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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草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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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龍虎鬥京華】[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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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16:10:2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回 虎鬥龍爭 氣寒西北何人劍 風流雲散 聲斷東南幾處蕭


    唐萬川揚聲喝道:「姑娘接鏢!」不肯暗襲,先叫一聲。回身撤步,以「反臀陰鏢」手
法,展唐門絕技,錚然一聲,直奔柳夢蝶中盤「雲台穴」。
    相距極近,力大勢急,柳夢蝶身回勢轉,只見鏢貼肋旁,倏然穿過。說時遲,那時快,
唐萬川已急換身形,第二鏢、第三鏢又劈空打去,一取柳夢蝶的上盤「神庭穴」,一取下盤
的「軟麻穴」。柳夢蝶一揮利劍,將取上路的鏢磕開,順著用輕功提縱術「一鶴沖天」絕
技,身軀憑空拔起,把奔下盤的鏢也讓過了。
    唐萬川這三鏢不過是探柳夢蝶虛實而已,但已使柳夢蝶悚然動容:這老頭兒真得小心對
付。原來他也會以暗器打穴。
    一退一進,兩人又已相隔兩三丈之遙。柳夢蝶一抖手,嗤!嗤!嗤!珠鏢三粒,連翩打
至,怪聲搖曳。唐萬川一辨破空之聲,便知這三粒珠鏢,也是分取自己上中下三處穴道。大
喝一聲:「好招!」一個「鐙裡藏身」,讓過第一粒,立伸猿臂,接過了第二粒,一抖手,
以珠鏢還珠鏢,把她的第三粒也激射下擂台去了,他接珠鏢的左手,戴的是鹿皮手套。
    兩人這一暗器爭鋒,擂台較技,大家都知不易輕與。那唐萬川是暗器名家,他身上的暗
器不止一種,頭三枝是普通的飛鏢,見打柳夢蝶不著,立刻變換暗器,更換打法。
    唐萬川左手一抖,往暗器囊中一探,先後取出十顆無毒的蒺藜,分交兩手。(唐家的蒺
藜有有毒與無毒兩種,有毒的見血封喉。唐萬川只是較技,因此不願用喂毒暗器。)唐家的
蒺藜,與別家蒺藜不同,打造得特別輕巧,每顆不過四兩,但卻四周鋒利。別人莫說不會
打,根本不能緊握。
    兩人在擂台上疾走輕馳,唐萬川的蒺藜忽爾出手,右手一揚,五團寒光,接連飛出,隨
著身形一晃,左手一揚,又是五團寒光,向柳夢蝶流星般襲到。
    柳夢蝶見唐萬川一探暗器皮囊,已是嚴密防備。只見她也右手一揚,珠鏢五粒分迎第一
批的五顆蒺藜,蒺藜雖小,珠鏢更小。五粒珠鏢與五顆蒺藜相撞,五團寒光竟給撞得歪歪斜
斜,失了準頭,向柳夢蝶兩旁飛墮下去了。柳夢蝶竟能以暗器打法,使出太極門中的以力打
力,以力卸力的功夫。這手絕技,令唐萬川大驚失色。
    柳夢蝶打歪了敵人第一批蒺藜,第二團寒光又己流星般襲到。
    這時,柳夢蝶不能再以珠鏢,用前法將敵人暗器打歪了。因為柳夢蝶的牟尼珠鏢手法,
到底尚及不上心如神尼的爐火純青。她左手掌心之力,還不能同時發五粒珠鏢,都像右手的
恰到好處,可以借力打力,碰歪對方暗器的。
    但柳夢蝶的達摩劍法,也得自心如真傳,她青鋼劍展開,一片寒光,呼呼捲舞,只聽得
一片繁音過處,金鐵交鳴,五枚蒺藜都給她打落台上。
    唐萬川料不到柳夢蝶劍法也如此精湛,心中更是嘀咕,深怕暗器名家的聲譽保全不了,
他一發急,竟施展了平生對敵,未曾用過的絕技,以蛇焰箭夾子母彈向柳夢蝶射來。那蛇焰
箭,一碰硬物,便發出硫磺火焰,絕不能用兵器硬磕;那子母彈則是一個母彈上有九孔,中
藏九枚鐵蓮子,用內勁發射,一捻一擲,飛出之後,「子彈」會被母彈裡面所藏的機簧引
動,自動彈了出來,直取敵人,如冰雹降落。這兩種暗器,一齊運用,端的是相得益彰。
    柳夢蝶打落唐萬川蒺藜之後,知道敵人暗器奇多,手法厲害,不敢稍存驕貪,更是特別
小心,他見唐萬川雙肩一晃,一抖手,便嗤的一道藍火,直奔自己衝來,她一閃身,火箭掠
過身後,砰的一聲,爆炸開來,她嚇了一跳,往前縱去,幸沒傷著,只見得對面有幾個奇形
怪狀的鐵球,發著噓噓怪聲,又連翩飛到。她一聽之下,知道其中必有古怪,不待鐵球到,
便倏地縱身,「一鶴沖天」,連人帶劍,直迎上去,青鋼劍輕輕一挑,竟把第一枚子母彈,
挑起四五丈高,流星殞石般飛越頭頂,逕跌下擂台去了。那九枚鐵蓮子在地下射出,四面激
射,好在擂台周圍十數丈方圓之地,都不准人近,看擂的不至受了誤傷。
    柳夢蝶打落第一個子母彈之後,跟著又避開第二枝蛇焰箭,再閃過正面來路,回轉劍
來,橫裡一拍,把第二顆子母彈,打得橫飛出去,「子彈」尚未發出,母彈已跌落地上。
    柳夢蝶連打兩顆子母彈時,第三顆又已飛到,距離柳夢蝶不到一丈,突然叮噹一聲,九
枚鐵蓮子同時飛出,柳夢蝶早有防備,將預藏在手中的一把牟尼珠以「天女散花」手法,向
上灑去,只見滿空暗器,如天花亂墜,流星四濺,互相碰擊,都向四周飛射出去了。
   

    柳夢蝶連躲開兩枝蛇焰箭,擊落三枚子母彈,她竟是很在行,子母彈敢碰,蛇焰箭則
避。饒是唐萬川展盡平生絕技,竟是奈她不何。
    但柳夢蝶也已心驚,她不知這老傢伙到底還有什麼刁鑽暗器。她急改守為攻,變換鏢
路,將牟尼珠流星打出,越打越狠。那唐方川也真不愧「飛天神猿」的稱號,只見他輕飄飄
閃來閃去,快若訊風,捷似靈猿,手中還揮舞一枝奇形怪狀的兵刃,(這是唐家特製的兵
器,擅接暗器的「靈犀撅」。)饒是柳夢蝶珠鏢紛紛攢擊,可也奈何他不得。
    柳夢蝶雖奈何他不得,但也把他打得手忙腳亂,無暇還擊,當此時也,忽聽柳夢蝶一聲
嬌叱,施展出牟尼珠鏢的絕技。
    只見柳夢蝶把手一揚,將一大把牟尼珠射上半空,跟著又是一大把牟尼珠直撒上去。唐
萬川非常奇怪:這小姑娘弄什麼把戲?不向人打來,卻射向空際。
    唐萬川方在奇怪,只見滿空珠鏢,互相碰擊,有的斜飛,有的直射,有的碰了第一顆之
後,再碰第二顆,第三顆,竟是拐彎飛到,滿空珠鏢,激盪之下,竟紛紛向自己飛來。唐萬
川這一驚非同小可,平生沒見過暗器有這種打法的。一般暗器不論怎樣厲害,都是直線飛
來;唐萬川輕功超卓,又擅「聽風辨器」之術,他遙辨敵人手勢,再聽暗器破空之聲,總會
測到暗器打來的方位。如今碰到柳夢蝶這樣打法,暗器互相碰擊,有些竟是走「之字形」來
的。他驟出不意,饒是施展盡平生本領,右臂、左肩還是給珠鏢碰了兩下,受了一點輕傷,
擦破一些皮肉。
    唐萬川這一驚是非同小可,料不到柳夢蝶的珠鏢絕技,竟真個神奇,她能使珠鏢碰撞之
後,力度角度還是恰到好處,這手功夫,確在自己之上。他急揚聲喝道:「停!停!姑娘絕
技,果是不凡,老朽願拜下風。」他未被打下擂台,已先自認輸了。
    柳夢蝶碾然一笑,青鋼劍歸鞘,牟尼珠停發。也客氣地說了一聲:「承讓。」當下唐萬
川躍下擂台,楊廣達也待鳴鐘之後,出來宣判柳夢蝶勝了這場。
    台下彩聲雷動,岳君雄這邊的人盡都膽寒,縱有幾個自問武功勝過柳夢蝶的,也因為害
怕她的暗器,不敢上台比試。柳夢蝶等了半晌,不見有人挑戰,也逕自下擂台去了。原來她
力戰耿卓環,苦鬥唐萬川,也兀自累得精疲力竭,而且她一串牟尼珠,共七七四十九粒,現
在也只剩下了三粒,她自己心裡也暗叫「好險」!她雖然有權再打下去,但她也不願再打下
去了。岳君雄見柳夢蝶下了擂台,這才鬆了口氣,因為如果柳夢蝶不肯下去,而自己這邊又
沒有能接得住的話,這場擂台便算輸定了。
    柳夢蝶一下擂台,岳君雄這邊又推出人來,上擂索戰。這人是清宮特選衛士的隊長達什
巴圖魯,以十八路鐵琵琶掌法,折服清宮大內的武士,而得慈禧西太后信任的。他也是岳君
雄這邊的主腦人物之一,他一上台就索戰雲中奇,要和雲中奇比試掌法。他的話說得很難
聽。他說剛才雲中奇竄上擂台,躍躍欲試。現在他不願教雲老前輩失望,要在掌法上討教三
招兩式,如果雲中奇不願比掌,要亮兵器的話,他也只是一雙肉掌奉陪。原來岳君雄這邊的
人,既忿雲中奇剛才上來打岔,又知他不擅掌法,故意派出琵琶掌高手,向他指名索戰。
    當下雲中奇很感為難,憑自己威名,斷不能以兵刃對他肉掌。但自己擅的是鞭法,而不
是掌法,又不願以己所短,攻人所長,心內正自猶疑不定,正在躊躇,驀見一人已越眾而
出,雲中奇定睛一看,原來是蝴蝶掌前輩翦二先生,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聲慚愧。獨孤一行坐
在雲中奇旁邊,見雲中奇面色不大自然,低聲笑道:「老兄,等會就有你樂的了,這老頭兒
準會把他像耍狗熊似的耍個夠。」
    獨孤一行話猶未了,只見那翦二先生大搖大擺地走近台前,把長衫輕輕一捊,便縱上台
去,他身軀搖搖擺擺,好像立足不穩的樣子,氣喘吁吁地說道:「人老了,是不行了。」台
下一般人看來,都替翦二先生擔憂,可是兩方成名人物卻暗暗喝彩:這老頭兒功夫好純,他
的身法名為「東風戲柳」,是內家的上乘功夫,與「醉八仙」拳的身法步法,有異曲同工之
妙。
    達什不是不識貨的人,他見翦二先生「賣」了這手「東風戲柳」,心中也暗暗吃驚,可
是他自恃十八路鐵琵琶掌法,駢掌可洞牛腹,江湖之上,罕遇敵手。他邁步迎前,厲喝道:
「你想代雲中奇作替死鬼?」
    翦二先生微微一笑,說道:「是呀,俺這老骨頭多年沒有挨打了,正想趁這機會鬆散松
散,你若能打俺一掌,俺倒真得多謝你。就只怕你打不著,相好的,你這就發掌吧。」
    達什巴圖魯幾曾受過人這般蔑視,怒吼一聲,「白猿探路」,合著雙掌,便照翦二先生
的華蓋穴劈去。
    那翦二先生也煞奇怪,既不接招,也不還掌,身軀霍地一翻,便輕如燕子地翻到達什背
後,待達什猛地旋轉過來,琵琶掌法連環三掌直劈過來時,他又抱頭一竄,說聲:「哎呀!
沒打著!」他繞著擂台亂跑起來了。
    達什巴圖魯又怒喝道:「你這糟老頭兒,往哪裡走?」他邊罵邊追上來。可是翦二先
生,左面一兜,右面一繞,忽而如陀螺旋轉,忽而如警箭先沖,直似身不沾地似的。他身法
展開,輕靈飄忽,真賽如蝴蝶穿花,孵蝣戲水。
    原來他的蝴蝶掌,從小便練習穿花繞樹的身法步法,練習時在地上縱橫交錯密密麻麻地
植了百數十個柏木樁,人便在柏木樁中練習奔跑,練到可以閉目奔馳,左右穿插,連衣裳都
不致沾到柏木樁時,才算功夫告成。因此他和人對敵時,只是這麼隨意亂繞,便可引得敵人
頭昏眼花,饒你什麼鐵琵琶,金鋼手如何厲害,只是撈不著他。
    達什巴圖魯風馳電掣地在擂台上空自追逐,連翦二先生的衣裳都沾不著。而且更氣人的
是:達什不追他時,他反而迎上前來,盡情戲侮,待再追時,他又或前或後,或左或右,只
在你身邊亂繞。
    這樣不須多少時候,達什巴圖魯已眼冒金星,頭昏腦脹,腳步漸漸緩慢下來。說明遲,
那時快,翦二先生一個「金鯉穿波」,反踏中宮,直搶過來。達什忙用「搖龍出洞」之勢,
揮臂一格,但翦二先生只一閃身又已到了達什背後,他雙臂前伸,不及遮擋,頓時給翦二先
生劈劈拍拍打了兩個耳光,只打得達什耳鼓雷鳴,心頭火起。他突右腳探前,身子向後倒
仰,「臥虎回頭」,右拳向後己猛發出去。這是琵琶掌中一個拚命招數,達什救招不及,這
才拼著與翦二先生兩敗俱傷。卻誰知剪二先生霍地向後一撤身,冷笑一聲,雙腳連環飛起,
「分花拂柳」,直向達什兩胯踢去,只聽得砰砰兩聲,打個正著,登時像拋球一樣,把達什
水牛般的身軀,拋起一丈多高,跌倒台下,弄了個「四腳朝天」。
    翦二先生把達什打下擂台後,在鐘聲悠然中又緩緩地走下擂台,大搖大擺地回去,只恨
得岳君雄耳邊的人牙癢癢的,可是他們那邊,精於掌法的沒有幾人,見達什鐵琵琶這樣厲
害,都吃了大虧,如何還敢輕易招惹。
    這時已打了五場,方才日午。五場中岳君雄這邊竟輸了四場,岳君雄心中十分煩躁。正
待再選高手攀回場面,只見丁曉這邊,雲中奇已越眾而出,縱上擂台,嘩啦啦地解下了蚊筋
虯龍鞭,迎風一抖,筆直如槍。他一擺蚊龍鞭便發話道:「老朽久已不在江湖爭臉,更不欲
挾技凌人。但也不能任人指名累戰,剛才翦二先生替老朽接了一場,料還不致叫朋友們失
望。如今我也不能叫朋友們失望,願憑這幾根老骨頭向列位討教討教。」他說道,把眼睛一
掃岳君雄這邊的人,大聲喝道:「呔!哪位請上?俺不興指名索戰。」他年近垂暮,火氣卻
還很盛。
    岳君雄這邊的人,面面相覷,剛才指名會他他不來,現在他可不請自來了。只是他一上
台就亮出虯龍鞭,當然是要在兵器上見個輸贏。岳君雄這邊,有許多老資格的清宮衛士,非
但知道雲中奇來歷,而且有的還曾和他交過手,因為雲中奇是匕首會的開山三老之一,而匕
首會在很長一個時期,是被清廷嚴歷搜捕的。雲中奇以前,曾在一晚之間,連鬥四名大內衛
士,而且殺了其中三個。這事現在說起來,還令他們膽寒。他們知道雲中奇這條虯龍鞭,能
奪兵器,可作軌鞭,挺起來還可當練子槍用,端的厲害非常。
    岳君雄這邊的清宮衛士們正在面面相覷,那請來的幾個西藏喇嘛中,有一個叫做宗達陀
喇嘛的,使的也是一宗奇奇怪怪的兵器,名為籐蛇棒,乃是用西藏特產的山間紫籐,浸入油
中,百浸百曬而成,棒上纏著鋼絲,頭尾長約八尺,堅韌無比,快刀利斧,也斬它不斷。這
籐蛇棒,也跟虯龍鞭一樣,是軟中帶硬的兵器。
    宗達陀見眾人似有懼怕雲中奇之意,不禁勃然大怒,他傲然對岳君雄道:「待俺去接他
這場吧,一個糟老頭有什麼值得可怕的。」他昂然排眾而出,跳上擂台,也學雲中奇的樣
子,嘩啦啦地在腰間解下籐蛇棒,迎風一抖,當胸一立道:「請進招!」
    雲中奇一望他的籐蛇棒,不禁暗笑道:這條棒大約是俺這條鞭的兒子,長相好似,倒要
試試它的威力。因此也不謙讓,一聲「有禮」,刷的一鞭,便向宗達陀迎頭砸來。
    宗達陀喇嘛知道雲中奇的虯龍鞭和自己的籐蛇棒同一路數,看雲中奇一出手便用摔鞭手
法,樓頭蓋頂地砸下,冷笑一聲,雙肩一晃。籐蛇棒揚頭挫尾,猛抖起來,「金蚊鎖柱」,
向鞭身便纏,他是誠心硬碰硬鬥。
    雲中奇不知敵人虛實,未過招,先防敗。他不待沾上,立即一坐腕子,把虯龍鞭猛地制
回,一個「怪蟒翻身」,刷的一個「盤打」,從左往後一翻,虯龍鞭直似神龍天矯,旋風似
的照敵人右肩掃來。宗達陀也自不弱,將棒一旋,「倒踩七星」,身似飄風,「巧步旋
身」,連人帶棒,倏地轉到雲中奇背後,手起棒落,「橫江截浪」,呼的一聲響,便向雲中
奇攔腰掃去。
    雲中奇歷遍滄桑,慣經大敵,更兼「聽風辨器」之術,冠於江湖,他見敵人一旋,早已
留神背後,一聽聲響,他連頭也不回,反手一鞭,直像背後長著眼睛似的,便壓棒身,卷敵
腕。宗達陀大吃一驚,急用「臥地龍」之勢,往下一殺腰,貼地擰身,閃開了雲中奇招數。
說時遲,那時快,雲中奇早已旋過身來,竟施展開「彩鳳旋窩」,「雲龍掉首」,「連環盤
打」,三旋身,三猛招,纏頭、鞭腰、繞兩足。一招緊跟一招,狠狠攻來。
    不料宗達陀喇嘛棒法竟也非常精湛,他以「蜉蝣戲水」身法,略一閃過,也同時展開了
進手的招數。他這條籐蛇棒,共分磨、打、推、轉、圈、滑、劈、壓、纏、拿、鎖、扣十二
字訣,忽棒、忽鞭,又可當練子槍用,變化倏忽,和雲中奇鬥在一起竟是半斤八兩,各不相
讓。
    籐蛇捧斗虯龍鞭,鞭迎棒去疾驚霆,虎鬥龍爭,鬥了幾十個回合還是不分勝負。兩人在
擂台上跑馬燈似的你攻我守,我進你退,不知不覺從台中央直打近台邊。宗達陀心中暴躁,
殺得性起,猛地虎吼一聲,「夜叉探海」,手起一棒,直取雲中奇的天靈蓋,他似乎忘了護
身要訣,只顧進取,下盤大開,雲中奇大喜,略一閃身,一沉鞭頭,「烏龍掠地」,便向宗
達陀雙足繞來。哪知宗達陀是存心硬拚,倏地雙足縱起,待雲中奇的鞭一挺時,他疾地一
落,沉棒一圈,鞭與棒竟糾纏在一起,他也脫身鞭影之外,用盡全力,用力一扯,那邊雲中
奇也用力一拉,兩人都是內外功夫,都差不多到達爐火純青之境的人,這一用力,少說也在
千斤以上,那刀劍所不能斷的虯龍鞭與籐蛇棒,竟都「逼卜」一聲,斷了一截。驟失重心,
雲中奇和宗達陀都同一時跌下擂台,各自拿著半截鞭棒,怔怔地喘氣。
    一聲鐘鳴,這回是卓不凡出來宣佈,兩方都不勝不敗,既同跌下擂台,就應算是平手。
    這一回岳君雄這邊的人,雖未得勝,卻是眉飛色舞,因為竟把雲中奇這一大勁敵,打下
擂台(雖然自己的人也給他打下),總算吐了口鳥氣。正得意間,忽見丁曉這邊,一個方面
大耳的和尚,猛地已跳上擂台,他們一看之下,又不禁面面相覷,相顧失色。
    原來這方面大耳的和尚,是嵩山少林寺的高僧宏真和尚,當時少林、武當兩派,傳人最
多,聲勢最大,尤以少林派,更分為四支:福建莆田,河南登封(即嵩山這支),南海少
林、峨眉少林。四派都代出名手,聲聞南北。其中嵩山少林寺,更被稱為「武林總匯」,據
傳有七十二種絕技,每種絕技,都能獨步江湖。例如只談掌法,少林寺中便有鐵沙掌、黑沙
掌,紅沙掌、金沙掌、金豹掌、鐵琵琶、鐵掃帚、般若掌、長拳等九種,南北各派暗器約有
四十多種,少林寺中便佔了二十多種。而這宏真,又是嵩山少林寺達摩院(武功達第一級的
和尚才能進去)的高僧。岳君雄這邊的人,震於少林寺的大名,又知道宏真的來歷,所以他
一上台,已是先聲奪人。
    岳君雄正待請他倚為靠山的噶布爾大喇嘛出戰,忽見人叢中竄起一人,也不過來與他打
個招呼,便逕自縱上擂台去了。這人約摸有四十多歲,五短身材,滿嘴絡腮短鬚,相貌醜
陋,可是身形步法,顯得很是利落。岳君雄這邊的人竟沒一個認得他,大家都很納罕。
    這人一上台,便拔出一對精鋼打造的「佛手拐」(兵器名),亮了門戶,一聲冷笑道,
「大師,別來無恙?」宏真定睛一看,這人相貌好熟,再一想,驀然憶起一人,也不禁愕然
驚顧。
    宏真今年近六十歲了,他並不是自幼出家的,他做和尚還不到三十年。三十多年前,他
是嵩山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年紀輕輕已經學成技藝,離開師門在江湖「闖萬」,投到一家鏢
局做事。當時武林中門戶紛歧,互相標榜,也互相非議。那鏢局裡原有一位武當派的武師,
叫做傅圖南,在鏢局中很有面子,宏真來了,他頗感不悅,有一天互相誇耀門戶,傅圖南
說:武當派和少林派,雖淵源極深,(武當的開山祖張三豐是從少林派中出來自創一派
的。)但武當已是取少林所長,捨少林所短,另創內家正宗門戶,比少林要強得多了。宏真
那時,初出江湖,少年氣盛,聽了大為不服。說:什麼「內家」「外家」,其實只是武當派
造出來,騙外行人的。天下武術派別,雖各有特長,但都要練氣練力,每一派中都有傑出之
士,不能說這一派必定勝過那一派,更不能說「內家拳」就必能勝過「外家拳」,兩人互相
譏貶,爭持不下,比起武來,宏真一個收不住手,用金豹掌把傅圖南打傷,傅圖南竟因受了
內傷,不能再練武功,過了幾年,就鬱鬱而死了。宏真經這件事後,後悔得了不得,他又因
接觸到一些江湖義士,醒悟到保鏢只是為達官貴人賣命,殊為不值。周此他悔恨之下,這才
跑去出家,要在古剎青燈之旁,深深懺悔。
    哪知傅圖南還有一個弟子,因師門恩重,矢志報仇。傅圖南死後,他曾來行刺過一次,
他當然不是宏真對手。但宏真既傷其師,自不忍再傷害他。宏真倒是再三道歉,雖把他打
敗,卻反求他原諒。但傅圖南的弟子卻是一個怪人,他一句話不說,既不道謝,也不諒解,
就跑開了。這場冤仇,一直沒有化解,不料三十年後,宏真和尚在擂台上又碰到他了。
    那登擂台應戰的人,正是傅圖南的弟子盧繼宗。宏真和尚先是愕然一驚,隨即斂手說
道:「老弟,三十年前舊事,至今尚未忘懷嗎?當年俺誤傷令師,事後悔恨得了不得。『殺
人不過頭點地』,何況令師不是死在俺的掌下,而是後來病死的。三十年前我已向老弟再三
道歉,現在也仍然向你道歉。甚至照江湖規矩擺謝罪的和頭酒都行。老弟,這段樑子,總可
揭過去吧。」
    「不過你我的事情,要等擂台結束之後才能辦理。貧僧此來,要爭是江湖道義。這是大
事,你我之間的糾紛卻是小事。老弟,他們兩方打擂之事,你不會不知道。何苦憑空插足其
間,來擾亂擂台?難道你也是岳君雄的羽翼?」
    盧繼宗倒的確不是岳君雄羽翼,而是他心切師仇,幾十年來苦練一門絕技,他也不大清
楚誰是誰非,他也不打算幫哪一邊,只是他見有宏真上台,他就要來打擂。而且他正是想在
萬目睽睽之下,替師門報仇,替自己露面,他如何肯聽宏真和尚的勸。
    他聽了宏真的話後,把佛手拐重重一頓擂台,又冷笑道:「說得這樣容易?我的師父因
你而死,我忍了三十年還不夠嗎?
    「你要我輕易罷休可是不行,你當初怎樣打我師父,我也得怎樣打回你,你叫我師父吃
了一掌金豹掌,我必得打回你一記佛手拐。以拐換掌,這便是三十年的利息。」
    「至於什麼擂台之事,誰是誰非,我通通不管,你要我不擾亂擂台,那行,你先當眾宣
布,輸了這場,不敢與我對打。然後咱們再找一個僻靜地方比試。」
    宏真一聽,此事已成騎虎。若在別個地方,要他認輸,他一定願意,他幾十年古剎青
燈,還有什麼爭名好勝之念。但此時此地卻非比尋常,擂台不知尚要打多少場,照卓不凡宣
布,兩方所同意的規矩是:若有一方不肯服輸,就以那方勝場多的為勝。自己認輸不緊要,
但若因此累了丁曉這方輸場,如何對得住柳劍吟,如何對得住江湖俠義?何況自己此來是代
表嵩山少林寺,又如何能在擂台之上,損了師門威望?
    宏真心想,輸是不能認輸的。但若打起來,自己又真不忍再傷他,但若不傷他,要將他
打下擂台恐也很難。看他身法步法,眼神充足,英氣內斂,武功想已大有進境。
    宏真皺眉瞪目,兀自打不定主意。台下已是一片鼓噪聲,岳君雄的人,見宏真低聲說
話,似露懼容!他們聽不清楚擂台上說什麼,以為宏真害怕了這條漢子,因此齊齊嚷道:
「擂台不是敘舊之場,打擂更不是對親家,怎的那禿驢兀是不動手?」
    卓不凡、楊廣達見他們絮絮不休,也覺很是尷尬,正想叫他們快點決定:到底打是不
打?只見宏真和尚把直掇脫下,隨便擺了個門戶,說道:「老弟,你把貧僧逼得沒法,你請
進招吧!」
    盧繼宗瞪了宏真一眼,忽然喝問道:「你是要用雙掌來對俺的佛手拐?」
    宏真和尚笑道:「俺出家多年,不慣舞刀弄劍了,老弟,你隨便『招呼』(動手)吧,
別客氣。」
    盧繼宗怒極,罵道:「禿驢,你傷害了俺的恩師,現在又小覷我。」他雙拐一分,隨手
亮式,「雙龍入海」,拂手拐往外敲擊。宏真和尚微微一笑,身隨拐起,明是走勢,似將閃
躲,竟突地橫身猛進,左掌略按盧繼宗右拐,一個翻身反臂,便疾向盧繼宗斜肩帶背劈去。
盧繼宗急往下塌身,藏頭縮項。宏真已是在他面門虛晃一掌,又收回來了。他還是不願下辣
手打傷盧繼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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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16:11:02 |只看該作者
可是盧繼宗卻怪,他「閃」過一掌之後,卻並不長身展拐,卻趁熱突地肩頭著地,往上
便倒,身軀隨著雙拐旋轉起來,好像輪椅一樣,在擂台上疾轉,雙拐也貼著台面盤打,狠狠
向宏真和尚滾來。
    宏真和尚見他展開「地堂拳」功夫,也不禁駭然一跳,急展開「閃、展、騰、挪的小巧
功夫躲閃時,只見那盧繼宗竟渾身就像圓球一樣!盤旋騰折,腕、胯、肘、膝、肩不論哪一
部分,一沾台面,立即騰走,而且配合著他的雙拐,只要一拐支台,便可身不沾「地」,比
普遍的「地堂拳」身法,更顯得輕靈飄忽,毫不費力。他的雙拐、腕、肘、膝都可用來打擊
敵人,而且專向身下盤敲擊。
    宏真和尚徒手作戰,竟是非常費力。他似乎沒有學過破「地堂拳」的功夫,竟給盧繼宗
逼得連連後退。這時台下一片喝彩聲,岳君雄的人以為宏真和尚準會輸了。
    宏真和尚在給逼得連連後退時,聽得台下喝彩聲一片,面色倏變,驀然一聲長笑,身形
驟換,戰術更張。他雙腿疾發,展開「鴛鴦進步連環腿」的功夫,雙足交騰,穿拐進招,竟
是既快疾,又有力,跌蕩之間,顯得下盤功夫,十分堅固。
    宏真就只憑一套「連環腿」的功夫,已反客為主,倒逼得盧繼宗反退回去,這兩人一進
一退,一個在台上亂滾,雙拐盤旋;一個作勢擒拿,雙腿跌蕩,在台上(裁判)台下都看得
眼花繚亂之時,忽然不知怎的,明明是宏真和尚佔了優勢,卻突見盧繼宗右拐上撩,竟給他
一拐擊在宏真的左股上,卜然有聲。眾人大吃一驚,卻又忽地聽得一聲狂笑,盧繼宗已滾出
一丈開外,猛地翻身坐起,他的右拐已到了宏真和尚手中,只見宏真雙手用力一拗,把那精
鋼鑄造的佛手拐拗成兩截,拋到台下去了。
    宏真和尚邁步向前,笑道:「老弟,俺已受了你的一拐,你的氣總可消了吧?」盧繼宗
面色青白,不發一語,持著單拐一步一步走下台去。宏真向卓不凡等微一頜首,也逕自縱下
擂台。這一場只看得台上台下齊都納悶。
    原來宏真既不願輸,但又不願傷盧繼宗。他一心想的,只是如何化解,因此在初鬥盧繼
宗的「地堂拳」時,要不贏不輸,就份外費力,幾乎給盧繼宗迫下擂台。後來他見不是辦
法,把心一橫,才施展出連環腿絕技,將盧繼宗逼退,可是他還是一面打一面想:要怎樣才
能下台,使兩方面子都好過,因此他故意讓盧繼宗在不是要害的地方擊中一拐。再施展金剛
大力手法,將盧繼宗的一支佛手拐拗折。
    做裁判的卓不凡和楊廣達都看得有點莫名其妙,他們商議了一會,才由卓不凡出來宣
市:這一場算是打和。因雙方都不是被打下擂台的。一方中了一拐,但另一方卻給拗折兵
器,剛好扯直。
    宏真和尚在擂台上給盧繼宗賣了個大面子,他和盧繼宗之間的冤仇,果然如願化解。因
為盧繼宗自己說過:要化解,除非宏真吃他一拐,以拐換掌算是三十年的利息。而今宏真和
尚當真給他打了一拐,他是再也沒有說的了。
    不提宏真和盧繼宗之間的事情。再說岳君雄見接連打和了兩場,雖未得勝,也未落敗,
心中很是歡喜。他想趁勢勝回兩場,遮遮面子。當下就示意要擅於打穴的好手古飛雲出陣。
這古飛雲年過六旬,還是精神健鑠。他是清宮衛士胡一鄂的師叔,胡一鄂給婁無畏削了一雙
手指,不敢參加打擂,卻請出師叔來幫場。
    古飛雲一躍上台,就亮出了一對判官筆,這判官筆是專門打穴的兵器,共長一尺八寸,
普通兵器是「一寸長,一寸強」,點穴兵器卻是「一寸短,一寸險」。他一亮出判官筆,台
下群雄就知此人本領不弱。
    點穴、打穴的功夫,在武學中是一種非常難學的技藝,海內點穴打穴的名家,寥寥可
數。古飛雲這一亮相,獨孤一行已知道他的來歷,這人有幾十年打穴功夫,恐怕很難對付,
自己這邊雖有四川的打穴名手羅煥先在場,但羅煥先比古飛雲晚了一輩,獨孤一行恐怕他的
火候不夠,若萬一落敗,可傷了四川羅家打穴的威名。他不准羅煥先上去,卻自己站了起
來,想親自去打這一場,用擒拿手來斗古飛雲的判官筆。
    不料獨孤一行剛站起來,肩頭上就給人輕輕一按,隨即聽得一個人說道:「割雞焉用牛
刀,待小弟去接這一場吧。」獨孤一行回頭一望,見是江蘇的鐵面書生上官謹,他吁了口
氣,坐下去了。他心中暗罵自己,怎的會忘了這人。
    上官謹雖年近五旬,但生得面白無鬚,穿著一件絲綢長衫,拿著一把描金扇子,綢帶飄
飄,緩緩而出,顯得很是瀟灑出塵,風流儒雅。
    他走到台前,仰頭一看,「哎喲」一聲道:「這台怎搭的這麼高,我跳不上。」他一手
搖著扇子,一手輕揚長衫,竟一步步地掇級而登(台高一丈八尺,旁有木梯是給搭台工人上
下用的)。他這個模祥,引得台下觀眾齊齊發笑。」
    上官謹到了台上,將扇子一合,把古飛雲上下打量,猛地把扇一指,朗然笑道:「找道
是誰,原來是你,河南的打穴名家古飛雲。幸會幸會。我正想領教你的打穴手法。」
    打穴、點穴的海內名家寥寥可數。他們二人雖素未謀面,但卻久己聞名。古飛雲一看上
官謹的裝束神情,已猜到此人便是遊戲風塵,江湖上聞名膽落的「鐵面書生」。他驀然一
驚,但隨又惱怒。他的輩份很高,他不能忍受上官謹的戲耍。
    古飛雲是受師侄胡一鄂的攛掇(唆擺)才來幫場的,他對岳君雄其實沒有什麼交情,也
談不到什麼好感。因此他一來時,就聲明不論勝負,都只打一場。這是給師侄一點面子的意
思。料不到這一場便碰到上官謹,但古飛雲平生罕遇敵手,心高氣傲,雖震於「鐵面書生」
的大名,但也還不怎樣放在心上。
    當下古飛雲怒目一盯,大聲發話:「你大約就是什麼『鐵面書生』了,在前輩面前如此
狂法?你亮兵器進招吧,我雖年老,決不含糊。」
    上官謹見他以前輩自居,不覺暗笑,論年齡古飛雲是要年長十歲八歲,可是論輩份,兩
家武學,素無淵源,這可從哪裡排起?他微微一笑,又將扇一指道:「晚輩對前輩要恭敬一
些,我就用這把扇子向你請教請教吧。」
    古飛雲鬚眉皆張,勃然大怒,氣憤憤地道:「啐,你怎的這樣小覷人?你既然不用兵
刃,咱們就比空手點穴的功夫。」
    上官謹又是微微一笑,將扇往前一遞道:「古『前輩』,你看清楚,我的兵器就是這把
扇子,不慣臨時換過別樣。」古飛雲一看,這把扇子外面,烏漆光亮,敢情是鋼骨扇子。而
且扇骨上梢兩邊,閃閃發光,很像磨利的刀片。
    他心中一動,點穴的兵器是「一寸短,一寸險」,他這把扇只長一尺左右,比自己的判
官筆還短,若上官謹真能用扇點打穴道,倒真是不容輕視的勁敵。
    古飛雲雙筆一交,喝一聲:「既然如此,你接招吧!」話未說完,判宮筆左右一分,
「雙風貫耳」,左筆庭點面門,右筆直指上官謹的「華蓋穴」。上官謹道聲:「來得好!」
身軀一晃,雙筆走空,他的「鐵扇子」已疾如星火地立奔古飛云「雲台穴」點來,古飛雲筆
往下沉,待砸碎他的扇子,哪料上官謹又改點為削,扇子輕貼筆身,便待上削古飛雲手指。
古飛雲急用「梅花落地」式,向下一撲身,隨即倏地一個盤旋,雙筆橫敲,向上官謹腿肚的
「環因飛穴」和「關元穴」撞去。上官謹「摟膝繞步」,走偏鋒,甩腕子,避招進招,扇挾
勁風,又斜向古飛雲的「左肩井穴」打來,古飛雲雙筆撞出,救招不及,急極力斜身繞步,
直搶出好幾尺外,才躲過這一招,當下面上也有點發熱了。
    上官謹毫不放鬆,緊跟緊打。一把扇子,竟給他舞弄得出神入化,忽地拿來作點穴撅
用,忽地又拿來作五行劍使,扇頭到處,全是直指要害穴道。古飛雲不敢大意,也把一身絕
技施展出來,雙筆劈、砸、壓、剪、點、打、撥、壓,一招一式也都極其圓熟,顯露出幾十
年純淨的功夫。
    兩人都是打穴名家,判官筆、鐵扇子,全是指向對方三十六道大穴。一招一式都是驚險
非常,霎時間拆了三五十招,古飛雲漸漸覺得招術發了出去,往往受到敵人牽制,不能隨招
進招,這時才深知鐵面書生,果然名不虛傳,又鬥了幾合,古飛雲左手筆一遞,「仙姑送
子」,直扎上官謹的分水穴。上官謹把身一躬,身移步換,迅如旋風,已轉到古飛雲背後,
古飛雲急翻身獻筆時,上官謹突地把扇一開,容他剛一轉身時,就斜踏中宮,向他面門上一
撥一扇,和他開了個大玩笑。古飛雲突覺涼風習習撲面吹來,眼神一亂,就給上官謹直搶進
來,鐵扇子倏張即合,橫裡一打,電光石火般擊中了古飛雲右腕的「關元穴」,登時當卿一
聲,古飛雲右筆墜在台上,上官謹已哈哈大笑,躍過一邊,把扇輕搖,連說:「得罪得罪,
承讓承讓!一時失手,『前輩』你別見怪。」
    古飛雲滿面羞慚,幾十年盛名毀於一旦,只好扔下兩句門面話,便縱下擂台,其實他還
該多謝上官謹,上官謹素來手辣,這次見他也是成名非易,而且有了一大把年紀,這才只給
他輕點了一下。這一下固然使他右手血脈登時不能暢通,但他也是老於此道的人,自己可以
立即解救,所以還能縱躍下台。
    古飛雲一下了台,上官謹也下了台。他在喝彩聲中,仍是一手搖著扇子,一手持著長
衫,一步步掇級而下。好像滿不把打擂當做一回事兒。
    岳君雄見又輸了一場,看看自己這方已是能手無多,正在心急。他所倚為靠山的噶布爾
大喇嘛,已站了起來,說聲:「岳老弟不必憂慮,待我上去做翻幾個,給你勝回幾場吧。」
    噶布爾這一登台,卻又與眾不同,別人都是單身上去的,他卻帶著一個小喇嘛,小喇嘛
還背著一個大皮袋,脹鼓鼓的,不知什麼東西?
    眾人都深深詫異。他和小喇嘛已縱上擂台,只見他先不「叫陣」,卻向做裁判的卓不凡
和楊廣達打了個稽首,問道:「在擂台上是不是任憑比試什麼功夫都可以?」
    卓不凡看了他一眼,隨即一字一句,清楚地告訴他道:「隨你的便,要比試什麼都可
以。但別人卻不一定要按你劃出的門道來比試。比如你要專比暗器,你可以盡量施展,但別
人卻不一定要用暗器來和你相鬥,也許他只憑空手就可打敗你的暗器呢。總之,你有什麼功
夫,只管賣出來好了。台規絕不干涉你。」卓不凡頓了一頓,又看了那小喇嘛一眼道:「但
台規只限兩人對打,不能以二打一。你們到底是哪個先上?」
    噶布爾大喇嘛笑了一笑道:「自然是我。」隨即喝令小喇嘛道:「把布袋打開!」在卓
不凡楊廣達驚奇的注視下,只見這一大一小的喇嘛,在布袋裡拿出一口一口的柳葉尖刀,這
種刀兩頭都有刀刃,中間卻是手握的柄。兩個喇嘛隨即繞場疾走,把一口口的尖刀插在擂台
上。霎時間布成了縱橫交錯的刀林,七十二口柳葉刀白森森的刀尖向上,映日生輝。插完之
後,小喇嘛自下台去,而噶布爾則躍在刀林之上,來回疾跑一遍,驀地在刀林中間,單足獨
立,脾睨作態,揚聲喝道:「喂,哪位請上來溜溜?咱們來一個刀林對掌。」
    噶布爾亮了對手,看擂的人齊齊矯舌,武學之中,梅花樁的功夫已是難練,何況噶布爾
竟用利刃替代竹木,擺成梅花樁形勢,若非輕功絕頂,武藝深湛,休說在上面對掌,連立足
恐也不能。
    獨孤一行見噶布爾昂首四顧,旁若無人,皺皺眉頭,心想自己這邊,輕功好的人盡有,
但刀林對掌,卻怕不容易應付,這非但輕功要好,而且得嫻熟踩梅花樁的功夫,又要精於掌
法,內外功夫都得爐火純青,不然稍一大意,就有喪身刀林,血濺擂台的危險。
    獨孤一行又想自己出去接這一場,他雖然自己也覺沒有很大把握,但憑著幾十年功夫,
料還不致落敗。但剛一起身,卻忽見到一個鄉下老漢,穿著直掇大褂,已走出人叢,行近擂
台,獨孤一行一看,大為驚詫,這人功夫好純,他並不奔跑,腳底下卻極其迅疾,晃眼間他
就到了擂台邊了。這功夫真是罕見的上乘輕功。但這人是誰呢?獨孤一行卻怎樣也想不出
來。
    正在獨孤一行愕然之際,丁曉已是喜形於色地對婁無畏道:「這老漢便是我的師伯。」
獨孤一行耳朵很尖,馬上拉著丁曉問道:「什麼?是你的師伯?你祖父太極丁只傳下兩人,
柳劍吟和你父親,你哪裡又來一個師伯?」丁曉微笑道:「說來話長,總之他是我的師伯便
是了。我是學過太極兩派的功夫的,這位老者是河南陳家溝太極陳的哥哥,如何不是我的師
伯?」
    原來當時陳派太極和丁派太極同負天下盛名,以前也約略提過。那時陳派太極的掌門人
是陳清平的後代陳永傳,排行第三,卻做了掌門。現在打擂的人是陳永承,排在第二,因為
潛心武學,很少在江湖走動,所以獨孤一行不認得他,連丁曉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他們對話未完,陳永承已上了擂台了,他並不蓄勢騰縱,卻是身軀平地拔起,嗖的一
聲,一起一落,也是單足輕點刀尖,「金雞獨立」,右足著刀,左足輕提,和噶布爾大喇嘛
相對而視,莞爾笑道:「你擺這玩意兒很不錯,我鄉下人沒見過,特地跑來玩玩。喂,你這
刀插得並不很牢,你可要小心點呀,不要自己閃下去。」
    噶布爾大喇嘛見這老兒貌不驚人,功夫卻很驚人,不禁心裡打突:「他們那邊到底有多
少奇材異能之士?連「鄉下佬』也有這種功夫。」但事到其間,但不容他不拼。他把大紅僧
袍一束,立了一個門戶,就請陳永承進招。
    這時台下千萬對眼睛,都看著這「鄉下佬」模樣的陳永承。只見他雙手下垂,腳步不丁
不八,掌心貼兩脾,指尖向下,十指微分。他竟隨隨便便地就像平日練掌一般,用「太極起
式」來應付強敵。
    噶布爾大喇嘛雙目圓睜盯住陳永承,只見陳永承笑道:「你還不發招?睜著眼看什麼?
等會就有好看的了!」噶布爾大喝一聲,猛地縱過兩口刀尖,嗖的打出一拳,其快無比。這
時陳永承已是在手立掌,指尖上斜,右掌心微扣,指尖附貼左臂曲池穴,以「攬雀尾」式,
左掌一撥敵腕,一披一攪,勢勁力疾,噶布爾慌不迭地收拳變招,陳永承又是身形微動,變
為「斜掛單鞭」,接著步轉拳收,成為「提手上勢」。他只是用太極拳的起手三個最普通的
式子,已把喝布爾最兇猛的「大力千斤拳」從容拆開,而且逼得喝布爾連連後退。
    這時台下暴雷的喝彩聲響成一片,就連婁無畏和丁曉也大為驚詫,他們都是精通太極拳
的了,但卻料不到師伯竟然可以像練拳一樣,以不變應萬變來拆招,他們不知當年太極陳
(陳清平)還更厲害,只以一手「攬雀尾」就打遍江湖。
    正當眾人看得神搖目奪之際,大家都不注意到有人疾跑到李來中跟前,好像報告什麼機
密似的。李來中面色微變,才一起立,忽又坐下,顯得很是焦躁不安。
    這時台上打得正緊,噶布爾大喇嘛已不敢搶著發掌,他展出西藏的羅漢拳對招,斫、
擺、切、打、撥、壓、擒、拿,沉穩迅捷,兼而有之,拳風虎虎,十分凌厲。陳永承的太極
拳展開,棚、摒、擠、按、探。捏、肘、靠,更是全身任何部分,都見功夫。
    噶布爾走了十來招,已覺得敵人非同小可,憑自己全身內外功夫,竟是難於應付。這時
陳永承忽又把太極拳拆散來用,一照面就是太極拳的第二十手「高探馬」,右掌猝擊噶布爾
上盤,噶布爾急右掌往外一穿,刷的一個「怪蟒翻身」,翻過一口柳葉刀尖,用出「大摔碑
手」,斜劈陳永承的右肩,陳永承一聲冷笑,「野馬分鬃」拆開掌勢,接著便用「倒攆猴」
反擊噶布爾下盤,噶布爾大吃一驚,身移步換,鍘閃過時,陳永承又已撲了過來!噶布爾正
待揉身進步,以「餓虎攫食」之式,探掌來切陳永承的右臂,但已來不及了,陳永承一個
「倒轉連環七星步」,一閃便攻,猿臂輕舒,噗的把噶布爾手腕刁住,太極拳借力打力,
「牽動四兩撥千斤」,只微微往外一帶,輕飄飄地似乎並不怎樣用力,就把喀布爾龐大的身
軀悠然舉起,在刀林之上,一個旋風舞,一聲長笑,就把噶布爾擲落台下,登時暈死過去。
    岳君雄這邊的人大驚失色,紛紛來救,罵聲叫聲,響成一片,卻沒人敢上台來(台上有
的是白森森的尖刀〕,台上陳永承卻不理不睬,他也像噶布爾剛上台時一樣,繞台疾走,只
是他一走過,七十二口柳葉尖刀,都齊齊折宙,只剩一小截深嵌台裡,還未拔出。陳永承再
雙足連環疾掃,把台上的刀片都掃落台下。笑道:「這些破銅爛鐵,須不能留在台上,阻礙
比試。」他下了台後,也不去見丁曉他們,便逕自離場,飄然去了。他來是為助師侄一臂之
力,目的已達,也就不辭而行。
    這場完了之後,李來中忽然找卓不凡談了幾句話,卓不凡面色陰暗,起立徵求兩方意見
道:「總頭目說;今日擂台較技,已比試多場,是不是可以暫停,移到第二日再打?他說他
有點事,恐怕不能在此逗留太久了。」
    卓不凡話聲方停,岳君雄已刷的一聲,掠上擂台,大聲喝道:「要暫停也可以,但得先
打過我和婁無畏這一場!剛才是朋友幫場,這回我和他得親自比試比試,才能算數。」接著
他又放緩聲調,面向李來中道:「現在不過是申牌時分,時候還早,再打一場也花不了多少
時間,總頭目,你就看完再走吧。」原來岳君雄見比了九場,自己這邊竟是一勝二和六負,
比對之下,淨輸了五場,心中十分氣忿,而且自己這邊,能手幾乎盡出,再讓別人打下去,
恐怕敗得更慘。因此,他趕著要和婁無畏打一場,他雖嘗過婁無畏的匕首滋味,但他見婁無
畏只是三十來歲,不信他的武功會有所傳之甚。他是想勝回一場,然後趁勢收擂,明天再借
故不打。這樣,就不至在萬目睽睽之下,失了面子。
    他著急要打,婁無畏更急,婁無畏心切師仇,深恐今日罷擂不打,會生變故。他見岳君
雄先上台索戰,心中大喜,岳群雄話未說完,他已疾如電光火石,輕如飛燕波流的霍地跳上
台來,接聲說道:「很好,咱們先打了這場再說。」他嗖的一聲;拔出了爛銀劍,亮開劍
訣,左手齊眉,右手抱劍當胸,挺然卓立,喝道:「岳君雄,你還不動手,可是要等著交待
交待後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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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君雄勃然大怒,罵道:「你有多大本領,敢如此放肆。」他的劍早已拔出,身形一
晃,便踏偏鋒進劍,劍光繞處,刷的便奔婁無畏左肩刺來。
    婁無畏兀立如山,動也不動,容得岳君雄劍尖堪堪刺到,突狂笑一聲:「來得好!」隨
手把劍一揮,「金雕展翅」疾如電掣,便向岳君雄左臂揮來、
    猝起不意,心膽俱寒,岳君雄料不到婁無畏劍招競這樣老辣,急忙扭身,斜滑步,好不
容易才避開這劍。說時遲,那時快,婁無畏已是身隨劍走,劍隨敵轉,爛銀劍寒光閃閃,把
岳君雄圈在劍光之中。
    岳君雄學過袁公劍法,袁公劍法以輕靈迅捷見長,原也是江湖上罕見的劍法,但岳君雄
卻學得並不很精,他初時還以為憑這套劍法,定可制服婁無畏,不料一施展開來,才知自己
比不上別人。他迅捷,婁無畏比他更迅捷;他輕靈,婁無畏比他更輕靈。只見婁無畏運劍如
風,鷹翔隼刺,使到疾處,一片青光揮霍,只見劍光閃閃,連人影也沒在劍光中了!
    劍光揮霍,劍風虎虎,劍法縱橫,婁無畏和岳君雄在擂台上風馳電擎地大戰起來。拆了
三十多招,岳君雄已漸漸覺得自己這口劍,遞出招去,往往給敵人劍式封住,無法進招。而
婁無畏則越鬥越勇,太極奇門十三劍中,又夾雜著飛鷹迴旋劍法,吞吐抽撤,時如鷹隼飛
天;擊刺截斬,時如猛虎伏地。岳君雄氣焰全消,方知自己本領,真不是人家對手。但幸岳
君雄的袁公劍法,雖未爐火純青,也有相當火候;他拚死命只守不攻,婁無畏暫時還不能得
手。但台下群雄,已全都看出,只要再戰下去一些時候,岳君雄必定有血濺擂台的危險。岳
君雄這邊的人,全部緊張起來,已漸漸移近擂台邊了。擂台規矩,周圍十丈方圓之地,不許
有人,而岳君雄這邊的人,已站在「禁區」的邊緣了。
    正在台上拚死忘生,台下緊張萬倍之際,忽地大校場中,數萬看擂的人,齊都聽得遠方
好似有悶雷之聲,一連幾響。仰觀頭頂,卻又是陽光耀眼,萬里無雲的睛空,這天氣哪裡有
些兒雨意?哪裡會有雷聲?但幾萬人的耳朵,不會同時作怪,再聽一聽,那雷聲已越來越明
顯了!
    變生不測,萬眾驚疑。正當其時,突地有幾騎健馬,飛奔而來,鐵蹄翻騰,塵沙蕩起。
這幾個馬上人騎術精絕,一入場中,就立刻繞過人群,策馬進入跑道,(跑道是不許人站在
裡面的,那是練馬射箭的地方。)加鞭如飛,瞬息之間已衝到李來中的面前。為首的一下馬
和李來中說了幾句,李來中立刻面色大變,趕忙站起,向裁判台上的卓不凡,楊廣達搖手示
意。
    這時擂台上也有了激烈的變化,岳君雄已是在生死俄頃之間!他使了一招「寒雞拜
佛」,劍往外展,正取婁無畏的中盤,卻給婁無畏劍柄微提,劍尖下垂,刷的便往左猛
「掛」他的兵刃,他正待變招,婁無畏已是身形略俯,左手劍訣上指,指尖直抵岳君雄額
角,右腕倏翻,爛銀劍「白鶴亮翅」,猛然一撩,刷地截斬岳君雄脈門!
    岳君雄看看就要血濺擂台,便正當婁無畏展劍去截斬他的脈門時,卻驀地有幾縷寒星,
自台下飛上,敵方竟不怕冒犯打擂台的大禁,在台下發出暗器,幹出卑鄙之行。
    在擂台上相打的人,當然不會注意到台下的暗器。婁無畏猝遇偷襲,若是他人,非受傷
不可。但婁無畏輕功超卓,又曾跟雲中奇習「聽風辨器」之術,他百忙中,騰身湧起,斜身
下落,避過了台下打來的三枝鳳尾鏢,一支甩手箭。而岳君雄也早趁婁無畏躲閃暗器之際,
急急縱下台去了。
    婁無畏大怒,使開爛銀劍防身,便待下台追趕,丁曉也一掠數丈,迫近禁區,錢鏢疾
發,但因距離過遠,竟射不著岳君雄,這時台下暗器亂飛,台上鐘聲大作。
    義和團總頭目李來中不顧危險,縱上擂台,鬚眉皆張,大喝停手!卓不凡、楊廣達兩位
老英雄,也解開防身軟鞭,跳到擂台上護衛。
    李來中舌綻春雷,大聲喝道:「停!停!洋鬼子都快打來啦!據報,洋兵現距離北京不
足三十里,已與我先鋒部隊接觸,剛才大家所聽到的,就是洋鬼子的大炮聲。」李來中這一
大喝,如迅雷貫耳,頓時間暗器停飛,人聲靜下。原來當時六國聯軍(奧、意兩軍未到)約
四萬人,自天津沿運河兩岸向北京進發,通州大本營,因李來中主力撤離,清軍不戰而退,
一路退一路焚掠,等於替聯軍掃清道路。通州離北京僅四十多里,聯軍一入通州,把房屋焚
毀一空,立刻就向北京進發。聯軍突入通州之時,也正是開始打擂之時。
    李來中報告了通州失守的消息,又報告了另一個驚人的消息,西太后、光緒帝已逃出京
城,御林軍現在也逃散了。到緊要關頭,口口聲聲請義和團來「扶清滅洋」的清廷,丟下義
和團不理了,這還不打緊,據報告,還有清軍聯同洋兵打義和團的。李來中怒嚷道:「媽巴
子的,咱們給慈禧(即西太后)這老妖婦賣了!弟兄們,立即回營,擂台之事,以後再
說。」
    李來中話聲一完,突有一條人影,捷如猿猴,盤躍上大校場中的旗桿,那旗桿高五丈
余,比擂台高得多了。那人瞬息之間就到桿頂,單足一立,眾人一看,正是丁曉,只見他大
聲喝道:
    「稍停一停,我們要打洋鬼子,也要肅清內奸,免得他們在裡面搗亂,誰是內奸,就是
岳君雄他們。他們是要『保清』的,你看現在清廷對我們怎麼樣?」
    岳君雄這邊的人現聽得李來中報告洋兵向北京進發時,已紛紛向後面退,(他們也還不
知洋兵會來得這麼快,以致滿清的貴族官僚逃走時,也顧不了他們這批奴才了。)這時丁曉
厲聲大喝,他們就拉兵器,嘩啦啦地往外奔逃,大校場中數萬人同時吶喊,有的已往前追。
李來中急又鳴鐘喝停!喝道;
    「弟兄們!冷靜!冷靜!他們逃出去就算了。咱們來不及理他們了,抵抗外敵緊要。軍
令要你們趕快回營!」
    丁曉也喝道:
    「我擁護總頭目的主張,現在總算認清內奸的面目了,他們終逃不掉的,事情緊急,先
打外敵,慢慢再和他們算帳。」丁曉是為了顧全大局,他目的已達——敵我已劃分明,毒瘡
不至在裡面潰發了。也就把個人的仇恨暫時擱開了。
    這時擂台的虎鬥龍爭,暫時結束,另外展開了中國老百姓抵抗侵略的驚天動地的壯烈戰
鬥,義和團以原始刀矛武器,在北京抗擊了八國聯軍!
    中國在咆哮,大地在震撼。中國樸素的農民,第一次在全國範圍之內,拿著大刀、長
矛、木棒、鋤頭,展開了對外來侵略者的抗擊。是的,他們簡陋的原始武器,抵擋不了八國
聯軍的槍炮,然而他們的行動,表現了中國老百姓的精神,他們不能忍受任何人騎在他們的
頭上,誰敢欺侮他們,他們就要和誰拼下去。經過了義和團的事件,西方列強,也感到中國
人是不容易「對付」的了,八國聯軍的統帥瓦德西當時就說過這樣一句話:「瓜分一事,實
為下策。」他也不能不震撼於中國民氣的不可輕侮了。
    義和團失敗了,但這失敗卻是另一成功的起點,他們退出了城市,退入了鄉村,不再是
幾十萬人的大集團,而是結合著數十數百人的小部隊,火種沒有熄滅,火種埋在民間。
    在李來中退出了北京時,他才感覺到柳劍吟以前勸他不要入北京的話是對的。他們還沒
有條件進入大城市,他們應該做的是生根在廣闊的農村。
    京津失陷之後,混入義和團中的壞分子都完全清洗出去了,而滿清政府,也完全露出了
猙獰的面目——對外諂媚,對內「鎮壓」的面目。它竟然和聯軍一起「會剿圍匪」,中國老
百姓,又受了一次大教訓:封建的統治者,是無論如何也不能信賴的。
    婁無畏在群眾的激流中,對他以前的消極頹唐深深慚愧。他和丁曉隨一部分義和團流散
東南,他應了他自己以前所說過的話「我這一生將在江湖飄泊終老了」,然而有一點不
「應」的是,他不能算是「飄泊」,因為到處有人歡迎他們。他和丁曉在東南的幫會組織
上,很做了些工作。他沒有結婚,丁曉每逢勸他結婚時,他就在彈劍長嘯。
    至於柳夢蝶呢?她沒有和婁無畏在一道。她的情緒很是複雜,她心痛父仇,又傷左含英
之死。她雖尊敬她的大師兄,卻不願和大師兄在一起。婁無畏也默然無語,沒有勸她。這一
來是他也不願挑起心裡的創傷,不願讓情感的葛籐,給他不必要的煩惱。二來也是想火種能
在四方點起,會好過聚在一處。
    讀者或者會問,柳夢蝶為什麼不和婁無畏結婚呢。這一問,是我們這一代的想法。在他
們那一代,柳夢蝶的想法是:她已經是左含英的人,而且她曾付給左含英以最真摯的情感,
她不願再度捲入情感的漩渦。
    她到山西省母,服侍到她的母親死後,就飄然來到塞外,在大絡河畔,承繼了心如神尼
的古剎。那時慧修尼姑也已經老了。在柳夢蝶到後不幾年,她也死了。
    從此柳夢蝶就在塞外削髮為尼,她雖做了尼姑,然而這個尼姑卻與眾不同,她常常在塞
外獨自去來,遇到不平之事,一樣伸手去管。她和塞外牧民建立了友誼,常常給他們說義和
團的事跡。塞外的牧民,常在皚皚的鹽湖之濱,茫茫的草原之上,看見她的青鋼劍,寒輝映
日,還似當年。他們不知這個美貌尼姑,曾經歷過那麼多滄桑世變。正是:前塵回首不勝
情,龍爭虎鬥京華暮。
    尾聲 月冷京華 卅年一覺江湖夢 秋寒塞外 萬里西風瀚海沙
    天蒼蒼,野茫茫,自柳夢蝶「遁入」空門,寄身塞外之後,她的蹤跡已隱沒於草原荒漠
之中。可是江湖上還沒有忘記她,時時談起她的事跡,她的牟尼珠絕技,還似神話一樣在江
湖上流傳。
    北京保清派的首領,害死柳劍吟的岳君雄,在八國聯軍入北京之後,也已不知所終,可
是據江湖上的傳說,他的同黨,曾參加暗算柳劍吟夫婦和左含英的人,卻一個個死得很是離
奇,頭一天還好端端的,第二天就暴斃了。這些人也大都已是隱姓埋名,可是死後,他們的
來歷,終會有人知道。江湖人物,多猜疑是婁無畏、丁曉和柳夢蝶幹的事情。雖然江湖之
上,沒有誰發現柳夢蝶到過中原,但據傳有幾個岳君雄的黨羽,是給暗器打中穴道死的,這
手絕技,除了柳夢蝶外,已很少人會了。
    還有一件與柳夢蝶相關,為江湖上最感興趣的是:十餘年後,老拳師左璉倉(左含英的
父親),曾帶一個少年在江湖歷練,這少年據左璉倉說是他的孫子,也即是左含英的兒子,
這人的相貌,很有幾分似柳夢蝶,使的也是青鋼劍。雖然不會打牟尼珠,可是金錢鏢卻打得
很好。
    光陰荏苒,在八國聯軍入京之後十餘年,愛新覺羅皇朝(清朝)終於倒下去了。雖然跟
著來的還是軍閥割據,可是東方的曙光,已漸漸要透出黑暗的雲幕了。
    中國又經過一個大的變動,但柳夢蝶還是蹤跡渺然,一直到三十餘年前一個秋天,筆者
在塞外一座古剎投宿,無意之中,碰到一個老尼姑,空山夜話,才知她就是鼎鼎大名的柳夢
蝶。至於那兩個深宵來訪的「怪客」(見楔子),一個是丁曉的兒子,一個就是左含英的兒
子。
    當晚,那老尼姑將一些前因後果一一告訴筆者,待話將完時。雨聲也已歇了。她和那兩
個漢子不等天明,就出去料理他們「未了」之事,而筆者也匆匆上道了。
    再過些時,筆老回途重經大黑河畔的古剎,已不見那老尼姑的影子。只是其後聽得武林
中人說陝西有一個隱居的大紳士,雖然年過六旬,卻是精神健鑠,體魄極佳,不知怎的,有
一晚突然被人刺死,連頭顱也不翼而飛,後才有人偵知,這人就是當年曾叱吒一時的岳君
雄。
    筆者聽了這段「新聞」,不由得腦海中泛起那老尼姑的影子,似乎看見她仗青鋼劍,挾
牟尼珠,在瀚海(沙漠)揚沙,陰雲蔽日之際,穿過漠漠荒原,遠尋仇人手刃。正是:

    金戈鐵馬江湖夢,夢覺天涯,明月胡笳,處處天涯處處家。
    龍爭虎鬥卅年事,事渺人遐,遙望京華,萬里西風瀚海沙。

                                        ——調寄採桑子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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