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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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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九把刀]都市恐怖病-狼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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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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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1:37:46 |只看該作者

被保護者

  「這就是我們狼族與吸血鬼之間仇恨的開始,更是人類的浩劫。」村長的聲音低得快聽不見。

  我們四個小鬼沒有人說話,一時之間根本不知道該問什麼。儘管聽完一個好大好大的大故事,但是疑團只隨著所知道的越多而暴漲,簡直快溢出我的喉嚨了。

  「說說話吧,崔思塔,妳平常不是很喜歡問問題嗎?」摩賽爺爺頗有興致地看著我,那副樣子真討厭。

  「你變給我看看。」我簡單地說,身旁三個夥伴連忙點頭。

  「好啊。」摩賽爺爺哈哈一笑,我沒想到這麼小氣的老頭這次居然這麼爽快地答應。

  就在我還沒做出任何反應之前,摩賽爺爺的大手就遞到我的面前,像快速前進的電視畫面一樣,摩賽爺爺手上捲曲的細毛間慢慢「冒出」一叢叢粗糙的黑毛,然後靜止不動。

  我看傻了。

  除了右手變成黑毛大手之外,依舊人模人樣的摩賽爺爺笑道:「這裡不適合全身變形,就先露點小把戲給你瞧瞧。」

  一旁的賽辛露出敬佩的表情。後來我才知道,當狼族要化身為狼人時必定要吵吵鬧鬧地大叫一番,加之蹦蹦跳跳個不停,好像身不由己似的,像賽辛這種年輕一輩的好手頂多做到靜悄悄、不動聲色地變身,但像摩賽爺爺這樣局部變身的本事他卻前所未見。果然老人還是不能小覷。

  「那……我也是狼族囉?」山王的表情壓抑不了他內心的興奮。

  「沒錯。」山王的爸爸認真地看著他兒子,說:「我們不但是狼族,還是有名的勇敢戰士,凱西,的後代。」

  「還是個禍星。」妮齊雅淡淡說道,絲毫不理會眾人憤怒的眼神。

  「蓋雅,這就是你在外頭認識的雜毛小鬼?」摩賽爺爺斜眼盯著蓋雅,但蓋雅顯然對妮齊雅的不禮貌沒有意見,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很抱歉。」賽辛微微彎腰,像是替妮齊雅道歉。

  「既然這個村子裡泰半都是……狼族?那為什麼山王說出自己可以變成狼人後,你們要這樣大驚小怪?」狄米特突然說道。

  「因為,山王的變形令我們大吃一驚……」村長的臉色陰鬱,欲言又止。

  「快說快說!」山王的雙眼充滿期待,竟催促著村長。

  「要知道,渾身浴光的白狼,祂的出現有兩種意義。」村長慢條斯理地說,他滿臉的皺紋更加深他語氣中的暮氣:「第一種意義,是救世主的降臨。第二種意義,是浩劫不斷的徵兆。」

  「顯然這次的意義是第二種?」狄米特先我一步說出口,山王皺起眉頭不大高興,他總算是正常了點。

  「吸血鬼是什麼來頭,從哪裡來?初始的誕生又是怎麼回事?我們都不清楚,兩千多年以來也沒有人真正想去弄懂這些來龍去脈」村長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他短話長說的拿手好戲又要使將出來,我只好幽幽地聽著。

  「但他們的目的是毋庸置疑的,便是天下大亂,生靈塗炭。」村長深鎖的眉頭簡直可以夾死蒼蠅了:「羅馬帝國的崩壞,遠東中國戰國之亂、五胡亂華,兩次十字軍東征,日本南京大屠殺……無數世界歷史上的重大兵禍都是吸血鬼的傑作,他們或煽動人心,或串謀變亂,或索性稱王稱霸。」

  「希特勒這混蛋也是一個!」摩賽爺爺大聲說道。

  「當吸血鬼在世界某個角落興風作浪,狼族便跋涉與之對抗,與人類結盟共同剷除吸血鬼,雖然狼族有時近乎全軍覆沒地失敗,但人類也會團結起來將吸血鬼殲滅,反之,若是人類軍團慘敗,我們狼族總是幸不辱命。」村長緩緩說著,但還沒觸及為何山王是個掃把星的祕密。

  村長又捲了點煙草,溫吞地塞進煙管裡點燃。

  「然而,這數百場惡鬥的關鍵所在,乃是吸血鬼的首領擁有我們幾乎無法與之抗衡的力量,或者說,吸血鬼的領袖幾乎毫無弱點。他的魔法遠遠超過一般的吸血鬼,一個人便可以毀滅一個小國的軍隊,這點殊不足道,再強的力量背後總會有更強大的力量。但吸血鬼領袖不怕銀製品,也不怕陽光,他能夠在烈日下行走,甚至施展魔力呼喚陰雨,好讓他在黑暗中發揮出百分之百的力量。」村長瞇起眼睛,吐了個要死不活的煙圈,說:「幸好這種幾乎無敵的可怕大魔頭非常罕見,西元後的歷史上僅出現八位。」

  「也幸好這種突變的吸血大魔王的出現,必會為我們帶來足夠與之匹敵的英雄。這可說是命運使然,世界上的光明面與黑暗面總是以相互角力的方式恐怖平衡著,只要大魔王以橫掃千軍的姿態席捲世界戰場,便表示狼族隱藏著一個掌握陽光祕密的王者,白狼。」村長繼續說道。

  「我。」山王點點頭。

  「掌握陽光的祕密?是指那天晚上山王身上所發出的白光嗎?」我問道。

  「沒錯,那不單純是陽光,而是世上最純凈的陽光,它像流水一樣汩汩流動,無窮無盡地自白狼身上不斷流出,白光足以消滅世上一切邪惡,包括吸血大魔王。」村長說。

  「我懂了。」狄米特晃著他聰明的小腦袋。

  「喔?」摩賽爺爺應道。

  「白狼出現的第一層意義,指的是敉平亂世的希望,所以是救世主。」狄米特自信說道:「但如果在和平的時光知道白狼的存在,我想多半代表吸血大魔王也躲在世界某個不起眼的角落,所以是……」

  狄米特看見山王愁苦的大便臉,於是畏畏縮縮地把話吞進肚子裡。

  摩賽爺爺漫不在乎接著說道:「所以是災禍降臨的先兆,這就是第二層意義。但這可不是我自己的意思。」

  蓋雅爺爺將他堅定的右手放在愁眉苦臉的山王肩上,說:「沒錯,這麼說是不公義的。能在災禍降臨前提早發現白狼的存在,是千幸萬幸。」

  「猶太人,唉,他們在和平盛世時總是視我們狼族為瘟神,避之唯恐不及,白狼的出現必定令他們感到不安與憤怒,但戰亂時又殷殷盼望我們出手拯救,恨不得白狼挺身而出,每一次都是如此……」村長閉上眼睛。

  「上一代的白狼,法可,這小子被我們無意間發現時,希特勒那隻蝙蝠已經幾乎統治了整個地球,食屍部隊在半個月內同時癱瘓了東線與西線,核子彈的菌狀雲接連在德國柏林、美國紐約、法國巴黎、中國重慶、俄國莫斯科、英國倫敦的上空漂浮著,美國與英國僅剩單薄的兵力,屢戰屢敗節節後退,眼看地球就要變成一座超級豪華的人血牧場……」摩賽爺爺滔滔不絕地抱怨著,眼中卻洋溢著當年豪邁一戰的光芒。

  但,這簡直是亂七八糟的歷史嘛!希特勒何時統治過全世界?核子彈真正用於戰場,也僅僅在日本廣島與長崎啊!哪來這麼多重要的地方好炸?

  「總之,上一代的白狼所受的訓練太少,幾乎是趕鴨子上架上戰場的,所以在關鍵時刻發揮的力量有限,加上希特勒的魔力之高的確超乎我們想像,所以累得歐拉,也就是海門的爺爺,最後以自己的生命相搏,與希特勒同歸於盡。」蓋雅爺爺打斷摩賽爺爺的瘋言瘋語。

  一直插不上嘴的海門,卻沒有一絲憂傷的神色。我知道,我太了解了。他那顆連除法都處理不好的腦袋裡,一定覺得他那幹掉希特勒的爺爺真是屌到不行,根本無暇作無謂的感傷。

  海門一直以他的爺爺為傲,不管他爺爺拿的是兩挺機關槍也好,兩把大斧頭也罷,英雄便是英雄,從小失去親人的海門總是將他心靈的根,深扎在摩賽爺爺口中神勇無比的外公的回憶裡。

  「上一代的白狼最後死了嗎?」狄米特舉手。

  摩賽爺爺嘿嘿說道:「法可沒有戰死在希特勒手上,他跟蓋雅和我都活了下來,嘿嘿,我失去雙腿後便在巨斧村過著無趣的鄉村生活,閒得發慌時就教教村子裡新一輩的狼族一點武藝,當然啦!你們這群晚上睡死的小鬼頭是不會知道的,其他的村人也不知道。至於蓋雅跟法可,他們倆在村子裡可待不住,便經常出村遊歷世界各地尋找吸血鬼的蹤跡,偶而也帶著幾個新人出村見見世面,獵獵不知所謂的傻瓜吸血鬼。」

  蓋雅爺爺接著道:「法可老弟後來變得很勇敢、獨立,不負當年歐拉的期待,可惜在二十二年前,在莫斯科的大風雪中,在旅館裡於睡夢中安然死去。」

  摩賽爺爺忍不住發牢騷:「當年所有人都不看好乳臭未乾的法可,只有他媽的歐拉一心一意、婆婆媽媽地灌輸法可信心,唉,沒想到最後還是要靠歐拉拿雙斧把希特勒劈得亂七八糟的,還送了命……」

  我瞥見摩賽爺爺的雙眼噙著淚光,他一定與海門的爺爺擁有極深的交情。

  「老人家要勇敢一點。」我拿出手帕遞給摩賽爺爺,摩賽爺爺故意拿著我的手帕擤著鼻涕,然後自得其樂地哈哈大笑,將沾滿鼻涕的手帕交還給我。我的天,真是太不成熟了。

  山王的爸爸臉上的表情摻雜著驕傲與不捨,說:「所以,我說山王啊,如果不想成為禍星,就要咬緊牙關,接受摩賽與蓋雅艱苦的訓練,在邪惡的勢力尚未復甦前就作好應戰的準備,當個真正的英雄。」

  我看著山王的臉上堆滿自信,我想,山王面對的問題顯然跟那個叫法可的白狼面對的問題截然不同,山王全身上下都充滿了自信,連放個屁都自信滿滿地跟臭屁王湯姆比賽誰的屁最臭,無聊時還會跟打著哈欠的海門比賽腕力,跟全村跑得最快的哈克比一百公尺短跑,跟全村最聰明的狄米特比賽算術。在以上幾乎一面倒的競賽中,山王都堅信自己會贏得勝利。

  「這種小事就交給我了。」山王點點頭,眼睛閃耀著勝利的光輝,彷彿新一代的大魔王已被他踩在腳下。

  「真令人安心啊。」妮齊雅冷笑。

  村長沒有理會妮齊雅,自顧自沉吟道:「除了訓練山王外,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早一步找到吸血鬼新一代的首領。但奇怪的是,以往吸血鬼的魔王相隔百年以上、甚至數百年以上才會出世一個,但這次距離希特勒出世只有幾十年的時間,未免令大家錯愕不已,我們原以為直到踏進棺材時都可以享享清福……」

  摩賽爺爺看著我們四人粗聲說:「前幾個禮拜,我便派遣能力在水準之上的狼族出村到世界各城市打探吸血鬼魔王轉世的蛛絲馬跡,也將白狼出現的訊息帶給蓋雅跟蓋雅推薦的新人,要他們到這裡一起參詳參詳,嘿,不知道眼前的兩人有什麼好本事啊?」

  賽辛謙虛低頭:「不敢。」

  妮齊雅嘴角上揚,說:「要掛了你這瘸老頭,再容易不過。」

  摩賽爺爺這次沒有生氣,反而有趣地打量火爆的妮齊雅,看得妮齊雅很不自在,摩賽爺爺說:「你要是真有這種本事啊,就幫我調教調教海門,希望你們在三年後可以組成一支比我們當年還要強悍的隊伍。」

  「我現在就不會輸給這隻母猴子了。」海門大聲說道,「啪」的一聲巨響,海門的臉上多了一道紅紅的手印,不用說,正是妮齊雅。

  妮齊雅手腕裡的短刀頂著海門的鼻子,真是千篇一律的招式。

  海門的鼻頭滲血、不敢亂動,妮齊雅冷笑三聲後,收回手腕裡的短刀時,妮齊雅突然「咚」一聲彎腰倒地,額上冒出冷汗與青筋,她的雙眼充滿恨意地看著洋洋得意的海門。

  原來是海門冷不防給了妮齊雅的腹部一拳。

  賽辛搖搖頭苦笑,他大概不敢想像這兩個已經開始仇視對方的人,居然要一起組成什勞子強悍的隊伍。

  「等等,既然我們不是狼族,為什麼要告訴我跟崔思塔呢?」狄米特嚅嚅地說。

  「如果你要殺我跟狄米特滅口,我可不會原諒你。」我認真地看著摩賽爺爺,說著顛三倒四的話。

  「即使我們不告訴你們,海門跟山王也會偷偷跟你們說,不是?」蓋雅爺爺開口。把我們帶到這裡來可是他的主意,蓋雅爺爺做事絕不拐彎抹角,能夠一槍斃命的事他絕對不拿斧頭砍,所以我猜測,在三十年前的二次世界大戰裡,他一定比老愛大吼大叫的摩賽爺爺要可信賴的多。

  狄米特點點頭,笑說:「我們之間的祕密的期限太短,海門不會說謊,山王則根本不是守密的好料。」

  我聽完這一堆以前難以想像的故事後,再看看牆上垂掛的軍事地圖與老舊的炮彈槍械,胸口一直隱隱發熱,一場原本我只能從歷史課本中想像的血戰,居然就快要發生在我的朋友身上!幾年後吸血鬼血染歐陸、殺遍亞洲時,海門、山王、狄米特在沙場擊掌吶喊、奮勇殺敵的時候,我一個女生……或者,一個人類?能夠做些什麼?

  我好想做些什麼。

  「妳幹嘛哭啊?」海門吃了一驚。

  「我好像永遠都只能坐在這裡,聽故事……」我流著鼻涕,甚至連眼淚都懶得擦。

  「因為妳是女生嘛!」山王安慰我,這種話只會讓我怒火中燒。

  山王的臉上轟然一響,熱辣辣的一掌將山王打得眼冒金星,我簡直快要鼓掌叫好。

  「女人又怎樣?」妮齊雅瞪著幾乎獃住的山王,山王一動也不敢動,也不敢回嘴,深怕接著又是防不勝防的一掌。

  這次海門沒有替山王出頭,反而驚慌失措地看著我。在我的印象裡,我幾乎不曾在這些男孩子面前流眼淚,海門一定嚇壞了。

  但我還是想哭,這次的眼淚已經積壓甚久。在三年前,我甚至還能在短跑中跑贏狄米特,在跳高比賽中勝出山王,但女孩子的身體限制讓我在體能的項目中漸漸被狄米特與山王趕過,這不得不讓我時常看著房間裡衣櫥吊著的洋裝發愣,茫然地在一連串的挫折中摸索「女生」這個性別角色,有時我接受了,撫摸洋裝的蕾絲邊沈思,但更多時候我努力想要拋棄弱者的名稱,離得米白色洋裝遠遠的,越遠越好。因為我害怕被遺棄。

  當我跳得不夠高,跑得不夠快,甚至叫得不夠大聲時,這三個原本比我矮小的男生就會舉起他們粗壯的手臂,攜手揚起風帆,不管他們航向哪裡,再也不會帶著礙手礙腳的我,我的記憶中最美好的時光永遠都停留在童年的港口,然後穿上洋裝皮鞋,甚至跟隔壁的瑪麗一起撐起該死的洋傘。

  所以,趁他們還沒發現我是女生時,我跳上了巨斧一號。以後,我還要跳上巨斧二號、三號、四號,直到他們發現我其實不夠強壯、不夠勇敢。發現我是女生。

  沒想到,那個時候這麼快就來臨。

  我哭得不能自抑,連摩賽爺爺都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我,蓋雅爺爺一向沉默寡言,此刻更是一語不發,不只他倆,在場的所有人……那些狼族,我想他們打心裡都覺得「不過是將祕密告訴妳罷了,反正妳遲早都會知道」。如此而已。

  「別這樣,我也不能幫什麼忙啊?」狄米特看穿了我的心思,但他自己倒是不在乎自己不是狼族的一員。

  「對不起啦,我說錯話了。」山王歉然看著我,但他根本不需要道歉。因為這是鐵一般的事實,我就要被拋棄了。

  海門窘迫地坐在我身邊,鼓起勇氣似的,他的胸膛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的力氣夠兩個人用,分……分一半給妳好不好?」海門漲紅著臉,我的眼淚簌簌落下,心頭大是激蕩。

  妮齊雅哼哼兩聲,看著我:「真想幫忙,就練槍吧。」

  霎那間,我的腦中出現一絲曙光。

  後來,在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內,我完全聽不進去其他人的談話,腦中只是不斷想著:「用槍、用槍、用槍、用槍,跟用槍。」

  但我的爸爸媽媽根本不會讓我碰槍這麼危險的東西,更何況,我自己也挺害怕整支槍突然「轟」一聲炸裂開來這種事。

  過了許久,在應允摩賽爺爺不能將今天所談的事情告訴家人後,我跟狄米特就回家吃晚飯了,身為狼族的海門與山王則繼續留在地下室裡聽他們聊個沒完,討論著他們倆人的訓練計畫,臨走前,我看見海門一直不安地偷看著我,而山王則愁容滿面地發問:「為何連我這種超級一流的主角都要做這麼艱苦的體能訓練?我不是天才嗎?」

  草草吃過晚飯後,我待在房間裡發呆。

  站在床上,我幻想手裡有一把槍、百發百中的英姿。毫不意外的,我想起了妮齊雅。盡管妮齊雅百分之百是個火爆又野蠻的女人,如果在她的身上插根管子連到柏林的電廠,她無窮無盡的怒氣大概可以供應整著德國一整年的用電,但我開始羨慕起能夠與海門鬥毆、毫不遜色的她。

  妮齊雅真是女中豪傑,說不定她跟海門一樣也有胸毛。就算她還沒變身成更加強壯數倍的狼人,她的身手依舊矯健得異於常人、她的眼神裡的自信更足以與她踢翻海門的力量匹配,我相信她動不動就隨便掏出來的腕刀,一定可以毫不猶豫地往吸血鬼的喉嚨裡用力插下去。雖然我還沒見識過吸血鬼。

  我摸摸自己平坦的喉嚨,除了高禿禿的喉結、爬滿胸膛的雜毛、可以兩腳站立便溺的小鳥外,我還缺乏很多東西。妮齊雅眼中的烈火這樣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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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1:38:01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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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

  一粒小石子輕輕巧巧地穿過兩片窗簾、擊中窗邊的花瓶。

  狄米特盡管是個不折不扣的死人類,但他至少可以幫忙丟手榴彈,他可是這方面的天生好手,我敢打賭他一定可以把炸彈扔進吸血鬼的嘴巴裡。

  「喂?」我拉開窗簾,看著站在窗前三尺外大樹中的狄米特,狄米特穩穩坐在緊緊盤繞的樹枝上,兩腳懸空,一手拿著他那頂招牌寬草帽,一手拿著一粒大紅蘋果,那是他自家後院種的,而狄米特年幼又可愛的妹妹則坐在狄米特的旁邊,笑嘻嘻地看著我。

  「嗨!貝娣!」我打招呼,晚風輕柔吹來,我精神一振。

  「她吵著要跟。」狄米特笑著摸摸貝娣的頭,貝娣也是個爬樹的好手,可惜她並不知道,過幾年她穿上皮鞋跟裙子後,爬樹就會變得困難得多。

  狄米特將蘋果丟給我,我坐在窗子上啃了起來。

  「妳看起很不快樂。」狄米特說,他的草帽給貝娣抓在手裡亂扯。

  「現在好多了。」我說謊,看著狄米特身後蒼白的大月亮。

  接下來的五分鐘裡,我們就這樣各自低著頭不說話,我啃著蘋果,狄米特跟貝娣搶著大帽子。

  「海門是戰神的子嗣,山王更是我們親眼所見的白狼,他們即將要踏上的路是我們難以想像的艱苦。」狄米特的口氣像個大人,害我手中的蘋果變得好難吃。

  狄米特一臉輕鬆,繼續說:「何況,其實妳不必難過,無論如何他們都是我們的朋友,自始至終,不是嗎?」

  我有點生氣,說:「難道你……你這個臭人類,難道你不怕海門跟山王會離我們越來越遠嗎?」

  一隻毛毛蟲落在狄米特的肩上,慢慢爬著爬著。

  「沒關係啊,妳都說了。」狄米特的笑容始終開朗,說:「反正他們走遠了,還有妳陪著啊!」

  「好噁心!」我生氣地將啃到一半的蘋果丟向狄米特,狄米特靈敏地接住,隨即輕輕丟下,樓下的三隻大狼狗興奮地圍著蘋果亂咬。

  突然間,我發現我不能說話。

  我知道,只要我一開口,我的眼淚就會亂七八糟淌滿整張臉。

  我抬起頭來,發現狄米特將頭別了過去,專心地幫貝娣盤起褐色的頭髮。狄米特一向是個很細心與體貼的人。

  於是我大大方方擦掉眼睛裡的淚水,輕輕喉嚨:「狄米特,你跟我一起學開槍好不好?」

  狄米特笑了出來,說:「好啊,但我可不敢用那一堆掛在牆上、放在箱子裡的老舊東西,總覺得會把手炸掉。」

  我開心地點點頭。

  貝娣瞪大眼睛,看著狄米特說:「妹妹也要學開槍。」

  狄米特用手指輕彈了貝娣的額頭,說:「哥先教妳打水鏢再說。」

  我感激地看著蒼白的月亮。能夠再跟多久,就讓我再跟多久吧。

  真是個令人不愉快的下午,地下密室裡的空氣煩躁不安,充滿了歧視的味道。

  「想學槍?那可不行。」摩賽爺爺說,蓋雅爺爺在一旁不置可否。

  我看了看妮奇雅,提出這個點子的她居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只顧著用桐油擦拭腕刀,專注的表情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

  「我跟狄米特也想幫大家的忙啊!」我大聲說道。

  「小鬼,人類的身體是禁不起吸血鬼一撕一抓的,妳如果看過那些被撕成碎片的屍體,妳現在可不會一直嚷著要學槍,而是開始挖地洞躲起來了!」摩賽爺爺的表情很認真,卻認真地令人討厭。

  更令人生氣的是,狄米特不發一言站在我身邊,昨天他答應我一起學槍時溫柔全都蒸發掉了。

  「一直人類人類的,人類又怎樣?槍還不是人類發明的!你自己還不是一副人類的樣子,這麼討厭人類為什麼不整天扮成狼!」我生氣了。

  「要是人類夠強壯,就不需要發明槍了!人類就應該被保護!」摩賽爺爺沒好氣地說。

  地下室裡的村人們有的面面相覷,有的低頭暗笑,有的面無表情,沒有一個人把我的話當一回事。

  趴在地上的山王托著腮梆子看著我跟狄米特,海門則打直了腰深鎖著眉頭。真難得,海門居然會一臉憂鬱,但這個大笨蛋絕對不會明白我的心情的。

  坐在村長旁邊的蓋雅爺爺向一個村人點頭示意,那村人站了起來,從牆上的地圖後拉出一疊舊照片放在我面前。

  我瞥眼看了那疊照片一眼,胃裡的午餐立刻翻騰到喉嚨裡。

  那些是吸血鬼尖牙底下的無辜犧牲者嗎?還是命喪吸血鬼之手的狼人勇士?我不知道,也不願多看一眼。我不想多描述那些照片裡的慘狀,但我可以肯定我絕對無法習慣這種事。

  奇怪的是,為什麼我感覺到的不是血腥的殘酷與恐懼,而是深沈的失望呢?

  「怎麼樣?妳有自信能夠面對這種事經常發生在妳身邊嗎?」摩賽爺爺粗聲說。

  如果有一天我居然可以習慣這種事,我一定不會是現在的我。那會是怎麼樣的我?我會喜歡那樣子的我嗎?

  「其實,被保護是種幸福。」蓋雅爺爺低沈的聲音:「戰場從來就不是一種選擇,而是一種命運。」

  戰場從來就不是一種選擇,而是一種命運……

  我的視線避開那些慘不忍睹的照片,至剛剛為止我還以「並肩作戰」的同儕熱情想像這場即將發生的血戰,而蓋雅爺爺隨即以最有效率的方式將我推向殘酷的現實。

  山王跟海門也看著桌上那疊照片,山王的嘴巴張得跟他的眼睛一樣大,而海門則氣呼呼地說:「可惡!怎麼可以把人殺成這個樣子!」

  蓋雅爺爺說:「必要的時候,妳也必須將吸血鬼殺成這個樣子。」

  我的心發冷,我覺得剛剛冒起的夢想一下子又被無情的澆滅了。更寒冷的是,我的腳步已經抬不起來,堅持踏向維護世界和平的友情夢。

  肩膀一陣溫暖,狄米特的手放在我的肩上,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看著桌上的黑白照片。那個時刻我已經知道我跟狄米特未來應該身處的位置。

  「對不起。」蓋雅爺爺說。

  但他根本不需要道歉的。

  不知道通到哪裡河上,一艘不知道要航向哪裡的小舟。

  河面上映著點點星光,夜風流波,小舟宛如航在一條寧靜歌唱的銀河上。

  「我知道自己將來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但怎麼樣也沒想到,我居然要維護世界和平。」山王說,四腳朝天坐在木桶裡。

  「真好。」我說,如今我也只能這麼簡短地回應。

  「我的心情好亂。」海門說,負責任的他坐在木桶的邊緣上,打量著四周的水面與風向。

  「為什麼亂?」狄米特摘下大草帽,在夜空下他的藍色眼睛顯得格外清澈。

  「我覺得怪怪的。」海門看著河面上的星星,說:「一開始我也覺得那些吸血鬼很可惡,為什麼要這樣殺人,但想了想昨天晚上蓋雅爺爺說的東西,我就覺得兩邊能不打架就不打架得好。」

  「他昨天晚上說了什麼啊?」狄米特問。

  「我問蓋雅爺爺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多吸血鬼,他說只有非常少的吸血鬼是天生的,也就是懷孕的女人被吸血鬼吸扁以後,才可能生下天生的吸血鬼,所以大部分的吸血鬼都是被上一批吸血鬼吸乾後才變成的。」海門說。

  「你同情他們吧?」狄米特說,我也這麼認為。海門是個心腸跟糨糊一樣軟的人。

  「對啊,村長講的故事其實一點也不恐怖,可憐才是真的。」海門歪著頭:「那個叫做古思特的人,還有那些被襲擊的村人一點也不想變成吸血鬼,可是偏偏叫他們碰上這麼倒楣的事,他們變成吸血鬼以後,就跟蚊子一樣非吸血不可,這也沒法子啊。」

  「可是長痛不如短痛,如果一次清光光所有的吸血鬼,那以後就不會有吸血鬼了吧?」我說,那些照片帶給我的印象很簡單,就是做出這些事的人必須受罰。

  「清不完的,想也知道他們會躲得好好的。」狄米特睿智地說:「要是我,就會躲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蓋雅爺爺也是這麼說。」海門說。

  「總之,全世界的安危看來是要由我跟海門一肩扛起來了。」山王說。他做結論的時間永遠都很突兀。

  說起來好笑,其實我們四個小鬼頭到目前為止都沒有真正踏出黑森林一步,只有兩年前校外旅行時曾經到過鄰近的法蘭克福城裡。我們對世界的想像不過從電視跟課本上知道,但大多的世界觀卻是在一堆奇怪的民俗傳說中堆砌出來的。

  比如說,中國什麼都少,就是人很多,全部一起跳起來的話就會引發大地震,他們的政府還計畫在蒙古沙漠上用幾億人排幾個字,讓人造衛星從太空中拍下來。美國人最有錢,他們不管做什麼都用最新的機器,有些有錢人還會買機器人煮飯。日本最可憐,他們被美國丟了兩粒原子彈後,生出來的小孩子都是大頭小身體綠皮膚的怪嬰。

  諸如此類,當時我們對世界的認識都是童言童語,而山王卻一口咬定世界和平跟他息息相關。

  風緩了,水慢了,小舟好像靜止在星河上。

  我閉上眼睛,泡在靜謐的星光裡。就在我快要進入夢鄉之際,山王的打呼聲將我喚醒,我看見海門一隻腳站在木桶邊緣上金雞獨立,正練習著平衡感,而狄米特嘴角流著口水,早睡翻了。

  「海門,你是不是很想像你外公一樣?」我問。

  「嗯。我想像他一樣勇敢。」海門說,換了一隻腳。

  「那你怎麼會討厭跟你外公做一樣的事?」我問。

  「我不討厭,只是不能理解。大概是我比較笨吧,可是我又覺得我外公做的事是對的。」海門說,身體傾斜了四十五度依舊單腳保持平衡,笑說:「厲害吧!」

  我點點頭。

  「我外公阻止了那麼恐怖的世界誕生,真的很了不起,我比不上他。有時候看到摩賽爺爺把我外公當偶像,我的心快樂地就快炸掉。」海門說:「可是我不想要拯救世界,我只想跟他一樣勇敢,至少希望你們都能夠覺得我很勇敢吧。」

  「所以你很喜歡練身體喔?」我說。

  「對啊,我想勇敢一定要強壯一點才行。」海門說:「如果我外公沒有很厲害的話,他大概也不會被說成勇敢吧。」

  「喔。」我說,真想睡了。

  巨斧二號有海門一個人醒著就夠了。

  「崔絲塔,那天我們遇到大黑熊,妳覺不覺得我很勇敢啊?」海門突然問。

  「嗯。」我應道。

  「可是我覺得狄米特才了不起說,他明明打不過大黑熊,還敢擋在我面前。」海門有感而發:「那時候我覺得他真的非常勇敢、也很感動,所以後來我有點錯亂了。」

  「錯亂什麼?」我問,難得海門會動腦筋。

  「勇氣跟力量好像不一定要搭在一起喔?」海門說。

  「本來就是。」我說。

  「那時候我有種感覺,說不定越沒有力量的人,去做越需要勇氣的事,就越勇敢的樣子。」海門看著熟睡的狄米特跟山王,說:「他們都比我了不起,都是我的偶像。」

  「你想太多了,這樣不適合你啦。」我笑著,說:「你也是我的偶像啊!」

  海門傻笑著,擺出拳擊手的姿勢開心地說:「妳相不相信,現在的我已經可以打敗那隻熊了?」

  我點點頭,然後毫不客氣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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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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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1:43:40 |只看該作者

巨斧

  「今年看來非押海門不可了,他的身子看上去挺壯啊!」史萊姆叔叔說。

  「我還是要押摩賽!他這傢伙前天還用手指扳開酒瓶咧!」我爸大聲說。

  「海門這一年來可不是蓋的,我看他每天都在河邊搬石頭,我的媽啊!越搬越大塊咧!」大叔說。

  「我偏想不透,他為什麼老盼著要推開那塊大石頭啊?」瑪麗的媽媽這樣說。

  「我瞧摩賽那老頭還可以撐一年。」隔壁養牛的大嬸說。

  「是嗎?妳一定沒看過海門在樹上跳來跳去的樣子,比猴子還像猴子。」我媽說,她今年也改押海門贏。

  村子最熱鬧的巨斧節又來了,今年的精彩好戲還是押在後頭,也同樣是不變的老劇本。

  海門與摩賽爺爺各自扳倒了十個壯漢後,又在橡木桌上相逢。

  今年的對決戲碼特別精彩,因為籌碼首次較為平均地押在兩人身上,海門佔了四成籌碼,摩賽爺爺佔了六成。我注意到有些猶太村民也將銅板押在海門的拳頭旁,他們真是識貨。因為許多具有狼族血統的猶太村人一直在世界各地搜尋吸血鬼魔王的消息,原本在一個星期前村子裡還是冷冷清清的,但他們為了一賭海門跟摩賽爺爺歷史性的對決,或者說,戰神歐拉的孫子跟他的崇拜者的對決,而一窩蜂地趕在這三天內回到村子。

  他們知道海門

  「今年狄米特有沒有那把笛子,全看你了。」山王將四十個銅板,我們辛苦的積蓄,咚咚咚放在海門面前,對著海門的拳頭說悄悄話。

  狄米特笑笑,他可是一點也不擔心。

  海門向拳頭吹了一口氣,自信滿滿地將鎖鏈扣在拳頭上,摩賽爺爺瞪大眼睛,顯然對海門堅定的眼神頗為不滿。

  「你以為我不能再風光十年嗎?」摩賽爺爺大喝一聲,右手肘奔雷般撞在橡木桌上,身後的村人紛紛興奮叫好。

  「不能。」海門咧開嘴笑。

  村長看了看兩人,所有圍觀的人全都靜了下來,但氣氛卻在壓抑的靜止空氣裡迅速悶燒著。

  「開始!」村長一掌拍向桌子。

  鎖鏈交擊,我的耳膜快被瞬間膨脹的吶喊聲給撕裂。

  我看著幾乎被扯斷的鋼鐵鎖鏈,一年來的回憶也隨著金屬疲勞的撕裂聲慢慢釋放出來。

  一年來,海門這大傢伙居然長了半個頭,現在足足有一百八十四公分了,而山王也在艱苦的訓練中變得比以前壯得多,只矮了海門五公分,按照他們現在的年齡來計算的話,他們到了三十歲都會變成三公尺高的猩猩。

  山王在眾人的矚目與期待下被摩賽爺爺藏在深山裡猛操,然後在課堂上卯起來睡覺,他的數學習作都是狄米特幫他寫的。為了保密等無關痛癢的安全性理由,我跟狄米特都被禁止觀看山王的訓練過程,但從山王筋疲力竭的陳述中,我知道他已經可以完全掌握變化成狼人的過程,雖然他還不能隨心所欲射發出體內積蓄的白光,但他總是擁有超越實力甚多的自信。

  「大概再一兩個月吧,我一定能夠製造出光球來!」山王渾身大汗得意地說。上一代的白狼法可,據說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才能勉強釋放出純潔的白光。

  而海門在蓋雅爺爺的磨練下不只提升了自己的力氣,還學會一身在樹木間跳躍奔馳的好本事,比起妮奇雅一點也不遜色。唯獨令眾人不解的是,為什麼堂堂戰神歐拉的孫子,竟然沒有辦法變身成勇敢善戰的狼人。一次也沒有。

  那些猶太村人試了很多種辦法,就是沒法子叫海門突破人類軀殼的障蔽。

  蓋雅爺爺不知打哪弄來一隻大老虎,把海門跟牠一起關在鐵籠子裡,想要讓那隻餓了七天的大老虎將海門逼上絕路,然後來個潛能大激發、變成壯到不行的狼人把大老虎解決掉保命。蓋雅爺爺殘忍地將鐵籠的鑰匙掛在脖子上回家睡午覺,然後放我跟狄米特焦急地在鐵籠外面敲敲打打,我哭了出來,還惹得跟老虎一齊關在籠子裡的海門連忙安慰我,然後花了一番工夫將那隻兇猛的大老虎緊緊抱住,就像抱著一個憤怒的大抱枕似的。

  「牠很可憐的,你們快去找東西給牠吃,牠的肚子咕嚕嚕一直在叫。」海門看著大老虎驚慌失措的大眼睛心疼地說。那老虎大概沒有想到自己連會被自己的食物用十字固定法鎖住吧。於是我留下不停嘗試打開鐵鎖的狄米特,跑到家裡抱來一桶鹹墩肉拯救那隻餓慌的老虎。

  後來聽說那隻老虎被送到匈牙利的動物園,而蓋雅爺爺只好弄來兩隻發情的公獅子,這逼得海門揮了幾拳,讓兩隻獅子睡了一下午。

  也許是危機不夠大吧,海門根本沒有變成狼人,所以有個令人討厭、又沒有耐心的老婦人居然趁海門在睡午覺的時候,在海門的衣服上偷偷點火,害海門痛得在地上打滾,最後跳進水井裡。這件事讓海門很不滿,從此睡覺都睡在樹上以免被偷襲,因為據說那個老婦人準備海門熟睡時,拿菜刀把海門的潛能剁出來。

  不過海門是逆來順受的高手,他知道大家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好,所以他都咬緊牙關忍了下來,但最可惡的是那個白癡村長,他嘗試花了三個晚上的時間柔性開導海門,勸他不要保留實力,靜下心來想想變成狼人的種種好處、與世界和平的可貴等等,讓海門差點哭了出來。

  「不要灰心,你身上畢竟流著歐拉的血。」所有人都這麼安慰他,這比責備更令海門不安。

  海門越是不安,就越是在體能上追求不可思議的突破,去年冬天「不知道通到哪裡河」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時,他能夠在冰冷的溪水中閉氣揮拳十幾分鐘,在一旁觀看計時的山王看得都起雞皮疙瘩了。

  欣慰的是,這一年多來,我跟狄米特並沒有像我當初幻想的那樣,跟山王與海門越離越遠,只是我還是很清楚,將來我跟狄米特都是這場戰爭的局外人,而我衷心盼望這場我無法像像的戰爭結束的時候,我們四個人還是能像以前一樣坐在巨斧三號裡,一同在星河上呼呼大睡(巨斧二號因為過度膨脹的海門而不得不擴大改建成巨斧三號)。

  海門的表情看起來並不吃力,相反的,他好像頗為吃驚摩賽爺爺跟他之間的差距。青春期真的是很神奇的人生階段。

  摩賽爺爺是個輸不起的老頭子,他怒氣勃發地看著海門漸漸將鐵鍊扯向他那邊,他心裡明白,只要海門願意,他可以用極快的速度將他擊敗。海門只是留給他老人家一點薄面。但這可是犯了摩賽爺爺的大忌。

  「摩賽加油啊!不要輸給毛都還沒長齊的年輕小夥子!」我爸爸譏笑似地說。

  摩賽爺爺手上的青筋顫抖著,他低沈地聲音說道:「小子,有種使出你全部的力量啊!」

  海門不好意思地看著幾乎要抓狂的摩賽爺爺,決定一鼓作氣結束這場在暗地裡已經決定結果的比賽,海門低喝了一聲,用力將鐵鍊一扯。

  但鐵鍊卻慢慢地拉向摩賽爺爺那端,我看見摩賽爺爺手臂上的毛好像變濃了一點,臉上的鬢角的顏色也變深了,原來這個沒品的老頭子正偷偷使用狼族的力量!

  「小子,明年再來吧!」摩賽爺爺咧著嘴笑,真是卑鄙到了極點!

  正當我想大吼作弊的同時,海門大喝一聲,摩賽爺爺的手臂登時攤平在桌上,而鐵鍊已經被拉到海門的面前,巨大的撞擊力使橡木桌上凹陷了一塊。

  「終於輪到我了。」海門高興地大吼大叫,村人的讚頌聲震撼整個會場,祝賀的啤酒像瀑布一樣倒在海門的身上,山王興奮地拿著袋子收起我們贏得的大把銅板,狄米特也跟海門跳上橡木桌上狂吼,我看著摩賽爺爺驚訝的表情發笑,他一定無法置信一個人類的力量居然可以擊敗他。

  「真不愧是歐拉的孫子,是嗎?」我做著鬼臉,摩賽爺爺只好苦笑、不發一語。

  海門終於站在巨大的怪岩前,而不是站在摩賽爺爺的背後。

  村子裡的人,不管是像我一樣的人類,或是流著古老狼族血液的半人類,都屏息等待海門跟巨岩搏鬥的一刻。

  前幾天我在地下密室吃點心時聽村長說,假若海門真的擊敗摩賽爺爺,他一樣沒辦法推開那塊比他還高出三個頭的巨岩,因為那巨岩不僅又肥又重,更重要的是,它的屁股與底下的土壤緊緊抓在一塊了,比摩賽爺爺的腦袋還要頑固地黏在地上。

  除非海門變身成狼。

  跟傳說不同的是,狼人可以在大白天自由變身,而不限於什麼月圓之夜,蓋雅爺爺自己就示範變身好幾次給海門看過,我跟狄米特在一旁觀看,都已經從嚇得半死到見怪不怪了,但資質魯鈍的海門卻始終抓不到竅門。

  說偏了。總之那些急切想見識歐拉後裔變身的猶太村人們,已經不介意其他依舊蒙在鼓底的人類村民可能產生的驚懼反應,就算海門在大白天、大庭廣眾下變身成狼,他們滿足的心情絕對會壓過處理善後的麻煩勁。

  有次村長一邊翻著集中營的黑白照片時,一邊語重心長說:「雖然白狼一向是狼族血統最珍貴的武器,但是上次一路斬殺吸血鬼、領導眾人擊敗希特勒的,卻是再平凡不過的狼族英雄歐拉。唉,白狼又如何呢?從一開始大家對歐拉的信任就遠遠超過法可,而現在,大家對歐拉後裔的寄望自然也高得多……海門那孩子為什麼還不想變身呢?真是……青春期的孩子真是令人擔憂啊……」

  最近村長的孫子麥克、大嘴叔叔的兒子盧曼,小學時常坐我隔壁的哈柏瑪斯等等十一個年輕人,都已經學會變身成狼了,身為眾人目光焦點的海門,他的壓力可想而知,雖然海門的腦袋一向無法讓煩惱駐足太久,但整個村子裡的人還是不斷鬼鬼祟祟地騷擾海門,害得海門也開始自責起來。

  其實連我都偷偷在想,其他人變身成狼人後,力量是人類形態的五倍、速度是三倍、爆發力是十倍,更不用說那堅硬似鐵的皮毛……如果海門變身成狼,不知道會有多厲害啊!

  「呼,你真的好大啊!」海門摸著巨岩璧上深褐色的青苔說道。

  巨岩底下藏著傳說中所向無敵的兵器,兩把巨斧,海門外公最信賴的夥伴。那才是海門一直在追求的。即使從前海門根本不知道那兩把巨斧跟他崇拜的外公的關係,他就已經莫名其妙地在夢想擁有那兩把巨斧的快感了。

  海門跟那兩把巨斧一定有某種命定的關係,就跟亞瑟王與石中劍的關係一樣。

  「上吧!」狄米特笑笑,村長點點頭,示意海門可以動手了。

  海門的雙手青筋暴起,我想所有人都聽到海門雙腳陷入泥土裡的聲音。

  摩賽爺爺似笑非笑地看著海門,他的心裡一定正在說:「快點激發出你的潛力吧!否則你推一百年也不可能把這見鬼似的大石頭推倒的!」

  海門可不這麼想,他根本無暇思考應不應該變成狼人的問題,他只是一股腦地施展全身上下每一吋肌肉裡,可能藏著的每一吋力量。

  巨岩紋風不動,冷然看著海門。

  對海門來說,這可是最安靜的激烈搏殺!他的眼神射出狂暴的氣燄,他顯然對巨岩的藐視感到很不滿、很不滿!

  原本就已經鴉雀無聲的現場,在海門的雙腳再度重重陷入土地的瞬間,所有的聲音都跟著陷入綿密的泥土裡。

  啪!海門額上的汗水沿著鼻樑滴落。

  「幹倒它!」山王突然大叫。

  此時不知道我的耳朵怎麼了,我彷彿聽見那巨岩發出微弱的哀號。

  那巨岩底部的土壤似乎鬆動了!

  「這小子真有一套。」我爸瞪大眼睛說。

  摩賽爺爺張開嘴巴,站在一旁的蓋雅爺爺一臉的沈鬱,其他的村人開始鼓譟起來,瘋狂地為海門加油,氣氛遠比「鋼鐵力量」比賽要熱烈千倍!

  就在海門背上的肌肉響應大家的吼叫,啪一聲撐破了汗衫,巨岩吞吞吐吐、往後斜斜移動,拖出深深的紅色痕跡,我驚喜地大叫:「差一點點!差一點點!」

  巨石沒有倒下,它被海門的怪力結結實實地往後推了五大步的距離,摩賽爺爺在歡騰聲中獨自喃喃自語:「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當時我可無暇回應摩賽爺爺迷惘的情緒,只是衝上去擁抱渾身是汗的海門。後來我才知道,海門真的厲害得很不正常,因為摩賽爺爺就算變身成狼人,在他年輕時也無法推開這塊巨石。當初這塊巨石可是四個狼人合力「插」在這裡的!

  巨石底下是厚厚的黑色土塊,海門大字形躺在巨岩旁邊喘氣,他的笑容浸在晶瑩剔透的汗水裡,眾人在吆喝聲中扒開黑土,不久後便將深埋在黑土底下的傳說兵器掘出,大家爭先恐後地擠在巨斧旁東摸摸、西瞧瞧,議論不止。

  該怎麼形容這兩把傳說中的巨斧呢?黑黝黝的、髒兮兮的,前刃開闊堅厚,後刃飽滿,但外型設計殊無特異之處,除了大!

  毫無疑問的,這是真是兩把好大的斧頭!果然不是劈柴砍木的小角色,而是砍殺吸血鬼的將才!它的斧柄足足跟我一般高矮,它的斧面有一張半課桌這麼大!

  「除了大,沒什麼啊?」我爸托著腮梆子說:「為什麼我們村子要跟它同名咧?」昨晚我爸還跟我說,他認為這兩把巨斧肯定是黃金做的,是這群猶太人把金子煉成斧頭後藏了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但我問他:「什麼是不時之需?又為什麼要煉成斧頭而不是其他東西?」我爸則一臉高深莫測的怪笑:「天知道這群猶太人腦子在轉些什麼!」

  史萊姆叔叔一邊摸著巨大的斧頭,發表出驚人的意見:「我還以為這是童話故事裡那兩把金斧頭、銀斧頭咧!沒想到只是大!」

  我跟狄米特好奇地摸著斧柄,斧柄也是冷冷的金屬質感,上面紋著粗糙的幾何圖形,而斧面沿著刃口旁刻上「Owla Owla Owla Owla Owla……」的字樣,狄米特說:「海門的外公一定很喜歡自己的名字啃噬吸血鬼的樣子。」

  山王拉起累得跟軟糞一樣的海門蹲在一旁,海門張開手掌,撫摸著他的新朋友。

  這一年多來,我們四個小鬼在地下密室裡聽了太多關於這兩把斧頭的故事,而現在它就赤裸裸地躺在我們面前。

  吸血鬼懼怕銀。但這兩把斧頭卻不加理會、蠻橫地用精鋼所鑄,沒有一絲銀摻雜在裡頭,歐拉只是在斧面偶而塗上一層銀漆,順便澆上幾層煤油。

  這兩把巨斧純粹以無堅不催的巨力,橫掃吸血鬼千軍萬馬!

  吸血鬼被歐拉碰上了,攔腰就是一記,幸運的吸血鬼馬上魂飛魄散,但遇到巨斧銀漆掉落的倒楣鬼,就得哀號打滾幾分鐘後才死。而雙斧交擊的瞬間迸發出的火光會令斧面煤油燃燒,兩把斧頭就像兩頭張牙舞爪的噴火龍在歐拉的掌底翻飛!

  斧刃有些捲曲、磨痕、凹陷,那是它曾經砍斷一切的證明。

  「了不起的傢伙。」山王很替海門高興。

  海門點點頭,絲毫不見疲倦的神態,喜道:「好大啊!超威風的!」

  蓋雅爺爺淡淡說道:「看看你能不能把它們舉起來。舉起來,就是你的。」

  摩賽爺爺等人開始驅開眾人,大家圍著海門與巨斧一大圈,等著看海門表演。

  村長的兒子麥克嫉妒地看著海門腳下的斧頭,而哈柏瑪斯更是一臉毫不掩飾的妒恨,他們從「白狼出現的警兆」後就被訓練成狼人,也鍛鍊出了一身武技,卻與狼人最強的武器無緣。

  他們在鋼鐵力量比賽中全輸給了海門,在不到一秒的時間。也許他們連作弊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扳倒了,所以他們現在只能眼睜睜地看海門摩拳擦掌。海門從小就因為是孤兒而被他們整天欺負,而猶太大人們也下意識地將海門與「代表戰爭的歐拉」聯想在一塊,所以連收容海門的遠房親戚都對他冷眼以待,只有曾經與歐拉並肩作戰的摩賽爺爺與蓋雅爺爺反而對海門青眼有加。

  而這個傻小子因為「白狼出現的警兆」逆轉了大家對他的看法,即將繼承對抗邪魔的勇氣。

  「加油!你可以的!」我大喊,看在對角的麥克白了我一眼。

  我知道舉起巨斧絕不容易。

  摩賽爺爺說過,連狼人自己要舉起巨斧都是很困難的事,巨斧之重之沉,令綁住歐拉與巨斧之間的鐵鍊不知道斷過幾次,後來找來粗肥的坦克履帶改造後,才湊出合用的揹帶。

  海門也知道這一點,他吐了吐口水在掌心,十指虛抓,調節呼吸。

  巨斧光是柄的部份就很沉,海門只得半蹲著,先將柄上的汙泥擦落,再慢慢拉起,海門興奮的表情中摻雜無法相信的錯愕,他一定親手感覺到那股無法抗衡的沉重。

  就算海門舉起了跟我一樣高的巨斧,也很難想像它被自由揮動的樣子。那一定非常壯觀啊!

  海門吃力地晃動著,比起推開巨石時,海門的表情複雜許多。

  巨斧慢慢離開地面幾吋,然後很快又回到地上。海門重重喘了一口氣。

  「歐拉有多高啊?」山王問。

  「高海門一個拳頭吧。」摩賽爺爺說。

  海門深深吸了口氣,兩掌繃緊,身子微微向後一仰,身體好像發出肌束劇烈拉扯的聲響。海門不是個擁有大塊肌肉、那麼沒有美感的壯男,他身上的肌肉全都非常有彈性、緊緊地包覆在身上,力氣遽增時肌肉會略微膨脹、微微扭曲。此時他的肌肉似乎已經到了極限,我知道。

  但海門仰起了身子時,巨斧也再度離開地面,半舉在空,全村人發出「歐~~~~」的聲音回應著。

  海門面無表情地看著被自己舉起的巨斧,一動也不動,呆滯得很可疑。

  「他還有呼吸吧?」我爸哈哈大笑,叉著腰說。

  麥克、盧曼、哈柏瑪斯冷冷地相視一眼,大概很不服氣,狄米特瞪了他們一眼,說:「你們以為力氣增加五倍,爆發力增加十倍,

就能夠舉起這兩把大傢伙嗎?」可惜他們距離我們太遠,根本沒有聽到。

  蓋雅爺爺示意眾人噤聲,說:「玩看看,揮看看。」他一定很希望現在海門能夠變成狼人,好好地耍弄這兩把巨斧,不要再以人類

的姿態突破所有不可能的限制。

  海門沒有點頭,沒有搖頭,只是呆呆地將巨斧往上有舉高了兩吋。

  此時三輛吉普車駛進了村口,我認出開車的其中一人是一年不見的賽辛,但更顯眼的是擠在後座的大肥肉阿格,他打呼的聲音我遠

遠就聽得見;妮奇雅坐在另一台吉普車上,旁邊坐了一個年老的長者,後座是一箱箱的鐵箱,可以想見是新火藥與新武器;另一台吉普

上上則坐了兩男兩女,都是我沒看過的,大概也是新一代的吸血鬼獵人吧。他們顯然是來觀看巨斧節的大高潮的,但慢了好幾步。

  海門當然對這些外來者的到訪沒有反應,但他的眼神也不再專注在兩把斧頭上,而根本是渙散了。

  「他的腦血管該不會是爆了吧?」哈柏瑪斯訕笑,山王瞪了他一眼,哈柏瑪斯的頭隨即低了下來。山王本來是保護海門的孩子王,

現在更是誰都不敢惹的白狼。

  那幾個人下了車,跟蓋雅爺爺點頭示意,而站在妮奇雅旁邊的不知名老者一臉驚詫地看著海門。

  蓋雅爺爺瞇著眼睛,好像正在回憶裡搜尋該名老者的資料。

  但眾人的焦點並沒有被分散,還是聚集在僵硬的海門身上。

  巨斧微微晃動,海門的身子像酒醉般斜斜晃動,看來巨斧就要開始在海門手上翻騰了!

  「了不起!」山王吆喝、帶頭鼓掌,大家就像瘋子般用力叫囂鼓掌,而海門蒼白的臉上一滴汗也沒有,依舊以怪異、遲緩的動作慢

慢跟巨斧一起晃動。

  遠遠的,一隻沒來頭的黑鳥從天空飛落,莫名其妙地停在晃動中巨斧上,雙爪抓著斧頂啞啞怪叫,我的媽呀!是隻烏鴉!

  「走開。」身為森林之神代表,山王怒氣沖沖地瞪著不識時務的烏鴉,那烏鴉驚懼地震翅飛走,留下漫天黑羽毛。

  那不知名老人已經跟妮奇雅等人走到蓋雅爺爺的身旁,蓋雅爺爺恍然大悟說道:「你是賓奇!」

  那老人不斷點點頭,卻說出最令人無法接受的話。

  「蓋雅啊!那孩子不是歐拉的孫子啊!」

  我的眼前發黑,轟的一聲,海門手上的巨斧摔落。

  海門呆呆地看著天空,過了幾秒,又看了看鼠蹊部。

  「疝氣!是疝氣!」史萊姆叔叔大叫,懷特醫生像被冷水潑醒,也大叫:「就是疝氣沒錯!」幾個大人慌忙衝上前去扶住慢慢軟倒的海門。

  我急切地問狄米特:「什麼是疝氣?」

  狄米特搔著大草帽裡頭的腦袋,說:「就是脫腸,海門用力過度了。」

  我簡直要哭了:「會死嗎?」

  狄米特搖搖頭,說:「放心,只需要開刀,然後躺幾天就行了。」

  我們沒有衝上前去,那只會阻礙大人們急救海門,海門被抬到懷特醫生家裡,不曉得是不是要立刻開刀。

  另一個我們沒有跟上去的理由,就是那個叫做賓奇的老人所說的話。

  黃昏的紅光印在賓奇老人的臉上,他的眼睛從蓋雅爺爺的臉上移到躺在地上的巨斧,嘆道:「幾年沒見面了,現在居然要告訴你這樣的消息。」

  蓋雅爺爺顫抖著,那是我第一次看見蓋雅爺爺脆弱的模樣。蓋雅爺爺應該是沒有什麼妖魔鬼怪可以嚇倒的強者,就算全世界幾百幾千個吸血鬼站在他的面前,手無寸鐵的他一定也是漠然以對。

  但現在他動搖了。

  蓋雅爺爺的身旁被猶太村人合攏包圍,賓奇老人欲要開口,卻被村長伸手阻止,說:「我們去林子裡談。」說完,大家便拋下兩把巨斧(反正也沒人偷得走),在凝重的氣氛中走進林子裡。

  「回家吃晚飯嗎?」我爸粗聲說道,他從不過問我為何跟這群猶太人過從甚密,他是個懶得種族歧視的粗人。

  「管我!」我的不安無從宣洩,跟著大家走進林子。

  狄米特侷促的腳步告訴我他心中的不安,但麥克與盧曼大聲的講話聲卻讓我感到憤怒。

  大家走到林子的深處,村長看著賽辛說:「這位朋友是?」

  賽辛介紹:「賓奇是歐拉巨斧的製造者之一,蓋雅跟摩賽應該見過的。」

  妮奇雅淡淡說道:「七天前我們在布拉格無意間碰到他的,聊起了海門,所以就把他帶來了。」

  賓奇老人看著自己手上厚厚的乾繭,說:「三十七年了,我還記得跟師匠一起在新起的爐旁打那兩把巨斧時的樣子,那時候我還很狐疑地問:是什麼人要打這麼大的斧頭?舉得動嗎?要砍大白鯊嗎?現在想起來還真是不可思議……」

  蓋雅爺爺明顯失去耐性,問:「賓奇,為什麼說海門不是歐拉的孫子?瑪莎在生海門的時候,我在巨斧村,不會錯的。」

  賓奇老人說:「海門或許真是瑪莎的親生兒子,但瑪莎卻不是歐拉的親生女兒啊!」

  摩賽爺爺用力拍著腦袋,大叫:「怎麼可能!」

  賓奇老人難過地說:「我聽說白狼出現了,但瑪莎的的確確不是歐拉親生啊!你們一味把希望寄託在那孩子身上,真是太殘忍了!」

  蓋雅爺爺宛若五雷轟頂,呆問:「我從未聽歐拉提過這件事……」

  賓奇老人不忍注視蓋雅爺爺失望的表情,看著雙手的厚繭說:「瑪莎是師匠臨死前托付給歐拉的,她是師匠的小孫女,那時瑪莎只是個嬰孩,師匠家裡又遭逢巨變……歐拉他一口就答應下來,也真的將瑪莎視為己出。」

  蓋雅爺爺閉上眼睛,嘗試消化這殘酷的事實。

  我開始哭,狄米特也哭了。

  海門也遲早會哭的。

  海門身上毫無狼族的血統,他的母親原是個在鑄爐旁啼哭的可憐嬰孩。

  我的心好疼、好酸。海門失去了一切。

  海門在懷特醫生家裡床上躺了三天,就嚷著要下床。

  「別急著下床嘛,多休息一下囉。」我說,好奇地掀開海門身上的被子,假裝要偷看他的腹股溝。

  「喂!」海門紅著臉把被子壓下。

  「那麼急著下床做什麼?」山王坐在屋樑上吃香蕉,俯瞰著海門。

  「我要再玩玩那兩把巨斧,那天是因為我推大石頭用了太多力氣,所以才會……那個那個……」海門越說越無奈。

  「脫腸嗎?」狄米特笑出來了。

  其實海門早就醒來了,卻沒有人敢告訴他他真正的身世,更沒有人忍心告訴他,那兩把巨斧已經不再屬於他了。

  那兩把巨斧一把給了村長的兒子麥克,一把給了哈柏瑪斯,這全都是村子大家商議的結果。海門一個人類血肉之軀,絕不可能將歐拉傳下來的巨大斧頭使得出神入化,與其如此,不如將雙斧分執,讓新一代的狼人戰士擁有這兩把暴力武器。

  「其實那兩把斧頭醜死了,我看也沒什麼了不起。」我說。

  「沒錯,又笨又重的,不如我們重新打兩把輕一點的斧頭如何?」山王將香蕉皮丟下。

  「啊?」海門錯愕的表情。

  「好好休息吧。」狄米特笑著,將他的草帽蓋在海門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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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1:44:22 |只看該作者

巨斧

  又過了兩天,在一個天氣晴朗的午後,海門看著窗外小雀不斷嘻弄樹梢上的陽光連續三個小時,終於不顧所有人的反對跳下了床,走到村子的巨石廣場。但廣場上除了那一塊被怪力推開的大石頭外,什麼也沒有。

  「斧頭被摩賽爺爺暫時收走了嗎?真麻煩。」海門搔搔頭。

  「我……我去找摩賽爺爺跟你說吧。」山王不知道怎麼開口,於是漫步走去摩賽爺爺家裡求救,希望由那堆無情無義的老人開口跟海門說明白。

  狄米特跟我拉著海門走到樹林裡亂晃,但海門顯然心不在焉,嘴裡一直掛念著他那兩把大斧頭。

  「真搞不懂那兩把大斧頭有什麼好的。」我說。這其實是真話,現在是個子彈飛來飛去的年代,兩把大斧頭就像可笑的玩具,我是說,如果扣除它那輝煌的歷史戰績的話。

  「有什麼好的?我總覺得那兩把斧頭輕輕一揮,就可以颳出一陣狂風似的!」海門裝模作樣、空揮著不存在的巨斧,他那稚氣的樣子跟他壯健的身子居然毫不矛盾地搭配在一塊。真教我更加難過。

  「你乾脆拿兩把大電風扇不更涼快。」我沒好氣說道。

  「哈!」狄米特只會乾笑。這個沒用的笨蛋。

  突然間,我們的頭頂越過幾道黑影,帶過一陣風。

  我們不約而同抬起頭來,四個狼人站在樹梢上叉腰擺頭。儘管狼人的模樣乍看下極為神似,但從毛色與體態來看,我很快就認出他們四個是麥克、哈柏瑪斯、盧曼、拉崗,他們四個人從小就喜歡欺負海門,在他們是人類時是討厭鬼,變成狼人後還是一樣不成熟。

  「喂!雜種!跳上來啊!」麥克譏笑道。

  海門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並不作聲,反而是我生氣地對著那四個不懂事的小壞蛋喊叫:「嘴巴乾淨點!」

  「哈!你們一定不敢告訴這個雜種他爺爺只是個打鐵匠的兒子吧!」盧曼的肩膀抖弄著。

  「你們敢亂講話,我就告訴摩賽爺爺去!」我怒道,但我不敢看身旁的海門。

  「啊?」海門不明究理,只是疑惑。

  「雜種!感謝你曾祖父打了兩把這麼棒的大斧頭給我們!這樣才有道理嘛!」麥克得意地看著海門,他毛茸茸的身體理藏著邪惡的企圖。

  「斧頭是我的!」海門大吼,他什麼都還沒搞懂,但這件事他可是十分清楚的。

  「摩賽跟蓋雅還有麥克他爺爺,已經決定把斧頭給我們了!」哈柏瑪斯大笑,他一向是麥克的好走狗。

  「放屁!」海門震怒。

  麥克聳聳肩,嘲諷似地瞧著他身邊的三個跟班,三個跟班一齊哈哈大笑。

  「雜種!你根本不是狼族!你能像我們這樣嗎?」拉崗鼓起毛茸茸的胸膛大笑,兩手揮拳,拳拳不懷好意地瞄準海門。

  我氣得發抖,麥克看了他身邊的拉崗一眼,露出尖銳的牙齒笑笑,隨後四人一躍而下,轟然站在我們面前。

  「我們忍耐你很久了,你是什麼東西?」麥克睥睨著海門,他原本矮海門一個頭的,但變身成狼人後反而比海門高了兩個頭。

  這些可惡的混蛋,居然趁著山王不在的時候欺負個性溫和的海門。

  「我不想打架。」海門努力壓抑脾氣,我緊緊拉著海門,雖然我的忍耐也到了極限,要是我可以變成狼人,我一定要揍扁他們。

  「不想打架?哈!你在說什麼啊?」麥克的巨掌捏著海門的臉頰,說:「憑你打得過我嗎?撐得了我一拳嗎?」

  他們四個巨大的狼人將我們圍了起來,惡狠狠地氣燄令我感到不安。

  「奇怪,我怎麼記得白狼是我們這邊的?你們想挨揍嗎?」狄米特銳利的眼睛看著麥克,不閃不避。

  「等等,我想想唷……白狼好像是個會發光的狼人,而你………」麥克用手抓著額頭上的褐毛假裝陷入沈思,然後迅雷不及掩耳地將狄米特高高舉起,往樹上一丟,狄米特撞上大樹,吃痛地爬不起來。

  麥克大笑:「我想起來了,你也是個人類嘛!」

  話才剛說完,麥克的雙腳離地,五官震動。

  「不要欺負狄米特!」海門怒道,他的拳頭鑽進麥克喉部的茸毛裡。

  麥克的大手將海門的拳頭拿開,狠狠說道:「這就是人類的力量嗎?也不過如此。」

  海門跟我想繞過麥克他們扶起狄米特,但我卻被拉崗抬起雙腳,倒抓起來。

  「幹什麼!」我既驚慌又憤怒。

  海門又想要動手,但他的脖子立刻被哈柏瑪斯勒住,動彈不得。我見過蓋雅爺爺訓練哈柏瑪斯勒技的樣子,哈柏瑪斯變成狼人後可以將鐵條夾在手臂中彎成「V」字形。現在海門的脖子就像被一頭巨蟒一樣纏住,別說逃開,連被折斷頸椎都很有可能。

  「雜種,讓你掛著歐拉的名號太久了,想到就噁心。」哈柏瑪斯在海門的耳邊說道,將手臂勒得更緊了。海門臉漲得飛紅,但一雙眼睛狠狠地盯著麥克。

  「你的人類朋友有沒有告訴你,你其實不是歐拉的孫子吧?」麥克一拳痛擊海門的肚子,大叫:「你那早死的媽是歐拉可憐收養的!你根本跟歐拉沒有一點關係!」

  麥克繼續大叫著我不願意聽到的刻薄言辭,他的拳頭繼續招呼在海門的身上,像是要把海門全身筋骨都拆了。

  「你真該看看蓋雅跟摩賽那兩張臉!他們會把希望砸在你身上,真是個笑話!」麥克的拳頭將海門打彎了腰,海門的手緊緊抓著哈柏瑪斯的勒臂。

  海門流下眼淚,我知道那並不是身體的痛苦。

  我聽見一顆最誠摯、最純淨的心破碎了。

  「夠了吧!」狄米特怒吼,衝過來一腳踢向麥克的下陰,麥克吃痛,一拳轟向狄米特,狄米特機靈地閃開,卻仍被拳風掃在地上,愛佔便宜的盧曼一腳踩在狄米特的身上,狄米特瞪大眼睛無法發出聲音。

  「他會死的!」我尖叫,狄米特可沒有海門那樣銅筋鐵骨。

  「尿一下不會死的。」盧曼發笑,並沒有繼續踩狄米特的意思,卻直接在狄米特的臉上拉尿。

  當黃色的尿水淋在狄米特的臉上時,哈柏瑪斯飛了起來。

  原本正欣賞狄米特受辱的麥克感到頭上一黑,忙回過頭來,卻被從天而降的哈柏瑪斯壓倒,海門一腳踩著還不知道為何會被摔出去的哈柏瑪斯,像一枚砲彈似衝向張大嘴巴的盧曼。

  海門的拳頭從背上弓出的時間,聽說只要0.015秒。

  不管是什麼東西,只要是站著呼吸的,都禁不住這樣的暴力加速度。

  「嗚!」盧曼往後飛倒,尖牙在嘴裡亂七八糟地攪開。

  但從未反擊過的海門,拳頭裡積壓的不只是憤怒,還有千斤萬擔的委屈。他怒吼著:「別太侮辱人!」海門的上鉤拳像鐘擺似轟在盧曼的胸口,盧曼在眨眼間就退化成人形,飛了出去。

  「見鬼了!」拉崗放下我的雙腳,怒氣騰騰地躍向身旁的樹幹,藉強大的反作用力彈向海門,海門大吼,沒有任何準備動作就朝飛快衝來的拉崗揮出一拳,一人一狼就這麼硬生生對轟!

  我坐在地上,看著拉崗的身形在半空中一挫,就像高速噴射的飛機撞山般愕然落下。而海門根本沒有挨上拉崗那一拳,就已經用快得不可思議的拳頭將一頭狼人轟昏,提早0.015秒結束對決。

  「你真的以為你是最強戰士的孫子?」

  麥克的聲音從樹林頂端傳來,他不知道何時已經竄到樹幹上,一手抓著樹枝晃動身子,眼睛瞄準海門,打算等一下一鼓作氣用重力加速度朝海門頭頂轟下。

  「應該教教你狼族跟人類之間的分別了,你誤會自己太久了。」哈柏瑪斯揉揉酸痛的手臂,站了起來,他的拳頭可以將鐵籠打歪。

  兩個狼人的傾力一擊,已經不是惡作劇的層次。而是謀殺。

  海門很笨,打架也很笨。他只懂得揮拳。他一定會完蛋的!

  「快逃!」我大叫。

  一個狼人自樹梢怒吼,一個狼人站在海門五步前弓起身子,他們比野獸兇猛得多。

  「我很笨,但打架的事只是加法。」海門被撕開的衣服裡露出鮮紅的爪痕,眼神裡充滿憤怒的火焰:「我從不認為我會打輸五個麥克加五個哈柏瑪斯。」

  我獃住了。那一剎那我覺得海門的身影變得很巨大、很巨大。

  麥克舉起雙臂,雙掌緊握成球轟下,海門卻不加理會這雷霆萬鈞的氣勢,衝上前一記左鉤拳朝哈柏瑪斯的下顎揮去,哈柏瑪斯往後急縮躲開了這一拳,卻沒有躲開海門接踵而來的抱擊。

  海門與哈柏瑪斯滾在地上,從天而降的麥克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看著哈柏瑪斯的嘴裡吐出午餐中的馬鈴薯碎泥,兩雙眼睛翻白後,鼻孔又灌出鮮血。

  「我的外公是歐拉!這樣夠清楚了嗎?」海門大吼大叫,他的聲音夾雜著哭泣的鼻音,哈柏瑪斯被海門從背後奮力抱住肚子,然後他得嚐嚐全村最恐怖的腕力。

  「放開他!」麥克大叫,哈柏瑪斯再吐的話,恐怕要吐出肝臟了。

  「好啊!」海門真的丟開奄奄一息的哈柏瑪斯,掄著拳頭箭步向前大叫:「是該輪到你了!」

  麥克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眼中的氣燄全消。

  「小心!」我尖叫。

  拉崗滿臉是血、突然拔身自海門背後一踢,海門被踢翻在地前,麥克隨即一腳踢向海門的臉,海門三百六十度在空中轉了一圈後倒地,隨即被麥克與盧曼壓在地上拳打腳踢。

  兩隻巨大的野獸瘋狂毆擊著海門,被壓倒在地上的海門居然不閃不擋,兩隻拳頭毫無章法地朝麥克與拉崗的身上亂打,海門的臉上濺滿鮮血,身上的抓傷觸目驚心。

  突然,麥克一拳命中海門的胸膛,那巨大的聲響令我驚慌莫名。

  我連忙抄起地上的尖石用力往麥克後腦重重一砸,麥克怒目回頭,我手裡又是一塊尖石飛去。海門趁勢爬起,抓住拉崗的左手一折,拉崗哇哇大叫,看著像軟水管一樣的手臂呆住。

  「可惡!」麥克罵道,額上流出鮮血,轉身隨手用力一揮,我昏了過去。

  當我有點知覺時,額頭上冰冰涼涼的。

  我睜開眼睛,媽媽憂心忡忡地看著我,說:「醒了?山王背妳回來的。一個女孩子家跟人家打什麼架?」

  我虛弱地回嘴:「妳還不是在酒吧裡跟兩個男人打過架?還救了老爸?」

  如果是山王背我回來的,那海門一定沒有大礙。

  媽媽皺著眉頭,說:「不要什麼都拿媽的事回嘴。妳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海門闖出大禍了。」

  我搖搖頭:「是他們先欺負海門跟狄米特的。」

  媽媽的眼睛溼溼紅紅的,說:「欺負海門?海門把哈柏瑪斯的肋骨折斷了三根,把盧曼打到送到城裡的醫院觀察腦震盪,把拉崗的手折斷,還差一點殺了麥克!」

  我驚叫:「差一點殺了麥克?」

  媽媽點點頭,難過地說:「聽說麥克把妳打昏後,海門一拳就把他的下巴打歪,還把麥克的左眼打瞎了!現在麥克在懷特醫生家緊急救治。」

  我哭了出來,這個笨蛋現在不知道怎麼了。

  「都是麥克的錯!他不應該譏笑海門的!」我抱頭痛哭,額頭上滾燙著。

  「海門這麼強壯,根本不應該這麼衝動,說誰欺負誰都太早。現在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媽媽將我壓在床上,重新將冰毛巾放在我的額頭上。

  「妳不懂啦!海門是什麼樣的人妳又不是不知道!」我哭,胸口悶得厲害。

  媽媽根本不知道,如果海門不動手,被送進醫院的決不是麥克他們。

  我只是痛哭,媽媽拍著我的背,說:「狄米特也是這麼說。沒事的,海門受點教訓也是應該的。但妳爸擔心村子已經容不下他。妳乖乖睡,晚點我跟爸去找狄米特的爸媽商量該怎麼幫海門,好不好?」

  我點點頭,我的頭好痛。

  我閉上眼睛再度沈睡。

  在夢裡,我看見海門的拳頭,直直地、直直地、直直地將麥克的眼珠子打碎的樣子。

  「快醒來!快醒來!」我爸爸大叫著,將我用力搖醒。

  我緩緩睜開眼睛,卻見房間的擺設快速地移動,原來是爸爸正抱著我衝下樓梯,我看著爸爸焦急的眼神,忍不住好笑:「爸,我沒事啦,我好像已經退燒了。」

  爸爸一腳踢開大門,抱著我往懷特醫生家裡衝去,說:「海門快死了!妳得去見見他!」

  我嚇得說不出話,連怎麼開口發問都不曉得。

  「海門到懷特醫生家跟受傷的麥克道歉,沒想到麥克他爸卻氣沖沖地回家拿獵槍,朝海門開了一槍!」爸爸焦急地說:「看樣子是活不成了。」

  什麼?怎麼會這樣?

  我號啕大哭,亂踢亂叫,爸將我放了下來,我大哭衝到懷特醫生家,懷特醫生家門口早就擠滿了人,麥克的爺爺,也就是村長,深鎖眉頭坐在一堆猶太人中間,麥克的爸爸不知所措地站在蓋雅爺爺面前,蓋雅爺爺嚴峻地瞪著他。

  「海門呢!」我大叫,衝進人群,看見狄米特跟山王蹲在懷特醫生家門口的擔架上,一人一手抓住海門的雙手。

  擔架上都是血。

  海門胸口透著褐色的血漬,他的臉色蒼白如紙,我瞧著他,腦子陷入一面空白。

  怎麼可能?我一定要用這樣的方式失去海門嗎?

  「海門!」我跪在擔架旁,狄米特與山王的眼睛片刻不離海門,他們非常清楚這樣傷勢的後果。子彈差點穿透了胸膛,致命地留在肺葉裡。

  海門沒有說話,他的眼睛裡充滿了淚水,他堅實的胸膛虛弱地微微震動。

  我看著海門,他憨厚的臉上試圖擠出一個笑臉,但悔恨與傷心卻滲透了他的臉孔。我知道,海門是帶著深沉的迷惘與失落,慢慢走進另一個世界的。

  「海門……你很強的!你很強的!你快點好起來……我們去求蓋雅爺爺把那兩隻斧頭給你好不好!」我哭著,我一直都知道我是多麼需要海門。

  海門的嘴唇慢慢蠕動,我將耳朵靠在他的嘴邊,聽見他氣若遊絲的聲音說道:「那種東西,我不要了……」

  我哭得好傷心。整個世界莫名其妙地扭曲、崩壞。

  這個世界對海門好不公平、好不公平!

  「蓋雅,把所有人帶開。」山王慢慢站了起來,他不再流淚。

  我看著蓋雅爺爺,蓋雅爺爺凝視著山王。

  「把所有人帶開。」山王嚴厲地看著蓋雅爺爺,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有人敢這麼對待蓋雅爺爺。

  蓋雅爺爺緩緩點頭,村長趕緊吆喝所有人離開,但好奇觀望的村民卻越來越多,摩賽爺爺與其他的猶太人憤怒地驅趕其他的村人,但人群卻始終無法散開。

  「不要在這裡!大家快把海門抬到林子裡去!」村長急切地說,蓋雅爺爺陷入兩難的掙扎裡,但幾個猶太村人已經站上前,想將擔架抬到林子裡。

  「我是白狼,在這裡,我最大。」山王斜眼看著那些上前的村人,說:「誰敢搬擔架,誰就要死。」

  山王毫不理會人群裡的怒罵,他只是看著奄奄一息的摯友說:「海門,我要救你,你也要幫你自己。」

  海門茫然地看著星空,他似乎已聽不見山王的話語。

  山王看著星空,接著冷眼環視了周遭吵雜的人群,慢慢的,他的眼睛裡透出純白的光芒,我登時明白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

  「你這孩子怎麼……」村長搖搖頭,看著山王仰天長嘯,所謂的人類村民驚駭地看著山王幻化為傳說中的惡魔。

  包圍在層層樹林中的巨斧村刮起了一陣陣溫暖的晚風,草地軟綿綿地隨風搖擺,我聞到泥土裡最原始清新的味道,聽見星光墜落的銀鈴聲。

  山王的吼聲巨大卻和暖,煦煦白光團團包住山王,細細白白的狼毛迅速在山王隆起的骨架上鑽出破碎的衣裳,他的牙齒拔尖,人類的面孔魔術般隱藏在野獸的毛髮下。

  白狼,百年難得一見的狼族領袖。此時的山王有如森林的巨靈神,皎潔的白光飛螢在眾人的眼前,像流水、像木棉花、像光霧,美麗的姿態讓眾人類忘卻害怕,替之以不可思議的驚呼,蓋雅爺爺沈默地祝福山王的決心,但多數猶太村人卻不安地觀察人類村民的反應。

  海門迷離地看著漂浮在他眼前的白光,以為來到了天堂。

  「森林之神!我要召喚你所有的力量!」山王大吼,一陣陣風從樹林四面八方刮進村內,在每個人的面頰上呼嘯而過,原本在山王身上源源不絕流竄出的白光突然衝上天際,在星空中胡亂飛竄,山王的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蓋雅爺爺大叫:「跟大地一起呼吸!不要在意痛苦!」

  山王咬著牙,巨大的胸膛鼓蕩,伸出雙掌成爪,我感覺到山王的身體變成山林的孔竅,任由天地間的精氣穿梭在他的身體間。

  慢慢的,那些在星空中竄得厲害的白光紛紛墜落,回到山王純白的身體裡。此時山王閉上眼睛,將最後一絲白光鎖進自己的體內,所有奇妙的白光都消逝了。

  山王這個舉動我曾經聽他提過,但他最多只練到這個階段,從未達到「聚光」的境界,但我知道他一定會克服最後一關。

  我瞧見山王的指尖滲出螢火蟲般的點點光輝,掌心間冒出一個小光球,兩團小光球隨著山王渾厚的呼吸聲越來越大、越來越亮,我也注意到山王的白毛逐漸在晚風中被吹落,化成焦黑色的焰火。

  山王睜開眼睛,光球像砲彈射進海門的身體內,光球一個接一個、連綿不絕鑽進海門重傷的身軀,我彷彿聽見海門的呼吸聲漸漸粗重起來。

  山王笑了,但他的身體越來越矮,骨架越來越窄,白色的狼毛隨著光球一顆顆離開掌心而掉落,我明顯感覺到白狼的神聖力量正在消散,而海門的胸口卻綿密著溫柔的能量。

  「海門!」我看著海門驚喜喊道,因為他開始在擔架上發出我們熟悉的鼾聲。

  山王疲倦坐倒,以人類的姿態困頓地看著他豁盡一切搶救回來的同伴,滿意地閉上眼睛,我想他一定很想好好睡上一覺。

  「太好了。」我高興地在山王的臉頰上親了一下,然後又緊緊抱住酣睡的海門,在周遭陷入高聲議論與驚叫聲的同時,我發覺狄米特竟然也睡著了,像是作惡夢般皺著眉頭。

  看著這三個貪睡的大男孩,我笑得好開心,那些笨蛋村人陷入什麼樣的集體情緒我根本毫不在意,最多最多,只是花一個晚上告訴我爸我媽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罷了。

  那白光不僅治癒了海門致命的槍傷,也一併將海門身上的大小創口完美地修補,麥克的父親也因為那後悔莫及的一槍,不得不原宥失手的海門。

  至於幻化成白狼的山王,則帶給村人連續好幾天的飯後話題,每天夜裡都聚在橡木樹下聆聽村長一遍又一遍將狼族的故事娓娓道來。本來嘛,巨斧村裡的村人就應該有權利知道巨斧村的來由,而那些大人目瞪口呆的表情我永遠都無法忘記。

  「乾脆將消息放出去,也許吸血鬼那邊的動靜比較好掌握。」摩賽爺爺說。

  「引他們來襲擊山王,將他們一網打盡。」蓋雅爺爺的想法。

  「也許黑祭司還沒有發覺吸血帝王的存在,我們可以根據他們的反應追查到可疑的吸血帝王的線索。」趕來參加祕密會議的賽辛說。

  而事件的主角之一,山王,大概有幾個月都無法幻化成白狼了,因為他已經耗竭了所有的力量。

  就像大病初癒吧,山王著實萎靡了好一陣子,但他因為救了海門一命,得意洋洋的本性完全寫在臉上,事實上,他也證明了他能夠完全控制神聖力量的運用。也許他真的會是有史以來最強悍的白狼。所以,山王並沒有因為那晚堅決暴露身分的傲慢態度受到狼族的冷眼以待,反而有種未來領袖的架式跑出來。

  「我很厲害吧!」這是山王這兩個禮拜整天掛在嘴巴的一句話。

  但闖出大禍的受害者,海門,卻陷入難以平復的愁緒裡。

  「這兩把斧頭是屬於你的。」蓋雅爺爺指著躺在廣場上的兩把巨斧,他一句話就將巨斧從麥克與哈柏瑪斯的手中要了回來。

  不知道蓋雅爺爺是怎麼想的,也許他覺得應該補償海門,也許他覺得海門終究才具有揮舞巨斧的潛質,也許他覺得巨斧根本是過時的武器,不如送給一心追求巨斧的海門。

  「我不要。」海門冷漠地說,他再沒有正眼看過任何狼族的成員一眼。

  我聽見海門烈火般的心跳停了。他的心被看不清楚的黑色物質給埋住了。

  以前任何煩憂都無法在海門的心靈港口停泊超過半天,但現在海門連港口都消失了。

  離開的那一天竟提早來臨。

  「崔絲塔,我要走了。」

  那天晚上,海門坐在我家窗緣上,看著我的手。

  「為什麼?這些不愉快一定會過去的!」我說,但海門沒有回答,我看見海門低著頭一直在哭。

  這個強壯的男孩子,沒有我想像中那樣堅強,這也讓我認識到海門緊握的拳頭裡面,藏著一顆多麼脆弱的心。

  「如果我說我不想你走呢?」我說,難過得陪著海門一起掉眼淚。

  海門跳下了窗,我接著聽見沈悶的一聲爆擊,窗前的樹影晃動,我趴在窗戶上,看著海門擦著眼淚離去。第二天早上,我在屋子前看見粗大的樹幹上,留下海門最後烙印在巨斧村的經典一擊。

  那一天在離村三哩的巴士站前,我捧著小撲滿,還有一袋紅蘋果,站在山王與狄米特的中間。

  「給你。」我將撲滿遞給背著簡單行囊的海門,海門遲疑了一下,便將撲滿抓進包包裡,再將那袋紅蘋果拎了起來。

  「寫信啊蠢蛋!」山王笑笑,說:「真該把地址刺在你的屁股上,免得你忘記了。」

  「不要忘記回村子的路。」狄米特拿了一串銅幣,塞在海門的手心裡,說:「買笛子的錢,先拿去用,回村子時記得還我兩倍。」

  海門感激地傻笑,他知道他不能拒絕旅費。跟友情。

  村子依舊容得下海門,但海門卻不想再被村子包容了。

  「巨斧三號有你的位子,大號的。」狄米特說,草帽壓得很低。

  「謝謝。」海門又哭了。

  海門的夾克裡躺著一張賽辛留給他的賓奇的住址,那是他尋者自我的第一站,關於他身世的故鄉。也因為他的確有個目標,所以我們不願阻止他。

  遠遠看見,通往城裡的巴士。

  「海門,跟我並肩作戰!」山王突然豪氣風發地說,在他的眼中,沒有人比海門更勇悍,即使是那些身批狼毛的混蛋。

  「那一天,我會回來。」海門走進巴士打開的門,沒有回頭。

  巴士的門關上,我忍不住大喊:「如果你不回來!就換我流浪去找你了!」

  我看著巴士遠去,突然間,我發現我自己真的是個女孩子。

  「如果你回來,我一定嫁給你。」我心裡不斷重複這句話。

  海門走後,我每天晚上都摸著院子裡那棵樹上的拳印,回憶能夠回憶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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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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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1:54:08 |只看該作者

海門走了

  海門走了,十五歲的他,留下十五歲的我們,還有莫名其妙空空盪盪的高二暑假。

  少了整天在林子裡胡亂鍛鍊身體的海門,我們突然不曉得該作些什麼,不用陪海門搬石頭,不用陪海門跟空氣打架,不用陪海門在樹跟樹之間追逐跳躍。

  狄米特的陶笛聲,整個夏天都在不知道通到哪裡河畔孤零零地飄著,尋找著那個曾經在河床上倒立走路的大男孩。巨斧二號停泊在河畔,少了最盡忠職守的舵手,也許它一整個夏天都不會航向任何一個地方。

  「海門他才十五歲,腦子又不好,不知道他倒底會不會搭火車?」我說,坐在樹屋的屋頂上。

  這樹屋是我們四個人小時候搭的,後來大家都長高了,裡面擠四個人會顯得很拘束,所以我們都改在樹屋上或坐或躺,只有海門常常在裡面過夜,反正收留他的親戚根本不在乎他。

  山王打趣地看著我,說:「妳真的認為壯得跟頭牛……歐,不,壯得跟狼人似的海門,出了黑森林後會活不下去嗎?」

  我點點頭,連我自己都沒搭過火車,海門離開這裡前一天晚上,還是狄米特從繁複的火車時刻表中幫海門規劃到布拉格旅程的路線,甚至還安排了幾個旅遊景點供海門參考。但海門孤身一人離鄉,我真怕他憨直的個性會遭人欺負。

  「如果有人欺負你,你就打他。」我是這麼跟海門說的,我已經厭倦、再不能忍受海門受到一絲一毫的欺侮;要真的受了委屈,用拳頭講話的話,海門絕對辯才無礙。

  當然,我也提醒海門,打完了,記得回到這裡來。

  「妳給的建議很奇怪。」狄米特的大草帽蓋在臉上,躺在我身邊,我只要輕輕一推,他就會從樹屋上滾了下去。

  「是嗎?」我說。

  海門走了一個月,我們連一封明信片都沒收到,不知道海門是不是連郵票的錢都湊不出來,還是笨到住址都忘光光了。

  此時遠處傳來巨大的叫囂聲與斥責聲,山王連眼皮都沒睜開,說:「他們又在練習了。」

  我對狼族的事早已失去興趣,一方面,我連半個吸血鬼影子都沒見過,對狼族存在的必要性感到懷疑,另一方面,除了山王以外,我對任何一個狼族的成員都失去談話的耐性與意願。

  「喔?」我應道。還不就是村子裡那群新白癡狼人在集訓。

  這些日子以來,村子裡所謂的人類村民搬走了七戶,畢竟他們對無法理解的事物感到恐懼與不安,但剩下來的村民則充滿了強烈的好奇心,他們時常放下手邊的工作跑到狼人集訓的地方,觀看狼人變身的過程。我爸便是這樣,他放下葡萄園施肥的工作不幹,整天纏著摩賽老頭要他變身給他看,還百看不厭。

  這些平凡人發現平日與他們交往甚深的鄰居好友居然可以幻化成狼,他們的心中頓時充滿無可抑制的、全新的認知動力,另一個血腥殘酷的世界,對他們來說不過是靈異現象的真實再現,他們恰巧站在一個可以捕捉這再現過程的位置,他們當然希望這過程越鮮明越好。

  人們總是對科學沒法子解釋的事物感到興趣,卻對科學本身興致缺缺,如果你對他說:「天!這東西科學無法解釋!」,他才會將臉湊得老近。

  你問我警察在做什麼?據山王說,其實世界各地的政府多多少少都知道狼族的存在,更遑論近年才變成「狼族/吸血鬼/人類」戰場的德國,而狼族與人類政府在二戰後更在全世界各國建立起若有似無的聯盟脈絡,這是以往的歷史環境所無法辦到的。

  山王還說,賽辛早在一年前就已經跟德國政府聯繫,討論白狼出現後的種種因應措施,最主要的,是要求世界各地的政府協助觀察任何關於吸血鬼活動的特殊之處,試圖推敲出吸血鬼魔王的可能消息,而在以色列、美國、英國、法國等地的重要狼族聚落,個個出動新一代的戰士在世界各地積極展開獵殺吸血鬼的行動。

  也因此,在這樣的默契氛圍下,為了不移動瀕死的海門,山王大膽在眾人面前展露出不可思議的變身時,蓋雅老頭並未強烈阻止,即使有村人洩漏出消息,德國政府也會下令媒體封鎖消息。至少在檯面上。

  「聽說鄧肯上個月也會變身了,麥克的弟弟亞當在前天也可以變了。」狄米特說。

  「沒錯,現在村子裡已經有三十一個新狼人了。」山王說,還是閉著眼睛快要睡著的樣子。

  「你今天不用練習嗎?」我問,山王已經三天沒練習了,整天無精打采的。

  「練個屁。」山王睜開眼睛,手指遮著刺眼的陽光說:「獨眼麥克跟哈柏瑪斯練得再久,我瞧也是舉不起那兩隻破斧頭。」

  「為什麼不改練槍就好了?練斧頭多可笑。」我說。

  「如果斧頭是由海門來拿的,妳還會覺得可笑嗎?」狄米特笑笑,我怒得搥了他一下。

  「蓋雅爺爺說,二次世界大戰時狼族組了個遠征隊,他們每個人都會使槍,卻依舊練了一身的刀劍與蠻力功夫,因為吸血鬼的動作很詭異,又快得像一陣陣風,拿在手上的槍大多只能瞎打濫射,飛刀功夫也不太管用。」山王說:「除非那些吸血鬼進入差不多可以肉搏的距離內,否則論勝負都還太早。」

  「要是吸血鬼拿槍怎麼辦?」我問:「那你們不就被他們從遠距離打成蜂窩?」

  「我們的狼毛很堅硬,狼毛底下的皮膚也很厚實,一般的子彈鮮少能對我們造成重大傷害,不過我自己一點也不想挨子彈就是了。」山王打了個哈欠,說:「而且,天知道以前那種鳥子彈鑽不進去我們的肉裡,現在的子彈鑽不鑽得進去?我看還是不要開戰得好,尤其是跟一群孬種合作……」

  「你可是他們的領袖啊,你以前不是很熱衷解救全世界?」狄米特發笑。

  「那是海門在的時候!」山王認真說道:「真的,我老覺得有他在的話,什麼怪物站在我面前,我都不怕。為什麼我會有這種感覺我也說不上來,大概是他練習的時候總是比我認真百倍吧。」

  「嗯。」我同意。

  「我想要的是那種……那種……該怎麼說咧?那種拯救世界的願望成真。而海門……」山王思索著。

  「你想要的是抽象性的願望達成,而海門卻一直被大家拿來跟具象的怪物聯想在一起。」狄米特說得很哲學。

  「沒錯,海門是真的有那種魄力跟怪物一較高下,我自己就很懷疑我自己,是不是會在那些我根本見都沒見過的怪物面前腿軟。」山王說,伸出手來,一隻雲雀停在他的手指上好奇地看著這森林之王。

  「你們都誤會海門了,海門他根本沒有什麼魄力跟怪物打架。」我若有所思,有件事我從老虎事件後就知道海門的心思了。

  「女孩子。」山王假裝皺著眉頭,立刻被我鎚了一拳。

  我幽幽說道:「海門他自己一直以為,他想跟怪物打架,是因為他想打贏怪物而已,所以他覺得你們遠遠比他勇敢。其實他根本沒注意到,在他用力捏緊的拳頭裡面,追求的是勇氣,而不是倒在他腳下的怪物。」

  狄米特跟山王靜靜聽著。

  「你們還記得鐵籠裡那隻餓得發狂的老虎吧?」我說:「當時的海門說不定在半分鐘內就可以把那隻老虎打暈,但是他卻沒有這麼做,他只是用力地抱住他,然後摸著牠咕嚕咕嚕叫的肚皮,叫我們快去拿東西餵牠。」

  我發覺自己的嘴角洋溢著笑意,說:「那天晚上在樹林裡,海門以為他只是想打贏那頭熊而已,所以摩賽爺爺才會說海門當然打不過那隻熊。但是海門會平白無故去跟熊打架嗎?後來他變得更強壯了,他有去找什麼怪東西打上一架嗎?他跟你們一樣,他拳頭裡面握緊的勇氣,是溫暖的,是值得信賴的。」

  山王忍不住點點頭,說:「所以海門真的很強。」

  狄米特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我。

  「幹嘛?」我問,我被狄米特瞧得不太自在。

  「妳喜歡海門嗎?」狄米特的眼睛在草帽下注視著我。

  「喜歡啊。」我紅著臉。

  「像妳媽媽喜歡妳爸爸那樣的喜歡?」狄米特的眼睛瞇成一條線。

  「沒有啊。」我真想立刻就跳下樹。

  「是嗎?」狄米特笑笑,但我看不清楚他的笑是哪一種笑。

  尷尬的氣氛只持續了三秒鐘。

  「狄米特,你喜歡崔絲塔嗎?」山王的聲音一直在肚皮裡顫抖,我猜他快要笑出來了。

  「喜歡。」狄米特回答得很乾脆,所以這個喜歡是朋友的喜歡,我鬆了一口氣,卻也有些失望。我對狄米特的感覺也是很複雜的。

  「是像你爸爸喜歡你媽媽那樣嗎?哈哈哈哈哈~」山王終究還是笑了出來,而且笑得一發不可收拾。真是白癡死了。

  「是。」狄米特將臉徹底埋進大草帽裡。我則傻了眼。

  山王的笑聲嘎然而止,驚奇地坐了起來。

  「瑪麗可愛多了耶!」山王大聲說道。瑪麗喜歡狄米特全村皆知。

  「不覺得。」狄米特這死小子竟然將臉藏在大草帽裡,留下我窘迫地不知如何是好。

  「真的嗎?」山王大叫,我搞不懂他為什麼老是喜歡叫啊叫的,尤其是現在。

  「真的。」狄米特說,我真想把那頂草帽踢下樹屋。

  「那你發誓你不會跟瑪麗在一起!」山王大吼。

  「我發誓我不跟瑪麗在一起。」狄米特的聲音平靜得很隨便。

  「吼~~~~」山王高興地大吼,縱身跳下大樹,在半空中翻了跟觔斗後,竟迅速地變成白狼著地,興奮地鬼吼鬼叫地跑走了。

  我看著遠處的樹叢擺動,吼聲漸遠,只得清清喉嚨說:「原來山王喜歡瑪麗啊,我以前都不知道。」

  「我也是。」狄米特回答後,竟不再作聲。

  我怨恨地看著狄米特,這傢伙難道打算開始睡午覺?在對我說了那些話之後?

  過了許久,狄米特還是不說話,我開始盤算是否要跳下樹去不理他,畢竟這樣對待一個女生實在是罪該萬死。

  但我無法離開,因為另一個我想繼續聽下去。那一個矛盾的我。

  「妳喜歡海門,我知道啦。」狄米特突然開口:「但是我也不錯,有機會嗎?」

  我記得這個故事是一個關於友情的故事,突然間有個角色竟開口要求加入情愛的成份,令我一時之間手足無措。

  這個角色既體貼又細心,尤其會在我眼淚快掉下來的時候突然別過臉去做其它的事。

  但這個角色總是將他的臉藏在大草帽裡,好讓別人看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在做鬼臉。

  「夠了!」我假裝生氣地將狄米特臉上的大草帽摘掉,狄米特瞇著眼睛,臉紅得發燙!

  「有機會嗎?」狄米特眨眨眼。

  「你……」我說不出話來。

  「等海門回來再告訴我吧。」狄米特笑著,將草帽搶了回去。

  狄米特並沒有跳下大樹,然後讓兩個人之間過了好幾天都存在著莫名其妙的尷尬。他依舊躺在我身旁,開始說東說西,我也胡亂回了幾句,就這樣一搭一唱到了傍晚,狄米特告訴我,明年高中畢業後,他爸爸打算將他送到海德堡大學,至於主修什麼則看狄米特自己的意思。

  狄米特說他最想主修音樂,但他明白自己其實只是喜歡吹吹笛子,其他可說是一竅不通。也許他會念經濟,也許他會念社會學,數學也不一定。狄米特跟村子裡的小孩比起來簡直是個天才兒童,我替他感到驕傲。

  「你想去海德堡嗎?還是科隆?」狄米特隨口問問。

  「不知道耶,我的成績不知道能不能申請得到。」我隨口說說。

  就這樣,傍晚也過了,狄米特跟我之間越聊越扯,卻也越聊越不尷尬,直到我媽雙手叉著腰站在樹屋下恭請我回家吃飯,我才高高興地爬下樹屋回家。

  今天妮齊雅跟阿格來了。

  「在以後無數的戰鬥中,你們將會非常明白,狼族最兇猛的武器就長在你們的身上,而不是槍械彈炮。大家都知道妮齊雅來的目的,誰要先上。」蓋雅老頭說完,便坐在老樹下的大石頭上,把三十多個新銳狼族交給妮齊雅上肉搏課。

  想當然爾,狼人間的肉搏戰一定會是全村人無論如何都想看的好戲,但是脾氣壞透了的妮齊雅只瞪了村長一眼,村長便把大家給趕開了,只留下狼族相關的成員,意外的,還有狄米特和我。

  「我可以留下?」我喜出望外,雖然我對於狼人之間的打架沒有興趣,但我對妮齊雅對我的態度感到驚喜。

  「走也可以。」妮齊雅很酷地走開。

  於是,我跟狄米特就坐在遠遠的角落觀戰,打算就這麼渡過一下午。

  山王那小子神氣活現地站在群狼的中心,遠遠跟我們揮手打招呼。這也是群狼第一次要拋開個人的體能鍛鍊,真正來到戰技課程的一天,我們感到好奇的是,山王這傢伙時常陪海門訓練,不知道長進了多少。

  「以前的白狼幾乎沒受過訓練便上了戰場,哎,成效有限嘿!」村長一屁股坐在我們旁邊,老態龍鍾地說:「今個兒的白狼,說不定是歷史上最精悍的一隻,嘿!」

  我沒有回話,狄米特也沒有。他知道我不想跟村長說任何一個字。

  「還是要一起上?」妮齊雅斜眼瞥著狼群,根本不把這些小鬼看在眼裡。

  「我來!」拉崗大刺刺地走上前,妮齊雅根本沒正眼看著他,說:「變身。」

  「是!」拉崗剛剛說完,鼻子立刻歪七扭八地變成紫色,然後昏死在地上。

  妮齊雅閃電一踢腿,拉崗便著了道。我立刻在一旁用力拍手叫好。

  「下次記得變身後再出列,不知死活。」妮齊雅冷笑,一腳將昏死的拉崗踢飛。

  村長莞爾說道:「妮齊雅脾氣是不好,但她可是中生代的戰士中數一數二的厲害,有的狼族就算變身了也打不過她,請她來教大家,再好不過。」

  那有什麼稀奇的,海門呼拉呼拉的,四個狼人也躺下了。

  「看我的!」彼得這兩個月前才學會變身的傢伙突然大叫,快速膨脹的肌肉撕裂了衣服,正要仰天長嘯之際,妮齊雅突然跳上半空,來到群狼的頭頂上。

  彼得愕然倒下,妮齊雅站在驚詫不已的年輕狼群間,用她的金屬靴子踩著彼得的胸口。

  「蓋雅,全權交給我是吧?」妮齊雅淡淡說道。

  蓋雅老頭不置可否:「吸血鬼下手更不留情。」

  妮齊雅點點頭,腳下使勁,原本昏死過去的彼得突然像遭到雷擊般哀叫。

  「把這蠢豬抬下去。」妮齊雅冷笑,看著幾個藉故開溜的小子將彼得抬走。後來我聽山王說,妮齊雅將彼得的兩根肋骨踩斷了,真是個潑辣的好女人。

  妮齊雅慢條斯理走出狼群,說:「戰鬥不要婆婆媽媽的,幼稚只會招來死亡。」

  獨眼的麥克瞪著妮齊雅,說:「妳是說怎麼戰鬥都可以嗎?只要讓妳躺下?」

  妮齊雅突然大笑:「獨眼的,你在說什麼大話!」

  村長不悅道:「太過分了。」

  麥克怒極,突然群狼間低吼不斷,共有七人變成狼人一齊朝妮齊雅撲來。

  妮齊雅像是突然消失般,隱沒在狼人壯碩的交雜身影中。

  「好快!」狄米特讚道。

  的確很驚人,妮齊雅不是消失了,而是飛快地變成狼人,破碎的衣屑在空中飛舞,空氣中充滿拳風交錯的悶響。

  高大的道格拉斯像滑壘般倒下,哈柏瑪斯像屁股著火般奮力逃出妮齊雅的腳風,但後腦還是中了一腿,兩眼翻白跪倒,麥克像酒醉般往後走路停不下來,然後抱著肚子在一旁猛吐。十秒內,七隻狼全都被海宰,在地上滾得像陀螺似的,還發出怨恨的悲鳴。

  「你們連骨氣都沒學好。」妮齊雅得意地用她的狼腳將盧曼的臉踩進土裡,不讓他繼續哀哀叫……或打算悶死他?

  剩下的狼群面面相覷,他們大概發現這堂課實在是太超前進度了。

  「我不打。」山王看著妮齊雅,充滿自信地說:「高手的另一個境界,就是知道自己跟對手間的實力差距。」

  妮齊雅點點頭,然後飛腿將山王踢了個狗吃屎。

  「你不能選擇戰鬥或是不戰鬥。」妮齊雅朝山王的肚子又是一腳,說:「要不然你也不會站在這裡。」

  狄米特跟我都看著出糗的山王哈哈大笑,而山王倒也硬氣,連滾帶摔地爬了起來,一聲都不吭,臉上甚至還掛著微笑,在轉眼間變成白狼備戰。

  「你倒蠻有點這裡缺少的骨氣啊。」妮齊雅隨口說說,其實我看她根本不將什麼傳說中的白狼放在心上。

  「妳的踢腿跟海門的拳頭比起來,恐怕還差了那麼一點點。」山王捏緊拳頭衝了上去。白光對人類或狼族都沒傷害性的效用,所以山王只能掄起拳頭。

  妮齊雅一愣,然後把山王踢到樹上,山王撞上大樹,葉子紛紛落下之際,山王忍痛藉反作用力朝妮齊雅劈空落下。

  砰!

  山王趴在地上,昏了過去。

  妮齊雅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站在樹梢上,在飛躍的過程中給了山王下巴一拳。

  我看著妮齊雅,她像是在沈思。

  「也許……只有在樹梢上,我才可以打敗那小子。」妮齊雅自言自語,卻又突然發笑:「怎麼可能?」

  蓋雅老頭嘆了一口氣。

  妮齊雅在村子裡訓練,不,折磨了這群小鬼一個月,除了送進醫院持續裝病的以外,大家都變強了不少,而體型壯碩、臉部表情極為癡呆的阿格老是一動也不動地在一旁盯著妮齊雅看,並沒有參與恐怖的教學。

  據山王說,要是阿格也下場教學,新一代的狼族通通要躺在棺材裡。阿格小時候發燒把腦袋給燒壞了,雖然笨,但身體卻壯健得很驚人,在團團肥肉底下藏著滾滾不絕的力氣,他變成狼人時比一隊坦克車還要恐怖,拿的兵器是吸血鬼。

  「拿吸血鬼當兵器?」我感到好笑。

  「損壞了還可以隨手換新的。」山王也覺得好笑。

  他們一天一天操練,我也一天一天等待海門的信。我很想告訴海門那天下午妮齊雅在樹梢上所講的話,我想海門一定會很不服氣地跑回來,然後在樹梢上跟妮齊雅跳來跳去、轟轟烈烈打上一架。

  傍晚,狄米特笑得岔氣地跑來樹屋上找我。

  「海門這個笨蛋!他把地址寫錯了!結果寄到瑪格麗特阿姨家去!瑪格麗特阿姨昨天才從柏林回家,這才發現海門的信!」狄米特笑倒在樹屋上,把信丟了給我。

  海門這蠢蛋、大頭蛋、豬蛋、烏龜蛋!原來他早就在兩個禮拜前就寫信給我們了!

  我急忙拆開信,跟狄米特一齊看。扣掉錯字連篇的部份,海門的信如下:


山王、狄米特、崔絲塔、海門(喂!你幹嘛寫自己啊!):

  我在布拉格了,這裡的天氣挺好,房子蓋得很漂亮,不過空氣比黑森林糟多了。我找到我爺爺以前住的地方了,是個大鐵鋪!賓奇看到我也很高興,我自己是還好啦。賓奇是個好人,我可以住在他這裡問東問西的,不過他身體不太好,我想我應該幫他做點什麼,順便存點錢。

                                      海門


  我跟狄米特很快就把信讀完了,因為這實在是封非常簡要的信,還附帶非常醜陋的字體。

  「我們今晚就寫信給海門吧,幸好他沒笨到忘記把布拉格的住址附上。」狄米特說,我高興地點點頭,忍不住把信再多看幾眼。真希望海門寫多一點,雖然這應該會要了他的命。

  狄米特把信收了回去,說:「山王還沒看信,等他練習完了,我再把信拿還給妳。」說著說著,狄米特瞇著眼睛看著我的脖子後。

  此時我感覺到脖子上冰冰涼涼的,狄米特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動,然後猛力用手指朝我的脖子上一彈。

  一隻水蛭掉在地上,慢慢地蠕爬著,令我想起一年多前暑假那場驚奇之旅。

  「好像是要下雨了。」狄米特說,空氣中的確充滿了泥土與青草的味道,水蛭、蚯蚓、蝸蝓或什麼的黏黏滑滑的東西經常趁機到處亂逛。幸好我沒有被那隻噁心的水蛭咬下去。

  「那我回家寫信了,晚飯後拿給你喔!我們三個一起寄!」我說。

  「妳有存點錢嗎?我當家教賺了幾個銅板,想寄給海門。」狄米特說,我點點頭。不過那是我爸跟我媽拿給我的,他們也想資助海門,尤其是我爸,他覺得海門很有男子氣概,很像年輕時候的他。

  「根本不像。」我當時疑惑道。

  「像透了!」我爸哈哈大笑。

  我爬下樹屋時,在爬梯背後看見溼潤的樹幹上還有零星幾隻小水蛭在爬著,他們真是夠勤勞的,這裡離河邊可還有一小段距離啊。

  「狄米特回家了啦!我看到幾隻水蛭還在爬耶!」我在樹下說。

  「好!」狄米特也爬下樹,兩人高高興興地回家,一路上思考著該寫些什麼給海門。

  「不要寫得太難,他會看不懂!」我提醒狄米特。

  「知道啦!我去找山王嚕!」狄米特笑著。


好久不見的海門:

  快開學了,不必上學的你想必很開心吧,我們從百科全書中看到布拉格的照片,那裡真是個漂亮的地方,你應該多寄點明信片回來。

  你說你要存點錢,是想幫賓奇老人打鐵嗎?那或許是最適合你的工作吧。我們三個人已經開始幻想存錢去布拉格找你,不過真的要等我們存好旅費恐怕要花上好幾個月甚至一年,不如還是你回來吧,因為我想我媽媽是不會讓我跟山王他們走的。

  昨天下午我跟狄米特去看妮奇雅修理山王那群不成氣候的小鬼,妮奇雅把他們打得鼻青臉腫後,說了有趣的話:「也許只有在樹梢上,我才可以打敗那小子。」妮奇雅應該是在說你吧。怎麼樣?聽了有沒有想跟妮奇雅打上一架的衝動呢?

  其實大家都很肯定你的,海門。

  希望早點再看見你。

                                    崔絲塔


  我滿意地將信反覆讀了幾次,雖然我很想再多寫一點,不過我認為密密麻麻的字會傷害海門的腦神經,所以我決定將想要說的話分成好幾次寄給海門。

  我打開窗戶,看著海門那晚曾經毆擊的大樹,等待媽媽叫我下去吃晚飯。細雨飄飄,就像濃霧一樣溼潤我的臉頰,我正想閉上眼睛享受這感覺時,窗緣木上緩緩爬行的黑色水蛭吸引我的目光。

  總共有三隻,真夠囂張的。

  我拿起鉛筆刺了其中一隻,水蛭頓時縮起身子不動,我笑罵:「知道怕了吧。」拿起鉛筆將三隻水蛭都撥下窗戶,讓他們摔進院子裡。

  「崔絲塔!」媽媽的聲音。

  「下去了!」我大叫。

  水蛭最後變成一場小災難。

  一連五天的小雨在黑森林裡並不罕見,但最近幾天橫行在家家戶戶的水蛭就是令人煩噁的畫面了,院子裡、樹幹上、玄關裡、甚至是擺在地上的鞋子裡,都可能是水蛭暫時的棲身之地,大人們都忙著將牛羊身上的水蛭用鹽巴除掉,期盼好天氣的到來,我則每次穿鞋的時候都要小心翼翼地將鞋子抖一抖,看看是不是會掉出水蛭。

  這麼多的水蛭像是集體遷徙般地在村子中出現,我在河邊也看見地上有幾隻水蛭慢慢朝村子裡爬著,一不小心就會踩死幾隻,鞋子底下那種黏搭搭的感覺讓我不敢再到河邊閒晃。

  「莫名其妙這麼多的水蛭,你瞧會不會是吸血鬼派來的偵查部隊?」摩賽老頭抓起其中一隻水蛭,狠狠地捏死在掌心。

  「或許。加強警戒就是了。」蓋雅老頭並不以為意。

  「我叫那些孩子們開始巡邏村外吧。」村長說:「也許是村子裡的牛隻吸引牠們的關係。」

  我跟狄米特看了看山王,山王一向跟任何動物相處愉快,他具有白狼與生俱來的領袖天賦,特別是幻化為白狼釋放白光的時候。

  「沒事就回去吧。」山王看著樹葉上的水蛭,指尖流洩出一滴白光,水蛭沾滿了白光後便慢慢轉身爬走,爬到樹幹上時水蛭身上的白光又沾到另一隻水蛭,於是兩隻水蛭就這麼樣慢慢朝河邊爬去,這爬行的旅程中白光將會傳遞給更多的水蛭。

  「要我趕走他們全部嗎?」山王說,他要是完全釋放出白光,水蛭在幾個小時之內就會退到河裡。

  「不必。」蓋雅老頭說,他似乎不認為有這個必要,或許他覺得兩者之間沒有關連,或許他不怕吸血鬼,或許他認為終將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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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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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1:54:27 |只看該作者

海門走了

  後來第八天,天氣終於放晴了,水蛭漫行的情況也逐漸減少了,但我的心裡還是頗有疙瘩,不過這跟未曾謀面的吸血鬼沒有關係,只是我始終無法習慣那小小的黑色管狀東西躲藏在角落的生活,更無法忍受村子裡此起彼落的尖叫聲,這讓我神經緊張。

  你該聽聽瑪麗前天在課堂上突然鬼哭神號似的尖叫,只因為有隻水蛭出現在她的頭髮裡。不過這怪不了水蛭本身,因為那是山王偷偷命令水蛭爬進去的,好讓他有英雄救美的機會;不過我想瑪麗並不會因為山王幫他把水蛭抓開而喜歡上他,瑪麗只會因為山王敢赤手抓開水蛭而覺得山王是個不愛乾淨的髒小鬼。

  所幸那些小東西隨著太陽高懸,退潮似的回到河裡,而我們也接到海門的第二封信。


親愛的大家:

  我必須謝謝你們的好意,讓我跟賓奇師匠吃了頓豐盛的大餐。我的確開始跟賓奇師匠學打鐵,畢竟那是我家族世世代代賴以為生的技術,雖然我現在的技巧很差勁,連柴刀都打得亂七八糟,好險賓奇師匠很有耐心,我一直怕他生氣。

  有件事值得一提,很恐怖喔。前幾天有個奇怪的客人上我們鐵鋪,訂了兩把很大的斧頭,我算了算尺寸,還比歐拉那兩把斧頭還要大些,我好奇地問那個人訂這兩把斧頭做什麼?砍樹嗎?他卻光沉著臉說要見師匠,我瞧他瘦瘦小小、也不是挺強壯的,真是怪了;後來賓奇師匠回到店裡,便忙著推說這樣的斧頭我們打不起,因為風爐太小了,那客人臉色不悅地丟下一袋金幣後說:「這樣的錢夠你們起一座新爐了吧?記住,這兩把斧頭不只要做到最好,還要有特殊的功能,你懂我的意思嗎?」賓奇師匠的臉色蒼白,只好不斷點頭收下,約定三個月後交件。

  那真是好大的一筆錢啊!但賓奇師匠等到那個客人走後,就急急忙忙整理行李要開溜,我問說為什麼,賓奇師匠害怕地說,以他痛苦的經驗來看,那客人準是吸血鬼沒錯,而它所謂的特殊功能一定是指誅殺吸血鬼的效用。師匠說,我們還是逃命要緊。

  我聽了哈哈大笑,說怎麼可能會有吸血鬼要師匠打兩把專門殺吸血鬼的斧頭,這根本沒道理。但我看見師匠嚴肅、扭曲的表情時也挺害怕的,畢竟不管是吸血鬼殺了我們,還是我掛了吸血鬼,兩種畫面都讓我不安。

  所以暫時不要寫信給我吧,等我跟賓奇師匠找到新的地方落腳,我再寫信給大家吧。

                                      海門


  讀完了海門這封信,我嚇呆了,雖然我根本不想再跟摩賽老頭或蓋雅老頭說話,但我還是拿著信匆匆忙忙跑到摩賽老頭的房子前用力敲門。

  「什麼事啊?好久不見的小鬼頭,妳不是不理我了嗎?」摩賽爺爺瞇著眼睛看著我,一副還沒睡醒的樣子。

  「快看這封信!海門說他遇見吸血鬼了!」我大叫,要是海門再遇到不測該怎麼辦?

  摩賽老頭接過信,慢條斯理地把信看完,說:「賓奇應該不會看錯。這件事我會吩咐洛克跟巴絲坦去調查,妳放心好了。」

  我怒道:「叫賽辛去調查!」

  摩賽老頭無辜地說:「賽辛有別的事要做,他正忙著追蹤黑祭司呢,而且妳也不要太擔心,海門既然可以打敗五個糊塗不長進的狼人小鬼,區區一個吸血鬼對他來說根本不是問題。」

  我哭喪著臉:「你怎麼知道對方只有一個人?」

  摩賽老頭笑笑:「所以我多派了洛克跟巴絲坦去調查啊,他們都在匈牙利,很快就會到了。」

  這件事就這麼打住了,儘管我再怎麼催促、怎麼煩摩賽老頭,他只是向我朗讀他從村長家接到關於洛克與巴絲坦傳來的電報,有時候我真懷疑他從前對海門青眼有加的理由僅僅是因為當時海門仍是歐拉的孫子,而不是海門本身討他歡喜。

  直到洛克與巴絲坦再沒有傳來電報的時候,摩賽老頭才開始緊張。

  「洛克與巴絲坦陳屍在布拉格城郊,屍體已經處理。」這是賽辛三天前傳來的電報,這電報讓村子裡的狼族開了場緊急會議,也讓那群狼人戰士加緊了訓練的腳步。

  「黑祭司可能到了布拉格?」村長發愁。

  「能夠殺死洛克與巴絲坦的吸血鬼很多,不要妄自臆測。」蓋雅老頭說。

  但村子裡的氣氛已經被戰爭將至的氣氛給籠罩住,許多關於前些日子水蛭橫行的傳聞也穿鑿附會在血戰即將引發的氛圍裡。

  有人說水蛭會爬入村莊裡,根本是因為水蛭是吸血鬼的前鋒探查部隊,他們來搜尋白狼的情報。

  但也有人說,在以色列的狼族軍事據點裡也湧進大量的水蛭,可以顯見水蛭並非尋找白狼的蹤跡,作為吸血鬼眼線的牠們只是蒐集狼族的軍事情報。

  當然也有人說,水蛭根本只是水蛭而已,吸血鬼根本無膽進攻狼族重鎮。

  而我只是急切地等待海門的來信,尤其是黃昏時節樹林裡,倒吊在枝頭上的蝙蝠越來越多以後。

  今天晚上狄米特帶來了海門最新的信件,這次的信件很厚,海門一共寫了四張明信片,如果把信件內容按照時間順序組合一下,就變成了以下的內容。


好久不見的大家:

  賓奇師匠跟我來到土耳其的小鎮,這個小鎮很貧窮,人們大多散漫地在街上亂晃,而且我發現只要一入夜,沿途都會有人跟蹤著我跟師匠,今天躲開了一雙眼睛,明天又會聽見不同的腳步聲,好像背上永遠有甩不掉的眼珠子似的。坦白說我心底真是害怕。

  師匠跟我就靠著吸血鬼給的那袋金幣旅行,至於終點站是哪裡我們也不知道,師匠說或許到巨斧村避難吧,但我實在不想回去。

  昨天晚上我聽見旅社的屋頂有輕微的腳步聲,但我實在不敢告訴熟睡的師匠,哎,他這幾天老是疑神疑鬼的,好不容易睡到打鼾,我當然不想叫他起床聽聽屋頂上的聲音像不像人在走動。沒法子,我只好一邊倒立一邊觀察屋頂上的聲響,就這麼撐到天快亮,好累。

  今天師匠帶著我拜訪他在土耳其的好朋友繆地,繆地是個獨眼的老人,讓我想到我所虧欠的麥克。繆地也是個打鐵匠,但現在已經不做了,據說也是我爺爺當年所收的學徒之一,他看到我很高興,還讓我在他那邊睡了場好覺,還請我跟師匠吃了頓飯。

  吃晚飯的時候師匠告訴繆地來找他的目的,當繆地聽見可能有吸血鬼跟蹤我們的時候,卻大發雷霆把我們趕了出去,還罵我們是掃把星、將災禍帶進他的家門,這令師匠非常傷心,我則尷尬地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師匠,但我還是照師匠的吩咐送了五個金幣給可憐的繆地。

  不安的夜晚又到了,今天屋頂上的腳步聲變得輕多了,希望一切都不會有事才好。

                                      海門


  明信片上並沒有寫明發信地為何,海門在信裡所描述的一切都令我感到害怕,尤其是那什麼鬼似的屋頂腳步聲,海門他非常需要幫助!

  「還以為他離開村子後會舒舒服服過一陣好日子的。」山王皺著眉頭看著信。

  「不過吸血鬼沒道理跟蹤海門啊?海門明明就沒有被跟蹤的理由啊。」狄米特摸著下巴思索著。

  「怎麼辦?山王你一定要命令摩賽他們派出最強的賽辛去接海門回來!」我堅持。

  「不可能的,賽辛跟十幾個狼人組成一個團隊,已經追蹤黑祭司好幾個禮拜了,現在他們應該過了英吉利海峽,在利物浦了!」山王說,面有難色。其實我也知道山王現階段根本做不了主。

  「黑祭司黑祭司!黑祭司到底是什麼東西要賽辛一天到晚追他!」我哭喪著臉。

  「黑祭司是這幾十年來吸血鬼的四個領袖人物之一,紅祭司在十八年前在西伯利亞被法可前輩和蓋雅爺爺給殺了,白祭司則在五年前被妮奇雅、賽辛、阿飛、阿格他們在北京掛了,藍祭司則下落不明。」山王飛快說完,這些他早就耳熟能詳。

  「那又怎樣?」我說,我看見狄米特還是摸著下巴思考自己的事。

  「黑祭司也許知道吸血鬼魔王轉世的消息,逮住了他,找出還不成氣候的吸血鬼魔王殺掉,整件事就結束了。」山王篤定地說:「如果事情順利,什麼戰爭也不會發生,一切都會在利物浦結束。」

  「等等。」狄米特搖搖頭。

  「嗯?」山王看著狄米特。

  「吸血鬼追的不是海門,而是賓奇老人。」狄米特說:「這樣想才有點道理,海門根本沒有被追趕的理由,而賓奇老人的身上一定有什麼祕密是吸血鬼想要知道的。」

  「也許他們知道賓奇老人來過這裡,所以他們想打探為什麼賓奇老人會被請到巨斧村?」我疑惑。

  「這幾年來巨斧村一直是全世界吸血鬼皆知的狼人村,也許他們真的想從賓奇的口中得到一點狼人村發生什麼大事的蛛絲馬跡。」山王附和著。

  狄米特不置可否:「巨斧村發生什麼大事……我倒不覺得這跟吸血鬼跟蹤賓奇老人的原因有關,想要知道巨斧村發生什麼大事,他們去找那些搬離村莊的人家逼問就可以知道,或者也可以抓幾個狼人,比如說抓住前幾天喪命的洛克與巴絲坦刑求逼問,他們就可以得到答案,更何況這些答案根本就不稀奇,蓋雅爺爺他們絲毫不怕關於你,白狼的消息外洩。我想,也許吸血鬼早就想知道賓奇老人擁有的祕密,卻一直找不到賓奇老人,他們在村中外面佈的眼線告訴他們賓奇的出現,於是他們便輾轉得知賓奇的下落。」

  山王沒有回應,或許他覺得狄米特想得太扯了。

  「賓奇老人知道什麼祕密?難道是關於海門跟歐拉之間的關係?」我問。

  狄米特沈思:「我想,那些吸血鬼要確認的東西不會跟海門有關,他們甚至不會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海門這個人的存在,而他們跟蹤這麼多天都還不敢現形逼供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他們不清楚賓奇老人身邊的年輕人是否具有狼人的血統,所以他們才不敢輕舉妄動。」

  「糟了,一旦他們發現海門不是狼人的話,海門就完蛋了!」我慘道。

  「不見得。」山王的眼神很銳利。

  「什麼不見得?」我生氣。

  「海門的拳頭不是人類的份量,吸血鬼不會知道這點。」山王的眼睛放出光芒:「如果我的實力是A級,海門的實力就是3A級。」

  接下來的一個月,海門一封信都沒有寄來,學校的功課越來越多,我的心思卻始終集中不了在課業上,幸好有狄米特在課後為我複習功課,我才勉強趕上進度,至於成天苦行的山王等猶太小鬼,則索性不到學校上課,在樹林山澗裡接受妮奇雅的恐怖特訓。

  聽山王說,麥克與哈柏馬斯已經能夠勉強舉起原本應該屬於海門的巨斧,當然了,沒出息的他們是各自拿起一根斧頭,氣魄上差了海門好大一截,也許巨斧應該拿給力大無窮的阿格,他使起來說不定最適合了。

  苦悶的我去找了妮奇雅談談,希望能夠說服她派遣她所認識的朋友去土耳其找海門,但妮奇雅根本沒有認真聽我說話,她只是冷酷地強調她的朋友很少,而且土耳其也太大了,茫茫人海中要找到海門根本是事倍功半,不過她倒是丟下一句:「那小鬼沒有問題的。」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為什麼所有的人,包括山王那笨蛋都認為海門可以輕鬆應付吸血鬼?海門還只是個孩子,一個十五歲半的孩子!再怎麼強壯,我還是無法想像海門將吸血鬼的頭顱擰下的模樣,他真的會害怕的!每次想到大家對海門隨隨便便的認定,我就一肚子火,還有滿腔無處發洩的憂鬱。

  只有狄米特在放學後偶而會聽我談談心中的恐懼,但他一貫冷靜沈著的表情其實是我情緒出口的障礙。我多希望聽見狄米特告訴我他心裡其實也很害怕海門出事,甚至希望看見他著急地流眼淚,但狄米特卻光是安慰我。光安慰我。

  等不到海門的信,我只好看著窗外數十隻閃閃發亮的小眼睛,拉下窗簾,寫信給海門解憂。


海門:

  你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事,所以才沒有辦法寫信給我們?還是你只是暫時忘記應該寫信讓我們放心?希望你接到信後能夠趕緊稍封信給我們,雖然我根本不確定你多久後才會看到這封信。

  村子裡最近的氣氛很緊繃,昨天跟今天都有幾個穿著軍服的人物開著吉普車進出,與蓋雅老頭他們在地下密室裡會談許久,他們留下好幾箱的軍火後就走了,這些軍火嚇走了瑪麗一家人,他們連夜搬離村子,連他們家院子裡那幾隻雞都來不及帶走,這件事讓喜歡瑪麗的山王難過了老半天(對了!上次山王跟我們說他喜歡瑪麗喔!想不到吧!),而且聽說湯姆一家人也著手打包行李中,抱持著這種想法的人不知道還有多少。

  還有,最近村子真的不太安寧,到了黃昏的時候除了山王他們,所有人都不敢進林子了,因為樹梢上常常都掛著一隻隻的蝙蝠,他們到了深夜還會到牛棚去咬開牛隻的身子喝血,所以我都跟我爸去牛棚裡掛繩網,不過效果不佳,那些蝙蝠總有辦法咬開繩網鑽進去,史萊姆叔叔甚至拿著獵槍徹夜守在他家的牛棚外,對著那些不知死活的蝙蝠練靶。

  很多人都說這些蝙蝠是吸血鬼派來的奸細,這種話不只在學校裡廣泛流傳著,所有的大人也都抱著這種心思。先是水蛭,然後是蝙蝠,再來呢?我真不敢想像。

  狄米特今天憂心忡忡跟我抱怨他爸媽,他爸媽認為繼續待在村子裡太危險了,已經認真思考暫時搬到法蘭克福親戚家的準備,狄米特當然反對這點,不過我瞧他是搬定了。

  我就快要孤零零的一個人了,怎麼辦?我好害怕。

  夜幕低垂時,慣以為常的窸窣聲頓時變得可怕起來,這種感覺真不好受。

                                    崔絲塔


  我將這封不知道該寄到何處的信貼上郵票,再填上先前海門留的布拉格鐵鋪的住址,希望海門能夠早日收到它。我緊緊鎖上窗戶,閉上眼睛躺在床上,好不容易才進入夢鄉。

  「什麼是英雄?」

  好熟悉的聲音,我四處張望,但高及下顎的芒草與腐木擋住我的視線,詭異的夜色在我的耳邊呼嘯來呼嘯去,白茫茫的濃霧在芒草原上窒鬱著,卻無法融合凝重的黑。

  「告訴我……什麼是英雄?」

  是海門的聲音!

  我驚喜地跳上腐木,惦起腳尖努力尋找海門的身影,完全不理會海門聲音裡流露出的疲憊與悲傷,但霧色實在太厚太厚。

  突然間,一群餓鬼似的蝙蝠從芒草堆裡輻射飛出,我看見一個巨大的黑影就站在蝙蝠剛剛飛離的地上,那黑影模糊迷濛、巨大卻搖搖欲墜地站著,雙手幾乎要垂在地上。

  黑影突兀地而枯槁地站立在白色的霧中,卻又拒絕被辨識。

  那群蝙蝠散得一乾二淨,只留下遠方的陣翅與吱囓聲,巨大的黑影發出微弱的呼吸聲,但我卻不敢向前,甚至不敢仔細看黑影的臉。

  黑影抬起頭來,茫然看著我。

  是海門。

  「崔絲塔,我不當英雄可不可以?」海門的眼神軟弱無力,一絲一毫的氣魄都沒能留下。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我哭道,但我卻無法抬起我的雙腳,因為我隱隱約約感覺到海門的形象很疏離、很不真實。

  「我也不知道,那些屋頂上的腳步聲弄得我好害怕。」海門的臉好模糊,一雙眸子更是快闔上了。

  我聞到空氣中濃厚的血腥味,甚至還有一股難以形容的腐敗酸味,海門慢慢朝著我走來,下垂的手裡拖著撕咬著大地的金屬聲。

  金屬聲沈重地拖曳著,而腐敗的臭味也越來越近,我忍不住摀上鼻子,看著海門大叫:「你怎麼這麼臭!」

  海門面無表情,直到他走到距離我只有五公尺遠的距離,我才看見海門的臉原來不是沒有表情,而是根本沒法子有表情。

  鼻子只剩下黑色的窟窿,頰骨連皮帶肉裸露在外,黑色的牙齒乾燥地顫抖著,牙齒旁邊全是零零碎碎的肉片。

  我尖叫,卻看見海門臉上忿恨的淚水。

  海門赤裸裸地站在我面前,渾身上下都佈滿了千瘡百孔……那千瘡百孔像是無數顆沒有感情的尖牙所插入,留下深黑色的圓形血孔,密密麻麻,將海門的身體染成恐怖的醬紫色。

  而那些令人作嘔的腐爛氣味,就是從那無數個殘忍的瘡口中流出來的!

  「為什麼你會變成這個樣子?」我驚慌失措地坐下,不知道該不該畏懼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海門。

  海門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默默地看著我,我瞧見他的喉嚨整個被撕開,數以百計的水蛭塞滿了他暴露在外的喉管,然後從臉上的黑色窟窿爬了出來。

  「我們去找山王!山王他會像以前一樣治好你的!你記得嗎?」我大哭。

  終於,我張開雙手想擁抱海門,但海門卻一下子溶解在濃霧裡,我只聽見遠處的地上傳來寂寞的金屬拖曳聲,迴盪在愁澹的死亡氣味中。

  醒來時,我的眼淚早已浸溼了枕頭。

  拉開窗簾,我看見遠處樹林中密密麻麻的蝙蝠眼睛,一排又一排,似乎較我睡覺前多了一倍以上。黑夜根本還沒走盡,我卻無法成眠。

  隔著玻璃,我看著院子裡大樹樹幹上,那一個強而有力的拳印。

  烙印著拳印的樹上,蝙蝠齜牙咧嘴地叫著,其中一隻的嘴角還叼著青蛙的後腿,原本應該響徹整個夜晚的蛙鳴已經變成蝙蝠侷促的訕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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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1:55:53 |只看該作者

賓奇篇

  老實說,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會碰上這種事,一把年紀了。

  躲躲藏藏了幾十年,在風爐旁的日子消磨了我大半生,有時候攤開手掌,還會覺得掌心的厚繭中裹著熾熱的生鐵,只是,我的勇氣永遠無法如在我手中發光發熱的鐵塊一樣。我老了,從外面到裡面。

  有好一陣子,我以為自己剩下的歲月,只是默默地在風爐旁等待死亡,直到我踏上巨斧村之後,我才明白自己是多麼畏懼死神的腳步聲。

  師匠的孫子尋到了我落腳的地方,那些鬼怪也一定可以嗅到我的蹤跡,他們的眼睛早已窺探著巨斧村,我的出現召來了死神……

  這實在不能怪賽辛那孩子啊!我一定要將師匠的孫子從不屬於他的命運中拯救出來,那些鬼怪本來就不是他能應付的,踏上巨斧村將一切原原本本說出來,如此我才無愧於師匠當年教導我打鐵的苦心。

  但這幾天,連那孩子也感覺到那些鬼魅的眼睛了,那些盯視所帶來的戰慄完全不需要訓練就能清楚感覺到,幾天下來我的神經緊繃到了極限,卻又無法以「一切都要結束了」這麼輕鬆的心情迎接死亡。那些鬼魅的的確確是很會折磨人的劊子手。

  「師匠,吃點東西吧。」那孩子將牛油胡亂塗在麵包上,遞給了我。

  「我吃不下啊,你自己多吃點吧。」我無法掩飾自己對死亡的害怕,連在一個孩子面前都無法用年齡偽裝。

  海門跟師匠很相似,他們的眼睛都很大,眉毛像貓尾巴那麼粗濃,也同樣關心別人勝過自己。我知道海門為我守夜了三天,每個晚上他都睡不好,每次投宿的旅社,不是隔壁房間徹夜充滿器具碰撞的聲音,就是屋頂上有奇怪的腳步聲。

  那鬼魅一定是以為海門是狼族派來保護我的,所以一直不敢衝進門來擄走我,問我那些根本不是祕密的祕密。

  「師匠,那些吸血鬼到底在跟蹤個什麼勁啊?」海門大口咬著麵包,他總是直呼那些鬼魅的名字,膽子不小。

  「如果他們知道我身上根本沒有祕密,也許他們就不會跟蹤我們了。」我說道。

  「那就是他們跟錯人了?」海門天真的表情。

  「也不盡然。你知道你爺爺跟我當初打給歐拉那兩把巨斧吧?」我說。

  「知道啊,我拿過。」海門看起來蠻不在乎地說,但他口氣中有股傷心的味道。

  「很沉吧?你的力氣倒不小!」我說,那天我也見到了海門努力拿起巨斧的樣子。

  「那兩把斧頭斬殺過太多的妖魔鬼怪,在人們眼中所向無敵的神器,在那些妖物的眼中,它們卻是神祕的、不可探知的兇器。」我回憶著師匠在巨大的風爐旁看著火焰吞吐的模樣。

  「不就是兩塊大鐵片而已嗎?」海門吃的滿嘴都是。

  「喔?」我吃驚地說:「你真的這麼認為?」

  「厲害的兇器不是那兩塊大鐵片,而是歐拉自己吧。」海門不加思索地說。

  「嗯……是沒錯……」我悵然若失,雖然這是事實,但我寧願相信師匠一生打鐵的毅力跟心血,也跟著那滾燙的鐵汁灌注到那兩把巨斧上,每當歐拉英雄無敵劈裂一個吸血鬼的時候,師匠的魂魄也幫了不少忙。

  但此時,我確希望那些妖魅能夠跟海門一樣,知道這個鐵一般的事實,不要在折磨我們了。

  不過是兩塊大鐵片而已。

  那些聲音,從我們吃完晚飯後又開始出現了。

  投宿在旅社的人不多,我想換間房間,但我知道這根本不能解決問題。

  「海門,你拿著剩下的金幣去旅行吧,去美國,去亞洲,去哪裡都好。」我嘆道:「但不能回到巨斧村啊!如果賽辛所說得白狼傳說是真的,巨斧村即將是最危險的地方。」

  「白狼傳說是真的,他是我的好朋友。」海門搖搖頭,說:「我們一起回巨斧村吧,他是有史以來最強的白狼,所有的吸血鬼聽到他的名字就會嚇得撒尿。」

  海門故意說得很大聲,但我想那些鬼魅是不會懼怕遠在天邊的白狼的。

  「帶著我,你根本沒法子回到巨斧村,聽師匠的話,熬過了今晚,你跟師匠就分兩條路走。知道嗎?」我小聲地說,將金幣袋放在桌上,自己只留下一枚,能不能活著將這枚金幣用完還是個問題。

  「賓奇師匠,這些日子以來你一直照顧著我,我不能丟下你一個人。」海門看著我,打開手掌示意我瞧。

  幾枚銀幣躺在海門的掌心,海門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在哪裡將金幣兌換成銀幣的。我想起了海門跟我說的故事,關於狼族始祖古斯特的故事。

  我搖搖頭,幾枚銀幣又怎麼樣呢?況且海門這小子身子骨雖壯,但人類是無法形骸完整地站在那些妖魔面前的。

  海門其實也很害怕,我很清楚,但他努力地安慰我這個將死的老人,我真的很感動。但那些妖魔想拷打的人是我,我又何必拖累一個孩子呢?

  此時,屋頂上的腳步聲停止了。

  我的心整個揪了起來,然後就聽見了規律的敲門聲。

  扣扣扣、扣扣扣。

  「誰……誰啊?」我勉強應道,拿起包袱中的匕首,匕首的刃口是堅硬純鋼打造,寬口卻是銀,只要插進那些妖魔的身體,它們將立刻碎成火焰。

  扣扣扣、扣扣扣。

  「門房麼?晚餐我們用過啦!」海門大聲說道,他的聲音微微發抖。

  扣扣扣、扣扣扣。

  海門站了起來,想從門孔中瞧瞧門外的人,我急忙拉住莽撞的海門,天知道會不會有鋒利的刀穿過門板、刺進海門的臉。

  敲門聲停止了,我抓住海門肩膀的手明顯感覺到這孩子在發抖。

  也許這孩子沒有吹牛,他的確跟大野熊打過一架。

  但大野熊可不曾讓他發抖,他自己也可以輕易想像門後的妖魔有多麼兇殘可怕,尤其是生長在巨斧村,那裡可以聽到的傳說夠多、夠恐怖的了。

  門打開。

  海門跟我站在餐桌旁,看著門慢慢地打開,一個穿著黑色斗篷的高大旅人微笑地站在門口,手裡拿著一串鑰匙。滴血的鑰匙。

  我瞥見門後走廊的牆上,那個矮胖的門房像條蟲般軟癱在地上。

  「賓奇,怎麼不開門?」黑斗篷旅人說,臉上掛著僵硬的微笑。

  「我不認識你。」我顫抖著。

  「拿了我們的金幣,又不幫我們製造大斧,你說我們認不認識。」一個瘦矮的男人不知何時已坐在房間的窗口,他就是那個委託我幫他製造大斧的怪人。

  「金幣還給你們,欠的部份以後再還你們!」海門突然大聲說道。

  「哈哈哈,哈哈哈。」高大的旅人乾笑。

  「請放過這個孩子,我就跟你們走。」我鼓起勇氣,虛弱地說。

  矮瘦的男人指了指窗外,窗外凌空飄著兩個妖魔,黑色的風衣在旅館窗外隨風鼓動,我手中的匕首不禁掉落在桌上。

  「我們會慢慢折磨這個傢伙,直到你說出斧頭的祕密為止。」矮瘦的男人冷酷說:「我們要知道斧頭上的咒術內容,除卻銀以外的成份,還有斧柄裡的機關。」

  高大的旅人微笑:「一起跟我們走吧,賓奇。躲了這麼多年,你也累了不是?」

  我害怕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也許我真不該踏進巨斧村的。

  「走,還是要我們現在就挖出這孩子的心臟?」矮瘦的男人低沈說道。

  海門霍然大吼:「果然是一群討人厭的傢伙!」

  我嚇了一跳,看著海門的眉宇之間透露出師匠當年的倔強。

  「別虛張聲勢了,小子,我們已經看出你不是狼族了。」矮瘦的男人嚴厲說道。

  「我說過我是了嗎?」海門大叫,抓起桌上的匕首,將我一把抓到他的背後。

  「賓奇,看著這孩子的下場,然後想想自己。」高大的男人擦去嘴角的血水,指甲像藤蔓一樣快速生長出來,青綠的光芒燃動在他的眼睛裡。

  海門緊張地看著高大的旅人,又忍不住瞥瞥坐在窗口的矮子,我的心裡完全慌了。

  「以前我總以為你們情有可原,可是你們真的嚇到我了!」海門滿口胡言亂語:「你們真的跟摩賽爺爺說的那樣,全都是噁心的傢伙!令人打從心裡害怕!」

  矮瘦的男人盯著海門,慢慢說道:「摩賽,他身體的每個部份都被大家預定走了,你知道嗎?我分到了舌頭,那一定是他最好吃的部份。」

  海門沒有回嘴,只是專注地深呼吸。

  我靠在海門結實的背上,現在的我連幫海門求饒的話都說不出口。

  「孩子,我們會把你裝成幾個郵包,寄給摩賽跟蓋雅兩個老傢伙的。」高大的旅人僵硬地笑著,大大方方地朝海門走了過來。

  「師匠,有件事我一定要問你……」海門緊咬著牙,他的雙腳虛浮顫動著。

  「說吧……」我簡直快要閉上眼睛。

  「0.015秒就能揮出一拳,夠不夠快打倒這些鬼東西?」海門神經兮兮地說。

  「夠吧?」我的心臟快停了,其實我根本沒有聽清楚海門到底在胡說些什麼。

  「那就沒問題了!」海門大叫,我的眼前突然變得火花四濺,好像放煙火一樣。

  突然間,一陣冷風從窗口快速颳了進來,矮瘦的黑影怪叫撲向海門以及海門身旁的煙火。

  「小心!」我抱著腦袋蹲在地上,看著血水濺落。

  海門手中的匕首咚一聲擊碎窗戶、飛了出去,卻沒能打中矮瘦的妖怪,反被妖怪的指甲在胸口刮出五道血痕。

  沒有多餘的挑釁言辭,海門一個翻身、以奇怪的姿勢單手撐地,躲過致命的一擊,而矮瘦的妖怪五指成刃刺向海門的臉。

  指刃從海門的臉頰劃過一道紅光,海門的腳迅速將矮瘦的妖怪踢開,然後翻身落地,右手抓起椅子猛力砸向矮瘦的妖怪,妖怪俐落地用指刃輕易劈開椅子時,窗外凌空的兩個妖怪也從窗外飛了進來,臉色枯槁得很病態。

  「你竟然殺了梭羅!」矮瘦的妖怪冷道,海門連忙從口袋裡掏出預藏的銀幣,大叫:「師匠快逃!」

  「逃到哪裡?」矮瘦的妖怪撲向海門,海門亂七八糟地將銀幣一把丟向妖怪,妖怪嗅到銀幣的氣味連忙朝旁邊躲開,海門一個箭步衝向前踏上餐桌躍下,然後我看見畢生難忘的畫面。

  矮瘦妖怪的眼睛、鼻子跟嘴巴全擠在一團,然後脫離現實般、深深地陷進面骨裡,他那尖銳到足夠刺穿鐵甲的指刃停滯在半空,硬生生地被空氣給黏牢住,隨後我的耳朵聽見轟的一聲。

  非常純粹的巨響。就像閃電一樣,光影先至而音後到。

  然而海門連巨響的受害者看都沒多看一眼,馬上弓起他那宛如巨大彈簧的身體,一手擋在臉前,一手拉到他的背脊尾端,眼睛死盯著站在窗口邊的兩個妖怪,一動也不動。

  姿勢太大了!絕對會來不及的!

  「找……」一個妖怪衝上前,張大嘴巴,然後像一個瘋子一樣從七樓窗口飛了出去,過了兩秒我聽見重重砰的一聲,他顯然來不及好好降落。而我卻只看見海門的拳頭上依稀冒著白煙,連那轟進心坎的巨響都省了。

  我看著僅剩的一名妖怪將他的利爪擊向海門,海門身子一縮,但利刃仍深深刺進海門的肩膀,海門像頭蠻牛般矮身撞倒妖怪,將妖怪抱擠到窗口旁的牆上,妖怪高高舉起利爪,想朝海門的腦袋瓜上刺落。

  但海門突然用力一抱,那妖怪的眼珠子突然瞠大到快擠出眼眶,高高舉起的雙手在空中抽慉著,綠色的汁液霎然大量湧出他的髒嘴,海門大叫,我聽見喀拉一聲,那妖怪的脊椎骨應聲而斷,但海門仍舊抓狂似地舉起妖怪的身子撞向天花板,那妖怪的頭就這樣血肉模糊地插進天花板,身子垂軟地晾著。

  解決了?這孩子竟然用銀匕首殺了一個妖怪,然後又徒手殺了三個!

  海門氣喘吁吁地看著慘不忍睹的妖怪,完全忘記肩膀與胸口疼痛的傷口,他低身拾起掉落的銀幣,漫步走到臉孔整個被打碎的妖怪身旁,那妖怪竟還兀自神志不清地呻吟著。

  海門將銀幣塞進妖怪塌陷而汁液黏稠的腦袋裡,那妖怪便躺在地上化成一團火焰消逝了;我瞧見了,趕緊也拿起一枚銀幣,將它插進那個頭卡在天花板上的妖怪的身體裡,那妖怪靜靜地碎裂成灰焰,還有久散不去的惡臭。

  我無法言語,只是看著滿身大汗的海門坐在一片狼藉的地上,靠著搖搖欲墜的餐桌,頭低低地搖著。

  「孩子,你……」我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我的心裡充滿了驚奇,還有許久不見的莫名熱力。

  「師匠……我一定得回去……」海門疲憊地看著地上,說:「我不能讓我的朋友獨自面對這群妖魔鬼怪,不行!絕對不行!」

  「海門,這次你做的很好,但你也看到了!他們不是人啊!」我緊緊抓住海門的肩膀。

  海門抬起頭來,說:「我答應過他,他需要我的時候,我一定會與他並肩作戰。」

  我的心底充滿激昂的複雜情緒,只好不斷搖著疲憊的海門發洩激動的情緒。

  「如果那兩把斧頭只是很重的鐵片,師匠,請跟我一起再打兩把更大的。」海門看著肩膀上深及見骨的傷口,此刻他的心底一定掛念著他的朋友。

  我站了起來,不知道怎麼了,我看著我手心那厚實的粗繭,內心澎湃不已。

  「那不只是兩塊鐵片啊!孩子!」我熱淚盈眶,說:「那是只有英雄才能夠資格揮舞的神兵利器啊!」

  海門疲倦地笑著。

  這孩子的笑容裡,藏著跟師匠、跟歐拉一般的英雄氣魄。只有在他的手底,才有除魔斬妖的絕世神兵!

  「山王,等等我。」海門閉上眼睛,撫摸著傷口,撫摸著記憶。

  也許,下一個夜晚的屋頂,又會出現擾人的腳步聲,但我不再害怕了。

  現在的我,腦子裡只有一個大風爐,還有一塊燒得旺紅的堅鐵。

  「走吧,孩子,我們得回到布拉格去。」我說,今後的夜晚還會更加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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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2:02:42 |只看該作者

狄米特的影子

  「討厭的蝙蝠!」

  湯姆忿忿拿著彈弓,將倒掛在樹枝上的蝙蝠射了下來,但一時之快換來的卻是數十隻蝙蝠的振翅合圍,直到湯姆的爸爸拿著火把將蝙蝠群驅散為止。

  湯姆身上全都是咬痕,湯姆的爸爸趕緊將他送到懷特醫生家注射破傷風與狂犬病的預防針。蝙蝠根本就不會攻擊人的,如今卻成了齜牙咧嘴的飛行兇器,三個月下來,這群有翅膀的老鼠不只破壞了葡萄園,還咬死成群的羊隻,偶而還會攻擊落單的小孩。

  史萊姆叔叔跟我爸爸搬了張椅子坐在後院,兩人整天拿著獵槍比賽打靶,看誰擊落的蝙蝠多,上星期一他們之間的比數是三十一比二十四,這個星期三的比數是四十九比五十一,情況是越來越糟,有時候胡亂開槍也能夠命中。

  狄米特的爸爸帶領了一群忿恨不平的人,在林子裡張起巨大的魚網設下陷阱捕捉成群蝙蝠,但大多數蝙蝠居然咬斷魚網掙脫飛出,剩下的蝙蝠則被村人一把火燒死,牠們臨死前在火中沒命似地慘叫,害我又多做了好幾天的惡夢。

  村子裡奇怪的事情越來越多,連我都可以感覺到吸血鬼的眼睛正在無數個角落窺探著巨斧村,毫無掩飾。這樣的情形已經持續了八個月,村子裡的人類搬離了泰半,街上卻沒有一絲冷清。

  因為巨斧村已經進入備戰的狀態,從外地進來的陌生的臉孔是越來越多了。

  「什麼時候要作戰?吸血鬼到底什麼時候要攻村?」狄米特憂心忡忡地說,他希望山王給他一個明確的答覆。

  「沒有人知道啊,坦白說長老們都知道那些水蛭跟蝙蝠多半是受到吸血鬼的蠱惑、跑來巨斧村刺探我們的,但沒有人知道戰爭什麼時候會開始。」山王百忙中抽空跟我們聊天。

  山王一直忙著練習近身戰,他已經可以跟妮齊雅對打十四秒了,據說這樣的實力已經可以抵抗非常多的吸血鬼,當然了,這只是山王的自衛術而已,他的拿手好戲是一鼓作氣、在瞬間毀滅上萬隻吸血鬼,其餘的狼族新銳所受的訓練也集中在保護山王這個基本前提上。

  山王是王牌。

  「我媽一直嚷著要搬家,但我爸他居然說既然狼族有山王這張必勝王牌,他當然不能錯過這歷史性的戰爭,他改變主意改變得真快,害得我整天得聽他們吵架。」狄米特煩惱著。

  狄米特當然不會主動離開巨斧村,即使山王叫他等事情結束後再回來無妨,但狄米特堅持他一定要留在巨斧村觀戰,他甚至跟他爸媽宣稱,即使他們帶著妹妹暫時搬家,他也會寄宿在山王家裡。

  「其實我越是苦練,就越覺得這場戰爭一定不能夠心有旁騖,我以前覺得自己很厲害,但在妮齊雅面前卻像個殘廢般挨打,我想,如果戰爭真的在巨斧村開打,我實在沒有能力保護你們。」山王的語氣成熟多了,在他的心中,也許只有海門才能站在他的身旁。

  「我媽已經決定了,她下個月就要帶著我妹妹去舅舅家避難,可能我家就只剩下我跟我爸,哈!到時候只好去你們家要飯吃!」狄米特不理會山王的規勸,自顧自笑著。

  「我也要留著,除非海門回來。」我堅定地說,雖然我家根本不會搬走。我媽是個硬脾氣的鐵娘子,我爸則希望大戰時可以跟摩賽老頭借挺機關槍,偷偷在閣樓上轟殺吸血鬼。

  「所以說海門回來了,妳就願意走了?」山王皺著眉頭。

  「嗯,戰爭結束後我會回來看你的。」我拍拍山王的肩膀。

  「妳是可以走啦,但海門要留著。」山王哼哼說道:「海門要跟我一起看場子。」

  我笑笑,然後一腳把山王踹下樹屋。

  這八個月來巨斧村多了很多人走動,都是猶太新面孔,為數在一百多人左右,他們都是從各國調度過來的狼族精銳,每一個都有與吸血鬼實戰的經驗,我看了這麼多狼族新面孔,這才驚覺我對狼族認知的錯誤。

  原來並非所有具有猶太人血統的人都是狼族,而是倒過來;擁有狼族血統的,都至少略有猶太人的血統。也就是說,只有具備古斯特傳下的血統,才具有狼族的潛力,而狼族的面孔有黃種人、黑人、白人,但仍以猶太人為大多數,難怪當年希特勒要屠殺猶太人。

  每當吸血鬼掀開亂世的源頭,猶太人都寄盼具有狼族血統的同胞能夠挺身而出,但太平盛世時,這些猶太人又經常歧視這些狼族戰士,因為這些戰士總是追逐著象徵不吉利的吸血鬼,這樣的追逐會為平凡的猶太人惹來殺身之禍。

  「這些人是來守村的吧?」我緊張說道,但這些陌生人行色匆匆,大多數的時間都沒待在村子裡,而是兩兩到處亂晃,他們穿著簡單的衣服(反正變身成狼時衣服都會裂成碎片吧),背著大而堅實的大揹包,裡面多半是武器。

  「應該說是巡邏員兼戰鬥員,他們在巨斧村外圍佈下四個防衛圈,不管吸血鬼如何發動奇襲,他們都能夠及時通知村內,至少讓我有所準備。」山王說。這幾天山王的脾氣變得很暴躁,因為訓練的內容越來越嚴苛,而那些新來的戰鬥員每個都想摸摸這個叫做白狼王牌的頭,惹得山王很不高興。

  此時蓋雅老頭帶領三個新面孔走了過來,為他們介紹山王。

  「蓋雅爺爺,為什麼不叫山王清除那些蝙蝠?」狄米特疑問,那些蝙蝠真夠討厭的。

  「時間還沒到。」蓋雅老頭淡淡說道。

  「那些蝙蝠無疑是吸血鬼的耳目,為什麼留著他們惹得自己整天神經緊張呢?」我問,那些吸血鬼一定打算把狼族搞到精神崩潰後立刻打進村子裡,不如先發制人。

  「時間還沒到。」蓋雅老頭和藹地說,真是個爛答案。

  後來我才知道,狼族正等待所有的精銳兵力集結到黑森林後,蓋雅老頭才會祕密安排村子裡的人類暫時由德國政府戒護運走,然後在非常適合雙方怪物火拼的黑森林中決一死戰,這場戰爭也將有人類政府的積極參與,德國九邊國境防群、美國三角洲特種部隊、英國SAS特種部隊都即將派遣尚堪能與吸血鬼作戰的菁英,以及更重要的:「昂貴的銀製彈藥與刀器」。

  寬闊卻又複雜的原始黑森林,的確是進行一場不為世人所知的血腥戰爭的好場所,除了交戰的雙方,像我跟狄米特這種平凡百姓離得越遠越好。

  「媽的,心情糟糕透了。」山王神情鬱鬱地坐在不知道通到哪裡河畔,距離他十五公尺處有兩個賽辛派來的一流好手護衛著,他們的任務是保護山王,直到山王有時間激射出熊熊白光為止。誰知道吸血鬼有沒有通天本事潛進重兵慢慢集結的巨斧村?

  我跟狄米特從草叢畔拉出巨斧三號,但為了不讓護衛山王的狼族疲於奔跑,巨斧三號下水後只在河畔附近優游,這幾天山王被這些監視的人給搞得很煩。

  山王是個樂觀到白癡的人,他從小就覺得自己是個了不起的人(注意!他並非覺得自己長大後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山王覺得自己的「了不起」一向是現在進行式的),所以他認為自己理所當然是村子裡的孩子王,帶領著村子裡的孩子們到處遊玩,但就算不服從山王的小孩,山王根本不在乎也不計較,他的領袖氣質是非常大方的。

  這樣嘻嘻哈哈的孩子,跟從小被大家欺負的海門之所以會交好,並不是因為山王有一天突然發現海門其實是個不錯的大傢伙,或是什麼「山王有一天打架輸給海門,所以跟海門最後變成了不打不相識的好朋友」。山王是個善良的孩子,他打一開始就沒欺負過海門,事實上他也從未欺負過任何人。

  只有當小孩子手中的石頭砸向海門時,山王才會怒不可抑地將對方塞進樹洞裡,或是拿起蜂窩雜向對方。

  我們四個人不是從誤會與憎恨中學會寬容才相知的好朋友,我們天生註定要在一塊。

  然而,現在海門旅行遠走,幾個月無消無息的,一向開朗的山王又極端不快樂,我跟狄米特隨時都會被政府安置在遠方。命運不曉得什麼時候才會將我們重新接連在一塊?

  「不要愁眉不展,人家保護你也很累啊!」狄米特說,划著槳。

  「你應該驕傲有人整天保護你,因為你是全世界的王牌啊!這不是你從小就一直期待的事嗎?」我附和道,雖然我一點也不想被人成天跟在附近監視。

  「驕傲沒了,我好煩啊。」山王趴在木桶裡,垂頭喪氣的。

  「請問號稱有史以來最強的白狼,你有什麼煩惱呢?」狄米特笑道。

  「你們知道那些吸血鬼來巨斧村是要做什麼的吧?」山王垂著頭。

  「攻村啊!吸血鬼跟狼人不就是整天你打我、我打你嗎?」我說。

  「不是攻村,是殺我。」山王的頭垂得更低了。

  「為什麼這麼說?」狄米特疑道。

  「聽摩賽爺爺跟蓋雅爺爺在討論的時候說,那些吸血鬼一向目中無人,尤其是法力高強的黑祭司,聽說他是個驕傲的吸血鬼法師,他根本沒怕過法可之外的狼族。」山王說,他的憂鬱神情倒映在河面上。

  「然後呢?」我問。

  「那些據稱在追蹤黑祭司的狼族,其實心底怕他怕得要死,除了火爆脾氣的妮齊雅跟新一代領袖賽辛外,根本沒有人敢真正靠近黑祭司出沒的可疑地點,這些蓋雅爺爺也很明白,只是沒有說破。」山王憂愁道:「所以自負的黑祭司,是要率領吸血鬼趕到村子裡將我殺掉,以確立他在吸血鬼界的地位。」

  「這些都是蓋雅爺爺爺他們自己的猜測吧?還是誰曾經跟吸血鬼坐下來好好談一談?」狄米特似笑非笑。

  「想想還真的很有道理,黑祭司想趁我還沒更厲害的時候把我做掉,否則他就永遠都沒有機會了不是?」山王哭喪著臉。

  「你不是說過,你比法可還要厲害嗎?」我問,這個說法其實在村子裡十分受到狼族的支持。

  「摩賽爺爺跟蓋雅爺爺都見過法可的力量,他們認為除了在格鬥技巧上我還蠻生疏的以外,其他有關光球的製造、白光竄流的速度、白光釋放的時間上,我都比晚期的法可厲害許多。」山王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真是難得。

  「那就沒問題啦!我聽其他人說,你的白光一次可以掛掉方圓好幾百公尺內的吸血鬼不是嗎?」我用力拍著山王的背,給他力量。

  「可是他們要獵的人頭是我耶!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人頭被一大群吸血鬼通緝著,你知道這有多煩嗎?終生通緝啊!」山王宣洩情緒似朝著河面大叫:「我被通緝了!一輩子都毀了!我一輩子都只能窩在巨斧村裡面了!」

  「只要你贏了這次的戰爭,根本不可能被終生通緝。」狄米特大笑。

  「為什麼?」山王抬起頭來,看著睿智的狄米特。

  「晚年的法可有被任何吸血鬼通緝嗎?」狄米特微笑。

  「沒啊!」山王的臉突然露出驚喜的神色,大叫:「對啊!聽說只要法可旅行經過的城市,那城市半隻吸血鬼都不剩!」

  「我猜,不是因為法可將吸血鬼全都蒸發了,而是法可的名聲比他的人先傳到了城市,城市裡的吸血鬼全都退避三舍,暫時搬到其他的地方。是不是?」狄米特津津有味地說著。

  「沒錯!所有吸血鬼都怕他怕得要死啊!」山王振臂大呼:「我就是那種人!我真是適合當那種人!」

  「以後你可以過著一邊獵殺吸血鬼、一邊環遊全世界的生活,多麼令人羨慕!」狄米特笑道:「所以現在的你,只要專注好一件事情上面。」

  「打贏這場戰爭!讓我的名聲傳送到世界各地!」山王樂得大叫,所有的陰霾一掃而空。狄米特真是個聰慧的男孩。

  我們三個人躺在巨斧三號中看著夕陽斜斜地卡在遠方的山谷之間,山王的煩憂結束了,但縈繞在我心頭的煩躁卻依舊揮之不去。那就是失去連絡的海門。

  到處逃亡的海門即使沒辦法接到我的信,也應該知道我們沒有接到他的信時,會是多麼地為他擔心。

  難道海門碰上了沒法子用拳頭轟到月球的敵人?難道那些吸血鬼成群結隊地撲向海門,所以海門寡不敵眾?還是海門這個笨蛋只是一時忘記了我們的住址?可惡,一定是這樣的!他這隻笨豬什麼也記不好!

  正當我忙著憂鬱的時候,狄米特突然開口了。

  「可是這又很奇怪,既然你是公認的、比法可更強的狠角色,為什麼懼怕法可的黑祭司居然敢來獵你的頭?」狄米特的大哉問。

  「他是白癡啦!看我怎麼掛了他!」山王嘻嘻哈哈。

  「說真的啦,這真的太奇怪了。」狄米特將大草帽自臉上拿開,看著火紅的夕陽。

  「這是欺敵大作戰。」山王壓低了聲音,警戒地看了看周圍,害我跟狄米特也跟著緊張了起來,山王的指尖流露出白光,白光在夕陽下淡淡地擴散出去,將樹林裡靠近我們蝙蝠驅散。

  山王神秘兮兮地、小聲地說:「這是蓋雅爺爺的謀略,他要所有人放出這樣的風聲:山王是有史以來最強的白狼,然後讓這個聲音傳到每個吸血鬼的耳朵裡。」

  我沒好氣地說:「然後讓吸血鬼怕到瘋掉,瘋到乾脆自動跑來送死。」

  山王一笑:「不是。然後那些吸血鬼便會派遣使者過來刺探傳言是否屬實,如果傳言屬實,他們便會銷聲匿跡,直到他們找到什麼吸血大魔王再次領導他們,如果傳言不真,那麼一直想成為吸血鬼領袖的黑祭司,根本不會在意什麼吸血大魔王出世的傳說,他一定會帶領上千名吸血鬼攻下村子,把我的頭割下來證明他的領袖實力。」

  狄米特點點頭,說:「我明白了。所以你們故意不把蝙蝠驅走,然後營造出其實山王並不是真的像傳言中那麼厲害的角色的氛圍,好讓黑祭司研判錯誤,認為巨斧村之所以誇大山王的實力,反而是因為畏懼吸血鬼的攻擊,希望誇大的傳言能夠永遠困惑住吸血鬼世界。」

  山王對狄米特的聰明早就習慣,但此刻還是不禁佩服:「你好厲害,的確如此,蓋雅爺爺是想吸引所有的吸血鬼群集在巨斧村,然後一舉聚殲。」

  我吐吐舌頭:「由你聚殲嗎?」

  山王自信滿滿說道:「沒錯。」

  關於這點我其實也是深信不疑的。白狼體內的白光能量儘管龐大,但仍舊有限,如果不加節制地釋放出白光,只能連續支撐一分鐘

半的時間,但山王已經做到收放自如的境界,他可以在五秒內讓流水般的白光像洪水般席捲周圍數百公尺,然後硬生生打住,直到下一波的吸血鬼接近為止,如此的高超境界讓山王擁有十幾次無法抵抗的白光武器。

  據說,吸血鬼一觸碰到白光,就如同浸淫在烈日之下,立刻消散毀滅。

  「不過你也應該擔心吸血鬼的計畫。」狄米特的考量總是深了一幾層:「狼族對吸血鬼的掌握能力很差吧,我沒聽你說過有什麼關於吸血鬼的動靜消息。」

  「是沒錯,吸血鬼的行蹤詭異,被俘虜的時候也會吞下硝酸銀膠囊自殺,根本問不到什麼。」山王爽快地說。

  「有沒有可能,說不定黑祭司認為自己能夠對付你,或者說,他找到夠厲害的祕密武器?所以他才敢佈置進攻巨斧村的計畫?」狄米特沈吟。

  「什麼武器?」山王有些懷疑。

  「例如……吸血大魔王?說不定他們已經找到那頭魔王了,你很快就會面臨到他的挑戰?」狄米特摸著下巴。

  「會嗎?來啊!」山王躺在木桶裡亂叫亂踢,興奮得不得了。我知道他現在滿腦子都是環遊世界的夢想。

  「例如……隔絕白光的新盔甲?」狄米特深思,故意將問題說得很嚴重。

  「是嗎?來啊!來啊!」山王的吼聲越來越大,語氣高昂得不得了。

  夜色也漸漸籠罩在不知道通到哪裡河上,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將巨斧三號停在岸邊,在突然倍增的護衛的保護下,慢慢走回村子裡。

  回到家門口,我看了看信箱。

  還是沒有海門的信。

  「笨豬,你腦袋裡到底裝了什麼?斧頭還是拳頭?」我埋怨,打從心裡希望海門只是一頭超級大笨豬,而不是遭遇到無可以抵擋的怪物。

  海門離開黑森林已經一年了,隔兩週就又是巨斧節了,我站在院子裡看著樹幹上海門的拳印,我輕輕摸著、看著,那拳印似乎還是熱的。

  常常,我會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是個女孩子,儘管我已經快滿十六歲了,就在今天晚上。

  十六歲了,高中剛剛畢業了,我還是不喜歡穿裙子,不喜歡將頭髮放下,馬尾一紮就是好幾年,爬樹是我的興趣,邊吃東西邊大聲說話是我的習慣,我媽說我睡覺時除了打呼外、說夢話也是粗聲粗氣的。

  只有當粗獷又笨的海門站在我面前,我才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孩。那感覺並非內心有隻小鹿在亂撞(又不是心臟病),呼吸也沒有特別困難(又不是氣喘病),臉也不會突然紅了起來(又不是皮膚病);但我知道我是女生,從裡到外,一舉一動都是女生。

  但一年來我都沒有什麼時間變成女生,只有在觸摸這個熱烘烘的拳印時,我才會因為視線模糊認知到溫柔的本質依然存在我的心底,儘管我的心底已被海門的音訊全無染上沈重的陰影。

  常常,我會想起那天晚上做的惡夢,海門那藏在黑暗裡的碎臉、還有那拖曳在地上的金屬聲,總是讓我無法安心,萬一海門遭遇到我無法想像的可怕事件,變成一個披頭散髮的厲鬼,那該怎麼辦?

  那惡夢真實的可怕,可怕到非常虛幻。

  每個晚上睡覺前,我都會雙手緊握,看著星空祈禱海門平安無事。

  「海門,你一定忘記……不,你一定從來沒有記過我的生日吧?」我踢了樹幹一腳,心中暗暗發誓,如果海門今晚居然出現在我面前,我一定要拉著他聊天聊到天亮。也許順便告訴他我喜歡他吧?

  可惡的是,狄米特跟山王也一樣,他們似乎沒有牢牢記住過我的生日,剛剛在巨斧三號上聊天時根本連提都沒提到,他們最好是做了慶祝的準備,只是逗我一下,等一下晚餐後就會偷偷爬到我窗外的大樹上,送我我無法想像的生日禮物(難道他們把海門的信偷偷藏了起來?就為了給我一個驚喜!)……尤其是狄米特,他的心思比誰都精,多放個日子在心裡面對他來說根本是舉手之勞。

  我瞪了樹上的蝙蝠一眼,然後便開門進屋了。

  客廳空蕩蕩的,我聽見廚房傳來陌生的笑聲,不知道家裡來了什麼客人,是遠房的親戚跑來慶祝我的生日麼?不會的,我一定想太多了。

  我拿起桌上的杯子,盛了牛奶坐在椅子上看電視新聞,今天是我的生日,但壞消息可不少,柏林圍牆附近發生血腥暴動,一輛掛滿炸彈的巴士衝進了超級市場,萊茵河上的遊艇發生奇怪的連環追撞。

  「這個世界有太多地方值得改進的了。」我說,將牛奶喝完,等著媽媽叫我進廚房端蛋糕出來慶生。

  媽媽今天早上放在冰箱裡的麵粉、巧克力醬、奶油、還有蠟燭,早就被我發現了。我比較關心的是禮物會是什麼?希望仍舊是爸爸媽媽將海門寄來的信藏了起來,當成生日禮物送給我。

  不,狄米特跟山王也許會這麼做,但爸爸媽媽卻沒這麼無聊。

  我啃著桌上的小餅乾,老是覺得有點怪怪的,不是因為客廳空曠感到奇怪,也不是因為廚房陌生的交談聲感到訝異,而是有一點點……那麼的奇怪?

  「媽!我好餓!」我喊著,如果我將小餅乾都吃光光,等一下要怎麼吃蛋糕啊?

  沒有人回答。

  我繼續啃著餅乾,心想等一下要不要打電話叫山王跟狄米特過來吃蛋糕,順便讓他們感到慚愧。真的很過分,我今年送了狄米特我親自編織的草帽當生日禮物,下個月也準備送山王一本旅遊圖鑑,他們要是敢忘記我的生日,我就一個一個將他們從樹屋上踢下去。

  「崔絲塔!過來端蛋糕!」媽媽的聲音。

  「喔!」我應道,把裝小餅乾的碟子放回桌上,準備起身到廚房去。

  媽媽今天真是反常,以前她總是裝模作樣地想給我驚喜,從沒這樣叫我直接到廚房去端蛋糕,難道是想趁我進廚房時把蛋糕砸在我的臉上?

  我小心翼翼地走進廚房,卻被廚房的恐怖景象震攝住。

  一把尖刀插著我爸爸的手背,將他的手掌牢牢釘在餐桌上,爸爸的額頭與鼻子掛滿汗珠,一粒一粒斗大如豆,他的嘴巴緊抿,牙齒緊緊咬著。

  媽媽坐在爸爸的旁邊,一手抓著爸爸的肩膀,一手拿著毛巾替爸爸擦汗;媽媽的眼睛哭得紅腫,看到我進來忍不住又掉下眼淚。

  我的腳僵直,呼吸困難,我感覺到有一隻無形的手正掐著我的脖子,把我凌空慢慢舉了起來。

  「小女孩,有個問題想問妳。」

  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老人坐在爸爸跟媽媽面前,露出慈愛到令人窒息的微笑。

  老人的眼睛是綠色的,一閃一閃,那詭異的綠充滿整個眼珠,像沒有瞳孔般的漩渦。那絕不是人類的眼睛。

  我無法呼吸,雙腳居然真的離開地面,我想用雙手扯開脖子上那無形的怪手,卻欲振乏力,雙腳連亂踢的力氣都沒有,四肢猶如綁住厚重的鉛塊。

  視線發黑,寒意迅速爬上背脊。為什麼戒備森嚴的狼人重鎮,會被一個吸血鬼輕易地滲透進來,還大大方方地坐在我家廚房?

  我不知道,但我恐怕再也見不到海門了。

  「小女孩,妳的爸爸跟媽媽似乎很沈默。沈默可是很要命的。」那老人的笑容牽動著臉上噁心的皺紋。

  我的意識模糊,但恐懼卻因為老人接下來提出的問題讓我一下子清醒。

  「妳認識一個從小就不喜歡接觸陽光的孩子嗎?」老人詭異地笑著。

  我勉強搖搖頭。

  「他可能習慣戴頂大帽子或什麼的,他的影子總是比別人長了一截。仔細想想,妳認識嗎?」

  老人的眼神穿透了我的心,一顆震驚戰慄的心。

  「趁妳那可愛的小腦袋被撕下來前,好好地想一想。」那老人咧開嘴笑,笑得很歡暢。

  我脖子上那無形的怪手慢慢鬆了,我趕緊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怪手隨即又掐緊了我的脖子,好像剛剛的鬆懈是對我難得的恩惠似的。

  老人雙手環抱在胸前,翹起二郎腿,眼睛看著爸爸手背上的刀子,說:「妳爸真不知道在想什麼,這個小小的問題居然想不出答案?他真該多接近接近年輕人。」

  此時爸爸手背上的刀突然左右晃動,鮮血立刻從新傷口中迸了出來,爸爸的眼睛睜大卻叫不出口,他的嘴巴一定也被無形的怪手給摀住。

  媽媽著急地想幫爸爸止血,但那鮮血飄到空中,像紅色的緞帶般流進那老人的嘴裡,媽媽想說點話,但無形的怪手卻掐著她的嘴,媽媽的嘴巴旁都是青黑的的瘀青。

  「看來妳是不想說了?」老人的笑容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失望,難道他早就知道他想找的人是誰?

  還是……那老人根本只想找個殺人的藉口?不。他完全沒有必要找藉口,我從他的綠眼中清楚知道,眼前的這個老人絕對是個瘋子,瘋子殺人只講究有沒有能力,根本不需要藉口。

  「妳不說,別人也會說。」老人輕鬆道:「妳知道現在有多少人被這麼抓住拷問嗎?」

  我搖搖頭,眼淚被緊縮的怪手掐出。

  這個答案我無論如何都不想給,我也不想知道他為什麼需要這個答案。

  也許,我很怕一件根本不該發生的事情。那會使我陷入深深的絕望,雖然我很快就會斷氣了。

  「那就抱歉了。」那老人聳聳肩,我感覺到喉嚨在瞬間就要被掐斷。

  這時我媽媽瘋狂地搖頭,那老人愉快地詢問:「夫人,妳突然福至心靈,想到該怎麼回答我了嗎?」

  我媽媽猛點頭,掐緊她嘴巴的無形手一鬆,我媽愧疚地看了我一眼,說:「先鬆開崔絲塔,我就告訴那孩子是誰。」

  那老人沒有正面回答,但我一下子就從天花板上重重摔了下來,我難過地跪在地上不斷咳嗽,盼望我們真能逃脫。

  就在此時,我聽見大門突然打開,兩個熟悉的聲音轟然而至:「崔絲塔!生日快樂啊!」

  我媽當機立斷,大叫:「山王!吸血鬼!」

  那老人揪然變色,插進爸爸手背上的餐刀突然拔起,射向客廳!

  飛刀在半途就被一隻毛茸茸的大手抓下,那老人大叫一聲,圓形的餐桌突然立了起來,飛躍到天花板上的白狼山王手底的白光轟然竄出,卻被偌大的餐桌隔擋住,整個廚房充滿白光,但老人卻消失了。

  「我的天!這是怎麼回事?」山王不敢卸下白狼的武裝,高達兩公尺的他就這麼矗立在廚房前的走廊上,將我扶了起來,遞給我那柄血淋淋的餐刀。

  幸好山王變身的速度極為驚人,反應也絲毫不遜色,不然我們家三人一定死得不能再死。

  「那……那傢伙差點宰了我們…你還不快追!」我爸爸上氣不接下氣地大吼,指著牆上那堵焦黑的人形陰影。

  那老人居然用了奇怪的法術,就這麼穿牆逃出,只留下莫名其妙的黑影。

  山王點點頭,拔身撞牆衝出,夜風頓時從破洞穿牆灌進,但我們什麼鬼影也沒看見,那吸血鬼逃命的速度真絕;山王眼中發出白光,舉臂長嘶,雄渾的狼嚎響徹全村,那是他們約定的一級警戒訊號:「入侵者!」

  很快的,巨斧村內各個武裝據點紛紛響起狼嚎呼應,各種毛色的狼人戰士在各家戶的屋頂上快速跳躍著,十多顆照明彈被丟到天上,耀眼極了。

  「這裡!」盧曼興奮的聲音。

  我跟媽媽站在廚房的破牆旁,順著麥克的聲音看向不遠的前方,爸爸捧著受傷的手大罵:「殺死他!」

  一道妖異的黑影從地上飛到天空去,在照明彈的照耀下恣意地狂笑,守衛在屋頂上的狼人戰士立刻用上千發的機關槍子彈、熱烈回應著那盤旋在天空的吸血鬼,那吸血鬼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槍火中穿梭,直到我的眼睛被強大的白光給轟得睜不開,那吸血鬼的身影才在天空中爆裂成一團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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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2:03:12 |只看該作者

狄米特的影子

  山王蹲在大樹上,手掌心中有個小小的光焰燃燒著。

  「又一個!」巨斧村的東側傳來大叫。

  「快!他要飛了!」急切的聲音。

  「西側也有兩個!啊~~~」慘叫聲。

  我跟爸媽往東側看去,一個身影正穿過史萊姆叔叔家的門牆,但他還來不及逃到天空上,就被一把巨斧給纏住。是麥克!

  麥克拿著歐拉那兩把巨斧中的一把,巨靈神般往吸血鬼的腦袋斬落:「叫你吃吃歐拉的斧頭!」

  那吸血鬼嚇得往旁邊一閃,巨斧的威力立刻將史萊姆的窗口炸開一個小洞,要不是麥克的動作略嫌遲緩,那驚詫的吸血鬼早就被轟成肉醬了!

  「那真是歐拉的斧頭?拿回去準是大功一件!」那吸血鬼看出揮舞巨斧的人無法將巨斧的威力真正施展,於是大笑一掌揮出,麥克居然被無形的怪手轟倒在地上,手中的巨斧依舊緊緊抓在手裡。

  「給我!」那吸血鬼大笑,麥克的手指被硬生生扳開,但巨斧卻沒有浮上天空,那吸血鬼露出驚訝與吃力的表情,他沒想到歐拉的巨斧是如此沈重。

  此時兩個狼族戰士與手中的子彈一齊衝向那囂張的吸血鬼,是年輕的扎克與亞當斯!

  「哈!」那吸血鬼的身影極快,不但閃過了子彈飛到天空去,隨即又衝下,用他那長得不可思議的指甲抓破亞當斯的腦袋,亞當斯的慘叫聲嚇壞了扎克,竟令扎克忘記使用手中的獵槍與腰上的砍刀。

  「趴下!」

  一個細長的狼影遠遠從屋簷上竄下、衝向那吸血鬼,雙手的腕上彈出兩道獵獵銀光!妮齊雅!

  那吸血鬼的表情很興奮,尖聲叫道:「臭女人!阿飛的死我也有一份!」說著口中念咒,手指往上一翻。

  妮齊雅面前的泥土突然暴起,吸血鬼魔法將泥地幻化作三個恐怖的泥人,泥人們張牙舞爪地拿起巨大的泥刀往妮齊雅的頭上劈落,妮齊雅冷靜地以手腕上的銀刀俐落飛刺,那三個恐怖泥人痛苦大叫,隨即崩落成原形。

  那法力高強的吸血鬼手中拿著亞當斯的腦袋,口中念念有詞,亞當斯那斷頭的殘骸突然復活,抓狂撲向不知所措的扎克,妮齊雅毫不理會,腕上的銀刀飛快與吸血鬼纏鬥起來,幾次都差點命中機靈的吸血鬼,那吸血鬼的臉色變得十分緊張,他沒料到妮齊雅的動作如此矯練。而麥克也再度拿起了巨斧,喘吁吁地瞄準吸血鬼準備劈擊。

  突然間一道白光轟然而至,那吸血鬼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便被強悍的白光蒸發成腐臭的焦煙青焰。

  「抱歉,打擾妳了。」山王站在屋頂上,手臂平舉,指間還繚繞著殘餘的白光。

  妮齊雅點點頭,難得她也認同了山王摧枯拉朽的超級力量。

  「西側的兩個被蓋雅爺爺跟賽辛給清了,但好像還是被逃走了一個。」山王看著遠方,說:「我的白光追不上他,也許他是黑祭司。」

  妮齊雅看著地上焦黑的陰影,說:「這些潛進巨斧村的吸血鬼很不簡單,居然都能夠使用影遁術。」說著便踢開了亞當斯那未能闔眼的腦袋,伸手去摸扎克的鼻息。

  山王點點頭。他站在屋頂上殲滅兩個使用影遁術的吸血鬼,那輕鬆的姿態突顯出他敗破吸血鬼帝國的君王氣勢。

  「什麼是影遁術?」爸爸吃痛地說,媽媽正拿著食鹽水澆著他的傷口。

  「在黑夜時能夠藉著黑影、或製造出黑影藏匿自己的行蹤,就叫做影遁術,是法力高深的吸血鬼才會使用的黑魔法。那些吸血鬼只有利用影遁術才能潛進巨斧村內部。」我解釋,這些山王早就跟我提過了。能夠使用影遁術的吸血鬼都是法師級的,他們不單會飛,還能夠使用許多詭異的妖術。

  「趕快去看懷特醫生吧,你的傷口很嚴重啊!」媽媽心疼道。

  「可惡!」爸爸咒罵著,說:「我一定要跟摩賽討一把槍!」

  「我看還是不要好了,你沒看見剛剛那些泥巴人?那叫靈土術,那個吸血鬼法師能夠一次製造出三個泥巴怪已經夠恐怖了,要是有一堆泥巴怪圍住我們,我們一下子就被踩扁了,有槍也沒用。」我說,不過剛剛真是幸運,沒想到山王跟狄米特真的記得我的生日!

  這真是最好的生日禮物。

  「對了!狄米特!」我說,爸爸跟媽媽的神色變得有些扭捏;我走到廚房外的走廊上,看見狄米特坐在地上,閉著眼睛揉著太陽穴。

  狄米特聽見我的腳步聲,睜開眼睛說:「剛剛被那強光刺痛了眼睛,差點暈了過去。不過我聽見你們的談話,現在大家都安全了吧?」

  我點點頭,默默地看著狄米特。

  「心臟差點停了。」狄米特勉強笑著,他的眼睛似乎還很痛,都流下了眼淚。

  那個老人吸血鬼,要找的人就是狄米特吧?在我的印象中,只有狄米特常常帶著大帽子……但是狄米特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他總是帽不離身,那次我們被巨大水蛭突擊後,狄米特失去了帽子,也折了片大樹葉插在頭上擋陽光……

  不管他要找「那個人」的目的是什麼,「那個人」絕對不是狄米特!

  「嗯,山王將吸血鬼都打飛了!」我試著大笑,但我發現我的腳跟碰到了身後的牆壁。

  我為什麼要後退?

  因為我看見。

  我看見狄米特的影子在客廳的燈光照耀下,竟然長到快碰到遠在走廊上的我。

  「崔絲塔,我可以在沙發上躺一下麼?我突然間好想睡一覺。」狄米特爬上了沙發,歉然地縮在上面大睡。他的手中還抓著要送給我的禮物盒子。

  「你睡吧。」我笑道,但我的雙腳一動也不敢動。

  就跟那時候一樣。

  那時候,山王使用「生命之術」拯救海門過後,狄米特也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不會的,怎麼可能?」我安慰著自己,我的缺點就是想像力太過豐富,所以才會胡思亂想。

  我吐了吐舌頭,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走到狄米特的背後,也就是剛剛狄米特坐著的位置,看著我的影子。

  我站著,但我的影子卻只有眼前約兩公尺長,遠遠不及坐著的狄米特。遠遠不及。

  光與影。

  有光的地方,必然有影生成。

  我抬起頭來,看見爸爸媽媽也正端詳著我的影子;他們也知道我心裡在想些什麼,所以兩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崔絲塔,妳沒事吧?狄米特呢?」山王已經變身成人,走進廚房的破洞。

  我看了爸爸媽媽一眼,他們倆同時搖搖頭,我回答道:「我沒事,狄米特也沒事,他正在沙發上睡覺呢。」

  山王點點頭,說道:「其實我忘記妳的生日,是狄米特拉著我一起過來的,所以我來不及準備禮物,真對不起啊!」

  我揮揮手,說:「不,我還要謝謝你把我家的廚房打破,救了我們大家哩。」

  山王摸摸頭,說:「今晚怕還有事發生,我跟其他人還要去巡邏,你家前面會有哈柏瑪斯那笨蛋看著,所以妳還是要小心點。」

  我點點頭,問:「扎克的情形怎麼樣?」

  山王搖搖頭,走了出去。

  我慢慢走到爸爸媽媽旁邊,爸爸的手還滴著血。

  「沒有的事,不要胡思亂想。」爸爸雖然這麼說,但他的表情有些古怪。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當天晚上並沒有搜尋到其他藏匿在巨斧村的吸血鬼法師,而狄米特一直躺在我家客廳睡覺,直到他的爸爸緊張地將他扛回家。

  爸爸的手縫了兩百多針,裹上一層又一層厚厚的紗布,但他一點也沒心情喊痛。

  因為跟爸爸一向交好的老朋友,史萊姆叔叔,就在血腥的那夜過世了。

  史萊姆叔叔對我們這些小孩子很好,常常收購我們捕捉的青蛙、田鼠、小蛇等東西作成下酒菜,讓我們有多餘的零用錢花用,他也常邀請一些大人麼去他家吃蛇湯,最近還多了蝙蝠湯。

  前幾天,史萊姆叔叔還大刺刺坐在涼椅上跟我爸爸比賽打蝙蝠,而現在,他的腦袋被丟進壁爐裡,燒成了一顆炭球;史萊姆姑婆變得癡癡呆呆的,沒有能力為史萊姆叔叔辦理後事,甚至沒辦法說完一個完整的句子,因為她的脖子上多了六個黑色的血洞。

  「唉,只要讓麗雅吃了人的血,沒幾天就會跟他們一樣了。」摩賽老頭坐在輪椅上,在密室裡沈重地宣佈。

  這是個棘手又令人感傷的問題,誰也不願意動手。除了妮齊雅。

  後來我們將史萊姆夫婦合葬在一起,希望他們能夠在天堂看顧著我們。

  老莫一家也很悲慘,吸血鬼為了得到問題的簡單答案,居然潛入狼人村,屠戮了無法抵抗的人類家庭。二十條獵犬橫七豎八地躺在老莫家的樓梯上;老莫雖然回答了那吸血鬼問題,但他們一家五口還是難逃一劫,他們全身的血都被吸乾,眼神呆滯地坐在客廳連續看了三天電視後,才被執行命令的妮齊雅迅速了結悲哀的命運。

  桑妮一家就幸運多了,他們非常快速地回答了吸血鬼的疑問,於是那吸血鬼只是大快朵頤了他們豐盛的晚餐後,便在狼嚎聲中從容地離去。

  後來經過統計,蓋雅老頭他們發現當晚入侵巨斧村的吸血鬼法師至少有十一個,但及時被狼族發現的只有四個,其中有三個被逮住、消滅。他們非常懷疑其中有個法師就是黑祭司。

  詭異又強悍的吸血鬼法師離去了,然而,恐懼的陰影這才真正籠罩在巨斧村的上空。

  謠言。

  猜忌。

  憎恨。

  不信任。

  「摩賽!你一定要給我們一個交代!」桑妮的媽媽氣憤地指著摩賽老頭的鼻子,但她的眼神立刻變得很不自然,摩賽老頭抬起頭來苦笑。

  狄米特跟我皺著眉頭走過,這幾天狄米特被街上不信任的眼光壓迫得喘不過氣,連我都氣憤難平。

  侵入的吸血鬼拋下了一個問題,這問題正繁衍、膨脹出巨大的陰霾,許多人類家庭迅速離開村莊,他們不再認為有必要冒險一睹兩族之間的血戰,他們從這次的事件知道,他們的生命在吸血鬼面前有多麼脆弱。而因為種種理由留在村子裡的極少數人類,卻將他們內心的恐懼指向狄米特。一個比誰都要無辜的孩子。

  我跟狄米特漫步走出村子,尋找可以野餐的好地方。

  「崔絲塔,妳不怕我嗎?」狄米特做個鬼臉,但我瞧出他那苦澀的樣子。

  「一開始很怕,但現在不怕。」我說,瞧著地上的影子。

  狄米特的影子是我的兩倍高。輪廓分明。

  「當妳聽見吸血鬼問的問題時,妳一定認為答案就是我吧?」狄米特壓低了聲音,語氣有些哽咽。這實在不像是冷靜的狄米特。

  「嗯,但我知道你不是啊。」我說,狄米特的影子長度真的很誇張,比肩同行的我們,腳底下的影子居然差了這麼多。

  我抬起頭來,看著狄米特的臉,他的眼睛都瞇了起來。他這兩天刻意摘下了帽子,只為了讓大家卸下對他的種種猜測,但他藏不住腳底下如膠似漆的影子,更藏不住他那顆焦急苦惱的心。

  「知道我不是什麼?我根本沒有提到什麼。」狄米特嘆氣:「但我想,妳說的是吸血鬼大魔王吧?」

  「狄米特,你不是,不是就不是。」我說,雖然我心裡還是有些疙瘩,那晚甚至不敢接近睡在沙發上的狄米特,但我後來想通了,狄米特就是狄米特,我們從小一塊長大的,他決不會是什麼吸血鬼大魔王。

  而且,他也從未被山王的白光「消滅」或「傷害」。那是每一個吸血鬼都無法抵擋的絕對武器。

  「是嗎?那妳告訴我,為什麼我的影子那麼長?」狄米特抓著頭,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自從那晚狄米特醒來後,吸血鬼拋下的那莫名其妙問題,便在村人的口耳相傳下糾纏著狄米特,他的蔚藍眼睛裡失卻了以前的神采。

  「那一定是吸血鬼的魔法,他們肯定對你的影子施了咒!」我怒道,指著狄米特身後那棵樹上的時幾隻蝙蝠,說:「他們派來的那些蝙蝠根本就是間諜,他們一定查出你是山王的好朋友,所以故意製造事端讓山王分心!甚至讓謠言瓦解整個村子!」

  狄米特看著我、點點頭,難得聰明的他會沒有反駁地接受我的意見。他也只能這麼想了。

  「狄米特,要是你的影子一直都那麼長,我們怎麼從來沒有發現?可見是個陷阱!」我說,雖然我根本沒有把握是否注意過狄米特的影子?

  「嗯。」狄米特回答的有氣無力。

  我們找了一個蝙蝠甚少的地方坐下,狄米特從背包裡拿出一本英文詩集,坐在我旁邊靜靜地看著,我注意到他的視線停留在第262頁已經很久了,但他似乎忘記要往下繼續看。

  可憐的狄米特,他的心情一定遭透了。

  「崔絲塔,妳認為我的影子解得了咒嗎?」狄米特闔上詩集,拿起石子丟向自己的影子,就像在打他拿手的水螵一樣。

  「打倒了施咒的人應該就可以解咒了吧?」我笑笑說:「其實你也明白我不知道,不過這樣想好像蠻有道理的喔?」

  我看狄米特的臉上還是陰晴不定,於是舉起手來,在空中慢慢揮動;我左手的影子疊在狄米特的影子上面,說:「如果咒語會傳染,那我就跟你一起被施咒吧,再說,其實影子長一點雖然沒有好處,可也沒什麼壞處啊。」

  狄米特看著我們的影子交疊在一起,終於忍不住露出笑容,說:「謝謝妳,崔絲塔。」

  我笑笑,拿出背包裡的茶水與麵包,這樣的星期天下午最適合悠閒地渡過了。

  狄米特念著詩集,一邊教我英文文法,我沒有多大的興致學英文,但看他心情好轉,於是也跟著念了幾句。

  「走開!」

  山王的叫聲遠遠傳來,語氣中充滿了威嚇與不滿,嚇了我們一大跳。

  枝頭一陣騷動,我抬起頭來,竟看見一個灰毛狼人在遠遠的樹上跳躍離開,然後山王才從樹林中滿臉不滿地走出。

  「這禮拜天不用訓練了啊?」我說,山王氣呼呼地看著遠處的枝頭比了隻大中指。

  「那些混帳,居然派人來監視你!」山王握緊拳頭,說:「下次我直接從樹上踹他下來!」

  狄米特低下頭,無可奈何地苦笑。

  山王站著,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狄米特。

  「喂!你是不是吸血鬼大魔王?」山王竟然蹲了下來,眼睛大大地看著狄米特不加思索地問。

  「山王你才是個混蛋!」我罵道,山王真是少了根筋,這種事也拿來開玩笑?

  「為什麼不能問?」山王蹲在狄米特細長的影子上,拿起我的麵包就咬。

  「希望不是。」狄米特莫可奈何地說,他甚至不敢看著山王的眼睛。

  「天啊!」山王哈哈大笑,右手用力地拍在狄米特的肩上大叫:「我的天啊狄米特!你光有小聰明,可是說到大智慧,你卻遠遠不及我了!」

  「喔?」狄米特不解,但仍很配合地、僵硬地笑了笑。

  「我多麼希望那些吸血鬼真的在找你!多麼希望你就是什麼見鬼的吸血鬼大魔王啊!」山王捏著狄米特的臉,哈哈大笑:「你說說,這樣的話吸血鬼哪還有一丁點勝算可言啊!」

  「啊?」狄米特恍然大悟,但笑容還是有些牽強。

  「你是魔王,我是白狼,那很好啊!告訴我狄米特,你會跟我作戰嗎?」山王捏著狄米特的臉,狄米特終於真正笑了。

  「你說的對,要我真是大魔王就好了。」狄米特笑著,也用力地捏著山王的臉,說:「可是你恐怕要失望了,我是個人,我媽生我時還是懷特醫生接生的。我只是不大喜歡亮光罷了,至於影子,崔絲塔說我被下了咒,我想也是。」

  山王一屁股滾在地上,我輕輕踢了他一腳,說:「你不要亂想,狄米特根本不是大魔王,這世界上哪有這麼巧的事,大魔王跟大英雄不單生長同個小村子裡,還從小就是好朋友。」

  山王不置可否,咬著麵包說:「嗯嗯,其實蓋雅爺爺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麼有大魔王,就一定會有白狼,嗯嗯,許多推測只是歷史上的經驗。嘿,就拿妳剛剛提的東西來說吧,光與影的生成不只在時間點上出奇地接近,彼此的距離倒也真的不分不離。」

  我手叉著腰,說:「什麼不分不離?」

  山王看著狄米特秀氣的輪廓,說:「舉例來說吧。德古拉跟白狼邦奇,從小住在距離彼此不到半座莊園的地方,邦奇甚至是德古拉麾下世襲的龍騎士,邦奇曾在德古拉的劍下承襲父親的爵位,宣誓效忠德古拉,這兩人最後的決鬥可說充滿了戲劇性的矛盾。至於希特勒跟白狼法可,雖然希特勒長了法可幾歲,但兩人都是在同一家醫院出生的,兩家人是世交。」

  我笑笑,正想反駁時,狄米特卻聽的入神:「那為什麼發現你是白狼後,蓋雅爺爺他們沒有依照這個光影邏輯搜查可能的魔王人選

?」

  山王搖搖頭,說:「一切只是推測,是不是偶然誰也不清楚,還怕是狼族一代傳一代的穿鑿附會呢。再說,大魔王的降生一定會有異象,前幾個月水蛭橫行,蝙蝠囂張,這兩天老鼠又突然多了起來,依摩賽爺爺的意思是,大魔王也許是最近才降生的。」

  我驚呼:「難不成是羅太太家上個月出生的寶寶!」

  山王堅定地搖搖頭,說:「羅家有狼族的血統,照理說不會是魔王。事實上,我真的很希望狄米特就是大魔王啊!」

  狄米特困窘地說:「可我覺得太難以想像了,事情根本就不會是這個樣子。」

  我用力拍拍山王的肩膀,說:「山王你不要再幻想了,你不要因為害怕輸給大魔王,就一直死賴給狄米特。」

  山王傻笑,狄米特乾笑,但兩人之間顯然沒有粗鄙的嫌隙。

  這時候三個高大的長髮女子走了過來,她們是來自挪威的狼族戰士;北歐一帶的吸血鬼最少,全要歸功於北歐狼族的驍勇善戰、不分男女的剽悍精神。

  「白狼,摩賽請你過去開會。」一個女子說著生硬的德語。

  「嗯。」山王高興應道,站了起來。山王高興的原因不外乎是開會總比練習競技輕鬆多了。

  山王跟在那女子的後面走著,但另外兩個女子卻站在原地不動,山王感到奇怪,但他馬上從狄米特不自在的表情上看出了原因。

  「妳們打算留在這裡監視我的朋友?」山王瞪著高他一個頭的女子說道。

  「賽辛的指示。」另外兩個女子說道,她們根本沒把山王瞧在眼裡。

  「沒關係的,山王,你去吧。」狄米特收拾著背包,我氣憤地摔爛手中吃到一半的麵包。回家算了!真是受氣!

  「有意義嗎?」山王冷眼瞧著那三個女子,指著自己的鼻子說:「如果他真是什麼魔王,你們再多人監視他也沒有用,白白送命而已。要記住,來!看這裡!白狼在這裡,就是我!能夠宰了魔王的王牌就要離開了妳們兩個小妞了,等著哭爹喊娘吧。」

  那兩個受命監視狄米特的女子中,個頭較高的那位冷笑:「從沒有一個吸血鬼能夠在我們面前呼吸半分鐘以上。歐拉能斬殺魔君,我們也辦得到。」

  山王越走越遠,回頭啐了一口:「動手啊!好了不起!」

  我跟狄米特就在那兩個神色冷漠的北歐女子大大方方的監視下,一個黯然、一個憤怒地走回村子,一路上我忍不住咒罵著賽辛的喪心病狂,也氣憤著為什麼蓋雅老頭跟摩賽老頭這麼了解狄米特的人,都沒有阻止賽辛的監視令?

  就在狄米特低頭關上家門後,我便氣沖沖地跑到摩賽老頭守衛重重的家裡,大聲喊門:「我也要開會!反正山王之後通通要跟我報告一遍!不如我也一齊開會!」

  兩個穿著美軍陸戰隊服的黑人斥聲要我離開,但我毫不畏懼地站在門口繼續咆哮,直到哈柏瑪斯一臉臭氣地打開門,說:「摩賽說放她進來,狗屎,吵死了。」

  我就這麼一路瞪著哈柏瑪斯,一路瞪到地下密室為止。

  地下密室裡那些過時的火藥與兵器早就搬了個精光,座席間還多了好幾個人類政府的特使與將領,一壺壺的熱咖啡在大桌子上冒著蒸氣,牆上地圖上的記號與小旗幟顯得更複雜了。

  蓋雅老頭嚴肅地看著我,說:「崔絲塔,找個位子坐下。」

  獨眼的麥克坐在他的祖父村長旁邊,微笑:「妳來了也無法改變什麼,乖乖坐著吧。」

  蓋雅瞪了麥克一眼,麥克隨即假裝沒有發覺,自顧自地喝著咖啡,我正怒不可遏,正要發作的時候,原本坐著的山王慢慢起身,一手抓著我的手臂說:「崔絲塔,先坐下來吧,我們正討論著狄米特的事呢。啊,真不小心。」

  說完了「真不小心」後,山王的臉充滿了遺憾,然後將手中的咖啡壺丟向麥克的臉,麥克大吃一驚,急忙用手撥開滾燙的咖啡壺,儘管麥克的動作很快,但熱燙的咖啡潑灑出來,仍將麥克弄得一身狼狽。

  麥克立刻怒道:「你故意的!」

  山王道歉:「對不起,是我不小心。」

  然後,一只熱咖啡壺從山王的手中再度飛向麥克的懷中,麥克急忙起身躲開,但咖啡壺已經在他的懷裡打翻,黑色的汁液流了滿地。

  「山王!」蓋雅老頭看了山王一眼,山王傻笑:「瞧我多不小心。」

  「你!」麥克狂怒,一隻獨眼露出兇惡的氣燄。

  「坐下!」山王用力拍桌子,命令般的口吻:「白狼是你還是我!我叫你坐下!」

  看到這兩個年輕小夥子在長老面前肆無忌憚的樣子,我還是笑不出來,我一屁股坐在山王的旁邊,心情仍舊無法平復。

  「唉唉唉,誰也別再大吼大叫的。」摩賽老頭無奈地說:「有話,就照規矩來說。」

  我大叫:「我有話!」

  村長瞇著眼睛:「什麼話?」

  我說:「狄米特不是什麼大魔王!他在這村子待了幾年了?你們難道還會不知道嗎?」

  摩賽老頭苦著一張臉,說:「小娃娃,沒有人說狄米特小子是吸血魔王啊!」

  我看著坐在妮齊雅身旁的賽辛,生氣道:「那賽辛為什麼派人監視狄米特!」

  賽辛無可奈何說:「吸血鬼法師顯然是要找狄米特,但為什麼找他我們並不清楚,所以只好派人保護他。」

  我無話可說,但坐在遠處的盧曼輕輕咳了一聲,說:「狄米特也真是的,影子怎麼會比別人長個兩倍三倍?真是奇怪,真是奇怪。」

  「真不小心!」山王傻笑,然後又朝盧曼丟了一只咖啡壺,但這只咖啡壺被早有預警的盧曼牢牢接住。

  「山王!不要胡鬧!」山王的爸爸斥責道。

  「山王,你身為白狼,舉止應該有自覺些。」村長埋怨道。

  「是啊!你們還知道我是白狼!」山王冷淡地說:「可是你們居然要禁止我的朋友離開巨斧村,這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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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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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2:03:42 |只看該作者

狄米特的影子

  「什麼?」我忿忿不平。

  「他們表決,打算限制狄米特一家人搬離村子,他們根本就懷疑狄米特。」山王笑說。山王的笑很強勢,我感受到他想要保護狄米特的剛毅決心。

  「我說過了,這是為了狄米特好。不管吸血鬼法師是為什麼理由找上狄米特,都不會是好事的!」賽辛顯然不滿山王的態度。

  「摩賽爺爺,蓋雅爺爺,你們的意思呢?」山王看著他們倆,曾經與希特勒浴血奮戰的兩長老。

  「山王小子,賽辛的考量很周到啊。」摩賽老頭嘆道。

  「我不懂為什麼吸血鬼丟下這個問題,大家要這麼認真看待,也許這根本是聲東擊西。」山王皺著眉頭。

  「你經歷過希特勒屠殺我族的日子嗎?那真是腥風血雨的恐怖回憶啊。」村長閉上眼睛,又要進入莫名其妙的歷史回顧裡。

  「所以呢?」山王不大客氣地說。

  「如果你親眼見過那慘狀,孩子,你就會明白大魔王無論如何是不能留著的啊!」村長語重心長地說。

  密室的氣氛很僵硬,每個人都滿腔的激動,只有妮齊雅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她雙手環抱在胸前,眼睛半睜半闔快要睡著。對於她這個模樣我反而較有好感。

  「不管怎麼說,事情沒查清楚前,狄米特不能離開村子。」蓋雅老頭堅定地說。

  「我們也無法同意狄米特離開村子。」一個陸戰隊的上校說道:「至少現階段不行,周詳的調查報告是必需的。」

  「如果軍方證實狄米特並非嫌疑之人,國家會給他合理的補償。」一名德國官員官腔濃厚說道。

  「好,你們都聽好了。」山王雙手按著桌子,眼中發出白光說:「你們最好祈禱狄米特就是魔王,因為這樣的話就不會有戰爭了,狄米特這個大魔王過幾個月就要去海德堡大學唸書了,以後還要娶老婆生孩子,他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傷害,任何人也別想傷害他。」

  「這些我們都明白,山王。」賽辛說。

  「你又何必騙他?」蓋雅老頭警告似地說:「魔王就是魔王,自有對付魔王的手段,只是狄米特究竟是不是魔王,還是吸血鬼設下的圈套,我們絕對會調查清楚。」

  身為領導的蓋雅老頭這麼說,顯然是不打算對「大魔王」留情了,山王看著從小教狄米特打水螵的蓋雅老頭,慢慢說道:「好,那我又問你,請問你們要怎麼調查?叫狄米特念聖經嗎?還是叫他喝聖水?還是在他的額頭上刺一個十字架?還是叫我灌一團白光叫他試試?」

  山王知道,除了天有異象外,這些狼族根本缺乏關於魔王降生的重要指標,他們甚至連魔王的父母親是不是也有吸血鬼的血統也不能肯定,我看了山王一眼,山王篤定的眼神告訴我他不會讓這些壞蛋欺負狄米特。

  「也許狄米特早就習慣了白光也不一定,這樣的大魔王真是可驚可怖。」麥克深思道。

  「我天天用槍打你,看看你會不會習慣?」山王微笑,然後不小心地將咖啡壺扔向麥克,但麥克這次早有準備,一拳就將咖啡壺擊個粉碎。

  「山王小子,身為領袖就要有領袖的樣子!」摩賽老頭終於嘆氣道。

  「我是領袖嗎?那你們怎麼都不好好聽從領袖的指示?」山王冷笑。

  「等到你足以擔當領袖的責任時,我們自然會聽從你的指示。」蓋雅老頭的聲音越來越嚴峻。

  「那你告訴我!我什麼時候才是真正的領袖!」山王也不客氣地朝蓋雅老頭咆哮,儘管我們以前對蓋雅老頭都抱著敬畏的心態。

  「也許你該從不亂丟咖啡壺做起。」賽辛淡淡說道。

  「也許你們該從學習如何信任一個好朋友做起!」山王的眼睛泛著淚光,但聲音卻怒氣騰騰。

  「看來這次討論是沒有結果了。」我說道。

  「不,狄米特必須留在村子裡,直到我們查清楚為止。」蓋雅老頭鄭重地說,他的語氣嚴肅不容反駁。

  「那你們就好好調查施在狄米特影子上的魔咒吧!」我氣道。

  「能不能讓我好好睡個覺?」妮齊雅站了起來,一邊打哈欠一邊走出密室。

  這場咖啡香四溢的會議就這麼草草結束了,我懷著忿忿不平的心回家。

  海門失蹤,狄米特又背負著深沈的質疑,山王開始跟狼族團隊大起摩擦,所有的一切都令我非常不開心。

  「這時候要是能坐上巨斧三號,一口氣順流而下衝出黑森林該有多好?」我自言自語。

  我一進門,就看見爸爸媽媽正坐在客廳裡商量,媽媽提議是否我們應該暫時去媽媽在美國愛荷華州的老家遊歷兼避難,畢竟那夜我們三人都見識到了吸血鬼的冷血無情,留在巨斧村觀戰變成一種不切實際的想像。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我能反對嗎?

  看著爸爸手上厚實的紗布,我只能噙著淚水點頭答應,至於院子裡的幾條大狼狗,爸爸說交託給狼族看管非常不保險,所以我們必須租輛大卡車載著牠們一齊走,這點德國政府應該可以出借合用的卡車給我們。他們巴不得我們趕緊遷離。

  而故事,這時才真正掀開血腥的序幕。

  「崔絲塔!準備好了沒?」媽媽的聲音。

  已經接近黃昏了,我的行李也打包的差不多了,我的行囊裡還留著寫給海門最新的信件,還有狄米特送給我的短詩籤。

  我打開窗戶,記憶著我熟悉的一切。大樹、夕陽、院子,以及悲傷的拳印。

  也許,今晚、或是明晚,這裡就會成為戰場了吧?到時候會是一片的殷紅,抑或是一片的火海?

  一步都不能踏出巨斧村的狄米特一家人幫忙我們將行李搬上車子,狄米特那嚴肅的教師爸爸滿身大汗地看著卡車,又看了看狄米特。

  「真希望這孩子能夠跟你們一塊走。」狄米特的爸爸嘆道。

  「曼非,不會有事的。我們很快就會見面的。」我爸爸摟著狄米特的爸爸說道。

  媽媽將三隻大狼狗趕上卡車後座,我則拉著狄米特到一旁說話。

  狄米特看起來非常沮喪,平常的他要是遇到不如意的事,他總是可以露出自信的神采安慰我們大家,出出點子。但現在的狄米特,看起來真是糟糕透了。

  「崔絲塔,我必須承認我非常恐慌。」狄米特握著我的手,他的手心全是汗,他的眼神充滿了不安。

  「狄米特,如果我能夠選擇的話,我真的很想待在你身邊。」我說,揉捏著狄米特的雙手。

  「我明白,但我卻提不起勁送妳走,我真的無法裝出高興的樣子。」狄米特懊喪著臉,他的妹妹貝娣紅著眼睛拉著他的褲子。

  我們坐在卡車旁的大樹下,遠遠的,有三個狼族武士跟幾名特戰隊隊員正監視著我們。

  「是他們,對不對!」我說,一定是成天的監視讓狄米特近趨崩潰。

  「監視是很有壓力沒錯,但我根本沒做什麼,所以我也不怕。」狄米特的臉埋在他的雙手裡,說:「但妳知道嗎?我很害怕我的體內真的藏著連我都不知道的怪物!我真的好怕!」

  「你跟我都知道不是的!」我安慰著狄米特,而貝娣坐在狄米特的大腿上,水汪汪的眼睛看著狄米特說:「哥哥,你不要難過嘛。」

  狄米特低下頭來,示意我遮掩他的舉動,我立刻擋在他的前面,看著狄米特從懷中掏出一張照片。

  照片中的狄米特戴著大草帽,笑嘻嘻地站在他的父母中間,拿著他的德文演說獎狀。

  「妳看,這是我八歲的時候。」狄米特緊張地指著照片上的自己,照片中稚齡的男孩腳下拖著一著細長的影子,而他的父母的影子根本沒有他的一半長。八歲的狄米特,怎麼可能被吸血鬼在影子裡下咒?

  「怎麼……怎麼可能?」我失聲。

  「我最近一直在思考山王的說法。」狄米特的額頭上滲出汗來:「光與影,是不是就像我跟山王一樣?我的體內是不是住著連我都控制不了的瘋狂?」

  我寒毛直豎,狄米特也立即感受到我鼻息間流露出來的不安。

  「崔絲塔,妳怕我對不對?不要緊,連我都開始懼怕我自己,我甚至不敢盯著鏡子裡看。」狄米特的眼眶泛紅,年幼的貝娣連忙拿手巾為他哥哥擦拭眼淚。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但我明白無論如何都該信任狄米特,就如同現在的狄米特信任我一樣。

  「狄米特,你相信你自己嗎?」我慢慢說道,緊握著狄米特的手。

  狄米特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他的神情焦慮倉徨。

  我不懂得大道理,我只能將我所經歷的一切告訴狄米特。

  「我跟你一樣,有時候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自己。」我回憶道:「兩年前我們在大樹林裡遇見那隻大黑熊時,我根本一點主意也沒有,但海門挺身而出時,我卻沒有一絲猶豫地相信了他。」

  狄米特聽著。

  「當海門倒下,而你跟山王強忍著畏懼與黑熊對峙時,我對勇敢的你們也只有百分之百的信任。」我靜靜地說:「我相信,無論如何,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男孩子,一定會保護我不受傷害。」

  狄米特流下眼淚,說:「當時的我根本沒想到這麼多。」

  我安慰狄米特說:「就算你懷疑自己的身體裡流著魔王的血液,你也要相信山王,狼族未來的領袖,一定可以保護你的。狄米特,你相信山王嗎?」

  狄米特用力抱住我,說:「謝謝妳,崔絲塔。山王說得對,我只有小聰明,但大智慧上遠遠不及你們。」

  我笑了,我一點也不畏懼影子怪模怪樣的狄米特。

  「我相信山王。我相信妳。」狄米特的擁抱很緊很緊:「我也相信海門一定會回來,在我們最需要他的時候。」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崔絲塔,妳必須跟狄米特道別嚕。」媽媽站在卡車後面向我揮手,也向狄米特報以親切的微笑。

  「再見了。」狄米特笑笑。

  「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我跟狄米特擊掌。

  突然間,遠處傳來一陣狼嚎,連綿不絕的槍聲在火紅夕陽下響起,媽媽緊張地蹲了下來,我的天!

  開始了!

  「怎麼回事?現在還是白天啊!」我爸爸叫道,衝過來緊緊抱著我跟狄米特,但他的聲音已經淹沒在滿村的狼嚎警示聲中,火紅的雲彩中充滿了危險的迸發感。

  我從爸爸結實的胳臂裡看著狄米特,突然間轟然炸響,一股腐臭的味道似乎緊跟著在空氣中迅速撕開,然後又是一陣陣聽似井然有序的機槍掃射聲。

  「所有人快回到屋子裡!」

  一名陸戰隊員指揮著附近的村人,他手上的無線電傳來急促的聲音,我試圖從無線電中聽到些什麼,但一聲慘叫聲後,無線電就只剩下沙沙沙的無意義呢喃。

  我看著卡車,三隻大狼狗發神經似地狂吠,牠們迫不及待跳下車、躲進半掩著的房門,然後又是一陣巨響。我看今晚是無法出村了。

  「吸血鬼開始攻村了嗎?」我問爸爸,雖然他也丈二金剛摸不著頭。

  狄米特的爸爸一把將狄米特與貝娣抓起,滿臉通紅地說:「快,我們趁現在逃出村子。」

  我一愣,說:「太危險了吧!先進我家躲著吧!」

  我爸爸也大聲嚷嚷:「曼非!別傻了!你沒聽見那些槍聲嗎?」

  狄米特的爸爸果斷地說:「不,非衝出去不可!留在這裡沒有活路的!」

  「轟隆!」遠方的林子上似乎飄著團團血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看著狄米特那藏在金黃瀏海底下的眼睛,他的眼神充滿了緊張、惶恐、與興奮:「崔絲塔,我想我爸爸是對的。」

  「你瘋了嗎?這麼多槍聲你怎麼出去!」我緊張道:「況且你應該相信山王的啊!」

  就在此時,我們的身邊轟然兩聲,兩個壯碩的狼人警戒地抓著狄米特的雙手,說:「對不起,麻煩你們回到屋子裡,我們會保護你們的安全的。」

  那兩個狼人的腰際露出巨大的鋼刀,他們毛茸茸的胸膛上烙印著吸血鬼無情的爪痕,顯示出他們身經百戰焠鍊出的果斷。要是狄米特反抗,後果毫無想像空間。

  狄米特的爸爸失望的神情溢於言表,年幼的貝娣天真地說:「爹地,是壞人要來了嗎?我們跟狼叔叔回家好不好?」

  一聲巨大的爆裂聲響貫穿了我的身體,濃厚的煙硝味比剛剛更清晰,狼人與政府軍的防線顯然正在後退中。

  「請立刻跟我們走。」一個狼族武士皺著眉頭。

  「…………」狄米特沈默不語,牽著貝娣、拉著失望的父親,在兩名低身戒護的狼人看顧下回家。

  「崔絲塔!拉古!快進屋子!」媽媽著急大喊。

  我們正要衝進屋子時,六個陸戰隊員扛著宣傳擴音器在街上的中間呼籲:「大家不要慌張,請不要攜帶任何東西,全家人一齊跟著我們的士兵,我們已經準備好安全的地下掩體供所有人避難。」

  熟悉的吉普車一台一台在街上來來往往,將原本就剩下不多的人類村民拉上車,快速駛向他們一個多月前就已經在村子東側開挖的水泥掩體,等不及坐上下一班吉普車的村民沒命似朝村東奔跑。

  媽媽、爸爸、我,三人抱著三隻大狼狗,媽媽打開地窖的門說:「你們三個乖乖待在裡面,千萬不要亂叫,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這三隻大狼狗素來只聽媽媽的話,他們緊張卻強自鎮定地坐好,媽媽將家裡所有狗餅乾跟燉肉全都倒在他們面前,我趕緊捧了一大盆清水。

  「乖乖睡覺、吃飯,就當作渡假囉。」媽媽笑道,但她的眼中已經淚光閃爍,今天要不是還有我跟爸爸,愛狗的她一定會跟這三條

狼狗一齊躲在地窖裡。

  「留盞燈吧。」爸爸說,順手在廚房抽出一把刀藏在衣服裡,媽媽打開地窖的小燈後,那三隻狼狗便嗚咽著、可憐兮兮地留在裡面



  我們跑出門,搭了一部吉普車駛向村東的軍事掩體。

  我們站在急駛的吉普車上,什麼敵人也沒有看到,但遠處傳來的槍響與炮擊聲卻從未停歇。

  但天色卻更暗了。

  「現在還沒入夜,那些該死的吸血鬼怎麼會來呢?」爸爸在一名士兵耳邊大聲問道。

  「我也不清楚,據無線電說,好像是還沒變成吸血鬼的食屍鬼部隊吧!」年輕的士兵大聲回話。

  「還有信仰魔鬼的異教徒吧!他媽的狗屎!要是老子看見一定見一個轟一個!」坐在副駕駛座的陸戰隊員正端詳著手上的步槍。

  「可惡,那些吸血鬼一定躲在暗處,再過半小時不到就會入夜了,到時候那些鬼東西一定會發動大規模攻擊的。」開車的陸戰隊員罵道。

  我焦急地說:「山王的白光不知道對那些食屍鬼有沒有效!」

  「沒效!」

  吉普車劇烈一晃,一雙毛毛大腳砰然踩在我身後的鋼板上,是山王!

  「崔絲塔!我特地來打招呼的!看見你們沒事真是太好了!」山王興高采烈地說,白蒼蒼的壯碩身軀上背了兩管短鐵槍,那是他善用的近身兵器。

  「現在是什麼情況啊!」媽媽回頭看著山王,我大聲喊道:「山王你一定要加油!」

  山王顯得鬥志高昂,他摩拳擦掌道:「現在有陸戰隊跟賽辛擋著,入夜後就看我的了!崔絲塔,祝我們大家平安贏得這場勝利!」

  看見山王精神這麼振奮、勇敢無畏,我也跟著抖擻起來,我用力拍著山王的大手,說:「山王加油!山王加油!」

  突然間,一道巨響幾乎碎裂我的耳膜,天與地頓時快速飛旋顛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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