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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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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九把刀]都市恐怖病-功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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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20:08:2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有時候,正義需要有取走別人的性命的覺悟,需要有擁抱無窮
罪惡感的強大勇氣!只因為,正義不是獨善其身的!」師父的眼神綻
露光芒。奇異的光芒。

  這幾句話,天崩地裂般衝破我的心防。

  沒錯。正義不該是獨善其身的。

  只要誅所當誅,殺人的罪孽,不該迴避。

  這是大俠的宿命。

  「不過,師父,殺人不就犯法了?雖然那些壞人是很該殺啦!」
阿義突然冒出一句。

  師父點點頭,又搖搖頭,說:「社會律法,保護的是誰?」

  這個社會奸商巨賈當道,於是我說:「保護有錢人…也許,也保
護壞人。」

  師父苦笑,說:「或許你說得沒錯,但律法真正執行的話,它保
護的,真真切切是善良的老百姓,律法可說是弱者的武器,弱者用來
對抗強霸者的公力!」

  我腦子有點混亂。既然律法好,可以保障社會弱小,那大俠為何
要觸犯律法殺人呢?

  師父接著說:「但,我們不是弱者。」

  阿義的眼睛一亮,說:「所以,強者不需要法律!」

  師父摸著阿義的頭,說:「不錯,律法是為弱者制定的,它為弱
小良善者出頭,為他們爭一口氣,這樣很好!但,強者不需要法律,
強者可以自己對抗邪魔歪道。」

  好一個「強者不需要法律」!

  但,我仍舊問了一句近乎白癡的話:「這樣…這樣沒有關係嗎?」

  師父一愣,說:「這就是我教你們輕功的原因了。」

  「啊?」我也一愣。

  師父微笑道:「被抓到,就有關係。不被抓到,當然就沒關係。」

  阿義咧開嘴,笑說:「師父放心,飛簷走壁逃命的功夫,我們師
兄弟已經滾瓜爛熟啦!」

  師父拿起口罩,端詳了一會兒,說:「最好如此。逃不過,被捕
快抓走也罷了,要是被賊子的子彈追上,就得留下一條命。」

  留下一條命…這個代價,不管對誰來說,都太高了。

  而,一個小時後的我,站在黑巷中,卻無法逃出正義沉重的壓力。

  阿義也不能。因為阿義的殺氣混亂且牽強。

  師父當然察覺得到我們兩人不安的心情,但他並沒有多說什麼。

  對師父來說,大俠是沒有年齡限制的;此刻的師父,並不是要求
兩個國中生殺人,在他的眼中,戴著面具的,是兩個將要展現大俠氣
魄的初生之犢。

  車子旁,一個戴著墨鏡的平頭男為大胖子打開車門。

  「就是現在!」師父低聲說道,殺氣一現。

  不管這麼多了!

  我跟阿義一擊掌,便從巷子中衝出,兩人縱身長躍,跳上大胖子
身旁的黑頭車!

  砰!車頂發出劇烈的撞擊聲,幾個壯漢來還不及反應,我跟阿義
已經出手!

  目標:兩個身懷手槍的棘手傢伙!

  一個滿臉鬍渣的瘦子看著自己貼著地面飛了起來,然後撞到商家
的鐵捲門。他根本沒有掏槍的機會。

  另一個滿臉橫肉的大漢,則把剛剛吃進肚子裡的雜七雜八,全吐
了出來,他腰上的手槍,則被我甩向路邊的郵筒。

  「幹!」

  「靠么!」

  「衝三小!」

  「吼伊細!」

  其他人一邊咒罵,迅速拿出明亮亮的刀子,但他們眼中的狠戾,
卻遠遠超過刀身上的暗紅血腥。

  四把尖銳的壽司刀同時刺了過來!

  卻也同時飛上天空!

  乙晶劍法!閃電般的出手!

  四個惡漢瞪大著眼睛,慢慢地軟倒在地上,昏厥過去。

  是阿義神出鬼沒的怪劍。

  「你們想怎樣?是哪個堂口的?」大胖子緊緊抓著顫抖的少女,
大聲問道。大胖子的前面,還有兩個握緊拳頭的保鑣。

  「嗯…我想一下…」我腦中混亂,竟然結結巴巴。

  「我們要你的命!」阿義衝口說出。

  大胖子的眉頭皺都不皺一下,彷彿對阿義的答案不感興趣。

  「你們要多少錢?」大胖子從懷中拿出一本支票簿,冷靜地說
:「你們的身手不錯,考不考慮跟著我?我出比別人多三倍的錢。」

  性命受脅,卻想還拿錢砸死人,果然是個土豪劣紳。

  我擔心巡邏的警車馬上就會趕到,於是大跨步上前,雙手輕輕
一推,兩個小山一般的保鑣彈珠般射向理容院門口。

  這時,大胖子的臉色終於蒼白。

  阿義拿著麻將尺,指著大胖子的鼻子,說:「下輩子,記得當
個好人。」說完,阿義舉起麻將尺,眼看就要將大胖子劈死。

  但阿義的麻將尺,只是停在半空中。

  久久,腿軟的大胖子,嚇呆的少女,我,阿義自己,全都瞪著
這把即將奪人性命的麻將尺。

  但麻將尺自己,卻一直在猶豫著什麼。

  「師兄,你來吧。」阿義居然這樣說。

  我手中的高音笛,卻也在發抖著。

  「我…我不知道。」我的心情複雜到了極點,我完全沒有取人
性命的準備。

  突然,一種厭惡自己的情緒湧上心頭。

  我厲聲喊道:「你幹嘛要當壞人!」高音笛猛然劈向車尾,行李
蓋碎出一個小洞,高音笛尾巴登時噴裂。

  大胖子愣住了,他的褲子突然濕了。

  「對…對…對不起…」大胖子口齒不清地說。

  我咆哮道:「你知不知道這樣子會死!」手中的高音笛再度劈向
車尾,車尾燈嘩啦一聲爆開。

  大胖子眼淚流了下來,說道:「請給我一次…一次機會!我會
重新做人的!」

  我壓抑不住心中的矛盾與恐懼,手中的高音笛劃破空氣,嗚嗚
作響。

  「你會改嗎!!!!」我斥聲大吼。

  「喂?你在幹嘛?」阿義用手指輕輕刺我了我一下。

  「你會改嗎!!!!」我歇斯底理大叫,看著大胖子雙膝跪下。

  大胖子把自己的頭用力撞向路磚,拼命磕頭,嘴裡哭喊著:「我
一定會改的!會改的會改的!會改的會改的!」

  我一笛劈向路燈,高音笛飛碎四射,我的怒氣稍平。

  「那就好好改啊!」我看著拼命求生存的大胖子大叫。

  一個人,一個壞人,在這樣性命交關的時刻,承諾與誓言對他的
意義是什麼?

  是求饒的同義詞?

  是權宜之計?

  還是根本謊話連篇?

  難道,竟會是真心誠意的頓悟?

  其實,都不是的。

  雖然我當時年紀尚輕,但,我知道都不是的。

  承諾在這種時刻,跟昆蟲式的 刺激/反應 沒有兩樣。

  承諾變成一串意義不明的符號,是毫無意義的。

  我並不天真。

  但,有時候我願意天真。

  也許,我並沒有選擇,不是嗎?

  我既然聽到他的答案,聽到他的承諾,我就失去了正義的立場,
如果我執意結束他惡貫滿盈的一生,我往後的日子就會沉溺在不斷
懷疑自己現在抉擇的正當性。

  如果殺了他,他將永遠沒有改過自新的機會。

  人人都需要這個機會。

  「你打算?」阿義囁嚅地說。

  「饒了他。」我靜靜說道,看著狗一樣乞憐的大胖子。

  也許,這種無法前進的處境,是我自己故意造成的。

  更或許,我打從一開始,就決定原宥他了。

  我的軟弱,似乎不能肩負起大俠悲痛的命運。

  「也好。你記得重新做人啊!不然我們還會來殺你!」阿義也鬆
了一口氣。

  「別忘了你說過的話。」我說,聽見遠方傳來警笛聲。

  我跟阿義對看一眼,又看了看躲在黑巷中觀看一切的師父,兩人
拔身而起,躍上路燈飛踏離去。

  微弱的月光下,霓虹昏暗地迷醉,街上只剩下一群昏死的流氓,
以及一個磕頭磕不完的大胖子。

  希望大胖子頭上留下的疤,可以提醒他,記住當下無意識的承諾。

  我跟阿義站在大佛頭頂。與師父事先約好的會合點。

  「你為什麼放他走?」阿義坐在我身邊,嘆氣。

  「你下得了手?」我沒好氣說。

  「要是你不放過他,給我一點時間考慮一下,我就下得了手。」
阿義果斷地說。

  「就是因為你需要考慮,所以你也下不了手。」我說。

  阿義本想開口,卻又把話吞了進去。

  「你說說,師父會不會生氣?」我忍不住問。

  阿義抓著腦袋,大概也在煩惱這個問題。

  「不會!」

  師父像隻敏捷的黃雀,輕輕跳上我倆旁。

  我簡直不敢直視師父的眼睛。

  「師父說過,你們有你們自己的正義觀,師父決不勉強你們。」
師父席地而坐。

  阿義又嘆了口氣,說:「殺人比想像中難。」

  師父笑道:「你錯了,殺人一點都不難,難的是:你如何判斷一
個人當不當殺?」

  也對。難就難在這裡。

  決定一個人該不該殺,是該由人來決定?還是該由神來決定?

  人類找不到神來審判,只好搬出法律,讓法律來決定人的生死。

  但師父顯然把法律踢到一邊,發展出一套「正義超越法律」的論
調。

  我看著孤淡的弦月,落寞地說:「師父,雖然你以前說過,警察
跟壞人總是一夥的,但是這個世界好警察還是很多的,為什麼不把壞
人抓去警局,讓法律公斷一個人該不該殺?」

  「如果這是你的決斷,師父也不能說不。」師父笑了。

  師父的笑,有點譏嘲,卻也有些同情。

  「師父,你殺人時,難道都沒有一點愧疚?」我問。我是有些生
氣的。

  「師父,你殺人時,難道都不會考慮再三?」阿義也問。

  師父大笑說:「師父殺人殺得坦坦蕩蕩,絲毫愧疚也無,若說考
慮,師父的確是再三思量後才動手的!」

  我搬出人性理論,說:「師父,可是被你殺的人,怎麼說也是別
人的老公、別人的爸爸啊!」

  師父冷然說:「這就是正義所需要的勇氣。」

  我開始對師父的答案不滿,又說:「那你把人給殺了,那不就是
把他改過遷善的機會給剝奪了!」

  師父點點頭,說:「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所以師父會估量那些
混蛋改過的誠意。」

  阿義冒出一句:「怎麼估量?難道真的天天盯著他?」

  師父聳聳肩,說:「情節稍微輕的,多觀察幾個月也未嘗不可,
畢竟是條人命。」

  阿義又問:「那超級大壞蛋呢?他想改過自新怎辦?」

  師父自信地笑了笑,說:「當場就殺了他。」

  我動了火,說:「為什麼不把他關起來?關在監獄啊!關個十幾
二十年的,總可以關到他洗心革面吧!就跟師父說得一樣,人命就是
人命啊!」

  師父搖搖頭,說:「真正的大壞蛋,是無藥可醫的。早早送他回
老家,對大家都好。」

  我認為師父完全不可理喻,果然是明朝跑來的古代人類。

  我大聲問:「你怎麼知道!那我問你,剛剛我們放過的大胖子,
是情節輕的,還是情節重的?!」

  師父拉下臉來,鄭重地說:「出手的要是我,半點不猶疑,立刻
摘下他的腦袋。」

  我也拉下臉,說:「為什麼不多觀察他兩天?到時再殺不遲!」

  師父一掌拍在大佛的腦心,斥聲道:「等他再犯!你知道那代表
什麼意思?!在你原宥他的期間,他所傷害的每一個人你都有責任!
到時候再去結果他,不嫌太晚麼!」

  師父動了怒,我卻只是大叫:「但要是他真心真意要改過,你就
是錯殺一個好人!」

  師父紅著臉,大叫:「我管他以後改不改!我殺他的時候,他是
個該殺的壞蛋就夠了!」

  我粗著嗓子叫道:「你殺了一個可能改過的壞人!」

  師父的聲音更大,喊道:「他沒可能改過!我殺了他,他還改什
麼!」

  我生氣道:「那是因為你不讓他改!」

  師父抓狂道:「大混蛋根本不會改!」

  我大吼:「你不可理喻!」

  師父長嘯:「你姑息養奸!」

  阿義緊張地大叫:「不要吵了!」

  我跟師父瞪著彼此,中間夾著個窘迫的阿義。

  「你們兩個都對,也都不對,所以先------先不要吵!」阿義
臉上寫滿尷尬。

  「我哪裡不對了!」師父瞪著阿義。

  阿義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流氓脾性馬上就要發作。

  我看著師父,深深嘆了口氣,說道:「師父晚安。」

  師父一愣,看著我一躍而下,沒入八卦山的黑密林子裡。

  「我贊成你說的。」

  乙晶果然是認同我的。

  「一想到你要殺人,我的心情就一直一直沉下去。」乙晶放下筷
子。

  「一想到我的兩個好朋友會變成殺人犯,我也覺得怪怪的。」阿
綸一邊扒飯。

  阿義苦了張臉,說:「本來我是不介意殺人的,但是昨天聽他們
兩個人吵成那樣子,我也不大想殺人了。」

  我點點頭,說:「我們乾脆都不要殺人,每天都出手警告那些混
蛋就好了!長期下來的影響一定也很大。」

  乙晶說:「雖然如此,但你還是要向師父道歉,師父他很老了,
很可憐。」

  我也知道。

  但我就是拉不下臉。

  乙晶看著我,慢慢地說:「師父辛辛苦苦教我們武功,多讓他一
些也是應該的。」

  我點點頭。的確。

  當天晚上,師父卻沒有出現在大破洞裡。

  師父還在生我的氣吧。

  我跟阿義在房裡練了三、四個小時的劍法跟掌法後,仍不見師父
蹤影。

  「出去找師父,順便吃點宵夜吧。」我提議。

  「嗯,吃什麼?」阿義打著哈欠。

  「應該要問:怎麼找到師父吧?」我說。

  我跟阿義走在縣政府前的小吃夜市中,尋找每個師父曾經跟我們
一起吃過的攤子。

  這種尋找師父的方式是不太誠懇的,畢竟師父出現在這裡的機會
奇小,不如說是來填肚子的。

  這時,阿義伸手捏了我一把。

  我朝阿義的眼神路線看過去,三個彪形大漢擠在小攤子上。

  那三個彪形大漢中,其中一個瘦子,便是被阿義一掌震飛的倒楣
鬼,三人粗口談論著昨晚發生的怪事。於是,我跟阿義也坐了下來,
點了兩盤大麻醬麵跟兩碗豬腸湯。

  「峰哥一定嚇壞了吧,才會放你大假。」一個壯漢說。

  「才不,我等一下就要回去輪班了,因為人太多,大夥輪得比較
慢,我才能溜出來。」那瘦子說道。

  另一個壯漢笑道:「幹他媽的,要是被峰哥知道是哪一掛的白目
去嚇唬他,他們就死定了。」

  瘦子冷笑道:「可不是?幾十個人都拿了噴子,不管那兩個白目
多會打架,兩三下就給扛去埋了。」

  瘦子突然壓低聲音道:「昨晚那個女的才可憐,她看到峰哥出糗,
回去就被峰哥打毒品打到死,屍體隨便拿個垃圾袋裝一裝,就丟到河
裡去。」

  我跟阿義練有極佳的聽力,是以瘦子的耳語也聽的一清二楚。

  我的眼睛幾乎失了焦,手中的筷子默然而斷。

  一個壯漢嘆道:「這樣死了也好,省得被峰哥活活揍死,就像下
午那個應召女一樣,碰到峰哥發彪,真是倒楣。」

  三個人付了帳,拍拍屁股走人,我跟阿義卻一口麵都沒吃。

  「你?」我。

  「嗯。」阿義。

  我將錢放在桌上,遠遠跟在三人後面。

  阿義看見路邊有人在賣面具,立刻買了兩個,至於是誰誰誰的面
具,我已經記不清楚了。

  因為,我的眼睛一直盯著…昨晚那大胖子不斷磕頭的畫面。

  就這樣,瘦子跟兩名壯漢揮手道別後,騎上野狼機車,就往大埔
方向騎去。

  我跟阿義跳上電線桿,發足猛追。

  我知道阿義的心情。

  因為我也一樣悔恨。

  師父說得半點不錯,大混蛋終究無藥可醫。

  那是棟很大的房子。

  但,即使房子相當大,卻擋不住女人的哀求聲。

  我跟阿義站在大房子背後山坡的大樹後。

  從房子裡透露出的殺氣來看,至少有二十幾個人。

  也就是說,屋子裡至少有二十幾把致命的手槍。

  「幾個人?」阿義問。

  「二十幾個,其中有八、九個集中在三樓中間,大胖子應該就在
那裡。」我說。

  「怎麼辦?」阿義說,折下兩管堅硬的樹枝。

  「一定要比子彈還快。」我的心志已決。

  「比子彈要快。」阿義將一根樹枝遞給了我。

  「比子彈要快。」我伸出手。

  擊掌!

  兩張面具從山坡上竄下,鬼一般地躍上大房子頂樓的水塔。

  「有…!」一個男人在水塔旁大叫,然後不能說話了。

  樓下開始聲聲響響,殺氣斗盛。

  「如果…」阿義欲言又止地看著我。

  「沒有如果。」我看著阿義。

  「沒有如果。」阿義的眼神突然充滿信心。

  「沒有。」我說。

  不多說,兩人翻身下樓!

  「師父,要怎樣才能贏得過槍?」我。

  「比快。」師父。

  「比快?」我。

  「掌比槍快,氣比子彈快。」師父。

  「但我跟阿義還不會無形劍氣啊!」我。

  「那就以形補快。」師父。

  「以形補快?」我。

  兩張面具翻下樓,踩上四樓的邊緣護欄,散開!

  「他們…」一個來不及將槍上膛的漢子,喉間噴出鮮血,
手槍墜地。

  「啊~~~~~」另一個漢子摀住雙眼大叫,手槍擊發的子彈轟
在地上。

  立刻,三個漢子匆匆忙忙從三個房間裡衝出,手中都拿著槍。

  「上!」我說。

  我跟阿義再度翻身上屋頂水塔,聽見子彈的呼嘯聲在四樓迴盪
著。

  底下的第四樓已經亂成一團,充斥著流氓的叫罵聲、失去雙眼的
哭喊聲。

  剛剛他們人多槍多,即使我跟阿義一擊成功,但另外三人的距離
太遠,沒有把握在瞬間成功縮短攻擊距離,故我跟阿義當機立斷,馬
上翻回屋頂的水塔旁。

  我跟阿義心中雪亮:我們只能以近接觸戰的方式對敵,與流氓間
的距離一長,我倆死在槍火下的機會就大多了。

  必須迂迴殲滅才有勝算,一次一兩個恰恰好。

  於是,我跟阿義打算在各樓層間快速飛縱,一擊得手就跳到另一
個樓層。

  而這棟郊外別墅,加上我們所在的頂樓,總共有五層。

  「他們人呢?」阿義咬著牙。

  「等等。」我閉上眼睛,觀察大樓中的殺氣變化。

  「快!」阿義緊張地說。

  「有四個從三樓跑到四樓,剛剛那三個正慢慢接近這裡。」我輕
聲說著,看著水塔旁邊的鐵門;我將面具翻在頭上,嘴中咬著沾上鮮
血的樹劍。

  「要再下四樓?還是直接衝到三樓?」阿義急切問道。

  「不,先掩護我。」我咬著樹劍,含糊地說。

  汗水溼透我跟阿義單薄的T恤。

  第一次,生命充滿致命的危機感。

  第一次,血管以最劇烈的脈動震撼著靈魂。

  第一次,要殺人。

  或被殺。

  我跟阿義站在鐵門邊,兩人的殺氣全開。

  「砰!砰!砰!砰!砰!」子彈轟然穿透鐵門,接著,三個漢子
踢開鐵門,左右竄出。

  或者應該說,他們本想從左右竄出。

  「崩!」我雙掌紛飛,三個漢子猛然衝回樓梯下,重重撞在一起。

  他們死定了。

  性命交關的時刻,我無神手下留情,也不敢手下留情。

  我很清楚自己全力一擊的剛猛無儔。

  「現在呢?」阿義問道,努力調整情緒。

  「四樓有四個殺氣,三樓有五個殺氣,二樓有三個,一樓好像還
有五個。」我的感應力隨著逐漸高昂的殺氣,變得異常敏銳。

  「我們要去幾樓?要不要直接衝到大胖子窩的三樓?」阿義問。

  「我想一下,總之要跳來跳去。」我說。

  「不用想了,到三樓幹掉一、二個,再到四樓幹掉一兩個,再回
到三樓幹掉一兩個,再直接回到這裡!」阿義說,面具下的眼神逐漸
冷靜。

  「三、四、三、五嗎?」我說。

  「這樣的跳法應該會令他們意想不到。」阿義篤定地說。

  對!三樓的槍手不會料到我們能越過四樓擊殺他們,四樓的槍手
在錯愕之後,也料想不到我們還會從三樓回殺他們,而三樓的槍手還
沒回神,又會被我們再突擊一次,之後四樓的槍手準備好開火了,我
們卻只是回到頂樓!

  在催命壓迫的時刻,這樣的計畫已算個好計畫了,若能在幾個起
落間逐步殲滅大部分的槍手,剩下的就好辦了(事實上,也不好辦)。

  「就這樣!」我說,將面具戴好,緊握樹劍。

  兩個初步江湖的大俠翻身下縱,踩著四樓的欄杆,瞬間踏上四樓,
又立即翻下三樓。

  「靠!」守在四樓的四個槍手,只看到兩個黑影急竄而下,竟來
不及開槍。

  但三樓的槍手就沒這麼幸運,他們沒有機會張口大罵。

  我踏著欄杆撲下,矮身急衝,樹劍驚快刺入一個槍手的飛龍穴,
子彈從我背上轟然而過,還來不及將樹劍拔出,我便迴身滑地,手刀
劈向朝我開槍槍手的鼠蹊,他一聲慘叫後,另一個槍手在阿義掌下飛
出欄杆,直摔墜樓。

  三完!

  換四!

  但命運絕非計畫!豈能如此預測!

  我跟阿義已無可能翻身上四樓,因為剩下的兩名槍手,手中已同
時噴出兩道奪命火焰!

  千鈞一刻!

  阿義的奇形怪劍配合他的離奇步伐,竟在槍手開槍之際滾在地
上,一劍往上一翻,插進槍手的下顎。

  另一道奪命火焰,則鑽進被我劈擊鼠蹊的槍手身體,我臉上一熱,
鮮血稀哩呼嚕淋在我臉上,我嚇得發狂,一掌將垂軟的屍體轟向槍手,
那槍手趕緊往旁邊滾開,卻隨即斷了咽喉…阿義的詭劍。

  三樓,竟然只剩塗滿鮮血的走廊,以及躺在地上,歪歪斜斜的五
具掛屍。

  意料不到的,不是槍手。

  意料不到的,是經歷生死瞬間的我們。

  這不是太過順利,而是我們用性命賭來的!

  當然,我們的目標才正要開始。躲在房間裡的邪惡胖子。

  拔出劍,推開大廳的鐵門!

  作惡多端的大胖子,就躲在三樓大廳的門後,劇烈地發抖著。

  我可以感覺得到,那震耳欲聾的齒顫聲。

  還有細碎輕聲的,一串又一串的佛號。

  惡人念佛號有什麼用?

  乞討著,一次又一次,神佛的悲憫。

  考驗著,一回又一回,神佛的耐心。

  但,菩薩低眉。

  金剛怒目!

  我跟阿義閃身進入大廳,輕輕鎖起大門。

  「有沒有槍?」阿義唇語,看著大胖子藏身的房間。

  我點點頭,雖然大胖子的殺氣幾乎等於零。

  我本想直接踹開門,但,我卻有種異樣的直覺。

  阿義疑惑地看著我,正要開口,我卻直接抓著門把,輕輕一轉,
門就開了。

  阿義也有些驚訝,跟著我小心翼翼地貼在牆後,看著屋內的情況。

  牆上掛著一堆電視畫面,我瞧,是裝在各樓層走廊的監視器顯像。

  但屋內並沒有人。

  或者說,沒有活人。

  只有一具女屍躺在床上,眉心冒出一個黑點,大量血漬從腦後暈
開,漿滿半張床。

  血漿的腥味很鮮。

  鮮得令我想吐。

  而阿義則真的吐了。

  阿義一邊作嘔,一邊瞪大眼睛,詢問著我。

  而我的答案,就在房間內靠牆的櫃子裡。

  那大胖子從監視器中,知道我們已經殲滅了三樓的眾槍手,竟立
刻殺了可能透露自己行蹤的女人,假裝自己並未在房裡。

  所以,大胖子並未鎖門,想以虛掩實,騙過我跟阿義。

  但他卻不知道,他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正義的耳目。

  而躺在床上的犧牲者,只有更令我內疚自責,令我怨恨自己的偽
善。

  要不是我廉價的寬恕,今晚,這個無辜的女人,說不定正窩在家
中棉被裡,嘻嘻哈哈地看連續劇。

  原來,我沒有取人性命的覺悟,沒有承擔罪惡的勇氣,其後果,
就是成為這胖子邪惡的幫兇。

  我緊握拳頭,憤怒地走向櫃子。

  櫃子瑟簌著,就同潘朵拉的盒子,隱藏不住醜陋的醜陋。

  不為了贖罪。

  不為了復仇。

  是為了正義。

  「崩!」

  櫃子陷入牆壁裡,就像揉爛的紙盒一樣。

  被正義的力量,揉爛、擠爛、碾爛、轟爛。

  櫃子沒有發出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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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因為櫃子不是人,裡面裝的,也不是人。

  櫃子裡裝的,生前是個壞人,現在,則是團模糊的東西。

  還有我的廉價的寬恕。

  「總算。」阿義。

  「總算。」我。

  「砰!砰!」從外傳來的槍聲。

  大廳外的門鎖突然被子彈從外面射爛,我跟阿義愣了一下。

  兩個持槍的殺手踢開大廳鐵門,我跟阿義急忙將房門關上,而房
間的木門卻立刻被連珠炮似的子彈撼穿,木屑夾雜著星星火煙瀰漫在
房裡,我跟阿義嚇得抱著頭,縮在門旁兩側。

  慘了!我們竟然只顧著殺掉大肥豬,卻忘了四樓跟二樓、一樓都
還有槍手!

  而現在,我跟阿義卻被困在房間裡,外面卻有一狗票殺手等著我
們!

  「幹!出來!」

  「幹你娘!」

  外面的殺手抓狂叫囂著,想必猜到他們的老大已凶多吉少。

  伴隨叫囂的,則是又一陣鋪天蓋地的爆擊聲。

  我跟阿義摀著耳朵,張著嘴,嚇得發抖大叫。

  木門被炸翻了,露出一個燒焦的大洞。

  「出來!出來!」殺手憤怒地猛叫。

  我的腦子在子彈跟木門間的爆炸聲中,陷入無法思考的片片斷斷。

  不行!我跟阿義絕不能死在這裡!

  子彈穿過房門的破洞,將房內的東西射得稀爛,逼迫感更加恐怖。

  但,我必須冷靜。

  阿義大叫:「外面還有幾個人?」

  我摀著耳朵,大叫:「九個!」

  阿義看著我,大叫:「我掩護你!」

  我心中一震。

  阿義抱著頭,大叫:「我知道!我知道我可以頂住五個到六個!
我保證!」

  我靜靜聽著。

  阿義繼續大叫:「你不要回頭!也不要出手!你可以穿過剩下的
三、四人!」

  我靜靜聽著。

  子彈拼命擊碎著,房裡每一樣可以被擊碎的東西。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阿義大叫:「信任我!我眨五次眼睛就一起衝出去!」

  我笑了。

  我大叫:「你劍法好爛!我會死的!」

  阿義大叫:「幹你媽啦!我不會讓人拿槍指著你!」

  我站了起來,緊握手中的樹劍,大叫:「去吃屎吧!我的劍法一
直都比你強多了!我可以頂住九把槍!一把不少!我掩護你!」

  阿義也笑了。

  兩個人,都不必再多說什麼。

  沒有人會被另一個人掩護的。

  也沒有人,需要另一個人的掩護。

  因為,死,已經不再可怕。

  「其實我們今晚已經賺到了!」阿義大笑。

  「總算當了一晚大俠!」我也大笑。

  大笑間,木門整個倒在地上,碎爛不堪,子彈聲卻依舊不絕。

  「來世英雄再見!」阿義喊道,將面具扔掉。

  「來世英雄再見!」我也喊道,將面具揉碎。

  眼神交會,肝膽相照。

  雙雄衝出!

  這是乙晶劍法在江湖嶄頭露腳的第一次。

  或許,也是最後一次。

  所以,我要將乙晶劍法使得淋漓盡致,威震天下。

  威震天下,幾秒也好。

  但我畢竟無法將劍遞出。

  阿義也沒法子。

  我們兩個呆站在房門口,看著大廳上躺滿正在喘氣哀號的槍手。

  而大廳中央,佇立著一道霉綠色。

  唐裝老俠。

  是師父!

  比鬼還強的師父!

  「掌比槍快,氣比子彈快,大抵上就是這個道理。」師父淡淡說
道。

  說著,師父突然伸手一揮,凌厲的氣劍刺向地上一名槍手。

  那槍手眉間裂開,手中正欲偷襲的槍緩緩垂落地上。

  「在你們還不會氣劍之前,也許我們該練練暗器,雖然師父自己
也不太會。」師父不好意思說道。

  師父何時進來、如何出手,我跟阿義一無所覺。

  但我們完全說不出話來,內心強烈澎湃著。

  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激動。

  師父探頭看了看房間裡,說:「你們下手了?」

  我點點頭,大聲說道:「師父!我錯了!我不該…」

  師父搖搖頭,說:「你有你自己的正義,師父無論如何都很高興。」

  我的眼淚忍不住滑了下來,大聲說道:「多謝師父相救!」

  師父傻笑說:「你們兩個發出這麼劇烈的殺氣,想不注意到都很
難。」

  阿義鬆了口氣,坐在地上說:「好險!差點就死了!」

  我忙說:「我們去把房間裡的綠影帶毀掉!快逃出去吧!這麼多
槍聲,警察應該快來了。」

  阿義跟我剛剛都脫掉面具,所以師徒三人便到房間裡將側錄帶一
捲捲毀掉,這時我突然後悔大叫:「剛剛差點白死了!」

  阿義一愣,問:「為什麼?」

  我指了指房間裡側靠山壁的水泥牆,阿義登時大叫:「靠他媽的!
我們真笨!」

  說著,師父大笑走向前,按住彈痕斑駁的牆壁,「崩」出一大塊
缺口,師徒三人便躍出牆洞,游上垂直的山壁。

  「崩」出法律漏洞,然後溜了。

  這是我跟阿義的處女戰,也是我這輩子最難忘的驚心動魄。

  在耗竭每一滴荷爾蒙後,肚子餓慘了。

  「第一次殺人。」我嘆道。心中畢竟一抹哀愁。

  「第一次殺壞人。」阿義補充道,又說:「我恐怕會殺上癮。」

  師父瞪著阿義,說:「要殺上癮,要先學會高強武功!」

  夜深了,路邊只剩寥寥幾個攤販,我選了個座位,點了六盤蚵仔
煎、三盤海鮮炒麵、五碟快炒、三大碗四神湯、三大碗豬血湯。

  我跟阿義實在餓瘋了,立刻狼吞虎嚥起來,師父也卯起來亂吃一
通。

  在殺人過後的夜裡,這樣大吃大喝好像頗為諷刺。

  但能這樣大吃大喝,也只有問心無愧才能辦到。

  血腥味已經遠離,眼前的,是飄著蒸蒸熱熱的美味。

  「英雄無悔!」師父大笑:「笑談渴飲匈奴血,壯志肌餐胡虜肉,
這是岳爺爺的英雄氣魄,為國為民,俠之大者!」

  師父說得很有道理。

  但師父滿口蚵仔,又說道:「不過啊,岳爺爺雖是個千古傳誦的
大俠,但他內心的煎熬跟咱們相比,卻是小巫見大巫了!」

  我奇道:「怎麼說?」

  師父灌了口豬血湯,含含糊糊地說:「岳爺爺殺千萬匈奴,他沒
得考慮!因為這是為朝廷、為境內兆民拼命,岳爺爺沒得選擇,只要
拿下勝利、收復失土、營救天子就對了,他沒心神思考胡人也是人,
也是有爹有娘、有妻有兒的。岳爺爺這英雄下場雖慘,卻當得坦坦蕩
蕩。」

  這話說得有趣。

  我也亂七八糟塞了滿嘴的東西,說:「我有些懂了,同樣是殺人,
我們卻是觸犯國家法律,亂用私刑,所以我們會良心不安,但岳飛卻
是奉國家命令行事,他就不必良心不安。」

  師父想了一下,搖頭說:「這話只說對了一半,不是良心安不安
的問題,而是有沒有選擇的問題。」

  阿義沒空理會我們,只顧著大吃大喝。

  師父繼續說:「岳爺爺殺胡人的鐵騎雄兵,他沒得選擇,因為他
是萬將之將,他的背後是家國律法。岳爺爺最後不也依了十二道金牌,
赴京送死?如果岳爺爺心中懷有雪亮亮的正義,他大可挑起違令之
罪、挑起被萬世誤解之名,勇敢揮軍直上!如此不就少了千千萬萬被
胡虜奴役的漢民!」

  師父以豬血湯做酒,大笑喝下:「說起來,岳爺爺這英雄當得輕
鬆,一死了之,萬古流芳啊!」

  如此說來,岳爺爺終究不夠英雄,的確。

  岳爺爺選擇了律法,視黎民百姓無物,毅然赴死。

  我接著說:「而我們,卻要在出手前審慎判斷一個人當不當殺,
簡直一天到晚都在違法,都在考慮是否該給予壞人改過機會,一堆的
煎熬,我已開始感到壓力沈重。」

  阿義突然插嘴:「殺死刑犯的為什麼不是受害者家屬?我看他們
雖然希望壞人死掉,可也沒種自己動手啦!真正動手幹掉那些死刑犯
的,就是領錢做事的劊子手,他們也不必考慮那麼多,反正殺人是他
們的工作,他們也沒得選擇,砰砰兩下就OK了。」

  我忍不住說:「那叫法警吧,說劊子手好難聽。」

  阿義說:「反正一樣是殺人,軍人跟警察都可以推說是誰誰誰叫
他這樣幹的啦。」

  嗯,將殺人的心理負擔推給制度,彷彿制度本身真是正義的,而
正義只是藉著自己手中的板機輕扣,傳送出去,跟自己一點關係也沒
有。

  制度真是強而有力的正義靠山。

  而我們師徒三人的所作所為,背後的靠山不是可以依附的制度,
而是模模糊糊的正義。

  模模糊糊,卻熱血澎湃。

  相當真實、有血有肉的正義。

  卻也模糊得令人不安。

  沒有人,包括師父自己,可以說服我何者當誅、何者當誡,殺人
的手長在我腕上,什麼都要自己來。

  執行正義的大俠,這真是充滿生命不確定性、價值惶恐的良心事
業。

  正當三人搶著撈起最後一碗四神湯的湯水時,阿義突然大叫:
「幹!電視!」

  小販也被阿義的叫聲嚇了一跳,回頭看了我們一下,這一看,小
販也露出疑惑的表情,又轉頭看了看掛在攤販車上的電視,又看了看
師父。

  電視上,一個婦人正拿著一張照片哭訴,而照片立刻被攝影機定
格放大。

  照片中,是婦人跟一個老人坐在公園涼亭中,那老人的臉很迷惘,
身上穿著一件青綠色的唐裝。

  那老人,絕絕對對、萬無一失,就是師父!

  師父也傻了眼。

  那婦人在鏡頭前哭訴著:「........所以請善心人士幫我留心一下,我
爸爸這幾年神智不清的,已經好久沒回家了,不知道現在在哪裡,請…」

  師父用力放下大碗,發狂大吼:「操妳奶奶的!誰跟妳神智不
清!」

  我跟阿義嚇了一大跳,只見電視中的婦人繼續哭著,而電視底下
出現一組電話跟住址。想必是師父家裡的電話跟地址。

  師父滿臉通紅,指著電視破口大罵:「妳這瘋婆子霸佔我的窩!
還賴我是妳爹!操她祖宗!整天盯著我咒我!逼老子躲得遠遠的!」

  我看了看阿義,阿義也是一臉窘迫。

  小販趕緊把電視關掉,但師父似乎罵上口了,繼續大吼:「你們
兩隻兔崽子明天跟我去員林!把那瘋女人幹掉!就為了正義!」

  我跟阿義唯唯諾諾,唉,那女人不曉得是誰,那麼倒楣要被師父
幹掉。

  師父緊握著拳頭,嘶吼著:「臭三八!明天就是妳的死期!」

  我趕緊付了餐錢,跟阿義死拉著像小孩子一樣抓狂鬼叫的師父離
開。

  蹺課。

  不為了練功,不為了行俠仗義,而是為了去員林。

  去員林,去殺一個自稱是師父女兒的倒楣鬼。

  師徒三人坐著公車(本來師父要一路踏著商店招牌跟電線桿去員
林的,但被我強力阻擋下來),一路上沒說沒笑,談不上心情好或不
好。

  對於那女人是不是師父的女兒,我自己是疑信參半的。

  疑的是,師父深愛著三百年前的花貓兒,甚至我跟阿義在練功時,
師父都會唱著奇怪的山歌思念花貓兒師母。也因此,花貓兒師母死後,
師父應當不會再娶,也不會平白生了個女兒。

  另外,師父從秦皇陵中爬出後,也不過幾年的時間,怎會生出一
個年紀可以當我媽的女兒?

  不過,要是那女人是師父以前的乾女兒,那就另當別論了。

  也許師父記性不好(不是也許,師父就是常常忘東忘西的),忘
了有這號人物也說不定,更說不定的是,師父可能跟他的乾女兒吵過
大架,負氣跑出員林的窩,現在只是當著我們的面不好意思承認罷了。

  畢竟被指說「神智不清」,對師父的傷害一定很大。

  師父既不肯在功夫上露一手,又有一套三百年前的血腥往事,自
然被別人當作是瘋子了。也難怪師父要生氣。

  而阿義信不信呢?

  阿義是這樣說的:「管他的,反正師父想殺就殺,我也管不著,
也沒辦法管。」

  就這樣,三人下了公車,我跟阿義跟著怒氣沖沖的師父,快速往
一條破巷子中鑽去。

  巷子很傳統,典型的傳統。

  這裡是員林的哪裡,並不重要,因為這種巷子爬遍了台灣每一塊
土地,可說是最堅強的人文地理樣貌,綿延著古老的生命力。

  而師父,這一個暴跳如雷的老人,在這幾條錯綜的巷子中,似乎
是個相當相當知名的大人物。

  「天啊!是老瘋癲!」拿著菜籃的胖婦人愣了一下,轉身報訊去。

  「哇!關家他家那老傢伙回來哩!」坐在門口搖扇子的老人叫。

  「啊~~~瘋子~~~哇~~~」一個小孩子哭到摔倒。

  「昨天晚上的深夜新聞有報…」兩個八婆竊竊私語著。

  「姓關的瘋子…」抽著福祿壽香煙的漢子,瞪大眼睛。

  師父的臉色越來越低沈,我簡直不敢多看一眼。

  師父該不會真要殺那自稱他女兒的婦人吧?我一直抱持著阻止師
父的心意,所以才跟阿義一同蹺課來員林的。

  但師父的情緒卻極度惡劣,身上也散發出不斷膨脹、又快速壓縮
的殺氣。

  我能阻止得了師父去殺一個不當殺的婦人麼?

  我看了看阿義,阿義的神色也罩著一層霜。

  「師父,你不會真要殺了那…」我說。

  「廢話!」師父破口大罵。

  「可是她罪不當…」我又開口。

  「罪不當殺?該當的!」師父的殺氣簡直像爆米花一樣,霹哩趴
啦作響。

  這下慘了。

  等一下我該偷襲師父,讓師父先清醒一下嗎?

  「就是這間!」師父指著一棟三層樓的老房子,接著猛力敲著門。

  儘管師父可以一掌將門轟得稀爛,但師父還是「咚咚咚咚咚」地,
卯起來敲門。

  我向阿義使了個眼色,再看看師父的後腦勺跟背。

  阿義點點頭。

  很好,要是那婦人一開門,我就一掌擊向師父的背窩,阿義掌力
輕多了,則負責揮掌幹師父的後腦勺,讓師父暫時昏倒,冷靜冷靜。

  這時,門打開了。

  我跟阿義雙掌齊出!

  但,師父突然往後彈射兩步之距,躲開我跟阿義的掌力。

  我跟阿義耳根一熱,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時,師父的眼神卻陷入重
重迷霧,不理會下手偷襲自己的徒弟。

  師父不僅眼神陷入迷霧,身上急速膨脹、又不斷急速收縮的殺氣
頓時流瀉無蹤。

  就像一顆瘋狂漲大的雞蛋,蛋汁一下子從內擠破蛋殼,流光光了。

  重要的蛋黃也一道流光光了。

  流光光,所以只剩下脆脆的蛋殼。

  師父,他不僅殺氣流光光了,連靈魂也一併流瀉散去。

  他只是張著嘴,看著門邊的婦人,那個號稱自己女兒的婦人。

  那婦人眼睛盛滿淚水,張口叫了聲:「爸!」

  師父的身體簌瑟地抖著、激動著。

  婦人走了過來,拉著師父說道:「爸!你都跑去哪裡了!」

  師父啞口不言,只是「咿咿咿」地發出怪聲。

  我跟阿義傻了眼,正想喚師父回神時,婦人看了我們一眼,感激
說道:「是你們送我爸爸回家的嗎?請進請進!」

  說著,婦人拉著殭尸一般的師父,帶著我們兩師兄弟進門。

  房子不算小,雖然舊了點,但卻收拾得很乾淨。

  婦人倒了幾杯茶,熱切地說:「謝謝你們兩個,你們是在哪裡找
到我爸爸的?」

  阿義支支吾吾,我只好亂說一通:「我們這幾天在…在學校
附近,就是八卦山附近,常常看到這個老先生…然後,然後就看了
昨天深夜的…」

  這時,癱在椅子上的師父突然有氣無力地開口:「操!妳為什麼
說是我女兒!」

  我一傻眼,師父的精神一振,狠狠地說:「見鬼了!妳霸佔這個
窩,還胡說八道些什麼!阿義!替師父斃了她!」

  婦人臉上浮現深沈的無奈,說:「他一定又跟你們說,他是從什
麼三百年前的明代來的,對吧?」

  我跟阿義臉上堆滿尷尬,說:「對。」

  婦人嘆了口氣,說:「他這個病已經好幾年了,偶而還會到處亂
跑,說什麼要去找徒弟教武功,這兩年半更是全不見蹤影,更早之前,
他還說他跑到日本去,唉,沒護照沒錢怎麼去?」

  阿義突然爆口道:「師父多半造了小船,翻了就用走的。」

  婦人奇怪地看著阿義,我急忙岔開話題,說:「老先生真的是妳
爸爸?」

  師父在一旁咬牙切齒,身子卻軟軟地陷落在椅子上,形成奇怪的
矛盾。

  不等婦人回答,師父氣呼呼地說:「我把窩讓給了妳也就罷了,
妳竟說老子神智不正常!」

  婦人同情地看著師父,遞了杯熱茶在師父面前,說:「爸,這房
子是幾年前凱漢買的,是你不住台北老家,也不想再住在安養院,過
來跟我們住的。」

  師父鬼吼:「什麼凱漢!凱漢是誰我不認識!」

  婦人擦了擦眼淚,說:「凱漢是你的女婿,我的丈夫啊!」

  師父滿臉不屑,婦人卻慢慢地從木桌抽屜中,拿出好幾本相片簿,
說:「爸,你瞧,這是我們一起照的照片,你又忘了?」

  師父瞄了相片一眼,說:「我忘了,我記得清清楚楚!」隨即又
抓狂大叫:「又想讓我上當!根本沒這瞎事!」

  我跟阿義接過相簿,翻開看,裡面是師父的「全家福」,一張張
和樂融融的照片,照片中的師父笑得挺開心,穿的衣服有唐裝、格子
襯衫、西裝,還有白色汗衫等等,不像現在千篇一律的霉綠唐裝。

  師父的頭髮並不是現在的花白,還摻雜著幾縷黑絲,身旁常常有
個老婦人在一旁陪著,而所謂的女兒(年輕版),則常常偎在兩人中
間。

  但照片的日期,卻有些奇怪。

  有許多泛黃的照片,右下角的日期都是1974年之前的。

  這可真是怪了。

  依照師父的說詞,他是在1974年秦皇陵被發現時,從墓裡爬出,
重見天日的。

  但這些照片,有的甚至是1960年代拍的,照片中的師父著實年輕
了好幾歲!神采奕奕的!而年輕版的婦人則穿著畢業服,摟著師父!

  師父在一旁看著我跟阿義疑惑的表情,氣得大叫:「你們這兩條
狗崽子!還不快快為民除害!替天行道!」

  我歉然地看著師父,而婦人開口了:「我爸是從大陸跟國民政府
一起過來的,在台灣娶了我媽媽,做的是戶政事務員,本來什麼都好
好的。」

  婦人哀傷地說:「但,我爸他自從媽死後,就一直很不開心,身
子也變得有些毛病,雖然搬來跟我們住了一段時間,但他的身子卻越
來越壞,當時,我跟我先生事業正忙,現在想起來也都得怪我們,唉
........我們只好將爸暫時送進台北的老人安養院,沒想到,爸一進
去沒幾個月,就突然神智不清,直嚷著自己是古代的俠客,還從安養
院中跑了出來,又跑回來這裡。」

  我簡直無法插嘴,只能聽婦人繼續說:「一開始我以為爸是老人
癡呆症,耍性子,但他卻直嚷著我們佔了他的房子,又說不認得我這
女兒,我先生很生氣,跟他大吵了一架,爸就這樣走了。」

  婦人憐憫地看著師父,說:「爸有時還會回來,站在家門口呆呆
站著,但一看到我開門出來喚他,他不是慌張地逃跑,就是傻傻地讓
我拉了進來,過幾天又跑得無影無蹤。」

  師父生氣大叫:「放屁!放屁!放屁!」

  婦人看著師父,又流下眼淚,說:「爸,你這兩年不知道去了哪,
一次都沒回來過,叫我好擔心!凱漢也很後悔對你生氣!爸!那兩個
小孫子很想念你,你知道嗎?他們放學回來後,你就可以看到他們
了!」

  師父看著婦人的眼淚,愣了一下,隨即像瀉了氣的皮球,哀怨地
縮在椅子上。

  此刻,兩段故事在我腦中毫不留情地撞擊著。

  一段,是師父的玄異故事,簡直沒有相信的空間。

  但師父就是師父,師父身上的武功也絲毫不假,甚至,藍金也真
來找過師父!

  另一段,是眼前婦人哭哭啼啼訴說的故事,還有照片為證。

  照片半點不假,裡面的的確確是幸福的全家三人合照,很多都是
師父應該還埋在土裡時所拍的。

  這兩段故事並非像齒輪般彼此咬合著,而是像兩台笨重又超速的
砂石車,歪七扭八地撞在一塊。

  我忍不住問:「師父,不,老先生是什麼時候從安養院逃走的?」

  師父閉上眼睛,我從他身上竄出的氣流知道,他對我的問題感到
相當不滿。

  婦人想了想,手指慢慢地一隻隻張開、壓下,說:「九年了吧,
快十年了。」

  今年是1988年,剪掉九年,正是1979年,距離師父破土而出更已
有五年時間!

  太怪異了,我跟婦人借了枝筆,在紙上畫了幾個時間點,想了想,
突然說:「師父!我忘了你說你出土幾年後,才從中國大陸渡海來台
灣?」

  師父閉上眼睛懶得理我,只是用手指比了個「五」。

  1974加上5,也正好是1979年!

  將兩個版本稍稍融會貫通一下:師父從安養院逃出來,大喊自己
是古代大俠的時間,正好是師父從中國大陸渡海來台的同一年,在這
之前,兩個版本南轅北轍搭不上線(一個人在台灣、一個人在中國大
陸),但在那1979年之後,兩條線才完好地貼著。

  「師父,你既然以前五年都待在中國大陸,為什麼會知道員林這
個......這個窩啊?」阿義問。

  真是個大哉問!

  面對這樣的大哉問,師父沒說話,只是「哼」一聲帶過。

  彷彿這個問題輕如鴻毛。

  我受不了師父龜縮的態度,又問:「師父,阿義問你為什麼知道
這個地方?」

  師父冷冷地說:「這地方是我來台灣住的第一個地方,這女人說
得東西亂七八糟,鬼扯!瞎說!謬論!無一可信!」

  師父像個歇斯底里的小孩子。

  婦人又嘆了口氣。

  自從我們進門,她已經嘆了非常多次氣了。

  遇到這樣的情況,誰都會不斷嘆氣。

  婦人站了起來,走到書櫃上,搬了一大本陳舊的書冊下來,吹了
吹上面的灰塵,拿給師父,師父看了一眼,沒好氣問道:「看什麼?
走開!」

  婦人只好打開書簽插著的那頁,說:「爸,這是你們戶政事務人
員的員工連絡冊,你瞧,這是你。」

  師父瞪著連絡冊,說:「根本不像我!」

  婦人只好將冊子拿給我跟阿義,我跟阿義一看,乖乖,什麼不像?
簡直像透了!

  不過奇怪的又來了!

  年輕版的師父大頭照下,名字不是師父自稱的「黃駿」,而是「關
硯河」。

  姓黃跟姓關,差別很大。其中必定有個是假的?!還是兩個都是
真的?!

  這真是匪夷所思,幸好,名字的問題跟之前的問題比起來,只能
算是個小疑問。

  不過一連串的疑問加在一塊,就像是杯胡亂調的雜種酒一樣,難
以下嚥。

  這時,門鈴響了。

  婦人請我們坐一下,便去玄關開門,只見一個紅光滿面的老人衝
了進來,開心地大聲嚷嚷:「老關!你可回來啦!我聽街坊說的,就
一個勁來看你!」

  師父忍不住睜開眼,淡淡地說:「你是老幾?我不認識。」

  老人哈哈一笑,說:「老關!你真忘啦?難怪這兩年跑得不見人
影!」

  婦人跟我們解釋道:「這個先生是我爸的老同鄉,當初一起跟國
民政府過來的,也一起在戶政事務所做事,後來我爸搬來跟我們住的
期間,他也搬了過來,是我爸拜把的好兄弟。」

  師父聽到這裡,又動了肝火,說:「他奶奶的!」

  老人拉著縮在椅子上的師父,熱切地說:「老關!等會叫小梅騰
個飯,咱倆喝壺好酒!」

  師父瞪著老人,老人依舊笑著說:「當初你進安養院那鬼地方,
我可是夠義氣地陪你進去住了幾個月,就怕你在裡頭無聊沒伴,哇你
這傢伙這幾年卻在外頭好生逍遙!」

  我又想起一個疑點,於是緊張地問道:「師父,你記得安養院嗎?」

  師父大聲說道:「怎不記得?!我在海底走太久了,走得迷迷濛
濛的,後來累了就讓海潮帶著我,一邊休息一邊辛苦地閉氣,後來我
給沖上岸後,簡直昏死過去,我一覺醒來後,就躺在見鬼的什麼安養
院裡頭!」

  師父越說越激動,吼道:「見鬼的安養院!裡面的人都說我瘋了!
操你娘!要不是老子禁殺無辜,個個屍橫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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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號稱師父摯友的老人,連忙安慰師父說:「沒的沒的,老關你歇
息一下就沒事了!」

  師父嘶吼道:「什麼老關!老子是黃家村長大的!」說著,師父
伸手虛點老人的「叮咚穴」跟「不講話穴」,老人被封住氣血,就這
樣不能動彈,有口不能言。

  我心頭的疑惑堆疊堆疊,心煩意亂,阿義則道著頭苦著臉。

  突然,我靈機一動。

  「師父!我幫你殺了她!」我指著婦人大叫。

  師父大吼:「快快快!下手莫留情!這瘋婆子快把我搞死了!」

  婦人驚訝地看著我,我跳下椅子,爆出全身殺氣,伸掌奮力往婦
人胸口轟去!

  「崩!」

  我全力一擊下,洶湧的力道卻被吸入一塊大海綿中。

  大海綿不是別人。

  就同你猜的,是驚慌失措的師父!

  師父的掌及時貼著我的掌,將我的力道接了過去,霎時,師父額
冒白氣,往後退了兩步,伸出另一隻手往空中一擊卸勁。

  畢竟那一掌是我的傾力之鈞,師父若是將我硬生生震開,我一定
大受內傷,但師父照單全收的結果,即使師父的內功深湛,在不運功
抵禦的情況下,也必受小傷。

  我的計畫算是成功了。

  為了試探師父對這名婦人的感情,我不惜冒險一擊,要是師父不
阻止我,我便將沒有收勢的強大掌力硬是打入婦人身後的牆上,要是
師父阻止我了,便證明師父的心底深處,有著對婦人難以割捨的情感。

  而師父出手阻止了。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師父一邊咳嗽,一邊揮著手。

  我看著咳嗽的師父,說:「師父,她真的不是你女兒?那你為何
要阻止我殺她?」

  師父並不回答,一手抓著我,一手抓著阿義,急步走出這棟快把
師父窒息的房子,留下那名號稱師父女兒的婦人,呆立在客廳。

  師父看著前方,拎著我倆師兄弟,熟捻地在巷子中轉來轉去,轉
出了巷道,師父終於將我倆放下,咳嗽了幾下,說:「師父終究不願
對不當殺之人,痛下殺手,唉…」

  就這樣,員林是個充滿問號的地方。

  面對一個殺人者,會是怎樣的心情?

  也許是厭惡,或帶點害怕吧。

  但,若殺人者是自己的心上人時,那種感覺絕非三言兩語可以形
容的。

  特別是,那個殺人者還打算繼續累犯時,那種感覺就更加複雜了。

  乙晶現在的心情,就很複雜。

  「你才國三。」乙晶憂愁地說。

  「妳也是師父的徒弟,妳知道的。」我低著頭。

  乙晶跟我,就坐在籃球架下,看著阿綸、阿義等人打籃球。

  阿義只要一拿到球,就卯起來灌籃,從下場到現在已經灌了十七
次籃了。

  「可是你才國三。」乙晶重複地說著,身上的氣充滿了矛盾的味
道。

  「大俠沒有分年齡,妳也是師父的徒弟,妳知道的。」我說。

  「殺人是什麼樣感覺?」乙晶嘆了口氣,又說:「其實我根本不
想知道,無奈,殺人的人是你,不是別人。」

  我抓緊乙晶的手,說:「沒有人有權力決定另一個人的生死。」

  乙晶盯著我的眼睛,說:「既然你這麼想,為什麼還殺人?你心
裡應該知道,無論如何,這個世界跟師父的武俠世界已經很不同很不
同了!」

  我繼續說道:「就因為沒有人有權力決定另一個人的生死,所以
隨意斷人生死的壞蛋,就不能讓他繼續留在世界上。」

  乙晶的手抓痛了我,說:「我知道那種人很壞,我也知道以暴制
暴有時候是情非得已的,但有必要殺人嗎?」

  我點點頭,說:「有必要。」

  乙晶有些生氣,說:「那不也一樣在斷人生死?」

  我搖搖頭,說:「不一樣,壞蛋的生死是自己斷的,只是由大俠
來動手。」

  乙晶氣呼呼地說:「你殺了人,不就跟那些壞蛋一樣?」

  跟那些壞蛋一樣?

  我笑了。

  乙晶愣了一下,然後也笑了。

  乙晶知道,一個殺了人的大俠,還能這樣悠然跟自己心愛的人坐
在一起,這個大俠心中,至少是自認坦坦蕩蕩的。

  也至少,還笑得出來。

  阿義賞了一個高個子火鍋,隨即又灌了籃,噓聲四起。

  乙晶幽幽地說:「其實,我最怕你心底不舒坦。」

  我懂,我也怕自己的坦坦蕩蕩是強裝出來的。

  但我深知,只要乙晶在我身邊,我就不會是殺人魔王,而是大俠,
總是笑嘻嘻的大俠。

  「但我也怕你開心。」乙晶低著頭。

  這句話,模模糊糊的,我心中卻揪了一下。

  「睡覺前難免會想東想西,只有那時候才會有點悶。」我說,看
著乙晶烏溜溜的頭髮。

  「那怎麼辦?」乙晶說。

  「以後會習慣的吧。」我說。

  「殺人的事,還是不要習慣的好。」乙晶若有所思。

  「我是說殺人後的心情調適,總會慢慢習慣過來。」我解釋。

  「那樣更不好。雖然你覺得坦坦蕩蕩比較沒有負擔,但,」乙晶
認真地看著我,說:「殺了人,還是難過一下比較好。」

  我若有所悟,說:「我有點懂妳的意思了。」

  「殺人的事,以後還是要讓我知道,雖然我說不定還是會生氣,
但你就是要讓我知道。」乙晶堅定地說。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夕陽越沉越低,籃球場上依舊持續著沒品的清一色灌籃打法。

  突然,阿義不留情地抄截了阿綸的球,雖然阿綸是阿義的隊友。

  「等一下一起練點劍法再回家好不好?」我說,這真是奇怪的約
會方式。

  「不行啦,你不想繼續升學,我可一樣,我媽幫我找了新的家教
老師,今天第一次上課,七點。你要不要一起聽?劍法等課上完再一
起練吧。」乙晶看了看錶。

  「喔,沒興趣。」我說:「大俠不用唸書。」

  乙晶笑著說:「今天上的是英文,大俠要殺外國壞人,就要懂英
文。」

  我哼了一聲,說:「大俠殺洋鬼子,希哩呼嚕就殺光光了,要懂
什麼英文?」

  乙晶一臉哀怨,說:「男大俠不關心女大俠的未來。」

  乙晶對外文極有興趣,將來想念南部的文藻語專,至於更遠的未
來,乙晶就沒有頭緒了,或許,當一個很聰明又高學歷的女俠也說不
定。

  如果乙晶去念文藻,我們簡陋卻勇冠全球的凌霄派,也會移陣到
風光明媚的南部,到那裡行俠仗義。

  我揹起書包,說:「妳去上妳的課吧,那樣也好,我想再去員林
一趟。」

  乙晶也揹起書包,說:「為什麼還要再去一次?」

  我皺著眉頭,說:「我想知道師父到底是誰、到底出了什麼事等
等,我想幫助師父。」

  乙晶說:「應該的,不像某人只會欺負弱小灌籃。」

  阿義沒有聽見,只顧著抄截跳來跳去的球,不論球在誰的手裡。

  於是,我送乙晶下山後,就跳上公車,在暮色中往員林前進。

  師父在員林的「家」,僻處深巷,我雖來過一次,卻也著實找了
好久才找到。

  我站在門口,聽見房子裡細細碎碎的笑聲、電視聲、還有筷子聲,
大概是在吃晚飯了吧,於是我站在門口發呆,直到筷子聲停了,餐餐
盤盤的敲擊聲開始了,我才上前按門鈴。

  門打開了,是個穿著國小制服的男孩子。

  「我有事找你媽媽,可以進去嗎?」我說,微笑著。

  小男孩往後大叫:「媽!有人找妳!」

  收拾碗筷的聲音停了下來,「師父的女兒」從廚房探出頭來,看
見是我,便匆匆擦乾手,喚我進客廳。

  「師父的女兒」,我還是暫且稱她「婦人」好了,雖然我心中已
經認定她的的確確是師父的女兒,因為那幾本相簿中的照片萬分不
假,在1988年時,我也根本沒有什麼電腦合成照片的概念。

  婦人簡單地向我做了家庭介紹:正在嗑瓜子的男人,是她先生,
而兩個正在電視機前搖頭晃腦的,則是她的一雙子女,分別念小學三
年級跟一年級。

  「我爸爸他人還在你那邊嗎?他有地方住嗎?吃得好不好?」婦
人眼中帶淚,但他的先生則是一臉不耐。

  我點點頭,誠懇地說:「你爸爸他人很好,現在住在我家,沒有
人身體比他還健康了。」

  婦人匆匆到抽屜裡翻出皮夾,拿了五張千元大鈔塞在我手裡,說:
「請你好號照顧我爸爸,他脾氣不好,你費點心思勸他回家,不要讓
我再擔心了,況且我心中有件事非找到我爸爸不可。」

  我堅決不收這些錢,況且,我身上最不缺的三樣東西,其中有一
項就是錢。

  「我今天來,是想再多問問妳爸爸的事,因為我始終都想不透是
怎麼一回事。」我說,將錢塞回婦人手裡。

  婦人請我坐下,為我倒了杯茶,說:「想問什麼?難道我爸爸又
做出什麼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師父是不斷地在做。

  但,的確是有奇怪的地方。我突然想起了師父在秦皇陵中被藍金
氣劍刺穿的傷口,那傷口可是千真萬確的。

  我說:「妳爸爸跟我提到過他手上的傷口,妳對那個傷口有印象
嗎?」

  婦人沒有片刻猶豫,說:「當然有印象,那兩個圓圓的大疤痕,
我從小時候看到現在了,那是八年抗戰時,我爸爸在大陸所受的傷。」

  這個答案跟師父的答案搭不上邊,但我早有心裡準備,並不覺得
特別意外,只是忍不住又追問:「是怎樣受的傷?刀傷?被子彈打
到?」

  婦人說:「我爸爸說,那是日本人丟了顆手榴彈,爆炸後石屑插
進手掌心,害他差點殘廢。」

  我點點頭,說:「原來是這樣。」雖然,我依舊深處於疑惑的泥
沼。

  婦人難過地說:「當初真不該將他送進安養院,讓他得了老年癡
呆症。」

  婦人的先生突然不悅地說:「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他要是回來
了,還不是整天瘋言瘋語?」

  婦人低頭不答。

  我尷尬地喝著熱茶,小聲地問:「妳爸爸他…他以前學過什麼國
術沒有?他很喜歡談這方面的事。」

  婦人搖搖頭,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我爸爸他以前根本沒
學過這方面的東西,也看不出他有興趣,但他失憶以後,就沈迷在另
一個他捏造的世界裡。」

  我忍不住細聲道:「妳沒想過妳爸爸真的會武功?」

  婦人說:「沒想過。」

  我失笑道:「那天妳爸爸好像露了一手,把他以前那個老朋友點
穴了,讓他不能動彈不是?」

  婦人嘆道:「那件事叫人生氣,你們走後,我跟鄰居將氣得差點
中風的李大伯送到醫院急診,幸好李大伯休息一下就好轉多了,沒被
我爸氣死。」

  我本想解釋那位號稱師父同鄉老友的老人,不是中風而是被暫時
封住血脈,但這太麻煩了。

  太麻煩了。

  我認真說道:「妳爸爸絕無可能會真的功夫嗎?」

  婦人肯定地說:「我爸爸身體一向不好。」

  我拿起杯子,遞給婦人看,杯子裡的熱茶不但很熱,還熱到蒸蒸
沸騰,不斷冒泡。

  婦人感到訝異,說:「怎麼會這樣?」

  我小聲地說:「這是妳爸爸教我的本事,他自己的本事更大。」

  婦人不可置信地說:「你剛剛加了什麼在茶裡?」

  我說:「是氣功。」

  婦人的臉有些不悅,說:「氣功?」

  我說:「你爸爸是氣功大師。」這個說法,已經比武林第一高手
要社會化的多。

  婦人想要接話,卻一臉「不知道該怎麼接起」的樣子。

  我只好轉移話題,說:「妳有沒有聽那個中風的老伯伯說過,在
老人安養院裡,曾經發生過什麼事?」

  婦人搖搖頭,卻又想起了什麼,我說:「什麼旁枝末節、零零碎
碎的事都可以跟我說,因為我覺得在安養院裡一定發生了什麼,妳爸
爸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此時,嗑瓜子的男人有些恙怒,說:「跟小孩子說這麼多做什麼?
叫警察把妳爸爸帶來家就是了,把地址留下來就可以了。」

  婦人想了一下,說:「我爸在安養院的期間,整天喜歡找人下棋,
也喜歡找人打麻將,至於有幾個老伯伯在練太極拳跟舞劍之類的活
動,他反而沒多大興趣,這些都是李大伯跟我說的。」

  我邊聽邊點頭,這都沒什麼特別的。

  婦人繼續說道:「後來,有幾個國際扶輪社的外國年輕人去安養
院當一陣子義工,我爸爸還很熱切地招呼他們跟他下棋、象棋,他們
都是外國人,我爸爸也真夠耐性,不只教他們學圍棋跟象棋,還同他
們學西洋棋。」

  師父真是好興致。

  婦人喝著熱茶,說:「爸就是這副熱腸子,聽李大伯說,爸後來
西洋棋也下得挺好。」

  我只是點點頭,不難想像師父逼著別人學圍棋、學象棋的那股幹
勁。

  婦人有些想笑,繼續說:「只是沒想到,我爸爸才剛剛教會他們
下圍棋,就有一個聰明的年輕人連贏我爸爸好幾盤圍棋。」

  我沒下過圍棋,不太知道這樣初學現賣的本領有多麼厲害,但我
了解一個下了好幾十年圍棋的老人,突然被一個新手痛宰的話,一定
是幅極其慘烈的畫面。

  婦人慢慢說道:「那個年輕人後來便常常跟我爸爸下棋,應該說,
被我爸爸死黏著,磨著他下棋,一天總要下個十幾盤,這棋越下,我
爸就越不死心,尤其是那個年輕人有時候會同時跟五、六個人下棋,
其中總有一兩盤是盲棋,或夾雜著象棋。」

  我問道:「盲棋?閉著眼睛下?」

  婦人也頗懂圍棋的樣子,說:「就是不看棋盤跟棋子,直接靠記
憶下棋,這非常非常困難,更何況是一人對多人,那孩子真是天賦異
稟,更何況是個新手,這真叫人難以置信。」

  婦人突然眼睛一亮,說:「那孩子有副好心腸,後來我爸爸逃出
安養院後,他每年都會寄新年卡片到這裡來問候,前天還來過這裡,
說是來台灣觀光,藉著機會再來看看曾經教他下圍棋的爸。」

  我聽著聽著,心中盤算著如何測試師父會不會下圍棋。

  後來,又同婦人聊了些師父的陳年舊事後,我便起身告辭,直到
婦人送我到門口時,我才猛然想起剛剛進屋子時,婦人跟我說的話。

  「妳說妳有急事要找妳爸爸,是什麼事啊?要不要我轉告他?」
我說。

  「我也不太清楚,總之是件大事,請你務必轉告我爸爸,催他快
點回家。」婦人歪著頭,皺著眉頭。

  這真是莫名其妙。大概是思父心切吧。

  「我會的,再見。」我說。

  「再見。」婦人關上門。

  回到彰化,已經快十點了。

  我跳上大破洞,不見師父的蹤影,但我聽到師父的鼾聲。

  「裝自閉。」我打開衣櫃,師父果然縮在櫃子裡酣酣大睡。

  「怎不到床上睡?」我搖醒師父。

  師父揉揉眼睛,說:「心情不佳。」

  我拉起師父,指著床說:「你先睡,我跟乙晶講一下電話再睡。」

  師父打了個哈欠,說:「怎麼你跟阿義今天都偷懶不練功?」說
著,慢慢躺在床上。

  我不理會師父的問題,只是問道:「師父,你會下圍棋嗎?」一
邊拿起話筒,坐在角落。

  師父閉上眼睛,含含糊糊地說:「會啊,我師父教過我的,不過
他自己棋藝不精,所以我那一手也不怎麼樣。」

  我點點頭,正在撥電話時,師父突然像遭到雷擊一樣,從床上彈
了起來。

  我嚇了一跳,說:「幹嘛?」

  但,我立刻明白師父為何會驚醒的原因。

  「有殺氣。」我警覺著,拿起放在床底下的兩把鐵尺。

  「是高手。」師父沉著臉道,接過一把鐵尺。

  「這殺氣好恐怖。」我心驚著,這殺氣何止恐怖?簡直是鬼哭神
號!

  「一切小心。」師父瞇著眼。

  師徒兩人辨別方向後,便竄出大破洞,往殺氣的源頭衝去。

  踩著招牌、電線桿,師父將我拋在後面幾公尺,我在後面看著師
父的背影胡思亂想…

  這股殺氣好雜,雜亂中的雜亂。

  不安的殺氣節奏。

  沒有節奏的殺手氣息,更叫人不安。

  這年頭哪來這麼多武林高手?!

  師父停了下來。

  我也停了下來。

  因為殺氣不見了。

  殺氣本是氣,要迅速無端端消失在空氣之中,只有兩種可能。

  第一,是釋放殺氣的人死了。

  第二,是殺氣超絕地急速隱匿。

  第一點是不可能的,而第二點,更顯示出殺氣主人的鬼影無蹤。

  師父站在已經打烊的服飾店的招牌上,眼睛盯著前方的深黑小巷。

  我站在電線桿上,雙腳在發抖。

  坦白說,我的武功已經挺不錯了,但我仍然無法控制雙腳的悲鳴。

  因為我感覺到一雙藏在黑暗中的手,正機械式地向我們招手。

  剛剛的殺氣,只是打招呼的一種方式。

  或說是一種招魂的儀式。

  這跟衝殺在黑道槍火間的恐懼感,是截然不同的。

  「師父?」我怯怯地說:「你瞧那團殺氣走了嗎?」

  「別跟我說你不知道。」師父的眼睛依舊盯著那條暗巷。

  「那是好人還是壞人?有可能是好人嗎?」我問,手中的鐵尺輕顫。

  「別跟我說你不知道。」師父的嘴角有些笑意。

  「那該怎麼辦?」我問,這問題簡直亂七八糟。

  「別跟我說你不知道。」師父終於笑了,又說:「你今晚話特別多。」

  「沒,那就進去吧。」我咬著牙。

  「你進去,一分鐘後師父就跟在你後面。」師父將鐵尺收在腰上。

  什麼?一分鐘?

  「別開玩笑。」我有點發冷,說:「弟子學有未逮,不克前往赴義。」

  師父認真說道:「這年頭高手不易覓得,只是跟槍林彈雨決鬥的
話,武學終究會沒落的,你想變成在每個時代都適任的大俠,就要勇
於跟危險纏鬥。」

  我更認真地說:「真的不要。」

  師父的眼睛發出光芒,說:「要學會戰勝恐懼,而不只是柿子挑
軟的吃。」

  我的眼睛發出更璀璨的光芒,說:「我發誓以後吃柿子時,一定
挑最硬的吃,但不要想叫我一個人進去,你明明知道我還不夠資格進
去。」

  師父大笑:「只是找適合自己程度的敵人打鬥,怎麼可能當大俠
呢?在江湖上打鬥講的是搏命,又不是比賽。」

  這道理我當然很懂,但實踐起來不只需要勇氣,還需要不要命。

  但我要命。

  師父坐了下來,說:「況且,搏命之際講的不是勢均力敵,而是
身心俱技。你要相信正義之心,仁者無敵,並不是句口號。」

  我也坐了下來,說:「仁者無敵,皆大歡喜,世界和平,鼓手稱
慶。」

  我看師父一臉苦笑,只好又說:「師父,說什麼我都不會一個人
進去的,國文老師說得很好,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一日為師,
終生為父,師父,咱倆一塊進去衝殺衝殺。」

  師父有些詫異地看著我,說:「兩年前你還是說話結結巴巴的老
實頭,現在怎麼油腔滑調起來?」

  此時,殺氣斗盛,從巷子深處激然撞出,厲厲作響。

  師父抽出腰間鐵尺,站了起來,說:「人家在催我們了,要一起
走,便一起走吧。」

  我也站了起來,深深吸了一口氣。

  師徒兩人跳在清冷的街上,慢慢地、非常緩慢地踏進死神掌裡的
暗巷。

  慢慢地。

  慢慢地。

  慢慢地。

  裝餿水的塑膠桶、發呆的貓、發臭的便當、正在滾動的米酒瓶。

  還有一個坐在圓圓東西上面的流浪漢。

  流浪漢沒有頭。

  不過他有張很像頭的椅子。

  「邪惡。」我暗暗怒道。

  這下子,真的是敵非友了。

  「沉住氣。」師父緩緩說道,鐵尺指著地上,這是師父的劍式。

  我收斂心神,鐵尺反抓在胸前,這是名震天下的「乙晶劍法」的
劍訣。

  「有東西!」我心想,一件物事從天摔下,我們迅速往旁邊一閃。

  「碰!」

  一個屍體摔在我們面前。

  屍體沒有爆搾出什麼血,因為屍體的血已經流乾了…屍體身上都
是刀傷,刀刀痛苦卻絕不致命。

  這樣的手法,不,應該說,這樣兇殘的獸性,只有一個人做得出
來。

  「在樓上。」師父冷冷地說,看著屍體被拋下來的窗口。

  窗口打開著,裡面透著昏黃色的微光,漾著異樣的血腥味。

  那一戶人家,該不會被屠滅了吧?

  昏黃的燈光中,揮著黑色的手影,然後,一道黑影又摔出窗口。

  「碰!」

  是個小孩。

  小孩的骨頭根根刺出皮膚,顯然被「藍金」使用重手,折盡虐殺。

  我不再感到害怕。

  我只覺得自己怒火奔騰,快著魔了。

  「有些不對勁。」師父突然開口。

  「嗯?」我應道,鐵尺炙燙。

  此時,窗口邊的手影再度揚起,又丟下一條屍體。

  「碰!」

  屍體重重摔在我們面前,這條屍體…沒有眼睛…

  「小心!」

  屍體彈起,袖中彈出寒光!

  此時,一道凌厲的殺氣從天驟降,兩方夾擊!

  殺手有兩個!

  乙晶劍法,初遇強敵!

  假屍的劍平穩而單純、單純而直接…直接刺向我的喉嚨。

  我的腦袋一面空白,但我的身體卻一點也不空白。

  鐵尺驟然彈出,身子輕輕往旁半步,閃過致命一劍之際,彈出的
鐵尺居然削下假屍的手腕。

  正當我駭然不已時,我的身體突然溜滴滴往前一傾,一掌驚天霹
靂地擊在屍體身上,但假屍悍然如山,不為所動,霎時我的身體陡然
往後一跌,胸口沈悶欲昏。

  假屍的手不知何時印在我的胸口,震得我五內翻騰,手腳冰涼。

  而師父呢?

  師父手中的鐵尺不見了,站在我身旁。

  他的鐵尺釘在另一個殺手的「飛龍穴」上,那可是人體十大好穴之一。

  那個殺手捧著鐵尺,坐倒在餿水桶旁,臉上也是兩個黑色大窟窿。

  「你是誰?」師父看著站著的假屍。

  假屍生硬地說:「藍金。」

  師父搖搖頭,說:「不可能,剛剛被我殺的傢伙,武功都比你高。」

  假屍舉起左手,那隻沒被我削斷的手,手掌微微震動。

  師父冷冷地說:「況且,藍金不會扮屍體,不會耍計謀,他只是
個行屍走肉的惡魔。」

  假屍突然大叫「啊~~~」,往前衝出,師父殺氣大盛,雙掌往
前一轟,無招無式,無巧無妙,純粹的剛猛無匹!

  假屍「筐瑯」一聲巨響,脊椎骨像橡皮筋般往後彈出,胸前肋骨
頓時射向四方。

  假屍變成真屍,上半身一塊塊黏在巷壁上,下半身則呆呆站著。

  「沒事吧。」師父蹲下來,搭著我的脈。

  「想哭。」我虛弱地說。

  「好險剛剛沒讓你一個人進來。」師父深深吐了一口氣,揹起了我。

  「你也知道?」我勉強笑著,然後就在師父的背上睡著了。

  「我會不會死?」

  這是我睜開眼睛時,第一句話。

  「會。」師父斷然說道。

  「好倒楣。」我又閉上眼睛。

  「但不是現在。」師父笑著,然後,我的身體緩和了起來。

  凌霄派關於內傷的療傷法門,就是卯起來傳送內力,然後強健筋脈。

  真是太隨便了。

  幸好我的內功扎實,加上那假屍先被我劈了一掌,要不,我的肋
骨穩斷的乾乾淨淨,像蝦味先一樣酥脆,散在地上。

  我在師父徹夜輸功的治療下,第二天早上,居然便無啥大礙,我
搭上書包後,便撇下不斷打哈欠的師父,上學去。

  一路上,我很認真地在思考:為什麼有那麼多個自稱「藍金」的
無眼人?

  武功奇高這問題就先擱著,但為什麼通通都要自稱藍金?

  既然自稱藍金,為什麼要把眼窩掏空?

  天底下就只有一個藍金,這是當然的。

  但為什麼一群武林高手要群起效之?甚至要把眼窩掏空?

  難道是不願意讓人看見他們並沒有藍色的眼珠子,便索性將眼珠
子挖掉?

  況且,為什麼會有一群超級高手要模仿藍金?

  這樣一想,我的手掌登時盜出冷汗。

  或許,真正的藍金並未被師父殺過?師父殺的四個「藍金」裡,
並沒有真正的藍金?如果真是如此,那麼,藍金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耍弄師父?但從師父對藍金的描述中可以清楚知道,藍金是一頭兇暴
的殺人鬼,並不熱衷於伎倆的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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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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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20:21: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不過,這一切都非常不對勁。

  不對勁的地方,不在於藍金是不是幕後的黑手,而是,師父到底
是誰?這才是一切的關鍵!

  師父口中的藍金,是同他一起跨越三百年時空障礙的魔物,但,
師父自己可曾真跨越三百年?

  師父真的是從三百年前沉睡到1974年,也就是十四年前嗎?

  如果師父只是一個愛幻想的現代武林高手,那麼藍金究竟是誰?

  如果師父只是一個愛幻想的現代武林高手,那麼師父的武功從何
而來?

  既然那麼多個藍金武功都高來高去的,他們的武功又是從哪裡來
的?

  不知不覺,我的心情非常黯淡,這種被祕密壓迫的感覺,比起「某
一天,我們這些好人要面對可怕的壞人」這種恐懼感跟使命感,要徬
徨、無奈得多。

  面對祕密,尤其是師父的祕密,那種無力感使我一路嘆氣連連。

  我是大俠,不是偵探!

  一進教室,我坐在位子上,因為沒開始早自習,於是我一邊吃著
蛋餅,一邊跟後座的乙晶聊起昨晚的兩件大事:第一件,師父女兒告
訴我的零零碎碎,第二件,當然是暗巷死鬥的劫後餘生。

  當然,阿義也拉個張椅子,一邊啃著飯糰,一邊大嘆錯失死鬥的
機會,一邊慶幸我沒邀他去員林做無聊的探索之旅。

  但乙晶聽著,卻沒有多大的反應,只是瞇著眼睛看著我。

  「怎麼了?」我說,我有些氣餒,畢竟我期待著乙晶問我身體有
沒有好一點之類的話。

  「沒什麼,只是有點近視的樣子。」乙晶說著,然後繼續看她的
英文單字本。

  「我的胸口還有點痛。」我說,此刻,我突然聞到一股淡淡的香
氣。

  「乙晶,妳…妳擦了香水?」我奇道,畢竟乙晶從沒擦過香水,
況且,當時的國中生要是擦香水上課,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

  「嗯。」乙晶笑著:「香嗎?」

  我點點頭,硬著頭皮又問:「妳在生什麼氣?還是沒有生氣?」

  乙晶輕蹙眉頭,說:「為什麼要生氣?」

  我只好說:「畢竟昨晚我跟師父又殺了兩個壞人。」

  乙晶點點頭,說:「殺人?那樣不好。」

  我點點頭,悻悻然地轉了過去,因為乙晶的表情實在冷淡。

  她一定非常生氣…

  可是有什麼法子?那兩個可是殺人高手啊!

  就這樣,乙晶跟我足足冷戰了一天,大部分的時間裡,我都趴在
桌上睡覺練功,而乙晶連下課都在背英文單字,不來睬我。

  甚至放學時,乙晶也收拾好書包,一個人默默地走在我前面,直
到我送她回到她家的巷口,她都沒有回頭看我一眼,更沒說過一句話。

  好慘。

  我簡直想一掌轟掉自己的頭。

  「謝謝你。」乙晶站在門口,終於轉身跟我說話了。

  「啊?」我有些錯愕,但還是很高興。

  「我家到了,謝謝你送我回家。」乙晶微笑著。

  「......不客氣。」我摸著頭,又說:「吃完晚餐後,我教妳基
礎的輕功好不好?很好玩的。」

  「輕功?」乙晶瞇著眼,愣了一下,又說:「我等一下有家教課,
再見。」

  我呆在門口,看著乙晶關上房門。

  乙晶還是在生我的氣!

  我嘆了一口氣,看著自己的影子發愁。

  不知道這樣裝憂鬱裝了多久,也許,我期待乙晶可以從窗戶看到
我這張苦臉吧。

  「怎麼了?」一個清朗的聲音。

  地上的影子多了一個。

  我轉頭,看見一個高大的外國金髮青年,拿著幾本書,穿著鵝黃
色的襯衫、刷白牛仔褲,站在我身後。

  我認得他!

  是兩年前,那個好狗運躲過我「紙飛機特攻」的魷魚小子!

  這魷魚小子又長高了不少!外國人的DNA是怎麼一回事!

  「我認得你。」那金髮青年微笑道,說:「你是乙晶的朋友。」

  「男朋友。」我恙恙地說。

  黃昏的陽光撒在我倆中間,他高大英挺的身子,伸出了友誼的手。

  「幸會幸會,你我真是有緣人,我現在是乙晶的英文家教。」金
髮青年親切地握住我的手,說:「沒請教貴姓大名?」

  這魷魚小子居然當了乙晶的家教!我頓時大受打擊!

  說不定乙晶根本沒生我氣,而是被這洋鬼子迷了心竅!今天還擦
什麼鬼香水!才教一晚就變了個人似的!

  「顏劭淵。」我勉強擠出笑容,說:「你中文說得好棒!」

  「我叫Hydra Smith,」金髮青年的笑無比燦爛,說:「很高興又遇見你。」

  我踩著被夕陽撕長的影子,落寞地回家。

  一路上,那金髮帥哥親切的微笑像斧頭般砍著我的頸椎,一直砍
一直砍,砍得我抬不起頭來。

  只要是女孩子,都會被那樣天真璀璨的笑容迷住,就連我,在那
雙清澈的藍眼的注視下,竟也不由得自慚形穢。

  功夫超強跟魅力一點也搭不上邊,尤其是在這個派出所林立的現
代社會。

  回到家,我雙眼無神地坐在床上盤坐,無奈地喟嘆,直到滿身是
血的師父躍上大破洞,我才恍然回過神來。

  師父一看到我,便慢慢地坐倒在地上,不住地喘氣。

  我驚訝地看著師父唐裝上暈開的血漬,還有師父身上散發出的混
亂氣息。

  「師父!」我將手貼在師父的背上,急運內力幫助師父調節內息。

  「我受傷了。」師父靜靜地說,一邊閉上眼睛。

  「先別說話吧!」我倉皇地說,幸好手掌察覺到師父體內的亂流
雖然不安地鼓盪,但氣道依舊強健有力,不像是深受重傷的樣子。

  「我休息一下就妥當了。」師父閉著眼睛,呼吸漸漸平穩,又說:
「剛剛在追查一個邪惡的省議員的劣行時,居然在大馬路上遇到三個
武功高強的殺手。」

  我心中一凜,說道:「都是沒有眼睛的殺手?」

  師父點點頭。

  我急切地問道:「都是自稱藍金的殺手?」

  師父點點頭,說:「三個一同向我出手,我也不客氣,出手殺了
兩個半。」

  又是無眼人!

  「幸虧那三個自稱藍金的超級殺手,並不像我印象中的藍金那
樣,殺藝登峰造極,所以為師斃了兩個半,只受了點小傷。」師父的
臉色漸漸紅潤,緊皺的眉頭間卻浮現出迷惘的刻痕。

  「先療傷再說話吧?」我的內力已然不弱,一股股真氣遊走在師
父的人體十大好穴間。

  「淵仔,你說說,為什麼跑出這麼多個藍金?」師父困惑地說,
體內的真氣引導著我灌入的內力注入九山大脈。

  「管他幾個藍金,一個一個都給斃了。」我說。

  雖然有這麼多「藍金」,但我猜想,真正的藍金未曾出現過。

  這麼多「藍金」,說不定就像我一樣,是「真正藍金」的徒弟,
奉師命來追殺師父的!

  「說得好,管他是真是假,光是自稱藍金這點,就足以斃他媽
的!」師父深深吸了口氣,體內百穴同時一震,骨骼喀喀作響,巨大
的內力急速膨脹收縮,隨又被吸進百穴間,看來師父的內傷幾乎已經
痊癒了。

  「你的身體真是旺健。」我嘆道。

  「那還用說?」師父慢慢睜開眼睛,說:「其實你的心思跟師父
或許相同,這兩天出現的殺手,跟兩年前出現的殺手一樣,都不是真
正的藍金。」

  我點點頭,師父解開唐裝的釦子,露出背上的新傷痕,我立刻拿
起廣東苜藥粉撒上半罐。

  「還有嗎?」我問。

  「沒了,他們只能傷到我這點皮毛。可惜我內息翻騰不暢,無法
追殺另一個重傷逃走的殺手,眼睜睜看他逃了。」師父說著,眼睛再
度閉上,說:「不過一個失去下半身的人,又能逃得了多久?」

  「師父,我想,那些自稱藍金的無眼殺手,他們挖掉眼睛並不是
偶然的,他們的目的是想讓你誤以為自己真殺了藍金!或者,他們想
讓你不知道真正的藍金是誰!」我說,看著師父鋪滿背上的白粉,從
衣櫃裡拿出另一件唐裝。

  另一件唐裝也是綠色的,是我跟阿義去年中秋,買給師父的禮物。

  「你說的有理。」師父接過唐裝,慢慢地穿上。

  「那些無眼殺手,恐怕是真正的藍金訓練出來的。」我說。

  「我知道。」師父慢慢睜開眼睛,銳利的目光破然而出。

  師父站了起來,看著大破洞外,火紅的夕陽被紫黑的龐然壓下,
說道:「你果然信守諾言,找我來了,那些邪惡的玩偶就是你派來試
驗我的吧?」

  我點點頭,心中怦怦而跳。

  師父自言自語道:「我已準備好與你最終一戰,因為我已將正義
的種子播下,即使身死,正義依舊會在這個新時代發芽,庇蔭人心。」

  我有些驕傲。

  原先懼怕的黑暗陰謀,在師父的背影下,我感到身上流有正義傳
承的血脈。

  若,功夫的真義是除暴安良,那麼,我又何須懼怕自己的天職?

  強大的責任總是隨著強大的力量而來。

  這是強者應當的勇氣。

  師父轉過頭來,說:「跟阿義說說,明天起向學堂請長假,凌霄
派要特訓。」

  我大叫:「是!」

  師父笑著說:「這次,我們師徒三人,都要變得更強才行!」

  當然。

  要變得更強!

  「跳!跳!跳!跳!跳!跳!跳!」

  三個小身影,揹著巨大的身影,在樹上飛躍著。

  阿義的背上綁著半塊水泥柱。

  我的背上用鐵鍊綁著兩塊水泥柱。

  師父的背上,用極粗的鐵鍊重重綁上一條大鉛塊。

  從工廠偷來的大鉛塊。

  八卦山的初晨,澆灌百樹的不是露水,而是凌霄派的汗水。

  「乙晶…小師妹…放學會不…會來看我們練功…啊?!」阿義上
氣接不著下氣,在蜂群的追趕下喘著。

  是的,蜂窩是練習輕功的地雷,怕被咬就不要學輕功。

  「……」我實在心煩。

  「會…還是…還是不會?…啊!幹你娘!」阿義的屁股已經插上
幾隻勇敢的虎頭蜂。

  「不會吧!」我大叫,腳下一緩,蜂群隨即逼近。

  「吵架啦?師父給你們調停調停!」師父的汗水浸透了衣服,被
上的巨大鉛塊幾乎扯斷了厚重的鐵鍊。

  「不要跟我說話!我要專心練功!」我說,心情又往下沉了不少。

  「傍晚找你的花貓兒一起吃火鍋吧!」師父笑道:「凌霄派要和
和睦睦的。」

  「我們沒吵架!」我說,心想:要是只是吵架的話,那還算是幸
運的了。

  我害怕的是,乙晶正被那金髮帥哥迷得團團轉。

  跳了一個早上後,師父選了塊荒山野地,要我跟阿義輪流跟他架
招。

  「淵仔,記得你前天晚上那一戰嗎?」師父說。

  「記得,九死一生。」我說。

  「你經過嚴格鍛鍊的身體,比起你的意念還要迅速得多,所以出
招閃電,以無念勝有念。」師父說。

  的確是的,要是等我謀定而後動,前天晚上我就死在假屍的突擊
之下了。

  我的身體至今,還強烈記得那瞬間彈出的急劍,削斷假屍手腕的
快勁!

  「你出招急如閃電,除了你的身體超越你的意念之外,最重要的
是,你瞬間激發的殺氣,能在關鍵時刻大大提高你的武功。」師父微
笑:「這點關乎天生資質,在這一點上,我跟阿義是及不上你的。」

  阿義搖搖頭,說:「師父,你大概有點糊塗。」

  我回憶著那晚的血戰,說:「所以,現在我們要練習出招於意念
之前?」

  師父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阿義的怪劍頗有創地,但出招的
速度卻慢上你的乙晶劍法七成,需要練習無念勝有念的,是他不是
你。」

  我有些領悟,又有些迷惑。

  師父看著我們兩人,說:「功夫的至高境界,是有念勝無念,而
非無念勝有念。」

  我嘗試地說:「要能做到以念運劍、以念行招,才是隨心所欲的
境界,而不是無意識的攻擊防守。」

  師父點點頭,說:「意念要凌駕在招式之前,招式又要能疾風電
轉,才能以一敵百,才能在危機之前做出種種判斷。」

  阿義揉揉眼睛,說:「好深奧,總之我要練習無念勝有念吧?」

  師父說:「對,你向師父進招,要有搏命對抗的覺悟喔!」

  我問道:「那我呢?」

  師父將樹枝丟給阿義,說:「你在一旁看著,觀想自己的身法與
劍速,跟師父對抗的樣子!」

  阿義嘆道:「師兄真是輕鬆,而我…」說著,阿義突然飛劍刺向
師父眉心,大叫:「看我的無念勝有念!」

  師父輕鬆閃過,笑罵:「這叫亂七八糟劍。」

  阿義的怪劍在師父的周身穴道前暴起暴落,師父的身法,則鬼魅
般貼著阿義身法的破綻滑動,彷彿隨時可以取下阿義的性命。

  我在一旁觀想著自己跟師父身法相疊交錯的樣子,背上不禁冒出
瀑布般的冷汗。

  師父真的非常可怕!

  師父的劍尖只是指著地上微擺,但師父的身法跟殺意的念向,卻
使得阿義狂風暴雨般的招式猶如土風舞般可笑,轉瞬間已經將阿義殺
了七十三次。

  以前師父要我跟阿義要自行創建出屬於自己的劍招,因為自己創
出的劍法,才是真正隨心而動的最強劍法,武俠小說中主角跟著破舊
祕笈練功,反而是拾人牙慧,是武功的最最下層。

  所以,師父從不要我們學他的身法,也極少糾正我們的身法。

  因為身法沒有什麼對錯,常常,身法的破綻僅僅是「速度」不夠
的問題。

  師父的身法跟殺意令人目眩神迷,令人寒毛直豎。

  我的意念一開始還能跟得上師父的身法,還能以自己的意念跟師
父對上一兩招,但後來師父使出全力飛轉時,我說什麼也跟不上師父
的影子。

  時間慢慢跟著大太陽移動,阿義已經死過上萬次了。

  我的視覺融入在師父跟阿義的劍影裡,突然,我抄起地上的樹劍,
大叫:「換手!」

  阿義一愣,師父隨即用樹劍點了他的「叮咚穴」,再輕輕一掌將
阿義推出劍圈,迎接我的乙晶劍法!

  我一劍遞出,師父的身法飛動,我意念電轉,身法低掠,先一步
封住了師父的身法去勢,師父的腳步一滯,瞬即飄開。

  「很好!再來!」師父大喜,手中的樹劍破空飛出,我一笑,身
影隨即跟著劍力衝出。

  中午的烈日下,我初踏入武學最高的境界,兩柄樹劍忽快忽慢地
交談著。

  時而搏鬥、時而細語、時而震耳欲聾,時而,生命在光輝燦爛中
消逝。

  幸好,我的生命僅僅消逝了三十七次。

  「很好,繼續坐在一旁觀想,等會再試試你的新領悟!」師父喜
不自勝,又說道:「阿義,換你上!這次要更快更快!」

  阿義剛剛衝開穴道,早已躍躍欲試,一拿起樹劍就上。

  我坐在一旁,靜靜地融入劍風中。

  傍晚(是的,我們一直比劍到傍晚),師徒三人便玩起拋接大石
的遊戲。

  不過這種遊戲一點也不有趣,還非常地累人。

  我們將清晨揹著的水泥塊用內力垂直拋向天空,然後使盡力量接
住它,然後,再拋一次。

  師父也顯得頗累,畢竟不斷地拋接不知重量的大鉛塊,需要極強
的內力。

  拋出水泥塊,一點也不難,但要垂直拋出就很難,要不斷地垂直
往上拋就更是難上加難,但是,等到水泥塊急速下墮時,要接著它,
就不只是力量夠不夠的問題,而是「有沒有種」的問題了。

  接不好的話,輕則斷骨、內傷,重則被壓扁。

  這種練功方式趨近病態,但,更病態的不是練功方式本身,而是…

  這個拋接巨石的遊戲,是我提出來的…也許我跟師父真有一點相像
吧?這真是凌霄派勇愚的好傳統。

  就這樣,師徒三人像神經病一樣,在八卦山最荒涼的地方,迎著
恥笑我們的落日,不斷地向天空擲著沈重的骰子,然後更沈重地接住。

  「不要停啊!」師父打氣著:「強健的臂力可以使出招更加平穩
快速!」

  當然。

  這樣練臂力的方式,更可以激發出體內早已不存在的內力,比起
海底練劍是種不同的成效。

  新時代的健身男女房中,地上常擺著輕不隆咚的啞鈴,有些人還
在腳上綁著短鉛塊慢跑健身,我只能說,他們真是一群幸福的孩子。

  不過沒關係,維護他們的幸福,就是需要我在深山中進行一次又
一次莫名其妙的特訓,就是需要我在一次次的土石流中逆擊滾滾而落
的崩石,就是需要這樣艱苦鍛鍊下的真功夫。

  「累了嗎?」師父大叫。

  「不累!」我說,腳幾乎已經站不穩了。

  就這樣,就這樣。

  凌霄派就這樣在八卦山裡特訓了兩周,每天直到晚上七、八點,
才飛踩著招牌、電線桿回到大破洞睡覺,免得我跟阿義的家人以為我
們失蹤了。

  也免得乙晶找不到我。

  雖然我是多此一舉了…乙晶根本沒找過我。

  一次也沒有。

  師父一直問我乙晶跟我之間究竟是怎麼了,還要我去找她,但我
就是心裡煩透了,也下不了決心去找乙晶。

  我多希望乙晶能主動關心一下正在特訓的我。

  特別是,這兩週我根本沒去學校,乙晶難道都不會想我嗎?還是
功課真的太忙了?忙到跟家教形影不離?!

  「真是的,晶兒是女孩子家,你應當自己去找人家才是!」師父
搶過火鍋,說:「還吃?!不給你吃!」

  我摸著肚子,說:「我還沒飽呢!」

  阿義說:「師父說得對,你快去找乙晶吧,趁我們跟藍金決一死
戰前,把處男好好破掉,人生才不會有遺憾。誰知道我們會不會死掉?
還是被藍金一劍切掉小鳥?」

  師父疑惑地說:「什麼是處男?」

  阿義說:「處男是一種虛名,師父你就別太在意了。」

  師父「喔」了一聲,還是不讓我吃火鍋,說:「你去找晶兒說說
話,師父才讓你吃火鍋。」

  我沒好氣地說:「出去就出去,難道我沒錢買吃的?」

  說著,我躍下大破洞。

  慢慢地走向不曾陌生的方向。

  那個方向,通往我最心愛的人。

  乙晶的窗戶是亮的。

  我看了看門鈴,又看了看窗戶。

  然後只看著窗戶。

  「妳在做什麼?」我閉上眼睛,感受著乙晶身上傳來的氣息。

  乙晶的氣息,是一股能將我暖暖包圍的能量。

  「我來看妳了。」

  我一腳踏上她家院子前的小樹,輕輕翻上窗緣,像隻忐忑不安的
小雀,偷偷在窗口窺探著。

  當我的眼睛瞄向房內時,我的呼吸靜止了。

  手腳也冰冷了。

  乙晶躺在床上,吃吃地笑著。

  這種笑,只有在我偷偷呵她癢時,乙晶才會這樣可愛地笑著。

  但現在,乙晶的身邊並不是我,而是一雙清澈發亮的藍眸子。

  藍眸子笑著,乙晶也笑著,笑得雙眼都發光了。

  星辰般藍眸子的主人,正是高大英挺的英文家教,HydraSmith。

  Hydra坐在乙晶的身旁,任乙晶躺在她的大腿上,他兩隻淡紅
色的唇片微動,呢喃著、呢喃著。

  我運起內力,想聽個明白,卻發現Hydra突然不再出聲了,只
是不斷撥弄乙晶的秀髮,而乙晶依舊看著Hydra的眼睛發笑。

  此時,我發現鼻子酸得厲害。

  然後,心跳也停了。

  心愛的人,躺在莫名其妙的人的腿上,這樣銀鈴般的笑聲。

  此刻,我只想戰死。

  讓飛蝗般的飛箭釘滿我枯槁的身軀,讓巨雷般的劍氣轟垮我不再
跳動的心房,讓我的頭顱,隨著血花飛舞在樹林裡,滾到不知名的山
谷。

  我想力戰到死。

  這樣的結局,才是屬於我的結局。

  本來,結局不該是這樣的。

  本來,我有無論如何都要血戰歸來的勇氣與自信,但現在,上天
的意思我已明白了。

  我會戰死。

  也因為如此,所以上天安排了一個好人,代替我照顧乙晶。

  讓這樣的好人,接收了乙晶天使般的笑聲。

  我看著看著,雙手飛快點了「不哭穴」,不讓眼淚奪眶而出。

  我不哭,因為我想說…上天,你錯了。

  你徹底錯了。

  沒有人比我更愛乙晶。

  也沒有人能代替我照顧乙晶。

  所以,我會活著回來。

  回來娶我的花貓兒。

  你儘管冷眼旁觀施加在我身上的命運吧,上天,還有你這個DNA
不乾不淨的洋鬼子,我在拼命特訓捍衛社會正義時,你卻在這裡抱著
我的最愛。

  就在我想轉身躍走時,Hydra突然低頭,輕輕在乙晶的唇上一吻,
我全身一震,殺氣如原子彈爆炸。

  Hydra這一吻,令乙晶慢慢閉上眼睛,像是睡著了一般。

  Hydra將乙晶的頭放在枕頭上,站了起來,為乙晶蓋了條軟被子,
滿意地整理他那粉紅色的襯衫,有意無意地看著窗外,看著窗簾後面
的我。

  我沒有迴避他的眼神。

  我為何要迴避?

  Hydra笑了笑,從手提包中拿出一只木頭盒子,一只雕工相當精
美的木頭盒子。

  難道是求婚戒指?!

  我的拳頭繃得出血。

  只見Hydra將木盒子打開,我卻傻了眼。

  如此精緻的木盒子裡面,放的竟然不是戒指、寶石,而是兩條藍
色的蠶寶寶。

  Hydra在木盒子裡養了兩條蠶?全身發藍的蠶?

  可怕的是,那兩條藍蠶啃的,並不是桑葉,而是一隻小蠍子,或
者說,半隻小蠍子。

  Hydra笑了笑,摸著他那兩條奇怪又噁心的爛寵物,說:「It
time to play。」

  It time to play what?play each other?

  那兩條藍蠶聽了,竟拉拔起蠕蠕的身子,直條條地站了起來,像
小蛇吐信般昂然。

  就在我感到詭異與毛骨悚然時,我竟有種非殺了這傢伙不可的衝動。

  這是什麼感覺?

  從站到窗口偷看屋裡到剛剛,我從未想過要以自己的功夫殺了這
情敵,但現在,我卻有種難以壓抑的殺意…不,不是殺意!

  我發現,我不是想殺了他。

  我是想逃走!

  當我發現這一點時,我簡直無法置信自己身體的第六感。

  我對眼前的男人,打從心裡畏懼著,連手腳都在發抖。

  「憑什麼我要怕他?怕他奪走乙晶?怕他那兩條爛蠶?」我自問
著,伸手點了大腿內側的「不要發抖穴」。

  兩條藍蠶持續昂然著,一動不動。

  一動不動。

  「轟隆!」遠方一陣巨響,一棟民宅冒出熊熊黑煙,我轉頭一看,
火焰衝破窗口,隨即被屋內壓縮中的空氣吸了進去。

  是瓦斯爆炸!

  我翻身衝往爆炸現場,想趕往火場救人,但,我一邊飛躍一邊暗
暗吃驚,那火場中有個深陷烈焰的強大殺氣!

  這樣的情節已經上演了四次!

  那強大的殺氣該不會?

  該不會又是沒有眼睛的刺客吧?!

  「小心!殺氣有兩個!」師父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隨即與我同行。

  「你們等等我!不要跳太快!」阿義急切地從一旁跳出,丟了一
柄開山刀給我。

  「開山刀?」我微微訝異。

  「對付這麼厲害的敵人,拿扯鈴或樹枝我可不放心!」阿義嚷著,
自己的腰上也掛了一柄開山刀、一柄生魚片刀。

  「動作快一點,那兩個殺氣正把火場裡的人殺掉。」師父感應著
遠處的火場。

  「來不及了。」我說,腳步停了下來。

  「可恨。」師父也停了下來。

  師徒三人,就站在火場的正下方,火場在三樓,黑煙不斷湧出的三樓。

  「既然傷者都被殺光了,我們要不要等他們自己下來?」我問,
看著師父。

  師父看著越來越多的圍觀群眾,說:「不行,如果在街上開戰,
必然傷及無辜!」

  我點點頭,說:「那就上吧!別讓人家等太久。」

  阿義拿起雙刀,說:「對,別讓他們活太久。」

  三人不理會圍觀群眾的眼神,悍然拔地竄上三樓,隱沒在濃濃黑煙中。

  濃煙致命,濃煙裡的劍更致命。

  「閉住一半的氣。」師父說道:「這裡真適合決一死戰,跟秦皇
陵底下很像。」

  我跟阿義閉住氣息,凝神招架濃煙中的偽死神。

  「這次會是真的藍金嗎?」阿義的語氣有些侷促。

  「就算是假的,也是強到不行。」我手中的開山刀反手橫臥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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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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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20:38: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既然都很強,不如直接掛掉真的。」阿義說

  「讓我撥開雲霧見青天!」師父雙長齊翻、大袖裹風,黑煙頓時
向我們四周急速退散,走廊的盡頭,隱隱約約可見兩個踩著屍首的凶
神。

  凶神目不視物,因為他們果然沒有眼珠子。

  但凶神畢竟知道我們發現他們的位置,兩柄武士刀衝出黑煙,向
我們猛衝!

  師父一笑,師徒三人也衝向凶神!

  決戰的終點站,就在走廊的正中央。

  而一切的動作,都在走廊的正中央遲緩下來,或者說,心靈上的
遲緩。

  遲緩遲緩,震慄的感覺卻加速著。

  師父手中的兩把鐵尺射出,一柄插中凶神的臂膀,一柄則被武士
刀震落。

  而另一個凶神的武士刀上,還冒著烈焰,向阿義劈去。

  阿義矮身閃過,但背上卻中了凶神一腳,整個人給踢向焦黑的牆
壁,那一瞬間我的開山刀撲向凶神,凶神卻飛快地以武士刀擊開我這
一刀,此刻濃煙再度將我們捲入,我心一慌,喉尖頓時一痛,趕忙縱
身往後一彈,勉強躲過致命的封喉。

  師父呢?

  倉皇間,我無暇大叫救命,因為武士刀斬開濃煙向我劈落!

  斬開濃煙的驚天一刀!卻也露出凶神的身形!

  念先於動!

  我撩起開山刀,刀勁帶動身法,迎向武士刀的暴風圈!

  「我先刺到的。」阿義說。

  「什麼?你說什麼?」我說。

  「真的。」阿義拔出生魚片刀,血登時從創口中噴出。

  「是我先得手的。」我說,不必拔出開山刀。

  因為我的開山刀沒有刺進任何凶神的身上,而是直接朝他的頸子
來一記全壘打。

  雖說是全壘打,但在這濃煙中我也不曉得頭飛到了哪裡。

  「要不是我的刀刺進他的背心,你能砍到個屁?」阿義喘著氣,
看著師父從濃煙中走出。師父太強,我也厭倦描寫被師父揍垮的凶神
變成什麼樣子。

  我們沒事,師父當然也沒事。如果扣掉他額上的刀傷的話。

  不過,我們三人的頭髮跟眉毛,全都燒到捲起來了。

  「快走!不然會被當成縱火犯。」阿義說,三人趕緊衝到屋壁,
一起猛力「崩」出一個大缺口,跟著火舌噴出濃煙密佈的戰場。

  「媽的,幫我把背上的火吹掉!」阿義在空中哭喊著。

  「不要!」我勇敢地回絕。

  「我也不要!」師父笑著說。

  回到大破洞,師父拿著小刀,將我眉毛、頭髮燒焦的部份剃掉,
然後換我幫阿義剃,不過我的手「不小心」滑了幾下,便將阿義的兩
道眉毛剃得乾乾淨淨,還順手點了阿義的「叮咚穴」,趁他不能動彈
時,拿起麥克筆在他的額頭上畫了一條很有男子氣概的眉毛。

  為什麼我只有畫一條呢?

  因為師父在一旁嚴肅地看著我畫眉毛時,說:「這樣畫好醜。」
所以師父接過了麥克筆,親自為阿義畫上另一條比較娟秀的眉毛。師
父總是比較細心。

  我本來還想幫阿義的額頭,畫上楊戩的「第三隻眼」,但因為師
父說阿義已經在哭了,就只好算了。

  當然,阿義衝破穴道後是非常生氣的,不過他也只能像瘋子一樣
亂吼亂叫,因為他打不過我們兩個。

  功夫的世界就是那麼現實,打不過人家,就只能任人擺佈。

  等阿義又哭又鬧地抓狂完後,師徒三人坐在地板上發呆,師父才
嚴肅地說:「剛剛我對付的那個刺客,在臨死前要我去找我那假女兒,
說完才斷了氣,好像是幫人傳話的樣子。」

  我這時跳了起來,懊喪地說:「啊!我居然忘了告訴你!你那個
........那個假女兒,要我託話給你,說有急事找你!我一直都忘了
這件事!」

  師父「哼」了一聲,說:「不打緊,反正她又不是我的女兒。你
什麼時候去員林的?怎不跟我說?」

  我紅著臉說:「我忘了說。」

  阿義摸著光溜溜的眉毛,說道:「那個刺客要師父去找師父的女
兒,喔,假女兒,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他把師父的女兒給殺了?還
是學真正的藍金,把那一家子給殺光光了?」

  師父的臉一陣發白,說:「殺了乾淨,省得我自己動手。」

  我看出師父心中其實是很緊張的,於是我拉著師父的手,說:「雖
然很晚了,但是我們還是去一趟員林吧。」

  師父猶疑著,賴在地上不肯走。

  我只好說道:「功夫助人不分對象,只要是好人就該救,不是嗎?」

  師父點點頭,說:「這麼晚了,怎麼去?」站了起來,換了件沒
被燒焦的唐裝。

  我從抽屜掏出一把鈔票,說:「用錢去。」

  五分鐘後,師徒三人便在計程車中,吩咐司機快快衝向員林。

  這是我們師徒三人,最後一次前往員林。

  已經晚上十二點半了。

  「幸好大家的聲息都在。」我說,因為師父的女兒一家人的氣息
都在。

  「按電鈴吧?」阿義按下電鈴,自言自語說:「這麼晚了,真是
不好意思。」

  門後一陣聲響,拖鞋劈哩趴拉地踩著,然後門打開了。

  是個睡眼惺忪的男子,師父蓬頭垢面的女婿。

  「爸?」男子看見躲在我們身後的師父,訝異地說。

  「爸什麼?誰是你爸?」師父無奈地說道。

  男子揉著眼睛,要我們進屋,大聲地說:「阿梅!妳爸!」

  我們進了客廳,師父的女兒立刻跑了出來,驚喜地說:「爸!你
回來啦!」

  師父臉上青筋暴露,說:「爸什麼爸?」

  我忙道:「妳說妳有要緊的事要告訴師…妳爸?」

  師父的女兒點點頭,看著師父,說:「爸!幸好你回來了!我有
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師父微怒道:「爸什麼爸?」

  師父的女兒用力握住師父的雙手,呆呆地說:「我…我忘了。」

  我們師徒三人張大了嘴,這簡直莫名其妙!

  「關太太,最近妳有沒有跟什麼特別的人接觸?或是發生什麼奇
怪的事?例如遇見力氣很大的人?走路跳來跳去的人?」我一直問
著,畢竟無眼刺客要師父尋她女兒,一定有什麼訊息交給她傳達才是。

  師父的女兒呆呆地看著師父,搔著頭,一副還沒睡醒的樣子。

  「關太太?」阿義忍不住出聲。

  此時,師父的女兒眼睛一亮,大聲說道:「我想起來了!等我一
下!」說著,便跑進廚房裡,出來時手中竟已多了把菜刀。

  「啊?」師父疑惑道。

  「哈!」師父的女兒俏皮地笑了出聲,菜刀往脖子上用力一抹,
速度之快、詭譎之極,竟令三個武功高手來不及出手阻止,鮮血爆出
深深的傷口,像把瘋狂的紅色仙女棒,不停耀出奪目血花。

  師父凌空擊點了她的肩上的「老山穴」與「資本穴」,快速封住
頸邊血脈,但婦人妖異地笑著,一邊跳起活潑的健康操,一邊說道:
「黃駿!三百年前的血戰未結,你我終須一決勝負,今日送上大禮一
份,而終戰日期,就定在三夜後吧!八卦山大佛前,零時零分見!」

  婦人的聲音極為洪亮,根本不是婦人原來的聲音,而是一個似曾
相似的男子聲音…這段話從婦人的口中說出,簡直就是台錄音機,生
動地演出錄音者的訊息。

  更駭人的是,婦人一邊畸形地跳著健康操,還一邊笑著,看得她
先生嚇得縮在椅子上。

  「對了,忘了告訴你,這樣點穴是沒用的。」婦人突然立正站好,
雙手中指刺入胸前的「般若穴」、「維它穴」,師父剛剛封住的血脈頓
時崩潰決堤,婦人的頸子裡的暴血,就像瀑布般瀉下!

  「阿梅!」師父慌忙地扶住婦人,五指飛快地在婦人周身血脈要
穴上疾掃,但婦人依舊格格地笑著,雙手竟然發瘋般亂點身上的穴道,
將封住的血脈又一一重新刺開,不多久,婦人的笑聲逐漸僵硬,最後
只剩下微弱的乾笑。

  「怎麼會這樣?!」我驚呆了。

  「師父?!」阿義也跌在椅子上。

  師父看著臉色蒼白的婦人,雙臂發抖,眼神流露出無法掩飾的悲
慟。

  婦人的笑聲停了。終於停了。

  師父緊緊地摟住婦人,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只有抽抽咽咽的乾嚎。

  「藍金~~~~~~~~~~~~~~」師父激動地大吼,將婦
人的屍身猛力地抱住,抱住,像是失去了世界上最親的人一般。

  師父終於放聲大哭,這一哭,當真是斷腸裂心!

  我跟阿義默默地在一旁看著,心裡的激盪跟著師父的哭聲高低起
伏,我看著師父哭天搶地的樣子,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哀與悔意,我
的眼眶也溼了。

  「藍金!你死定了!按照師父憤怒的程度,你至少要死上一千
遍。」阿義嘆道。

  當時,在客廳的血泊中,我心中只有替師父難過的份,直到我們
將師父架離屋子時,我才想到關於婦人幾近變態的自殘行為,其中不
可理解的不可理解。

  藍金這傢伙,恐怕是以類似「大漠英雄傳」中的「移魂大法」,
蠱惑了師父的女兒,要她在傳達命令時斬斷自己的喉嚨!

  最後的敵人,竟如此令人不寒而慄。

  說不定,那些無眼怪客,也是這樣受到藍金操弄的!甚至連眼珠
子都可以挖得乾乾淨淨!

  「藍金!我要將你剉骨揚灰!」師父在計程車內,齜牙咧嘴地大
吼著。

  師父躺在床上,將身子蜷進被窩深處。

  師父哭得累了,哭得傷透了心。所以,根本不必追問那婦人究竟
是不是師父的女兒。

  我跟阿義坐在大破洞洞口,雙腳在洞外搖擺著。

  還有三個晚上,就到了正義與邪惡對決的末日。

  只是,這個末日是屬於正義的,還是屬於邪惡的,就不得而知了。

  以前在看電視影集、卡通、警匪電影時,儘管邪惡的勢力在劇情
過程中不斷地打壓正義的一方,但我們都清楚明白,最後的勝利永遠
是屬於代表正義出擊的英雄們。

  馬蓋仙永遠能用身邊的零零碎碎突圍,將壞蛋繩之以法。

  無敵鐵金剛永遠站在夕陽下,站在廢墟與怪獸的殘骸上。

  藍波儘管傷上掛滿傷口,但他永遠記得站起來,用子彈將惡勢力
打爆。

  但,現在呢?

  代表正義出擊的,是凌霄派掌門人,還有初窺武學最高境界的大
弟子、剛剛有點心得的二弟子,至於甜美可愛的三弟子,則窩在噁心
養蠶人的懷中。

  這次,正義能得勝?

  當主角換成是自己時,相信勝利變成一種奢侈。

  面對陰招百出的新藍金,師父能再度險中求勝嗎?

  或者,挑明著說,我會死嗎?

  「喂!我會死嗎?」阿義說著,摸摸額頭上兩條個性迥異的眉毛。

  「會。」我簡潔地說。

  「我就知道。」阿義苦笑,看著手掌厚厚的繭。這些繭都是苦練
下磨出來的。

  「人人都會死,你也會死,但不是這個時候。」我笑著。

  安慰別人,比起相信勝利,要容易、也安心得多。

  「我們約好,以後一起病死、老死,好不好?」阿義認真地說。

  「嗯,總之拖得越長越好,至少也要長過三天。」我點點頭。

  「我決不會死,因為我還是處男。」阿義堅定地說。

  「這是個活著回來的好理由。」我笑說。

  「的確是的。要是我這兩天去嫖妓,我一定會有死而無憾的龜縮
心態,那樣的話簡直是百死無生。」阿義笑了。

  「照你這樣說,我簡直未賭先輸、有去無回。」我落寞地說:「乙
晶被她的外國家教泡走了,百分之百被泡走了,我現在出戰的話一定
非常勇敢。」

  「不會吧?乙晶很愛你啊!連路邊的野貓野狗都看得出來!」阿
義驚呼。

  「她躺在那個家教的懷裡,還嘻嘻嘻嘻地笑著,那個家教還親了
她一下。」我恨恨道:「這都是我今晚出去找乙晶時偷看到的。」

  「你真的很倒楣,出征前竟發生帶綠帽的慘事,簡直是慘上加
慘。」阿義指著自己的眉毛說:「比這個還慘上一百倍!」

  我點點頭,哀傷地說:「真搞不懂乙晶,怎麼一聲都不說,就這
樣移情別戀,好歹我那麼愛她,她無論如何都要讓我知道才是。」

  阿義拍著我的肩,說:「都怪這兩週的超級特訓,害你沒去上學,
跟乙晶相處的時間少多了。」

  我看著逐漸天明的深藍夜幕,說:「等到出戰前一夜,我再到乙
晶面前,做一場驚天動地的演說,看看能不能打動她的心,給我活著
回來的力量。」

  是的,請給我活著回來的力量。

  給我一個無論如何,都要拖著將死之身回來的理由。

  請妳給我。

  「爸,今天一起吃飯好不好?」

  我盛好飯,擺好碗筷,走到一堆煙霧跟酒氣中,看著正在賞鑑奇石
的爸爸。

  爸爸驚奇地看著我,好像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寶一樣。

  畢竟,我已經有一年多沒跟他講過「借過」以外的話。

  「好啊,大家一起過去。」爸顯得相當開心,那些叔叔伯伯也笑
著稱讚我。

  「我只想跟你和媽一起吃飯。」我的目光誠摯,也很堅定。

  爸沒有遲疑,轉頭跟煙霧中的死大人們說:「你們慢慢看,我先
陪小鬼吃噸飯啊!」


  「謝謝爸。」我說,開心地走到隔壁房間中,轟隆轟隆作響的麻將桌。

  媽正在跟一群妖怪洗著麻將牌,我走到媽的身邊,說:「媽,今
天一起吃飯好不好?」

  媽嚇了一跳,看著我,又看了看四周的妖怪,隨即站了起來,笑
說:「你們慢慢玩,老娘要陪孩子吃個飯。」

  那群妖怪不滿道:「三個人怎麼打?三缺一啊!」

  我趁媽喜孜孜轉身出房時,右手抄起兩顆麻將,輕輕一捏,兩顆
麻將頓時碎爛,我瞪著那群妖魔鬼怪,說:「以後我媽打牌輸了,我
會這樣幫妳們的鼻子美容。」

  妖魔鬼怪遇到鍾馗,只有低頭假裝思考的份。

  「想什麼?沒腦袋要怎麼想?」我冷冷道,對於這幾個整天找我
媽打牌的爛人,我早就想一一除掉了。

  「淵仔!快來吃飯啊!」媽熱切地叫著。

  「來了!」我笑著。

  三個人,完完整整的三個人,此刻終於真正坐在一起,吃著熱騰
騰的晚飯。

  雖然場面有些尷尬,但爸跟媽的眼中,都流露出對我的關愛與喜悅。

  這才是一個家啊!

  爸跟媽不斷夾給我的菜,堆得整個飯碗都是菜,我吃著吃著,眼
淚忍不住就掉了下來。

  「怎麼了?」媽心疼地看著我,自己的眼眶卻也微紅了。

  「爸、媽,有件事我一直都想說,我不喜歡家裡整天都有一堆客
人在。」我擦著眼淚,眼淚卻不斷湧出,多年來壓抑的情緒終於潰堤。

  「那…」爸有些發窘,媽卻笑著說:「以後媽跟爸會注意的。」

  「我想天天都在一起吃飯,就三個人。」我還是在哭:「再加上
師父,就是你們一直以為是我學校老師的老先生。」

  「好好好,以後我們三個人天天一起吃晚飯。」媽也哭了,爸則
傻傻地笑。

  「謝謝爸,謝謝媽。」我想笑,卻還是在哭。

  我不想封住「不哭穴」。

  因為,我需要痛哭一場。

  因為,我可能只會吃到,三天全家團聚的晚餐。

  有些事,有些朋友,有些感情,在人的一生中都是精彩奪目的連
場好戲。

  但是連場好戲的幕後,是一個家。

  永遠都是一個家。

  這個家放逐了我好幾年,我也拋棄了這個家好幾年,甚至,我還
崩落了房牆,將我心中的家打出一個大洞,這個大洞是眺望遠方的,
是叛逆的,是同家庭對抗的自我意識。

  於是,寒風時常刮進來,大雨時常灑進來,烈日往往燙熟一切。

  我擁有的,僅是師父的恩情、阿義的友情、還有不復存在的,跟
乙晶之間的愛情。

  我一直都缺少一個家。

  所幸,在決一死戰的前夕,我的家又回來了,或者說,我又回到
了家裡。

  所幸。

  決戰前三天,大家所作的事,其實可以寫上好幾千字。

  阿義這種鋼鐵好漢,也變得婆婆媽媽的,這三天中不斷跟學校的
女孩子告白,希望亂槍打鳥,能意外得到一個價值三天時光的戀情。

  不過他沒有辦到。

  因為奇異筆的墨水很強悍。

  師父最不婆媽了,除了晚上跟我爸媽一起吃飯外,他整天都在外
面奔波殺壞人,那三天特種行業風聲鶴唳,黑道人人自危,黑金議員
紛紛出國避難。

  師父是這樣說的:「要殺就要快!」

  顯然,師父對這場最終死鬥的態度是相當保守的,這點尤其令我
們很緊張。

  「師父!會贏吧?」阿義問。

  「當然!」師父總是大聲說道:「我要替那女人報仇!要替師父
報仇!替花貓兒報仇!」

  「那為什麼趕著把壞蛋殺光?」我問。

  「殺壞蛋還需要理由嗎?」師父吼道,又衝出去掛了兩個黑道頭子。

  終於,最後一天,晚飯後。

  七點半,距離零時零分,只剩四個小時半。

  凌霄派,江湖上第一大派,正盤坐在大破洞中,閉目養神。

  「記住,打不過就逃!你們是正義的種子,不能就此覆滅。」師
父語氣堅定,說:「師父有無比的信心,可以在此役誅殺藍金,但萬
一有太多的無眼刺客圍攻我們的話,凌霄派恐怕…恐怕寡不敵眾,這
時候就一定要逃跑,留得青山在,柴會燒不完。」

  「藍金應當很自負,怎會使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我努力這樣想
著。萬一真有五、六個無眼刺客圍攻我跟阿義,我跟阿義完全沒有生
還的可能。

  「就怕他轉了性。」師父慢慢吐納,說:「但放心,藍金跟師父
之間的對決,不會超過半柱香,甚至在出手瞬間就會生死力判,一旦
師父掛了藍金,再多個行屍走肉的無眼刺客,也奈何不了師父,你們
只需要撐一會兒就行了。」

  「說得容易。」阿義看著三人中間的兵器。

  兩把開山刀、兩把生魚片刀、還有一把從工廠偷出的長條鋼片。

  長條鋼片,自然是師父的兵器,非常剛強,稍具韌性,邊緣細薄
鋒利,在師父的手底下絕對是把好劍。

  「淵仔,還有一點時間。」師父微微笑。

  「還有一點時間。」阿義附和著。

  「那我走了,要等等我,大家一起上八卦山!」我站了起來,將
開山刀跟生魚片刀用厚布包裹著,再用細繩綁在身上。

  「替我向晶兒問聲好。」師父笑瞇瞇地從懷中掏出一只絨布盒子,
擲向我來。

  我接住絨布盒子,問道:「給乙晶的?」

  師父哈哈一笑,說:「打開來看看!」

  我打開盒子,一只極美的鑽戒依偎在盒子中央,閃閃發光!

  我心中莫名感動。

  「自己看著辦吧!聽說這是這個時代的定情物。」師父得意地說:
「師父去劫惡濟貧弄來的,十足真貨!」

  我笑了笑,說:「那就試試看吧,死馬當活馬醫。」說完,我便
跳出了大破洞,興奮地衝向愛的方向。

  「給我一個理由!」我大聲說道,身影飛快。

  乙晶的窗口,仍然透出橘黃的燈光。

  我閉上眼睛,仔細地審查乙晶房間裡的動靜。

  「養蠶的好像不在樓上,好極。」

  我心中一喜,輕輕踏上院中的小樹,燕起燕落,停在窗戶邊。

  窗戶沒有了窗簾,於是我大方地推開了窗戶,跳了進去。

  乙晶呢?我心愛的乙晶呢?

  乙晶抱著窗簾,躺在床上鼾睡著。

  她發紅的俏臉,看得我不忍喚她醒來,而我的手中,卻幾乎要把
鑽戒盒捏爆。

  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乙晶嗎?

  還是?

  正當我端詳著乙晶熟睡的模樣時,我的「叮咚穴」突然一窒,我
詫異之餘,全身果然無法動彈。

  我竟被暗算了!但我居然沒有發現任何聲息或殺氣!?

  我無法轉過頭來,但我看到一到高大的黑影將我的影子包住,似
曾相似的聲音優雅地響起:「淵,終於等到你了。」

  那個聲音,那個在我背後的聲音,是養蠶人Hydra的聲音。

  但那個聲音,卻也是師父的女兒割掉自己的喉嚨時,所發出的聲音!

  我的脊椎骨一陣冰冰涼涼。

  「辛苦你了,接下來故事會怎麼發展,全看你的囉!」Hydra
抓著我的臂膀,將我面朝向他,再輕輕推著我,讓我坐在乙晶旁邊。

  Hydra一身雪白的長大衣,典雅地坐在書桌上,他的臉龐蒼白
卻強健,他的笑容依舊迷人,他的眼神依舊藍光飲動。

  他的手指細長潔淨,捧住他天使般的臉。

  「It's time to play the final game。」Hydra嘻嘻笑著,仔細地看著心臟快要無力的我。

  「今天深夜,就要決戰了吧?」

  Hydra賊兮兮地笑著,連眼睛也在笑著。

  那一對清澈皎藍的明眸,笑著。

  這是什麼異樣的感覺?

  為什麼我竭力想閉上眼睛?

  沒有殺氣、沒有敵意,我卻害怕得想吐。

  人的一生中,或許都有另一個人是自己的勁敵。

  如同毒蛇遇到貘、豹子遇到獅、鱷魚遇到巨蟒。

  但是,我的勁敵給我的感覺,卻像是一隻兔子。

  一隻彬彬有禮的兔子。

  而我面對這隻天使潔白的兔子時,我的胃翻騰、喉乾渴。

  因為我是條胡蘿蔔。

  我連逃的機會都沒有。
                                      
  那一雙藍眸子。

  令我想起一個戰慄的名字。
     
  「需要自我介紹嗎?」Hydra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沈默著。因為我一旦開口,牙齒將會劇烈撞擊出顫抖聲。

  「我是遠渡重洋,來到台灣驗收成果的,」Hydra咬著手指,
興奮地說:「你猜猜看!你猜猜看!猜猜我是誰?!」

  我看著小孩子般的Hydra,真是詭異莫名。

  我繼續沈默著,因為我已經分不清楚眼前的人究竟適合方神聖。

  這樣飛揚跳脫,這樣小孩子氣,會是我心中深深畏懼的強敵嗎?

  「猜一下!包准你一猜就對!」Hydra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

  「你…你到底是誰?」我慢慢地說,心中的懼意卻沒跟著
Hydra的笑聲減弱一絲半分。

  「猜一猜!不猜的話多可惜!」Hydra笑彎了腰,吸吮著手指,
笑道:「難得這麼好猜,快猜快猜!快猜快猜!」

  猜?

  我只想閉上眼睛。

  Hydra的笑聲停了。

  「叫你猜!你就猜!」Hydra的眼神精光爆射,手指被咬出鮮
紅的血液,吼道:「快猜!快猜!有這麼難猜嗎?!」

  這嚇人的模樣突兀地在Hydra的臉上擠出,我的心臟簡直要滑
入胃裡。

  Hydra深深吸了一口氣,臉色登然轉和,竟是滿臉歉意。

  「對不起。」Hydra跳下桌子,走到我面前,潔白又鮮紅的手
指輕輕托住我的下巴,溫柔地說:「剛剛太兇了,是我不好,不過,
你可以猜一猜我是誰嗎?」
                              
  我的下巴冰涼。

  要是我不猜,我的下場不難想像。

  於是,我發抖地說出我深懼的名字:「藍金?」

  「答~~~~~~~~~」Hydra興奮地往後一跳,又跳回窗
邊的桌子上,說:「對啦~~~~~」

  我快暈了。

  眼前的翩翩美男子,「居然」是屠滅百年前武林世界的「冷屠子」,
藍金!

  說是「居然」,是因為這樣的結果是沒有道理的。

  我無法置信這樣忽笑忽怒、咬著自己手指的人,竟會是師父回憶
中那冷血無情的鬼魅。

  但無法置信,表示我不得不信了。

  我竟然被藍金制服在斗室中,毫無脫險的可能,加上,床上還躺
著我心愛的乙晶,更是絕無突圍而出的希望。

  我的死期到了。

  我的四肢百骸,就要被藍金一片一片刮了下來,每一個穴道、每
一條血脈,都將會被刺得稀爛,我會被迫捧住自己的內臟。

  眼淚,就這樣流了下來。

  也許等一下,我就沒有眼睛可以流淚了。

  「哭什麼?」Hydra憐惜地看著我,說:「藍金也許很殘暴,但
他總會聽我的,也許你會快快樂樂地走出這裡也不一定,當然,這都
要看你的表現。」

  我勉強說道:「什麼表現?」

  我一點一滴,積聚著體內的真氣,緩慢地推著被封住的「叮咚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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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20:39: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雖然機會渺茫,但總須一試。

  臨死之前,我至少要拼死將乙晶送出去。

  「你問錯了問題。」Hydra神色不悅地說:「我剛剛說,藍金也
許殘暴,但他總會聽我的。你不覺得這句話怪怪的嗎?你應該從這句
話中發現疑問,然後好奇地問我問題才是,而不是只關心自己的死
活。」

  我愣了一下,眼前的殺人魔王似乎有些神經錯亂。

  「那…」我含含糊糊地說著,心中卻無法思考什麼叫我應該問的問題。

  人在極端恐懼之下,邏輯通通會集中在「我要怎麼生存下來」這
樣的關鍵問題上打轉,因此對Hydra這種語意上的奇怪之處,邏輯
是完全無法處理的。

  Hydra的眼色一沉,冷冷地說:「你要仔細地聽我說話,好好向
我展示你的挑戰資格,這就是你的表現,表現良好,你就是主角,表
現不好,你師父就是主角,而對於配角,在我的故事中,都是擔任被
凌遲的炮灰。」

  這段話依舊是莫名其妙到了頂點,但我總算抓住一個大重點:要
是我不好好聽他說話,然後發問的話,我就會死得很淒慘。

  為了乙晶,我一定要儘量拖延時間,衝破穴道。

  藍金也許很殘暴…但他總會聽我的…??

  「你剛剛說,你是藍金,但是…」我看著笑顏逐開的Hydra,說:
「你既然是藍金,為什麼又要說藍金總是聽你的?怪怪的地方就是指這裡吧。」

  Hydra滿意地說:「對。請繼續保持這種好奇心。」

  我看著彌勒佛般的Hydra,猜不透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在他
的眼中,我似乎只是他的玩具。
                      
  「一個人的一生,就只有一個可能,也就是說,人的一生就像是
一條毛線,儘管人生的旅程波折起伏,也只是使得毛線彎彎曲曲,最
多只是纏在一起打結了,但,毛線終究是毛線,終究只是一條毛線。」
Hydra慢條斯理地說。

  「嗯。」我仔細聽著,生怕遺漏了什麼。

  「嗯?」Hydra笑笑地看著我。

  「雖然只有一條,但大家都一樣,也很公平。」我說,但我知道
Hydra一定有什麼奇怪的謬論。

  「公平?當初遇到你師父時,我才十二歲,那時我隨國際扶輪社
的扶青團來台灣,在安養院陪你師父下棋解悶,應該說,你師父教我
下圍棋,圍棋,哈,這麼有趣的東西,讓我著實沈迷在其中好一陣子。」
Hydra閉上眼睛,回憶著。

  Hydra是那個「師父女兒」口中的圍棋天才?!

  不!不對!

  「不對。」我趕緊說:「你在三百年前跟我師父就是師兄弟了,
怎會是那個跟我師父下圍棋的孩子?」

  「很好很好,但請聽我話說從頭。」Hydra笑嘻嘻地說:「人的
一生只有一條道路,不能回頭、不能重來,這實在是太殘忍了。你師
父在我下棋時,常常感嘆自己的人生,他,關老先生說,他的一生自
從失去伴侶後,唯一的女兒就棄他不顧,將他送到安養院了此殘生,
他的人生自此走入死胡同,真是感嘆萬千啊!」

  關老先生?「師父的女兒」說的是真的?

  那麼,師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難道是三百年前的老鬼附身作祟?

  「那樣的人生,就算是乖乖走完了,也沒什麼意思了不是?」
Hydra聳聳肩,說:「於是,我決定給你師父第二條毛線,一個嶄新
的人生。」

  我問:「你讓鬼魂附身在師父身上?」我暗暗衝擊穴道,但穴道
裡的血脈依舊僵凝。

  「這樣說還挺貼切的,但,我上哪裡找三百年前的孤魂野鬼?」
Hydra撥著自己的頭髮,那一頭金光閃閃的頭髮。

  「不然是怎麼一回事?師父身上的武功明明是真的!」我說道,
又說:「我身上的武功也是真的!你點穴的位置也是凌霄派的手法,
你是藍金的徒弟?」

  「根本沒有凌霄派。」Hydra憐憫地看著我,說:「即便有,也
是關老先生自己創的,從你開始才算第一代弟子。」

  我靜靜聽著,這其中一定隱藏著武林中邪惡的大祕密。

  Hydra雙手抓著桌緣,雙腳輕輕晃動,說:「你知道催眠吧?」

  催眠?

  「知道。」我說。

  Hydra點點頭,笑說:「催眠是我此生最大的樂趣,也是我人生
遊戲中最大的籌碼,催眠可以輕易地改變一個人的行為,但那是指半
生不熟的催眠技巧…你知道嗎?是技巧!僅僅只是技巧而已。但,我
的催眠不是技巧,而是種藝術,登峰造極的藝術。」

  Hydra的藍色眸子異常光亮,說:「登峰造極的藝術,就是編織
出另一條人生的毛線,開創嶄新的人生風貌!這也是關老先生汲汲渴
求的嶄新人生!新的!冒險的!宿命的!挑戰的!轟轟烈烈的!」

  我呆呆地看著Hydra,那一個激情中的Hydra。

  Hydra哈哈大笑,說:「一個十二歲的小男孩,如何懂得變幻人
生的極致藝術?這可說來話長了。總之,遇到關老先生這麼樣感嘆人
生的老人,我總是要幫他一幫,讓他往後的人生能夠充滿挑戰,比起
在安養院中纏人下棋的生活,要來得精彩奪目!」停了一停,Hydra
嘆口氣說:「就當作報答他教我下圍棋吧。」

  我一愣一愣的。

  Hydra催眠了師父?怎麼催眠?給師父新的人生?新的…武俠人生?

  當時我聽得不明不白,所以心中的感覺甚至談不上憤怒,只有一
連串的問號。

  Hydra歪著頭看著我,說:「我知道你還是不懂,畢竟催眠的力
量要達到這樣藝術的境界,是多麼令世人難以理解啊!」

  「你是說,你催眠了師父?」我問。
                             
  「是。」Hydra祥和地說:「連他一身武功,都是我耗盡心神,
陪他渡過數十年流血流汗的腦中苦練,才在幾日間飛快地習得強大的
力量,踏入中國人幻想中的祕境,功夫。」

  腦中苦練?

  「……」我痴傻地看著Hydra,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Hydra看我一臉呆樣,忍不住笑說:「你這呆子,你不記得關先
生的女兒是怎麼死的?」

  師父的女兒一邊跳著血舞、一邊傳達著「藍金」的話,那種妖笑
的可怖模樣叫我如何忘記?!

  「是你!」我驚叫:「你催眠了她!你要她在師父面前自殺!」

  催眠的力量竟然如此可怖!不是我原先想像的移魂大法!

  Hydra假裝驚喜地說:「真聰明!但這不過是基礎中的基礎,這
種催眠基礎只能平時拿來玩玩,上不了大場面。因為它只能摧毀一個
人的人生,卻無法開展另一個人生,開展人生的催眠,才是藝術!也
就是我施加在關老先生身上的奇異力量!」

  我的怒氣隨著底牌翻開的一瞬間,暴漲到的極致。

  Hydra顯得十分開心,他托著自己堅挺的下巴,愉快地訴說一
段令人不寒而慄的往事。

  那一年,1979年,秦皇陵出土後的五年,我來到了台灣,來到
這一塊將與我的多重人生,展開強烈聯繫的土地。

  我可以感覺得到,這會是一塊很有趣的土地,就在我遇見圍棋高
手關先生後,這種感覺就更確定了。

  關老先生給了我一個美妙的靈感,使我與他的之間的遊戲,從方
城之戰,提升為兩人人生中的命運對決。

  我關懷關老先生內心對人生的不滿,於是,我想起了當年在蟬堡
中得到的寶貴知識…非常大量的中醫原理、以及滿櫃子的武俠小說。
我的中文,也就是在那陳舊的斗櫃中學習來的;至於蟬堡是什麼樣的
地方,要是你有幸成為故事的主角,那就是你必須調查的祕密了。

  以前我總是利用中醫關於穴道、氣血循環的知識,為自己的身體
做些簡單的強化,並不多去鑽研,因為在我初步的研究裡,中醫雖然
能與西方醫學並駕齊驅,但在操控人體極限上,畢竟不能與巫毒系統
相提並論。

  但在與關老先生的談話中,我發現關老先生對於大量的武俠小說
瞭若指掌,特別的是,關老先生對於「正義」自有一套獨特的見解,
更是令我深感佩服。於是,我嘗試性地問他:有機會的話,願不願意
當個武俠小說中的俠者?

  命運使然,關老先生哈哈大笑,說:這是當然!

  既然得到這麼開朗的答覆,身為摯友的我,當然就決定實驗中醫
與武術的結合,甚至,我也拿自己本身,一同參加這場創造巔峰武學
的計畫。

  怎麼實驗呢?

  我與關老先生僻處無人打擾的幽室,由我先將關老先生催眠到完
全接受我一切思想的地步,再將關先生原先的人生塞進他腦中的記憶
密庫,深深鎖住。

  然後,我,以一個記憶操弄師的角色,在自己的腦中劃出一塊處
女地,純淨地接受一切指示,與關先生一起進行的腦中苦練,進而型
塑出與關先生,不,是與黃駿大俠,其命運的黑暗相應者。

  黑暗的相應者,藍金,我創生的另一人格,就這樣誕生了。

  什麼叫腦中苦練?我揣摩著穴道原理與人體強化的祕訣,將以前
學會的養生氣功做了大幅度的修改,再將修改後的經脈運行的修行技
巧......也就是中國人所說的內功修習,灌輸到「黃駿」與「藍金」
的腦中世界。

  這個腦中苦練,比起創生出莫須有的記憶,要來得艱苦許多!因
為我下達的命令,往往是:這套內功,你已日夜不綴修行了五年,特
別是在海裡的艱苦練習,使你更上一層樓!

  這樣長達五年的指令,必須在一天、甚至是幾個小時間,於腦中
不斷地壓縮膨脹,使大腦快速地經歷五年修習內功的歲月,使人體在
深沉潛意識中瘋狂學武,即使我倆都靜靜地坐著,但瞳孔像警示燈一
樣快閃著、汗水大量湧出、筋脈顫抖不已,使我們都在極限中超越自
己,在短時間內說服身體擁有驚人武功的假事實。

  弄假成真。

  這就是人腦的祕密之一。

  人體的潛能存在於腦中的祕密,這個祕密能帶給我多大的樂趣,
我不知道。探索人體的極限,或說是人腦的極限,不過是為遊戲增添
樂趣罷了。

  就這樣,我與關老先生每天都關在幽室裡,雙目交視靜坐,一同
飛快苦練不存在的凌霄派內力絕學,今天練五年的份量,明天也許就
練十年、八年,往往練到虛脫、嘔吐,我一度擔心關老先生會撐不下
去,而,關老先生的確撐不下去,他的記憶完全被擠到不知名的地方。
但,黃駿活了下來,成為頂尖的武林高手。

  同時,我腦中的藍金一角,也茁壯成一個足以與黃駿對抗的殺人
機器,擁有跟黃駿匹敵的高強武功。

  於是,我喜慰地為兩個死對頭創造出前所未有的人生,一點一滴,
從小時候的生活,講述到習武的苦樂、情愛、江湖種種,甚至為兩人
添上交纏三百年的悲哀命運,當作遊戲的開展。

  創造人生的過程,顯然有趣多了,因為我不只掌握了他人的人生,
我甚至可以憑空捏造出許許多多的悲歡離合,我,就是黃駿的上帝。

  當然,我特別為黃駿多添了一段從秦皇陵爬出,在中國大陸一邊
回復元氣、一邊尋徒的五年記憶,是以黃駿正式替代關老先生而活的
時間,是從1979年當時算起,在設計上,黃駿是在台灣海峽被暗流沖
到岸上昏迷不醒,醒來時竟發現自己身在安養院中,其瘋狂的行徑與
說詞,當然會被當作是瘋子了。

  為了增加黃駿的孤獨感,我為他設計的個性中,加入了無可救藥
的死脾氣,也就是決不肯在一般人面前展示功夫的堅持,這一點堅持
會令黃駿苦無他人相信他,也令黃駿飽受被當作瘋子的對待。

  當然了,我也從許多武俠小說中,隨意摘下幾個虛構的名字,拼
湊成許多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塞進黃駿的武俠記憶中,讓他雖然無
法展示功夫,但當他在單單講述自己的生平時,也會被認為是老人癡
呆。

  因此,黃駿不斷自我孤立,只有一點點關先生模糊的殘留記憶,
引導他回到女兒的住所,儘管如此,黃駿的冒險人生還是壓倒性地侵
吞關先生無聊的人生,讓他逃離了員林,開始他的覓徒計畫。

  讓他開始,與不存在的命運無窮的對抗。

  讓他開始,以不存在的靈魂活著。

  讓他開始,跟我玩。

  「你怎麼可以奪走師父的人生!」我咆哮著。

  「奪走?哈,我是換一個新的給他!」Hydra笑的不可開支。

  八點半,距離決戰只剩三個小時半。

  但決戰的凶獸,就坐在我前面,笑到眼淚都流了出來。

  「你生氣的樣子真令我滿意!」Hydra擦著眼淚,喘著氣說:「每
次遇到這種時刻,都是遊戲的高潮啊!」

  我的殺氣被阻遏在封住的穴道中,但我的臉已經扭曲,聲音也越
來越大:「你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為何要平白無故地捉弄我師
父!」

  Hydra跳下桌子,振臂喜道:「你真是笨啊!我剛剛不是說過了
嗎?我是在回報關先生教我下棋的恩情!所以我才決定豐富他的餘生!
讓他轟轟烈烈地死去!」

  我大聲叫道:「師父不會輸的!」

  Hydra擠眉弄眼,笑說:「那我們就拭目以待吧!」

  我氣憤地說:「你等著被師父轟成碎片吧!你派出來的那些沒有
眼睛的混蛋,一個一個都被師父給殺光了!」

  Hydra滿足地說:「你猜到那些符屍是我派出去測驗你們的?真
是孺子可教啊。藍金跟黃駿分手後,我就無從得知黃駿武學的進境了,
於是隨意派出一些符屍騷擾你們,看看這場遊戲是不是夠資格一直玩
下去。」

  我冷冷地說:「我不知道你所說的遊戲是什麼意思,不過我可以
告訴你,遊戲到今晚就會結束了。以你的死作為收場!」

  Hydra打量著我,好像端詳一件有趣的玩具,說:「你恨我吧?」

  我憎惡的表情難道沒告訴你?

  我大聲說道:「再怎麼恨你也只有今天晚上了!有種你不要挾持
我,午夜零時爽快跟我師父決鬥!」

  Hydra點點頭,說:「我正想跟你商量此事。」

  我怒道:「難道你沒種?!」

  Hydra搖搖頭,笑著說:「這是一場遊戲,要是遊戲的對象死了,
那就沒什麼意思了,是不是?」

  我大吼:「師父不會死!」

  Hydra疑惑地看著我,說:「但是師父要是不死,那你就死定了。
我正想詢問你的意見,我倆一起決定未來故事的走向,好不好?」

  一起決定故事的走向?

  我只覺得怒髮衝冠!

  「聽我說,仔細地聽。」Hydra的聲音有種魔力,他認真地說:
「提供以下的故事走向給你做參考,第一個故事,虐殺了你跟乙晶,
把你們的屍首丟在黃駿面前,讓符屍傳話給黃駿,約定十年後再戰。
關於這一個故事,你覺得好不好?」

  我憤怒地大叫:「不好!你根本不敢跟我師父打!」

  Hydra認真地說:「我也覺得不好玩,跟一個老傢伙纏鬥太久,
搞得我興致缺缺,加上黃駿已完全認為自己是黃駿了,也就不存在記
憶矛盾的痛苦,這樣的遊戲已經該收場了,主角也該換手了是吧?」

  我的真氣一直衝撞著「叮咚穴」,嘴裡嚷著:「總之你跟我師父打
過!不要窩在這裡欺負我們兩個!」

  Hydra皺著眉頭,說:「第二個故事,是換個主角,當然了,這
主角不能是武功低微的阿義,而是應該由你大力擔綱。這個故事的主
軸是復仇,而不是黃駿故事中的正義,而這個故事的發展以黃駿的慘
死作為開始,以你我再度相逢的未來作為結束,你看怎麼樣?這個故
事好多了吧?」

  我簡直無法體會眼前的魔物在想什麼!

  我恨恨地說:「你到底要什麼?錢?權力?還是只是想殺人!」

  Hydra微微笑,說:「都不是,那些我說要就要的東西,都只是
遊戲的籌碼,而不是遊戲本身。我要的,就是遊戲,作樂於人間,享
受在規則邊緣,浸淫在計畫良好的遊戲世界。」

  Hydra頓了頓,藍眼深澈不可探知,說:「一切都要按照計畫來,
若是遊戲的角色能偶有佳作,突破我的遊戲設計,那也是遊戲的重大
樂趣之一。淵,你願意擔任故事二的主角嗎?讓我們一起將遊戲無限
開展,從今以後,你就為了復仇活下去,踏著我的影子追上來!」

  我沒有辦法思考。

  因為我的語言能力已被怒火燒光。

  回應Hydra的,只剩一對火紅眼。

  「看樣子,答案已經心照不宣了,你的確是復仇的最佳人選。」
Hydra「咯咯咯」地笑著,又說:「那我們來討論一下故事的細節吧。
關於阿義這類角色看似可有可無,不過他可以扮演觸媒式的關鍵要角。」

  我不說話,我的內力已經漸漸浸入「叮咚穴」。

  「你是那種看見重要的人死掉,就會變強的那種主角嗎?」Hydra
雙手合十,期待地說:「讓我們實驗一下,說不定暴漲的殺氣能讓你
的武功更上一層樓,就讓阿義在黃駿的故事裡死掉吧。」

  我語氣冷淡地說:「故事二的開頭,是你跟師父的死鬥?」

  Hydra搖搖頭,說:「我規劃好了,是我殺死黃駿,不是死鬥。」

  我冷笑,說:「只要師父掛了你,阿義就不會死,我也不用當復
仇者,乙晶一醒來,就可以在你身上吐口水了。」

  Hydra苦笑道:「你怎麼這麼偏執?我怎麼可能讓故事走到那種
地步?你瞧瞧,我有這麼多被我蠱惑的符屍,就算有三個黃駿也是死
路一條。原本上次我來台灣時,我就打算跟黃駿決戰,但瞧他收了你
做徒弟,我覺得這或許是個新的遊戲契機,便讓他多教你兩年功夫,
這兩年間我也製造出更多個幫手。」

  說著,Hydra從懷中掏出一個木盒子,這一個木盒子比上次的
大了三倍,Hydra打開木盒,裡面居然爬滿了一團藍色的怪蠶!至
少有十幾隻怪蠶!

  Hydra笑嘻嘻地說:「上次讓你偷看過一次,你卻還不知道箇中
奧祕,這是身為主角必須改進的。這些蠶是海地蠱術的法寶,每一條
蠶,都代表一個無眼殺手,也就是符屍。必須透露給你知道一些資訊,
以免你不知道自己肩負的挑戰有多麼艱鉅。」

  Hydra繼續說道:「這些蠶咒所控制的符屍,都是武功高強的上
佳殺手,為我在世界各地執行各種任務,而他們的誕生取代了第一代
效率低微的符屍,這當然要感謝黃駿跟我共同研發出的武學速成法,
讓我在短時間之內產製足以跟世界上所有的軍隊匹敵的特戰隊。你以
後想接近我,想殺了我,就要通過重重難關,他們有些在我活動的城
市棲伏,有的散佈在世界各地,隨時接受我的符令召喚。」

  我不禁打了個冷顫。

  十幾個武藝高強的符屍,的確不是師父所能對抗的。

  但…

  「仁者無敵。」我靜靜地說。

  相信正義,相信正邪對抗的必然結果,這是我對師父,對正義的
絕對信任。

  「真天真。」Hydra幽幽地說:「不過要當一段熱血故事的主角,
的確,就是需要天真,需要傻勁。」

  Hydra好像突然想到什麼,說:「對了,我們正談到黃駿故事的
最後高潮,你說說,除了師父跟阿義,還要死哪些人你才會奮發圖強
練武,以消滅我為終生職志?你家人?整個彰化?乙晶?」

  要死哪些人?

  這是個決不能夠回答的問題。

  Hydra詭異地笑著,說:「都不想,是不是?談談乙晶的下場吧?
你覺得乙晶的屍首應該怎麼處理,才能擴張黃駿這階段故事,最後高
潮的戲劇張力?!」

  「你動不了乙晶的。」我冷冷地說。

  「怎麼說?」Hydra興致盎然地問。

  「因為。」我說,最後一步了!

  「啊?」Hydra疑惑道。

  因為我已經衝破穴道了!

  「崩!」

  這是絕無僅有的一掌。

  帶著無限希望,肩負所有機會的霹靂一擊!

  Hydra中掌!

  沒有分毫猶豫,我使出剛剛在腦中千迴萬轉、排練再三的動作。

  一得手,左手飛爪勾住乙晶,甩身往牆上一劈!

  破牆而出!

  我在星空下沒命似地奔逃,心跳的好快!

  真是不可思議!我居然真逃了出來!

  我一邊撒尿,一邊抱緊熟睡的乙晶,在大街上狂奔,唯恐一旦衝
進小巷小弄,反而稱了Hydra的意。

  我甚至不敢往後看,不敢確定Hydra是否就在身後一招的範圍內。

  我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就在我的耳邊!

  就這樣咬著牙,竭盡力量地飛躍著,直到大破洞裡的光芒映在我
的臉上,我才感受到師父跟阿義柔和的氣息。

  我猛力將乙晶往大破洞一擲,喊道:「師父接住!」

  乙晶平穩地飛進大破洞中,我跟著衝進大破洞中,迴身就是傾力一掌!

  「你殺空氣啊?」阿義感到莫名其妙。我的身後並沒有人。

  「怎麼了?乙晶她?」師父抱著乙晶,關切地問。

  我驚魂未定,剛剛與Hydra在乙晶房中的一切,依舊在我腦中盤桓不去。

  更令我不安的是,我拒絕回憶的那一瞬間。

  那一瞬間,我的右掌烙印在Hydra心口的那一瞬間,Hydra好像笑了。

  整個晚上Hydra都在笑,但在那一瞬間,Hydra的笑多麼自信,
多麼理所當然。

  他知道我解穴的時間!我很清楚,但我拒絕承認。

  那太可怕了。

  我彷彿一掌打開Hydra精心設計的棋盤,坐在他對面,按照他
指示的步驟搬動旗子。

  我走進了Hydra莫名其妙的遊戲。

  「怎麼回事?你又遇到無眼殺手?」師父急切地問:「乙晶怎麼
搖都搖不醒?」

  「搖都搖不醒?」我愣了一下,隨手在乙晶可能被封住的穴道上
翻了一翻,說:「乙晶沒被點穴啊!」

  這時,師父輕輕拍著乙晶的臉,但乙晶依舊睡意香濃。

  我感到一陣冰冷的寒意。

  「我剛剛遇到了藍金,是他把乙晶弄成這樣的。」我試著冷靜下
來,摸著乙晶的臉,說:「也許他點了一個師父不知道的穴。」

  師父急問:「怎麼會這樣呢?天啊!還有什麼穴可以點得乙晶昏
迷不醒?綿羊穴、早睡早起穴、鎖夢穴都沒被點中啊!」師父一陣手
忙腳亂,搭著乙晶的手脈說:「脈像平和穩健,乙晶只是睡得很熟?
會不會不須解穴?等到十二個時辰後,穴道就會自解?」

  不!穴道不會自解!

  因為根本不是點穴的手法,是催眠!

  Hydra催眠了乙晶!

  我回想起兩週前夜探乙晶的畫面,乙晶倒在Hydra懷中發笑的模樣,
乙晶的笑其實頗為呆滯…我心中一凜:Hydra到底對乙晶說了什麼?到底
催眠了乙晶什麼?!這兩週以來,Hydra到底對乙晶做了什麼?!

  「師父,我有件事要說。」我急促的呼吸竟無法平靜下來。

  「快說!是關於藍金的事?」阿義警戒地看著洞外。

  我愣了一愣。

  怎麼說?

  說:師父,你是不存在的,你是被藍金製造出來!你取代了關老
先生的人生,但,你無須與藍金一鬥!因為你跟藍金根本沒有三百年
前的恩怨糾葛!

  要這樣和盤脫出?

  或是說:師父,我們快逃!藍金手底下有好多好多怪物!我們鬥
不過他的!留得青山在,柴會燒不完,你自己也說過的!

  要這樣逃得一乾二淨?

  這就是我所相信的正義?

  我登時明白Hydra中掌時那詭異一笑的自信。

  Hydra早就決定讓我帶著乙晶逃走,因為他知道,即使我逃了,
對他的遊戲計畫也無所妨害。

  Hydra知道,若我向師父說出我所知道的一切,師父一定會在
決戰前一刻陷入迷惘與痛苦,師父堅信的大俠身分將會被絞碎,也
就絕無勝機。

  Hydra也知道,我是無法逃了。因為他施在乙晶身上的睡眠魔
咒,恐怕還需要他提供解咒的法門,也就是…打倒他再說!

  「快說啊!」阿義緊張地說。

  師父的眼神也非常熱切。他等這一刻,已等了三百多年。

  對師父來說,這三百多年再真實不過。

  我甚至聽到師父的心跳砰然作響,他的鬥魂在血液裡燃燒。

  「藍金帶了很多他的手下,也就是那些無眼怪物,師父,看來這
是一場血戰,避無可避。」我說,眼淚快流了下來。

  「嘿!我就知道老子就要死在今晚了。」阿義爽快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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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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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20:40: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師父一笑,抓著我的肩膀,說:「避無可避,說得好。今次凌霄
派即使要死絕,也要殲滅這為禍國家社稷的首惡!」

  阿義大大方方地說:「我從沒想過自己是這麼重要的人,能夠用
這麼屌的名義死掉,總比當個流氓被槍殺,要划算多了!」

  我看著師父,看著阿義,看著床上的乙晶,一股無力感湧上心頭,
雙膝一跪,我癱在地上。

  為這個無意義的遊戲死掉,多麼不值!

  面對遊戲巨大鋼鐵的齒輪,多麼無助!

  時間,十點半。

  我摟著昏睡的乙晶,蜷縮在床上。

  師父,端詳著手中的尖銳鋼片,默然。

  阿義,正在看著傍晚租來的漫畫,他說:「再不看,就沒得看了。」

  我不知道阿義現在在想什麼。

  面對這樣傲慢、空虛的正邪對抗遊戲,年紀輕輕的我們,可歎。

  一天前。

  「以前我的夢想,是當一個很厲害的流氓,不過最近我跟你掛掉
不少個流氓,哈!」阿義這樣笑著。

  「現在呢?現在的夢想呢?」我問。

  「我想當一個大俠,就跟師父一樣,或許沒有師父厲害,但是可
以活得很痛快!活得很踏實!」阿義的眼睛閃耀著光芒,說:「所以
我並不怕死,因為我的夢想一直在實現著,我並沒他媽的捨棄夢想,
剛好相反,我是以大俠的名字,隨時可以死掉!」

  「謝謝你。」我說,我的心突然也很暢快。

  「謝啥?」阿義說。

  「我也要以大俠的身分死去,或是,以大俠的身分活下去。」我說。

  阿義猛然醒悟,說:「對喔!還是以大俠的名字活下來才對,我
們約好要老死的!」

  十一點。

  我緊緊抱住乙晶,感受她未能表達的一切。

  我的四周彷彿下起傾盆大雨,乙晶拿著荷葉躲在我懷中,兩隻大
熊正在我們身旁纏綿。

  那場大雨,叢林中,我跟乙晶的第一個吻。

  「等我回來時,妳就醒了,好不好?」我吻著乙晶。

  乙晶的眼淚滑出緊閉的雙眸。

  十一點半。

  師父背起了鋼劍。

  阿義將漫畫放進袋子裡。

  「幫我還。」阿義說。

  「自己還。」我跳下床。

  師徒三人互看一眼,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很高興師父收我當徒弟,三生有幸。」阿義說。

  「這兩年多來,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我說。

  「師父沒白收你們,你們一定要活下去,繼續散播正義的種子。」
師父說。

  三人擊掌,輕輕跳出大破洞。

  八卦山,大佛前廣場,十一點四十二分。

  終於,到了這個時候。

  我們站在大佛的頭頂,俯瞰著底下的環境,以及無眼怪物可能進
擊的方向。

  沒有夜遊的路人,沒有談情說愛的情侶,Hydra自然將一切都
佈置妥當。

  但,突兀的是,廣場下方有一大群西裝革履的紳士、淑女,正坐
在鐵椅子上,竊竊私語著。

  這些紳士、淑女,手中各自拿著樂器,小提琴、大提琴、小喇叭、
橫笛、豎笛、手風琴、小鼓、大鼓、銅鈸.....甚至,還有一架大鋼琴!

  不過,這個奇怪的樂團,都是有眼珠子的。

  他們的神色之間透露著古怪,但即使古怪,他們仍像平常人一樣
聊著天,談論著今晚的怪異音樂會。

  於是,我們傾耳靜聽著底下的談話。

  「到底要我們作什麼?一個觀眾也沒有?」拿著指揮棒的男人,
摸著自己的翹鬍子,神色迷惑。

  「不過團長,大家都收到支票了,雖然沒有觀眾,但…」
抱著大提琴的女人說。

  「收了人家的錢,當然要準時開演啊!」拿著指揮棒的團長坐在
石階上說。

  「會不會…是奏給死人看得那種啊?」拿著銅鈸的男人在發抖。

  「傻子,你看到墳墓了嗎?」拿著豎笛的女人不屑地說。

  「不管這麼多了,連鋼琴也搬上來了,就當作練團也好!今晚零
時準時開演。」團長說。

  「也是,一個人三十萬元一晚,就算是奏給空氣聽也值得。」拿
著小提琴的捲髮男笑著。

  「不過等一下要奏什麼啊?」打大鼓的胖子問。

  「不知道,那外國人也沒說,我想想…就奏命運交響曲吧?
反正下個月就要公演了。」團長說。

  就這樣,樂團七嘴八舌地亂聊,在大佛前亂成一團。

  「藍金搞這些人來的?」阿義戒備著,彷彿這些紳士、淑女隨時
都會化身殺手似的。

  「我看是的。」我看著手錶,十一點五十二。

  「耍花招就是沒真本事,大家別慌,慢慢下去,別驚動了這些老
百姓。」師父冷靜地說,帶著我們從大佛背面遊下,再漫步接近樂團,
樂團的椅子圈跟樂師,就聚在大佛前廣場台階的下方。

  團長看見我們走進,忙走過來說:「請問......等一下是要演奏
給你們聽嗎?」

  我搖搖頭,說:「請你們來演奏的人,等一下就會到。」

  團長點點頭,整個團開始有點朝氣,畢竟現場乙有三個觀眾。

  突然,一大群白鴿從遠方的夜空振翅飛來,煞白了星空!

  「好多鴿子!」阿義呢喃。

  「小心,零時將屆。」師父不理會蓋滿半個夜空的鴿群,眼睛盯
著廣場下的長階梯。

  「嗶嗶嗶嗶嗶嗶~」我的錶響了,今晚才校正過的。

  零時零分。

  該來的,來了。

  我所能期待的,只有一個結局:正義得勝,遊戲終止。

  期待強悍的師父,能就此終結這個傲慢的遊戲,讓悲劇停留在今
晚,不再有謎題,不再有迷惘,不再有人犧牲自己的人生,跟虛無的
自我搏鬥。

  「仁者無敵!」我默念著,手中緊握著刀。

  一個穿著長白大衣,紮起短馬尾的金髮男子,慢慢地從廣場下方
慢慢拾階而上。

  慢條斯理地、不急不徐地,他的步伐輕飄,有著自信的節奏感。

  「好久不見,你老了。」Hydra露出動人的笑容,站在樂團旁。

  「藍金?」師父的眼神飄過一縷疑竇,卻隨即沉斂,說:「你不
是藍金,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雙殘酷的藍眼睛,你不是他。」

  兩個宿敵的中間,只隔著一排階梯。

  「你真有眼光,我的確不是藍金。」Hydra頑皮地笑著,說:「請
容我安排藍金的出場,稍安勿躁。」

  「你就是…」樂團團長躬身問道。

  「你好,請你們等一下開始表演,不要間斷,不要走調,不要中
途離席,這樣的要求應當很低。」Hydra笑著。

  「這樣的要求一定能令你滿意。請問要演奏什麼曲子?我們帶了許多
樂譜,有莫札特的…」樂團團長正要接下去說,卻被Hydra揮手阻止。

  「想聽些什麼?駿兄?」Hydra問道,看著臉色肅穆的師父。

  「隨意。」師父的眼睛一直沒離開過Hydra的眼睛。

  「那就來一首,虛竹傳奇的「萬水千山縱橫」吧!」Hydra整
理著白大衣,聳聳肩,說:「這樣的氣勢才適合跨越三百年的命運
對決啊!」

  團長聽了曲名,有些傻了,但隨即應聲說:「沒問題,這曲子我
們也練過,熟得很。」

  Hydra突然又開口:「對了,還要請你們預備演奏「兩忘煙水裡」,
我會再給你們指示。練過嗎?」

  團長忙說:「練過練過。」

  Hydra若有所思地說:「有些場面需要有稱景的好曲子,悲悲涼
涼的味道。」

  我冷言道:「那首歌講的不是悲涼,而是兒女情長。」

  Hydra一笑,說:「那也無妨,味道夠就行了。何況,你待會抱
著乙晶小姑娘時,大可以再哼哼。團長,等到我一上台階,就開始奏
樂!」

  團長趕緊舉起指揮棒,所有團員振奮精神,蓄勢待發。

  師父點點頭,我跟阿義立刻跳上旁邊的兩頭石獅子,為這場驚天
動地的對決護法。

  「你要代替藍金出戰?」師父淡淡說道,揚起手中鋼劍。

  「來了,別急。」Hydra的笑容急速內斂,上身突然下墜,彎
著腰,駝了背,雙手沒有骨頭般擺動,而英挺的長大衣垂喪到地上,
好似一只發顫的白羊皮,這樣的體態似乎壓窄了骨架,整個身體縮了
起來。

  羊皮下,是雙陰藍狠戾的狼眼。

  狼的骨頭正「辟哩趴啦」爆響,長大衣的袖口彈出一柄血紅軍刀。

  「是你。」師父痛聲說道:「我等今天,等了三百年啦!」

  「拿你練劍,再好不過。」藍金的眼神爆射出我無法想像的戰意,
血紅軍刀指著地,鮮紅得彷若隨時都會滴下濃血。

  好驚人!

  狂暴的殺氣從藍金的身上排山倒海地轟出,我幾乎無法站穩。

  阿義蹲了下來。

  連感覺遲鈍的阿義,也感受到了藍金撕裂天地的殺氣!

  師父的雙眼一瞇,大叫:「藍金!」身上頓時爆發出極為悲愴的
殺氣。天地同悲的殺氣。

  兩股舉世無雙的殺氣,在彼此的眼神交會下,炸開!

  藍金的血紅軍刀奔上台階!

  師父的森然鋼劍竄下台階!

  萬水千山縱橫!

  刀劍交鋒!

  石階,登時在兩個絕世高手的腳下碎開!

  師父等了三百年的,不是雙刃交鋒的光輝燦爛。

  他要的,只是藍金的命!

  鋼劍沒有漫天飛舞,師父的劍招單純追著藍金的要害,凌厲。

  藍金的軍刀就像一條靈動的毒蛇,纏住師父的鋼劍,隨時攀上劍
身索命。

  兩個人都沒有避開對方的招式,一刀換一劍,一劍回一刀,交擊
出的火花就像兩人身旁千百隻的螢火蟲,致命的螢火蟲。

  轉眼間,兩人在氣勢磅礡的「萬水千山縱橫」下,向彼此遞出上
百招,駭人的是,兩個人的腳從未離開破碎的地板,四隻腳釘在石階
上,決不退讓,決不閃躲,只有狂猛的轟殺。

  師父的下巴爆裂,右肩灑出烈血,左耳不知道飛到哪裡,但師父
的雙腳依舊強悍地踩在地上,他的雙眼從不看著翻飛的血紅軍刀,他
只盯著一雙藍眼。

  師父手中的鋼劍從未替自己著想,每一劍都力求斃命,毫無保留
地直取要害。我簡直無法置信。

  藍金似乎也無法置信。

  所以,藍金怪叫一聲,往旁跳開師父狂風暴雨的劍圈。

  師父並沒有立刻追擊,他只是看著逃開的藍金。

  「師父他…」阿義緊張地看著師父。

  師父周圍的地上,都是霧狀的血滴,但藍金看起來卻毫髮無傷。

  那些血,都是從師父身上噴出來的。右肩、右前臂、左耳、下巴、
左大腿,都滲出鮮血。

  但師父在笑。

  「藍金,你變弱了!」師父大笑,額頭流下泊泊血紅。

  藍金的眼神露出不屑,軍刀平舉齊胸,低聲說:「不瞧瞧地上的
血,是誰的?」

  師父深深吸了一口氣,笑說:「不瞧瞧逃開我手中利劍的,是哪
隻王八?!」

  藍金冷冷說:「死吧。」左肩驟低,整個人向師父捲來,師父猛
力一跳,在空中舉起鋼劍,奮力往藍金頭上一劈!

  藍金並不架招,長白大衣往後急縱,避開師父的青天霹靂。

  「當王八當上癮啦!」師父大叫,尚未落地,鋼劍即追著藍金的
喉嚨疾刺,藍金突然縮身,往師父的左側掠去,師父立即往右滑走,
但藍金的軍刀已帶上師父的左胸,師父一笑,左指凌空一點,藍金立
刻往後一彈。

  師父的左胸大概斷了幾根肋骨,我擔心斷骨會傷及心臟。

  藍金也不好過,他的臉十分蒼白,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看樣子是
被師父的氣劍給震傷了。

  「再來過!」師父長嘯,右手鋼劍暴起,左掌鼓袖飛拍!掌劍雙
絕!

  藍金右手軍刀橫劈,左手飛指擊氣!兩人身影飛快地纏鬥、眼花
撩亂,石階頃刻間崩壞,碎屑飛舞在廣場間,我的臉上也被噴到了尖
銳的石屑,還有,熱熱的血花。

  劍氣、掌氣、劍勁、掌勁,只要結結實實挨上一記,立刻死得不
能再死。

  「崩!」

  兩人齊叫,雙掌在半空中緊密相疊,隨又轟然分離。

  師父左腳尖猛力按住破碎的地面,穩住,鼻孔冒出兩道鮮血。

  藍金左膝微屈,軍刀低鳴,耳孔冒出血泡。

  此時,兩人靜止不動,師父將鋼劍插在階上,伸手封住心口附近
的小血脈,慢慢閉上了眼睛。藍金也將血紅軍刀斜插在階上,單膝跪
下,死盯著師父,緩和呼吸。

  兩個絕世高手,就在兩把兇器的後面,一站一跪,等著,什麼。

  下一次他們拔起刀劍,就是其中一方再也拿不起刀劍的時候。

  樂團,「萬水千山縱橫」開始走調。

  「天啊~」抱著大提琴的女人終於忍不住大叫,丟下大提琴開跑。

  「我不行了!」大鼓停了下來,大胖子拿著鼓棒也要逃。

  團長蒼白著臉,說:「快回來!拿了錢管他們做什麼!」

  其他的團員猶疑不定著,個個臉色驚惶地演奏著壯闊的武俠經典。

  「跑了錢就拿不到啦!」團長一邊指揮著,一邊大聲說。

  此時,開跑的女人不跑了。

  大胖子也不跑了。

  因為沒有頭的人,很難跑。

  兩個無眼怪物,Hydra口中的符屍,正提著兩顆背信的頭顱,站在
樂團前面。

  我跟阿義暗暗心驚:終於來了!

  團長看見團員個個睜大眼睛,疑惑地轉頭一看,這一看,團長嚇
得跌坐在地,兩個無眼怪物將兩顆頭顱在手中用力一壓,頭顱頓時破
裂碎爛,血水跟腦漿唏哩嘩啦地落在地上。

  「請繼續。」一個無眼怪物生硬地說。

  「是…是….」團長嚇壞了,卻沒嚇傻,趕緊跪在地上大叫:「大
家別停下來!」

  不會有人停下來的。

  每個團員都鐵青著臉、流著淚、吞著口水,用力地演奏著「萬水
千山縱橫」。

  兩個無眼怪物,就直挺挺地站在樂團前,僵硬地聽著不敢走調的
武俠配樂。

  我跟阿義分站在兩座石獅子上,在波瀾壯闊的配樂中,看著音樂
無法侵入的破碎石階區。

  軍刀的氣勢畫出一個圓。

  鋼劍的氣勢也畫出一個圓。

  兩個圓無形地對戰著。

  軍刀厲厲,魔鬼的氣燄大盛,立刻就被鋼劍射出的正氣給壓制;
正氣的氣圓一旦向外奔馳,也馬上被邪氣的魔掌推開。

  兩人的內力正無影無蹤地較量著,也許,獲勝的關鍵不在於內力
本身,而是氣勢。

  偏偏,這兩人絕非容易氣餒的草料。或說,絕不氣餒。

  師父的眼睛依舊閉著。

  藍金的眼睛依舊狠戾地盯著師父。

  「我很想再問問你。」

  師父突然嘆了一口氣,打破劍拔弩張的緊繃氣氛。

  藍金沒有說話。

  師父深深說道:「我們小時候雖然話不多,可也是一塊習武、一
塊玩耍長大的,但,你為什麼突然變得喪心病狂?」

  藍金愣了一下,竟說:「我忘了。」

  藍金當然忘了。

  因為這段往事根本不存在。

  身為Hydra的人格之一,藍金,只是為了遊戲而存在,為了遊戲
不得不凶殘,說起來,藍金只是師父的影子,他的存在只是一個虛無。

  師父還有正義,但藍金有的,是什麼呢?

  「忘了?」師父的眼皮微微晃動,語氣悲哀。

  「我只記得,我很壞,殘忍。」藍金的眼睛藍光鑠鑠,強烈的殺
意中,竟有一抹莫名的淒涼,又說:「不過不重要,你我今夜,一定
要有一個人躺下。」

  師父微微點頭,說:「不錯。」

  藍金難得露出一絲笑意,說:「那就拔劍吧。」

  一觸即發的勢態!

  「等一下!」

  我大聲吼道。

  師父的指尖已經微微碰到鋼劍。

  藍金的指尖也靠在軍刀握柄。

  「幹嘛?」師父的眼睛慢慢睜開。

  藍金不語,低頭怒目。

  「藍金!我有話問你!」我鼓起勇氣。

  「說。」藍金面無表情說。

  「藍金!要是你戰勝我師父,你接下來要做什麼?!」我大聲問道。

  師父的眼睛微瞇,藍金的眉頭一皺。

  「消滅天下群雄,獨霸武林!」藍金大聲說,手指竟輕輕發顫。

  有機會!

  我有機會破解Hydra安排妥當的遊戲結局!

  「天下的群雄就我們師徒三個!天下再也不是以前的天下!根本
沒有武林!」我大聲喊道:「再沒有其他的高手了,你心裡明白!」

  藍金默默聽著。

  師父也靜靜聽著。

  「敗盡天下英雄,然後嘗盡無窮寂寞?」我吼著這個武俠小說中
的老問題。

  不論藍金多麼凶殘,但,他究竟會厭倦屠殺沒有武功的常人吧!
這或許是Hydra設計這個人格時,所犯的錯誤?

  希望這個問題,能在生死交錯的瞬間,困惑住藍金千分之一秒。

  時間,竟這樣停住了,許久,廣場中只有精神百倍的「萬水千山
縱橫」。

  「若是你勝了,你要做什麼?」藍金突然開口。

  這個問題,當然是問師父來的。

  「我要繼續維護正義,殺光天下姦淫擄掠之徒。」師父的眼睛充
滿自信,說:「只要有不義的地方,就會有凌霄派的正義之劍。」

  「如果壞人都給你殺光了,你又要做什麼?」藍金的聲音有些寂
寥。

  「你今天的話特別多。」師父的臉上有些寂寞。

  「你,又,要,做,什,麼?」藍金一個一個字,努力地說完整
個句子。

  「真有那麼一天,我會自盡。」師父的眼睛波光流動。

  「自盡?」藍金疑惑。

  我也很疑惑。

  「花貓兒等我等了三百年,」師父流下眼淚,竟伸手慢慢擦去,
又說:「我捨不得讓她再等下去了。」

  在這個生死關頭,師父竟慢慢地拭淚,而藍金,竟不動聲色地看
著師父將眼淚擦乾。

  「既然如此,」藍金慢慢地說:「我就送你去見她吧!」用力抓
住握柄。

  「不急!」師父用力握住鋼劍。

  最後的最後。

  再沒有多餘的最後。

  就這一擊!

  我永遠也忘不了這一刻。

  對於習武之人來說,看見這樣精彩絕倫的決鬥,勝過苦練多年。

  我看著最後這一擊,感受著最後這一擊。

  這一擊,原只存在於中國人的幻想中,只存在於天馬行空的小說裡。

  師父手中的利劍,已成為虛幻的物事,師父整個人都融入凜冽的
劍氣中。

  藍金白袍揚起,刀氣侵吞了魔鬼的靈魂,藍金化身成一柄血紅的
狂刀!

  「信以為真」的力量,讓這鬼哭神號的一擊,跨越出夢境。

  跨越出夢境,轟在彼此的身上!

  兩條深深的皺紋,撕裂了廣場的石板,長及大佛的跟前,與樂團
裂成兩塊的大鋼琴。

  脆碎的裂縫上,依稀還冒著血煙。

  一條手臂,在地上掙扎痙攣。

  「筐瑯!」

  一把軍刀,斷成兩截的軍刀,在天空螺旋盤桓,許久才落在地上。

  師父的鋼劍,卻仍緊緊握在手中,即使師父的左臂只剩下血紅的
斷袖,但,師父沒有倒下!

  倒下的,是藍金!

  師父強悍地挺起胸膛,目光炯炯有神,英氣逼人。

  藍金的臉原本就蒼白,倒在地上的他,整張臉更呈現迴光返照的
死灰,他的白色的襯衫與白大衣上,鋪滿了玫瑰色的味道。

  師父的罕世神劍,已經在藍金的胸口到丹田處,殺出一條深長的
致命創傷。

  鮮血不斷從藍金的創口中汨汨湧出,我幾乎要振臂狂呼!

  師父破解了Hydra的邪惡遊戲!

  一切都結束了!

  師父看著倒在地上的強敵,等了三百多年,終於,師父能夠俯瞰
著藍金,多麼令人痛快的視角!

  藍金冷冷地看著師父,連為自己點穴止血的力氣都沒有,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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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師父也沒有說話,只是將劍輕輕插在腥紅的地上,為自己的斷臂
封穴止血。

  「結束了。」我對自己這麼說。

  剩下的無眼怪物再多個,我也心無所懼了,何況廣場下方,只有
兩個沒有靈魂的空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誰在笑?

  藍金低著頭,輕輕晃著腦袋,暢快地歡笑。

  他的身體像斷了線的木偶,散在一堆血紅中,但他在笑。

  我可以感覺到,藍金的生命正在消失中,而倘在血泊中的軀殼,
正替換進遊戲的始作俑者,Hydra。

  應該的。

  應該由他來迎接死亡。

  但Hydra迎接死亡的方式,卻是充滿讚嘆的歡笑聲。

  「你不該笑的。」師父淡淡說道。

  「但我笑了。」Hydra努力停止笑聲,臉上的表情變得古怪。

  「那就死吧!」師父右手握住鋼劍,拔起的瞬間,Hydra全身
要害已籠罩在師父的劍氣中。

  我睜大了雙眼,眼看師父的劍將地殼削開。

  但原本倒在地上、垂死的Hydra已經不見了!

  不對!

  「在上面!」我大叫!

  師父吃驚地往上看,Hydra正掛在夜風中,沾染著鮮血的長白
大衣迎風搖曳,好像跟地心引力完全脫軌地飄盪著。

  Hydra妖異地微笑,兩隻腳像是踩著柔軟的空氣墊,不可思議
地滯空!

  「好高強的輕功!」我感到訝異,卻不怎麼擔心。

  不過是垂死的掙扎罷了。

  但,我的脊椎骨馬上感到莫名的壓迫感。

  Hydra的藍色眸子慢慢縮在瞳孔裡,他胸前的致命傷口,也不
再湧出鮮血,那歡暢的笑聲也停止了。

  Hydra,已經不再是Hydra了,我知道,我強烈知道。

  師父瞪大眼睛,鋼劍橫胸,看著掛在清爽夜風中的「Hydra」,
不能置信。

  「Hydra」淺淺地笑,散發出貴族般優雅的氣質,和一身白色與
血紅形成的絕望,產生令人不安的對比。

  阿義發愣道:「媽呀,這是怎麼一回事?他的眼珠子變了!」

  眼珠子變了!

  「Hydra」那一雙皎藍的眼眸,已經消失了。

  「Hydra」的眼睛,正發出碧綠色的晶芒!

  「凡吃我肉喝我血的人,就有永生在他們裡面,到末日我會叫他
們復活。」「Hydra」輕輕念道,他的聲音極富磁性,字字清晰。

  驚怖的是,他始終沒有落下地面!

  「你不是藍金!」師父隱隱發覺不對,大叫:「你是誰!」

  「Hydra」優游在夜空中,彎下腰,右手平放在腰前,左手擺到
背後,彬彬有禮地來個西洋式的鞠躬,說道:「夜的王者,亡靈的嚮
導,時間長河中靜謐的存在,初次見面,再見。」

  我的手腳冰冷。

  因為,我看見「Hydra」口中尖銳的犬齒。

  完全出乎意料的強敵................

  但,師父的殺氣暴漲,絲毫沒有半點懼色,鋼劍隨身越上夜空,
大叫:「把你劈下來!」

  師父的鋼劍劈出,「Hydra」卻再度在師父眼前消失了。

  「後面!」我驚叫!

  這一次,人在半空中的師父,卻沒能來得及迴身防禦…

  天啊!

  師父的腹部,伸出一隻血淋淋的細手,師父張大嘴巴,慢慢地轉
過頭,看著身後的真正魔物。

  「Hydra」倒立著,在空中倒立著,慢慢抽出叉住師父身體的血
手,任師父迷惘地墜落,摔在地上。

  「師父!」

  「師父!」

  我跟阿義同時衝到師父身旁,阿義抱起師父,我火速封住師父腹
腔的血脈,叫道:「師父!撐著!」說著,阿義跟我一人一掌,各自
貼住師父的背心,灌輸寶貴的真氣續命。

  「嘿…」師父搖搖手,示意我們別白費力氣了,他的心脈正凌亂
地悲鳴。

  「師父!」我終於哭了出來,趕緊用內力護住師父的心脈。

  阿義氣急敗壞地大叫:「混蛋!」,看著「Hydra」緩緩降落,他
的碧綠眼眸,在一次睜眼閉眼中,又瞬間恢復成原先的水藍。

  他身上的傷痕、原本孱弱的氣息,也一同消失了,奇異的力量使
他完全走出死亡的召喚,以完美的姿態站在我們眼前。

  Hydra又回來了。

  Hydra喜慰地說:「想不到,黃駿真能擊敗他命運中的宿敵。」

  「你說什麼!你這個卑鄙的小人!」阿義怒道:「你使妖術害死
師父!」

  Hydra不理會阿義,笑笑地看著我說:「你也幫了你師父一把,
看來,我是該修改藍金的個性,使他完全沒有一點感情?無論如何,
恭喜你師父達成畢生的心願,可喜可賀。」

  我怒目盯著Hydra。

  Hydra神色歉然,說:「對不起,為了與下一個主角,你,繼續
我們之間正邪對抗的遊戲,所以雖然藍金幾乎沒命了,我也只好喚出
我另一個更強大的存在,將你師父的角色清除,免得我死了,就沒辦
法繼續跟你玩了。」

  阿義忍不住拿起開山刀,大吼:「聽不懂!」衝向Hydra,一刀
刺向Hydra的心窩,我大叫:「快逃!」

  但,Hydra已經將阿義的右手臂抓住,用力折斷,阿義慘叫中
卻奮力飛腳踢向Hydra的鼠蹊部,Hydra放開阿義的手,避開這一踢
,轉身往阿義的脖子上輕輕用手刀飛快一斬,阿義口吐鮮血,倒在
地上亂滾。

  「放過他!我陪你玩!」我嘶吼著,左手貼著師父背心,右手的
開山刀卻底著自己的脖子,大叫:「你殺了他,我就自殺!你就找別
人玩!」

  Hydra看著我,讚嘆道:「好有魄力!好險我沒有藍金厲害,出
手輕了許多。」

  此時,阿義大叫,左手拿起開山刀,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惡狠
狠地看著Hydra;Hydra聳聳肩,看著我苦笑說:「可惜,你是那種
死了越多人,就會越強悍的那類型。」

  Hydra手指劃出!

  「不!」我竭聲嘶吼。

  阿義的開山刀掉在地上,脖子噴出鮮血,Hydra笑嘻嘻地舔著
手指,站在阿義身旁。

  「幹…」阿義摀住脖子,堅強地罵道,眼睛漸漸翻白。

  「阿義!」我痛哭失聲,Hydra拎住阿義的脖子後,往我這邊
輕蔑一拋,我用力接住阿義,封住他的頸脈,哀慟地發不出聲音。

  「嘿。」阿義有些得意地看著我,我卻無法擠出一點微笑送他。

  師父的身體突然一震。

  「坐下。」師父氣若遊絲地說。

  我哭道:「我要替阿義跟你報仇!」

  「坐下。」師父細聲說道。

  「師父叫你坐下,一定是大有道理的,快快坐下。」Hydra認
真地說,拍拍手,大聲喊道:「樂隊,兩忘煙水裡!」

  「坐…」師父的嘴角發顫,嚴肅地說。

  樂團曲風丕變,哀柔輾轉的兩忘煙水裡。

  「師父,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嗚…」我抱住師父,眼淚決堤。

  我完全不知道該想什麼、該做什麼,我只是哭。

  天啊!

  怎麼會是這種下場!

  「淵…」師父的眼神頗有責備之意,慢慢說道:「總是…這樣的…一
個傳一個…」說著,師父勉力將手掌貼在我的胸口,示意我好好扶住他。

  我胸口一震,暖洋洋的磅礡真氣流瀉進我的飛龍穴裡,我登時明白
我該做什麼。

  我看著奄奄一息的師父,我無法拒絕他的好意。

  因為從師父掌中傳進我氣海的,不是好意,而是一份艱鉅的責任。

  我的飛龍穴無法容納如此精純博大的內力,於是我深深吸了一口
氣,將師父的內力引導進九山大脈,再散至周身百穴。

  師父看著我,微笑說:「你懂事了。」又看看躺我腿上得意的阿
義,說:「你…真是的…也…也好…」

  阿義的眉毛上下跳動作樂,師父忍不住笑了出來。阿義用奇異筆
畫出的怪眉毛還是沒能擦掉。

  我看著他們倆,眼淚與鼻涕再度爬滿臉上,我緊緊扶著師父,用
力拉著阿義的手,師父的浩瀚內力與他的生命力,川流不息地闖入我
的氣海。

  「淵…師父…知道你明白了…嘿…」師父的內力突然疲軟,斷斷
續續地抽動,我咬著嘴唇,說道:「我明白!」

  師父點頭,慈父般的眼神,說:「不要被復仇…沖昏了頭!
…你…求的是…」

  我點頭如搗蒜,哭說:「我知道!求的是正義!」

  師父滿足地說:「有種東西…叫…叫正義…正義需要高強功夫!」

  我「哇」一聲哭了出來,因為師父的手垂了下來,慢慢地放在阿
義的手心上,阿義用力抓住師父的手,不肯放開。

  師父的頭靠在我的肩上,細聲呢喃著:「師父帶阿義走啦!阿義,
你瞧見了嗎?站在村口大樹下的,就是花貓兒啊!你聽聽?花貓兒唱著
我們的曲兒,跟我揮揮手…三百年…了…花貓兒…花貓兒終於等到…我…我…」

  我孩子般大哭,不能壓抑地大哭,聽著師父逐漸模糊的氣語,聽
著師父孱弱地吟著小曲,他跟花貓兒的小曲,漸漸的,我再也聽不到
師父的聲音。

  「來世英雄再見!」我大聲喊著,中氣十足,衝破樂團的靡靡之音。

  我喊得很大很大聲,因為,我要將聲音喊到天上。

  師父走了。

  兩年半的歡樂歲月,隨著師父的歌聲,消散在夜風裡。

  師父就是師父,不是任何人創造出來的師父。

  任何人都無法創造任何人。

  師父他終於如願,與他牽掛三百年的花貓兒在一起了。

  「來世英雄再見!」我再次哭喊著,震撼大地的喊著。

  1986年。

  那年,我十三歲,一個不吉利的年紀。

  那年,張雨生還沒死,王傑正紅,方季惟還是軍中最佳情人,
他們的歌整天掛在我的房間裡。

  那年,我遇見了他。

  那年,功夫。

  「感人。」Hydra擦了擦眼淚,悲傷地說:「為什麼是這種結局?
上天弄人啊!」

  我沒有說話,只是低頭看著逐漸冰冷的阿義。

  「我跟藍金還有點事要忙,你要是能走出這裡,以後,就跟著我
的影子追上來吧。」

  Hydra抽抽咽咽地說完,隱沒在團團殺氣裡,消失無蹤。

  聲音也一同消失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兩忘煙水裡已經停止了。

  樂團所有的樂師,橫七豎八地坐在鐵椅子上,歪歪斜斜地死了。

  廣場的四周,陰風怒吼。

  十三個符屍,或前或後,或近或遠,將我跟阿義層層圍住。

  「聽…我…」阿義瞥眼看見這麼多無眼怪物,要我附耳聽他說話,
我抱住他,阿義微弱卻頑皮地說:「逃,我可以幫你架住五個,你不要
回頭。」

  我搖搖頭,說:「給我三分鐘,我們一起走出去。」

  阿義笑笑,閉上了眼睛。

  我一急,用手指撥開阿義的眼皮,說:「不要閉!」

  阿義硬氣地在我耳邊說:「我沒那麼容易死,我會看著你出去。」

  我點點頭,與阿義雙目交視。

  十三個符屍,既不走近,也不離開,就這樣圍著我們兩人,身上
逼發出攝人心魄的殺氣。

  我將師父最後交給我的強大力量,慢慢地與自己的內力交融在一
起,心中回憶著師父與藍金對決的一招一式。

  「快…我有點暈了…」阿義的牙齒發顫。

  「嗯,你仔細看著。」我勉強笑道:「再撐一時辰,師兄帶你去
嫖妓。」

  我拿起繩子,將阿義綁在背上,緊緊打了一個結,站了起來,冷
冷環視著沒有靈魂的殺手。

  「你行的。」阿義趴在我的肩上。

  「我知道。」我說,拿起師父落在地上的鋼劍。

  師父,你也一起看著吧,這就是正義的繼承人,真正的力量。

  殺氣,慢慢地,流出我身上每一個毛孔。

  慢慢地流著。

  我是天賦異稟的武學奇才。

  我是天生好手。

  「阿義,走了。」我說。

  阿義沒有回話。

  「睜大眼睛,你要跟師父報告你看到的一切。」我說,慢慢踏出。

  阿義沒有回話。

  我知道我很快。

  但沒想到會那麼快。

  超越乙晶劍法的乙晶劍法!

  從四方向我遞招的十三名殘暴殺手!

  「中!」

  一劍刺穿符屍的胸膛,我隨即自兩名從背後夾擊的符屍中間悠然
一盪,避開兩柄武士刀的快斬。

  但,兩股殺氣自左右衝來,我毫不畏懼,鋼劍連續往兩旁飛擊,
架開兩柄狂亂追殺的利刃。

  「中!」我大吼,兩個符屍的頸子應聲而斷,隨即將鋼劍往前一
遞,貫穿前來撲殺的符屍的腦袋,此時,我的右肩一痛,被遠處一道
劍氣劃傷。

  「要劍氣!我給你!」我發狂大吼,左足定住,鋼劍飛快往四周
劈出一個猛烈氣圓,鮮血瞬間在廣場上爆炸開來,滿天血雨。

  僥倖躲過凌厲氣圓的符屍,及時一躍上天,往我的頭上攻下。

  我將鋼劍奮力釘在地上,雙掌朝天推出,這是我們師徒最後特訓
時,苦練的拿手好戲。

  「喀!」符屍的手臂被我震碎,血肉模糊;其餘從天而降的的符
屍,刀、劍、掌,卻只劈到一團空氣。

  因為我已經往旁邊躍出,掄起鋼劍一斬,將來不及回頭的符屍斬
成兩截,霎時兩把武士刀脫手向我擲來,我挪身躲過一把,左手卻接
住另一把,立刻甩了出去,將符屍的半邊臉削掉。

  「碰!」此時,我胸口中了一掌,往後一摔,兩道劍氣朝我額上
襲來,我右手舉劍一擋,左掌悍然擊出生平第一道氣劍,氣劍刺進符
屍的飛龍穴,倒下。

  我將鋼劍暴擲出,捲起無儔殺氣,剩下的三個符屍不敢硬接,趕
緊往忙躲開,我躍上夜空,雙掌往下紛飛,氣劍暴漲如大雨,傾瀉在
三個舉臂抵抗的符屍身上。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不是掌聲。

  是,血從符屍身上不斷滴下的,啪噠聲。

  我輕輕落在地上,看著成為人間煉獄的大佛廣場。

  「看到了嗎?」我轉頭,伸手將背上阿義的眼睛闔上,哭著說:
「要告訴師父喔!」

  阿義沒有說話,默默答應了。

  我蹣跚走到師父面前,抱起師父強健的身體,看著混濁的夜空,
一步一步,慢慢走下石階。

  從今以後,再沒有師父跟阿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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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凌霄派,虛幻、不存在的凌霄派,只剩下我跟乙晶。

  但,正義依舊存在。師父已經將正義的種子播在我的心裡。

  正義不是虛幻的,正義結結實實的,紮在我的心裡。

  只是,正義變得孤獨,我的腳步伴隨著從未止歇的號啕大哭,
一步一步,終於跪了下來。

  我背著阿義,抱著師父,要去哪裡呢?

  我搖頭晃腦、神智模糊地在凌晨兩點多的市區,踩著家家屋頂。

  好鹹。

  好苦。

  我只想躺在乙晶身旁,靜靜睡著。

  Hydra?

  我距離Hydra有多遠?

  那一隻穿出師父身體的血手,我要如何跟他對抗?

  不要被復仇沖昏了頭,因為,我根本無力復仇。

  無論如何,我已被迫踏進這個變態的遊戲裡,面對我無從估計的
敵人。

  即使我知道,我要沈著,我需要成長,我需要擁有更強大的正義。

  但今晚,我只想痛哭。

  跳著跳著,我站在鄰居家的屋頂上,看著燈光微弱的大破洞。

  我隱隱感到一股死亡的氣息,我一驚,想起Hydra臨去時說的:
「我跟藍金還有點事要忙…」,心慌意亂地躍進大破洞中。

  幸好,乙晶依舊躺在床上熟睡著,我探了探她的鼻息,鬆了一口氣。

  但,還是不對!

  我爸我媽!

  我將師父跟阿義放下,打開房門,衝到樓下。

  「爸!媽!」我慘叫,看見爸跟媽坐在餐桌的椅子上,手牽著手。

  我張大了嘴,看著他們被百般凌虐的身體,全身墮入冰窖。

  「淵......淵....」爸啞啞發出孱弱的聲音,兩眼空洞地看著我。

  「嗚......」媽想哭,但.........

  我嚇得說不出話,本欲替他們點穴續命的手指,也停在僵硬的半空。

  為什麼要這樣對付我的家人?

  無仇無恨,為什麼要用那麼殘酷的手段對付我的家人?

  殺了師父跟阿義,難道還不夠!

  一切都為了......你那個莫名其妙的遊戲?!

  為了將我擺進遊戲的最佳位置?!

  不願跳進復仇火焰的我,此刻,卻自己走進復仇的地獄。

  「啊......啊.....」爸含含糊糊地念著什麼,我趕緊附耳傾聽,
只聽見爸重複著:「...痛.....好.....痛....」

  我探了探爸跟媽的血脈,發現爸跟媽的穴道被藍金用重手法強行
封住,所以一直無法脫離苦海死去,受盡折磨,只為了讓我看到爸跟
媽在痛苦中掙扎匍匐的樣子?只為了........逼我親手結束他們慘遭
凌遲的生命?

  媽似乎知道我來了,舉起沒有手指的手,在黑暗中刺探我的存在,
我哭著抱住媽,任媽撫摸著我的臉,我又抱了抱一直喊痛的爸,許久,
終於,我跪在地上,哭喊:「爸!媽!我好愛你們!我好愛好愛你們!
我一定會替你們報仇的!你們的兒子一定會替你們報仇的!對不起!」

  我顫抖地伸出雙手,輕輕地、輕輕地,在他們的眉心.........

  就在飯桌上,我找回了我失去已久的家人。

  就在飯桌上,我再度失去他們......

  用我自己的手......

  一個十六歲的男孩,能承受的打擊已經到了極限。

  我卻沒有辦法讓自己就此瘋掉。

  我甚至懷疑,我沒有崩潰的資格。

  就因為我感受到了師父的殺氣,所以,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失
去了我的爸爸媽媽。

  我後悔嗎?

  要是能重來,我仍會拜在師父面前,磕下那三個響頭嗎?

  我不願意去想。

  我怕,無論是怎麼樣的答案,我都會憎恨我自己。

  凌晨三點半了,我依舊跪在爸跟媽面前,手裡拿著早已燒光的香。

  過了幾個小時,就算我不報警,每天早上都會來打掃煮飯的王媽,
也一定會報警的。

  警察來了,我要說什麼呢?不知道。

  我會被當成兇手嗎?不知道。

  樓上師父跟阿義的屍體,我該作何解釋?不知道。

  八卦山大佛廣場幾十具的屍體,我要出面嗎?不知道。

  我該就此遠走他鄉,丟下無法解釋的一切嗎?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我就真這樣跪著,直到王媽尖叫後,大批警察在我
家走來走去為止。

  出乎意料的,警察根本無視我的存在,只是機械式地拿著屍袋,
將我爸媽的屍首裝進袋子裡,拉上冰冷的拉鍊。

  「警察大人啊!好可怕啊!我今天早上開門進....」王媽拉著警
察,歇斯底里地叫鬧著,但,警察個個就像機械人似的,拿著拖把、
掃把、抹布,在家裡塗塗抹抹,專心致志地將血跡擦拭乾淨,從頭到
尾都沒有交談,也沒有上樓去。

  我站著,心裡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個遊戲的最可怕對手,恐怕不是藍金,也不是掛在空中的妖人,
而是操控記憶的惡魔。

  爸跟媽後來被警方送到殯儀館火化,死因是車禍,親朋好友聞之
辛酸。

  而王媽卻成為街談巷議的瘋婆子,一個老是講述某天早上目睹顏
家血案的瘋婆子。

  至於八卦山大佛廣場前的成堆屍體,也從未見於任何媒體上,沒
有人質疑大塊毀壞的石板、也沒有人談論憑空消失的樂隊。一切,彷
彿從未發生,只存在我的惡夢裡。

  阿義的漫畫,我幫他還了,但他的屍體,我卻沒有交給他的家人,
因為,藍金將關於阿義的一切都埋葬了。埋葬在一場不存在任何時空
的火災裡。

  於是,我將阿義跟師父葬在一起,埋在八卦山的最深處,墓碑上,
我用刀子刻下我對他們的思念:

  黃駿,一代宗師,跟花貓兒在黃家村,成了親,請在天上照看著
我。

  陳明義,以大俠的身分戰死,可能的話,請保佑我。

  墓碑旁邊,我用手刀劈了一塊大石立著,寫上「黃家村」三個大
字,師父追尋的一切,我都為他相信著。

  在我離開台灣前,我常常坐在他們兩人的墓碑前,向他們展示我
新創的劍法,或是往空中推著大鉛塊練習,他們總是偷懶,在一旁
默默看著。

  有時後,我會拿一個鍋子,和包著窗簾的乙晶,坐在他們的墓碑
旁,用內力煮上一鍋野菜湯,淋在冰冷的碑石上。

  最後,我在阿義的墓碑上,畫上兩道眉毛,再燒掉最新的上百本
漫畫後,我帶著乙晶,踏遍全世界。

  乙晶呢?

  那天早上警察走後,我茫然地走到樓上,推開門,看見乙晶用窗
簾裹住自己全身,坐在床上默默不語。

  初晨的陽光,照在乙晶白皙的臉上,霎時,我感到一絲希望,這
是連夜惡夢後,我唯一的希望。

  「乙晶!」我拖著疲憊的身軀,縮在乙晶身旁,握著她的溫暖的
手。

  乙晶皺著眉頭,輕斥道:「你是誰?怎麼如此無禮?」

  我愣了一下,抱著乙晶說:「乙晶,師父跟阿義都.....」

  乙晶推開我的手,害怕地縮在床角,兩眼無神說:「你是誰?是
信二嗎?」

  乙晶的動作、表情不像是做作,況且師父跟阿義的屍體就擺在床
下,乙晶應該早就看到了。

  我的牙齒竟「喀喀」打顫,擔心著一件我絕對不想擔心的事。

  「信二呢?」乙晶害怕地重複這個怪名字,雙手遮住自己的嘴巴。

  「誰....誰是信二?」我心中的害怕不下乙晶。

  「你是誰?」乙晶警戒地問,眼睛卻一直沒看著我。

  一直沒看著我。

  「我是淵仔,劭淵啊!」我不敢再靠近乙晶,看著乙晶空洞的眼
睛,又說:「妳的眼睛怎麼了?」

  「我要找信二!」乙晶哭了出來,叫道:「不管你是誰,不要再
靠近我!我要找信二!」

  我的心臟幾乎要炸開了!

  Hydra!你對乙晶做了什麼!

  你塞給乙晶什麼樣的記憶!

  「我......我......」我支支吾吾,全身顫抖。

  「我要找信二!他回來了沒!?父王!你在哪裡!?」乙晶哭著
說:「信二怎麼還沒回來?」

  父王?

  我大慟,握緊乙晶的小腳,哽咽地說:「我就是信二!信二回來
了!」

  乙晶開心地說:「那你剛剛幹嘛騙我?你就是喜歡鬧我!」

  我擦著眼淚,強笑道:「沒事了!一切都沒事了!信二就在你的
身邊!」

  乙晶急道:「那我的眼睛呢?」

  眼睛?

  我急忙說:「眼睛?」

  乙晶的眼睛很奇怪,從剛剛到現在就沒正眼看過我,呆滯而無神。

  「你說過會把眼睛拿回來給我的!」乙晶放聲哭嚎,雙手揮打著
我,哭道:「你說過你說過的!」

  看著心愛的女孩這樣哭著、急著,還有那雙再也無法閃閃發亮的
眼睛,我突然痛苦地大吼:「Hydra!藍金!你們太過分了!」

  乙晶嚇得不敢再哭,將自己完全包進窗簾裡,抽抽咽咽的。

  我懊喪地跪在地上,欲哭無淚。

  英雄的故事,竟是如此收場?

  「對不起,我不哭了。」乙晶咬著嘴唇,心疼地說:「你在哪裡?
讓我摸摸你。」

  我伸出虛弱的雙手,乙晶摸索著,然後緊緊握住我的手,歉然道:
「對不起,你在外面一定很辛苦,一定受傷了,對不對?是藍金打傷
的?我太任性了,我會叫父王好好賞賜你的。」

  我眼前發黑,緊緊握住乙晶的手。

  我唯一存在的證明,就在我的眼前。

  我的珍愛,就在我的眼前。

  但乙晶再也不是乙晶了。

  乙晶變成了誰?

  誰替代了乙晶的人生?

  乙晶喚著「父王」,難道她的身分是某個虛幻國度的公主?

  為什麼乙晶的眼睛好端端的,卻會瞎掉呢?

  信二是誰?為什麼是他要尋找乙晶失去的眼睛?

  這些疑問,我一時無力招架,只是跪在充滿朝氣與希望的陽光下,
看著心愛的女孩蒸散在自己的面前。

  「公主,信二一定會找到妳的眼睛,請放心。」我堅定地說,眼
淚,卻又不爭氣地滑下。

  「謝謝。」乙晶,公主,甜甜的笑著,將我的手拾起,輕輕捧住
自己的小臉蛋。

  「我一直一直都深愛著妳......公主。」我泫然淚下。

  「我知道。」乙晶,公主,呆呆地看著前方,笑容綻放在陽光燦
爛的臉上。

  「我好愛妳,好愛妳。」我痛哭著,緊緊握著虛幻卻又真實的手,
說:「我好希望妳能夠知道,我好希望妳能夠知道。」

  「我一直一直都知道,」乙晶,公主,憐惜地說:「我一直一直
都知道,我勇敢的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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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狀態︰ 離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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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20:42:13 |只看該作者

功夫後記

  「志龍,那個怪人又出現了!」連生奇道,指著櫥窗外。

  「幹,真的是他。」我說:「每次我看到他,我全身都不舒服。」

  我跟連生坐在「漫畫王」裡,看著七龍珠,這一期的七龍珠裡,
悟空第一次變成超級賽亞人,把弗力扎嚇得半死。

  櫥窗外那個怪人是彰化有名的怪叔叔,滿頭亂髮、鬍子不刮,還
常常用鐵鍊綁著巨大的保麗龍在街上走路,胸前還用項鍊吊著兩個紅
包袋,怪異得不得了。

  有時候,他還會拿著一個裝滿怪東西的鍋子,坐在路邊吃晚餐,
但他總會遇到好心人給他熱騰騰的東西吃,因為他的鍋子總是蒸冒著
香噴噴的熱氣。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常常發出一股汗臭味,好噁心。

  「聽說他家以前超有錢的,後來他家人死掉後,他就瘋了,住在
一個破了大洞的房子裡。」連生說道,繼續埋在漫畫裡。

  我摸摸口袋裡的零錢,看著怪人坐在櫥窗外的路上,吃著7-11
難吃的肉包。等一下給他幾個零錢吧,跟他比起來,我少看幾本漫畫
就可以讓他吃個便當了。

  突然,那個怪人突然抬起頭來,與我四目交接。

  我的心臟突然跳得好快,我竟喘不過氣來。

  「怎麼了?」連生問道。

  「我的心臟好痛。」我彎下了腰,冷汗直流。

  「碰!」

  漫畫店的門突然被撞開,怪人竟臭氣衝天地闖進店裡,站在我的
面前。

  我的天,好臭!

  「想學功夫嗎?」怪人的眼睛發出奇異的光芒,好像是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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