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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yusu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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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蕭鼎 ]【誅仙】[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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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12:35:3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死別~
血池的平台之上,鬼厲與鬼先生都仰頭看著懸浮在半空中的伏龍鼎,但兩人的神情目光卻是截然不同的,鬼厲是震驚中帶著愕然,鬼先生黑紗之後的雙眸裡,則完全是一種興奮狂喜的目光。

失去了乾坤鎖這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桎梏,伏龍鼎上的神秘力量此刻像是完全復活了過來,殷紅的血氣瘋狂地湧動翻騰著,那張惡魔的面孔,也像是得到了生命一般,光彩流動,一雙血紅的眼眸竟如有靈性一般,微微顫動著。

一股無形但可怕的壓迫感覺,從半空中無止境地散發出來,幾乎令人無法喘息。

鬼厲從震撼之中回過神來,轉頭對著鬼先生怒喝道:「你做了什麼?」

鬼先生卻彷彿對鬼厲的喝罵充耳不聞,他一雙眼睛中滿是興奮甚至帶著幾分瘋狂的情緒,走上幾步,忽地竟是向半空中的伏龍鼎跪了下去。

鬼厲愕然,不能置信地看著那個黑色的身影。

在鬼厲驚訝的目光注視下,只見鬼先生張開懷抱伸出雙手,大聲呼喊道:「修羅!」

「轟!」一聲可怕的巨響,像是恐怖的惡魔從睡夢中被人喚醒,從伏龍鼎上傳盪開去,洞窟四面的石壁同時發出爆裂之聲,無數巨大的岩塊土崩瓦解,紛紛落下,而洞窟下方巨大血池之中的血水也像是受到巨力拉扯,嘩然巨響中,十幾道水柱竟是憑空衝起,詭異而壯觀。

伏龍鼎上,現出了一個隱約的紅色影子,那影子若隱若現,但顯然在扭曲掙扎中正越來越明顯的將要現身於此地,即使隔了老遠,鬼厲也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股可怖的力量與其中瘋狂的殺意。

鬼厲深深地盯了那紅影一眼,面上神色幾度急速變化,忽地一跺腳,身形飄起,卻是向洞口掠去。雖然並不知道這即將出世的詭異之物到底是何方神聖,但其中所蘊涵的巨力卻顯然已非人力所可抵擋,若是剛才那個神秘的乾坤鎖還在,則還有轉機,此刻乾坤鎖已被星盤所破,鬼厲心念轉動之下,卻是當機立斷離開此地。

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淳樸而熱血的少年,為了正義就不惜犧牲一切,在他心中,也許並不畏死,但卻有比死更重要的東西。

四周的地震隨著那個詭異紅影的出現而越加激烈,也就是在剛才,他心中已經不時泛起不安的感覺,這從未發生在狐岐山內的異變,會不會危及碧瑤?

此時此刻,他心中那股不安感覺越發強烈,更無意在此糾纏下去,決意就走,而此地的人除他之外,鬼先生顯然此刻全部精神都已放在了那神秘紅影之上,對鬼厲的離去視若無睹,血紅光影照耀之下,他的一雙眼睛中彷彿也化作了紅色。

「修羅……」他舉著手,仰天大聲呼喚著。

鬼厲身形掠去,耳邊還傳來鬼先生那怪異的呼喊聲,心中也是為之驚疑不定。這十年來鬼先生在鬼王宗內神秘莫測,但一身道行和見識學問,連他也要忌憚幾分,不料今日竟變作這般怪樣。正思索間,他身形何等之快,眼看就要掠至洞口離開這瘋狂的血池洞窟。

不料,就在這個時候,突然身後傳來了一聲驚心動魄、撕心裂肺的大叫。

「啊……」

這叫聲尖銳而刺耳,聲音中滿是驚恐、絕望、難以置信與悲傷,而鬼厲聽的真切,這赫然竟是鬼先生的聲音。

這異變陡然發生,此起彼伏,鬼厲震動之下,情不自禁停下腳步轉身看去,這一看,卻又是令他全身一震,倒吸了一口涼氣。

鬼先生黑色的身子仍是和剛才一樣,對著半空中的伏龍鼎和其上的那個神秘紅影跪下的,但此刻原本高舉的雙手卻已緩緩垂下,無力地落到地面,一隻巨大的深紅觸手,周圍鋒利如刀,從伏龍鼎上的紅影之中刺了下來,猶如一把巨大的鐮刀,從鬼先生背後刺入,洞胸而出,餘力仍是如此巨大,以至深深刺入了鬼先生身下堅硬的地面,六尺方圓之內,岩塊盡數龜裂。

那神秘詭異的紅影,竟是用可怖的鐮刀般觸手,將鬼先生生生釘在了地面,鮮血從鬼先生的傷口處噴流而出,轉眼染紅了他身下的地面。

「呃啊……」鬼先生大口喘息著,身子在劇烈顫抖,片刻之後,那似乎毫無憐憫之心的巨大觸手轟然拔起,收了回去,那可怕的巨力頓時將已經脆弱不堪的鬼先生整個人帶了起來,翻到半空。

血花四濺,在空中掠過,帶著幾分淒然。誰也不會想到,解除了乾坤鎖禁錮的鬼先生,卻成了那神秘紅影惡魔的第一個祭品!

鬼厲幾乎是下意識的,身子躍了起來,在半空中接住了鬼先生,蒙面的黑紗仍在,卻已經被他吐出的鮮血染成了深色,鬼厲默然向他胸口看了一眼,隨即就把眼睛轉開了。

那一個傷口如此巨大,幾乎將鬼先生斬成兩段,傷得如此之重,無論如何是活不了了。就在片刻之前,仍然好好站在自己身邊的人,轉眼之間卻變作了這般模樣,鬼厲一時竟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抱著鬼先生的殘軀,鬼厲落回了靠近洞口的平台上,遠離那個可怕的紅影,此刻在他懷中的鬼先生已然是出氣多入氣少了,只是在這般重傷之下,忽地,鬼先生竟是低聲笑了起來。

那笑聲中滿是苦澀之意,充滿了自嘲與無奈,而他的笑聲也不過只持續了片刻,立刻就被更加劇烈的咳嗽與吐血打斷了。

鬼厲輕輕將他放在了地面上,隨即警惕地看了一眼遠處那個神秘的紅影,只見被無數團血氣包裹住的紅影正不斷扭曲變動著,但並未有對洞口這裡動手的意思,不知是否是隔了一段距離的原因。

鬼厲看回了鬼先生,沉默了片刻,低聲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鬼先生大口喘息著,雙眼中的光芒已經開始明顯的黯淡下去,嘶啞著聲音,斷斷續續地苦笑道:「我沒……沒話說,這,這都是……天意、意啊,報應……報應……啊……」

鬼厲雙眉緊皺,面上神情複雜,雖然一向以來他與這鬼先生敵意多過友善,但在此刻鬼先生垂死之際,心境卻一下子變得複雜起來,有心想要說些什麼話安慰他一下,但卻又想不出有什麼合適的話可以安慰此刻的鬼先生。

就在重傷的鬼先生喘息聲逐漸低落的時候,突然,這個垂死的人像是突然記起了什麼,也不知那殘軀之中哪裡來的力量,竟是猛然一把抓住了鬼厲的手。

鬼厲卻是吃了一驚,愕然看向他,道:「怎麼?」

「你……去……找……到……」鬼先生痛苦不堪,聲嘶力竭,每說一個字都彷彿令他受盡了折磨,但他竟然仍是苦忍著,對鬼厲一字一字掙扎著說著最後的遺言。

鬼厲縱然是鐵石心腸,也不禁為之變色,肅容道:「你說吧,要我去找誰?」

「找……小……環……」

鬼厲身子一震,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鬼先生臨死之時,竟是突然說出了這樣的話,帶著幾分難以置信的口氣,愕然道:「找小環?找她做什麼?」

鬼先生抓著鬼厲的手上的力道,慢慢弱了下去,但他仍是掙扎著一字一字說出話來:

「叫……她……去……救……救……救……」

說到「救」字之後,鬼先生似乎已然耗盡了全部的力量,眼中的光彩越來越淡,整個人也慢慢軟了下去,甚至連喘息聲,也逐漸聽不到了。

鬼厲與小環之間淵源不淺,向來也十分喜愛這個小姑娘,頗有將她看作妹妹的感覺,此刻聽到鬼先生臨終遺言竟是有關小環,而看鬼先生如此辛苦卻仍是要掙扎說著,顯然事關重大。

但眼下鬼先生話說到一半卻大有就此離世的模樣,鬼厲心中一急,撲下身子將耳朵靠近鬼先生的嘴唇,大聲道:「你是叫小環去救誰,快說啊!」

鬼先生的嘴唇動了動,像是聽到了鬼厲的叫喊,急速喘息了幾下,然後用鬼厲僅僅能勉強聽到的聲音,掙扎著說出了最後的話:「救……青……雲……後……山……」

話到後面,漸不可聞,當最後吐出一個幾乎微不可聞的「山」之後,鬼先生猛然身子一顫,隨即全身鬆弛,氣息斷絕,卻是就此過世了。

鬼厲呆了片刻,慢慢將鬼先生身體放到地面上,腦中全是疑問,青雲後山?這卻是什麼意思,如果聽聞無誤,那鬼先生這最後的話該當是指青雲山,只是青雲山山脈綿延千里,其中山巒起伏,這後山卻是從何說起?青雲門佔據了其中最高七座山峰,每一座山峰倒是都有所謂的後山,可是去救青雲後山,卻又是指什麼?

鬼先生話說一半便已過世,鬼厲沉吟片刻之後,歎了口氣,向死去的鬼先生看了一眼,只見他雙目仍是半張著沒有合攏,便伸手將他眼睛合上了,低聲道:「若有機會遇到小環,我就替你轉了這話就是,只是你這話沒頭沒腦,只怕她也是弄不清楚的。」

說罷,他站起身來,抬頭向遠處看了一眼,只見那伏龍鼎上的紅影已然有大半實體將要現身出來,全身紅如鮮血,而頭部卻仍是被籠罩在一團血氣之中看不真切,鬼厲眉頭皺了皺,不願再在此地耽擱,轉身就要離開,忽地心中一動,腳步又是窒了一下。

在這麼一個瞬間,他心中竟是突然冒起了一個念頭,像是一種無法抑制的誘惑一樣。

他轉過身子,重新看向已經死去的鬼先生的軀體,黑色的身影上,黑紗仍然蒙面,鬼厲盯著那面黑紗看了片刻,心中突然很想掀開那張黑紗,看看裡面到底是一張什麼樣的臉龐?

只是片刻之後,他終於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轉身離開了。


當鬼厲離開血池洞窟的時候,趴在他肩頭的小灰兀自低聲叫著,鬼厲默然無語,雖然對血池之中那四隻靈獸他亦有幾分不忍,但此刻身後那個地方當真可算是天地世間最危險的絕地,即使以此刻的道行,鬼厲也自問對著那可怖可怕的神秘力量,是一點勝算都沒有。

四周的石壁和地面仍在震顫著,儘管知道碧瑤身旁有鬼王親自守護,應該不會發生什麼意外,但鬼厲心中仍是有幾分焦灼之意,這是從未遇見過的災禍,而顯然此刻鬼王一手佈置下的那詭異陣法,大有擺脫控制的跡象,至少鬼先生就是最好的例子。

無論如何,就算鬼王反對,還是先帶著碧瑤離開這裡吧!

狐岐山眼下實在是太危險了。

鬼厲心中這般盤算著,身影也加快起來,向著來路掠去,轉眼間就到了那條有兩個通道入口的岔路口,他正要掠進來時那個洞口,忽地身子一窒,卻是發現原本那應該黑暗的洞穴通道深處,竟是閃過了一道紅光,而且那紅光正向著自己這個方向快速前來。

鬼厲心中一動,也不知是怎麼,他突然像是下意識一般,身子一轉,閃進了另一條通道裡,藏身於一個黑暗角落背靠牆壁,屏住呼吸,同時悄悄將肩頭小灰抱在了懷中,用手摀住了牠的嘴。

小灰早通靈性,像是明白了什麼,也登時安靜下來,趴在鬼厲懷中一動不動。

通道之中陷入了一片沉靜,但這片靜默並沒有保持多久,片刻之後,便聽到從那條通道中猛然傳來一陣呼嘯,其中夾帶著很重的喘息聲,不知怎麼讓人聽起來,似野獸更多過像人了。

「啪!」

一個高大的身材從通道中掠出,落在地面上,從背後看去,那背影正是鬼王,然而此刻眼前的這個人,卻已與平日的鬼王截然不同,身上衣服不知怎麼有些破爛了,四肢和軀幹看去,竟有種比平日更大了一圈的異樣感覺。

不斷有低沉的「劈啪」聲從鬼王身上傳出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但從他的身上卻分明飄散出一股極其熟悉的味道。

濃烈的血腥氣!

鬼厲在黑暗的角落中,冷冷注視著那個身影!

鬼王並沒有在原地停留太久,落下之後,略微看了看周圍,便邁步向遠處平台盡頭的紅色光影中走去,他走得很快,很急,像是前方有什麼他急切渴望的東西在等待著他,以至於他甚至沒有仔細查看周圍地面上異樣的血跡。

當鬼王的身影消失在那個暗紅光影閃爍的洞窟裡面後,鬼厲緩緩地從黑暗中走了出來,他注視著那個地方,眼中異芒閃動,也不知他心中想著什麼。

小灰從他懷中慢慢爬了上去,坐在他的肩頭,低低叫了兩聲。

鬼厲默然片刻,剛想轉身,卻猛然身子一震,臉色大變,眼下這狐岐山地動山搖,情勢奇詭,到處都有危險,而在這個時候,鬼王卻孤身來到此,且明顯周身一股邪氣,與平日大大不同。

但是,碧瑤呢……

在這個時候,鬼王去了血池,又會是誰在守護碧瑤呢?

鬼厲面上血色瞬間褪去,蒼白之極,腦海中嗡嗡作響,哪裡還敢有片刻遲疑,直如閃電一般猛然飛身躍起,竄入那通道之中,飛馳而去。

一路之上,他心中只不停狂念著:碧瑤……碧瑤……妳可千萬不能出事啊……

整座狐岐山都在顫抖著,這是飛掠在通道中的鬼厲心中的感覺,到現在為止,這一次地震持續時間之長,早已遠遠超過了過往,而且此刻仍然沒有停下的跡象,相反,從腳下和四周石壁傳來的感覺,震動仍是在不斷加劇。

遠近到處都是傳來崩塌的怪響,令人膽戰心驚,在鬼厲掠出了那條暗道,衝出鬼王石室之後,在他眼前的那一片鬼王宗內的甬道,已經毀壞的不成樣子了。

到處都是從石壁上脫落下來的石塊,原本暢通無阻的通道變成了坑坑窪窪和石塊堆積的彎曲小道,而且還不斷的有更多更大的石塊,從石壁上不停跌落下來。從山腹深處傳來的隆隆劇烈響聲,夾雜在地震之中,更使人感覺到那未知的可怖。

隨著鬼厲向外掠去,很快的他就發現從那些四通八達的通道中,無數的鬼王宗弟子像是瘋狂而恐懼的螞蟻般,紛紛不顧一切地向著洞窟的出口奔去,這個宗派往日森嚴的規矩,在這個生死關頭終於失去了全部的效力,沒有人再去在乎它了。

人流匯聚成河,鬼厲焦急的步伐很快被人群擋住,在這樣的時候,人人逃生,沒有任何人再把他副宗主的頭銜看在眼中,也沒有人給他讓路。

除了人,還是人。

心急如焚的鬼厲大步向前,撥開前方不知是誰的身體向前擠去,然而人的前頭,仍然是人,而很快的,鬼厲的身後,也匯聚了大批逃亡的鬼王宗弟子。

他就像是深海之中巨大魚群裡一隻憤怒的小魚,拚命掙扎著、推擠著想要衝出去,然而他所在的人流如此擁擠,甚至連人們頭頂那不過幾尺的地方,也不時可以看到人的身體。

碧瑤……

腳底之下,猛然又是一陣劇烈的震動,這震動如此厲害,以至於所有擁擠的人群竟全部不由自主地向一側倒去,倉惶之間到處都是恐懼的哭喊與大聲的咆哮,還有從四面八方傳來的痛楚的嘶喊,那瘋狂的人流中,不知是誰倒下了,在痛苦與恐懼中被踩踏而死。

鬼厲的雙眼佈滿血絲,口乾舌燥,腦海中甚至微微有了眩暈的感覺,前方,前方等著他的,究竟會是什麼?

碧瑤……他在心中拚命叫喊著。

好不容易,隨著人流擠過了這條通道,鬼厲在一個岔口拐了過去,寒冰石室與鬼王的石室頗有一段距離,眼下只要順著這條路折返回去向前走到底就是了。然而,鬼厲身子才堪堪轉過來,向前一看,身子一窒,面上竟有了幾分絕望之意。

這條路上,竟然也湧出無數鬼王宗弟子擠在一起,拚命向外湧去,剛才那條路鬼厲雖然緩慢,但終究還是順勢前行,但此刻卻要逆著人流前進,看著前頭一個個幾乎因為畏懼而瘋狂的人面,鬼厲心沉了下去。

地動山搖,異響連連,人們繼續在瘋狂與絕望中逃亡,而人群背後,那寂寥的石室中,伊人怎樣了,可曾被石塊傷著了麼?

她又是否看到,有個男人在擁擠的人流中大聲叱罵著,以一種近似周圍逃亡人的瘋狂,在拚命的逆流衝來,向她所在的寒冰石室,一分一分地靠近……

「轟!」

一聲巨響在人群之後迸裂炸響,劇烈的震顫之下,一處石壁上的巨大裂縫像是破裂的西瓜皮一般,崩塌碎裂開去,其中一塊幾乎有整個通道大小的巨石隨之砸下,正在人群之中。

剎那間,血光閃動,血花飛濺,十幾人就這般死於非命,受傷者更不知凡幾,而在震駭之餘,更加恐懼的人群拚命向前湧去,而被巨大石塊堵住了逃生之路,在岩塊背後驚恐的人們,發出了絕望的喊聲。

巨石之下,流淌著鮮紅的血,染紅了大片大片的土地。

絕望的氣息瀰漫在人群中,人們拚命推著打著那巨大的石塊,然而堅硬而巨大的岩石並非他們能力所能撼動,依舊冰冷地一動不動。

周圍傳來的地震與遠處轟鳴的巨響,帶著死亡的氣息,似乎越來越近了。

就在此刻,忽然最靠近那巨石的人猛然感覺到一股冰寒的涼氣從前方赫然傳來,片刻之後,巨石突然微微顫動了起來,緊接著,那顫抖急速變得劇烈,巨石體內迸發出連續的劇烈爆裂聲。

「轟!」一聲巨響,這塊巨石竟是生生被震碎了,大塊大塊的碎石在飛舞的煙塵中掉落下來,但人們狂喜之餘,哪裡還管得了這麼多,抬腳就要向前繼續衝去。

「咳咳,咳咳……」一陣輕微的咳嗽聲,從前頭飛舞的煙塵背後傳了過來,一個身影腳步似乎有些踉蹌,慢慢走了過來,灰塵落在他的臉上肩上,他卻沒有伸手去拂拭一把,蒼白的臉色裡,湧現出一種費力過甚的異樣潮紅。

鬼厲。

迎接他的,是一雙雙驚喜的眼眸,只是並沒有人感謝,所有人在感謝之前,腦海中已經再次被逃亡的念頭全部佔據,人流紛紛蠢動,前頭的人已經奔跑過來,眼看剛才擁擠的一幕就要再度發生。

「站住!」

一聲震耳欲聾的大喝,突然從站在灰塵之中的鬼厲口中發出,前頭的人猛然停下了腳步,此時此刻,鬼厲所謂的副宗主身份早已不能再制約他們,能令他們畏懼的,只有同樣是死亡的威脅。

雙目血紅的男人,手中握住了「噬魂」,「噬血珠」上閃爍著血絲光芒,正是運行到了極至的地步,冰冷的殺意,如潮水一般湧來,同樣冰冷的話語,從他身上傳了出來。

「誰再敢擋我的路,剛才的石頭就是下場!」

人群被震住了,那仍在翻滾的煙塵讓每一個人都相信鬼厲的危險,而他眼中帶著瘋狂的血紅光芒,讓人無法不理會他的威脅,悄無聲息的,人群在擁擠的通道裡給他讓出了一條狹窄的道路,僅僅容一人通過也嫌太小,卻已經是極限了。

鬼厲沒有再說什麼,他大步走去,擠進人群,向著寒冰石室的方向奔去。

前頭,人群的盡頭,還有一個人,在等著他……

無論如何,他一定要過去!

他緊緊咬著牙,嘴唇在不自覺中已然流出了細細的血痕,看去有幾分可怖,身旁的人沒有一個願意直視他的眼睛,人人都當他是惡鬼一般避之不迭。

只是鬼厲全然不在乎,他只是奮力地奔跑著,推開每一個身前的人,沿著那細小狹窄彷彿隨時就要被人流淹沒的小道,大步地奔走著,逆流而去。

這世間,值得真正在乎的人,又有多少?

突然,腳下地面深處,再度傳來滾滾雷鳴巨響聲,片刻之後,又一波劇烈的地震襲來,石壁劇烈顫抖著,大塊的岩石紛紛落下,無情地砸在人群之中,到處是人哭喊的聲音,轉眼之間,那劇烈的震顫幾乎已經讓人無法立足,東倒西歪的人比比皆是。

不知是誰在極度恐懼中猛然大叫一聲,不顧一切地向前衝去,片刻之後,所有人都做了同樣的事情,全然忘卻了其他的危險。

面前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小道,頓時化為烏有,無數的人蜂擁而至,化為可怕的激流,頓時將鬼厲包裹其中,拚命向另一個方向湧去。鬼厲睚眥欲裂,大吼一聲,周身殺意大盛,左手猛然伸出,如拎小雞一般登時將一個逃命的鬼王宗弟子抓了過來拉到身前,同時右手噬魂高高舉起,就要劈下以殺立威。

淡淡紅芒之中,噬血珠閃爍著妖異光芒,照亮了那個充滿恐懼的年輕臉龐。

他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臉色蒼白,身體因為太過恐懼而不停地顫抖著,牙關打著冷戰,只有一雙眼眸中,仍舊還閃著光芒,那一點點的微弱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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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12:35:43 |只看該作者
那是殘存的本能對生的渴望!

那一瞬間,像是凝固了冰冷的殺意與心中的瘋狂,噬魂閃爍的幽幽光芒,人潮之中,人潮盡頭,誰又在冥冥裡遠遠眺望?

血色的紅芒,從鬼厲的眼睛裡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竟然是隱隱的淚水,鬆開了手,他放開了那個畏縮的少年,猛然間大吼一聲,噬魂如風一般疾刺而出,破石而入,刺進了一旁堅硬的石壁。

鬼厲緊緊抓著噬魂,貼身附在石壁之上,將頭深深埋入陰暗中。

人流如洶湧的潮水,從他的身後轟然湧過,無數的身軀擠著他,壓著他,撞擊著碾壓著他,然而他一動不動地承受著,像是化身為沒有生命的岩石,默默地等待著。

那個少年被人流捲起,身不由己地向前方湧去,然而他在那洶湧人潮之中,卻不停地回頭,年輕的眼中有異樣的光芒。在擁擠的人縫之中,他拚命地尋找那一個孤獨而堅忍的身影,只是,那個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海裡,再也看不見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一片狂亂之中,那可怕的逃亡人潮終於過去了。飛散的煙塵裡,一個身影從石壁上慢慢撐起,剛要邁步,忽地腳下一軟,竟險些站不住跌了下去。

鬼厲深深吸了口氣,咬緊牙關,終於是撐住了,他身上的衣物,特別是背脊上的部位,此刻已經是破爛不堪,像是被無數野獸從上面踩踏奔馳過一般,即使以他的道行,臉色也是蒼白難看之極。

但他並沒有停下歇息的意思,相反的,他面上的焦急之色越發濃烈了,面前已經沒有了逃亡的人流,他邁動步子,有些踉蹌地向著通道盡頭跑去。

碧瑤……

不知怎麼,前方似乎有些黑暗。

他喘息著,在通道中奔跑,周圍石壁破損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了,到處都是坍塌的碎石,而這些倒映在鬼厲眼中,只是更增添了他心中的焦灼。

終於,他遠遠看到了寒冰石室的門口,但是隨即一怔,面色又蒼白了幾分,遠遠望去,他分明記得門口是有一扇新裝上的石門,但此刻卻是一片瓦礫碎石地散在地上,難道……

鬼厲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只有大步地用盡全身力氣掠去。

突然,也就是在他身形甫動的那一刻,完全沒有任何預兆的,狐岐山中地下深處的隆隆怪聲與劇烈的地震,瞬間竟靜止了下來。

前一刻周圍還是一片瘋狂的喧鬧,下一刻卻已是詭異的一片寂靜,這前後對照太過強烈,讓人幾乎無法接受。

鬼厲的身子在空中窒了一下,仍是向前奔去,這突如其來的靜默中,長長的通道裡,只剩下一個孤單的身影,向著山腹的深處飛馳著。

而在他的身後,深沉的黑暗緩緩湧起,滾滾而來,不帶有絲毫聲息。

他衝到了石室的門口,一把抓住堅硬的門框,骨節都因用力而發白,向裡面看去。

這個世界是靜止的,沉默的,什麼聲音與景象都不存在了,他的眼中,此刻只剩下了寒冰石室裡,那一張空蕩蕩的寒冰石台。

空無一物的……石台!

……

像是突然被完全抽空了所有的力氣,他的身軀軟了下去,天旋地轉,整個世界彷彿都在旋轉顫抖,那唯一的呼喊聲,只在腦海中拚命迴盪著。

碧瑤……

鬼厲茫然地站起,慢慢地走進石室,因為無數次強烈地震的衝擊,這間寒冰石室裡也早就是滿目瘡痍,碎石岩塊落到地面到處都是,四面石壁龜裂,大大小小的裂縫無數,就連平時一向打掃乾淨的地面,也早就積了厚厚的一層灰塵。

甚至就連此刻空空如也的寒冰石台附近,也落著十幾塊大大小小的落石,其中幾塊更是直接砸在了石台上。眼前凌亂的一切,彷彿都變作了一把把鋒銳的刀子,狠狠地刺向鬼厲的心頭。他踉踉蹌蹌地走著,大口喘息著,身體搖搖欲墜。

忽然,他的眼角餘光掃過石室中某個地方,突然一凝,片刻之後,他的身子開始顫抖起來,那邊是寒冰石室中損毀最厲害的角落,石塊跌下來都堆成了一座半人高的小山,而在石堆的下方,某個大石的下面,卻是露出一角綠裳。

綠色的,一角衣裳……

突然,他像是發瘋一樣衝了過去,撲在那堆石塊之前,推開一塊塊岩石,拚命的扒著挖著,尖銳的石塊邊緣將他的手掌割得鮮血淋漓,但他卻似已完全沒有感覺。

終於,他搬開了最後也是最大的巨石,然後,他怔住了。

慢慢的,他蹲了下去……

在他面前的,是一片綠色衣角。

只是,一片綠色衣角而已。

他的目光緩緩移動,看向了這片衣角的周圍,滿是灰塵的地面上,卻奇怪的出現了很多的腳印,這些腳印有大有小,但是鬼厲清清楚楚的知道,這些東西,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

寒冰石室,原本全鬼王宗上下幾乎就只有他與鬼王能來,而其他幾個能來的人,如鬼先生,要麼和他在一起,要麼此刻不在狐岐山中。

那麼在如此混亂且人人爭相逃命的時候,為什麼還會有人偷偷進入此地呢?

下一刻,鬼厲的面色忽然蒼白起來,幾乎是下意識的,他已經想到了答案。

「合歡鈴」。

魔教之中,人人都知道合歡鈴才是絕世罕見的魔教奇寶,甚至可與當年魔教全盛時期黑心老人的噬血珠相提並論,貪慾之下,難道……

鬼厲沒有再想下去了,他的腦海之中瞬間一片空白。

深心處,有什麼東西悄悄斷裂了,粉碎了,那是最後一絲維繫他心海的支柱,細若游絲,卻擔著千鈞重擔。

什麼,都沒有了……

終於什麼都沒有了……

像是做夢一般,他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那一個綠色的身影,盈盈的笑意永遠是那麼的美麗與溫柔。身體周圍越來越冷了,寒意從四面八方襲來,只有那個身影是溫暖的,那笑顏是他心頭最後的暖意,只是,慢慢的,身影淡了,漸漸隱去,連殘存的溫暖也緩緩消失了……

如死一般的寂靜冰冷,像記憶中不知何處的冰冷潮汐,湧了過來,將他吞沒。

碧瑤……

他心中最後呼喚的,這個名字。

下一刻,他昏了過去,整個身軀重重地倒了下去,摔在地面之上,砸起了幾許煙塵。


整座鬼王宗洞窟之內,此刻已經不見有一個人影,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中,突然,狐岐山地下深處,迸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轟……」

剎那之間,整座狐岐山都開始劇烈顫抖起來,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地底深處狂暴地奔騰發酵著,到處都是石壁在崩塌,無數的地面紛紛裂開,而這一次,那些裂開的縫隙之中,赫然透出了可怕的紅色光芒。

血腥的氣息,瀰漫在每一個角落。

越來越多的地面,像是抵擋不住那可怕力量的侵蝕,紛紛塌陷了下去,紅色的光芒越來越亮,越來越大,到了後來,連整塊整塊的石壁,也向下方崩塌跌落下去,落進了那一片紅色的光影之中。

可怕的吼叫與瘋狂的笑聲,彷彿是惡魔從深淵復活,在紅影深處迴盪著。

漸漸的,一個巨大的深洞形成了,紅色的血芒從那個大洞中射出,而在深洞的周圍邊緣,還不斷有更多的地面石塊塌陷下去,不斷擴大著這個可怖的深洞。

遠處的寒冰石室裡,地面石壁也在劇烈顫抖著,不斷有石頭落下,其中一些重重砸在了鬼厲撲在地上的身體上,但他的身子一動不動,沒有絲毫的反應。石室之外,遠處的可怖力量,彷彿正一步一步向著這裡走來。

就在此刻,突然,一個白色的身影竟是出現在寒冰石室的門口,赫然乃是小白。只見她眉頭緊皺,滿面肅然,向石室中看了一眼,當看到石台之上空無一物的情景時,她面色也是頓時蒼白了下去,隨即她已看到鬼厲昏倒在石室另一側。

沒有更多的猶豫,小白已經衝了過去,將鬼厲的身子扳了過來,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張蒼白而絕望失神的臉,觸手冰涼,幾乎讓小白以為自己抱著的是一個死人。

她貝牙緊咬,眼角餘光掃動,忽然看到鬼厲手中緊緊抓著一物,卻是一角殘破的綠色衣裳碎片,她心念略轉,已然明白了七、八分,頓時眼眶也紅了。

「轟!轟!轟!……」

然而,這世上殘酷得甚至不容許他們有悲傷的時間,狐岐山地底再度連續爆發出瘋狂的巨響,一陣狂暴的地動山搖之後,小白猛然感覺到自己腳下的地面在顫抖中竟是緩緩塌陷了下去,紅色的光芒從腳下地面裂開的大縫中瘋狂湧出,更夾帶著極其熾熱的氣流。

腳下流淌著的,彷彿竟是最熾熱的岩漿。

小白這一驚非同小可,輕喝一聲,將鬼厲身子抱了起來,雙腳在一塊落石上一點,人已飛出了寒冰石室,才出去片刻,寒冰石室已然全部坍塌,落入了那片可怕的紅芒之中。

但是出去之後,小白的臉色又白了幾分,外面的情景比寒冰石室裡更糟,巨大的深坑早已以越來越快的速度擴張著,此刻非但是地面,周圍石壁甚至頭頂上的巨石都已經紛紛陷下落去,小白在殘存的石塊間跳躍飛馳,偶然向下望去,只見下方血紅光芒無窮無盡,熾熱無比,果然有大量的岩漿夾在血芒之中洶湧流淌。

能夠落腳的地方越來越少了,殘餘的一點也在快速塌落,小白緊咬牙關,抱著鬼厲的身體飛馳著。就在這生死關頭、千鈞一髮之際,忽然間小白感覺到頭頂竟透下一道微光,她連忙向上看去,只見頭頂原本是厚厚的岩石的地方,大片大片的坍塌之後,在巨石紛紛如雨落下的末日一般的景象中,竟有幾分狹窄的縫隙裡透出了天空的光亮。

難道是整座狐岐山就要崩塌,上面露出了空洞麼?

小白面上掠過一絲決絕之色,腳下重重一點,在最後一塊殘存支撐的岩石上躍起,向上飛去,腳下,那塊石頭終於也崩塌落入紅影中,再也沒有了退路。

赤紅熾熱的岩漿,如憤怒的巨人開始咆哮起來,慢慢上湧,翻騰激盪,在岩漿之下,彷彿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催持著它,片刻之後,熾熱的岩漿轟然爆炸,化作巨大的洪流,向上衝去。

白色的身影在一片瘋狂景象之中,下有衝起的岩漿熾熱洪流,上面是如雨點般密集的巨大落石碎塊,小白像一隻白色的鳥兒,振翅飛翔,在狂野的暴風雨穿梭,拚命地向天空飛去。

天地變色,烏雲滾滾。

曾經是方圓百里之內最高的山峰,此刻,狐岐山卻在一片巨響與漫天煙塵中,緩緩向下坍塌了下去。

大地都在劇烈顫抖著,彷彿那股力量,連天地也為之恐懼。

轟然巨響中,在向天際衝起幾百丈之高的煙塵裡,熾熱的巨大岩漿洪流從地下直衝了出來,噴射向蒼穹,而在這天地巨力壯觀可怕的景象之下,那巨大的岩漿洪流旁,一個白色的小小身影險險在最後一刻,終於飛離了那地獄一般的山口,向著遠方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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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12:36: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依偎~
一道白影閃過天際,在距離狐岐山數十里之外的一個小山頭落了下來,淡淡光芒閃爍片刻,散開了去,露出了九尾天狐小白的身影。

她輕輕將手中抱著的鬼厲身子放在地下,隨後又仔細查看了一下,確定他並沒有受到什麼重傷之後,這才鬆了口氣,慢慢站了起來。

她一身的白衣上有許多地方都有被燒焦的痕跡,呈現出枯黃甚至是焦黑的顏色,最厲害的地方,甚至被剛才熾熱的火焰燒了幾個小洞出來,隱隱可以看見她白皙的肌膚。

只是小白卻全然沒有注意自己身上的情況,她定了定神之後,轉身站起,向著來路的方向眺望而去。

遠方天際,一道巨大的熾熱火柱在半空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即使隔了這麼遠,小白甚至依然可以從迎面吹來的山風中感受到那股熾熱的火燙,而在那曾經的狐岐山廢墟上,在天空中漸漸平息的岩漿洪流中,詭異的紅色光影卻是越來越盛,在半空中狂舞著,其中深處,隱約像是有個血紅的身影,在不顧一切地狂笑著。

小白默然眺望了很久,面上的神情說不上有什麼痛恨悲傷之意,或者說,她只是淡淡地看著那在普通人類眼中猶如世之末日一般的一切吧!

身後,忽然響起了一陣輕輕的嗦嗦聲,小白轉過身來,忽地一怔,只見鬼厲仍是平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但他的胸口衣衫處卻是聳動了幾下,隨即一個灰色的身影爬了出來,卻是猴子小灰。

小白有些不能置信地看著,隨即微笑起來,拍了拍手,張開雙臂,笑道:「小傢伙,沒想到你倒是機靈的很,快過來。」

小灰蹲在鬼厲的胸口,向主人看了一眼,伸手抓了抓腦袋,三隻眼睛滴溜溜轉著向周圍張望了一下,隨後「吱吱」叫了兩聲,跳了過來,躍入小白手中。

小白面上浮現出溫和的笑意,將小灰抱在懷中,用手輕輕摸著牠的腦袋和皮毛,隨即發現猴子的身上有著不少傷口,其中頗有一些看起來皮開肉綻,傷得不輕。

「唉……」小白輕輕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抱著小灰走到鬼厲身邊,找了個樹根處坐下,將小灰放在自己面前地上,伸手到懷中拿出了一個小玉瓶,口中頗有幾分憐惜之意,道:「小灰,你跟著這個倒霉的傢伙,真是也吃了不少苦頭罷!」

小灰三隻眼睛同時眨了眨,隨即連連搖頭,猶如個撥浪鼓似的,同時口中「吱吱吱吱」叫了起來,居然有幾分氣憤惱怒的樣子,看來頗為不喜小白說鬼厲的壞話。

小白白了這灰毛猴子一眼,沒好氣地道:「是了,是了,知道了,就你那主人最好。」

小灰咧嘴笑了起來,伸出手在腦袋上摸著,看去頗為高興的樣子。

小白伸手將猴子重新抱了起來,同時從那玉瓶中倒出幾粒綠色的小丹藥,用手捏碎了,化作細細的綠色粉末,然後小心地將這些粉末一一灑在小灰那些見血的傷口中。這些丹藥粉末見肉即化,不多時便融入到小灰皮肉上,發出細微的絲絲聲音,轉眼間小灰的傷口處大都已經止血好轉,顯然對外傷頗有神效。

小白又等了片刻,待那些丹藥粉末盡數消失在傷口中後,沉吟了一下,隨即伸手從自己身上白衣隨手撕下了幾塊白布,將小灰身上的傷口仔細地包裹了起來。這過程中小灰一直很安靜,一動不動地任憑小白動手,大概也明白小白是好意吧!

很快的,小白已經將小灰身上的傷口包紮好了,一眼看去,只見小灰身上胸口、右臂、左腿還有腦袋後邊,居然都綁上了白色的布帶,看去倒像個重傷的傷兵,卻又有幾分滑稽的樣子。

小灰似乎也有點不大習慣,向自己身上看個不停,同時手臂蠢蠢欲動,大有去看看自己那些包紮好的傷口的意思。

小白在旁邊瞪了牠一眼,嗔道:「不許動!」

小灰嚇了一跳,向後跳了一步,隨即咧嘴笑了起來,果然便沒有再去亂動了。

這個時候,躺在一旁的鬼厲的身子忽然動了一下,口中發出了低低的呻吟聲,小白與小灰同時都看了過去,片刻之後,小白輕輕歎息了一聲。

那個男人顯然還是神志未清,但口中低低叫喚的,仍然是那個名字──

碧瑤……

小白站起了身子,緩緩走出幾步到了開闊地帶,向著狐岐山方向眺望過去。身後,小灰抓了抓腦袋,跟了過來,抓住小白的衣裳幾下爬了上去,像平日一樣也在小白的肩頭坐了下來。

小白眼中閃過淡淡一絲悲傷,伸手在小灰身上輕輕撫摸著,在他們的前方,那一座狐岐山已經永遠的從這世上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一個可怖的巨大深淵,和深淵中不斷流淌的熾熱岩漿,還有在半空中肆意猖狂的那股紅色血芒。

「小灰,怎麼辦?」小白輕輕地說著,雖然是對著小灰,但看去似乎更像是問著自己,她眉間輕輕鎖著,彷彿有解不開的憐惜與哀愁,「碧瑤走了,我真怕他……活不下去了。」

小灰沒有說話,只是呆呆地看著小白,三隻眼睛輕輕轉動著,不知道聽懂了小白話裡的意思沒,小白淡淡笑了笑,帶著幾分苦澀之意,轉過身子,看向那個仍在輕輕喘息,但全身上下似乎已沒了生氣的男人。

「怎麼辦呢,我看著他這般模樣,心中也是難受啊……」

小灰忽然「吱吱吱吱」叫了起來,小白側耳聽了一陣,隨後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將小灰從肩頭抱了下來,摟在懷中,輕聲道:「回家?聽起來不錯啊,可是……」她看了鬼厲一眼,搖了搖頭,柔聲對小灰道:「他有家嗎?」

這話說出口,不知怎麼,小白自己心中卻彷彿疼了一下,怔怔轉過頭看去,看著鬼厲的臉龐,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原來那個男人的鬢邊,居然已經有了白髮。

有人說,滄海桑田可以是千年萬年,卻也有轉眼即滄桑,只是這人間一生,誰又說得清楚了?

小白有些茫然起來,忍不住陷入淡淡思緒之中,直到片刻之後,才被身邊小灰的動作聲音驚醒。她甩了甩頭,苦笑了一下,這一次,卻是為了自己,多少年了,卻還是這般多愁善感。

隨後,她轉頭向小灰看去,只見灰毛猴子從她懷中躍下,站在地面上指手畫腳,不時用手指向北方,口中「吱吱吱吱」叫個不停。

小白看了好一會兒,眉頭漸漸皺了起來,半晌之後,她忽然道:「你是說,我們去他最早的家?」

小灰連連點頭。

小白看向鬼厲,見他仍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默然片刻,歎了口氣,道:「也只有這樣了,我們去吧,反正不管怎麼說,也比待在這兒強。」

小灰咧嘴笑了起來,小白伸出手,小灰一躍而上,幾下爬上了小白肩頭坐下,小白隨後走向鬼厲,在他身前蹲了下來,默默看了他一會,柔聲道:「好了,我們回家吧!」

一道白色光芒,從這個小山頭霍然亮起,衝上了雲霄,帶著幾分與身後那可怖景物決絕之意,沒有絲毫回顧的,向著北方飛去。

山風,在大地上習習吹來,中間依舊還有幾分熾熱之意,像是溫柔的手,輕輕撫慰著受傷的土地。而遠處,那一個曾經是狐岐山的巨大傷口,仍然還籠罩在紅色的陰影中,對著世間萬物,不停地搖動著,像是示威,又似狂笑。


中原,青雲山。

青雲山山麓之下,依舊是一片萬物生長繁盛的景象,到處都是青青的綠草與茂密的樹林,樹木深處,不時傳來悅耳的鳥鳴聲,雖然沒有青雲山七脈山峰上的那股仙境之氣,卻更多了幾分人間溫暖。

在一片過膝的茂密雜草叢中,破敗不堪的殘垣斷壁靜靜地站立在那裡,這裡曾經是一個叫作「草廟村」的小村子,如今卻早已經時過境遷。

微風吹來,青草拂動,帶著幾分草的清香。

白色的光芒從天際緩緩落了下來,還不等小白站穩,小灰已經迫不及待地從她肩頭跳了下來,在青草叢中狠狠打了幾個滾,連聲歡叫,看去十分興奮高興的樣子。

小白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隨後小心地將鬼厲扶著,靠著一處殘壁坐了下來。這個時候的鬼厲,已經從昏迷之中醒過來了,然而從旁看去,他的樣子似乎比之前昏暈過去的時候還要糟糕。

面容蒼白之極,幾乎看不到絲毫的血色,一雙眼睛雖是睜著,卻是空空洞洞,沒有任何的表情,既不會轉動,也沒有眨眼,全身上下儘是一股死氣沉沉,看去倒似殭屍更多過似活人了。

看著鬼厲這副模樣,小白面上掠過幾分焦慮之色,事實上,在幾日前回來草廟村的路中,鬼厲已經從昏迷中醒來了,但從醒來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一直是這副模樣,再也沒有改變過,無論小白想盡了各種各樣的法子,費盡了口舌勸說,也仍然無濟於事。

小白有時候甚至都懷疑,自己說的那無數溫柔勸說貼心勸告,根本就沒有被鬼厲聽到耳朵中去。

儘管有所瞭解,但小白仍是沒有想到,碧瑤的離去會對鬼厲造成如此大的傷害,唏噓之餘,卻也是束手無策,縱然她是九尾天狐,千年道行,但對著這人類感情,卻又能做什麼呢?

旁邊,小灰蹦蹦跳跳鑽入了遠處的樹林,過了一會又大大咧咧跑了回來,手中捧著好些個野果,跑到鬼厲與小白身邊,「吱吱」叫著遞給他們。看來對這附近的情形牠居然十分熟悉。

小白轉頭看了灰毛猴子一眼,歎了口氣,從小灰手中拿了一個野果,對著牠略帶苦澀地笑了一下,道:「小灰啊,還是你最好了,一天到晚都這麼高興,若是你主人也和你一般,那就……」

她輕輕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下去,將野果放在口中咬了一口,感覺中,汁液頗為甘甜,十分好吃。

小灰對著小白咧嘴笑了笑,又把野果捧到鬼厲的面前,但鬼厲仍是那副模樣一動不動,小灰等了一會,似乎也知道鬼厲不會取食,只得聳了聳肩膀,將野果放在地上,然後一手抓了一個果子,在鬼厲的身邊偎依著坐了下來,張口大嚼起來。

這時正是午後,兩人一猴在這個破敗的村子廢墟中,就這般靜靜地坐著,小白沒有再說話,鬼厲仍然還是那副樣子,自然也不會出聲,至於小灰,吃了好些野果之後,就把頭靠著鬼厲的大腿上,四肢攤開呼呼睡去了。

光陰,在不經意間悄無聲息地流淌而去,天空中的景色變幻不停,蔚藍的天穹裡,白雲飄動,一朵又是一朵,人間微風吹過,青草發出嘩嘩的輕響,吹動了衣襟髮絲,帶著幾分慵懶。

日頭西去,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夜幕降臨了,一輪明月剛剛出現,還掛在遠遠的東天,天上有幾顆星星已經開始眨眼,注視著這人間又一個夜晚。

小灰嘴裡發出了低低的幾聲咕噥,翻了個身,繼續呼呼大睡,睡夢中,牠的臉上似乎還帶著笑意,不知是不是牠總是容易將煩惱悲傷忘卻,只記得高興的事情呢?

淡淡的月光下,小白悄悄站了起來,她抬頭凝望著天邊月色,像是思索著什麼,許久之後,她回頭看了看那個依舊一動不動,已經融入到黑暗中的身影。

她輕輕歎息了一聲,邁步向著遠處走去,夜風習習吹來,她白色的衣裳隨風飄舞,月下獨行,那豐腴美麗的身姿,猶如亙古的美麗身影,飄然而去。

這一夜,月色特別的明亮啊……


青雲山小竹峰上,陸雪琪獨自一人坐在窗前,白衣若雪,清輝如霜,映著她美麗容顏熠熠生輝。月光,從天空中灑下,落在窗口的她的身上,如水波一般。

說不清到底有多少個夜晚了,她曾經都這樣靜靜地坐在窗口,凝望著夜空中的繁星明月。

清輝照孤影,

應憐月光寒。

遠方,依稀傳來了竹濤陣陣,那是山風吹過了小竹峰上的竹林,月光之下,細細的風兒也吹過了這兒,悄悄吹進了窗口,將她的衣裳掠起了小小一角。

天琊,靜靜地倚在窗子一邊,像是和它美麗的主人一樣,沐浴著清冷月光,凝視著天際。

月兒,慢慢移上了中天,陸雪琪默默地遙望著,秀眉之間,輕輕鎖著淡淡的相思哀愁。

「你還好麼?」

幾乎無法耳聞的低語,在她口中輕輕念著,溫柔的月光,卻沒有起哪怕絲毫的漣漪,仍是靜靜地揮灑著。

她美麗容顏上的相思,彷彿又更濃了一分。

忽地,就在此刻,像是突然感覺到了什麼,陸雪琪眉頭一皺,原本依靠著的身子,慢慢坐直了起來,雙眸中亮光閃爍,從天際明月上收了回來,向著屋外望去。

小屋之外,不遠處便是一小片竹林,在月光之下,修長的竹子在地上投射出細長的影子,只是此刻那些影子上,卻已經多了一個隱約的人影。

陸雪琪臉色微變,站了起來,冷冷道:「何方高人,請現身相見?」

竹影婆娑,那黑暗中的身影,似乎像是沒有重量一般,站在細細竹枝的枝頭,半晌之後,忽然傳出了一聲謂歎,隨即有人幽幽地道:「果然是我見猶憐,不管什麼時候見妳,總是這般令人驚艷。」

陸雪琪目光轉冷,看向那竹林黑影處,但不知怎麼,這深夜來訪的人的聲音柔美悅耳,聽來竟有幾分熟悉的感覺,像是在哪裡曾經聽到過一樣。腦海中這麼想著,面上卻仍是清冷如霜,陸雪琪道:「是哪一位?」

一陣山風吹來,竹影猛然搖動,攪亂了地上影子,一個與陸雪琪頗為相似的白色身影,飄然而出,正是小白。

月光之下,只見她眉目如畫,肌膚晶瑩,淡淡一股媚意只在眉宇間若隱若現,艷色竟不稍遜於陸雪琪。

陸雪琪怔了一下,完全沒想到居然會是小白深夜到來,愕然道:「怎麼是妳?」

小白淡淡笑了一下,道:「自然是我了,怎麼,不行麼?」

陸雪琪默然片刻,道:「妳是來找我的麼,有什麼事?」

小白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如此夜深時候,妳不去睡覺,倚窗望月,卻不知心中在想誰呢?」

陸雪琪如玉一般的臉頰忽地微微紅了一下,隨後哼了一聲,冷然道:「這不用妳管,妳到底來此何事?此地是我青雲門小竹峰的地界,妳若不說清楚,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小白悠然道:「哦,當真麼,那我說好了,其實妳心中想的是誰,我就是為了誰來的。」

陸雪琪身子微微一震,抬眼向小白看去,只見她臉上雖然有盈盈笑意,但卻並無戲謔之容,遲疑了一下,陸雪琪緩緩道:「他……他怎麼了?」

小白道:「他現下就在青雲山下的草廟村廢墟裡。」

陸雪琪身子一顫,面上神情掠過一絲激動,就連抓著窗台的玉手,也握得緊緊的,只是片刻後,面上忽然蒙上一層淡淡的黯然,低聲道:「我不會去的。」

小白卻是一怔,道:「什麼?」

陸雪琪沉默了片刻,慢慢低下了頭,道:「本門眼下正自紛亂,師父長輩們都正為之煩惱,何況他現在的身份……我去見他便是壞了門規,破了戒律,再說就算見了,又有什麼用呢……」

說到這裡,她似乎心情有些激盪,貝齒輕輕咬了下唇,深深吸了口氣,像是要穩定一下自己的情緒,誰知在沉默了片刻之後,深心中卻猛然是一股激情沖盪開來,直充滿了整個身體,心頭一熱,卻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脫口向小白問道:「他、他還好麼?」

小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注視著她。

陸雪琪心頭忽地掠過一陣不安,一種像是戰慄一般的感覺,從她的身上閃過。

她盯著小白,屏住了呼吸。

小白沉默了許久,然後,靜靜地道:「碧瑤走了。」

陸雪琪像是被雷擊了一般,瞬間呆立在原地,半張了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腦海中嗡嗡作響,一片空白。

前頭,小白淡淡地道:「妳和他的關係,也不是外人了,他現在……」

「他怎樣了,他現在怎樣了?」陸雪琪像是突然驚醒一般,面色蒼白,一疊聲地問著,像是再也站不穩了。

小白默然片刻,道:「他現在很不好,我也是沒有辦法了,才來找妳的。」

陸雪琪秀眉緊鎖,深深擔憂都寫在面上,從來冷靜如冰的她,此刻卻已是方寸大亂。她輕輕喘息著,像是沉沉重擔都突然壓在了她的心口,忽然,她猛地抬起頭來,盯著小白。

小白沒有再說什麼,只輕輕點了點頭。

「嘩啦……」

陸雪琪身前的窗子四分五裂分散開去,白色的美麗身影一把抓過天琊,飛掠而出,沖天而起。

什麼門規,什麼戒律?

她眼中只有晶瑩的淚光與再也壓抑不了的滿腹相思!

沖天而起,風馳而去!

疾風如刀一般吹在面上,卻吹不滅心頭那壓抑許久,今夜卻終於熊熊燃燒的火焰。

他怎樣了?碧瑤走了,那是怎樣的一種傷,十年歲月,卻彷彿只有她才深深懂得那個男人吧!

她迎風而去,決絕而癡狂,沒有絲毫的回頭。遠方漆黑的深夜裡,那黑暗是否正籠罩著他,那可怖的冰冷是否正侵蝕著他?

她要飛去,去他的身旁。

和他在一起!


月光下,還留著一個影子。

小白慢慢走到殘破的窗子前,看了很久,然後慢慢抬頭,天際的月光無聲地灑下,照在她的身上。

她閉上眼睛,慢慢的,慢慢的長出了一口氣,露出了一個笑容。

淡淡的,帶著幾分辛酸,卻又有幾分歡喜的笑意……


明月高懸,夜冷星稀。

夜風從遠方帶著一絲寒意吹來,草廟村廢墟中的雜草在月光下起伏不定,像海水波濤一般湧動著。空曠的深夜裡寂寥無聲,只有從四周不知名的地方,雜草深處,不時傳來低低的蟲鳴聲。

黑暗的角落裡,鬼厲依舊保持著原來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地靠著斷壁坐著,小灰靠著他的腿睡著,夜風吹過,牠似乎感覺到有些寒意,嘴裡咕噥了一聲,轉了個身子,蜷縮起來,連尾巴也夾緊了,然後繼續香甜地睡著。

忽地,在明亮的月光中,從天空中迅疾無比地落下了一道白影,她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於當她衝下地面時,周圍的雜草「嘩」的一聲以白影為圓心,猛然向外倒了出去,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恢復過來。

白光散去,露出的是陸雪琪焦急的臉龐,她掃過那片廢墟,只見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和她上次前來這裡沒有什麼改變,除了月光照耀下的一些空地,大多數地方都被黑暗籠罩著。

她沒有看到人影。

在原地站了片刻,她慢慢邁步向前走去,走進了那片不知隱藏了多少往事的廢墟。

每一處的殘垣背後,斷壁之下,也許都有一段往事,都曾經有那麼一家人的歡聲笑語,哀愁悲傷,被湮沒在殘破的泥石之下,而如今,冷月清風之下,只剩下了淒然。

天琊在陸雪琪的手間,輕輕閃爍著淡淡的光芒,明暗閃動,彷彿知道它主人複雜的心懷。白色的身影,在廢墟中穿行著。

忽地,陸雪琪一腳踏下,腳下的草叢中卻猛然發出一聲小小卻尖利的叫聲,在這清冷的夜色裡,顯得分外淒厲。陸雪琪的臉色發白,身子僵硬了一下,片刻之後,卻是一隻田鼠從她腳邊草叢裡竄了出來,四腳飛奔,轉眼間又竄入了另一堆茂密的草叢中。

陸雪琪怔了半刻,慢慢長出了一口氣,此刻的她,精神已然緊繃到了極點,平日裡根本不會在意的東西,此刻也能令她心頭發顫。只不過,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尖叫,雖然小小地嚇了陸雪琪一下,卻同時也驚醒了另一邊沉睡的猴子。

還沒有醒過來,灰毛猴子的耳朵卻先自轉了轉,片刻之後,小灰的三隻眼睛都睜開了。

腳步聲,從廢墟的另一邊傳了過來。

小灰爬了起來,向四周看了看,卻隨即發現小白那熟悉的身影不在了,猴子頓時有些警惕起來,站了一會,看了看鬼厲,卻見主人仍是一副無動於衷、呆若木雞的樣子。隨後,小灰轉過身爬上了鬼厲靠著的那扇斷壁,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看去。

黑暗中,牠額上的金眼緩緩亮了起來。

陸雪琪走了一會,雖然並沒有多長時間,但在她心中,卻感覺漫長的像是過了千年,到處都是一片空空如也的黑暗,自己深心中滿是焦急,此刻還隱隱多了一分恐懼,該不是在小白離開的這段時間中,獨自一人的他,做出了什麼傻事吧……

她的面色瞬間又蒼白了幾分,腳下步伐不由自主更快了起來,似乎是看到了她心中幾乎就要爆發的焦灼,在她再度走出兩步之後,陸雪琪猛地停下了腳步。

前方一面斷牆上,忽地亮起了一點金色的光芒,但那絕非是深夜出沒的螢火,那是一顆眼眸,緊緊注視著她。

月光向前,輕輕移動了幾分,將陰影照亮,一隻灰毛三眼猴子的身影亮了出來,蹲坐在斷壁之上,身上有些奇怪而滑稽地綁著好幾處似繃帶一樣的布條,向陸雪琪看來。

小灰!

陸雪琪一顆心頓時劇烈跳動起來,幾乎是沒有任何的思索,她便掠了過去,白色的身影在月光下劃過一道淡淡的殘影,猶如消失在春天裡最後的一朵楊花。

小灰看著陸雪琪飛馳而來,抓了抓腦袋,似乎有些猶豫起來。在與主人有關係淵源的女子中,陸雪琪和小灰的關係最為陌生,其他諸女如小白,又或是小環等,見了面都是笑嘻嘻將猴子抱在懷中,或撫摸或說笑,只有面前這個白衣女子冷若冰霜,從來和小灰沒有過交流。

不過雖然如此,小灰卻也清楚的知道這個女人和主人的關係非同一般,看著那白影掠來,小灰遲疑了一下後,什麼反應都沒做出來。

小灰沒反應,陸雪琪卻是有的,她一臉焦急地一把抓過猴子,月光之下,除了猴子的身影卻不見還有那個人的影子,她的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道:「他……他去哪了?」

小灰被陸雪琪舉在半空,雖然那雙手同樣白皙美麗,但手的主人眼下自然是顧不上什麼客氣的,不自覺的力道越來越大,小灰有些惱怒,手足揮舞,吱吱叫了起來。只是還不等猴子表示牠的抗議,陸雪琪的目光已經從牠身上飄了過去,那扇斷壁的背後,深深的黑暗陰影裡,一個殘影正悄無聲息,靜靜地坐在那裡。

「啪!」

正在抗議的猴子一下子失去了支撐,從半空中摔到了地上,看樣子還蹭到了某個傷口處,頓時疼得齜牙咧嘴,跳了起來,對著陸雪琪的背影恨恨的大做鬼臉。

陸雪琪慢慢的轉過斷壁,走到鬼厲的身旁,呈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彷彿已經失去生命的軀殼,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茫然地睜著,不知盯著哪一個莫名的地方,整張臉龐上寫滿了憔悴之色,甚至從身上還傳來了一股淡淡的腐朽氣息,讓人幾乎錯以為,這已經是一具屍體,從身體裡面開始腐爛了。

「鐺!」天琊神劍從手中跌落下來,輕輕落在一旁的地上,陸雪琪卻沒有看上哪怕一眼。她慢慢的,在鬼厲面前蹲了下來,兩行晶瑩的淚珠,從她白皙的臉頰上滑落。

「小凡……」

鬼厲的身子,忽然動了一下,像是這個似曾相識的呼喊,隱約觸動了他深心中的某處。只是片刻之後,他又恢復到原來那茫然的狀態,像是疲倦的鳥兒,寧願縮在自己小小的無形巢穴中,也不肯再向外面的世界,看上哪怕一眼。

微微顫抖著,陸雪琪伸出了雙手,慢慢捧起了他的臉龐,那熟悉的輪廓,正是鏤刻在她心間無數個夜裡思念的人兒,她的嘴唇輕輕發抖,帶著哽咽,低聲道:「小凡,我來了,是我啊,我是雪琪……」

他一動不動,臉色木然。

夜風清寒,習習吹過,草叢裡發出嗦嗦的聲音,灰毛猴子蹲坐在一旁,一聲不吭地望著他們。冷冷月光之下,有誰會在意這世間卑微渺小的角落裡,那沉浮掙扎於人世情愛的男女?

滴答,透明的淚珠,從臉頰滑落,卻落在了鬼厲的臉上,濕潤之中帶著淡淡的溫暖。陸雪琪輕輕的坐在鬼厲的身旁,她觸手的地方,像冰塊一樣寒冷。

「別怕,你不要害怕……」陸雪琪的臉上,在淚痕背後,慢慢湧現出帶著幾分堅毅的勇敢,她輕輕的把鬼厲的臉摟在自己的懷中,用胸口的溫暖去溫熱那將要失去希望而崩潰的軀體。

她緊緊的,擁抱懷中的男人,再也不肯放手,緩緩抬頭仰望著天際蒼穹,那一輪明月,皎潔而光亮。

「小凡,別怕。」

「會好的……」

「一切都會好的!」

她輕聲地說著,聲音溫柔卻堅定。

月光如水,灑向人間,將那一對相互依偎的身影,輕輕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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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靈牌~
神州浩土,蒼茫群山,中土豐沃之地,此刻看來仍是一派盛世平和景象,絲毫也感覺不到西南邊陲荒僻山脈中那異樣的發生。

不過,此刻卻正有二人,向著鬼王宗原先總堂所在的狐岐山飛去,正是前番秘密潛入青雲山暗中壞了「天機鎖」的金瓶兒與蒼松道人二人。

他們暗中毀壞了青雲門四脈山峰的天機鎖之後,又依照早先鬼王吩咐的在青雲山周圍仔細勘探了一番,這耽擱了幾日才趕了回來,一路之上蒼松道人都是沉默寡言,有時一整日裡也難得開口說上一句話。金瓶兒多多少少也明白一些蒼松道人矛盾的心境,不過知道歸知道,她卻非心腸柔軟同情善良的女子,相反的,面上雖然依舊整日巧笑嫣然,心中其實對蒼松道人有幾分看不起的。

這一路回來,進入狐岐山百里境界,趕了一天路,兩人從天空落回地面,隨便找個了僻靜山谷稍事休息。這山谷不大,在群山之間,有一條小溪從上游流淌而下,穿過山谷底部,向著山下流去。溪水清澈,金瓶兒趕了一天路,早就覺得有些口渴,走到溪邊用手捧了一些水,放入口中喝了。

這山谷溪水觸手冰冷,入口卻十分甘甜,金瓶兒忍不住又多喝了幾口,然後長出了一口氣,回頭微笑道:「道長,這溪水頗好,你不過來喝一點麼?」

蒼松道人坐在旁邊一塊石頭上,搖了搖頭,看去臉色頗為陰沉,事實上,從青雲山回來以後,他就一直是這樣的臉色。金瓶兒看在眼中,心中暗笑,卻也懶得去說破,轉過身,用手捧起清澈的溪水,往臉上潑了幾下,隨後抬起頭來甩了甩,只覺得面上一股清涼之意直透心底,說不出的痛快。

日光之下,晶瑩的水滴在她白皙的肌膚上看去如珍珠一般,徐徐滑落,胸口被幾滴水粉濺得稍微濕了些,隱約露出淡淡豐嫩的肌膚,看去自有股妖艷的美麗。

「金姑娘。」忽地,背後一直沉默不語的蒼松道人突然開口叫了一聲。

金瓶兒倒是沒想到一直像個悶葫蘆似的蒼松道人會主動開口說話,心中有些奇怪起來,轉身看去,露出她招牌式的嬌媚笑容,微笑道:「什麼事,道長?」

蒼松道人雙眼微微低垂,並不去看金瓶兒那一張足以顛倒眾生的美麗臉龐,看他眉頭微微皺著,似乎心頭壓了很多的心事重擔,遲疑了片刻,只聽他道:「鬼王宗主令我們去暗中破壞青雲門的天機鎖,這其中用意我是知道的,魔教……」

話說了一半,他忽然窒了一下,金瓶兒笑吟吟看著他,眼光中卻似乎有幾分諷刺之意。

蒼松道人默然片刻,低聲道:「……聖教欲一統天下,青雲門自然是頭號大敵,破了他們的天機鎖,更是重中之重。但是我不明白,為何鬼王宗主還令我們詳細查看青雲門方圓百里之內所有的城鎮村莊,以及在那裡居住的百姓居民,這些百姓根本是手無寸鐵的普通人,就算是平日敬仰青雲門的,卻似乎也夠不上要聖教去對付他們罷?」

金瓶兒媚目一轉,微笑道:「怎麼,道長莫非心中有悲天憫人之念,欲普渡眾生麼?」

蒼松道人面色一沉,道:「我只是覺得對付青雲門便罷,若是要連這些無辜百姓也牽扯進去了,卻大可不必。」

金瓶兒笑道:「道長你何必生氣,我又沒說什麼呀!」說著,她頓了一下,沉吟片刻之後,道:「老實說,調查青雲山周邊城鎮一事,確是鬼王宗主吩咐下來的,其中緣由為何,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依我看來,以鬼王宗主的氣度,也不像是個無故屠戮百姓的瘋子罷?」

蒼松道人面色稍緩,沉思了片刻,似乎也覺得金瓶兒言之有理,但似乎心頭仍有所顧忌,搖頭道:「話雖如此,但我仍是想不通為何要我們去查看那些普通的老百姓,他們除了人數眾多,哪裡還有什麼其他異樣的地方。那些百姓,就算幾百個幾千個一起湧上,只怕也並非一個修道有成的修真的對手。」

金瓶兒微笑道:「這一層我們都想得到,鬼王宗主心深如海,怎麼可能想不透?所以道長你就不必杞人憂天了。」

蒼松道人輕歎了一聲,道:「就是因為鬼王宗主心深如海,我才是一點都猜不透他心裡到底在想著什麼,雖說常理如此,就只怕他突然……」話說到後面,他似乎自己也覺得有些無聊了,苦笑一聲,搖頭住口不說了。

金瓶兒卻自然不是那種會擔心青雲山下無數百姓性命的人物,倒是蒼松道人這種有些奇怪的態度,她心中卻是有幾分看不順眼的,自己將來的命運還不知道怎樣呢,居然還有心擔憂其他人?莫非這些正道出來的傢伙就是這個脾氣麼,就算投身入了魔教也改不了。

金瓶兒聳了聳肩膀,對這種古怪的事情大感莫名其妙,轉身過去重新走到小溪邊上,想趁著離開這裡繼續趕路之前再洗把臉,口中淡淡地道:「道長你就放心好了,沒的想這些做什……」

一個「麼」字還未出口,金瓶兒忽地目光一凝,那字像是卡住了再也說不出口,就連她的身子,也似乎僵硬了起來。

剛剛還清澈見底的溪水中,突然間竟多了一片血污,顏色暗紅,在溪水中隨著水流流動,慢慢蕩漾開去。金瓶兒盯著那片血色,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聯想到就在剛才自己還喝了這裡的水,用水洗面,金瓶兒胃中一陣抽搐,有一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她站在原地默然看了一會,目光移動,順著那片血霧向小溪上游看去,果然這片血漬是從上游慢慢流淌下來的,在溪水中猶如一條細細的紅線,綿延不絕。

金瓶兒冷哼了一聲,邁步順著小溪向上游走去。

背後,蒼松道人看到金瓶兒忽然走遠,有些奇怪,道:「金姑娘,妳怎麼了?」

金瓶兒卻沒有回答他,一雙眼睛只是盯著溪水中看著,蒼松道人皺了皺眉,走了過來,隨即臉色微變,也發現了溪水中的異樣,遲疑了片刻之後,便也跟在金瓶兒身後向上游走去。

這條小溪不深也不大,人走下去水不過膝蓋,橫跨三、四步便能走到對岸,但流水潺潺,蜿蜒流淌,居然頗為綿長,兩人在山谷中走了小半個時辰,眼看就要走出了這個山谷,這小溪居然還不見盡頭,而水中那股異樣的血污紅線,也一直在延伸著。

金瓶兒與蒼松道人對視了一眼,眉頭都皺了起來,他二人俱非尋常人物,自然是知道若是普通人獸出血,流於水中,一丈兩丈的還會順水流淌,但若是這麼長的距離,那早就是化於水中無形了。眼下這水中血污依然凝而不散,卻是肯定大有古怪的。

群山之中,風過幽谷,響起異樣的呼嘯聲,山林搖動,發出嘩嘩的異響,更增添了幾分陰森。

蒼松道人忽然站住了腳步,金瓶兒皺了皺眉,向他看去,道:「怎麼?」

蒼松道人默然片刻,道:「我看我們還是不要多事了。」

金瓶兒雙眉一挑,似乎沒想到蒼松道人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道:「道長你該不是怕了罷?」

蒼松道人面上掠過一絲怒氣,但仍是忍耐了下去,道:「大事為重,鬼王宗主吩咐我們做事已有一段時日了,我看還是先回去稟告才好。」說完,也不等金瓶兒說話,似乎不想看到金瓶兒那略帶諷刺的目光,他徑直一個轉身,卻是馭劍飛起,自顧自向狐岐山方向飛去了。

金瓶兒看著蒼松道人飛去的那個背影,冷哼了一聲,眼中頗有鄙夷之色,一時也懶得追去,轉過頭來又看向溪水中那片血污,慢慢的,她的臉色變得有些凝重起來。

忽地,空曠的山谷之中,小溪的上游遠處竟傳來一聲低低的吼叫,金瓶兒正在凝神思索,登時被這突如其來的叫聲嚇了一跳,急轉過身看去,只見前頭乃是一個樹林,溪水在林子邊拐了一個彎,那叫聲傳來的地方卻是被茂密的林子給擋住了。

既然到了此處,金瓶兒自然不會置之不理,身體輕盈一躍,她已然悄無聲息地掠了過去,沒入茂密樹林之中,幾次騰越,躍上林子邊緣一根樹枝之上,向下看去。

這一看,她面色頓時大變。


蒼松道人飛在半空,還特意放緩了速度等了好一會兒,不料金瓶兒居然沒有跟上來,蒼松道人看著空空如也的身後,不禁心中有些氣惱起來。這金瓶兒雖然平日裡與他客客氣氣,談話中稱呼也是一直「道長長、道長短」的叫著,但蒼松道人深通世故,早就看出金瓶兒眼中那隱藏的一絲不屑和譏笑之意。

又或許金瓶兒其實本來多半並無故意諷刺譏笑的,蒼松道人卻以為如此,這也難怪蒼松道人,自從他叛出青雲投身魔教鬼王宗後,心態便逐漸變為如此異樣的敏感了。

正在蒼松道人生著悶氣之餘,猶豫著到底是自己獨自先走還是回去找金瓶兒,一道淡紫光芒從身後亮起,卻是金瓶兒飛了過來。

法寶豪光閃動,金瓶兒來到蒼松道人身旁,高空中的風吹得她衣裳獵獵飛舞,只是此刻看去,金瓶兒臉上似乎有些若有所思的樣子,全無平日裡滿面的笑容。

看到蒼松道人等在那裡,金瓶兒對著他笑了笑,只是那笑容看去居然有幾分勉強之意,大非她平日裡嬌媚之色,道:「道長,我們走罷!」

蒼松道人冷哼一聲,轉身馭劍繼續前行,連一句話都不說。面對這有些無禮的舉動,金瓶兒面上卻並無怒色,相反,她在背後緩緩跟上,看著前頭飛馳而去的蒼松道人身影,眼中卻流露出閃爍的複雜神色。

那山谷距離狐岐山還有百里,其間山脈起伏,常人要從這裡過去狐岐山,跋山涉水的只怕至少要走半個月,但對可以馭劍飛行的蒼松道人與金瓶兒來說,不過是半日不到的工夫。

只是待他們飛近往昔的那座狐岐山時,卻是像被當面打了一拳,即使是一直沉思的金瓶兒,也是被驚得說不出話來。隨著他們緩緩降下,面前的一切逐漸清晰起來,那曾經高聳的狐岐山此刻竟然已經不見了,在龐大的山體原地上,赫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深淵,裡面遠遠的就可以聽到熾熱的岩漿奔流的咆哮聲,並從那深淵裡面放射出無數詭異的紅色血芒,射向天空,如傳說中惡魔的影像。

空氣中,瀰漫著濃烈而刺鼻的血腥味。

「怎麼回事,出了什麼事?」蒼松道人喃喃說著。

落到地面,蒼松道人向四周看去,只見深淵周圍方圓十里左右,居然都被那奇怪詭異的紅色光影所籠罩著,原本生長著枝葉茂密的樹林,此刻居然全數枯死,只留下一個個枯槁的樹幹豎立在原地,情形大是可怖。

蒼松道人舉目四望,正自惶恐中,忽地身邊傳來金瓶兒的聲音,只聽她輕輕「咦」了一聲,頗有幾分驚訝之意。蒼松道人向她看去,只見金瓶兒手一指右前方遠處,低聲道:「你看那裡。」

蒼松道人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也是一怔,只見那個方向的紅色光影中一陣搖晃,卻是從紅影中走出了幾十個人影來,定眼看去,這些人都是精壯男子,身上衣服飾物,正是魔教鬼王宗的服飾,看來都是鬼王宗的弟子。

蒼松道人這才鬆了口氣,看來這狐岐山中在自己離開這段日子裡確實發生了大變故,不過想來以鬼王之能,也沒什麼能難倒他,看著這些鬼王宗弟子在,估計鬼王宗元氣並無大傷。

這時,那邊一群看去有點像是在周圍巡邏的鬼王宗弟子隊伍也發現了這裡站著兩人,都轉了方向向此處走來,蒼松道人迎了上去,朗聲道:「我是蒼松,這裡發生什麼事了?」

金瓶兒卻沒有說話,她目光深深看了一眼遠處那個形如光罩一般籠罩在深淵上的紅色血影,然後默默跟在蒼松道人背後,眉頭緊鎖,注視著那些走近的鬼王宗弟子。

兩邊人走到近處,那幾十人果然就是鬼王宗門下的弟子,其中領頭的一人向蒼松點了點頭,施了一禮,只是不知怎麼,他的動作看去有幾分僵硬,開口道:「見過……呃……道長……」

蒼松道人眉頭一皺,這鬼王宗弟子說話的腔調頗為古怪,話裡一頓一頓的,配上他有些僵硬的動作,倒像是個木頭人,也不知是哪裡調來的人,居然這般不像樣子。

不過眼下蒼松道人也懶得去管這些,徑直道:「鬼王宗主呢,我們有事要向他稟告。」

那鬼王宗弟子仍是那副木訥的樣子,慢慢轉身指向那個紅色光影的深處,道:「宗主,呃,在裡面,呃……等你很久了……呃。」

蒼松道人老大的不耐煩,聽這人說一句話真是要費老大的精神,當下一揮手,道:「好了,你帶路吧!」

那鬼王宗弟子點了點頭,轉身走去,口中慢慢地道:「是……呃!」

一行人重新向那個深淵走去,蒼松道人本來還想問問眼前這突如其來的巨大變故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剛才那幾句對話卻整個打消了他的耐心,問這麼一個木訥的鬼王宗弟子真是和受罪一樣,乾脆待會直接向鬼王宗主詢問吧!

金瓶兒跟在他們背後,緩緩走著,眼光默默注視著周圍這些鬼王宗弟子,初看他們除了動作稍有僵硬之外,和常人完全無異,根本看不出有什麼奇怪之處,但金瓶兒眼中莫名的警惕之色卻越發濃重了。

隨著漸漸走進那深淵,離紅色的血芒越來越近,金瓶兒突然發現,走在自己身邊的這些鬼王宗弟子眼中忽然慢慢浮現出淡淡的紅色,猶如殷紅的鮮血一般,而他們全部人行走間的動作,居然也開始不再僵硬,慢慢變得輕快起來。

倒似乎那血紅的光影中,給了他們什麼力量一般。

越來越接近那個詭異的紅色光罩了,眼看不過是兩丈的距離,蒼松道人心中突然掠過了一絲不安,只是自己卻也說不清楚這突如其來的感覺到底是怎麼回事,就在這時,忽地身後傳來一聲輕呼,眾人回身看去,卻只見剛才還好好的金瓶兒突然坐到了地上,手捂心口,大聲喘息咳嗽,臉色煞白,看去十分辛苦的樣子。

蒼松道人吃了一驚,道:「妳怎麼了?」

金瓶兒喘息了幾口,搖頭苦笑道:「這是老毛病了,我有時就是這樣,突然就心口劇痛,然後要疼上小半個時辰才會過去,之後又像沒事人一般。這毛病好了多年,沒想到今天居然又發作了。」

蒼松道人怔了一下,道:「那妳現在…….怎麼辦?」

金瓶兒看去十分疲倦,低聲道:「我沒事的,休息一會就好。這樣吧,你先進去向鬼王宗主稟告,我隨後就來。」

蒼松道人皺了皺眉,沉吟片刻,點頭道:「那也只有這樣了,妳自己好好休息吧!」

金瓶兒有氣無力地笑了笑,道:「多謝道長了。」

蒼松道人哼了一聲,轉身向前走去,被金瓶兒這麼突然一打岔,他倒是把剛才心中那陣不安給忘了,在他身後那幾十個鬼王宗弟子卻似乎有些小小的混亂,看來身體動作雖然不再僵硬了,腦袋卻仍是並不靈光,泛著紅光的目光掃來掃去,最後大部分人還是跟著蒼松道人走了去,只留下兩人站在金瓶兒身邊。

金瓶兒坐在地上,咳嗽喘息,看著那一大堆人簇擁著蒼松道人走進了那一片血色光影之中,之後,再也沒有任何聲息。

她的頭慢慢垂下,喘息聲慢慢又急促起來,但向下隱藏的目光,卻突然變得清澈透亮無比。蒼松道人並不知道,就在不久之前那個山谷之中,小溪的上游樹林背後,金瓶兒看見的居然是一些鬼王宗弟子的屍骸,而他們的死狀,金瓶兒是永遠不會忘記的。

因為她曾經在很早以前,在那場席捲天下世間的獸妖浩劫中,親眼見過。

而此刻,站在她身邊的這些鬼王宗弟子,他們眼中隱隱透出的血色紅芒,幾乎和當年那些瘋狂的獸妖一模一樣,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麼,而且這些鬼王宗弟子也並沒有像獸妖那樣發狂,但金瓶兒心中已然決斷,自己絕不能走進那紅色的光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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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12:37:28 |只看該作者
那裡面,有可怖的存在。

這是她的直覺。

金瓶兒的喘息聲越來越大,站在她身邊的兩個鬼王宗弟子卻彷彿無動於衷,似乎對身外的事麻木不仁,但是片刻之後,忽地在他們身後,卻傳來一個怪聲,像是什麼石頭砸到了地面。

金瓶兒正面向那怪聲來的方向,隨即臉色大變,站了起來,失聲道:「什麼,你怎麼也來了?」

那兩個鬼王宗弟子吃了一驚,見金瓶兒居然吃驚如此,都是不由自主轉過身看去,誰知二人轉身之後,卻只見身後空空蕩蕩,居然什麼都沒有,不要說人影了,連個石頭的影子也沒看見,真是見鬼一般,二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轉身剛想追問金瓶兒,不料這一轉身,原先站在他們身後的金瓶兒竟也不見了人影,就像從來沒在這個地方出現過一樣,只留下空空蕩蕩的一片土地。

兩個鬼王宗弟子大吃一驚,面面相覷,隨即口中都是叫喊起來,但叫喊的聲音卻聽來全然不似人聲,更像是野獸的嘶吼,在原地轉了兩圈,兩人便轉頭衝進了紅色血芒光影裡。

遠處,金瓶兒在一塊大石後面慢慢露出了身影,剛才那一下擺脫看似簡單,實已用盡了她全部的機智與道行,直到此刻,她才慢慢鬆了口氣,也才發覺,自己額角滿是冷汗。

只是還不等她放鬆下來,忽地,那紅色光影深處,竟是傳來了一聲痛楚之極的大喊,這聲音正是蒼松道人的,金瓶兒全身一震,立刻將身子縮在石頭背後隱藏起來,蒼松道人的呼喊聲雖然尖利,但很快就變弱消失了,隨之而起的,是一陣隆隆的狂笑聲,那聲音滿是瘋狂之意,似乎這世間萬物都將踩在他的腳下,群山也為之震顫,回音隆隆。

金瓶兒面色蒼白,身子居然開始微微顫抖,這聲音雖然有所變異,但她分明聽得明白,正是鬼王的笑聲。


千里之外,青雲山通天峰,後山祖師祠堂。

這裡仍是像往日一樣的平靜,威嚴雄偉的殿堂座落在樹林之中,散發出一股莊嚴的氣息。密林幽靜,鳥鳴清脆,遠遠的傳來,依稀可以看到昏暗的祠堂大殿中,陰影裡的那點點香火。

林驚羽抬頭看了看天,頭頂上的天空蔚藍一片,萬里無雲,和煦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帶著暖洋洋的溫暖,從他腰間別著的那柄碧綠色的斬龍劍上,反射出美麗變幻的光芒。

看來今天是個不錯的天氣。

他看了一會,嘴角慢慢露出許久不見的一絲笑容,然後拿起手中的掃把,開始打掃起祖師祠堂前的石階空地。

自從那位神秘的老人過世之後,青雲山又是幾經變動,但劇變之下,並沒有什麼人注意到這個早就與世無爭的僻靜角落,而林驚羽卻似乎對這裡十分眷念,或許是感念當初那位老者吧,總之在不知不覺中,許多人默認之下,林驚羽成了看守祖師祠堂這裡的接班人。

枯黃的落葉在掃把揮舞之下,紛紛捲起,被掃到一旁,林驚羽安靜地打掃著,做著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山林寂寂,微風輕送,卻不知這般的生涯,可會比往日更多一分的平靜。

只是這一天,卻似乎注定不會平靜了。

悄無聲息的,就在林驚羽專心致志掃著地上落葉的時候,忽然一雙腳出現在他的眼前,林驚羽吃了一驚,若非是祭祖的時日,平時青雲門中數個月內也不會有人來此,今天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日,怎麼會有人來了?

他抬頭看去,不料這一看,吃驚更甚,直令他全身一震,向後退了一步,面上變色,愕然失聲道:「掌……掌門師伯!」

站在他面前的,赫然是失蹤多日的青雲門掌教真人道玄。

道玄真人身上仍是穿著那一件墨綠道袍,只是其中有些部位看去居然有些破爛的跡象,這在往日裡無論如何不能想像,居然會發生在名重天下的青雲門掌教真人身上。此刻看去,道玄真人面無表情,似乎比記憶中瘦了些,卻彷彿又多了幾分滄桑。

林驚羽心下混亂之極,雖然他並非青雲門中核心人士,自也不比小竹峰上水月師徒等人洞悉內情,但當日道玄真人與田不易在祖師祠堂起了衝突的時候,他卻是在場的。而其後兩人雙雙失蹤,如今田不易已然過世,道玄真人卻悄無聲息地回到這裡,其中波折詭異,直令人隱隱心寒。

不過雖然林驚羽這裡心中驚愕,七上八下,那邊的道玄真人卻似乎對他毫不在意,目光只在林驚羽身上停留了片刻,便望向了那座宏偉的祖師祠堂。

道玄真人看著那座殿堂許久,忽然緩緩地道:「這裡現在就你一個人?」

林驚羽怔了一下,點頭道:「是。」

道玄真人向他瞄了一眼,忽地目光一凝,卻是落在了林驚羽腰間掛著的「斬龍劍」上。碧綠的劍芒輕輕流轉,雖然故人離去,它卻依舊帶著那獨有的傲然之氣,卓爾不群。

碧綠的光芒倒映在他眼中,道玄真人的臉色也隨之變化起來,慢慢浮現出一股迷惘而沉思的表情,林驚羽此刻心頭混亂,不知是應該立刻離開去前山向通天峰諸位師長稟告才好呢,還是在這裡繼續看著?

不過道玄真人並沒有給他太多思考的時間,他那奇怪的神情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漠然,淡淡地對林驚羽道:「你就在這兒,沒我的吩咐,不許其他人進來。」說罷,也不等林驚羽答話,就大步走去,徑直去了祖師祠堂那陰暗的大殿中。

林驚羽怔在原地,不知所措,只能目送道玄真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進了內殿,待最初的黑暗過後,呈現在道玄真人面前的便是大殿之上巨大的供桌和供桌後面無數的靈牌,一股莊嚴肅穆之氣迎面而來,青雲門歷代祖師就在這裡,冷冷而沉默地注視著道玄真人的身影。

道玄真人的身子輕輕顫抖了一下,似乎體內有什麼東西發作,令他頗為痛苦,但他很快忍耐了下來,慢慢走到供桌前,取過供桌上的檀香,在旁邊燭火上點著了,走到供桌正前方,對著歷代祖師的靈位,他緩緩跪了下去。

陰暗的光亮裡,他的臉也似乎是陰晴不定的,只有那點點香火的溫暖,飄起了淡淡輕煙。

「青雲門列代祖師,不肖弟子道玄……」他的聲音低沉而嘶啞,雙手拿著香火卻似乎在輕輕顫抖,像是內心十分激動,以至於話說了一半就再也沒有下文。

他的頭深深埋了下去,匍匐在無數靈牌之前,寬敞宏偉的大殿中,不知哪裡起了風,周圍的布幔開始輕輕飄動,連供桌上的燭火都開始明滅不定。

忽地,拜倒在地的道玄真人身子猛然一抖,也不知如何用力,他手中握著的三枝檀香突然間受到巨力侵蝕,竟是在瞬間無聲無息地化為齏粉,而一團黑氣,也在此刻從道玄真人身上散佈出來,急速翻騰,不斷擴大,眼看就要將道玄真人的身子完全籠罩其中。

站在大殿之外的林驚羽,像是若有所覺一般,眉頭皺了起來,情不自禁地向著那大殿方向踏進了一步。那片陰影深處,突然升騰起一團詭異的氣息,其中妖邪之氣甚重,絕非這祖師祠堂中本來所有。

他腦海中閃過剛才道玄真人那怪異的臉色,心中一陣不安,但看著那雄偉的大殿,他卻又有些猶豫起來。

山林寂寂,祖師祠堂周圍,卻是轉眼之間連鳥鳴聲都絕跡了,似乎那些鳥兒也感覺到了莫名的危險氣息,一個個噤若寒蟬。

大殿之中,道玄真人的身子抖動的越發厲害,圍繞在他周身的黑氣也越來越濃,原本靜默的大殿裡,不知何時竟有了旋風,發出低沉的嗚嗚聲,在空曠的殿堂裡急速吹動著。風力越來越大,道玄真人的身子在顫抖中,在黑氣的籠罩下,慢慢的站了起來,這個時候,他面上的神情,彷彿像是突然變了個人一樣,充滿了一股暴戾之氣。

但仔細看去,在暴戾背後,道玄真人眼中卻另有一種痛苦之色,以至於他臉上肌肉扭曲,彷彿他一直在強自忍耐著什麼,但看這情形,卻顯然漸漸支撐不住了。

就在這詭異而危急的關頭,圍繞在他周身的那陣怪風也是越吹越勁,不但將沉重的供桌都吹得開始微微後退,甚至就連在供桌之後那遙遠的香案靈牌,竟也被波及到了,許多靈牌在勁風中搖晃不停,有一些更有將要跌倒的跡象。

身為青雲門中的道玄真人,如此這般衝撞祖師靈位,可以說是已經大逆不道了,只是看他臉色,那戾氣越來越重,又怎麼還顧得上這個。

便是在這個時候,忽地只聽「啪」的一聲輕響,果然在勁風之下,香案上某個放在角落邊緣的靈牌終於支撐不住,跌落了下來,摔在地板石塊之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這聲音似乎也驚動了正自苦苦支撐的道玄真人,他下意識地轉頭看去,瞬間不知怎麼,周身大震,如一盆涼水當頭澆下,暴戾的神情迅速褪去,詭異的黑氣也不知怎麼收斂消失,在他的臉上,只剩下了悔恨與悲傷。

昏暗的燈光之下,那跌落在地的靈牌靜靜地躺在那兒,一動不動。在木牌上,赫然竟是一片空白。

這是一個無字空牌。

那一片空白,似乎也在冷冷地注視著他。

道玄真人的嘴唇微微顫抖起來,怔怔地望著那空白的靈位,隨後慢慢地走了過去,將這無字靈牌輕輕拾了起來,在手中小心地摸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傳來了他嘶啞而略帶哽咽的聲音:「師弟……」


林驚羽在祖師祠堂外頭急得額角冒汗,心中爭鬥了無數次,終於一狠心,準備不顧一切衝進去看看祖師祠堂大殿中到底發生了什麼,誰知就在他將要躍起的那一刻,祠堂中的那片詭異氣息卻突然消失了。

林驚羽這一下倒又驚疑不定起來,原先下定的決心,這腳步就是邁不出去,畢竟不管怎樣,在祖師祠堂裡面的都是青雲門當今掌教道玄真人,往日裡他數次拯救蒼生,不要說天下百姓,便是青雲門下普通弟子,包括林驚羽,也將他看作神仙一般的人物。

這一遲疑,便又是等了許久,林驚羽從沒有覺得時間過得這般緩慢過,就算是這些日子以來他獨自一人面對著空曠荒山寂寥祠堂,也沒有現在這般的心情。而直到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修行不夠的時候,道玄真人的身影再一次出現在大殿門口。

他的神情仍是那般面無表情,緩緩走了下來,並沒有多看林驚羽一眼,林驚羽不知怎麼,也許是懾於道玄真人往日威勢,也不敢多問,悄悄讓開了身子。

當道玄真人經過林驚羽身邊時,忽然停了一下,片刻之後,只聽他低聲道:「照顧好他……們!」

林驚羽一怔,不知道玄真人口中的他們是指何人,不過既然剛從祖師祠堂出來,想必多半是指祠堂中列位青雲門祖師的靈位。他點了點頭,恭恭敬敬地道:「弟子知道的。」

道玄真人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看著林驚羽身上一襲白衣,腰間光芒閃爍的碧綠斬龍劍,忽地苦笑了一聲,道:「真像啊……」

林驚羽一時沒聽明白,待抬頭想要問清楚,卻只見道玄真人已然去了,看他的方向,卻是向著青雲門中最重要的禁地「幻月洞府」而去。林驚羽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決定先進祖師祠堂看看,轉身從地上拿起剛才隨手丟在地上的掃把,走進了祖師祠堂。

他四下張望,只見祠堂大殿中什麼都和原來一樣,似乎沒有什麼變化,他皺了皺眉,走到了供奉歷代祖師的供桌香案前。

供桌之上一個小小青銅香爐裡,插上了三枝新點燃的檀香,正靜靜燃燒著,飄著淡淡的檀香味。

忽地,他目光一凝,卻是看見放著無數靈牌的香案上,有一個靈牌位置放得太過接近案邊了,他皺了皺眉,這些日子他整日整理此處,對靈牌位置也是爛熟於胸,所以很快就發現了靈牌似乎被動過了。青雲門弟子若是妄動祖師靈牌,這個罪過可不小啊……

他輕輕搖了搖頭,走了過去,拿起那靈牌剛想放回香案裡面,忽地身子一震,一雙眼竟是再也離不開手中牌位了。

只見那靈牌之上並不像其他牌位用金漆寫著姓名尊號,因為這原本是一個空白的牌位,但此刻在林驚羽手中的靈牌上,卻赫然多了一行字──

青雲門萬劍一之靈位!

這一行字,殷紅奪目,竟是用鮮血所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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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12:38:1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召喚~
青雲山下,草廟村廢墟。

日昇日落,白晝黑夜變幻,陸雪琪卻全然不記得自己已經來到這裡到底幾日了。這十多年來的滿腹相思與刻骨情意,似乎突然間完全失去了控制,她不能也再不想忍耐了,每一天每一夜,她都要陪伴在那個男人的身旁,陪著他,如果有將來,那麼就到永遠!

鬼厲,不,應該說是張小凡罷,至少在陸雪琪的眼中,他從來就沒有變化過,如今那個憔悴而悲傷的男子,就被她輕輕摟在懷中,依舊是一動不動迷惘的模樣。

這些天來,陸雪琪也曾經想過了各種方法,想要將張小凡從心魔夢魘中喚醒過來,但無一例外都失敗了,到了最後,陸雪琪也暫時放棄了努力,或許,也只有她,才能真正明白此刻張小凡心中受到的傷害罷!

所以她不再嘗試去喚醒他,只是安靜地陪著他,摟著他。兩個人,就這般在草廟村荒草遍地的廢墟之中,靜靜地坐著,看著清晨日出,看著夕陽落山,看著明月升空,看著繁星點點。荒野的風兒吹過,帶著遍地的青草芬芳,輕輕吹拂在他們的臉上。

不知怎麼,甚至是心裡帶著一絲愧疚和負罪感罷,但是陸雪琪卻真的從深心裡,感覺到一種幸福。和相愛的人在一起,這簡單的事,她卻忍耐了十年光陰,擔當了如山重壓,在這樣的一刻,她終於完全掙脫了束縛,拋卻了所有桎梏,只為了他。

微風輕送,帶來了一陣清涼。

又是一個夜晚降臨了。

兩個人靠在斷壁上,靜靜地坐著,旁邊野草叢中嗦嗦動了兩下,像是有什麼異物,但陸雪琪卻沒有多看一眼。果然片刻之後,小灰的身影從草叢裡竄了出來,連蹦帶跳幾下跳上了陸雪琪和張小凡靠著的斷壁之上,坐了下來。

原先小白給牠包紮的那些布帶都已經不見了,露出的傷處大都痊癒,看來是被小灰自己扯掉了,此刻只見牠坐在斷壁上,雙手一攤,又是一大堆的野果,隨手散開,噗咚噗咚掉了好些下來,大都砸在陸雪琪和張小凡身上。

張小凡木然而沒有反應,陸雪琪的頭上也被砸了幾顆,雖然不痛卻也不甚雅觀,與她平日裡冷若冰霜的氣質大不相容。陸雪琪看了看掉到地下的野果,抬頭向斷壁上的猴子看了一眼,小灰頓時跳了起來,退了幾步,眼中滿是警惕之色,不過手中仍是抓著好幾個野果,放在口中嚼著。

不知是不是小灰與陸雪琪相處不融洽的緣故,反正似乎在小灰眼中,張小凡被這個白衣女子摟著似乎挺讓牠看不順眼的,只是陸雪琪一身道行牠也曾經見識過,雖然做出了挑釁的動作,但仍是頗有幾分忌憚。

正在小灰三隻眼睛盯著陸雪琪的時候,一向不近人間煙火般的那個白衣女子卻忽然對牠笑了一下,這一笑如春暖花開,春風暖暖,哪裡還有絲毫往日她冷僻對人的模樣。

陸雪琪居然也沒發火,反而看去心境不壞,對著小灰笑了笑,從地上拾起了一個野果,柔聲道:「是你摘回來的麼,謝謝了呀!」

小灰顯然一時被陸雪琪奇怪的反應給震住了,半晌之後三隻眼珠滴溜溜轉個半天,嘴巴一咧,乾笑了一聲,訕訕又坐回了斷壁之上,自顧自吃著野果去了。

陸雪琪對著小灰微微一笑,回過頭來,對她來說,那副冰冷的模樣又何嘗是天生的呢?

她的目光落在張小凡的臉上,輕聲道:「小凡,吃點東西吧!」

張小凡的目光不知看向何處,只是一片茫然空洞,沒有說話,也沒有點頭和搖頭的表示,陸雪琪像是早就知道他會是這種反應,也不著惱,自顧自輕輕笑了笑,低頭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小心的剝開野果的皮。這些日子以來,張小凡一直如此,小灰時常會去找些野果回來,陸雪琪就是這般將果皮剝了,放在他的口中,然後張小凡像是機械反應一般偶爾會吃下去一瓣兩瓣。

不過,這又有什麼關係呢?陸雪琪在心中淡淡地想著,她十年都等過來了,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再長的時間,她也不會在乎的。

她低頭小心地剝著,忽地眼角餘光掃到一物,怔了一下,慢慢將手中的野果放下。張小凡木然坐著沒有反應,但這些日子以來他的手卻是一直緊緊握著拳頭的,陸雪琪雖然也發現了這一點,但並不在意,只是這時看去,卻突然望見張小凡的手掌中竟似乎還有東西,露出了一角。

她輕輕地皺了皺眉,將手中的野果放下,拉起張小凡的手臂,伸手想掰開他的手指看清他掌心的東西,誰知張小凡雖然仍是一副茫然不動的神情,但手掌居然握得極緊,陸雪琪掰之不開,只能稍微將手指抬高了些,勉強看了進去,卻只見張小凡即使如此情況之下仍舊死死抓在手中的,原來乃是一塊水綠色的破碎衣角。

陸雪琪默默地看著那小小一片碎布,慢慢將張小凡的手放下,她的臉上掠過了一絲黯然之色,但隨即深深吸了口氣,再轉向看著張小凡的時候,她眼中已滿是溫柔之意。

輕輕的,伸出手去,陸雪琪將張小凡擁在懷中,微風吹來,她鬢邊的秀髮輕輕飄動,有幾絲落在了張小凡的臉上。

「小凡,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她微笑著,眼中雖然有淡淡的淚光,但聲音卻依舊溫柔和低沉地說著。

「很早很早以前,我還是個小孩的時候,我記得我娘抱著我,也是在這樣的晚上看星星。」陸雪琪慢慢抬頭,看向夜空,那裡蒼穹如墨,繁星閃爍,在夜空中閃閃發亮,「她告訴我,雖然人人都要死去,但是好人的話,死了之後就會變作星星,在天上好好生活的,在每一個晚上,她們都會從天上看著我們。」

「她是好人,不是麼?那她也許就在天上看著你呢,小凡……不管怎樣,她都不會希望你變成現在這樣的,你說呢……」

張小凡躺在陸雪琪的懷裡,那僵硬的身軀似乎顫抖了一下。

陸雪琪輕輕地笑了一下,兩行淚水悄無聲息地滑落了,星光下,她美麗的容顏在淚光中,彷彿有一種異樣的淒美,只是她的雙手,卻更緊的抱住了懷中的男子。

緊緊的,擁抱著他。

只要這樣就好了!

「胡扯!」

忽地,一聲叱喝之聲,卻是從旁邊傳來,聲音中帶著老大的不耐煩與隱隱的怒氣。

陸雪琪吃了一驚,向旁邊看去,只見卻是一個豐腴美貌的女子站在一旁,眉目嬌媚動人,正是小白。

在陸雪琪身後的小灰一聲歡叫,大為高興,從斷壁之上跳了下來,幾下衝到小白身邊爬了上去,坐在她的肩頭,咧嘴呵呵直笑,顯然對小白青睞有加,比起陸雪琪來不可同日而語。

不過這當口陸雪琪自然也不會去在意什麼猴子了,她皺了皺眉,有些困惑,對那個突然出現的小白愕然道:「什麼?」

小白粉臉煞白,看來怒火不小,但細看之下神情卻頗為複雜,怒氣之下倒隱約有幾分心痛之意,只聽她冷冷道:「人死了就是死了,最多變作陰靈鬼魂,入了地府進了輪迴,哪有什麼變作星星的鬼話!」

這話當面說出,可當真是難聽之極,即使陸雪琪一直感激小白告訴了她事情原委以及張小凡在這廢墟之中,也忍不住是面色一沉。

只是還不等陸雪琪說話,小白已然徑直走上前來,卻並沒有看陸雪琪一眼,只盯著張小凡寒聲道:「你還想這樣下去多久,你是不是想就這麼像活死人般過一輩子?」

小白問得聲色俱厲,陸雪琪面上神情一動,露出幾分不忍之色,張口欲言,卻又強自忍了下來,只是手上卻似乎心疼一般,將張小凡摟得更緊了些。

張小凡被小白厲聲責問著,面上的肌肉跳了一下,但隨即卻閉上了眼睛,重新恢復到那自閉的模樣。小白看了他這副樣子,似乎怒氣更大了,一把上去抓住張小凡的領口,將他拎了起來。

陸雪琪失聲叫了一聲,道:「別、別這樣,他、他受不了的……」

小白冷笑一聲,道:「我這是要罵醒他,不對,我何止要罵醒他,我看還要打醒他!」說著,也不待陸雪琪反應過來,小白猛然抬起手掌,赫然是當著陸雪琪的面,狠狠大力扇了張小凡兩個耳光。

「啪!啪!」

耳光清脆而響亮,張小凡的臉頓時在兩個紅色的掌印之下腫了起來,嘴角也流出了鮮紅的血,整個人被打得向後倒去。陸雪琪大吃一驚,哪裡還顧得了那麼多,連忙搶上,將小白推開,一把抱住張小凡,顧不得血污,用自己袖口替他擦拭著。

撫摸著那兩個受傷臉頰上的掌印,陸雪琪心痛無比,睜目瞪向小白,怒道:「妳瘋了麼?」

小白卻似乎對陸雪琪的話充耳不聞,只是盯著身體微微顫抖的張小凡,冷冷地道:「你這樣算什麼,整天半死不活的裝神弄鬼麼,還是你莫名其妙想著用這種法子來悼念碧瑤?我告訴你,你別白癡了,這麼做根本沒用,碧瑤死了,她死了!」

「吼!」

忽地,一聲絕望的嘶吼從陸雪琪懷裡迸發而出,張小凡猛然推開了她,如一頭狂怒受傷的野獸般衝向小白,誰知小白站在那兒根本沒有閃避,待他怒吼著衝近,她不退反進踏前一步,又是一記耳光甩了過去。

「啪!」

更加響亮的聲音,猛然迴盪在草廟村的廢墟之中,張小凡整個人竟被打的倒向一旁,嘴中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染紅了他胸口的衣襟。

小白的臉上似乎也掠過一絲痛楚,但她咬著牙,神色反而更加嚴厲,疾走幾步衝到在地上無力喘息的張小凡身旁,一把抓住他胸口衣襟,怒喝道:「你醒醒吧,你就算這樣一直到死,碧瑤也不會活過來了。你以為,你這樣才能展現你悔恨的心境麼?你想用這種法子折磨自己好讓自己心裡好過一點麼?我告訴你,根本沒有用!」

張小凡緊閉著雙眼,身子劇烈顫抖著,狂亂地喘息著,連嘴唇似乎都失去了血色。

晶瑩的淚珠,悄然滑落,這一次,卻是從小白眼中流出的,她緊咬著嘴唇,兩行淚水流過臉頰,不停流淌,而她的聲音,也已經哽咽。

「你以為,當年碧瑤不顧一切去救你是為了什麼,難道是為了看到你今天這副模樣的過完一生嗎?碧瑤的死和你沒關係,你這樣下去碧瑤在天之靈也不會安息的,你到底明不明白?」

小白抓著他,慢慢的跪倒在他的身旁,像是用盡最後的力氣,嘶啞著聲音,對著他一字一字地道:「活下去,好好活下去,這才是碧瑤想看到的!」說完,像是再也忍耐不住,她猛然站起轉身,大步離開了這個地方。

陸雪琪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默默地站在旁邊,當小白大步走來經過她身旁時,陸雪琪忽然輕輕說了一句,道:「謝謝!」

小白的臉上兀自還有淚痕,身子頓了一下,向陸雪琪看來,兩個美麗女子在月光下,身影相互輝映,片刻之後,她們輕輕伸出手掌,在一起握了一下。

小白的臉上,在淚痕背後,露出淡淡的笑意,對著陸雪琪點了點頭,卻再也沒有說話,大步走去了。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後,陸雪琪緩緩走到張小凡的身旁,蹲了下去,將他慢慢的摟在懷中。張小凡的身子顫抖著,慢慢的抬起頭來,看著陸雪琪。

他的眼睛,剎那間彷彿回到了當年,那深深的痛楚與其中無盡的傷痕,他像是一個小孩一般,嘴唇顫抖著,眼角熱淚盈眶。

「碧瑤……走了……」

他顫抖著對著陸雪琪,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像是受傷的孩子終於哭泣了出來,數十年的悲傷再也無法忍耐,他抓著陸雪琪的肩膀,一把將她抱在懷中,大聲哭泣著,嘴裡不停地哽咽。

「碧瑤走了……碧瑤走了……碧瑤……走了……」

陸雪琪從來沒有想到過這個堅強的男子會在自己面前這般脆弱,然而此刻的她,心中卻只剩下了柔情。她緊緊擁抱著他,拚命的想用自己身上每一絲溫暖去安慰那哭泣的心靈,在滾燙的淚水背後,她不停的輕輕說著,對著那個男子,也對著自己:「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這一個夜晚,彷彿格外的漫長與悲傷。


那一晚過後,張小凡從心魔夢魘中醒了過來,但沒過多久,他卻又發起高燒來了。

以他此刻的道行,平日裡絕不可能會有什麼疾病纏身的事情發生,但眼下這一陣發燒,卻是燒得全身發燙,神志不清。陸雪琪心中多少知道他這一場大病實為心底劇痛所致,碧瑤過世乃是引子,但多半這十年來張小凡苦苦支撐的心障,反倒是大病根源,卻是誰都治不好的了。

果然,任憑陸雪琪用盡了各種法子,什麼仙丹妙藥都給張小凡服了,卻盡如泥牛入海,一點效用都無,而這一場大燒猛烈的難以想像,竟然十日之久也不見稍退,換了若是常人如此,早就一命嗚呼了。而眼下就算是張小凡,也已經憔悴得不能再憔悴,頗有幾分皮包骨頭的模樣了。

陸雪琪心中焦慮萬分,十天裡沒日沒夜都守護在張小凡的身旁,看去也明顯瘦了,或許是看到了她一番癡情,老天終於開了眼,留了情,在第十一日陸雪琪就快要絕望的時候,張小凡的高燒終於退了。

燒雖然退了,但張小凡仍是昏迷不醒,儘管如此,陸雪琪仍是大大的鬆了口氣,這心情從緊張中稍微一放鬆,登時一股疲憊從身體每個角落都湧上了心頭,她強撐著將張小凡的衣襟整理好,隨後便靠在他的身旁,沉沉的睡去了。

美麗的容顏上,有淡淡安心的笑容,即使在睡著的時候,她的手也抓著張小凡的臂膀,微風吹拂過草廟村的廢墟,青草飄動,簇擁著他們的身子。天地寂寂,只有這被人間遺忘的角落,彷彿才有著異樣的安寧與幸福。

這一睡,卻不知道睡了多久,斗轉星移,滿目花香,依稀是在夢中吧,她看到了曾經夢想的一切──

和心愛的人在一起,一輩子……

然後,她醒來了。

嘴角還帶著安心的幸福笑意,陸雪琪輕輕睜開了眼眸,身旁那個身軀果然還在,他在平靜地睡著,他的氣息,就在身旁。

陸雪琪沒有動,彷彿這樣就是她最喜歡的模樣,她靜靜地靠在張小凡的身旁,傾聽著他沉睡的呼吸聲。

忽地,就在此刻,遠處青雲山的方向,突然在天空中猛然發出一聲爆響,隨後綻開了一朵巨大的煙花。陸雪琪臉色微變,皺了皺眉,慢慢坐起轉頭看去。

煙花在天空中慢慢變化作一把長劍模樣,久久不散,正是青雲門中極少使用的訊號,只有門中發生重大變故萬分危急的時候,召集附近所有弟子時才會施放。陸雪琪默然片刻,目光轉回到張小凡身上看了片刻,慢慢站了起來,遲疑了一下之後,終於還是伸手拿過倚在一旁斷壁上的天琊,向外飄然而去。

風,還是一般地吹著,青草,也是一樣地來回拂動。

張小凡靜靜地在草叢中安靜地睡著,一旁的草叢深處,忽地探出一個腦袋,卻是三隻眼睛的灰毛猴子,轉頭向四周張望了一下,「吱吱」叫了兩聲,看來對這裡突然少了陸雪琪的身影有些驚訝,隨後一下子跳到張小凡的胸口上,摸了摸腦袋,坐了下來。

張小凡仍是那樣安靜地睡著,只是他的右手邊,手指輕輕顫動了一下。

又過了大概半盞茶的時間,草廟村廢墟入口處忽地傳來一聲輕響,隨後便看見陸雪琪白色的身影重新出現在那裡,向著張小凡沉睡的地方走來。坐在張小凡胸口上的小灰衝著陸雪琪做了個鬼臉,跳了下去,蹲坐在一旁東張西望。

陸雪琪慢慢走到了張小凡的身旁,緩緩在他邊上跪坐了下來,但她此刻的臉上,神情卻已全然沒了剛才的那份安心與幸福,有的只是沉重與那一絲……痛楚。

「小凡……出事了。」她的聲音,聽起來如此的空泛,像是沒有絲毫的力氣,幽幽地說道:「剛才我看到本門召集弟子的緊急訊號,過去看了一下,原來我們在這裡的這段日子,外面已經出了大事。你從前所在的鬼王宗,那個宗主鬼王不知得了什麼邪異法寶,竟然可以奪人心智,為其所用,更可怕的是,據說他藏身於一片巨大紅影血芒之中,只要紅影所到之處,不論是普通百姓還是修真得道之士,都要化為毫無心智的活死人被他驅使。」

陸雪琪的臉色蒼白,手上輕輕握緊了天琊,但看向張小凡的眼光中,仍是一片溫柔與痛惜中不捨之意,「之前正道諸派已然對他發動了數場圍剿,但盡數是全軍覆沒,各派元氣大傷不說,最可怕的卻是大多數的人……都被他紅芒奪了心智,做了鬼王的奴僕打手,反過來殺戮正派。如今天下正道潰不成軍,而那鬼王近日更是已經逼近青雲山下,大展妖法,竟然將青雲山方圓百里之內,包括河陽城的大小城鎮村落的百姓全部都惑亂心智,加上之前那些人,總數怕不下十萬之中,眼看就要攻上青雲山了。」

她怔怔地看著張小凡的臉龐,忽地,從她眼中滑落兩行淚水,淚水滴下,落在張小凡的手掌背面。

「我本想不顧一切,就此和你長相廝守,相伴一生,縱然被天下唾棄,師門責罰,我也不管了。可如今,可如今……」她的嘴唇微微顫抖,慢慢的低下頭去,「可如今卻是青雲有難!從小是青雲門撫養我長大,是師父愛我教我,恩重如山。若只是為了我們在一起,縱然受她們責罵唾棄,我也心甘情願,可是如今她們有難,我……我只能回去和她們在一起。」

陸雪琪深深看著張小凡的臉龐,一刻都沒有移開目光,似乎一眼都不願放棄,微風送來,她的衣襟輕輕飄動。

「也許你還不知道,青雲門暗中內亂,曾經無敵天下的『誅仙劍陣』已然無法啟動了,這一戰只怕是……只怕是真的凶多吉少,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回來見你。」

陸雪琪深深呼吸了一下,伸手擦去了面上的淚水,隨後,她嘴角邊露出了一個略帶苦澀的笑容,低聲看著張小凡道:「小凡,不知道是不是天意,我們總是沒有緣分長相廝守。可是,」她頓了一下,片刻之後,用低沉但堅定的聲音,靜靜地道:「可是,我從來沒有後悔!」

說罷,她俯下身子,輕輕地在張小凡的唇上親了一下,那唇間溫暖的感覺,彷彿傳遍了全身。

淡淡的,幸福的感覺……

她笑了,咬了咬嘴唇,站了起來,最後看了一眼沉睡的男人,轉過身走去,只是她走得那麼的慢,身子時常像要轉回再看一眼的樣子,但終究,她沒有回頭再看一眼。

或許,連她自己也知道,如果回頭看了,她就再也沒有勇氣離開了罷!

白衣飄飄,她終於離去了。

風吹草動,帶著青澀的芳香,小灰悄悄走了過來,爬上張小凡的胸口坐著,默默地望著那遠去的白色背影。在牠身下,張小凡的手掌上,手指又輕輕動了一下。


輕風一直吹拂著,時光悄悄流逝,草廟村又重新陷入了長久的寂靜之中,白晝過去,夜晚到來,星光點點落下,看盡了人世滄桑。

小灰坐在張小凡的胸口之上,看去似乎有些發睏,張嘴打了個哈欠,嘴裡「吱吱吱吱」叫了幾聲。然後,牠像是突然感覺到了什麼,眼珠轉動,向身下的張小凡看去。

低低的一聲喘息聲傳來,隨後,張小凡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無窮無盡的蒼穹,深深的黑暗中點綴了無數的繁星閃閃發亮,他沒有動彈,就這般靜靜地躺著,注視著天空。

小灰在他身旁似乎有些疑惑,摸著腦袋爬過來看了看,不過隨即又縮了回去。夜風習習,青草拂動。那一片深邃的黑暗,千萬年來都是如此,而人的一生與之相比,如螢火比之日月,不過是轉瞬即逝的彈指間。

或許,正是因為古人明白了這些,才會孜孜不倦地追求長生吧!

只是,若只是一個空殼,縱然長生了又怎樣呢?

他的神情很從容,從未有過的平靜,再沒有悲傷也沒有激動,他只是默默地仰望著天空。

蒼穹無限,斗轉星移,天地一片靜默,只有風聲,幽幽地吹過。

不知不覺,天色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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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12:38:36 |只看該作者
但晨光落下,最後的黑暗也消失不見的時候,張小凡合上了眼睛。他就這樣安靜地躺了很久很久,直到日頭升起,溫暖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時候,他才再一次的睜開雙眼,這一次,他站了起來。

站在原地,他向四周望去,那湮沒在雜草叢中的廢墟荒涼卻親切,有很多地方是從多少年前就深深鏤刻在他心間再也不會抹去的,又有多少地方,是兒時曾經奔跑玩耍留下單純快樂的所在。

他信步走去,腳步踏在青草叢上,悄無聲息。旁邊小灰竄了過來,抓住他的衣襟三下兩下爬到他的肩頭坐了下來。

「嗚……」

從背後吹來的風,像是大了一些,發出呼嘯的輕響,身旁的青草隨風起伏,如波濤一般。殘垣斷壁,似一個個沉默卻溫和的人,凝視著他。他走到了村子北邊,那裡還有一處廢墟,更加的殘破不堪,遠遠看去,輪廓還依稀像是當年破敗小廟的模樣。

這一次,張小凡站立的時間久了些,他深深地注視著那間小廟廢墟,良久之後,在他的唇邊,露出了淡淡親切的一絲笑容。

那笑容,是溫和的,再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恨與後悔。

然後,他轉過身,就這般走去,再不曾回頭看上一眼。

「走吧,小灰。」

「吱吱吱吱?」猴子在他肩頭輕聲叫著,摸了摸腦袋。

「哪裡麼?」他淡淡一笑,迎著迎面吹來的清風,微笑道:「去我們該去的地方。」

他目光移動,眺望遠方,那巍峨屹立的青雲山,直刺雲天。


青雲山通天峰上,到處是一片忙亂景象,倒是後山附近,卻顯得更加的僻靜,連個人影都無,想來是因為強敵壓境,一派重心的道玄真人又無故失蹤,所以也沒有人會注意到這一點吧!

當午後時分降臨,日光灑向後山幽靜樹林的時候,張小凡已經走在靜謐的山間林道中了。通天峰後山他並非是頭一次前來,算起來前後他來過數次了,對附近的地形早已熟悉,只是看他的神情,卻渾然沒有幾分小心焦灼之色,面上仍是帶著自他醒來之後就一直擁有的沉靜笑容,緩緩走著。

山道崎嶇,兩側古木森森,林子深處不時傳來幾聲鳥鳴的聲音,張小凡的目光從森林轉向地面又看向前方,蜿蜒伸展的古道,不知曾有多少往事發生在它的上面。

山林幽靜,風兒習習,似乎不沾了絲毫人間俗氣。

記憶中那熟悉的三叉路口,慢慢在眼前出現了,張小凡在路口停住了腳步,目光不期然向右側看去,那層層密林之後,茂密枝葉的縫隙裡,隱隱透出了那氣勢雄偉的祖師祠堂大殿的一角。他微微一笑,轉身踏上了那條小道。

路口離祖師祠堂並不遠,很快那莊嚴的大殿便逐漸現身出來,只是張小凡並未走到空地上,他只是安靜地站在山道旁一棵枝葉茂盛的大樹背後,向著那個方向眺望而去。

大殿裡仍舊是那樣的昏暗,門前石階與空地上,也仍是像無數個過往日子一般,落了滿地的枯葉。過了一會,從大殿中走出一個白色的身影來,面目英俊氣宇不凡,臉上帶著一絲平和的笑容,手中沒有鋒銳的寶劍,反而是一把竹子編成的掃把。

他看了一眼遍地落葉,面上卻露出了微微笑意,舉起雙手伸了個懶腰,深深呼吸了一口山林間略帶甜味的空氣,隨後開始靜靜地打掃著地面落葉。

掃把紛飛,落葉被一點一點掃到一旁,間中有些像是不聽話的孩子般被風吹起,倔強地想要回到原來的地方,也被他笑著再次掃了回去。

風過山林,林濤陣陣。

遠處,在大樹背後,張小凡靜靜地看著那個熟悉的白色身影,露出會心而安靜的笑意。

空地之上,林驚羽似乎突然感覺到了什麼,手上頓了一下,轉身向那條通往外界的山道看去,只是那山道空空如也,除了古樹灌木,又哪裡有什麼其他人影的蹤跡?

他怔了一下,隨即微微搖頭笑了起來,或許是自己聽錯了吧,這般想著,他拿起了掃把再次掃動。

遠處密林的背後,張小凡緩緩而行,離身後的祖師祠堂漸行漸遠,很快的,他再一次來到了那個三叉路口。這一次,他望向的是幻月洞府的方向,而且沒有任何的猶豫,他便邁過了那道禁地,緩緩行去。

他再清楚不過地感覺到,在那幻月洞府的深處,似乎有一個神秘的力量在不斷召喚著他,讓他前去那個地方。

這個感覺,在他還在草廟村廢墟的時候,就已經分外的強烈!

站在幻月洞府之前,張小凡停下了腳步,注視著面前這神秘的地方。

這個石洞外表看去和世間其他普通的山壁石洞沒有任何區別,粗糙的石頭與堅硬的地面,稍有不同的大概就只有洞府門前的地面在年深月久中已經被人踩踏的光滑了,顯示出這裡曾經的風霜。

從那個小小的石門中,曾經走出了青雲門一代天驕青葉道人,曾經有無數在過往歲月中叱吒風雲的人物在這裡留下他們的足跡,這一座幻月洞府,實已是青雲一門兩千年來興衰榮辱的見證。

而如今,在張小凡面前的,不過只是一個普通的石洞而已。

他笑了笑,走了進去,就像是回到家一般,沒有絲毫的遲疑與躊躇。

洞外的陽光被石壁遮擋住,照不到石洞裡面,洞內顯得十分陰涼,簡陋的景象一如他當初第一次前來這裡的時候,就連掛在牆上的那個太極圖案,也和原來一模一樣。

張小凡走了過去,把手放在那太極圖上,淡淡清光閃亮而起,那是青雲門本門真傳的玄功真法,清輝之中,太極圖慢慢起了反應,亮了起來,片刻之後,如他所預想的一般,旁邊的山壁緩緩移開,露出了那奇異的水波一樣旋轉的白霧之門。

張小凡凝視著那彷彿深不可測的旋轉水波,上一次他進入裡面的時候,便是被其中蘊涵著的神秘力量勾動心魔,幾乎陷入萬劫不復之地,而如今再次面對著它,那深邃的水波深處,像是有一股隱隱的吸蝕之力,讓人有落入其中的錯覺。

他深深呼吸了一下,不再猶豫,邁動腳步,走了進去。

一股清涼之意迎面撲來,就像是他果然踏進了一個深水的世界,只是片刻之後,張小凡發現自己再次像前次一樣,周圍儘是一片虛空虛無的世界。

一片黑暗,無邊無際,沒有光亮,沒有盡頭。

趴在肩頭的小灰似乎有些不安起來,動了一下,口中低低叫了兩聲,張小凡輕輕伸出手拍了拍猴子的腦袋,像是安慰了牠,小灰隨即安靜了下來。

隨後,張小凡向前方注視而去,只是在他眼中除了黑暗便一無所有,他看了很久,一直沒有動作,直到最後,他的嘴邊忽然露出淡淡的笑容,卻是閉上了眼睛,向前走去。

才走出幾步,突然那一片死亡般的寂靜已然被打破,「轟」的一聲,一股熾熱之氣迎面撲來,張小凡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就像是走入了一個火海,全身的皮肉都在被突如其來的火焰灼燒著,劇痛從身體的每一個角落瘋狂湧來,整個軀體似乎就要在這狂烈的火海中毀滅。

但他卻已然緊閉著雙眼,甚至在臉上肌肉因為劇烈的痛苦而微微扭曲的時候,他的嘴角依然保持著淡淡的笑容。他一步,一步,雖然緩慢卻持續的向前走去。

肩頭,猴子小灰發出了有些驚嚇的叫聲,聽來十分惶恐,但張小凡隨即伸手將牠抱在懷裡,讓小灰的腦袋深深埋在他的胸口不再向外看去,很快的,似乎是主人的手掌和他胸膛內的心跳聲,讓小灰安靜了下來,牠一動不動地趴著。

火焰燃燒的聲音越來越響,就連身體周圍的空氣裡,似乎也開始瀰漫了一種恐怖的焦灼味道,身體的痛楚有增無減,每走一步彷彿就要忍受千萬倍的痛苦。

只是,張小凡的腳步依舊沒有停止,緩慢而堅定地向前走著。

不知什麼時候,感覺中這狂暴的火焰之海緩緩褪去了,在他的周圍,重新又是一片寬廣虛無的寂靜,身體的痛苦也隨之消失了。

在一片靜謐中,忽地,一聲清脆的水珠滴落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冰冷的水珠不知從何而來,從虛無之中落下,落在他的臉上。

冰寒刺骨。

片刻之間,完全沒有任何徵兆的,隆隆巨響從前方轟然而至,鋪天蓋地像是無所不在,張小凡的腦海中赫然清晰的刻畫出了那可怖的場面,巨濤如龍,萬丈之高,轟然而下,任何擋在這天地巨威前的東西都如螻蟻一般渺小,就算是巍峨的青雲山也在瞬間被它摧毀吞沒,凜冽的寒風瞬間將他的身軀撕扯開去,比剛才烈焰焚身更厲害十倍的痛楚再次從身體各個角落傳來。

張小凡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身體居然會受到如此這般的折磨,會感受到這般劇烈的痛苦,就算是他那堅忍不拔的神經,彷彿也要在這痛楚之前為之崩潰。千萬隻手在撕扯著他,甚至他已經不能繼續呼吸,猶如陷身於深海之下,無窮的壓力馬上將他壓作齏粉,化為寂滅之水。

就算是死,死前也要睜眼看看周圍吧……

如一盞燈般,這個念頭突然出現在他深心處,遠遠不斷的閃爍,像是一種誘惑。

張小凡深深吸氣,慢慢的繼續向前走去,緊閉著眼睛!

四面的波濤寒意似乎被激怒一般,頓時越發暴怒起來,轟鳴之聲震耳欲聾,像是千刀萬剮般酷刑的感覺接踵而來,張小凡的額頭上,甚至已經佈滿了冷汗,臉色蒼白之極,只是他卻始終保持著那一分崩潰前殘存的清明,依舊慢慢地走著。

一步,又一步,不曾停下,就像人生,緩緩前行著,終究不能回頭。

潮水,緩緩退去,震耳欲聾的可怖響聲也消失了,寂靜重新回到了他的身旁,一片虛無中,迴響的彷彿只有他的腳步聲。

一個人,獨自前行!

「小凡……」

忽地,一個聲音在他背後幽幽地呼喚了一聲,剎那之間張小凡如被雷殛,身軀劇震,面上現出不能置信的神情,竟是第一次的,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

他的眼睛仍是閉著,但嘴唇卻開始微微顫抖了起來,幾分哽咽,幾分心如刀割,更有幾分絕望,低低地道:「碧瑤……」

那熟悉的聲音彷彿就在他的身後,柔情無限,帶著幾分令他魂牽夢縈、刻骨銘心的溫柔,幽幽地道:「小凡,你不理我了麼,你回頭看看我呀!」

張小凡的身體開始慢慢發抖起來,他的身軀裡像是陷入了激戰,幾次三番想要轉過身去,卻又苦苦忍耐了下來。儘管沒有痛苦折磨,然而此時此刻的他,汗濕重衫,面目扭曲,竟是比剛才那可畏可怖的烈火焚身、深海寒意更加痛苦不堪。

一聲聲低沉卻清晰的呼喚,在他的身後輕輕飄蕩,彷彿永無止境,這一生坎坷流離,不就是為了那個聲音麼?為什麼,還不回頭?

「啊……」

他忽然吼叫起來,身體顫抖,牙關緊咬,全身骨骼紛紛作響,像是終於到了忍耐的極點。

然而,似乎這還沒有結束,除了碧瑤的聲音在他身後呼喚著他,慢慢的,他竟然又聽到了其他人的聲音,那一些無不是他生命中刻骨銘心的人。

爹,娘!

普智師父!

田不易,蘇茹!

……

無窮無盡,那些聲音層層疊疊,一波接著一波,在他身後呼喚著,叫喊著,一生往事如煙,一幕一幕閃現而過。

千山萬水,一人跋涉;暮雪千山,隻影獨行。

他不要孤寂,不要長生,他想要的,只是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啊……

張小凡抱頭痛哭,像一個小孩一般,無處躲藏。

淚水滴落,在他的手心,有淡淡的溫熱。周圍無窮無盡的呼喚聲,依然在耳邊呼喚著,縈繞不去,誘惑著他,讓他睜開雙眼回頭而去。

只是,那淡淡的溫熱,卻忽然令他顫抖的身體安靜了下來,這熟悉而溫暖的感覺,彷彿就在不久以前,他曾經感受到過。也曾有個人,在他瀕臨崩潰的時候,不離不棄地陪伴在他身旁,在無數個黑夜裡,緊緊擁抱著他,用自己身體的溫熱來溫暖他。

也曾經,在那一片虛無空虛昏暗之中,昏迷的他半夢半醒一般,恍惚之中,有那溫熱的淚水滴落在他的臉龐。在一片可怕的冰冷世界裡,告訴了他,他不是一個人。

這一生,那千山萬水,那暮雪千山,

不是,

一個人!

周圍的無數聲音突然變得急切起來,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帶著幾分淒厲向張小凡繼續呼喚著,但他的身體慢慢的站了起來,面上痛苦的扭曲被一股平和緩緩取代。

隨後,他輕輕笑了一下,一股帶著深深不捨的眷念,帶著刻骨銘心的思念,淡淡的微笑著。

然後,他轉身,走去,將所有的聲音拋在身後,任憑那聲音淒厲叫著,然後在尖利聲中,漸漸平息下去。

寂靜,終於再一次降臨了。

一陣輕輕的咳嗽聲,從張小凡身前傳了過來,那是一個蒼老的聲音,帶著幾分脆弱,幾分訝異,「原來是你……」

張小凡站在原地,深深呼吸,慢慢吐出了一口長氣,徐徐的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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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12:39:0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天道~
張小凡從來沒有想到過,他睜開雙眼看到的,會是這樣一個世界。

面前的一切,根本不是他想像中一個隱藏在山腹深處的石洞,在他眼前的,是另一個古老荒涼而奇異的地方。

一片巨大到望不見盡頭的荒涼的戈壁,展現在他的面前,沒有任何的樹木花草,只有深灰的岩石與砂土,大風從戈壁上吹過,帶著嗚嗚的尖嘯聲。頭頂之上,是奇異的蒼穹,深紫色的厚重雲層將這個世界壓得彷彿透不過氣來,雲層之中,不斷有白色的巨大閃電從天劈下,竄過天際。

遠方最遠的天際,是一片暗綠色的光環,那裡特別的明亮,像是黑暗的盡頭有璀璨的光輝,更有無數的流星掠過天際,發出熾熱耀眼的光芒,在天幕之中,化作輝煌而壯觀的星雨。

半晌,張小凡緩緩收回了目光,震驚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向前看去,在荒涼的戈壁之上,他前方不遠處,卻有一座祭壇,深灰巨石為座,八面俱有台階,上下七層,祭壇之上有七根巨柱,分為七色,每一根高數十丈,環抱需三人方可合圍,普通人在這祭壇之上,看去直如螻蟻一般渺小。祭壇中央,還有一只形式古拙的古鼎,此刻,卻是有一個人背靠著古鼎,滿面都是疲倦之色,看去蒼老無比,正向張小凡看來。

張小凡的身子,頓時一震,這看去蒼老無比的人,赫然正是當今的青雲門掌教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此刻周圍並無陰寒黑氣,看去也遠非平日裡號令天下道骨仙風的模樣,只見他似乎一直在低低地喘息著,看著張小凡走了過來,忽然笑了笑,道:「想不到你居然能憑一己之力,走過那條『幻月之道』,真是了不起。」

張小凡默然片刻,轉身看去,只見剛才自己的來處,聳立著一道石門,與周圍這個世界荒涼景色不同,這高一丈寬六尺的石門裡,一片黑暗,遠遠望去,似乎隱約還可以看到那一層水波流轉的旋轉水霧,似乎那條通道並不長。

只是張小凡看著那片黑暗,回憶起剛才的情景,仍是有種心有餘悸的感覺,不過片刻之後,他嘴角浮起淡淡一個笑容,重新轉過身來,看著道玄真人。

面前這個人,可以說是直接殺死了他生平最敬重的恩師田不易,也間接害死了師娘蘇茹,只是此刻看去衰弱但沒有絲毫戾氣的道玄真人,張小凡心中卻彷彿沒有任何報仇的念頭。

「你沒事罷?」他慢慢走到道玄真人面前,靜靜地道。

道玄真人望著他,疲倦的臉上忽然露出一絲奇怪的笑意,卻也並不問他什麼過往恩怨,反而問了一句:「你為何來到此地?」

張小凡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我覺得應該來,就來了。」

道玄真人看著他,慢慢笑了起來,他笑得越來越大聲,搖頭笑道:「好一個應該來就來了,哈哈哈哈……」

他笑得肆意而猖狂,彷彿神情也漸漸激烈起來,張小凡沒有去多問什麼,也沒有打斷他,只是靜靜地看著。

好半晌,道玄真人的笑聲才慢慢停了下來,他的臉色依舊看去十分疲倦,但他的雙眼之中,異樣的光芒卻已經開始鋒銳明亮起來。

「你不想為你師父報仇嗎?」道玄真人忽然淡淡地對他說道。

張小凡沒有回答,仍是靜靜地看著道玄真人,他的目光從容而平和,彷彿還帶著一分隱約的慈悲,倒是他懷中的猴子小灰似乎有些不安,動了兩下,離開了他的懷抱重新爬上了他的肩頭坐下。

道玄真人的身體,似乎輕輕顫抖了一下,他的臉色,也慢慢起了變化,疲倦的神情漸漸消失了,目光中那凌厲的光芒,反而越來越亮。曾經睥睨世間的那股氣勢,似乎如潮水一般倒流,迅速地回到了他的身上。

那一股可怕而無形的力量,即使是張小凡站在一旁,也可以清晰地從道玄真人的身上感覺出來。

他緩緩的站了起來,一絲絲一縷縷的黑氣從他身體裡冒了出來,圍繞著他急速旋轉,暴戾的氣息重新出現,他盯著張小凡,再度笑了笑,而這一次,卻似乎有些猙獰。

「還是說,你害怕了麼?」

「轟!」突然,一聲巨響,在道玄真人的身後迸發而出,那一只古鼎瞬間被一股巨力炸得粉碎,碎塊四處飛濺,煙霧之中,張小凡的雙眼瞳孔微微收縮。

一把斷劍,在古鼎原來的位置上,倒插在堅硬的石座裡,看去似石非石,似玉非玉,形式古拙卻自有一股威嚴,赫然正是「誅仙」古劍。

「哈哈哈哈……」此刻,濃濃的黑氣已經再度籠罩了道玄真人,狂笑聲中,他一伸手,如有靈性一般,誅仙古劍一震,緩緩自行拔了出來,飛離地面落到了道玄真人手中。

「既然你這麼沒用,那就讓我送你去見你的師父罷,哈哈哈哈……」道玄真人刺耳的獰笑聲中,用力握緊了誅仙古劍的劍柄。

瞬間,整座巨大的祭壇為之一顫,一股充沛之極的力量爆發出來,祭壇之上,那七根巨大的石柱像是受到什麼召喚,逐一亮了起來,光芒越來越盛,最後化作七道七彩虹光,耀眼奪目,直衝天際。

煌煌虹光沖天而起,插入深紫雲層,頓時祭壇上空的厚重雲層發生了變化,無數的雲層開始急速旋轉,電芒此起彼伏地在雲層之中閃爍著,慢慢裂開了一道巨大的裂口,露出了天穹之上的真容。

張小凡仰天望去,屏住了呼吸,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了為何這個地方,名為幻月洞府!

高高的天穹之上,那一道被誅仙古劍巨力驅動的虹光破開的裂口裡,露出了一個閃爍變幻的月亮,赤、橙、黃、綠、青、藍、紫,各種顏色光輝都在這迷幻一般的幻月上閃動著,發射出美麗而神秘的光芒。

而當誅仙古劍驅動七根巨柱光輝射上天際之後,那七色虹光瞬間穿過了雲層融入到幻月之上,頓時,那幻月光輝大盛,七色光芒閃爍不停,片刻之後,竟是在半空之中幻化出了一把七彩氣劍,所過之處,所有的烏雲都紛紛躲避消散,直有不可一世之威勢。

張小凡臉上變色,這陣勢他真是太熟悉不過了,正是天下無敵的誅仙劍陣,只是眼下並無漫天飛舞的小氣劍,但在幻月照耀之下,這一把主劍威勢,竟彷彿比當日七脈山峰之上祭出的誅仙劍陣威勢更大。

道玄真人眉目此刻已經完全籠罩在黑氣之中,冰冷笑聲從裡面傳了出來,聽去更有股刺寒之意,「這幻月洞府之中,誅仙古劍法力更增十倍,饒你是大羅金仙,也是死無葬身之地,受死罷!」

話音剛落,他手中誅仙古劍已然揮動,瞬間天地風雲變色,隆隆雷聲炸響天地,蒼穹之上那柄可怕巨劍,緩緩轉過頭來,對著張小凡。

劍未落下,狂風已至,張小凡心知這等毀天滅地之威,絕非人力可以硬接,身形一縱便欲閃避,不料天上幻月閃爍,在他身形甫動之際,一道虹光已然罩了下來,頓時間如泰山壓頂,竟是將他整個人生生壓了回去,且壓力之巨,竟令他站立不穩,整個身子緩緩跪了下去。立腳之處,地下「卡卡卡卡」之聲隆隆傳來,以張小凡為中之幾十丈方圓之內,地面轉眼間龜裂無數。

巨劍未至而威勢如此,誅仙古劍折斷之後,其在幻月之下,威力竟彷彿更勝往昔,以此可怖之力,就算真的大羅金仙到此,也是要灰飛煙滅,只不知如此可畏可怖之威力,怎麼會存在於世間?

張小凡雖然此刻道行極高,且經歷生死徹悟之後,心志輪迴,修行又更進了一層。奈何這誅仙之力,斷非人間所有,非人力所能抵擋,他竟是束手無策,只得輕歎一聲,束手待斃。

只是這生死關頭,他心中卻是一片沉靜,沒有絲毫的恐懼,就像是將要回家一般,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不過好像天意不欲他如此而亡,在張小凡自己放棄的時候,卻另有一個聲音在遠處響了起來。

「師兄,住手吧……」

這聲音年輕而平靜,但話聲之中,聽起來卻給人一種隱隱的激昂與飛揚的感覺,彷彿這說話的人隨便說上一句,便可以輕易地打動人心,讓人熱血沸騰。

毀天滅地,神魔也無法阻擋的誅仙之力,突然間生生頓住了,那看去彷彿掌握了天地生殺大權,睥睨一切的道玄真人,此刻面上的黑氣突然散去,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愕然地盯著鬼厲身後,連聲音都變得嘶啞起來。

「你……萬師弟……」

張小凡身上的壓力忽然散去,隨即腳下那些龜裂也悄無聲息地自行合攏,就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他來不及去驚訝這些,一個急轉身向後望去。

一個白色的身影,站在他剛才進入這個世界的那扇石門之下。

那是一個年輕而英俊的青年,劍眉星目,臉上帶著淡淡溫和的笑意,但一雙眼眸之中,卻彷彿始終散發著一股熱情激昂。戈壁上的大風吹過,他白衣飄飄,說不盡的瀟灑,只是隨隨便便那麼站著,張小凡卻忽然有一種從深心中敬服的感覺,彷彿只要他說一句話,自己便是跟著他縱橫天下鐵血沙場,也是心甘情願。

天際蒼穹,幻月閃爍。

曾經的青雲雙驕,在這迷幻一般的歲月空間裡,在錯亂而迷失的記憶中,再度重逢了。

道玄真人的身體,開始慢慢顫抖起來,高舉的誅仙古劍,緩緩垂下,他一步一步地走下祭壇,走向那個白色的身影,再也沒看張小凡一眼。

白衣飄動,英俊的臉龐正如記憶中那段熱情的歲月,散發著年輕的光芒。

那光芒,溫暖而熾熱,曾幾何時,是他深心中最可珍惜的地方。

他眼中,乾枯的眼中,緩緩有熱淚湧動。

「師弟……真的是你麼?」

那白衣青年站在那兒,沒有離開石門的範圍,臉上微笑著,對道玄真人道:「師兄,你好啊,我們好久不見了。」

道玄真人的身子搖晃了一下,雖然還握著誅仙古劍,但他身上的黑氣在他看到萬劍一的身影之後,就迅速地消退了,只是與此同時,那張小凡最初看到他時的深深疲倦之色,也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

他彷彿在這短短的時間裡,蒼老了十歲,就像是體內的生命,被手中的誅仙給吸噬而去了。

只是道玄真人顯然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身體的變化,他全部的精神都放在了那個神秘出現的白衣青年身上,他慢慢的,伸出手去,去觸摸那記憶中的身體,「師弟……」

他的聲音,半途而中斷了,他的手穿過了那個軀體,什麼也沒有摸到,除了虛無。

道玄真人一個踉蹌,似乎立足不穩,在伸手扶住了石門之後才勉強站住,嘴裡大口喘息著,但眼中卻掠過了絕望與傷痛之色。

如浮光掠影,剛剛因為他伸手觸摸而消散的白色身影,又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的眼前,只是仍然沒有離開那扇石門的範圍,那個青年的影子,依舊微笑著說道:「師兄,你為什麼還不清醒呢?」

道玄真人抬頭望去,眼中一片迷惘,喃喃道:「清醒,什麼清醒啊?」

白衣青年凝視著他,靜靜地說道:「師兄,你聰明一世,早該大徹大悟了,放下罷,放下對這俗世的眷念,放下對力量無用的追求。我們兩人當年一同修道,所為的,難道是這些東西麼?」

道玄真人的身子慢慢發抖起來,此刻他看去已經完全是一個衰老的老人,在生命的最後關頭,在迷惑中拚命掙扎著想要看清前方的路。

「我們……修道……為了什麼……啊……」

那白衣青年又露出了那溫和的笑容,他臉上的神情如此溫暖,以至於連站在一旁的張小凡都為之震顫。

只見那白衣青年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輕輕一甩袖袍,一陣輕風從衣襟之間吹過,將腳下的細細沙塵,都吹得無影無蹤,只剩下空空如也。

他平和而沉靜地看著道玄真人蒼老疲倦的臉龐,溫和地說著:「師兄,放下罷!」

「啪!」

誅仙古劍,蘊涵著無上法力足以毀天滅地的誅仙古劍,從道玄真人的手中跌落下來,像一把再普通不過的人間長劍,破銅爛鐵一般,摔在了地上。

道玄真人的臉上,慢慢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平和而沉靜,與白衣青年面上的笑顏一模一樣。

「我真是……傻啊,居然等了這麼久,才明白過來……」他低聲淡淡地說著,走上一步,伸出雙手,似乎想要擁抱什麼,但是片刻之後,他的身軀慢慢傾倒下去,無力地摔倒在地面之上。

所有的生命從那具軀體上消散而去,只是無論如何,卻終究奪不去,道玄真人面上那淡淡而溫和的笑意。

天地寂寂,剎那間,只剩下了遠方呼嘯的風聲。

曾經叱吒風雲的人物,此刻就這般靜悄悄的去了,張小凡默然站在一旁,看著這發生的一切。

白衣青年的身影有些模糊起來,但並沒有消散,相反的,他沉默地看著道玄真人的遺體過了一會之後,轉過身來,看向張小凡。

張小凡心裡多少知道這個似真似幻的白衣身影是什麼身份,心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股崇敬之情,低聲道:「前輩。」

那白衣青年仍是帶著溫和的笑意,看著張小凡的眼神中帶著幾分欣賞,微笑道:「孩子,你好,真的很好。」

張小凡一時沒明白他為何誇獎自己,也不知他話裡的「好」字是指什麼,不覺有些愕然,但那白衣青年卻似乎並沒有打算解釋,手上輕輕一揮,只見原本躺在地上的誅仙古劍,忽然像是被一股無形之力托住,飛了起來。

白衣青年凝望著這把古劍,隨後看向張小凡,靜靜地道:「孩子,這誅仙之力是奪天地造化之玄奇的無上法力,可以誅仙滅魔,毀天滅地,本不應存於人間,但既然它已經在這兒了,便終究需要一個主人。」

說話之間,誅仙古劍如輕飄飄浮萍一般,卻是被風送來,飄到了張小凡的身前。

張小凡愕然,看向那白衣青年,一時竟不知說什麼才好,半晌才道:「前輩,你……」

白衣青年微笑道:「你以為你為何能來此地?其實都是此劍召喚你來的緣故,所以說,你才是有緣之人。」

張小凡連連搖頭,道:「前輩,你與道玄……師伯二人都是驚才絕艷的奇才,蓋世聰慧,萬中無一,勝過弟子不知千倍萬倍,你們二位都無法真正掌握這誅仙之力,弟子愚鈍,如何能擔此大任?」

白衣青年微微一笑,道:「擔不擔得起,你拿起這把誅仙古劍便知道了,這誅仙之力並非人間凡俗之物,自然也非常人道法可以掌控。」

張小凡一怔,望向白衣青年,道:「前輩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白衣青年微笑道:「自古以來,能有機緣貫通五卷《天書》有四卷者,也只有你一人而已。若非如此,天下生靈億萬,為何只有你能感覺這誅仙古劍的召喚心語?」

張小凡越聽越驚,失聲道:「什麼,難道前輩你的意思是說這誅仙古劍就是……」

白衣青年微笑點頭,截道:「正是,誅仙古劍就是傳說中的第五卷天書!」說到這裡,他忽然面色又是一黯,但很快就又恢復了平和,淡淡道:「更何況,真正能夠掌握誅仙之力的關鍵,卻也並非乃是一人的修行道行的高低,最重要的,反而是內心。」

張小凡不解,道:「這卻是為何?」

白衣青年道:「誅仙之力遠超凡俗,掌控者輕易就能睥睨天下所向披靡,如此可畏可怖之力一旦在手,往往便會不自覺沉溺其中,到最後反而心魔反噬,反成了誅仙之力的奴僕了。」

他輕歎一聲,道:「當年我與道玄師兄俱是自信天下無雙,目空一切,殊不知到了最後,終究都沒有抵擋住心魔,只有真正歷經了千難百劫,挫折失敗,一顆心百煉成鋼的人,才是這誅仙之力的真正主人啊!」

誅仙古劍,緩緩飄到了張小凡的面前,遠處,白衣青年的身影開始晃動起來,漸漸模糊,但他的聲音,仍是清楚的傳來,「孩子,好好掌握這個力量吧,等你真正明白了天書裡那句話的意思,你就什麼都明白了……」

下一刻,白影消散,幾乎是在同時,張小凡肅容緩緩伸出手去,抓住了誅仙古劍的劍柄。

五指,合攏!

「轟!」

猶如一生驚雷,突然在耳邊炸響,將整座蒼穹撕裂開去,電芒亂竄,風雲滾動,天際蒼穹之上幻月光華大盛,七彩閃耀不停,匯聚成一道巨大光柱,從天而降,將張小凡的身影籠罩其中。

「赫啊……」

一聲長嘯,聲入雲端,張小凡倒飛而去,落在那祭壇之上,七根彩色奇柱同時亮起,光柱如龍,在半空中矯健翻騰,似乎在歡呼狂嘯。

光華深處,張小凡的身影看去彷彿有些模糊起來,只見依稀看到他的動作,慢慢的將誅仙古劍舉起,隨著古劍的升高,天穹之上風雲旋轉的越來越急,那一柄代表著絕世誅仙之力的彩色氣劍,再度出現,睥睨世間,不可一世!

在那天際巨劍的周圍,在那幻月光華照耀之下,空曠的虛無天地間,赫然緩緩現出了一列巨大的金色字體,每一個都高百丈大小,從天際直下地面,壯觀之極。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風雲激盪,天地蕭蕭,光華深處,那一道目光,深深凝望著天地蒼穹!


青雲山,通天峰。

從通天峰上眺望出去,遠處的天空再沒有往日那種萬里無雲的蔚藍空曠,此時此刻,一種暴戾的血紅光影籠罩了天際,化作沉沉烏雲,正向著通天峰這裡壓過來。

青雲門內一片混亂,魔教這一次的突然入侵,勢頭之兇猛非任何人可以預料,短短時日之內,正道已然元氣大傷,精英十去八九,最可怖的,便是這十中八、九的正道精英,竟然是被魔教鬼王宗那不知什麼神秘詭異的邪惡術法,盡數迷了心智,反成了鬼王座下的打手,六親不認,返身過來對正道道友大肆殺戮。

原先正道對著魔教的絕對優勢,陡然間乾坤逆轉,而鬼王似乎還嫌這不夠一般,更大施邪法,竟然將前往青雲路中以及青雲山山脈附近所有百姓居民盡數都迷惑心智,成了他手下只懂殺戮的凶器,人數已超十萬之眾,威勢之大,竟比當年那一場號稱天地巨劫的獸妖之災,更勝一籌。

而青雲門這裡,不過是青雲門本門弟子以及正道中殘存的一些道友而已,名門大派精英已是為之一空,就算是天音寺這等巨擎門閥,此刻也不過來了十幾位僧眾,其中有方丈普泓大師、普空神僧還有年輕一輩的法相、法善等人,在一眾和尚群裡,另有一個乾枯老僧,沉默寡言,一直站在普泓大師身旁。

聞聽到天音寺眾僧來到,青雲門中當即一陣聳動,多少年來,天音寺一向與青雲門交好,每當大難,俱是並肩禦敵,當下眾人紛紛迎出,只是看到天音寺眾僧之後,不禁都為之啞然。

排在青雲門眾人前頭的,除了長門暫時處置事務的蕭逸才外,便是如今青雲門輩分最高的風回峰首座曾叔常和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師了。曾叔常放眼看去,只見天音寺眾僧面上有風塵之色倒也罷了,但大多數僧人身上居然都帶著血跡斑痕,顯然來到這裡之前,已然經過了一場或幾場苦戰,再聯想到天音寺僧人之眾,居然只來了這些人,難道……

曾叔常踏上一步,遲疑了一下,道:「普泓大師,你們……這……」

普泓大師倒是十分平靜,合十回禮,淡淡道:「此番浩劫又起,天下生靈塗炭,敝寺僧眾原欲拯救百姓蒼生,奈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多半弟子都已經往生了。」說罷,輕輕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曾叔常啞然,隨即面上露出沉痛之色,蕭逸才強作鎮定,雖然一顆心也是慢慢沉了下去,但還是強笑道:「不管怎麼說,諸位大師來了就好,先請進去吧!」

普泓大師等天音寺僧眾合十答禮,當下眾人紛紛走回了玉清殿上,眾人身後,遠處天際之上的血色紅雲,又壓近了幾分。

水月大師走了幾步,忽然若有所覺,回頭看了一眼,只見跟在自己身旁的陸雪琪不知何時走到了石階旁邊的欄杆旁,憑欄遠眺,怔怔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水月大師剛想喊她,忽地神色一黯,像是想到什麼,悄悄走了過去,走到陸雪琪的身後,柔聲叫了一聲:「雪琪。」

陸雪琪身子一動,驚醒過來,回過頭看了水月大師一眼,低聲道:「是,師父,弟子這就進去。」

說罷,她轉身正欲走向玉清殿,誰知水月大師面上神情掠過一陣疼惜之意,伸手卻是抓住了陸雪琪的手,拉住了她。

陸雪琪有幾分驚訝,轉過頭來,道:「師父,怎麼了?」

水月大師輕輕歎息一聲,看著左右無人,壓低了聲音,輕聲道:「雪琪,妳現在走吧!」

陸雪琪一怔,道:「師父,妳讓弟子去哪裡?」

水月大師轉向遠方,看著那片凶戾的紅雲滾滾壓來,淡淡道:「離開青雲山,到妳想去的地方,和妳心裡想念的人在一起,好好過一輩子罷!」她慢慢轉頭看向陸雪琪,道:「不要再回來了。」

陸雪琪的臉色白了一下,眼中忽地淚光閃動,但片刻之後,她終究還是緩緩搖了搖頭,低聲道:「師父,我不走,我要和妳在一起。」

水月大師苦笑了一聲,道:「傻孩子,師父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了,就算死也沒什麼,可是妳還這般年輕,又有真心眷念相愛的人兒,聽師父的話,離開青雲去和他在一起吧!」

陸雪琪貝齒緊咬牙關,嘴唇輕輕顫抖著,似乎水月大師的話對她來說,是一個彷彿令她根本不能拒絕的誘惑,魂牽夢縈刻骨銘心,不都是為了那樣的生活麼?

只是,她終究還是慢慢的,像是艱難無比,但還是緩緩搖了頭,然後,轉身,向著玉清殿內走去。水月大師看著她單薄而脆弱的背影,一聲長歎,緩緩搖了搖頭,神色愴然。

站在原地停了片刻,她輕輕歎息一聲,也向著玉清殿內走去,走到一半,忽地她又停了下來,向玉清殿遠處的另一角欄杆處看去,只見在那個僻靜地方,卻另有一男一女,悄悄站在一起,低聲細語,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而那二人,女的正是水月大師座下弟子文敏,男的是大竹峰宋大仁,看他們二人神色,隱隱柔情,並沒有多少對死亡將臨的恐懼,反而像是更加珍惜眼下短暫的光陰一般。

至少,他們臉上的神情,都帶著淡淡溫和的笑意。

水月大師的心頭,像是又痛了一下,看著那兩人許久,默然無語,慢慢走進了玉清殿內。


玉清殿上,眾人已落座了。普泓大師德高望重,眾人推他坐了主位,但普泓大師堅辭不就,最後還是將主位空著,眾人在兩旁依次坐下。

曾叔常咳嗽一聲,道:「大師,請問天音寺附近,難道也被魔教妖人侵襲了麼?」

普泓大師合十道:「我佛慈悲保佑,妖邪魔爪暫時還未傷害天音寺附近的百姓,敝寺僧眾是聽聞了魔教妖人重新造孽殺生,為保護天下蒼生,這才前往阻擋,不料此番魔教妖法如此厲害,竟是害了眾多弟子,唉……老衲罪孽深重啊!」

青雲門眾人面上都是浮現出痛惜之色,蕭逸才勸道:「大師不必自責,諸位過世的師兄死得其所,當盡往西方極樂。眼下當務之急,還是要應付當前的危局才是。」

普泓大師歎息一聲,點了點頭,隨即面上露出希望之色,看向青雲門諸人,道:「眼下局勢危急,蒼生正處水深火熱之中,放眼天下,唯有貴派道玄師兄施展誅仙劍陣,大展神威,方可扭轉危局,拯救眾生,拜託了!」

說罷合十深深施禮,誰知此言一出,青雲門中眾人是面面相覷,一個個木然無言,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很快,普泓大師就發現了情勢不對,愕然道:「怎麼?」

蕭逸才苦笑一聲,道:「大師有所不知,我們青雲門中也有變故,恩師他老人家已經……失蹤多日了。」

天音寺僧眾一陣聳動,普泓大師愕然道:「怎會如此?」

蕭逸才面露無奈之色,道:「事到如今,也就不瞞諸位大師了,自從當年獸妖浩劫恩師施展誅仙劍陣退敵之後,他老人家就變得有些奇怪起來,行事大異往常,本來古怪一些也沒什麼,但恩師他老人家做了一些……奇怪事情之後,就此失蹤,便再也沒有消息了。」

普泓大師默然無言,怔怔說不出話來,道玄真人一身修行神通,天下側目,怎麼會變作這般模樣,直是匪夷所思?但蕭逸才等人顯然又不似說謊,看他們一個個面色尷尬,想來那口中「奇怪」之事,也並非是可以輕易容忍的作為,但最重要的,卻是道玄真人失蹤之後,眼下卻該如何?

普泓大師忽地神色一動,抬頭向青雲門眾人道:「那……不知誅仙古劍可還在否,貴派之中,是否另有賢達高人,可以催持這誅仙劍陣?」

這一次,蕭逸才沒有說話,是旁邊的曾叔常歎了口氣,道:「大師有所不知,誅仙古劍向來只由我青雲門掌教真人一人保管,代代相傳,外人並不能接觸,眼下誅仙古劍也是隨著道玄師兄一同失蹤了;此外,催持誅仙劍陣需要太清神通,非絕世之才無法修到,本門這百餘年間……只有道玄師兄一人可以修到這等境界,我等慚愧,有心無力啊!」

普泓大師最後的一絲希望都破滅了,怔了半晌,低聲道:「若當真如此,豈非敗局已定,天下蒼生果然大禍臨頭了麼?」

青雲門眾人默不作聲,一個個都面色凝重,低下了頭。

玉清殿內,空氣一時凝重無比,誰知就在這時,突然從遠處遠遠傳來一聲絕望的叫喊,隨後一片凶戾嘶吼咆哮之聲,猶如萬千野獸隆隆傳來。

一個面帶絕望之色的青雲弟子跌跌撞撞衝進了玉清殿,顫聲叫道:「魔、魔教妖人殺上山來了……」

所有的人瞬間一齊站起,個個面露驚愕與不能置信的神情,慢慢的,一股絕望的氣息瀰漫在了這個氣勢恢弘的玉清殿上。

難道,真的就沒有絲毫希望,就此隕滅一切了麼?

人群背後,陸雪琪悄然轉身,向著遠方遙望而去,她的臉上沒有恐懼,有的只是淡淡的溫柔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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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12:39:3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誅仙~
血色紅芒遮天蔽日飄了過來,通天峰上看去,整個天幕都變作了血紅色,暗紅的烏雲滾滾翻騰,讓人看著便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在這片紅雲之下,什麼東西都被染作了紅色,天是紅的,山是紅的,雲海上飄動的雲氣是紅的,虹橋上流下的水珠是紅的,甚至連凜冽的山風吹過,彷彿也是紅色的。

濃濃的血腥氣,從風中吹來,瀰漫在通天峰上。

無數個身影正從通天峰下從四面八方向上攀爬而來,密密麻麻幾乎看不到有縫隙,到處都是人影,每個人的眼中都閃爍著紅色的異樣光芒。看著這些已經瘋狂的人群,其中大部分人從身上衣著來看都是青雲山下居住的普通百姓,然而尋常百姓又豈能像這般行動矯健攀爬如猿猴,這其中的古怪,自然便是在奪去他們心智的那詭異血芒中了。

不費吹灰之力,便可擁有無數大軍,且就算迷惑的尋常百姓,通過四靈血陣也能激發他們十倍的生命潛能,這般算去,魔教鬼王竟當真是找不到任何可以破解對付的辦法了。一個瘋了的尋常百姓,青雲門中任何一個人都可以不放在眼裡,但一百個一千個呢?更何況眼下的足足有十萬之眾,滿山遍野如一群瘋狂了的螞蟻般衝了上來,直令人心底發寒。

在那無數瘋狂的人群中,還有為數不少的人在天上血芒的照耀下顯得特別活躍,他們的道行顯然遠遠超過了周圍那些如螻蟻一般的百姓,飛騰馭劍,修真道士能做的他們都會,且道行更是極高,有許多已勝過了守衛的青雲門弟子。這些人自然便是之前數場戰役之中,被鬼王奪去心智的正道修真了。

有了這許多高手助戰,加上幾乎無窮無盡的瘋狂人流,魔教的攻勢猶如巨濤拍岸,勢不可擋,一片紅芒照耀之下,防守在雲海上的青雲門弟子幾乎沒有像樣的抵抗就已經敗退下來,紛紛退上了虹橋。

沒有多久,「嗖嗖」之聲不絕於耳,從四面八方湧來的魔教大軍已然將空曠巨大的雲海平台佔據了。放眼望去,原本雲氣縹緲的仙境如今人頭聳動,狂吼嘶喊之聲此起彼伏,直如惡鬼地獄一般,到了後來,更多的人紛紛擠上了此處,簡直已經沒有立足的地方了。

而天幕之上,一團比天空紅影更深邃百倍,看去猶如一個血球的大紅光團緩緩飛到了雲海平台的上空,從裡面傳出了一陣狂笑之聲。

「哈哈哈哈,青雲門的廢物們,如今終於知道老夫的厲害了罷!哈哈哈哈……道玄呢?道玄你這個狗才為何還不出來,你不是向來要拯救天下蒼生麼,誅仙劍陣不是天下無敵麼,怎麼如今卻當了縮頭烏龜,不敢出來了?哈哈哈哈哈……」

笑聲放肆而猖狂,幾乎有些歇斯底里,然而其中暴戾之氣,卻令整座青雲山通天峰上,籠罩在了一片絕望的氣氛中。

不過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魔教大軍的攻勢卻暫時停滯了下來,原因無他,只是通天峰上正道諸人憑借了地利,死死守住了虹橋。虹橋乃是天造地設的奇景,如今卻成了魔教大軍難以逾越的天塹奇險,偌大的橋面平時還算開闊,但此刻對於十萬魔教大軍來說,簡直與獨木橋無異。

那些瘋狂而喪失理智的人紛紛衝上橋面,但片刻之後就只聽「啊啊啊」尖叫之聲不時響起,卻是有人收腳不住,又或是太過擁擠,生生被推下了虹橋之下的無底深淵,快速化作一個個黑點,被深深的雲海所吞沒。

而正道這裡,原本是被魔教大軍突襲打了個措手不及,加上的確實力差距太大,所以在雲海之上才轉眼崩潰,但此刻原先聚集在玉清殿上的精英紛紛加入戰團,戰力大盛,只看著虹橋這裡半空中縱橫揮舞的法寶豪光,已然強過了剛才不知多少倍。

魔教人數雖多,但能正面打鬥的只有少數十幾數十人而已,而絕大多數魔教大軍都是鬼王利用四靈血陣的妖力蠱惑心智而來的,雖然四靈血陣可以激發他們潛力,變得力大無窮,攀爬如飛,但終究不能令他們一日千里就瞬間學會了各種仙家術法馭劍飛行,是以魔教聲勢雖盛,大多半人卻只能傻傻站在地面向前衝去,碰到通天峰上虹橋這等天塹,便只有徒呼奈何了!

雖然人群之中,還有不少被奪去心智的修真之士,也能馭劍飛起在半空相搏,但終究只是少數,正道這裡一面加派人手死死守住虹橋橋頭,一面分派高手對付那少數飛躍而來的魔教高手,以多打少,都是轉眼間就壓制了下去。

如此這般,正道這方居然慢慢穩住陣腳,將局勢扳了回來。反觀魔教那邊,無數眼冒紅光瘋狂的人張牙舞爪,卻只能擁擠在小小但漫長的虹橋之上,進不能進,退不能退,時間稍久,騷動越來越厲害,竟有越來越多的人落下了虹橋,就此喪命,看那紛紛落下的黑影,竟似乎比正道中人手下殺死的人數還要多上許多。

這番情景自是大出魔教這方的意料之外,而正道則是士氣大盛,雖然此刻局勢仍是不容樂觀,但終究比剛才那突然開戰時的兵敗如山倒要好得多了。

只是,這些許的希望並沒有在正道中人的心裡存在多久,在魔教大軍被阻擋在虹橋一端之後,天際蒼穹中那詭異的巨大血球就緩緩越過雲海平台,飛到了虹橋上方。

赤紅的血芒吞吐伸展著,在半空中像是一個張牙舞爪的可怕惡魔,翻滾升騰的血氣都在急速旋轉著,片刻之後,從巨大的血球之中,突然向著通天峰上虹橋一端的正道人群中,射下了十幾道血色的光柱。

天音寺普泓大師等人之前已然與魔教交過手,是以看到那巨大血球飛上來的時候面色便已凝重,此番看到那奇異光柱照下,普泓大師的臉色更是大變,疾聲大喊道:「快閃開,那光柱正是妖人蠱惑心智的東西。」

眾人聽了都是紛紛變色,走避不迭,但正道中人密集守在虹橋橋頭抵禦魔教攻勢,天上光柱射下的速度又快,一時間哪裡能夠完全閃避,只是幾聲慘叫發出,卻是已然有幾位正道弟子走避不及,被血色光柱罩在其中,頓時只見那數人身軀大震,隨後面目扭曲,動作變得緩慢僵硬,雙眼之中慢慢發出紅色的光芒來。

旁邊有人還不明白情況,有的是同門好友的,情急之下,不顧一切衝上前去想要將受害之人拉出那個光柱,誰知那光影之下的人瞬間翻臉,竟是反手無情,紛紛手持利刃法寶劈砍起周圍的人來,其中衝上前救人的那些人,有好幾個反而就這般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好友手下。

慘呼聲、驚叫聲頓時此起彼伏,普泓大師面色鐵青,一咬牙,顧不得佛門戒律,大喝道:「將這些迷了心智的道友……殺了!」

說罷,他臉上痛楚之色一掠而過,只是此刻絕非懺悔的時機,青雲門道玄真人不在,在場的正道中人便首推普泓大師最德高望重,他也明白此刻局勢已然壞到了極點,能多撐一分就是一分,當下也不謙讓,站了出來大聲指揮,在他話語呼喝之下,正道中人紛紛趕上,總算是將那幾個迷惑心智的人除掉了,算是暫時穩定了局面。

只是一股陰霾此刻已完全籠罩了在場所有的正道眾人的心頭,就在剛剛不久之前,這些人還是和自己並肩而戰的戰友,轉眼間卻只能刀刃相向,那麼下一個又會是誰?又或者說,萬一是自己被迷惑了心智之後……

像是得到了什麼刺激一般,蜂擁而來擠在虹橋之上的魔教大軍紛紛狂叫起來,興奮無比,而趁著剛才那陣正道中人的小小混亂,一小批魔教爪牙竟然衝下了虹橋。

普泓大師連忙喝令圍剿,這些魔教爪牙雖然本是凡人,但此刻魔化之後大都力大無窮,軀體也堅韌了許多,青雲門中尋常弟子法寶仙劍砍了上去,竟然許多時候不能即時殺死,被他們生生拖住了片刻時間。

也就是趁著這短短間隙,天穹之上血球呼嘯,其中狂笑連連,轉眼間又是十幾道光柱射了下來,紅芒閃爍,詭異之極。

頓時正道中人紛紛走避,誰也不想變作眼前那些活生生如行屍走肉一般的人物,這一下雖然普泓大師竭力指揮,但正道中人已是大亂,虹橋之上魔教大軍狂呼連連,壓力越來越大,殘餘幾個苦苦支撐的正道中人左支右絀,終於是支撐不住,只聽「轟轟轟」連響數聲,幾具身體被打飛了出去,正是剛才守在虹橋邊上的正道弟子。

瞬間,如巨壩崩潰,狂暴的人潮轟然湧下,凶狠的嘶吼咆哮聲中,無數魔教爪牙蜂擁而上,頓時正道中人被衝得七零八落,整個防線已然完全被衝垮。

人間地獄,彷彿就在眼前!

所有人的心頭,都只剩下「絕望」二字,在無窮無盡的瘋狂人潮之下,多數的正道都被分割開來,往往一個人就要面對數十個可怕而悍不畏死的敵人。每一個人都在奮勇殺敵,因為不殺敵人自己就要被砍作肉醬,天際紅雲閃爍,血氣蒸騰,那驕狂的笑聲似乎越來越響亮了,充滿了志得意滿。


陸雪琪也在人群之中廝殺著,天琊神劍閃爍著淡藍色的光輝在她身邊上下揮舞,每一道清冷的光輝掠過,都會有敵人吼叫著失去生命,只是一個敵人倒下了,轉眼間就有兩個、三個甚至四個、五個人撲了上來。

她一身的白衣,此刻都已被鮮血染作了紅色。

漸漸的,她的動作揮舞的越來越慢,手臂也彷彿變得越來越重,身邊不斷迸發出的絕望嘶吼聲在她耳中,也已經開始麻木起來,她早已不知自己劍下奪走了多少生命,只是憑著本能竭力地自保著。

更多、更多的魔教爪牙,扭曲的面孔,瘋狂的眼神,撲了上來。

她咬著牙關揮劍橫掃,將身前三個撲來的魔教爪牙逼退,剛想招架左邊砍來的一柄大刀,忽地腳下一軟,竟是身體脫力,軟了下去。陸雪琪心中大驚,用盡餘力向旁邊一讓,然而瞬間只覺得眼冒金星,一陣眩暈,片刻之後,左肩處猛然一陣劇痛傳來,鮮血飛濺。

這痛楚反而激發了她體內殘力,貝齒緊咬,陸雪琪反手一劍,天琊神劍勢如破竹,登時將那敵人砍翻在地,但同一時刻,周圍數十個可怖的身影,已然撲了過來。

陸雪琪心中掠過一陣絕望之意,只是這個時候,她臉上卻沒有恐懼害怕的神情,在遮天蔽日的血芒之下,她輕輕歎了一口氣,像是認命一般,閉上了雙眼。

手一轉,天琊神劍清光大盛,她口中低低叫了一聲:「小凡……」幽幽聲中,天琊神劍向著她白皙的脖子抹去。

眼看陸雪琪就要香消玉殞,危急關頭,忽地急風呼嘯之聲傳來,一股大力從背後衝到她的身旁,一把抓住陸雪琪的手臂,險險將天琊神劍在離陸雪琪脖子三分處給攔下了,同時狂風爆起,來人竟是以無形氣勁,將那些撲來的魔教爪牙盡數震飛了出去。

陸雪琪吃了一驚,睜眼看去,卻只見救了自己一命的乃是恩師水月,水月大師臉色看去也並不甚好,顯然也是消耗了不少元氣,就連身上也有好幾道傷口掛了彩。

陸雪琪叫了一聲:「師父……」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水月大師雖然逼退周圍敵人,但臉色灰敗,看去也是氣喘吁吁,只是她眼中目光仍是堅定,大聲對陸雪琪道:「雪琪,活下去,記住師父的話,好好活下去……」

話未說完,突然間水月大師身軀大震,臉色瞬間沒了血色,陸雪琪大驚失色,驚叫道:「師父,妳、妳怎麼了……」

她的聲音忽然啞了,一柄鋒銳的長刀,帶著鮮血痕跡,從水月大師的胸口透了出來,水月大師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忽地怒喝了一聲,猛然轉身一掌拍去,登時將身後偷襲之人擊出數丈之遠,鮮血狂噴,眼見是不活了。

而那人也是悍勇,雖然失去了性命,但身體飛出,手上竟仍是緊抓長刀不放,只見血光爆濺,刀離人身,水月大師一聲痛哼,身子在原地轉了兩圈,終於是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陸雪琪腦海中瞬間一片空白,也不知體內哪裡湧上的氣力,天琊神劍光華大盛,如怒鳳沖天,登時將方圓一丈之內的魔教爪牙盡數逼退,其間血肉橫飛,不知有多少人走避不及,死在天琊之下。

她逼退魔教爪牙之後,踉踉蹌蹌衝到水月大師身旁,一把抱住水月大師,淚眼矇矓,哭叫道:「師父,師父……妳怎麼了,妳別走啊……」

水月大師胸前傷口太深,鮮血泉噴而出,一眼就看出已然是回天乏術了,就連眼中神光,也在快速散去,只是她彷彿仍是聽到了心愛弟子的哭喊聲,蒼白的臉上露出最後的一絲笑容,看著陸雪琪,斷斷續續地道:「雪琪……記住……好好活下……去……」

一個「去」字勉強吐出,水月大師像是喪失了所有的力氣,身體微微一震,隨後軟了下去,一雙眼睛,也緩緩合上了。

陸雪琪如五雷轟頂,整個身子搖搖欲墜,然而周圍的魔教中人是不會給她時間的,只趁著這片刻工夫,又是大群的敵人撲了過來,陸雪琪臉色煞白,像是仍是接受不了師父在面前去世的事實,又像終究是喪失了求生慾望,木然沒有反抗之意。

但身旁突然衝過一個人影,將她在危險之中拉了開去,陸雪琪身體一震,轉眼看去,卻是滿身同樣染血的師姐文敏。陸雪琪心中一酸,哽咽著道:「師姐,師父她,她……」

文敏也是雙眼含淚,但仍是緊咬牙關,一劍逼退身前之敵,緊緊抓著陸雪琪的手,大聲喊道:「師妹,聽師父的話,我們要好好活下去!」

陸雪琪身子一震,回頭向逐漸淹沒在魔教人群之中那已經失去生命的身影最後看了一眼,像是兩團火焰猛然在眼中燃燒起來,一咬牙,她終於是再度揮舞起天琊神劍,與文敏背靠著背,用盡了身體每一分力量,奮力地廝殺著,堅持著,為了每一分活下去的希望,苦苦支撐著。

血色紅芒,依舊鋪天蓋地般洶湧而來,不見有絲毫的陽光。狂暴的戰場上已然變作了人間地獄,正道中人戰死的越來越多,便在這時,忽地虹橋邊上的碧水寒潭裡一聲長嘯,水波迸裂,一隻巨大的靈獸轟然躍出,正是青雲門鎮山靈獸水麒麟。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水麒麟已然張牙舞爪衝入了魔教密集的人群之中,利爪飛舞,巨口狂噬,這一下頓時將魔教陣勢衝得大亂,如此一個龐然大物,就算是再凶悍的人也會本能地心生恐懼,紛紛走避。

水麒麟突然出現,正是給了幾乎就要全軍覆沒的正道中人一個喘息之機,許多魔教爪牙紛紛回身衝向那頭巨獸,重壓之下幾乎就要支撐不住的許多正道中人,都是僥倖逃過一劫。

眼看那水麒麟在魔教人群之中左衝右突,所向披靡,絕望叫喊聲此起彼伏,風頭竟是一時無二。正道那邊都是趁著這個機會退上了玉清殿上石階,陸雪琪與文敏也都早已幾乎完全脫力,文敏道行比陸雪琪還差了一籌,面前敵人暫且退去,沒了那股殺敵的氣勢,她竟是幾乎連石階都走不上去了。

陸雪琪比文敏也好不到哪去,但到底兩個師姐妹還是互相攙扶著勉強走上了玉清殿,只是一看周圍,二人心中都不禁生出幾分涼意,站在玉清殿前的正道中人,一眼看去竟還不到百人,而且個個身上帶傷,血跡斑斑。

二人對望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絕望之色,水麒麟縱然神勇,但在魔教妖法之下,又豈能長久?

果然,水麒麟雖然開頭神勇無敵,將魔教大軍的注意力盡數吸引了過去,但隨著周圍壓力越來越大,水麒麟雖然吼聲震耳,但已然漸漸露出頹勢,尤其是人群中不時出現那些修道之士以法寶攻擊,對水麒麟傷害尤大,加上周圍無窮無盡如螞蟻一般瘋狂湧上的魔教大軍,小半個時辰之後,水麒麟終於也露出了畏怯之色,身上傷痕纍纍,猛然間只見牠巨頭一晃,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吼,卻是返身大步衝開一條血路,再度跳回到碧水寒潭之中,潛入深水,再不露面了。

雖然玉清殿上的正道中人大都已經在剛才那場戰鬥中看出了結果,但當水麒麟果然不敵而逃的時候,每個人面上仍是露出了痛楚之色,看著那黑壓壓一片的魔教爪牙再度轉向這裡,一股絕望的氣息瀰漫在人群之中。

陸雪琪掙扎著站了起來,將天琊神劍輕輕舉起,橫在自己的頸邊,文敏吃了一驚,剛想阻擋,陸雪琪卻已經輕輕道:「師姐,算了,已經沒可能了,我寧願自盡,也不願再讓那些人的髒手殺我。」

文敏眼中含淚,忽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她回頭一看,身子一顫,卻是大竹峰的宋大仁全身浴血,默默站在她的身後。文敏深深看了一眼宋大仁,宋大仁笑了笑,伸出手來拉住了她白皙的手掌,緊緊握在手中。

文敏像是突然得到了勇氣,面上不再有恐懼與絕望,慢慢的露出了一絲溫柔的笑意,她回過頭,對著陸雪琪輕輕道:「師妹,妳安心去吧,我們也馬上就來陪妳了。」

陸雪琪看了一眼他們緊緊相握的手掌,還有互相依偎的身影,嘴角慢慢也露出了一絲笑意,隨後,她閉上了眼睛,在心中輕輕呼喚著:「小凡,我們來生再見了……」

天琊神劍的冰寒之氣,像是透過了肌膚刺入了血脈,她微微笑著,手上猛然抓緊劍柄,突然就在此刻,旁邊文敏突然驚叫一聲,道:「師妹,等等。」

陸雪琪怔了一下,放下天琊,愕然道:「什麼?」

文敏轉過身子,卻是望向通天峰的後山,驚愕萬分地道:「妳聽,妳聽……那是什麼聲音?」

原本狂暴喧鬧的戰場上,不知為何,突然間變得安靜下來,沒有一點聲音,那些張牙舞爪的魔教大軍,一個個都怔在原地。

沉默的靜謐中,古老的通天峰,整座的山脈,竟是緩緩顫抖起來。

一聲低沉的長嘯,從通天峰後山迸發而出,逐漸拔高,轉為激昂清越,聲裂金石直衝雲霄。

在嘯聲之中,一道巨大的豪光沖天而起,如被禁錮了千年萬年的巨龍,轟然躍出,馳騁九天,呼風喚雨而來,狂風呼嘯,天地變色,群山盡數低頭,無數人手中的法寶兵刃,全部開始微微自行顫抖起來。

「誅仙……誅仙……那是誅仙啊!」

忽地,一陣帶著狂喜的呼喊,在玉清殿前響起,青雲門殘存的弟子中,就算是身負重傷的,也彷彿完全忘卻了痛苦,紛紛掙扎著站起看去,那璀璨而壯觀的光柱,通天貫地,不可一世,彷彿就是他們心中無與倫比的驕傲與寄托!

誅仙!

被血色紅芒遮住的天穹,頓時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光輝逼了開去,璀璨的光芒翱翔於九天之下,飛馳而來,在通天峰的上空,霍然迸發,放射出萬丈光芒,如熾熱的太陽落入人間,將所有的黑暗盡數驅離。

那光影深處,一個身影緩緩顯露出來,只是那光輝實在太過燦爛,竟不能看清他的容顏,只有在光影閃爍之間,人們分明清楚地看到,那個人影的手中緩緩舉起了一把古劍。

誅仙古劍!

瞬間,玉清殿上爆發出一陣震天般的呼喊歡呼聲,文敏與宋大仁都是熱淚盈眶,只有陸雪琪,忽地身子搖晃了一下,面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只是此刻人人眼望天際,無人發現她的異樣。

天際之上的那個身影,雖然融在光輝之中若隱若現看不清楚,但那輪廓影子卻早已經深深鏤刻在她的心中,死也不會忘卻,又怎會認不出來?

「小凡……」她在心中千百次地呼喊著,用手緊緊抓住了胸口衣襟,像是只有這樣,才能壓制自己那狂跳的心。

此刻,魔教那邊天際之上的詭異血球顯然也早就發覺了這神秘來客,隆隆轉了過來,兩邊都是光華罩體,一白一紅,隱隱有對峙之意。

片刻之後,忽地從血球之中傳來一道帶著暴怒之意的聲音:「原來是你!」

面對鬼王的質問,那光輝之中的身影沒有任何的回答,他只是舉起了手中的誅仙古劍,瞬間,異嘯之聲頓起,茫茫蒼穹之下,青雲山脈七座山峰之上猛然射出七道彩色光柱,沖天而起,如蛟龍行天,劃過天際,最終匯聚到那誅仙古劍之上。

異嘯之聲越來越響,令天地間都充斥了這個聲音,片刻之後,彷彿過往時光再度呈現,天穹之下,那巨大的彩色氣劍出現了,曾經在無數人心目中流傳的誅仙劍陣,終於再一次的,現身於人間。

「去死吧!」

怒喝聲中,天空中那詭異的血球也發生了變化,血氣滾滾向兩側退開,露出了其中的真面目,眾人望去,以他們見識廣博,竟也都是禁不住目瞪口呆,倒吸了一口涼氣。

血球正中,被團團巨大血氣籠罩其中的,赫然是已經完全變作血紅色的伏龍鼎,但最詭異的卻是,鬼王的身軀竟然已經大半化在這伏龍鼎中,只留下胸口以上和頭顱在古鼎之上,面目扭曲的猙獰無比,狠狠盯著對面那璀璨光輝中的人影。

一招手,頓時像是巨力牽引,半邊天際上無數的血氣竟然全數被隆隆捲起,聲勢之大無與倫比,如洪波巨濤一般的血氣紅雲,在鬼王手上竟化作了橫亙天際長達萬丈的巨大紅矛,熾熱的電芒在其上嘶嘶亂竄,可怖之極。

「看我將你碎屍萬段,畜生!」撕心裂肺一般的嘶吼,鬼王像是完全喪失了理智,只剩下殺戮的渴望,巨大無比的紅矛轟然撞向誅仙光輝。

通天峰上,儘管對著誅仙劍陣有著無比的信心,但目睹鬼王這蓋世魔威,仍是人人變色,說不出話來,陸雪琪更是臉色蒼白,緊緊盯著天際之上。

這一次出現的誅仙劍陣,與前兩次道玄真人驅動的誅仙劍陣並不一樣,天際之上除了仍有一柄不可一世、睥睨世間的彩色巨大氣劍之外,原先變化萬千、鋪天蓋地的億萬小氣劍,卻是並未出現。然而,不知為何雖然只有一柄氣劍,但誅仙劍陣內透出的那股煌煌之力,竟是比之過去有過之而無不及,在光輝之上的彩色巨劍一個小小的移動,都彷彿隱約有撕裂蒼穹、扯動星辰之可怖之力。

眼看那巨大無比的紅矛破天而來,勢不可擋,人群中已經有人驚呼出來,但那光輝之中的人影連閃避的意思都沒有,相反的,他竟是迎著那巨大紅矛,猛然雙手持劍向前一揮,頓時,天際風雷炸響,隆隆而作,青天之下,誅仙巨劍轟然轉身,對著那紅色巨矛當面劈去。

兩把可怖的巨大兵刃在天穹之上,轟然對撞,瞬間迸發出比太陽更熾熱千百倍的灼熱閃光,沒有人可以睜開眼睛,只聽到巨響聲中,地動山搖,整座青雲山脈竟也像是抵擋不住天地巨威,畏懼地想要低下頭去。

光華稍散,眾人迫不及待向天空望去,赫然只見那激烈的天穹戰場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氣流漩渦,深邃的黑色如無敵深淵,冷冷地注視著凡俗世間,漩渦之下,彩色誅仙巨劍赫然七彩諸色盡褪,化作一把熾熱耀眼的白色光劍,刺破蒼穹,帶著毀天滅地般的氣勢劈了下去。

紅色的巨矛,應聲而斷!

「啊……」可怕的慘叫,發自和伏龍鼎合為一體的鬼王口中,他帶著不能置信的絕望,甚至雙眼中已然流出了鮮血,狂吼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我有修羅之力,我有修羅……」

最後的話聲,被淹沒在狂暴的風中,誅仙劍劈開了巨大血矛,卻並未收退,而是順勢直衝過去,剎那間,整個天穹都被誅仙古劍的光輝所籠罩,天際風雲滾滾,彷彿上天下地諸天神魔,此刻都為之顫抖畏懼,那可怖的誅仙之力!

那一劍,直刺向伏龍鼎,直刺向鬼王,直刺向血球深處那團團紅雲罪惡深處!

熾熱的光芒燃燒了一切,將天際所有的血芒捲起撕碎,風雲雷電嘶吼不休,無數的殘雲被席捲而上,吞沒到天穹裡那個深不可測的黑色漩渦之中。

鬼王面露絕望之色,但絕望之中更露出了瘋狂,他狂笑著,狂喊著,雙手揮舞,猛然間插入了伏龍鼎鼎身之上那張惡魔面孔上的雙眼之中。

「轟!」一聲怒雷,剎那間壓過了天穹之上所有的聲音,鬼王的雙眼突然噴出了兩道血柱,重傷之餘的他,竟然仍是狂笑不止,而伏龍鼎上,如被激發了最後的神威,一個可怕的血色身影,高達萬丈,在鬼王身後緩緩成形。

「去死吧!」瘋狂的吼聲,響徹天際,那個詭異的血魔影轟然而動,帶著可怖氣勢,牽動了漫天血氣,再度向誅仙光輝撲去。

而誅仙古劍化作的那一道熾熱白光之劍,也在下一刻,刺中了伏龍鼎。

「啊……」

可怕的吼叫聲中,帶著撕心裂肺的痛楚,迸發出刺目耀眼的光華背後,一個人影硬生生被誅仙古劍從伏龍鼎中逼了出去,像是喪失了全部的力量,遠遠飛了出去,消失在遠方天際,再也看不見了。

而這個時候,那個可怕的血魔影已撲到了光輝中的人影身前,失去了誅仙古劍的護持,那個人影現在看來在血魔影萬丈身軀可怕的力量之前,彷彿弱不禁風。

「吼吼」狂呼之中,那個光輝中的身影赫然一把被血魔影抓了起來,只不過片刻工夫,瞬間光輝盡散,那其中的人影也頓時被血影吞沒。通天峰上的人們大驚失色,尖叫連連,陸雪琪身子大震,面上血色盡失,「哇」的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身子搖搖欲墜。

突然,那眼看獲得勝利而猖狂大笑的血魔影,巨大的身軀猛然一僵。倒飛而回的誅仙巨劍,閃爍著熾熱光輝的誅仙之力,從背後插進了他的胸膛。

在誅仙古劍的周圍,洶湧的血氣頓時紛紛散去,巨大的身軀上露出了可怕的傷處,快速擴大,那血魔影發出驚天動地的狂吼,在身軀即將破碎的前一刻,猛然將手中那孱弱的人影身軀扔向了天際可怕而深邃的漩渦之中,瞬間被一團電芒吞沒,消失的無影無蹤。

緊接著,血魔影發出了最後一聲嘶吼,終於支撐不住胸口那可怕的誅仙之力的侵蝕,在熾熱的白光之下,吼聲之中,煙消雲散。

天際,紅雲漸退,風雲漸息,失去了血芒的控制,那無數的魔教爪牙像是做了個惡夢一般,眼中紅光消散,慢慢都清醒過來。正道這裡,人人面面相覷,惡夢之後,彷彿竟有種不能置信的錯覺。

「勝了?勝了?」每個人都互相如此詢問著,熱淚盈眶,像是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

文敏與宋大仁緊緊擁抱在一起,片刻再不捨得分開,半晌之後,文敏才想起什麼,流著淚卻帶著笑,轉過頭去看陸雪琪,口中苦笑難辨地叫道:「師妹,師妹,妳看我們……」

她的話聲突然窒住了,在她的身後,陸雪琪整個身子傾倒,像是再也沒有絲毫生氣一般,整個人昏倒了過去,只是這小小的悲傷,很快就被通天峰上下爆發出的如波濤般的歡呼聲淹沒了。

天際之上的那個漩渦緩緩消失,和煦的陽光再一次灑向人間,帶著久違的和平與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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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
發表於 2010-1-24 12:40:08 |只看該作者
 ~尾聲~
白雲悠悠,飄蕩在群山之上,輕風吹送,說不出的悠閒適意。

在曾經是狐岐山的地方,那個巨大深淵此刻已經沒有了刺眼的血色光影,不過從深淵的深處,仍然不時傳來一絲熱氣,隱隱有岩漿奔流的聲音。

在深淵之前,一個男人的身影孤單單地坐著,他雙眼緊閉,看著卻是瞎了,容顏蒼老,人形枯槁,不時低聲地說著些什麼,許久之後,慢慢地倒了下去,躺在地面之上。

粗糙的地面傳來一股堅實的感覺,他的嘴角邊慢慢露出了一絲笑意,口中輕輕叫了一聲:「瑤兒……」

這聲音飄蕩出去,沒有任何回答,他輕輕喘息了一陣,慢慢的,停止了呼吸。

又過了好久,從遠處走來了一個身影,是一個黑紗蒙面的女子,身影窈窕,正是失蹤許久的幽姬,她看到深淵旁竟有個頹然倒地的身影,身子一震,立刻掠了過氣,只是終究是回天無力。

扶著那個男人的身體,她的眼眶微微有些發紅,黑紗背後,傳來她低低哽咽的微泣聲。

就在這時,突然在她身後的深淵之中,那深沉的黑暗裡,卻迴響起一個清脆的鈴鐺聲音。幽姬身子大震,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猛轉過身子向深淵望去,卻除了深深的黑暗之外,什麼都看不到。

鈴聲清脆,悠揚飄蕩,從深淵中迴響而出,融入了山風之中……


青雲山下,河陽城外,一行人緩緩沿著荒野古道而行。

滿面笑容的小環忽地回過頭來,笑顏如花,對身後的人笑著問道:「瓶兒姐姐,妳說的是當真的麼,今後妳真的放下一切,就跟著我們一起浪跡天涯?」

一身鵝黃衣裳、嬌媚無限神情煥發的金瓶兒嫣然一笑,伸手摟住小環的肩膀,笑道:「那是當然,這人間太多艱險,臭男人數不勝數,日夜在妳身邊的就有兩個,我若不看著妳,可實在是不放心呢!」

小環嘻嘻而笑,兩人並肩走去,身後卻傳來一陣抱怨之聲,怒道:「什麼臭男人,老夫天性善良,世人皆知,是吧,野狗?」

野狗道人從喋喋不休的周一仙身旁走過,呵呵一笑,也不答話,卻是加快腳步向著前頭那兩個窈窕的身影追去。

周一仙「呸呸呸」了幾聲,搖頭歎道:「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說著,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回頭遠遠眺望而去,那遠方巍峨高聳的青雲山脈,直插入雲,氣勢雄偉。他的嘴角邊慢慢露出一絲笑容,眼中閃過淡淡的一道睿智光芒。

「爺爺,快走啦!」背後,傳來遠處小環的呼喊聲。

周一仙呵呵一笑,轉身過來,手邊「仙人指路」的竹竿一擺,大聲笑道:「來啦,來啦,就知道你們沒有老夫這個主心骨,就是走不了吧,哈…….呃,喂,你們幾個傢伙,倒是走得慢點啊,也不看看老頭子腿腳慢不利索,喂……」


時光悠悠,不知一轉眼又是多少光陰流逝。

陸雪琪接任了小竹峰首座之位,這一日馭劍出行前往大竹峰,看望已經與大竹峰首座宋大仁成親的師姐文敏。

兩師姐妹多日不見,見面自然便是好一番親熱說話,從早間一直聊到中午,陸雪琪才起身告辭。宋大仁與文敏一起送了出來,三人站在守靜堂外。

陸雪琪環顧四周,對著文敏微笑道:「這裡好像很是清靜,正合師姐妳的性子。」

文敏微笑點頭,宋大仁也笑了起來,道:「其實本來大竹峰上也是頗為熱鬧的,只是這段日子幾位師弟都出去修行,沒有人氣自然就安靜了。還有啊,原先我們這裡有一頭大黃的,是我師父從小養大的大狗,誰知這幾日居然也不見了蹤影,連狗吠聲也聽不見,真是奇了怪了。」

文敏白了他一眼,道:「多半也是大黃嫌棄你餵牠的東西太過難吃,這才跑了。」

宋大仁哈哈一笑,也不在意。陸雪琪看著他們夫妻恩愛,心中也頗為安慰,當下說笑兩句,便告辭離開了大竹峰。

她白衣飄飄,馭劍而行,這一日忽然心中有所煩悶,不想立刻回到小竹峰上,或許是剛才師姐恩愛的情景令她心境觸動,一時間竟有種不能自已的感覺,不知不覺之中,她卻是下了青雲山,來到了那座曾經魂牽夢縈的草廟村廢墟之外。

芳草萋萋,輕風陣陣,彷彿一切都沒有改變。

她默然站立許久,輕輕歎了口氣,清麗容顏之上,彷彿添了幾許幽愁。邁動腳步,她緩緩而行,信步向著廢墟深處走去。

殘垣斷壁,分立兩旁,在青草輕風中,靜靜地站立著,她悄然前行,目光迷離,向著周圍默默看著,眼中柔情無限。

突然,她身子一震,不可置信一般的停下腳步,只見前方廢墟深處,竟是新立了一座簡陋木屋,屋上歪歪豎立著一個煙囪,還正在向外飄著輕煙。屋子外邊,堆放著兩垛柴堆,在屋簷之下,掛著一只小小的風鈴,風鈴之上,不知為何還繫著一片綠色的衣角碎片,在悠悠吹來的輕風裡,發出清脆的聲音。

一陣誘人的香氣,從那木屋之中飄了出來。

「汪汪汪,汪汪汪!」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一陣奇怪的叫聲,猛然從那木屋之中響起,隨後只見黃影一閃,卻是從屋中竄出一條老大的黃狗來,滿面堆歡,撒開四腳就跑;在狗背上居然還騎著一隻灰毛猴子,面上少見的居然有三隻眼睛,手中抓著一支香噴噴的肉骨頭,另一手緊緊抓住黃狗脖子,口中亂叫,大概是催促著黃狗快跑吧!

緊接著,從屋中跑出一個男子,粗衣麻褲,面上好像苦笑一般,大聲喊道:「死狗,死猴子,你們又來偷肉骨頭吃啊……」

忽地,他怔住了,眼中倒映出陸雪琪站在前方的身影。

兩個人,就這般站著不動,彼此凝望著。

多少歲月,人間情愁,忽忽都在這深深一眼之中,然後,他們同時笑了起來……

一陣清風吹過,屋簷下的鈴鐺迎風而響動,綠色的衣角輕輕飄起,彷彿也帶著幾分笑意;清脆的鈴聲,隨著風兒飄然而上,迴盪在天地之間。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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