開?』

譚:『不太可能。前院養有兩條受過訓練的德國狼犬,晚上放出來巡夜,如果有不同氣味的外人,一定會被它們攻擊的。』

檢:『說一下潘先生今晚的大概行蹤。』

譚:『少爺在下午四點多的時候一個人出門,沒交代要去哪。七點左右回來別墅,同時吩咐我們不要去打擾他,接著便一直留在貴賓室內。』

檢:『他最近有沒有什異常的象?』

譚:『自從二少爺發生意外後,他的心情似乎一直很低落。他大多的時間都躲在別墅內,不出房門半步。即使外界都誤以是大少爺遇害,但他從未出面、甚至也不准我們去澄清事實。』

(外頭打撈起一雙鞋子,有人進來報告檢察官)

檢:『這是潘先生的鞋子嗎?』

譚:『沒有錯。英國的Bruno牌,尺寸也相符合。』

檢:『平時潘先生在家裏也穿著皮鞋?』

譚:『不。他在家裏通常都是一身便裝,即使有訪客也是一樣的。』

以上就是當晚發生在潘緒逸豪宅中的整個經過,李成景斟酌了好一會兒,並徵詢過阿文的意見,決定就這樣刊出。

『不要輕忽那些看似沒有意義的對話,因線索可能就在裏頭啊!所以你不要隨意去刪改,否則真相會更看不出來了。』

阿文這樣建議著。他似乎對這個題材很感興趣,最近沒事的時候就會過來晃晃。聽完這件落水疑案後,他反過來問李成景:

『你覺得整個事情發生經過應該是怎樣的?』

李成景偏頭想了想。

『依我的想法,當晚貴賓室中一定還有另一個訪客,和潘緒逸在一起。他進入的方式很可能就像是管家所說的,由潘緒逸開車載他入內,而後故意把傭人們支開以避人耳目。因此,整個重點應該放在兇手究竟是怎離開的?現場有沒有其他出路?』

阿文點頭稱是。

『兇手和潘緒逸可能是由於一言不合、或者是拿出什讓他驚恐的東西,結果讓他突然發狂,沖出到室外,一個恍神便失足落水。然後在傭人設法開門進入的時候,他先設法躲在某處,然後等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引導後院去時,便趁機從前門離去。

『記得前面案件的特徵嗎?加上潘緒逸可能是開車帶他進來的,所以兇手很可能是潘家的人,而狼犬不攻擊他,這也不令人意外了。』

『嗯……』阿文雙手抱臂,低頭沈思了一會兒。『這個突然發狂的論調有點不合常理,還有,既然潘緒逸明知對方是兇手了,什還敢跟他獨處一室,而不加防備呢?』

『這……』對這些看似簡單的問題,成景竟一時詞窮,答不出話來。

阿文笑了笑。『這樣吧,下次幫我問孫先生兩個問題:一個是在潘緒達的落水案件中,現場有沒有出現阿拉伯數字?此外,現在那幢別墅是歸誰所有?』

『你想幹嘛?滲透進去調查?拜託,那可是快二十年的老案子囉!』

阿文臉上仍是一副諱莫如深的笑容,把一片口香糖塞入嘴裏,搖搖頭不答話。

八十九年八月六日 AM 7:23 市刑大證物室

『嗐,阿浪,有結果了嗎?』裘老靠在廊柱旁,伸手輕叩著證物室的門。

阿浪手上的香煙慢條斯理地燃燒著,一縷細煙筆直地嫋嫋升上日光燈處,積累的煙霧被推擠,緩緩暈散開來,把原就昏暗的燈光遮匿大半,只有監視器的螢幕強光在牆壁上來回跳動著。

裘老順手打開吊扇開關,老風扇帶著嘎嘎怪響開始旋轉起來,扇葉的暗影在室內盤旋著,仿佛直到此時才這個地下室空間注入一絲活物的氣息。

阿浪像是進入禪定狀態一般,直到聽見嘈雜的背景聲音後,才猛地驚醒過來。

『你睡著啦?』裘老嫌惡地揮散空氣中繚繞的煙霧,推開堆滿煙蒂的煙灰缸,清出桌邊一角坐下來。『乖乖,日夜這般操勞,可會折損英才哩!』

阿浪疲憊地用雙手來回摀熱臉頰,端起桌上冷卻的濃茶喝了一口。看了看表,他這時才發覺,自己已經聚精會神地連續注視螢幕三個半小時了。

聽了楊博士的建議後,組長立刻動用關係,自各大媒體調閱現場拍攝的帶子,同時也將警方所有的搜證影帶找出來,逐一進行比對。整整花了幾天工夫,每卷帶子至少重復播放了十來遍,專案小組的每個人莫不叫苦連天,他們滿眼通紅、呵欠連連,用來提神的烏龍茶都灌了個飽足,兇手卻還是影蹤杳然。

專案小組原本高昂的士氣很快就消磨殆盡了,『這檔事兒可沒有想象中的那簡單……』大夥兒的心裏這般想著。眼看投入了大量人力、時間卻毫無成效後,組長更是將原先奉若神明的楊博士,改口稱之『哪』個『半仙』。

『哪個笨蛋犯案還會跑回現場?嫌景氣太差,想早點吃牢飯?』昨晚,組長氣衝衝地把一堆影帶掃下地板,嘟囔著離開了。

裘老借用組長的話,促狹地問道:

『你也相信那個「半仙」的話「哪」?』

阿浪揉揉眼睛。『說不定我們真有什疏漏的地方?』

『少來了,同一支片子至少看它七、八十次了,一個鬼也沒看出來。圍觀人群、圍觀人群……警戒線外也才十多個,如果真有同一個人每次都出現,當場早就被我們給揪出來囉!「哪」?』

裘老意興闌珊地說。除了那個小男孩勝成外,他是唯一見過歹徒面貌的人。所以這幾天光是要分辨那些神似的身影,他也被整得夠慘了。

『楊博士分析得頭頭是道,我還滿相信的,這些理論以前在「犯罪心理學」都曾經聽過。』阿浪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裘老,我倒是想知道,您何能信心滿滿,打算在一個月……不,是三個多禮拜內破案?』

裘老籲了口氣。『你聽大隊長說了?』

阿浪點點頭。

『我也不過憑著一種直覺,才當場那樣誇下海口,我希望能等到這件案子水落石出,再撤除我的職務罷!其實我也是跟大家一樣,絲毫沒有頭緒,這樣說多少給留點面。真的也要謝謝你。』

『不過,就算破了這個案件,政風單位還是不會放過你呀,不是嗎?』

『可至少我心底覺得沒有遺憾哪!至少老裘到最後還是堅守崗位,親手將凶徒逮獲歸案!』

阿浪苦笑了一下,同時感覺裘老似乎隱瞞了什,沒有說出口。他想安慰對方幾句,但卻不知該如何口。

『別小看我的直覺,往往這認定會破案,有時還真給應驗了哩!你還記得嗎?我的第六感,往往幫我突破盲點,屢建奇功。像「三月嵐」PUB那次,那個詐欺通緝犯借著友人掩護,躲在洗手間裏化妝成服務生,正要溜走,結果卻被我抓個正著……』

說到這裏,他突然圓睜雙眼,不再講下去了。

『怎啦?裘老?你還好吧?』阿浪注意到他的異狀,傾身上前急切地問道。

他豎起右手食指擺在唇間,示意安靜。『盲點、盲點……阿浪,你想,兇手如果真的曾回到現場,什我們會看不出來……』

『你究竟在說什呀?』

『因他可能假借了某種身分,即使重回現場,也不會引起我們的注意。』

阿浪腦際靈光一閃,他沖重播影機旁,開始仔細一一檢視那些來回穿梭的記者群。『不在這一卷……』他匆匆起身,拿過其他電視臺的毛帶。一般來說,不管是警方的鑒識影帶或是同行的攝影師,他們不會把鏡頭往記者的身上招呼的,因此,唯有在尚未剪輯過的毛帶上,前幾個畫面才有可能入鏡。

阿浪從頭開始仔細梭巡了一會兒,正打算退出換過一卷帶子的時候,裘老喝止了他。

『暫停!』

他走到螢幕前,指著畫面左邊角落的一個攝影師。他穿著一件套頭綠色毛衣與藍色牛仔褲,胸前別著一張『東山新聞』記者證。他扛在右肩上的那部攝影機,正好遮去他大半臉龐。雖然距離較遠看不真切,但阿浪還是注意到他拿的機器機身較小,並非是其他人拿著的那種專業機種。

阿浪再換了一卷蜂園案件的搜證帶,又再看到了這位攝影師。從頭到尾,他始終故意拿著攝影機遮擋,並站在角落處,他們一直無法看清他的臉。雖然說,各大電視臺在採訪同一縣市的現場新聞時,出機的攝影師可能都是同一人,但其他同業至少還有另一名文字記者隨行,而這個人卻始終是單身一人,的確是相當可疑。

『就是他!』記不得是到第五還是第六卷時,最末端恰好拍到他拿下攝影機,正要離開的側面臉龐。裘老指著他大聲叫嚷起來。『就是這個傢夥!肯定錯不了!』

把畫面停格後,裘老激動地貼近螢幕,仔細地看了一遍。『而且我還有印象,這個人好象是出現在文山國小第四十屆前後的紀念冊上……阿浪,你把這個畫面翻拍下來,找那個蔡老師的小孩兒指認。我去把那個傢夥的底細查個明白。』

在裘老快步去尋找畢業紀念冊的空檔,阿浪把畫面放到最大,列印出來。放遠一點仔細瞧瞧,的確有幾分神似當晚追逐戰的那個人。他打了通電話給南投轄區分局,並把照片傳真過去,請他們拿給古勝成進行指認。

裘老三步並做二步沖回地下室,阿浪從沒看他這激動過。『找到啦!就是這個傢夥,這個該死的傢夥!』

他指著一個名叫『黃華興』的學生。上方二吋的大頭照,映照出一個尖嘴猴腮、猥瑣模樣的小學孩童。無須去細察他的童年怎過,光是憑他臉上那愁眉苦臉的樣子,阿浪也能感受到,他肯定度過了一段不怎愉悅的小學時代。往前翻了幾頁,果然,那位笑咧嘴的年輕導師,正是當年甫執教鞭的陳碧英老師。

看著導師的留言裏,穿插著的『感傷、鵬程萬里、永遠愛你們』等懷念字眼,阿浪心中突然有種再諷刺不過的感覺。

『怎樣?先跟大隊長報告?』阿浪猶豫了一下,說。

裘老一把搶過紀念冊本子。『咱們先去確認這個兔崽子的行蹤,若有進一步消息,咱們再通知弟兄們出馬。』

『這不合程式吧,這……』

阿浪在後頭嘟囔著,希望他能再多加考慮,但裘老卻性急地頭也不回往外大步走去。沒奈何,阿浪找到正值班的小唐,囑託一些事請他調查,跟著快步追出去了。

八十九年八月六日 AM 10:18 萬芳醫院病房

『孫先生今天好一些了嗎?』

原本李成景約定昨天要過來的,不過淑華告訴他,父親的身體狀況不太好,所以他才改延至今日。但他一上六樓,就看見孫太太憂心忡忡地交握雙手,站在病房外。他注意到對方的臉頰上依然留有淚痕。

『那個死人臭脾氣又發作……』情急之下,孫太太口不擇言地罵道,而後又驚覺言詞大不吉利,急得一跺腳流下淚來。『他自己身體狀況不行了,還是挂念那個什自傳,叫他另外約個日期,偏偏老頑固就是不聽,總要你過來,我明明叫他要多休息……』

講到激動處,孫太太緊抓著李成景的手臂,掐得他發疼,仿佛這是她好不容易能找到的支柱。成景耐心地等她宣泄完畢,情緒穩定一些後,方才點頭應允。『是了,我明白了,我今天會早點離開,讓孫先生能儘早休息的。』

一進房內,成景注意到淑華的臉上也是一副悲戚的模樣,膝頭攤開的那本書,久久都停留在同一頁上頭。反倒是孫老,儘管臉色更蒼白幾分,但是那雙充滿旺盛鬥志的眼睛,卻依舊是神采奕奕地。

『小李啊,我的情況好象越來越不妙了耶!』孫老故作輕鬆地強自笑著,成景注意到他總是用左手緊按著腹部。『所以說,今天你只要認真聽我說故事,不要發問,這樣我們就可以早一點上演完結篇啦!』

『是的!』李成景想要回應對方不認輸的笑容,但那樣的氛圍卻讓他怎樣也輕鬆不起來。他手腳俐落地把採訪的道具都擺設好。

『其實當時的情形並不那單純,因上頭不放心讓我們這樣的一個地方警局,來負責整樁案件的查辦。所以當時至少有調查局、北市刑大,甚至國安局等多路人馬前來出頭,結果反而使得查案的進度更落後。

『直到今天止,潘緒逸的屍體還是沒有下落,因死不見屍,所以視失蹤人口來處理,後來過了法定期限,他的母親才向法院申請死亡宣告,將那筆遺移轉到醫院基金會名下,當然這是後話了。

『我們依照那天晚上,潘緒逸落水時間的前後,向潘家的成員們一一確認不在場證明,而眼下其實也只剩潘永裕、潘祝庭與潘榮成三人而已。潘榮成是住校生,有多位師生可加以證明;潘祝庭則表示在家中睡覺,胞姊潘振芳可以證;而潘永裕的問題就比較大了,他表示當晚獨自去看了場電影,手上有票根可資證明。

『根據我們私下調查的結果,其實他當晚原本要主持一場會議,但臨時卻又向秘書表示身體不適而臨時取消。更致命的是,在潘緒逸的貴賓室中採集到的血液樣本,除了潘緒逸本人的B型血外,尚有另一人的A型血液反應。偏偏,和潘永裕的血型相符合!』

仿佛重臨當天的情景,孫老亢奮起來,臉頰發紅,淑華有點擔心地站起身,不過他擺擺手表示無大礙,一旁的成景更是不敢呼一口大氣。

『我們立即往訪潘永裕,他原先推辭不肯出來見面,後來在警探們的堅持下,他才遮遮掩掩地走出來。他身上滿是傷痕,可是問起緣由,卻又吞吞吐吐地,不願說出詳情,只說昨晚回家路上遇到強盜,把他毆打一頓。

『加上先前那無法解釋的車後廂血,矛頭都指向潘永裕,於是我們加緊調查他的周邊關係。專案小組認,如果要說動機的話,他倒是相當可疑的。潘永裕在家族中儼然是一副當家老大的模樣,他總認只有自己才是「正統」,外人面前雖是照顧後輩的大哥模樣,但實際上常在父親前派其他人的是非,試圖影響遺囑的內容。』

『但潘永湟呢?那可是他親弟弟呀?他也忍心對他下手?』李成景按捺不住,脫口而出。

『從另一方面想,不就少了一個自家人來分財嗎?而且也可以藉此嫁禍給外家的人,規避自己的嫌疑哩!

『當時專案小組內的聲音可說是一面倒,幾乎所有人都決定擇期將他約談到案。就算他在郭泉案有著牢不可破的不在場證明,但是他們卻主張兩案的動機不同,應該分開查辦,所以根據種種象,將他列首要嫌疑犯。』

『那不應該分開看的,兩案之間明明是相互牽連的!』成景叫道。

『但我們一直找不出郭泉與潘家的關係,那或許是隱晦而不欲人知的,也只有期望真凶落網,能夠告訴我們真相了……』

孫老似是因呼吸不順,輕撫著胸口,顯得有點痛苦的樣子。成景擔心地望著他,淑華不知在什時候也走近過來,但孫老卻固執地屢屢擺手,她負氣地走回窗旁。

『那天潘永裕找了律師陪同,一起接受專案小組的訪談。他表示,自己在臺北市某處金屋藏嬌,了怕破壞家庭,他不敢公開這件事。像是潘緒達案中,他當時正和情婦在一起,所以和他原先的說法有些出入;還有,他前幾天突然接到一通電話,對方表示手上掌握有他外遇的證據,希望能到新店某公園談判。因如此,他不得不推託既定的會議行程,前去赴約,不料卻在公園內被人拿棍棒襲擊,由於對方蒙住頭臉,所以他並未能提供更多線索。

『他表示,因有這層關係,所以許多地方他有難言之隱,希望專案小組能夠諒解。至於轎車後廂發現郭泉的血,他表示自己也無法理解,想來一定是有人故意嫁禍的。』

『只不過,』孫老停頓了一會兒。『專案小組認這全是推託之詞,除了有必要前去訪查他聲稱的那名情婦外,並決定扣押潘永裕,同時申請搜索票去搜查他的住處與辦公室。』

『整件事盡可能在相當保密的狀況下執行,但是堂堂濟生醫院副院長被收押,畢竟瞞不過太久,因他們和政治界的關係也相當良好,上頭關照的壓力不斷。不料收押的第六天,潘永裕竟突然暴斃在看守所內。』

『難不成這也是兇手設計的?』

對兇手的神通廣大,李成景非常驚訝。

『應該不是。當時內部說紛紜,有人說他是被刑求致死的、或是他本來就有病在身,也有人說是情治單位密謀犧牲他,以平靖亂象……只是不管怎說,他的死和調查小組的行動是脫不了關係的。因此有相當於內政部長級的高官出面關切,最後專案小組決定以重要關係人猝死由,停止了案件偵查。

『不到半個月,潘老先生也跟著辭世,他的晚年可說是過著行屍走肉的生活。潘永裕之前自國外購入許多先進儀器,試圖維持他父親的生命狀態,期待能在最有利的情況下完成財轉移,不料最後竟然是如此收尾,潘老先生的遺囑始終也都沒有完成。後來律師執行他的遺志,由潘火生的妹妹潘昭妹代管整間醫院,直到十年前才易手潘祝庭。』

『孫老,您的看法呢?』李成景問。聽完了這樣的結尾,總讓人覺得整樁故事匆促落幕,觀還未來得及細細回想其中情節,只能這般離奇的命運唏噓一番。

『其實我根本不相信,一個醫院副院長有必要鋌而走險,殺害自己的手足來奪。因在家族內他已經占盡優勢,有強勢的正當管道來擺佈遺分配。雖然也有人持相反論調,說什人心不足蛇吞象之類的,但我還是覺得那可能性並不高。

『我曾經有個荒謬的想法:殺人兇手精心安排的戲碼,也就是在命案現場留下阿拉伯數字那招,只有寫到3,卻在第四場戲時卻嘎然而止,以後再也沒有出現了。會不會潘緒逸才是真凶呢?落水案只是他的故布疑陣罷了。雖然表面上對遺分配沒有直接獲益,但對他們那一支族而言,是不是有什不欲人知的好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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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5 16:01:46 |顯示全部樓層
『小李,幫我個忙,』孫老眼中流露出熱切的光芒,緊緊握住他的手,說:『如果可以,去幫我找到那些外家的家屬,拜訪他們,把他們現在的情況寫在後記裏頭,讓我的讀者也能夠知道這出戲碼的結局,讓我的故事可以更完整。

『老孫的戲份就只能演到這兒,你可能還有很多事情要問,有的細節還來不及講,只是現在的我其實應該躺在加護病房裏。我想今天下午進去以後,可能永遠再也出不來了。了這最後一個小時,早上還和醫生吵了一架,家人也沒給我好臉色過。但我挂念不下,只因這世間的事兒,到頭來總得有個了局,不是嗎?』

李成景驀地鼻頭一酸,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兒。他忽然發現有強烈的目光正逼視著他,頭一望,母女兩人站在門邊瞪著他,臉上儘是憤然神色。他一時沈迷在陳年往事裏,竟然忘了曾允諾讓孫老多休息這檔事。

『對不起,孫老,我有事要先走了。』李成景把最後的內容抄錄起來,然後草草收拾一下,編派個謊話要離開。

大概是今天耗費太多力氣了,孫老早已閉起眼睛,沈入在夢鄉中。李成景有些不忍地,輕輕握了一下對方垂放在床沿處滿是皺紋的手。他不知道這是自己見到這位老警探的最後一面,竟連一聲再見也都來不及說。

李成景經過他們母女身旁時,不敢正眼看他們,低頭說了聲『對不起』,便匆匆離開了醫院。走到外頭,他發現,這個禮拜裏難得見到的陽光,似乎變得有些黯淡起來。



八十九年八月六日 AM 11:10 三重市

推算了黃華興的畢業年限,裘老在蔡麗美老師任教的班級中,又找到了這張熟悉的面孔。照著紀念冊後載明的地址看來,黃家在七十四年前後,也就是黃華興自小學畢業後,從文山區一帶遷移到三重了。由於時隔年代久遠,他們前往查訪時,並不指望真能順利找到這個人,只冀望能夠再多收集到一些情報罷了。

他們追索的這個住址已經消失,原地改建成八樓高的公寓,住有十來戶人家。兩人挨家挨戶地拜訪,試著找鄰居舊識打聽線索,確認在民國七十四、七十五年前後,是否有一戶姓黃的人家住過這裏。

最後在裏長的引介下,他們在附近找到一位住在此地近三十年的歐巴桑。

『黃家?是不是一個叫黃秀媛的小姐,獨力帶著十三、十四歲大的男孩……』

『他父親呢?』

『也不知道哪個負心漢造的孽,聽說黃小姐還沒有個名分,就生下這個孩子了。』

『小孩姓黃?』裘老好奇地問道。『小孩兒沒有跟父親姓嗎?』

『也不知道父親姓啥?聽說這個小孩原本不是跟這個姓,只是後來那個男人表示不願意認這個小孩,所以黃小姐一氣之下,就把他改回黃姓。』

這位婦人以前曾經和黃小姐一起去工廠做過工,和她最熟稔。從黃小姐口中得知,她原本是舞廳小姐,和一名企業小開同居一段時日,由於不被男方家人認同,自肚子裏有了小孩後便被男人拋棄。這些慘痛回憶,她不願意多說,所以詳細情形並不是很清楚。不過,黃小姐打罵小孩的功夫是出了名的。那時幾乎每到八點檔連續劇一結束,整條街都可以聽到藤條毆擊、小孩哭泣的聲音。

鄰居表示,後來黃小姐某天晚上好象遇到強盜攔路打劫,被發現殺死在住家附近。而那個小孩兒國中畢業後就沒再上學了,她再看到他時是在電視新聞上。因他不知發了什神經,某個夜裏一口氣砸毀了停放在這條街的所有車輛,而被警察帶到局裏。從此再沒有注意到他的消息。

『哼哼,至少咱們刨到他的根了。』裘老說。事情多少有點眉目,總算又向前推進一步。

他們在附近又打聽一會,只是附近鄰居對黃家的記憶都很淡薄,因而沒有更進一步的線索了。裘老根據畢業紀念冊的通訊錄,試著打幾通電話聯絡他的國中同學,但過不多時他便放棄了。

『什東西也沒問到,這個小孩一向都孤僻、沈默,國中同學也都沒什印象。只聽說後來好象去念軍校了。』

阿浪撥了通電話給小唐。他離開警局前,把『黃華興』這個名字給他,希望他能透過軍方系統來過濾線索,並把範圍鎖定在退役的特種人員身上,沒想到真的給他打聽出來了。

『這個人隸屬憲兵夜鷹部隊,原先在台中服役,但隊上醫官認他的精神狀況並不穩定,所以裁定強迫退役。他有毀損、以下犯上等案底。』

『家庭狀況呢?』

『戶口申報裏,父親是黃謹紳,母親叫作梁招弟。上頭有個大她十九歲的姊姊黃秀媛,民國七十七年間在自家附近的田間被人殺害,研判可能是強盜殺人,但一直沒有抓到兇手。』

黃秀媛是姊姊?阿浪遲疑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想通了其中關節。了不讓這個小孩日後背上『父不詳』的陰影,所以黃小姐乾脆把戶口報到自己的祖籍裏。

『有查出他目前的住址嗎?』

小唐報給他一個地址。位於木柵區,看來是個很偏遠的地方。

『找到啦!』阿浪揚揚手裏的資料,朝裘老大喊著。他正跨到對街去向騎樓下的一個阿婆買彩券。

他們足足開車一個小時,問了三個路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這位在半山腰的住處。了避免打草驚蛇,他們確認目標後,刻意再往前駛了數十公尺才停下車。四周人煙稀少,相當荒涼。業道路上坑坑洞洞,顯見已年久失修了。

阿浪搖下車窗,取出望遠鏡,觀察那間幾已荒廢的簡陋木屋,看起來像是臨時搭建的工寮。破爛的木門前挂著一把生銹的大鎖,他揣測想找的人應該不在裏頭,那八成是一間農家堆放雜具的大倉庫。旁邊有間相當規模的溫室,滿園遍植蘭花。

『下去看看?』裘老問。

『嗯。』阿浪點頭同意。

雖然看似無人,但他們還是謹慎地一探腰際,確認九○手槍的子彈已上膛,方才一前一後走下車去。

阿浪透過破爛的窗板,稍稍探頭往裏頭注視。出乎意料地,這裏留有人住過的痕。地板上隨意堆放一些衣物、泡面等。他朝裘老豎起指頭,輕輕繞到屋後,用力拉開搖搖欲墜、滿是木板補釘的窗子,一腳跨入屋內。

屋裏陳設極簡單,除了上頭搖晃的一盞燈泡外,一張拼湊的木板床、一個充作桌子的大紙箱,其他再一無所有了。裏頭飄蕩著一股濃厚的潮濕黴味,角落處也長滿了黴菌、矮蕈,實在無法想象這裏竟可以住人。

『看來真有人住過哩!』裘老打開手電筒,往四周梭巡一下。他伸手去翻閱紙箱上堆放的報紙。『嘿……咱們好象中獎了。這些篇幅都跟命案報導有關哩!』

阿浪索性跪下,打開那權充抽屜的紙箱,裏頭除了一些散亂的衣服外,他找到了幾本書,有鄭愁予詩集、跳蚤市場雜誌、槍械圖鑒等。接著一個白色東西吸引著他的目光……

『這是……』他就著手電筒的光,看來是個塑膠藥包,上頭有『基隆市濟生醫院』的字樣,裏面還殘存著幾顆不知名的膠囊。好象在哪里曾看過這間醫院的名字?一時間什東西勾動了他的心思,但卻又想不真切。他隨手把那藥袋放入口袋。

箱子的最下頭壓著一個小紙盒,阿浪把它抱出來開,一具攝影機赫然在目。拿出來仔細一瞧,竟是異常地輕,原來裏頭零件都被拆掉了,只剩下一副空殼。

『我們真的是找到他的老巢了。』裘老滿意地一笑。『趕快把東西放回原位吧,通知上頭來這裏守株待兔,這個傢夥肯定……誰?』

他突地猛暍一聲,窗外有個人影一閃而過。裘老沖往門前,方才想起大門從外邊被反鎖,阿浪快步循後窗原路追了出去。

『在花棚那裏!』

阿浪吼道。他看到有個人影竄入溫室內,不過距離太遠,光憑身形無法確定那是否黃華興。

裘老跟著追入溫室內。裏頭悶熱、潮濕,空氣中夾雜著化學肥料的甜味。頭上的抽氣馬達嗚嗚打轉,巨大的扇葉影子在室內快速盤旋著。

阿浪壓低身形,打算自花棚架下方窺探對方的蹤。溫室的規模相當大,共分三大區,由於栽種的植物密度很高,他們無法看到全部園區,只好掏出槍,交相掩護前進。

阿浪看到前端有個便門,了防止對方逃逸,他打算快步經過第一區,把便門給封鎖起來。裘老謹慎地他掩護每一個轉折處。

走到中段處,一種『咻咻』的奇異聲響迫使他們停下腳步,四周的自動灑水器突然運作起來,噴散的水汽在空中不斷飛揚,模糊了他們的視線。不大對勁……除了農藥的味道外,空氣中隱隱還有種異味,裘老怔在當場。等他能將這氣味與腦海中的物事一道聯想起來的時候……

『快走!是汽油!』

他趨前一把用力抓住前方阿浪的後腰帶,往旁側猛地推翻了幾棚花架,傾身撞破溫室的壓克力圍籬,翻倒在園區外的草叢裏。

在這時,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炸開來,溫室屋頂整個被掀掉,花棚架被強大力道瞬間震散開來,花盆、圍籬化成無數碎片四散飛濺,阿浪感到一陣熱風拂臉,他趕忙拉住裘老的胳膊,快步爬起身,躲到一棵樹後,緊接著一片狂卷而來的火海倏地在室內蔓延開來,剛剛伏臥的地方濺起許多火星,草叢全燒了起來。

『氣爆……』

裘老邊咳嗽邊大吼。他的臉全都被熏黑了。手腳裸露在外的皮膚也被數不清的砂石、碎片給刮傷,滲出斑斑血痕。

『沒傷著吧?』阿浪說。

『腳踝扭了一下。』

這陣氣爆來得快,去得也快。已經殘破不堪的溫室,裏頭的物品一片狼藉,灑水口處還燃著幾堆小火焰,一片茫茫白霧籠罩室內。

倒地時的衝撞讓他的肋骨還隱隱作痛,阿浪咬著牙,死命爬起身,繞過了花棚,快步持槍趕往黃華興的住所。不料木屋已烈焰沖天,一陣陣的黑煙自窗口蒸騰而出。

『該死!』阿浪恨恨地咒一聲。他看到一輛摩托車在下方山路處絕塵而去。

花棚的主人聞聲趕了過來,他目瞪口呆看著眼前一切。阿浪撥給勤務中心,要求派消防隊過來處理。

花棚主人表示,住在此地的是個叫作『阿興』的男子,曾在他這邊打過短期零工。他很可能四處流浪,有時會過來歇歇腳。因同情他,所以收拾附近的工寮後,讓他暫住在那裏,順便看顧溫室。他上個禮拜才又回來的。

裘老前往溫室的供水系統仔細察看,對方很可能是把用來發動農機的柴油,注到噴水系統的篩檢程式裏,藉由噴灑孔把柴油細末均勻地噴射到空中,進而引發氣爆。退出溫室後,又放火把原來的住處給燒了。能那俐落地在短時間內完成這一切,很可能正是他所預謀的退路。

『又栽一次跟頭啦!好個特種部隊嗄!』裘老罵道。

阿浪這時才發現褲管染上了鮮血。他緊咬牙關,彎身把一片紮入小腿的花盆碎片用力拔出。

八十九年八月七日 PM 3:18

羅斯福路某出租公寓

『說實在的,他是希望你去查個水落石出,不是嗎?我想,寫傳記恐怕不是他的本意,只是期待能有個人可以幫忙解開謎底罷了。』阿文說。

他一語道出李成景心底潛藏的念頭,室內暫時靜默下來。他們吃著胡椒餅、啜飲著啤酒,誰也沒有開口。

過了好一會兒,阿文想到什似地,從背包裏頭翻找出一大疊的影印資料遞給他:『這是我前幾天去央圖時,順便影印下來的報紙新聞。』

成景接過,大概翻看一下,來源是民國六十九年底各大報,關於潘家一連串意外的相關報導。和孫老說得相去不遠,在潘永湟一案中,各報莫不沸沸揚揚地將它列頭條來處理,後續的案情發展,也用了相當篇幅來追蹤。當時也有警政高層的人出面說話。

只是到了潘緒達一案時,各報就收斂了許多,甚至乾脆只字未題。直到七十年初,相關的紀事就只剩下醫界吊唁潘火生的訃文了。

阿文很細心地,在有相關的地方,都用紅筆做了明顯的注記。想必他自己也曾研讀過一段時日了。

其中最吸引他的,是一則由姚姓記者所執筆,以外家子孫主題的採訪報導,描寫他們不外人所知的心路歷程。其中一段是專訪潘祝庭的:

『……外家與本家的人原本就存在很大的隔閡,之間的誤解甚深,平日不相往來,我甚至懷疑即使路上見到了,彼此間會打聲招呼、問個好?就算我們是同父異母的手足,那邊的人總認這些姨太太們是有計畫地來接近父親,目的是垂涎那龐大的潘氏家產,也因此他們極力排外,只捍衛自己的權益。

『我想那是關於上一代的恩怨情仇,我能肯定,父親和母親是因彼此相愛而結合的,只是遺留下的原罪,卻毫無選擇地要第二代子孫來背負。外家的子孫分枝多,加上本家的繁衍,或許在父親百年之後,潘家的旁系終會被排擠在外,可是,那畢竟不是我們可以抉擇的呀!』

隨著報紙的時序,來到了十月七日,整樁事件的落幕。這次關於潘家的事,是篇大幅的標題報導:『基隆市濟生醫院代院長暴斃于市警局』。內文只提及專案小組了要厘清潘緒達落水一案,所以約談潘永裕,不料卻突然暴斃,原因還在調查中。關於收押一事,則略而不提。

『你有什想法了嗎?』李成景問。

『報紙上頭,都是很浮面的東西,甚至略過許多細節,根本不能從其中得知些什。難怪老警探要找人給記錄下來了。』

『你之前說最近有樁很相似的案子,現在進度怎樣了?』

『又出現一個新的犧牲者了,也是老師,旁邊留有「72」的字樣。』

看到成景瞪大眼睛驚奇的模樣,他連忙解釋道:『那編號應該有別的意義,不可能是代表犧牲者的數目啦!』

成景這才放下心來,會過意地點點頭。『不過我最想不透的是,兇手什非得要在現場留下編號不可呢?一般的兇手對遺留在現場的證都避之唯恐不及了,他卻反其道而行,難不成希望彰顯自己的罪行嗎?』

『我曾經也想過這個問題哩!』阿文得意地說。『而且我覺得,那個編號一定還有除了宣示之外的意義!』

『比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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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5 16:02:17 |顯示全部樓層
『我還不知道!』阿文雙手一攤,坦然地說道。

成景沒好氣地望了他一眼。

『現在那幢別墅歸誰保有?你問了?』阿文說。

『原本遺分配是交由二姨太,不過她死後,已經由潘祝庭收回了。』

『或許該先去拜訪那家看看。』一邊說著,阿文找到載有落水案的報導,上頭有案發現場的詳細地址。

成景看了一下表,現在才四點不到,到那兒時間應該還很充裕。他和阿文共騎一輛機車,沿著羅斯福路直走到底,進入新店市。

他們沒有費太多工夫便看到了碧潭邊的那幢別墅,因雄偉、華麗的外觀,實在是太顯眼了。整體格局大致上和孫老所描述的情景相去不遠,除了他注意到樹上、門廊處多安置了幾處監視攝影機外。

阿文拿起報紙上的照片對照一番。『哇!自六十九年後都一直保持原貌哩!真不容易。』

就如同孫老說的,連個門鈴之類的設備也沒有。正當他們在門外晃頭晃腦徘徊的時候,正門打開了,一個拿著水桶的人走出來,看見有人來訪,便納悶地徑直走過來。他們心底感覺有點緊張。

『你們有什事?』對方隔著鐵柵門,炯炯有神的雙眼逼視著他們,神態間充滿戒心。

看見成景瞠目結舌的模樣,阿文連忙扯個謊話:『是這樣的,我們是醫學院的學生,這個學期有門課程要來專訪潘祝庭先生,做個醫學研究報告的。』

『嗯……潘先生人都在基隆市的濟生醫院那裏呀!你們得去那邊找他。』

『潘先生平常不住這裏的嗎?』阿文裝出十分詫異的表情:『不過我們的教授給了這個地址,要我們過來的呀!』

對方滿臉的不耐,惡聲惡氣地說:『潘先生不常來的!頂多過來度個假!』

『那平常這裏都是閒置的?』阿文毫不放鬆地追問道。

對方不發一語,用力朝外連連揮手,要他們儘快離開。

沒奈何,他們也只好退開走去。因覺得對方犀利的目光仍在背後追隨著,他們只好直走到道路盡頭止。

『有問題!』他們彼此相望,異口同聲地說道。

阿文另覓了一條小巷,從大樓的夾縫中正可以看見那幢別墅。那個人仍待在前院裏,拾綴一些花朵。他們看了大半天,也沒有看出什端倪來。

正當他們打算放棄、改繞道潭邊另一側去勘查時,突然有一輛賓士車開了過去,車內坐了二男一女。眼尖的阿文發現,駕駛座上竟然就是他們學校的教授。那輛車直駛別墅,鐵門大開,將他們迎了進去。

看守人一改先前的兇惡模樣,有說有笑地幫忙開了車門,並朝他們不斷地打躬作揖。

『你確定那是你們學校教授?』成景不可置信地問道。『他來這裏做什?』

『天知道……』

二十分鐘後,賓士車循原路開了出來,而另一名同車而行的男子則留了下來,隨著看守人進入了別墅內。趁著賓士車回頭的時候,阿文再次確認,那的確是師大的藍姓教授。

『咱們得設法去查查,這幢別墅究竟是做什用途的?』成景說。

他的同伴一臉茫然,似乎也同樣墜入五里霧中,毫無頭緒,甚至連口香糖也忘了嚼動。



八十九年八月八日 PM 1:23

臺北市刑警大隊

湊著桌上昏黃的燈光,阿浪把那個藥袋翻來覆去,仔細端詳了好一會兒,腦海中仿佛也正同步翻攪著什么。他起身把那卷六十九年舊案件的卷宗翻開,逐行逐字地查找線索。

『找到了什么?』裘老問。

阿浪把卷宗夾推過去給他看。『濟生醫院又再度出現一次……這絕對不會是巧合!』

裘老的食指在上頭輕敲了幾下。『是很有蹊蹺……出現在上一件連環兇殺案的名號,二十年後又看到一次……我們走一趟濟生醫院吧?』

阿浪打了通電話聯絡,希望能與目前掌管醫院的潘祝庭院長見個面。他們約定了下午四點前往。

約定時間的前十分鐘,他們抵達了位於基隆市中心的『濟生』醫院。不料,大門外齊聚了三、四十人正在進行抗議。他們拉開寫有『問診品質低落、醫院草菅人命,爸爸節爸爸斷腸』的白布條,齊聲高呼口號指名要潘院長下臺,更有人朝門內大撒冥紙,看來似乎是沒有擺平的醫療糾紛。

他們把車停妥後,從側門進入醫院。阿浪順道找了位維持秩序的警員打聽一下。

『上個禮拜有位感冒的小女孩來看病,八成是醫生診斷有誤吧,小女孩吃了藥後全身過敏,休克死亡,所以家屬選在父親節前來抗議。』

『但這裏家屬的人也未免太多了吧?』

『聽說內情不單純,似乎還牽涉到醫院內部的派系鬥爭哩!不過詳情我們也不太清楚。』全身披挂的年輕警員聳肩說道。

他們到達了位於頂樓的院長辦公室,秘書要他們在外頭稍候,她先進去通報一聲。

面對即將出現的院長級人物,兩人一點都不敢大意。他們先前調查過,這位潘祝庭系出名門,三十來歲時便承繼了當地最具規模的綜合醫院,他在政、商方面都保有相當良好的人脈關係。除此之外,他也常在公益活動、賑災救濟等場合露臉,看來是很懂得自我經營的人。

接待室東側牆上挂著一幅家族的大合照,背景是潘家的宗祠大門,約莫有四五十人的規模。

裘老似乎發現了什么,他扯了一下阿浪的袖子,要他注意宗祠門外兩旁的對聯。左側的柱子寫著『忠孝傳家香火永緒祝榮華』,右方則『仁義修身太平共承慶德澤』。

『怎么啦?』阿浪把這兩句對聯念了一遍,仍不解其意。

就在這時,秘書走出來,表示他們可以進去了。阿浪隨口想打聽一些醫院外的抗議活動由來,但她卻始終三緘其口。

『外頭的抗議事件讓各位見笑了。』潘院長臉上帶著歉意的笑容。『最近醫院的業務很忙,不曉得兩位警探想要問什么事情,我們會儘量配合的。』

院長還相當年輕,看來年紀大概四十多歲左右。精明幹練的臉龐,搭配上合宜的筆挺西裝,襯托高級古龍水的芳香。渾身上下都散發出貴族般的氣息,是個極富魅力的男人。

阿浪拿出裝在鑒識袋裏頭的藥袋。『請問這是來自貴院的嗎?』

院長稍稍瞥了藥袋一眼。『這的確是我們所用的成藥包裝沒錯。』

『不曉得這主治醫師是哪位?』裘老指著那欄龍飛鳳舞的字體問。

『那正是在下的簽名。』

『院長對這位病患可還有印象?』

『黃華興……我得翻一下病歷表了。』他按響桌上的鈴,喚秘書去病歷室取表。『精神科是我的主治專案,只是目前較忙,排診也少了,終究得給年輕後輩多一些曆練的機會才是。究竟是什么案子跟這位患者有關?』

『現下還不確定,這只是我們在某個犯罪現場找到,所以有必要來瞭解一下。』阿浪含混地帶過。『想請教的是,精神疾病的患者是否都有安排定期追蹤呢?』

『依病情而異,處理的情況也不盡相同。若是病情輕微,家人通常都會自行處理的。若病情嚴重、具危險性的,那就會送往療養單位進行較專業的看護。』

『有可能會有病患獨居的情況?』

『不太可能會有這種情形。雖然目前沒有強制性的法令規章,但如果對方曾來求診,我們都會通報衛生單位的。所以,社工人員應該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才是,至少也會安排定期巡視之類的程式。』

沒多久,秘書送來了病歷表。阿浪湊近去看,那只有寥寥數頁,滿篇的草寫英文,看不出什么名堂。

『能解釋一下他是什么病情么?』

『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有認知紊亂、思想紊亂的症狀,同時患者有明顯的不滿現狀、自虐等傾向,我們安排有定期追蹤,不過自八十二年四月後他沒有再來過了。社工人員曾經前往瞭解,但對方已遷離原址了。』

『醫院內可有附設精神科病房?』

『當然有,設在十一樓。諸位想去參觀嗎?』

『不了……想請教一下,像黃華興這個例子,是不是有可能犯下殺人等重大刑案?』

院長揚揚眉。『很難說,這跟患者的生存環境有不小關係。』

(有什么關係呢?)阿浪心想。他感覺這句話似乎隱含著什么弦外之音。

『既然人都來了,就順道看個病吧?』離開了院長辦公室後,裘老說。

『您老哪兒不舒服?』阿浪問道。

裘老撫撫腦袋。『這裏!』

他刻意找了個主任級的醫生,挂了夜診,在外頭等候了近一個小時後才排上。阿浪在外頭枯坐了許久,方才看到裘老笑吟吟地走了出來。

『關於抗議事件,我大概摸清頭緒了。』

『您老原來是了打聽這個呀?』

『有不少人懷疑院長挪用公帑、扣克藥款,並質疑他是外行領導內行。健保局已經召開一個監督委員會,要求體檢該院醫療品質,預計下一季的時候會有查帳行動。抓到小辮子後,院內的對立派系便對此大加韃伐。』

『是什么樣的派系?』

『潘永裕的小舅子垂涎濟生院長一職很久了,他背後有著民進黨的政治人物當靠山。隨著新政府上臺,他也想要打破濟生那非得由潘氏家族傳承的慣例,所以結合了部分院內的醫生,自成一派,專和院長這邊的「保皇派」進行抗爭。』

阿浪若有所悟地點點頭。他沒想過,在醫院這種地方,也會牽涉到這么複雜的人事鬥爭。他想起了剛剛在院長辦公室裏,裘老示意要他留心的東西:

『剛剛在接待室裏,你想讓我看的是?』

裘老臉上現出詭秘的笑容。『你注意到那副對聯了?』

『是啊,那又代表什么?』

『院長的父親叫「潘火生」,他的長子叫作「潘永裕」,外房的兒子叫作「潘緒逸」,院長自己叫作「潘祝庭」,這么一說你就懂了吧?』

『哦,這個家族有依照輩份來命名的傳統。不過,照理說應該是同輩的兒孫用同一個字才是,不是嗎?』

『這是有點亂,不過剛剛醫生也告訴我,那其實早已經是半公開的秘密了。同輩的兒孫了避免影響己身的財分配,所以堅持要外房的子孫用低一階的字來命名,以示自己的輩份較高。』

『那……這跟案情會有什么關係?』

嘖,嘖,你真遲鈍哩……你想想看潘家第二代的名字叫做「潘榮成」,那么第三代中間的那個字會是什么?』

『阿浪掐了掐手指頭,驀地心裏頭一震。『香火永緒祝榮「華」……不會吧,你不會當真這么認……』

裘老自信滿滿地點點頭,肯定了他的想法。

『很有可能呀!什么不呢?大膽假設一下,這可不是巧合啊!那個「黃華興」的本名,很有可能就叫作「潘華興」!我們實在有必要好好瞭解那樁六十九年的案情了。』

八十九年八月十日 AM 9:32

福華咖啡店

今天一早,當成景還迷迷糊糊、掙扎著要爬起床時,手機突然鈴聲大作,彼端是陌生的聲音。對方自稱是警探,有些事想跟他見面談談。由於成景猶豫不決的語氣,他再三保證,絕對不會佔用太多時間、牽連其他麻煩等。後來他們約了下午在公館附近的咖啡店見面。

成景心中隱約猜到,警察會找上門來,應該多少和孫老那件事有所牽連,否則不會透過手機找到自己。

(難不成以前那樁案件太過敏感,所以要我封口吧?)他這般想著。

到了約定的咖啡屋,或許看到他四處張望的模樣,角落處有一桌客人朝他揮手招呼著。對方共有兩人,較資深的那位外型矮胖,笑起來有點像彌勒佛的感覺;而另一位較年輕的警探則是沖勁十足,緊閉的薄唇透露出他的堅強意志。

他們初次予人的感覺還算溫和,沒有他以往見慣父親同事的那股淩厲神氣。不過對方自始至終一直仔細地盯著他的臉瞧,仿佛他臉上有什么髒東西似地,感覺讓人很不自在。

他們首先出示證件自我介紹了一下。中年警探叫作裘應真,另一位叫許浪之。

『我們昨天去拜訪過萬芳醫院那裏,孫先生的女兒把你的聯絡方法給了我們。聽說你對民國六十九年的那起懸案很感興趣?』

幾句當作開場白的閒聊後,對方很快地切入正題。

『說興趣倒還不至於,我只是幫孫先生記錄些關於他以前的往事罷了,他想要在自己身後留下一點東西,就這樣。』

言辭間,李成景刻意避開『案件』等敏感字眼。

『我們知道了……』裘警探揮揮手,轉變話題。『相信你最近也注意到,最近媒體吵得火熱的「老師連環謀殺案」吧!受害者遍佈臺北縣市,都是國中小學的老師。我們懷疑,這起案件,和二十年前的案件可能彼此間相互有牽連,我們正尋找當時和那樁案件相關的人士,看能不能有所突破。』

『六十九年的陳年舊案,跟八十九年的今天會有什么關聯?』雖然先前聽過阿文提起,但成景還是好奇地反問道。

兩人很快地交換了一下眼神,正權衡著是否要透露給這位局外人知道,不過似乎很快就有了結論。裘警探拿出了隨身筆記本,在上頭大略畫個臺北縣的輪廓:

『你應該很清楚那樁案件的經過了,第一起案件發生在淡水,』邊說著,他在『淡水』的位置打個點,『第二起發生在基隆金山,第三起在內湖,第四起在新店碧潭。』

同樣地,他把每個案發地都標出相對應的黑點,接著用線條連接起來。李成景看著那幅圖,大概是個Y字形的形狀。

『很奇妙地,我們在當今的案件裏,也發現了這種地緣特色,』裘警探取出紅筆,依著順序標出目前這樁案子的案發地:『南港、三重、公館』。

李成景很驚異地發現,案發地的依次正和六十九年的案件成相反順序,而且那三個紅點已經完成了一個Y字的上半部。

『很可能還會有一個人受害,而且地點大概就在新店附近,不是嗎?』許浪之插口說。

『這……可能是巧合吧?』

『絕不是巧合!』裘警探斬釘截鐵地說道。『兇手同樣會在案發現場留下數位、行兇的手法也很相近。』

『也或許他是打算仿效二十年的那樁案件?所以照著媒體雜誌的案情來仿真?』

對方重重一拍手。『這就是重點所在了!二十年前的案情內容被加以管制,頭兩樁案子雖然喧騰一時,但是關鍵部分像是數位、行兇手法等都沒有被披露出來。更不要說是後面的案情全都被有關當局給完全封鎖了,連記者採訪都在拒絕之列,外人決不可能接觸到相關的訊息。』

想著想著,李成景覺得一陣毛骨悚然。

他知道對方什么總是那樣仔細地、試圖想找出他臉上異樣的變化。因,有能耐模仿這么精純的手法,得對二十年前的舊案細節了若指掌,那只有兩種人──一是負責偵辦此案的警探,再則就是兇手本人了。

『所以這絕對不是巧合……因只有知道個中詳情的人,才能夠重新布下二十年前的詭局。結果你們找上了我?』

『沒有必要太過聯想,』裘警探微笑道。『我們只是想要知道,孫先生是否有再透露出其他訊息?如果兩案之間有關聯,那么任何蛛絲馬我們都不能放過,畢竟,這是我們的職責所在。』

李成景沈默了片刻,看著兩位警探沒有表示其他意見,或許自己已經擺脫了嫌疑吧?他苦笑了一下,決定把關於潘宅的事情和盤托出。畢竟目前自己是沒有解開謎底的能力,或許藉由國家機器的力量,可以早日換得水落石出,這不就是孫老所心心念念的嗎?

他花了十幾分鐘,把孫老對落水案的推測、以及那幢別墅怪異的氣氛,全部向他們道個明白。

『孫老懷疑,潘緒逸的失足落水其實是障眼法,其實他還沒死?』裘警探再次確認道。同時手下不停地在筆記本上記錄什么東西。『不過若要隱姓埋名躲個二十年的,那實在是……超乎常情。』

『同時,我們對那幢別墅也感到十分好奇。它的防備遠超出一般住戶的安全需求,我們覺得那有些古怪。』

『或許只是有錢人的怪脾氣罷了?』許浪之說。『不過既然是歸在潘祝庭院長的名下,有時間我們會過去打個招呼,瞭解一下的。』

八十九年八月十二日 AM 2:23

臺北市刑警大隊

在辦公室裏,阿浪看著對桌的裘老不停地撥打電話,接連七、八通沒有間斷,好不容易才停下來歇一口氣。

『你在打聽些什?』他好奇地問道。

『我從文山區戶政事務所的一個退休老職員那兒找到線索了,黃華興原來果然是姓潘!』

阿浪深吸一口氣。『這重要的事,院長什沒告訴我們呢?』

『也或許冥冥中自有巧合,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件事吧?』

『你想,難不成他與院長會是兄弟?』

『從他們的年歲推算起來,不太可能。至於是什樣的關係,那得再查查了。』

下午偵察會議結束後,兩人立即出門,前往位於新店的潘院長私人別墅查訪。原本事前阿浪打算向潘院長通知一聲,但是裘老先一步阻止了他。

『我覺得這裏頭有些問題,咱們先不要打草驚蛇。』

阿浪合上手機。『真會有什問題?這次是憑直覺、憑經驗?』

『憑推理!我大概猜到那間別墅是做什用途的了。』說著,裘老微微一笑。

歷經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到達了目的地。如同那位大學生所形容的一般,外頭環繞著高牆、鐵柵門,以及那位滿面殺氣的高壯管家。不過,他們兩人當然不像業餘的探險者一樣,輕易地就打了退堂鼓。阿浪亮出了服務證:

『我們是市刑大的偵查員,過來這裏查訪一些事。』

對方臉上暫態浮現警戒神色。『有什問題嗎?』

『我們想瞭解一下,關於這幢別墅的用途。』

『用途?……這是屬於潘祝庭院長的私人別墅,他平時並不住在這裏,偶爾只有度假時過來小住幾天。』

『有人舉發說,這棟住宅還進行其他特殊用途,我們有必要來確認一下。』

『真是胡說八道……根本沒什別的用途呀,單純的私人住宅,什……』

看到對方一味搪塞的樣子,裘老不耐煩地說:『今天我們花個十分鐘進來隨便看看,看完就立刻離開!或是你希望我們跟檢察官申請搜索票,回頭找二三十個荷槍實彈的弟兄過來,鬧它個雞犬不寧?』

對方惱怒不語,猶豫了一會兒,按下電鈕打開鐵門,退讓了。同時他要求兩人報出服務單位與姓名,打通手機想聯絡潘院長,但他好象不在辦公室內,於是管家悻悻然挂斷電話。阿浪看在眼裏不禁暗自好笑,他的心中八成在盤算該怎應付眼前這兩個人。

穿過設有噴水池的中庭後,兩人隨即注意到在二樓處有兩、三人自焊有鐵條的窗內稍稍探出頭張望,但隨即立刻又縮回去。鋼制的大門門禁森嚴,旁側還高挂著一塊『訪客止步』的牌子。

『這跟你說的不太一樣罷,湯管家?』

對方狼狽地看了他一眼。『這原本是潘院長的私人別墅沒錯,不過醫院那裏有些精神科病友家屬,希望能他們找一個比較清靜的環境進行療養,所以才將他們安頓在這裏一段時日。』

對方看他們沒有反應,急急跟著說道:

『當然,這跟土地稅目多少有些關係,但我並不太清楚……再說我們也怕附近的鄰居會群起抗議,雖然他們的病情都很輕微,但畢竟沒有人希望跟精神狀態不穩定的人鄰,所以我們一向都低調行事的。』

『算了,我們今天來不是跟你計較這個,只是跟目前我們正調查的一樁案子有關,所以才來這裏看看的。』

『我們一向奉公守法,看管相當嚴謹,不曉得是和哪樁案子有關?』

他們一道走進別墅內。眼前首先見到一間約十來坪大的客廳,佈置得樸素典雅,看了擺設方式,應是會客用的。再往裏頭進去幾步,便看到一扇特別設計的厚重鐵門,管家示意坐在後頭的人開個門。阿浪隱隱聽見有人在哭泣、大笑、低語的聲音。

裘老岔開話頭,問道:『這裏共收容有多少人?濟生醫院那裏是否有登記在案?』

『是的,這都是濟生醫院那裏診斷後才轉過來的。病友大概有十多人左右,工作人員共有六人。』

『十幾?』裘老突然口氣淩厲地逼問。

『十六人。』對方本能地回應。

鐵門後共隔有八間雙人房(說是牢房較恰當些),每間約莫四坪大左右,裏頭安排有上下鋪的床位、書桌與洗手間。阿浪探頭自門上的小窗看了一眼,裏頭有個穿著條紋睡衣的人,搖頭晃腦地大聲唱著流行歌,他的室友則坐在上鋪,右手一邊快速畫著圓圈,一邊瞪大眼睛定定注視著他們。

裘老快速巡視過一遍後,發現有些房間沒有住滿,在一樓處總共只有十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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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0-1-15 16:02:39 |顯示全部樓層
走廊的盡頭又是一扇挂有大鎖的鐵門,上頭亮有逃生標誌的小燈。

『這裏通往哪兒?』

『後院。』湯管家簡潔地回道。『只有在固定時間才開放的,好讓病友們出去透透氣。』

這是個相當開闊的花園,正面對著碧潭,視野非常良好。右側有一個小涼亭,上書『思源亭』三個燙金字。角落處有一口用磚頭遮住的古井,上頭寫著『飲水思源』。阿浪移去磚頭察看,底下用泥土給封實了。

花園的最外側建有水泥堤防,大概有一層樓的高度。唯一通往潭邊石階的出口,同樣用鐵門給封住,從上頭堆積的塵土判斷,應有好一段時日沒有開了。

兩邊往中庭的出路都用高牆給結實堵住,唯一通往後院的方法,就只有穿越一樓的長廊了。裘老頭看看,二樓窗戶邊同樣封有鐵條。

『二樓呢?也是病房嗎?』

對方驚惶的神情在臉上一閃而過,但卻逃不過裘老的眼睛。『那是工作人員的起居室,也是院長偶爾來小住的處所。』

『我們能上去看看嗎?』

他嘴上雖客套地問著,但腳下卻不停地快步回到客廳,朝二樓走去。

『不行……那裏有些重症患者,有危險性……』

『哼,這又跟你剛剛說的這裏的患者全都病情輕微,又大有出入啦?湯──管──家?』

『等一下、等一下……』

管家跟在後頭快跑上去,氣急敗壞地試圖想攔阻,但卻又害怕他們起疑而不敢使強。來到了二樓處,他嘴裏仍兀自叨念著。

這裏的格局和一樓差不多,往前院的走廊盡頭是個陽臺,放有一部洗衣機,旁邊曬有衣物與床單,一名管理員坐在旁邊的飲水機旁。

這裏共有四間單人房,空間大上不少,而且還有電視、冷氣之類的設備。兩人逐一探頭往裏面察看。第一間有個蒼白的少年淡漠地回望了他們一眼。從他的氣質判斷,受過良好教育,手上拿有一本『泰戈爾』詩集;第二間是個中年婦女,坐在床邊打著毛線衣,嘴裏不知喃喃低吟些什;第三間的病人側身朝裏頭熟睡著,看不清面容;到了第四間……

阿浪突然看到了,牆上挂有那幀和院長辦公室一模一樣的照片,驀地心頭一震,裏頭的人不在,桌上隨意堆放一些私人物品。他轉頭正要問個詳細,卻被裘老用胳肘暗暗碰了一下。

看完病房後,裘老徑直走出陽臺外,隨意地瀏覽一下,複又走了回來。

『好吧,這裏的情形我們大概瞭解了,會跟上級交代清楚的。』他跟湯管家說道。『雖然跟我們的案情沒有關係,不過由於這裏的設施使用還有點疑義,我可不敢擔保衛生單位或是國稅局會不會又來關切唷!』

『是了,這我們很清楚。我也會向我們院長報告,要求改善的。』

如釋重負的湯管家將兩人送出大門。

『那時幹嘛要阻擋我,我們大可問個明白的!』阿浪抱怨道。

『他那時會怎說我也知道,八成會編派那本來是院長的房間,現在改裝給病友暫住,但目前他正回家休養之類的鬼話。』

『好吧,那我們到頭來還是什都不能確認,不是嗎?』

裘老豎起食指擺了擺。『我剛剛在陽臺上看到了,曬衣架上,有當天晚上那個傢夥穿的衣服!他肯定窩在這裏,不會錯的!』

阿浪臉上露出佩服的笑容。『果然薑是老的辣……那潘院長可就問題大啦,黃華興明明就窩藏在這裏,他名下的別墅裏,但他卻說自八十二年後再也沒見過這個人了?』

『而且他肯定還知道,黃華興跟潘家也有關係!』

裘老說,眼中閃現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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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愛上了我,你就自己找晦氣。我要是愛上了你,你就死在我手裏



八十九年八月十七日 PM 9:45 基隆路上

原本李成景今天想再去探望孫老,但是移進加護病房的他,實在不適合再進行會面訪談了。看著穿上防菌衣,守候在病房外的孫太太與淑華,他總覺得自己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愧疚。

『以後再也不要去那裏了吧?』

從醫院回來的路上,騎在摩托車上的李成景這般想著。他已經在這些事上耗費太多心力,所做的一切早已超越當初『打工』的初衷。所幸現在總算告一段落,老警探口述的素材已經夠他寫上好幾本書了。

加上最近又有警探來調查,他可不想無緣無故地又被捲入社會事件裏。對方究竟安著什心眼?他無暇去細想,他該煩心的事已經夠受的了。

騎進辛亥隧道的時候,他不禁又想起被推入加護病房的孫老。那時他臉上落寞的神情,自己如鯁在喉的難受……像是生意般的交情一旦告一段落,他又該跟傷心欲絕的淑華、憤世嫉俗的孫太太維繫什樣的關係呢?

算了!他搖搖頭,試著想甩去滿心的感傷與不愉快。月底前交出傳記草稿、然後跟這一切說拜拜,接下來只要專心應付自己的大四課程,能圖個順利畢業就無所求啦!

出了隧道口,山的那一邊正飄著綿綿的夜雨。『反正快到了,回家洗個熱水澡就好了。』他心想著,沒打算費事停車穿上雨衣。

到了羅斯福路巷內的租屋處,已經十點過後。沿路的雨勢越來越大,他身上也早被淋得濕透了。

巷內漆黑一片,因路燈已經壞了好幾個月,而且暑假學生大都回家,不再有透出屋外的燈光可供照明。但這也讓他不很費力地便找到了車位,以往他不是得大費周章地挪開數部機車找個容身處,再不然就得停到數個巷口之外再回頭走過來呢!

他將引擎熄了火,下車打開座墊的置物箱,翻出大鎖。這一帶的機車失竊率始終居高不下,因此儘管雨勢越來越大,他仍寧可冒著雨再多花幾十秒上個鎖,也不能讓打工數月,省吃儉用下好不容易買來的重型機車給平白丟失了。

最近這裏似乎不太平靜。聽說幾個禮拜前,有警察在附近巷弄內追捕歹徒,還連續開了幾槍哩!

他把背包背在身上,蹲在後輪處解開大鎖。雨點不斷打在眼前摩托車熾熱的排氣管上,不時冒出了蒸騰白煙。他的心裏邊思量著,待會兒洗個澡便睡了呢,還是先簡單整理一下今天的筆記? 還有,再過幾周就要期末考了,雖然章節內容都還挺有把握的,不過最好還是去找學長要份考古題……

忽地,從暗處竄出一個人影,等他赫然發覺有人接近時,背上已經被人用膝蓋頂住,對方一手揪住他的頭髮,另一手掌用力將他一邊的臉頰壓在炙燙的排氣鋼管上。

『啊……啊……』

當場一陣白煙四逸。扯心裂骨的劇痛,痛澈心扉。李成景不斷尖叫著,全身激起一股驚人力量,試圖想要反抗,但身後卻似有千萬鈞重般的力道,就像是被一把鐵箍緊緊箝制,讓他動彈不得。

臉頰皮膚的萬千個毛細孔爭相發出吱吱的聲音,一股惡臭的白煙飄上來……

燒灼的痛,就好象有人拿著一根大針,猛刺猛戮著他的顴骨……

痛得好象有人用銳利的指甲死命地將他的臉皮一條條剝下……

再忍耐幾秒鐘,他以可以稍稍適應那種錐心痛楚,可是痛苦的程度越來越高昂,沒有止盡……

痛苦的嚎叫聲變得嘶啞,響徹了黑暗的巷內,不過並沒有一個人聽見。

李成景右手握拳,往後猛力毆擊偷襲者,但是對方將膝蓋頂住他的後肩窩,讓他完全使不上勁。在這幾秒鐘內,他只能不斷慘叫、掙扎著。

對方略微俯身,在他耳邊罵著:

『媽的,有人就是不自愛,天生就賤,嘴巴也賤,愛亂講話。是不是爸爸沒教?老師沒教好……』邊說著,他更加重手上力道,李成景整個左半邊臉全都緊貼上排氣管,太陽穴附近的皮膚也發出一陣駭人吱吱聲,頭發燒焦的臭味飄逸四周。他痛得流出眼淚,淚水一流到鋼管表面便化成了蒸騰的水汽,他的眼睛被熏得更刺痛難受。

(不行!這樣會瞎掉!)

會失明的恐懼突地攫獲他的心思,他本能地將頭扭轉過去,盡力不讓左眼眼球碰上了吱吱亂響的排氣管。

『賤、賤、賤、就是這賤……』

整個酷刑好象歷經幾百年般漫長,他的整個臉都痲痹了。

(神經、肌肉一定都被燒壞了吧?我今天會不會死掉?)

無數恐怖、卻又不合時宜的畫面,在那瞬間像走馬燈一樣掠過他的腦海,他想起了以前鐵板燒上滾燙的汁液四濺、將燒紅的烙鐵放上犯人腹部的拷問畫面、金庸小說裏的鐵醜遊坦之……

李成景右手朝後胡亂摳抓著對方的臉,全力反抗著,對方挪出右手,一把抓住李成景的手掌,將他的小指用力後扳,頓時扳斷了他的小指骨。又是一陣刺心刺骨的強烈劇痛!

趁著對方鬆開手的空檔,李成景迸發全身的力量,用力一躍起身,後方那人也霍地被撲倒在地。

終於中斷了這場炮烙酷刑……但一陣頭暈目眩的感覺卻接踵而至,眼前逐漸漆黑下來,他無法抵抗……他想看清楚對方的模樣,又怕自己若是這倒下來,可能就會被對方給活活害死了……但是腦袋裏的血液就是不聽話地猛朝外流,緊接著雙膝一軟,他忽而委頓倒地。

對方瞬即爬起身來,一腳踢翻了已不支倒臥在地的李成景,然後滿意地冷笑幾聲,接連用力罵了幾次『賤』後,方才歡暢地哼著不知名的歌兒,幽幽蕩蕩地消失在黑暗的巷弄裏了。

怵目驚心的鮮血四溢橫流,染紅了地面上無數個小水窪,雨絲不斷地自黑暗的天空飄落下來,飄落在李成景扭曲變形的臉上……

八十九年八月十七日 PM 6:23 新店山區

由於先前裘老推估第四起案件應該會發生在新店這一帶,加上潘家別墅疑點重重,所以他們決定采守株待兔的戰術,埋伏在療養院附近以監視人車出入的情形。不過,因地處偏僻,附近找不到可以租用的民宅,裘老乾脆趁夜把偵防車開上對邊的山坡地,藉由草叢的掩蔽,窺探著底下相隔約五百公尺外的別墅動靜。

『下次該多帶一些衣服、睡袋上來的。』躺臥在後座的阿浪不住埋怨道,一邊盡可能把夾克裹緊身體。他們在此地輪流監視已經過了四天,但還沒有絲毫進展。原先裘老推測潘院長可能會親自過來一趟,但並沒有。

雖然是仲夏時節,但山區入夜後變得寒冷,蚊子又多,加上餐餐得以乾糧裹腹,阿浪想著他們可能會比兇手先倒下也說不定哩!值得安慰的是,最近再沒有聽到關於老師遇害的消息。

『兄弟,有車子進來了,車號是DX-7865,麻煩查一下。』

發現有車出入,裘老連忙開無線電通報勤務中心。

不多時,無線電傳來回應,表示沒有該車的失竊紀錄,車子是登記在某位大學教授夫人的名下。裘老再透過望遠鏡仔細觀察,沒有發現異樣,想來是單純的探病罷了。

『裘老啊,你想,會不會那天我們察看的時候,黃華興其實就躲在屋子某個角落裏?我們應該去徹底搜索一番才對。』

『如果沒有呢?這樣鬧一陣他再也不會回到這裏,這輩子我們永遠別想抓到他啦!趕快睡你的吧,再過一個小時就換你當班了!』

平均算起來,一天之內進出的車輛大概有六到七部左右,除了工作人員出去購買食物、日常用品的車輛外,其餘訪客停留的時間不會超過半小時,應該都是家屬前來探望患者。從進出的車種看來,可以想見這裏大概是走高消費的路線,一間貴族級的高檔私人療養院。

換班後,阿浪一直監視到入夜,裘老在後座鼾聲大作,睡得正甜。連續注視使得眼睛有些乾澀,他放下望遠鏡,點根煙驅驅蚊。他們這幾天聯絡了組員,試著就黃華興與地緣關係來過濾出可能的受害者,不過卻遲遲沒有進展,找不出絲毫可能有關聯的人。

他又想起了關於裘老的事。可以預見的,不必再過多久,肅貪小組的人馬一定會找上門。裘老寧可孤注一擲,在外頭奔波幹苦差,也不願坦然面對那些事。不曉得大隊長怎跟他們達成條件交換,不過可以肯定的是,距離裘老立誓要在一個月內破案的日期,就快要到了。

到那時,他就要失去一位夥伴了,一位亦師亦友的同袍,而且將會離開得很不名譽……

八點多左右開始飄起雨絲,雨勢越來越大,別墅變得朦朧起來。雖然這幾天來的經驗告訴他們,夜間通常是不會有訪客的,更何況是這樣的壞天氣。但阿浪還是搖下車窗,抹散星光望遠鏡上的霧氣,不敢鬆懈地緊盯著別墅。這一來,他整個袖口都被打濕了。

十點整,一樓的燈光全部熄滅,只有一樓靠外側的房間仍亮著燈,中庭噴水池旁也亮著一盞白熾燈,他可以看到有只德國狼犬瑟縮在廊柱底下,不安地用前爪頻頻拍地。

十點三十分,二樓的燈光也陸續熄滅了,工作人員的房間改小燈。那只狼犬不見蹤影。

十一點,別墅維持同樣狀態,阿浪判斷別墅內所有人應該全睡著了,包括狗兒也是。

十一點二十二分,後院似乎點亮了一盞燈,因從這個角度無法看到後院情形,這是從碧潭水面映照的光影判斷的。同時發現水面上似乎有漂浮物的影子緩緩靠近。

十一點二十九分,岸邊仿佛出現晃動的人影。原本躺在中庭處的狼犬站起身,前腳搭在通往後院的牆上,狂吠著。阿浪研判應該是有外來者到後院了。

十一點三十三分,岸邊的燈光熄滅,一樓內部某處點亮一盞燈,別墅四周山壁映照出黃色光影。阿浪輕輕搖醒身旁的裘老。

十一點四十一分,阿浪隱隱聽見一聲巨響與慘叫聲,但是由於背景雨聲太大,所以他不敢十分肯定。

『你聽到了嗎?有人在叫?』

裘老忽地驚醒過來,他用力拍打、摩娑臉頰,讓自己快些兒進入情況。他跟著屏息靜氣聆聽著,但雨幕後再沒有傳來什聲音了。

『下車吧!』

沒有猶豫太久,裘老一咬牙,便下了決定。雖然貿然沖入,很可能會暴露他們埋伏附近監視的事實,但此刻的他,寧可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阿浪跟在他的後頭,點亮手電筒,快步朝別墅的方向前進。前方的裘老不慎在山坡上滑了一跤,惱怒地暗罵一聲。

滂沱大雨中,他們在山道上奮力奔跑,氣喘咻咻地來到別墅大門前。空氣中攪動著的不安因數,證明了他的推想:一、二樓的燈光全亮起了,病房內一陣陣夾雜著狂亂、恐懼的鼓噪聲,自四面八方如波浪般席捲而來。阿浪心中升起一陣涼意。

裏頭真的出事了!

原先朝後院狂吠的狼狗,發覺生人蹤後,跑到門前朝他們齜牙咧嘴、嗚嗚低嚎著。

『幹了吧!』

裘老抹去滿臉的雨水,怒吼道。

阿浪一點頭,跟著掏出配槍,將槍機上了膛。

八十九年八月十八日 PM 3:45 三軍總醫院

下午時分,李成景恢復了意識。晃悠悠地醒了過來,發覺自己正躺在醫院裏頭。左臉頰的劇烈刺痛,更數倍於小指斷折的疼痛,不知包覆的藥劑裏頭含了什成分,帶來麻癢的感覺,他試圖起左手想搔抓一下,不過馬上有人喝止了他:

『別去抓它!會感染的!』

好熟悉的聲音!雖然眼鏡沒戴上,而且睜開左眼會讓他感到抽痛,但他仍試著不壓到傷口,努力偏過頭眯著眼睛去看個清楚。對方的身影已經湊近了過來。

『爸……』李成景虛弱地喊道。

父親點了點頭,長長地籲了口氣,『醒過來就好,醒過來就好。等一下,我去叫醫生過來。』

醫生進來後,確認他的意識清楚,並檢查一下病歷表,同時向父親交代幾句看顧上的注意事項,便離去了。

父親似乎釋懷不少,他重新又在看護椅上坐了下來,交抱著雙臂定定看著他。

就好象以前一樣,父子間明明有很多話要說,不過卻不知道該從哪里起頭,結果往往到頭來一句話都沒說出口。他知道父親是很關心兒子的,但那樣的氣氛常令人窒息。他不知道怎親近這個長於問訊技巧的父親。

沈默片刻後,父親開口了:

『你昨天受傷昏迷,被路人發現送進醫院……我趕搭飛機過來的,你媽最近人不太舒服,這件事沒敢給她知道。』

李成景模模糊糊地『嗯』了聲。身體上的劇痛,根深柢固地佔領著他的知覺,目前整個人仍是處於無法思考的狀態下。嘴巴一打開,傷口就作疼,所以他盡可能以最小的嘴型,含含糊糊地說著話。

『感覺怎樣,還有哪里不舒服的嗎?』

『不會,很好。』

『會餓?會渴?還是想上廁所?』

成景表示要喝水。他覺得喉嚨好幹,似乎一點水分也沒有。父親伸過水壺的吸管,讓他慢慢啜飲著。

『這是運動飲料,醫生說可以補充一些什礦物質的,平時要多喝……你在學校是不是跟人結了怨之類的,你有看清偷襲你的那個人?』

『沒有,我沒看到。』放下水壺,成景躺回床上。

父親歎了口氣,抽出面紙把兒子嘴角擦抹乾淨。『你們出門在外,凡事都要小心點好,如果有什不能解決的事,要跟爸媽說,知道了?不過那個人手段也太兇殘了,要是給我抓到,一定當場斃了他。』

父親咬牙切齒、心疼地恨恨罵著。他喃喃叨念幾句臺灣的治安不好、學生住宿環境太複雜之類的話。

『大概是意外吧……』成景低聲說道。

『不可能!這種事明明就沖著你來的。最近身邊有沒有發生什異狀?像是可疑的人或事之類的?』

李成景知道父親的職業病又犯了,只是他的腦袋開始混亂起來,疲倦像霧氣一樣慢慢上升,弄得眼前一片灰濛濛的。

『爸,我很累了,想睡一下。』

父親點點頭、拍拍他的手臂,『多休息好,睡吧!我去轄區分局看看,說不定會有什線索。』

他向鄰床的護士小姐說了幾句話,接著便走出門去。

臉頰的刺痛似乎稍稍緩和一些,他剛剛勉強能夠適應那樣的強度,但斷指處卻又開始抽痛起來。他感到痛楚正隨著心跳節拍、一陣又一陣猛烈地侵襲他的神經……他又昏沈沈地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狀態。

直到門外忽然傳來嘈雜的人聲,他才驀地驚醒過來,發現臉上都是汗水,自己大概睡了一個多小時了吧。門外的父親似乎正和誰交代著什事。

聽到了開門聲,成景睜開了半眯著的眼睛,阿文正抱著一袋日常用品走了進來。

『你醒啦!醫生說,只要小心照料,不要感染了傷口,大概一個月內就會復原的,只是疤痕可能得再找整型醫師處理了。』

『哎……會有疤痕?』成景忍著痛楚說。『這一來,我不就變得和你一樣帥啦!』

『哼哼,真好笑,都躺成這樣子了還能虧我……不過啊,幸好沒有大礙,但害你老爸擔心成這樣,漏夜從高雄北上。剛剛我看到他還在走廊上擦眼淚哩!對我千叮嚀、萬交代地,要好好地照顧你。』

『……大概我剛剛的口氣又很差吧?』

李成景心情突然低落下來。父親在警界素有『硬漢』之稱,不過對自己的兒子倒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方才護士小姐還偷偷問我,你們父子倆是不是感情很差哩?』

『不知道,每次他在旁邊我都會覺得不耐煩,言辭不太客氣。但是他一走,我卻又會很難過,覺得自己很不孝……』

『哎呀,誰不是這樣呢?我爸還不是一樣,從我出生後就不知該跟他說什好啦!』

邊說著,阿文開了一罐運動飲料,放入吸管遞過來。『多喝一些吧,防脫水,還可以補充一些電解質。』

『你沒把孫先生的事情跟他說吧?』

『沒有……你也覺得跟那件事有關吧?』

邊說著,他把餅乾掰碎,小心地送入成景口中。

『應該是。那個人要離開的時候,還罵著「不要亂講話」之類的,我看這大概是警告罷!我前幾天才跟負責偵辦近期連環兇殺案的警探見過面。』

『真的?你跟他們說了什?』

『就只是孫老對舊案的推測、還有那幢別墅的事。』

『怪了,誰會知道你跟他們會面的事?還有辦法找上門來?』阿文一臉迷惑地問。

『那……最近你還有沒有去探聽些什事?』

『都沒消沒息啦!我試圖去打聽學校那位教授的背景,也還沒查出什眉目。』

『嗯……阿文,幫我兩個忙!』成景像是想到什似,說道。

『別說兩個,就算兩百個也沒問題!』阿文豪氣幹雲地回道。

『聯絡許警探,說兇手找上門來了。然後去一趟萬芳醫院,去看望孫老的情況如何,而我受傷的事,就不要跟他們說了。』

『沒問題。』這位好友一口應允。『不過,我得留守在這裏直到伯父回來,同時還要監視你喝下二瓶飲料、打完一罐點滴、再找護士打一支消炎針止。』

成景一臉痛苦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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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5 16:03:14 |顯示全部樓層
八十九年八月十八日 AM 12:01 潘家別墅

隔著鐵柵大門,阿浪一槍擊中狼狗的腦門。狗兒像是被一支無形鐵錘重擊一般,突地往後彈開倒在地上。裘老曲身環起胳臂,往上將阿浪托送到牆頭,他靈便地躍身而過,伸手正要開大門的電鈕,暗地裏竟然又沖出另一頭大狼犬。

『該死!』

忽地一個不提防,它撲上來緊咬住阿浪格檔的右手臂,了避免那畜生吃痛咬得更狠,他不敢貿然開槍。他先將槍交左手,用槍托重擊它的鼻端,待它松了口略略退後、弓身準備再撲上來前,阿浪逮住機會連開了二槍。

『這合程式嗎?如果什么都沒發生,咱們都要吃不完兜著走了!』阿浪掏出手巾纏住鮮血淋漓的手臂,大吼道。

『救人要緊哪!你還看不出什么事么?』

裘老腳下不停,氣急敗壞地往別墅內沖去。

所有最致命的兵家大忌全都集合在一起了,阿浪心想。沒有支援、敵暗我明、氣候太差,更要命的是,他身上還受了不輕的傷……

隔著通往內室的鐵門,裘老高擎證件,朝內怒吼了幾句,表明警察身分後,隨即有人開了門。阿浪跟著一踏入,他碰上了生平僅見的恐怖光景:

無數的哭嚎、吼叫聲,就像潮浪般一波波襲來,在室內來回回蕩著。有的患者還拿起杯盤之類的金屬東西,往牆上、門上刮動敲擊,也有的人用背部不斷衝撞門板,發出巨大的響聲。刺耳的噪音讓他的耳膜隱隱作痛,心頭滋生莫名的懼意,如同置身在地獄一樣。

四名工作人員分成兩組,兩人負責安撫病患的情緒,另外兩人則在後門處試著開門,並大聲喊著某人的名字。

『現在是什么情形?』裘老走近,大聲問道。

『大概五分鐘前,我們聽到後院湯管家的慘叫聲,跟著還有像是敲打什么之類的巨響,我們想來察看,可是後門好象被什么東西抵住了,一時打不開。』

裘老伏在門上,側耳傾聽那一側的動靜,但是鼓噪的聲浪蓋過了那些雜音,他旋即放棄了。裘老卸下腰帶上的彈匣袋,一併交給阿浪。

『阿浪!你從二樓上去,觀察後院的動靜。如果那傢夥想跑,儘管開槍!』裘老叫道。緊接著他指著一名壯碩的工作人員:『來,我們一起把門撞開!』

(幹嘛把彈袋給我?)阿浪遲疑一下,但無暇細想。他一鼓作氣沖上二樓,找到了管理員,他嚇傻似地呆立在樓梯口。二樓似乎也因樓下的鼓噪而顯得情緒浮動,但是他們卻因恐懼而變得沈默。他把住在最後一間的那位少年請出門外。

『魔鬼要來殺我了、魔鬼要來了……』蒼白的少年,絞扭著十指,喃喃說著。

阿浪沒多加理會,現在的他必須全神貫注,他緊靠著側邊鐵窗,注意下面的動靜。因周邊鐵條的關係,他沒辦法看到後院正下方、約五公尺的範圍。對方聽到阿浪表明身分後,很機警地躲在死角處,不肯出來。他試著從斜角看去,鐵門上被整理花園用的鐵耙給緊緊抵住了。

他先呼喝示警,並對空鳴槍,緊接著盯住下方的人影。這是他們眼前擒獲真凶的唯一機會,他不能讓對方再次從他眼下逃離。

乒乒乓乓地,裘老連續試了七、八次,還是無法將安全門撞開,於是只有宣告放棄。了困住兇手,他要管理員把門再反鎖起來。

在阿浪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的當兒,腰際的手機突然響起,是裘老打來的。

『阿浪,你困住他了嗎?』

『應該是……』他看著底下不斷晃動的人影,說。『這個傢夥剛剛似乎在挖土,現在不曉得在幹嘛?』

『我現在從別墅旁邊繞過去,爬過堤防就可以到後院了。你看到船了嗎?』

『我這裏沒辦法看到潭面,被堤防擋住了。』

『千萬不要讓他跑回船上,只要他想下去堤防,就馬上開槍。』

阿浪聽到話筒彼端隱隱傳來喘息聲,裘老似乎正賣力地越過山壁,攀懸在石塊之中。緊接著,他看到右手邊有一束亂閃的手電筒光線。

『我看到你了,快把手電筒關掉。』

『你要管理員把後院的燈關掉。我把他的槳丟到水裏了,現在保持安靜,我要爬上堤防去!』

阿浪扭亮手電筒,放在窗邊做指引,並要管理員照做。關了探照燈後,阿浪眼前陷入一片漆黑,他閉上眼睛想儘快適應這片黑暗。

該死的!左眼皮又不爭氣地狂跳著。『現在不是時候!』他邊惱怒地罵著,邊拿下眼鏡,賭氣地伸手拍著自己的眼睛。

裘老一上岸,立刻端著槍掃視四周,並慢慢朝井邊推進。他看到那裏有散落的餘土以及一支鐵鏟,井邊似乎還有個人倒臥在那裏……

經過涼亭的時候,突然一個人影閃現,一記重擊打中他的右手,裘老一聲慘呼,手槍頓時掉落在地。他連忙矮身朝對方撞去,對方一個踉蹌,緊抱著裘老一起往後仰倒,兩人使盡全力不讓對方撿到槍。

『上面有天臺嗎?』

一聽到夥伴的慘叫聲,阿浪顧不得許多,他抓著管理員吼道。

『有,三樓後面有一個平臺,你……』

開了通往天臺的鐵門,他快步往上沖,朝下一看,兩條人影糾結在一起,他們仍兀自纏鬥不休,這才稍微松了口氣。時間上應該還來得及。不過面對曾是特種部隊出身的強敵,步入中年的裘老是撐不了多久,他必須儘快才行……

此處離地面約有十來公尺左右,偏偏手邊沒有可資運用的繩索,稍等……他的目光停在護牆邊緣的電視纜線……他用力把固線釘扯開,找塊破布纏住手掌,深吸了一口氣,縱身往無邊的黑夜用力一跳。

下墜的速度出乎他意料中的快,幸而電線卸去了許多力道,到了二樓處,纜線已經拖行到盡頭,他懸蕩在半空中,手心因劇烈摩擦而感到疼痛。借著來回擺動的力量,他將自己蕩到涼亭上方,想借著高度落差減緩落地衝擊,不料因雨水滑了手,他還沒做好準備就摔落涼亭側邊,將屋檐的琉璃瓦穿破了一個窟窿。

跌落地時,小腿骨重挫了一下,疼痛不堪,阿浪慘叫一聲。但他還沒站穩,忽地一聲槍響,一顆子彈擦過他的發際,擊中身旁的柱子。他不暇細想,立刻趴在涼亭的石階後方,拔出槍來尋找敵蹤。

聽槍聲應該是九○手槍所發出的,那么裘老不就……他繞到涼亭一邊,探頭察看動靜,井邊有個人影倒臥在那裏,在黑暗中無法看得詳細。緊接著右方火光一閃,帶著淩厲的破空聲,一顆子彈又擊中左方土堆,揚起一片水花。

憤怒、緊張、恐懼等情緒在阿浪心中來回激蕩著,冷靜、冷靜……他不斷告訴自己,現在得冷靜,才能夠讓自己活命,也才能救出裘老。

對方現在應該也急著想脫身才是,目前唯一的一條路只剩堤防邊了。借著花叢的掩護,他不動聲色地慢慢朝堤防處匍匐前進。果然,不到二分鐘,對方再也沈不住氣了,他朝涼亭邊連續開了數槍,然後快步沖往堤防邊,埋伏在一旁的阿浪見機不可失,對準他的腿部連開兩槍。

『啊!』的一聲慘叫,對方重重摔落在臨時碼頭處。

『把槍丟掉!』阿浪將槍口對準他,大叫道。眼看對方毫無反應,阿浪再一次出聲示警,但是還是沒有絲毫動靜。他就像是昏死過去一般,躺在原處動也不動。他的大腿處中了一槍,鮮血汩汩流淌著。

由於對方手中還握著槍,阿浪不敢大意,他打算上前將對方繳械上銬。但該如何下到碼頭去,卻又是一個難題。如果想循著階梯拾級而下,恰好位於對方槍口的正上方,並非是明智之舉。阿浪決定趁著對方尚未清醒之際,靠著堤防水泥壁緩緩滑下。

不料,他的腳才一落地,對方俐落地一腳橫掃,他的槍口頓失准心,對方先一步開火,兩聲槍響劃破夜空,一槍落空了,而另一槍正擊中阿浪的胸膛。了避免對方再趁勝追擊,他順勢躍入水中。

胸前的劇痛、冰冷的潭水幾乎讓他無法負荷了,一抹森寒的殷紅慢慢在水面上泛開來,對方毫不放鬆地朝阿浪的落水處胡亂開槍,接連三、四道強勁水痕穿透潭面蕩漾的血,劃過水中,他很快就聽到岸上傳來的『喀喀』空響。他沒子彈了,阿浪心想。一定要在對方換彈匣前制服他才行,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他不曉得自己還能支撐多久……

他強忍著痛,潛到碼頭下方,對準上方模糊的人影。從這裏向上望去,對方正要跨上小船,點點雨花在水面上綻開了無數的漣漪,一幅奇幻的畫面……他隔著水面拚命扣著扳機,一道又一道帶著漩渦的強勁水流朝上揚飛,他將子彈全數打完。槍上的滑套隨之向後掣開,大量的水灌入槍身,無法再擊發了。

他抓住臨時碼頭的浮筒,用力翻身上岸,只覺得傷口處疼痛難耐。稍稍喘過氣來後,他掙扎地往前爬,直到對方的身邊。他身上中了三槍以上,胸口處還冒著嘶嘶氣泡,看來是活不久了……

他將那個人翻過身來,就著潭面的反光,試圖想看清他的面容……那個人並不是黃華興,而是那名自稱姓『湯』的管家。

阿浪來不及細想其中的緣故。他曲身往岸上邁開兩步,想去察看孫老的情況,但因傷口扯裂失血過多,瞬即跪倒在地上,昏迷過去了。

八十九年八月十八日 PM 6:45 三軍總醫院

換了幾次點滴瓶後,感覺舒服一些,疼痛不再那讓他難以入眠了。醫生說,目前傷勢癒合的情況很好,只要保持不被感染,一周後就可以進行植皮手術了。

因勤務的關係,父親必須趕回高雄。『我搭二點三十分的車先回去,你媽明天下午就會到了。我跟阿文拜託過,他會早一點過來的。』

父親把便當放在桌上,說。

突然,歉疚的感覺自成景的心底不斷滋生著。

『爸,謝謝……』望著父親依舊放不下心的表情,他語帶哽咽地說著。

父親楞了一下。『幹嘛突然說這個?』

成景沒有回話。但,接著父子倆相視一笑,原來他們之間仍存在著默契,即使不說出口,也能猜中彼此的心意。感覺從很早以前,那座橫亙其間的冰山,似乎融化了不少。

他不知何會有這種轉變。打從小時候起,父親他做過不只這些事了,可是他直到現在才願意真心道個謝。或許孫老的境遇也給他什迪吧?只不過,恐怕得在心裏沈澱很久很久,他才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晚間,阿文又帶著一堆吃喝的東西來探望他。

『幹嘛這客氣?買那多東西?』

『又是伯父要我好好照顧你,臨走前塞給我幾千塊,拗不過他,只好幫你買些出院以後也用得著的東西啦!』阿文指著桌上那些飲料、餅乾說。當然也沒忘記他最愛的口香糖。

李成景不發一語地搖頭苦笑著。

『今天看過新聞了嗎?』阿文突然說。

『沒有。發生什大事了?』

阿文幫他把床頭墊高,讓他能夠舒適地朝向病房內的電視機。接著按了下遙控器,說:『連環兇殺案已經結束。許警探他們破案了,不過代價也很慘重。』

時間剛好趕上了夜間的整點新聞。成景屏息靜氣地瞪視著螢光幕畫面,這則新聞是今天的頭條:

『今天淩晨十二時許,臺北市刑大幹員了追捕連續兇殺案的疑犯,在新店市郊與匪徒展開槍戰。疑犯黃華興當場被格斃,但警探裘應真頭部被鈍器毆擊,送醫後宣告不治。另一名幹探許浪之被槍彈擊中胸部,身受重傷,目前仍在耕莘醫院急救中,有生命危險。』

電視畫面切換到案發現場,在一幢別墅後的碼頭邊,四周血斑斑,顯然是經歷過激烈的打鬥。警察們正把凶嫌的擔架運上救護車。

接下來是相關的追蹤報導。

『黃華興,二十八歲,臺北市人,出身自軍中特種部隊。疑因曾受過精神刺激,自軍中退役後,一直待在私人療養院裏,但曾有數次脫逃紀錄。院方表示,因黃嫌的病情較輕微,所以讓他邊做事、邊接受治療,以分擔龐大的治療費用。至於相關單位是否有疏失之責,以及凶嫌的犯案動機何,目前檢調單位還在深入瞭解中。』

接著新聞又繼續採訪專案小組組長,報導了警方如何掌握關鍵線索、如何解決難題等等。只不過對於陳年舊案,倒是只字未提。

『啪』地一聲,阿文關掉了電視。他若有所思地望向天花板。

『怎啦?』

李成景注意到這位好夥伴雖然不發一語,但眼中卻閃現極熱烈的光彩。他著魔似地喃喃念著:『精神科、潘祝庭、新店……』之類的話語。

成景默默地躺回床上,瞪著天花板發起呆來。雖然他跟兩位警探只有一面之緣,但他們遭逢這樣的變故,也使得他心情變得十分低落。

不知過了多久,阿文自沈思裏回過神來,轉過頭看著他。

『你知道什了?』成景問。

他轉過頭來看著李成景,點點頭。『大部分的事情都明白了。』

『很奇妙地,這樁「教師兇殺案」和二十年前的那樁奪案是樁互補的案件。看似無關,卻又巧合地可怕。我猜,那是脫不了關係的。最後的一個被害人,應該會是潘榮成。』

『怎會?潘氏家族的繼承人不是已經……』

『可能還牽涉到第二代子孫的問題。關於醫院的經營權,或許還得再深入瞭解。但我想先說說到目前止,我對二十年前那樁案件所做的推測。

『首先,要厘清的必然是動機問題。既然兇手的目的,很明顯地是針對遺的分配而來的,那最大的受益人,必然也就是真凶了。只是什那時候的人卻都沒有看出真相?因他們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因素。』

『什因素?』李成景楞楞地問。

『時間!』阿文定定說道。『這個靈感,是來自於那篇關於外家心路歷程的報導。兇手處心積慮地謀劃一切,他知道如果太性急,調查的矛頭很容易轉向自己。但等到時日一拉長,很容易就能夠知道誰才是最大的得利者。』

『可是,潘火生不是已經針對遺分配立下了現成的規則?』

『重點就在這裏!仔細回想一下,只要有誰無法繼承,他的財就會全數轉移到醫院名下。換言之,誰能取得醫院經營權,誰就能分到最大餅。而且最關鍵的一點就是,外姓的人頂多只能代管,但真正的主導權還是落在潘家子孫的手裏。』

李成景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時間!他明瞭阿文的意思了。

『第二點,什凶案現場要編號?又何最後一案卻又不寫下編號?』

成景看著對方,沒說話。他先前並不認這有什重要。

『編號的意義,看似僅用來宣示兇手的行兇順序罷了,但我覺得還有更深一層的意義,否則他不會大費周章地來佈置這些東西。』

『你覺得會是什樣的意義?』

『可以用來表示整樁案件是同一人做的、或是想要混淆死亡順序的印象,還有很重要的一點,這做可以讓郭泉案跟潘家連接起來。此外手腕被切下,也是用來加深那樣的記號。』

『那郭泉究竟跟潘家的遺分配有什關係呢?』

『沒有關係吧,我想。』阿文說。『對照今日這個案件,我相信那同樣只是個障眼法罷了。』

『沒有關係?特地跑去殺一個無辜的人?太牽強了吧?』

『假如對兇手而言,那時正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頭,他就會這做。眼前這件連續兇殺案,是個精神異常的人所,而二十年前的連續兇殺,應該是有強大意志力的人所。他的計畫是除去潘家合法的繼承者,但了要減輕本身嫌疑,除了用「時間」來作掩護外,他還打算利用連續殺人的方式來進行,那些不相干的人同樣也只是層掩護。』

『但是裏頭只有一個郭泉是無關的呀?』

『因那對雙胞胎讓兇手失誤了。想要達到他的目的,只要除去本家的人其實就夠了。因本家的人一旦有了第二代,未來的繼承問題會更形複雜。他的想法應該只要除去潘永湟,然後再以嫁禍的方式,陷潘永裕入罪。

『我的猜測是,雙胞胎之一,應該是潘緒逸,可能涉入這樁案件裏。他所駕駛的救護車,恰能夠提供一個不讓人起疑的運送管道。他或許和兇手生了間隙,兇手打算下手除去他,但沒想到當晚是潘緒達代其兄駕駛車輛,造成了兇手誤殺。於是一錯再錯,唯有再設法對付潘緒逸才能夠不讓整件事曝光。』

『他是怎樣讓潘緒逸發瘋、自動跳下碧潭的呢?他當晚又是怎樣離開潘宅的?』

『我原先也是不著邊際,可是如果能夠解開這個詭局,兇手的身分就不言自明瞭。回過頭來看,也就是最先的問題,兇手何不在最後一案的現場留下編號順序?』

迎著李成景好奇的目光,他繼續說道:『最簡單的解釋就是,他不想讓別人知道,潘緒逸其實已經死亡了!』

成景低頭默默想了其中含意,深覺有理。『但兇手怎確認,潘緒逸掉落碧潭後,必然會死亡?不會反過來咬自己一口?』

阿文笑著搖了搖頭。『我也曾想過類似的可能性,但仔細一想,其實都站不住腳的。何大規模的打撈後,還是找不到他的屍首呢?我想,唯一的解釋就是,跳下水的那個人,其實就是兇手。而這一來,恰可以解釋他是如何自潘家別墅消失的。』

李成景瞠目結舌地看著對方。『那……潘緒逸呢?』

『百分之百還留在那幢別墅內!如果兇手沒有再回來善後的話。』阿文斬釘截鐵地說道。『而且很可能就在那座井內!』

『可惜沒有證據哩?』李成景說。『這都是你的猜測罷了!』

『可是,一旦解開謎底,我們不就立刻知道兇手是誰了嗎?』

『你的意思是……』

阿文找了一張白紙,在上頭快筆疾書。他總共歸納出以下幾點:

一、是潘氏家族的人,且可自由出入醫院。

二、是外家的人。

三、二十年前並沒有獲得最大的財分配,但目前卻是受益最大。

四、他有辦法防止別人接近別墅內的藏屍地點。

『符合這些條件的人,就是真凶了。你可以把他列在孫先生的自傳後面。當然,別忘了要在旁邊寫下本人的大名喲!』

阿文吹出一個大泡泡,得意洋洋地說道。

八十九年八月十八日 AM 7:23 基隆市

淩晨五點三十分時,一部廂型車便停在基隆港邊的馬路上。那時太陽還沒完全露出臉來,天際正一片濛濛亮。來往的作業船隻緩緩駛過,劃破海面上映照出的天邊殘月,頂上有幾隻海鳥低低飛掠。碼頭的海風有些強勁,拂在臉上帶點苦澀鹹味。

三、四個男子或蹲或站,聚在人行道上邊看著海面,一邊隨意地閒聊著。從他們的體格、神態來判斷,不難嗅出他們身上幾絲的警察氣味。

『咱們在這裏空等,就不怕那個人跑了嗎?』小平頭的男子問。

一個看似帶隊官模樣的人點起煙,回道:『放心吧,小平、小唐跟著他,安啦!』

『聽說阿浪打死的不是真凶?但跟現在咱們要去逮捕的這個人好象又有點關係,這究竟是怎回事?』

『算啦,這不是你的事,就別多問啦!』另一人插口道。

一陣短暫的靜默後,不知是了排遣無聊,還是守不住隱藏的秘密,帶隊官帶點炫耀的意味說:『昨天檢察官帶隊去搜索別墅,在井內挖出黃華興的屍體,被鐵鏟打破了頭。因有人舉報,要他們繼續向下挖,果然在井底又挖出一具化成白骨的屍首,至少死了快二十年了。』

周遭的人聽得目瞪口呆。『天啊,那究竟是怎一回事?』

『那具白骨聽說是以前別墅的主人,叫作潘緒逸,也是濟生醫院的繼承人之一。原本這個人是被列入失蹤人口的,沒想到竟然是被埋在自家後院,長達二十年之久哩!』

『那……這跟日前發生的老師連續兇殺案有什關聯?還是這兩宗案子剛好發生在同一地點,只是純屬巧合?』

『哼,這就不曉得啦!等一下我們把這個人抓起來,不就能問個水落石出嘛!』

談話間,一輛偵防車駛近停下。車內的人探出頭來,揚揚手上一張公文,大聲說道:『可以出發了,檢察官簽過了!』

警探們丟下手上未燃盡的煙頭,進入了箱型車內,朝『濟生』醫院飛快駛去。

內部的消息雖然還沒走漏,但是還是有幾個機敏的記者,早就守候在醫院附近了。門口的警衛出面,將他們擋在門外。依照指示,箱型車繞過了大門停下,從急診室的大門進入醫院。

醫生、護士正忙碌手中的作業,偶有一、二人好奇地看了這群兇神惡煞似的漢子們一眼,但隨即又似恍若無事般地低下頭去,繼續自己的工作。

來到了電梯前,櫃檯前的一名護理長出面詢問,帶頭的人出示了手中的公文,護理長楞在當場、不知如何回應。電梯到了,他們沒再多做解釋,一群人入內直接按往最頂樓。

電梯門一開,坐在裏邊的秘書小姐站起身,攔在走廊中央:『不曉得各位先生有何貴幹?』

他們沒多理會她,經過了挂有潘家合照的那面牆,直直朝院長的辦公室走去,秘書在後邊追著喊道:『那是私人辦公室,你們不能進去的!我要叫警衛啦!』眼看著阻擋無效,她忙著通知院長,並聯絡樓下的警衛。

探員們徑直用力推開了辦公室大門,一直走到了那張氣派的桃心木辦公桌前。

桌後的那個瀟灑男人,起頭來,帶著警戒的眼神來回掃視這群來意不善的人。

帶頭的那個人在桌上攤開了那張公文:

『潘祝庭先生,這是檢察官簽發的拘票,我們懷疑你跟民國六十九年的殺人案有關,奉命將你拘提到案。』

對方深沈地歎了一口氣。但臉上顯現的倔強神色,仿佛仍打算作困獸之鬥。

『證據呢?』

『我們去局裏再詳談吧!』

眼見對方並未軟化的態度,他又跟著補充道:『別墅井內的屍首,會讓你很有得解釋了。此外,我們還掌握了一卷錄音帶,這是當年發生在淡水一起謀殺案的報案電話,只要做個聲紋比對,相信一切很快就清楚了。』

『這是上帝的旨意吧?是吧……』

出乎意料地,對方竟像是如釋重負一般,臉上露出了輕鬆的笑容。他站起身來,表示願意配合警方行動,但希望臨行前能夠整理一些隨身物品,並撥兩通電話聯絡律師與家人。

帶隊官稍稍猶豫一下,但准其所請,願意留十分鐘讓他處理。

潘院長從抽屜取出一個標有心臟病圖樣的藥瓶,邊取出一顆藥錠服下,一邊撥通手機給妻子:『我這裏現在有些事要處理,是要聯絡律師的情況,跟我以前交代的那些事有關。我要你儘快幫我處理先前咱們協定好的東西,幫我了一樁心事。』

接著,他又打了一通電話給秘書,希望通知律師到警局,同時交代了一些業務上的瑣事。

他彎腰從桌下拎出了一個旅行小包,走到辦公室內的洗手間取出牙刷、毛巾等盥洗用具,連同桌上一本經營學的書,一起整齊地裝在包包裏。同時,還拿起梳子仔細地將旁分的頭髮梳理妥當。

『我們可以走了!我會盡全力配合各位的,只是在醫院的時候,可以不帶手銬嗎?』

他頭看看這群臉上正浮現不耐煩神色的警探們,再慢慢地環視室內一遭,接著才神秘地笑了笑,問道。

帶隊官同意了。他們將他圍在中間,走出辦公室。

經過外頭的接待室時,他在那幅家族合照前駐足了一會,喃喃感慨了幾句。由於潘院長是有身分地位的人,帶隊官不願強逼他,只在他耳邊不住低聲勸道:『我們該走了。』

『這些熟悉的景物,好象都不會回來一樣。』他意有所指地低喃著。

(他大概是認罪了吧?)帶隊官心想。或許是眼前的鐵證如山,他自知法網難逃了。

電梯前,他和秘書小姐再交代了幾句話。言語間談笑風生,沒有一絲階下囚的模樣,仿佛只是準備一趟出門的遠行罷了。

照他的請求,了不受太多人注目,探員們選擇從醫院的後門離去。經過櫃檯時,潘祝庭突然停下腳步,帶隊官回頭一看,這才發現他竟臉色發白、額前大汗淋漓。緊接著他的膝蓋一軟,頹然倒臥在櫃檯前。桌上的文具被扯落,散落一地。護士驚叫起來。

『醫生!快找醫生!』眼看是明顯的中毒症狀,一名探員大嚷著。

在一片混亂中,帶隊官的腦際突然清明起來。他想起方才潘祝庭的故意拖延,只了要在離開醫院前,讓毒物發作。緊接著他又想到了什:

『聯絡小唐,要他儘快趕到潘祝庭的住處,潘太太可能正要毀滅證據了!』

兩名警探守在醫院外頭,等著檢察官前來。

『了六九年的案件逮捕他嗎?那今年不就剛過了二十年的追溯期?』那名小平頭剛剛想起什似地,說道。

這句話似乎點通了另一個人的疑惑。他看了看腕表的日期,方才恍然大悟道:『難怪那個院長嘴裏一直說天意、天意的,原來追溯期剛好是今天哩!只差十七個小時就過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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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年八月十八日 PM 10:33 三軍總醫院

直到現在,阿文好不容易才打通淑華的手機。確認她在線上後,他把話筒耳機塞到成景耳朵裏。

『現在可以跟孫先生講話嗎?』儘管咧開嘴說話會扯痛傷口,但他還是急切地問道。

彼端是一陣恐怖的靜默。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讓心情降到了最低點。

『爸爸現在在家裏……彌留狀態……』好不容易,淑華低低說道。

他突然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孫先生已經病危了,母女倆把他帶回來,讓他能在熟悉的家中安靜地走完最後一程。

『……請把電話給他,我有要緊的話,一定要讓他知道。』

再三斟酌後,李成景斷然說道。

『沒用的,他聽不到的……聽不到的……』女孩的語音逐漸低細,最後變成模糊的啜泣。

『請你一定讓他聽!拜託,這是孫先生一直最挂念的事,我現在已經找到答案了。請你一定要讓他聽!』成景幾乎是用命令的口氣說。

又是一陣靜默。他隱約聽到了爭論的聲音。

『可以說了。』不知過了多久,這聲應允方自遙遠的地方傳來。

他先深吸一口氣,兀自想象著那一方的情景。話筒被放在孫老的耳邊,但他閉著雙眼,早已不省人事了。孫太太在一邊低聲咒,淑華不知說著什試圖來安撫她。

雖然成景有些慌張,但他還是試圖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大聲說。因他知道沒有第二次的機會了。

『孫先生,我是李成景。二十年前那樁案子已經破了。真凶是潘祝庭,警方已經逮捕他了,關鍵證物是郭泉案的報案紀錄。是您抓到他的,是您破了那件案子的。真相已經大白了。』

如預期的,那一頭沒有絲毫回音。接下來他不知該說什。

『我說完了!』成景說。接著,電話喀的一聲突然被切斷,一切又複歸沈默。

晚報對這樁陳年舊案有著大幅報導。他想,或許該趁這個時候趕快記錄下來。他拿出答錄機,忍著痛一句一句慢慢述說起來。

搶在潘太太將一批文件灑上去漬油、正要丟下火柴前,警方趕赴潘家大宅,將該批文件全數查扣。特別的是,裏頭有一本是潘祝庭在十年前記錄下來,與案情相關的筆記。或許,就好象格林童話裏的那個理髮匠般,他必須找一個宣泄的出口。多年來的負擔,就像國王的驢耳朵一樣,是專屬他自己、卻又不能予外人道的天大秘密。

但,他在下筆時還是有所顧忌的。了怕這筆記本日後被發現,反而做呈堂供證,他精明地跳過了犯案的細節,以若有似無的隱晦筆調,把自己的心內事陳述出來。這恰和阿文對案情的推斷,成了完美的互補。

李成景節錄了兩者的關鍵處,以第一人稱事的方式,把這篇像是兇手的獨白寫在孫老記事的最後面。關於阿文大致的推斷,他以粗體字標示出來。關係人都已進了墳墓,或許真相的細節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了。兇手的獨白,有些片段冷血地讓他不寒而慄:

『對一個人而言,深入心底的感動,或許一生經歷一次也就足夠了。我忘不了小時候第一次看電影的那種衝擊、悸動。儘管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上演的劇情內容也早已模糊,但是那經驗卻在我的腦海裏,留下了永遠不會消褪的光影。有的時候,我常常會有種奇怪的念頭。如果把我的故事搬上螢幕,會是什樣的景況呢?它的精彩刺激,決不會比奧斯卡電影遜色的。只是,該取個什片名會更貼切呢?

『「你是潘家最優秀、最聰明的孩子了。」相依命的母親摟著我的頭,在我耳邊切切低語。她的發香與呢喃,好象仍在空氣中飄蕩著。那是在參加那些該死的家族聚會,我們默默地躲在最角落、然後悄悄起身回家時,在那段路上,母親對我的期許。

『這一生裏,我總覺得少了些什?是父親的愛嗎?我不知道,因我從來沒被愛過,無法體會那究竟是個什樣的滋味?對我來說,父親只是提供溫飽的物件罷了。我沒有辜負雙親的期許,我的資質也不比他們(指同父異母的兄弟)差,什在這個家族裏卻處處受歧視?因我的身分?但那些都是我呱呱墜地前,早已注定好的了。雖然我不能改變過去,但──人不能不看到未來!

『再沒有什會比沒沒無名、被歧視、貧窮來得可怕。難怪世界上多的是不擇手段的人,而其中也包括了我。那個到了後來,恐怕連自己也認不清的我。

『精心策劃未來的路子,這是很早以前就在心中萌芽的事了。

『那個日子的來臨,其實是毫無預警的,就好象老天逼著我們骨肉相殘。每個禮拜去一趟醫院實習,是父親的意思,不過那卻是高中以來最難受的時光。「有骨氣就別來呀!」他們輕視地說。不,真有骨氣,就該忍一時之氣,把他們都取而代之才是呀……』

在醫院和潘永湟發生了爭吵,繼而我們發生了打鬥,混戰中我狠狠地咬了他的手,然後趁機用鈍器突襲將他打倒在地。趁著無人的時候,我和潘緒逸利用擔架將屍體運上救護車,載運到祖墳扔棄。這樣一來,遲至明年清明節,才會有人發現他的屍體,但那時肯定已經化枯骨,找不到蛛絲馬了。了轉移警方的注意力,我偷偷在他的手裏塞入了放有救護車紀錄的櫃子鑰匙。萬不得已,讓潘緒逸當上代罪羔羊也不錯。

屍體的右手手背留著我的牙痕,幾經思考,乾脆把右手齊腕切下。但接著我又想到,即使藏起屍首還是不夠的,如果被發現,清查後的我是絕對脫不了嫌疑的。還有,如果死不見屍,在遺分配前未能確認死亡,即使遂行了我的計畫,他永遠都會是名義上的經營者。於是我想到了一條妙計,乾脆就讓他大方地被發現,讓我來親手導演一出連續殺人案吧!

『談判,對我而言,簡直就像是家常便飯一樣,或許這就是屬於我的生存之道吧?小學的時候,我就已經可以用哄騙的方式,讓同學很高興地幫我完成清掃、跑腿之類的工作。儘管到頭來我什也沒給他們。

『好愚蠢哪!原來這個世界上存在那多的愚人,可供我隨意役使哪!只要我願意花點心思來說服他們。

『外家的人聯合起來,事情才會有轉機!

『陳述利害後,外家的人都站在我這一邊了。但本家處心積慮地想把我們屏除在潘家外,卻也是不爭的事實。只不過,在最不利的情況下,他們也不會出賣我嗎?我想那是不可能的。每個人都巴不得分遺的人越少越好。我們終究只是在相互利用罷了。

『犧牲,即使面對無辜的路人,還是得完成我的使命。研究新聞上的案件可以發現,模糊的不在場證明時段,是最難以被調查出來的。』

了成就我的整個計畫,必須在短期內殺死一個無辜的人。我刻意早起到外縣市,殺死途經的郭泉,在現場畫下符號。了生關聯,且有第二個嫁禍計畫,我故意用公共電話報案,好讓警察能早一點發現,把注意力導向濟生醫院,再讓我來成全這場戲目。回到醫院後,我用那只斷掌把血塗在潘永裕的車上。同時,和姊姊串通好,布下了不在場證明。

『真正執行的時候,我的雙手不會再發抖了。一方面高興,但另一方面卻又感到害怕。高興的是,我又向自己的偉業邁前一步,害怕的是,我仿佛失去了自己的靈魂。

『不行!我告訴自己,現在不是告解的時候。若按計畫來進行,我還要再處理二個陌生人才足夠。我也有注意報上的內容,試著去找對方是否有後代,或許將來可以補償他。初接管濟生時,我捐了點錢給八裏那間廟宇,感謝他成全我的夢想。換個角度想,這樣其實是做好事呢!』

事實上,我是在十月一日失手打死潘永湟,十月二日才說服潘緒逸載出棄屍。我已經預測到警方將會來一一確認每位家族成員的不在場證明,但是等到他們發現潘永湟時,恐怕已經腐爛到無法確認死亡時間了。

既然大家都會指認潘永湟是在十月一日消失的,那就來個將錯就錯。我把襲擊郭泉那天與十月一日的救護車出勤記錄一起撕掉,任誰都會以救護車是在這兩天出動的,就讓那些自作聰明的笨警察去鑽牛角尖吧!

很成功地,這一招讓整個案情變得撲朔迷離,正中我的下懷。

『凡事原先都在計畫中,後來卻逐漸偏了軌。和背負賭債的潘緒逸合作,根本上就是個錯誤。他手上有了我的把柄後,開始轉向我予取予求。我決定稍稍改變計畫。』

我和潘緒逸約好,藉口要把錢拿給他,要他趁出勤時設法到我家來會合,並且把救護車開出來。他表示會趁著值班的時候溜出醫院。到了約定的時間,他果然到了現場,而我也用同樣的手法偷襲了他。

了佈置成意外事故的模樣,同時抹去載運潘永湟留下的蛛絲馬,我決定放火燒車。但後來我才發現,原來我誤殺的竟是他弟弟潘緒達,而潘緒逸肯定也發現了實情,有所防備。我必須趕在他向警方揭發一切前,解決潘緒逸!

『只是沒想到在這計畫中,我竟然受傷了,這是預料之外的事。因此,我決定製造假車禍,除了可掩蓋身上的傷痕,另一方面也可用來減輕自己的嫌疑。

『一步錯,全盤錯。現在已經偏離原先計畫,但他(指潘緒逸)一定得列下一個目標,否則我就全毀了。可是,我沒辦法再照一開始的計畫來行事了。如果明目張膽的行動,肯定無法逃脫嫌疑。我必須準備周全,留有備案才行。』

因自己也是共犯之一,潘緒逸打算先和警方談攏條件,再把真相供出。雖然意外之說無法讓他信服,但我還是說服了他(這裏無法說明何潘緒逸仍肯讓他進入別墅),同樣將他殺死(阿文認,在對方有戒心的情況下,可能用藥先迷昏他)。然後我換上他的衣物、鞋子,將自己的衣物連同屍體丟入井中,同時把從醫院偷出和潘永裕相同的血漿撒在房間內。

然後,我沖到後院,大吼大叫,果然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接著我跳下水中,遊到對岸,並故意把皮鞋、衣物扔棄到潭內,以增加可信度。這一來,潘緒逸變成了生死未卜,如果順利,還會被認是畏罪潛逃呢!

『報章雜誌上的相關報導,在某一天突然全都銷聲匿了。我很得意,沒有人能夠識破真相,可是我又很害怕,害怕自己會變成一個耽溺其中的狂人,多諷刺啊!我自己竟然選擇精神科醫師己志業,多希望上天能夠派個聰明人來阻止我。

『濟生的業,轉移到了我和潘榮成的手中。至於潘家其他的遺孀,幸好都沒有留下後代,因此只消定期施捨一些殘肉餘羹,他們也就心滿意足了。

『因當年的遠見,所以日子一直過得這順當。

『這個時候,我遇到了黃華興,我親愛的大哥潘永裕在外頭的私生子,這可真應了「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那句話啊!有了父親的前車之鑒,當年大哥不敢貿然去認這個兒子,不過他因被軍中被強迫退役,最後還是找上門來。我不知道他是從哪兒找到線索的,發現自己是潘家的血親。從他的描述中,他告訴我自己在數年前,親手殺死了他的母親。

『我在他身上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執著、狂妄與自傲。我想,如果我繼續揮霍我的靈魂,到頭來也會變得這樣吧?

『破碎的童年、備受師長羞辱,一直過了整整十個年頭,會怎摧殘一個人呢?在他的療程裏,我看到了答案。

『「你知道什那個陳老師沒有子嗣?因他蹂躪那些小孩子,所以老天爺要懲罰她啊!既然這都是上天的意旨,那我當然可以替天行道啊!」

『或許是理髮匠心理作祟,也或許是我的貪婪心又蠢蠢欲動,我把我的得意事,很技巧地讓他知道,激起他的崇拜,讓他神往,也渴望創造出屬於自己的歷史。事實證明,他無與倫比的創造力,真的相當驚人,相信這也是來自潘家的優良血統吧!不僅如他所願地重現歷來慘劇的精華,他在其中甚至還安排了某些向我致意的橋段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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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5 16:03:35 |顯示全部樓層
『就讓他來完成我未竟的志業吧!我想。把外家的勢力連根拔除,我才能鞏固潘祝庭,以及潘祝庭子子孫孫的天下。同樣藉由談判、心理上的暗示,我讓他以潘榮成目標,做這出戲的終曲。到了最後,只要我給予適當線報,警方也會把黃華興給一併帶走的。

『下一季醫院的查帳行動就要展開,屆時必然會因帳目問題而召開董事會,甚至對立派系會趁機興風作浪,因此我只有讓黃華興儘快行事,只要我是唯一的繼承人,誰也動不了我。

『頭兩樁的行動就如他所策劃的,幹得非常完美。但他的虛榮感卻膨脹得無以復加,他甚至還想向警方炫耀一番,壞就壞在那個呆子常會突如其來地草率行事。因他看到對方兒子的境遇,覺得很像小時候的自己,一時氣不過,便沒頭沒腦地跑去教訓他的丈夫,不料卻留下許多破綻。

『我想,當他殺害自己母親的時候,心裏其實是想向潘永裕報復的吧?』

因看了太多醫院經營的黑暗面,潘榮成放棄做醫生的職志,後來出國攻讀文學博士,任教于某學院,並主動放棄關於濟生所有的管理權。他自以可以從此遠離家族間的明爭暗鬥,但隨著醫院內派系鬥爭的白熱化,我必須儘快除去所有可能的繼承人,以求更鞏固自己的地位。即使他不願意插手醫院的經營權,但他的兒子?他的孫子呢?

配合黃華興的復仇意念,我把這一串計畫鎖定在老師身上,潘榮成會是最後一位。能在這關鍵的時刻,出現了這樣一個幫手,實在是上天給我的最好禮物呀!

沒想到,世間上果然沒有十全十美的計畫。當警探們拿著『濟生』的藥袋找上我時,我就知道整樁計畫又再一次偏離軌道了。在他們訪查新店的別墅後,我便決定立刻停止原訂目標,黃華興已經不是我控管得了的。我要讓湯管家儘快除去他,並把他埋在井底,就像二十年前一樣。

『對或錯,很難說。也說不定昨是而今非呀?壞事做盡,躲過了法網制裁,得付出什代價?會有人很陳腐地說,死後可能受到上天的懲罰?但到如今我依然過著我的日子,從來沒有過夢魘,我的良心始終也不覺得愧疚,因我只是索回我的東西罷了。

『潘祝庭啊,你究竟是什樣的人?午夜夢回的時候,我禁不住要這樣問自己。我啊,我是那種會了我的夢想,即使要與上天作對、與全世界的人敵,都在所不惜的那種人吧?

『我感到驕傲。』

重新省視一下後,李成景把這篇報導夾在筆記的後面,所有的事情都將劃上句點了。這本小說似的傳記,對他而言有著莫大的意義。因,有著能感動他的東西在裏頭。

那瞬間,他突然覺得好疲倦。或許,明天偷偷離開醫院,過去探望一下孫老吧?

八十九年八月二十日 PM 8:45 永和市

晚間,借著阿文的掩護,李成景順利地溜出醫院。但當他趕到孫老家中時,彌漫著的那片哀戚氣氛,讓他意識到自己來晚了一步。葬儀社的車子停在孫家大門口,幾個工人忙著拉開白布挽聯佈置靈堂。

終究還是沒趕得及孫老的最後一面哩!或許是他潛意識裏根本不想來,因他沒見過那種場面,他會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他在後院找到了孫太太與淑華,她們正一張一張燒著手尾錢。

他默默走了過去。尋思著該說些『節哀順變』或是『請節哀』的話,但此刻卻又覺得太過多餘了。他把書遞給了孫太太。『我把孫先生的書拿給鄭先生裝訂好了。鄭先生建議用這個書名,孫先生會很高興的。』

這本厚一百多頁的傳記書,阿文幫忙用電腦合成封面。照片中的孫老穿著警察制服,正值意氣風發的青壯年。上方用正楷寫上了『緝凶二十年』的字樣。

孫太太把書抱在胸前,哭紅了雙眼。站在一旁的淑華也不斷拭淚。

『他國家拚命了大半輩子,沒要什錢、也不討什優惠條件,到頭來只換來這本書,連個什人都沒來看他……該有人來這裏說個幾句話啊,就算說聲謝謝也可以啊,什大家都這忘恩負義……』

李成景默默地看著眼前這不斷自怨自艾的婦人。突然間,他好同情對方。

『沒有那糟的,孫太太。人生不會那糟的。』

他原想要講些自以得體的話,沒想到反而弄巧成拙。孫太太邊吐口水,邊罵道:『你怎知道,你不是我,你又怎知道我的感受?我們就是過得那糟!想到那些人的作就會讓我們不甘心,我就想吐……』

李成景略略點頭致意,轉身默默離開了。他不想再和她們有什爭論了。那已經夠可憐的了。

離開孫家幾步,淑華從家裏追了出來,看著他,然後深深地一鞠躬。

『謝謝!』豆大的淚珠沿著女孩的臉頰滾落下來。再一次低頭說:『謝謝!』

他停下腳步看著她,直到她能夠正常說話。淚光晶瑩,充盈了那雙長睫毛的眼睛,裏頭滿是感激的神情:

『傍晚的時候,爸爸的精神變得很好。他起床吃了點東西,穿上西裝,我們知道那是回光返照,他要離開我們了……』淑華遞過一個信封給他,哽咽著繼續說:『他寫了一封信要給你,他說除了我們,人生已經沒有憾恨了。他很輕鬆、很自在了。

『我和媽媽都很謝謝你,讓他在最後這一段路,可以沒有負擔地走。這個送給你,現在雖然用不著了。但我和媽媽還是感到很安慰的。』

李成景接過一個塞著軟木塞的大玻璃瓶,裏面有許多花花綠綠的紙鶴。那時他突然瞭解,這是淑華常在看護父親時折的東西,祈願父親能早日康復。

『你可以留著給自己的。你和伯母,現在會比我更需要它們。』

『有差別嗎?』淑華泫然欲泣地說。

成景低著頭默默凝視著她。『有,有差別的……如果現在可以實現你的願望,我就不會再那……心疼了……』

女孩定定看著他一會,接著趨前輕輕抱了他的肩膀,將臉依上了他覆蓋紗布的左頰,然後頭也不回地跑進屋子裏去了。

成景摘下霧氣迷蒙的眼鏡,讓眼淚靜靜地流下。他攤開那封信,就著月光讀了起來:

『小李,其實這樁案子的記事,是我想留給其他有能力解開謎底的人。不管是芳月還是淑華,拿著我這老頭辭世前的胡言亂語,頂多視留給她們的紀念,而那並非是我的本意。

『我不敢說生平沒錯事,但至少那份遺憾卻真真切切地烙印在心底。其實有很多事我還來不及讓你知道,像是潘祝庭的母親後來無緣無故地瘋了、本家的家道中落不振、潘老還來不及實現的遺願等等。也正因交錯著那多的遺憾,所以讓我不能就這樣別過頭去,將它輕易忘懷,畢竟這是自己也參與其中的事。

『當時,我知道自己的大限不遠,但偶然在報端看到當年的濟生醫院,正因家族鬥爭而警訊頻傳時,心中的那種苦澀,實在是一言難盡。

『倘若說,在那樁案子裏,有誰真的是冤枉、真的帶著遺憾離開人世的話,若是死後有知覺,那我究竟該怎拿著這張老臉,下去面對潘永裕、或是他的至親好友呢?

『我必須對你說的感謝,千言萬語都無法道盡的。我沒想過,在我有生之年,真有那一個人可以幫我解開這陳年舊案,只恨可以品嘗喜悅的餘味,再不長久了。永別了,小李。如果老天願意讓我提早幾年遇見你,肯定要與你做個忘年之交,一起和你喝杯茶、促膝長談,對你吹噓一些孫老的光榮事。』

成景把信折好,放進口袋裏。今晚的月兒正圓,他從沒想過在都市里,竟然也能夠看見這皎潔的月。那瞬間,他好想回老家一趟,印象中,家鄉從不缺這清亮的月光。他想坐在父親身邊,喝著烏龍茶、敘舊,抓他英雄事裏的小辮子──

就好象小時候那樣……

八十九年八月二十八日 AM 10:46 耕莘醫院

大隊長買了水果禮盒,特地到醫院看望阿浪。『濟生』醫院院長的猝死轉移了不少注意力,媒體記者已不若先前那樣瘋狂地追逐著案情發展了。自他病情穩定下來後,大隊長一直希望能夠找時間和他好好談談。

阿浪已經從加護病房轉出來了。醫生表示,照傷口癒合的情況來看,至少還得休養一、二個月才行。這次槍擊沒有留下永久性的傷害,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大隊長進了阿浪的病房,卻撲了個空,戒護的弟兄也不在門外。依著護士長的指示,他到頂樓的小花園去找找看。

『病人一直吵著說,想出去曬曬太陽,關在病房裏快悶成一株植物人哩!』旁邊的護士笑著說。

大隊長在頂樓花園的小水池旁看到了他。看來阿浪的復原情況的確相當良好,正有說有笑地和北上照顧他的妹妹談天。遠遠地看到柯大隊長走過來,他連忙舉手敬禮。

『幹得好,什時候再回來呀?大夥兒全都想著你呢!』大隊長咧嘴笑道。

『快了、就快了。幸好沒太嚴重。』

一旁的妹妹欲言又止地,但被阿浪輕拉著手,原先的話又吞回肚內。

『我先去幫你買東西,你先跟隊長聊聊吧!』妹妹說道,然後快步離去了。

『怎啦?』大隊長敏感地察覺異狀。

阿浪歎了一口氣。『我母親的身體不好,禁不起這樣的刺激,所以家人一直希望我能夠改調內勤,前幾天還和他們吵了一下……跟歹徒周旋一直都是我的夢想,因不想坐辦公桌,所以才來幹警察的。』

大隊長眼中亮起了光彩。『以前也有個人跟我講過同樣的話哩!』

『誰?』

『應真!』

阿浪的臉黯淡下來,難過的神情溢於言表。

『我知道你在自責,但是想太多也是枉然的,有些事可說是注定好的,命哪!應真他先前抱持著那樣的想法,所以即使因公殉職,他心底肯定也是無怨無悔的。這是求仁得仁哪!』

『關於政風室要查的那件事呢?』

『已經具結了。除了褒揚外,高層也撥下相當優厚的撫恤金,他的家人應該是沒有後顧之憂的。你也看到了吧?那樣的場面備極哀榮,不管他還是他老婆,一定都會感到欣慰的。』

阿浪點點頭,難以忍受的悲傷充斥心頭。儘管有多少安慰,但他滿腦子仍是想著,如果當晚第一個沖下去的人是自己,或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不管這件案子破不破,應真他最終都得面對肅貪單位的調查,而且很有可能會落個丟官查辦的下場。雖然這樣想很殘忍,可是說實在話,如斯結局,不管是對他、或是對他的家人,其實都是最好的。』大隊長無限感慨地說道。

臨走前,他輕拍著阿浪的肩膀,『痊愈後,先來組裏報到,我安排讓你休個幾天假,平復一下心情。要是有什其他需要,隨便托看護的弟兄講一聲,大夥兒都會幫你張羅的。』

阿浪默默看著池裏躍動的金魚群。經歷過這道生死關卡後,他感覺自己仿佛成長許多,轉眼間從菜鳥蛻變成老鳥了,只不過那個總會嘲笑他、教訓他,也會適時點通他的那個人,卻已經不在了。

想到這裏,他的淚水沿著雙頰緩緩落下。

突然間,他想起了裘老先前什堅持不呼叫支援、他行動前卸下的那些彈匣、還有他什鍥而不捨地追蹤這件案子……他暫態明瞭了一些事情,原來這些都在裘老的苦心策劃之中,因這做,可以把所有的一切,全都導向最好的結局吧!

一種溫煦的感覺,將內心原先那股酸澀的滋味略略沖淡了。

『你這個老滑頭、老滑頭……』

阿浪又哭又笑地輕聲說道。

現在的裘老肯定在天上的某處,微笑地看著他,慶倖由他一手帶領的菜鳥,終於能獨力勘破其中的關節,同時也得意自己的計畫得售了。而自己呢?或許也會在某時某地、將某個兇手戴上手銬的那瞬間,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個關於『第四象限』的故事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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