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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樓雨晴]【縣令太狂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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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9:08:3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縣令太狂妄〈大清有喜套書1〉樓雨晴

嘩!新官上任三把火!聽說那個新上任的縣令辦起案來六親不認,
連她的貝勒哥哥去說項,竟也碰了個軟釘子,被他拒於門外!
這個深得民心的縣令竟然如此狂妄,究竟他是有多了不起?
她蘭熏格格倒想會一會他、瞧瞧他是何等優秀的人物?
哼!不過是一個小小縣令,她非得挫挫他的威風不可!
沒想到初次和他見面就糗態百出,成為她永遠洗刷不掉的恥辱~~
她可是被皇奶奶捧在手掌心裏的寶貝格格呀,
怎麼這傢伙竟然三番兩次不買她的帳,
還老是欺侮她、戲弄她,真是被他給氣死啦!
俊雅出塵、風骨不凡的封晉陽,雖然只是個小小縣令,
但是卻與蘭熏格格有著非常非常深遠的緣份。
雖然蘭熏格格是出了名的嬌貴、出了名的驕縱,
可她遇到誰都潑辣,就是拿他沒辦法,哈哈~~
他是打定主意要討她做老婆,誰也攔不了他……

男主角:封晉陽,女主角:蘭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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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9:08:46 |只看該作者
楔子

英雄難過美人關,自古皆然。

於是,明朝末年,有山海關守將吳三桂沖冠為紅顏,引清兵入關,從此開啟了大清皇朝的全盛時期。而,大清入主中原之後的第一位君主——順治皇帝福臨,又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五歲登基,自幼即聰穎過人的福臨,雖流著滿人血統,卻對中國文化心生嚮往,由漢字不識一個,到苦心鑽研治國經史、詩詞歌賦、諸子百家、醫書藥典等等,豐富的學識與涵養,遠遠超越中國歷代君主。

也因此,他懂得,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的道理。在政治上,他胸懷大度,英明睿智,在氣質上,卻又過於善感多情……

君臨天下,擁有千萬子民的一朝天子,本該是尊貴、驕傲的。論涵養,他學識豐富;論外貌,他俊秀出眾;論威勢,他坐擁極權,江山就在腳底之下;嬌妻美妾、錦衣華服,人生到達巔峰……

然而,他不快樂。

站在最高處,內心的空虛無處可訴,他要的,只是一個知他、懂他的貼心伴侶。然而後宮爭寵、權利鬥爭,卻令他只想遠遠逃開。擁有了天下,唯一想得的知心紅顏卻成奢求,一呼百諾的尊榮、後宮三千的風華,再也掩蓋不了他的寂寞。

許是上天垂憐,十八歲那年,他遇上了宿命中的那名女子,首度識得情滋味,明白了何謂生死相許,為她傾注一生癡狂,後宮三千佳麗形同虛設。

董鄂妃,福臨今生唯一摯愛的女子。她溫婉多情,善解人意,完完全全佔據了他全部的感情。福臨心煩時,她撫琴為他解憂;福臨徹夜批閱奏摺,她在一旁研墨,陪伴在側;福臨醉臥寢榻,她守候一旁,待夜裏酒熱散去,殷勤探詢,終宵不能成眠;福臨盛怒之中錯下決定,她直言敢諫,甘犯龍顏——只因她明白自己若是不說,事後他發現錯誤也必然後悔。?

如此知心紅顏,福臨怎能不癡?怎能不狂?

除了她,福臨眼中再也看不見任何女子,兩人朝夕相依,濃情不渝,董鄂妃傳出身懷龍種的喜訊時,福臨欣喜若狂,生下玉雕般靈澈俊秀的四皇子後,便已決意立為太子。

這般榮寵恩澤、這般狂熱熾烈的情感,發生在帝王之家,註定是不被允許的。也許是過多的恩寵超出董鄂妃所能承載,折了她的福壽,正月二十四日,未滿周歲、倍受父親寵愛的尊貴小皇子——愛新覺羅壙志,在來不及立為太子前,出乎意料地夭折了!

這對相愛至深的福臨與董鄂妃來說,無疑是沉重的打擊,福臨強忍哀傷,為愛子修建陵園,禦碑上親撰親題「皇清和碩榮親王壙志」,將其視為「朕第一子」——完全無視于二皇子福全,三皇子玄燁的存在。這當中不僅僅包含了他對早夭愛子的痛惜,更代表了他對董鄂妃深摯不移的情感。

身子本就羸弱的董鄂妃,幾乎承受不住失去愛子的悲慟,日漸憔悴,終至抱病,福臨心急如焚,延請各方名醫,但都不見起色。纏綿病榻年餘,終至撒手人寰。

接連著失去愛子與愛妃,縱是鐵打的心也難以承載,董鄂妃與壙志的死,等於是帶走了他的半條命,以及對人生的熱愛、生存的希望,他數度尋短,欲追隨妻兒而去,只是貴為萬乘之尊,身系萬民生計,又如何能從心所願?

或者是為自己的悲傷尋找出口,也或者只是尋個心靈的平靜,從此潛心修佛。

對於一個早已無罣無礙,心如死水的人而言,活著只是一具行屍走肉,憑著自身意志,強自撐持不了多久,便身染重疾,撒手紅塵,臨死前,立下詔書,指定由八歲的三皇子玄燁接掌江山。

年僅二十三歲,福臨走完他短暫卻也美麗的一生。

從壙志到董鄂妃,甚至是福臨的死,在深宮之中引發太多的傳聞。

也許,從董鄂妃受寵的那一天開始,便已註定了這一連串悲劇的開端,沉醉在纏綿瑰麗的愛情之中的兩人,完全忽略了後宮所埋藏的危機,那些個陽光之下的爭寵手段,自古以來便已存在于三宮六苑,於是,未解人事的壙志,成了後宮鬥爭下的第一個犧牲品。

也有人說,福臨並沒有死,只是受不了打擊,心灰意冷之餘,拋卻俗世塵緣,遁入空門,出家為僧去了。

眾說紛紜,傳言,怎道得盡呢?

不論真相如何,屬於福臨的故事已完整落幕,總會有另一段美麗愛情取而代之,在世界的另一個角落展開,而那段關於多情天子與絕麗寵妃生死相許的淒美愛情,隨著歲月悠悠,埋藏在深宮之中,成為一則永遠的謎團,直到逐漸被世人所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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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9:09: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為官者十有九貪,這,也是自古皆然。

安陽,這個不起眼的小鎮便有一例。

前任安陽縣令,為官不正,魚肉鄉民,百姓早已怨聲載道,敢怒不敢言。

直到上級查獲貪贓枉法的實證,將其革職查辦,同時也指派新任縣令接掌職缺。

聽說,這新任縣令是今年的新科狀元,年紀極輕,氣度過人,文采一絕,進京面聖時,極受萬歲爺賞識,前途無可限量。

只是受夠教訓的安陽百姓,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一扯上官,能有多遠就避多遠准沒錯的,何況一名年紀輕輕的小夥子,嘴上無毛,辦事能有多牢靠?

反正衙門不就八字開,那是有錢人打交道的地方。

然而,這新任縣令似乎並沒有眾人所以為的不堪,他一上任,便大肆整頓府衙內鬆散的紀律,嚴禁私賄舞弊之陋習,同時革新舊縣令所遺留下那些漏洞百出的政策,年紀雖輕,卻有著過人的膽識及魄力,辦案果斷明快。

衙門,不再是有錢才能走動的地方,而是為了使冤屈得以伸張,漸漸地,安陽百姓一改為官者作威作福的舊觀,市井之間口耳相傳,談論這位新到任的奇特縣官。

這當中,包括了審理地方首富朱老爺的那樁案子,至今依然頗受百姓推崇。

話說朱老爺前年納了個年輕貌美的小妾,極盡寵愛。數月前,小妾指控朱老爺唯一的兒子,因為老爺對她疼愛有加,早已心生不服,背著老爺屢屢調戲她,還將老爺贈予她的一些價值連城的珠寶首飾給偷了去。

新縣令一聽,大為光火,公堂之上便疾言怒斥:「本縣生平最痛恨雞鳴狗盜之輩,枉你看似一派斯文的讀書人,背地裏卻淨幹些見不得光的鼠輩勾當,若不嚴加查辦,本縣將如何對全安陽縣交代!」

說罷,便將朱少爺給押入大牢,擇日候審。

這般不分青紅皂白的審案法,看得百姓搖頭連連,暗歎又一個是非不明的昏官。

殊不知,新縣令心中另有盤算。

他一面暗中派人調查小妾與朱少爺平素的為人,發現朱少爺果然是個讀書人,待人溫文謙和,知書達禮守分際,反倒是那名小妾,骨子裏本就不安於室,平日騷媚妖嬈,早不知讓朱老爺當多久的烏龜了。

偏偏朱老爺迷戀女色,年邁昏昧,一逕聽信寵妾挑撥,虧待了唯一的兒子。

再加上朱老爺如今年事已高,小妾更是處心積慮的算計著將朱少爺逐出府去,好接收家產,今天會鬧上公堂,倒也在意料之中。

另一方面,他也算准了理虧之人,必會有後續動作。

果然,當夜小妾便隻身來訪,披風底下衣著撩人,媚骨盡現,不僅僅重金酬賄,更以色誘之。平日本就作風大膽,眼前又是這麼一個俊雅出眾的男子,怎可能錯失良機?

對於飛來豔福,他不正經地笑道:「來日方長,何須急於一時?」

隔日開堂審訊,小妾有如吃了定心丸,有恃無恐。

朱少爺堅持不肯認罪,新縣令於是命官差由朱少爺房中搜出了贓物,要小妾認認是否屬她遺失之物。

小妾愣了愣,沒想到會有意料之外的狀況,但轉念一想,可能是縣令的巧計安排,也就連連稱是的配合著,反正本就是誣告。

「確定是你的東西?」縣令再三詢問之後,臉色一改,厲聲暍道:「大膽刁婦,你可知此物由何而來?這可是大內皇宮之物,私藏國寶,是滿門抄斬的死罪!」

沒料到小小的爭家產事件,會弄成殺頭的死罪,小妾魂都嚇飛了,連連搖頭。「啊,我看錯了,那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東西!」

「到底是還不是?!沒證物如何告得成?既然你堅持要告,那此案本縣會嚴加徹查。」

深怕再弄出什麼枝枝節節,小妾急忙說:「我想,這應該是誤會,我不告了,不告總成了吧?」

「你是說,你誣告了朱少爺?被告如果不予追究,可以大事化小,但誣告與愚弄朝廷命官,依律當責三十刑棍,以儆效尤,你服是不服?」

挨板子總比殺頭好,小妾哪敢再吭聲?也幸好朱少爺胸襟寬厚,才得以善了。

這事也讓朱老爺看清愛妾的真面目,並對兒子心懷愧疚,發誓要好好補償。

這一案,辦出了小妾的城府心計,辦出了朱少爺的溫文仁厚,辦出了朱老爺的耳清目明,更辦出父子親情與一家和樂,兼顧了情、理、法,誰還能將這新任縣令當泛泛之輩看待?

除此之外,幾樁挑戰皇親、不畏強權的案子,更是辦出了安陽百姓對他的愛戴。

漸漸地,這個名字深刻地刻劃在每一個安陽百姓的心中,流傳詠歎——

封、晉、陽。

○●○●○●○

肅親王府幽蘭閣內——

纖白素手挑起幃帳,嬌慵身軀懶懶坐起,朝外頭輕喊:「瑾兒——」

「格格,您醒了?」外頭聽候差遺的貼身侍兒趕忙推門而入,動作俐落的掛好紗帳,整理床褥。

「現在什麼時候了?」

「回格格的話,已經申時了。」

「我睡了這麼久?」蘭熏攏了攏披落肩頭的長髮,坐到菱花鏡前。

瑾兒旋即接手,幫她梳理一頭比黑緞還柔亮的雲絲。

「格格,您真是美極了。」每每幫她梳妝,總忍不住要讚歎她的絕麗姿容。

蘭熏微微挑眉,凝視著鏡中映出的美麗容顏,沒說什麼。

一雙翦水明眸,蕩漾著秋水如波;黛眉不畫而翠,朱唇不點而紅,粉腮瓊鼻,巴掌大的臉兒,讓她看起來就像尊細緻的玉雕娃娃。

她很清楚自己有多美,初見她的人,不論是男是女,總會有一瞬間的閃神。

也因此,自她滿十五之後,求皇上指婚的皇親貴胄,多到數不清。

她是自傲的,因為她有自傲的本錢,有人攀她的家世,有人迷戀她的美貌,她卻誰都看不上眼,她蘭熏格格的男人,必須是絕俗不凡、傲視群倫的,那些凡夫俗子,配不上她。

「我哥出府去了?」

「沒。克善貝勒在書房裏和手下談事情。」

談事情?她疑惑地側過身問:「知道他們談些什麼嗎?」

「格格不曉得?」瑾兒驚異道。「貝勒爺最近為了那個行事囂張的安陽縣令正頭疼著呢,這事府裏上下已經傳得人盡皆知,大夥兒都在談論了。」

「到底什麼事!」這世上也有讓她哥這當朝權貴頭疼的事,她倒有興趣聽聽。

「就那個新到任的安陽縣令,好象叫封什麼陽的吧,新官上任三把火,迫不及待要表現自己有多了不起,麻煩都找到咱們府裏人的頭上來了,就連貝勒爺親自去說項,也讓他一句:『本縣一律依法行事,秉公處理,不勞貝勒爺擔慮。』意思不就是說,『我在我的地盤上做事,你管不著』?!一點情面都不講!

「貝勃爺都快氣死了,沖著他撂話說:『好你個安陽縣令,哪天你就不要犯在我手上,否則咱們走著瞧!』他卻連眉都沒皺,沉喝一聲:『送貝勒爺回府!』

「連萬歲爺跟前的紅人都敢得罪,格格,您說這安陽縣令是不是很不知死活?我看哪,他早晚會死得很難看!」

「是嗎?」蘭熏沉吟。如果瑾兒所言無誤,就不曉得這安陽縣令是清廉如鏡,一身凜然之氣,還是自命清高,逞一時之勇。

「他辦的是誰的案子?又是怎麼辦的?」

「就貝勃爺最倚重的那個心腹,聽說他有了心儀的女子,也差人下了聘,沒想到對方出爾反爾想毀婚,還冒出個未婚夫,就這樣鬧上公堂,本以為安陽縣令多少會賣貝勒爺一個人情,沒想到竟將貝勒爺給轟出府,那名女子也判給了原來的未婚夫,還罰貝勒爺的人奉上三十兩銀子當成祝賀禮金。」

蘭熏輕笑。

在滿朝文武之中,萬歲爺對肅親王府的榮寵已是少有人能匹敵,膽敢如此挑釁權勢的,還真沒幾人。

哥一向最好面子,不難想像他會氣成什麼樣子,這下他要不卯起來整死小縣令,那才奇怪呢。
蘭熏被挑起了好奇心,極想會會此人。

隨著心念一轉,她唇角笑意一收,揚聲道——

「瑾兒,備轎!」

○●○●○●○

街道上,人聲喧囂。

蘭熏掀開轎簾,看著熙來攘往的人潮,每個人各司其職,雖然忙碌,表情卻都是平和滿足的。

「瑾兒,停轎。」

「格——」

她揚手阻止。「我想下去走走。」

「是!」瑾兒恭敬地扶她下轎。

蘭熏隨處走走逛逛,小小縣城,呈現出安居樂業的繁榮景象,看起來,這安陽縣令也非泛泛之輩,他將安陽縣治理得極好。

她一路往人潮聚集處走去,人潮一多,將亦步亦趨的侍兒給沖散,待她發現,已尋不著瑾兒蹤影。

反正他們自會尋來,她不甚在意,停留在古玉攤前隨意挑看把玩,聽見一旁的人說起他們的英明縣令今兒個會上萬佛寺上香,為安陽縣祈求一整年的安定順遂。

她凝思了會兒,問道:「請問萬佛寺在哪?」

大嬸抬頭看她,表情很奇怪。

她不解地順著她打量的目光審視自己。「有什麼不對嗎?」

「姑娘,你很美。」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蘭熏點了下頭,不特別在意。「所以?」

「應該不愁找不到好婆家。」大嬸接續。

這還輪得到你擔心?

「再所以?」

「我們封縣令,是少有的正人君子,多少閨女主動接近他,他都坐懷不亂……」

有關封晉陽的事蹟,她已經聽夠太多的歌功頌德了,真的不需要在大街上來這一手。

「那結論呢?萬佛寺到底在哪里?」她只是問個路而已,這大嬸不會就這樣和她話起家常來,她非常介意如今幾近於三姑六婆的形象。

大嬸的表情一變,像在看一個病入膏肓的患者。「姑娘,我好言相勸,你怎麼就聽不進去呢?」

「好……言相勸?」有嗎?有嗎?她承認啦,她沒有很用力的聽,可是真的聽不出來她勸了她什麼啊!

「是啊,我不是說,你這麼漂亮,一定找得到好婆家,我們大人正直凜然,你又何必去自討沒趣?」

「呃……啊?」這一愣,直接愣上九重天。

這阿婆的意思,該不會當地是那種恬不知恥,主動黏上去勾引男人的騷媚女子吧?

「你、你以為——我是要去糾纏封晉陽?」

大嬸歎了口氣。「唉,像你這樣的女子我看多了,大人確實是少見的美男子,但是他也早言明,目前無心成家,他公務繁忙,你們就別再去騷擾他,徒增困擾了……」

美男子?騷擾?還徒增困擾?!

蘭熏一口氣悶在胸腔,差點憋死!

「我管他是美男子還是再世潘安,我對他——一、點、興、趣、都、沒、有!更加不會吃了他,用不著你們防賊似的幫他擋駕!」

「那你去萬佛寺做什麼?」一道道不諒解的目光射來,企圖用眼神謀殺她,像是不滿她用輕慢的口氣,辱沒了他們心目中完美的天神。

「我就不能去上香嗎?只有你們了不起的大人能去?」

這封晉陽算個什麼東西!她會去糾纏他?!

向來只有男人愛慕她的分兒,永遠被捧在手心上的蘭熏格格,何曾受過這樣的羞辱?
「是嗎?」擺明瞭不相信她!

真是夠了!

她忿忿然轉身,決定不再繼續忍受這些不長眼的愚民!

碰了幾次壁之後,總算找到了萬佛寺。

一路下來,她是清楚見識到安陽百姓對封晉陽推崇與愛戴的程度了,還見識得一肚子火。

似乎自從她一踏進這裏,就變得人緣極差,連路邊的野狗都懶得瞧她一眼,以往眾星拱月的優勢完全蕩然無存!

領悟到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她只好不情願的改口,說她是封晉陽的遠房表親,誰教她在人家的地盤,這才有人告訴她,菜販還塞了一堆青菜蘿蔔送她,推都推不掉……

有沒有搞錯,她全身上下,哪一點像是鄉下來的?她會稀罕那些粗鄙俗物?

是她以往的高貴氣質都灰飛煙滅了,還是這些人的眼睛全放在口袋裏?

剛想著,耳邊傳來一陣叫喚。「姑娘——」

她回過神,懶懶地抬眼望去。「叫我?」

「對,麻煩你幫我看一下攤子,我內急,想去解手。」香燭販子匆匆對她說道,也不等她應聲就往暗處跑。

她當場傻愣在廟前。

這、這、這——

當她是浪女,好,沒關係;把她看成村姑,可以,勉強忍受;但是現在,連香燭販也來湊熱鬧,這——這就真的很過分了哦!

「姑娘,給我一份香燭。」

蘭熏左右瞧了瞧,確定眼前的男子是在對她說話,她不敢置信地指著自己。「我?」

「不然呢?」男子奇怪地反問。

「我像賣香燭的?」無法接受打擊,再度確認。

男子學她左右看了看,堅定地朝她點了一下頭。「相信我,再也沒人比你更像了!」

她已經分不清是想氣還是想哭了。

她真的那麼像市井村姑嗎?

順著他的目光打量自己,這一看,只差沒昏倒。

左手抱了一大把青蔥蘿蔔,右手拎著土雞,是鄉民們憂心他們的英明縣令日理萬機,會累壞身子,要她順道拿去幫他補補身子,至於胸前抱著的香燭,是正在兜售的販子急著去解手,隨意塞到她身上的……

就算本來不像村姑,現在也很像了!

像要撇清什麼,她將手邊的東西全扔開,逃避現實地想挖個洞來躲。

「老闆,我的香燭——」

「老闆死了!」她悶吼。

「不會呀,我瞧你人挺健朗的——」

「我、不、是、老、板!」她很火,真的很火。

他點頭。「那,老闆娘,這香燭多少錢?」

他是聽不懂人話嗎?「你問我,我問誰?」

堂堂大清格格,淪落到這步田地,任誰都會想哭的。

她無法再忍受更多,轉頭往廟裏去。

她和此地犯沖,才會一踏進這裏就諸事不順,一定是!她得去拜個神求平安、求順心!

「還是,老闆的女兒——」身後冷不防又一陣叫喚。

「住嘴!不要再來煩我了!」她頭也沒回,沒瞧見身後的男子,唇畔浮起了淺淺笑意。

○●○●○●○

躲進佛堂後苑,蘭熏蹲身在一株老槐樹下,將臉埋在膝上,全然逃避現實的姿態,一點都不願去回想那些讓她引以為恥的丟人畫面——

只是,老天爺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放過她。

「姑娘,你的雞。」

她仰頭,一隻肥肥的大土雞赫然出現在她眼前,她來不及尖叫,男子一不留神松了手,大土雞震動翅膀,朝她飛撲而來,霎時,雞毛滿天飛,幾根還飄進她來不及合上的嘴!

「這——咳、咳咳!」她掙扎著,慌亂跳開,但顯然動作還是慢了一步,戰勝的大土雞一派勝利者姿態,站在她肩頭威風凜凜地引吭高啼。

她簡直頭昏腦脹,又拍又跳地想甩開肩上那只營養過剩的大肥雞,偏偏這只可惡的雞死纏著,就是不放!

男子歎為觀止,用羡慕的口氣說道:「姑娘,你跟你的雞感情真好。」

說這什麼鬼話?

「瞎了你的狗眼啊!我哪里和它感情好了?還不快來幫忙!」她氣瘋了,揚聲朝他吼道。
很好,這句話,將註定她接下來一連串的災難。

本欲伸出援手的男子,打定了主意坐視到底。他雙手環胸,閑閑地倚靠樹幹,欣賞她的狼狽,還不忘說個兩句風涼話打落水狗。「嘖嘖!我今日總算見識到什麼叫『聞雞起舞』,感謝姑娘讓在下開了眼界。」

「聞你的大頭狗,你不要再落井下石了!」

「咦?難不成姑娘有神算之能?」

「這又是什麼意思?」在她幾乎一把勒斃雞脖子之前,總算成功甩開那只差點讓她瘋掉的雞。

「這裏我來過幾次,還真的有狗哦!」為了證明所言不虛,他弓起食指,朝不遠處吹了聲響亮的口啃,一隻體積龐大得嚇人的獵犬飛奔而來,她傻了眼——

不過幸好它的目標不是她,而是那名男子。

正欲松上一口氣,拍掉一身可笑的雞毛時,男子接受了獵犬熱情的撲抱儀式,揉了揉它的頭,冷不防冒出一句:「小乖乖,我知道你很想我,可是人家來者是客,我們也不能冷落了人家。來,乖乖的,去向那位漂亮的大姊姊打聲招呼,表示你很歡迎她。」

口水梗在喉嚨裏,她嗆了嗆。「不、不要吧?」

驚恐萬分地瞪著步步進逼的狗兒,她渾身虛軟,連尖叫都發不出聲音了。

「我、我警告你……」她直往後退,威脅得很氣虛。

「嗯?」警告耶!他挑高了眉,笑得人畜無害。「姑娘,我奉勸你,不要再往後退了,否則——」

話沒說完,她尖叫一聲,左腳踩空,整個人往後栽,他只來得及目睹漫天水花激起,蔚為壯觀。

男子不忍卒睹地別開眼,口氣遺憾地將話說完——「你會跌到水裏。」

「你你你——」蘭熏氣得頭昏眼花,說不出話來。

「你還好吧?」他蹲在鯉魚池邊,看著在水中載浮載沉的她,隨便丟來兩句問候聊表心意。

「你——咳咳!」才一張口,冷不防嗆了口污水,好不容易掙扎著浮出水面,他好心的伸手想拉她,未料,一尾鯉魚由她襟口跳出。

他瞪大眼,吃驚地松了手。「你——偷魚賊!」

咚!

這一回的水花更是激得半天高,直教人歎為觀止。

他以手蒙住眼,簡直不忍觀看。

「你——」蘭熏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她敢用她的頭賭,他要不是故意的,她就跟他姓!

「那個——」他尷尬地頓了頓,不知道該不該再次伸手。「你介意再相信我一次嗎?」

「不、介、意!」她咬牙擠出話來。

男子抿緊了唇,不敢笑出聲。

蘭熏再三確認,他眼神充滿了誠懇,她這才猶豫的將手交給他,讓他拉她上來。

「那個……姑娘……」

「幹麼?」致力於離開水池,沒空理他。

「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啊!」

「那個……」好不容易吃力地拉她上來,他感慨道:「你真的好重!」

「你!」他難道不知道,女人最在意的三件事,一是外貌,二是年齡,三就還是身材嗎?違者,殺無赦!

任何一個上道的男人,都不會去犯這三大忌,顯然他若不是不夠聰明,就是白目得可以!

她氣忿地一腳朝他踹去,但——你知道的,人都是有求生本能的嘛,那一瞬間,他很本能地側身一閃,又很本能地跳開,避掉水花,最後,就再度很尷尬地發現,她又回到水中浮沉。

「呃……這個……」他已經不曉得該說什麼了。

她頭昏眼花,完全無力再表示任何意見。

「你……」還活著吧?她的樣子看起來……唉!

也不打算指望他了,反正那貪生怕死的傢伙也早退得老遠,她攀著池邊,顧不得形象,掙扎著爬上來。

塵泥、水面殘葉、再加上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滴水,僅余的優雅、高貴,完全棄之腳底,現在的她,只有幾句話可以形容——狼狽,而且可笑!

男子一臉同情地看著她。「姑娘——」

「閉嘴!」他還是住口比較好,每每只要他一開口,她就會想殺了他!

「可是——」

「我說閉嘴!」她忙著擰幹衣服上的水漬。

「但我認為——」
「我叫你閉嘴沒聽到嗎?」她要是會忍不住宰了他,絕對絕對不是她的錯

男子無奈地攤攤手,退開一步。

整理儀容的雙手忙碌到一半,忽然發現哪里不大對勁,她試著移動左腳,然後是右腳,發現動不了,她震驚地抬頭瞪他。

他聳聳肩,一臉無辜。「我從剛才就想告訴你了,內院整修,你現在站的地方灌了泥漿。」

「而你居然默不作聲?」她無法置信。

「我以為你識字。」那麼大一個牌子杵在那裏,居然沒看到,怪誰?

「你、我——」發現找不到任何一個確切的字句足以形容他的混帳,想揍人又寸步難行,她這輩子還不曾如此丟臉過,一時羞惱交織,不知該殺了他還是自行了斷快些。

看穿她的無地自容,男子不計前嫌地問:「要不要我幫你?」

「滾開!」她看都不看他,使盡吃奶的力量,努力地拔,用力地拔,賣力地拔拔拔!
再然後,更尷尬的情況發生了——

她一時施力過猛,腳是脫困了,鞋卻還留在未幹的泥地上,而她一時找不到支力點,整個人撲進他的懷抱!

男子吃驚地接住她,睜大了眼。「姑娘如此盛情,在下實在受寵若驚。」

「閉上你的嘴!」揮舞的雙手在空中抓呀抓的,找到支撐點,總算穩住身子。

「啊!」他低呼一聲。

「你鬼叫什麼!」她沒好氣地抬頭,發現雙手好死不死抓在人家胸前的……胸前的……

「啊——」她這聲慘叫,撼動天地。◎

他挖了挖耳朵。嘖,叫得比他這個被「淩辱」的人還壯烈呢!

大受打擊之餘,她驚嚇地退退退……

「你確定你還要再往後退嗎?」他要笑不笑地挑眉。

對喔!想起還黏在泥地上的鞋,她及時頓住步伐,穩不住身子的她,別無選擇地只能伸手抓住他,再二度撞進他懷中,承接不住她的衝力,這會兒換他退退退,腳下一個踉艙,被她撲倒在地。

然而,世事就是那麼該死的巧合!

同一時間,一群人正好踏入內院,全部張口結舌地看著這一幕。

「格格?!」訝喊聲此起彼落。

噢,該死該死該死!瑾兒早不來晚不來,為什麼要挑在這當口?

她不用多想也知道這畫面有多糟糕。

他的衣襟在剛才那使力的一抓之下,不小心被扯開了,而她的雙手就停在最活色生香的地帶,整個人還死死地壓在他身上……

說穿了,活脫脫就是一副逼奸男人的態勢!

這會兒,十捆粗繩都不足以說明她迫切渴望吊死自己的衝動!

「封、封大人,你的清白……呃,我是說……還在嗎?」不知何處,冒出這麼一句結結巴巴的問候。

這、這真是夠了!

然而,最打擊她的還不是那個,而是——

「你是封晉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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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9:09: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一直到數天之後,蘭薰都還搞不清楚事情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明明只是去見識那個膽子恁大的安陽縣令究竟有何三頭六臂,怎麼——反而讓自己鬧盡笑話,糗態百出?!◎

雖然後來,他很君子地脫下外袍,裹住她濕透而且淩亂的衣著,但是這仍抹滅不了他存心整她的嫌疑,以及她胸口這把消不掉的怒火!

當她質問他為何不著官服,不然她早可以認出他的身分,他卻用一臉「你很無知」的表情回她。「又不辦公務,出了衙門還穿官服招搖過街,唱大戲啊!」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為什麼只要他一開口,她就有種心臟無力的感覺?

她現在知道,兄長為何一提到封晉陽就恨得牙癢癢的,欲除之而後快,他樹立敵人的本事很有一套。

基本上,這男人根本就討打

「格格,這袍子要怎麼處理?」整理閣房的瑾兒,捧著洗淨晾乾的男子衣袍問道。

「扔了,給我扔得愈遠愈好,永遠別再讓我看見它!」她恨恨地說,逃避去面對任何有關那日羞恥記憶的物品。

「是,格格。」瑾兒領命而去。

「等等!」房門拉開時,她不知為何,突然改變心意。「衣服留下,你先出去。」◎

雖然心裏疑惑格格的反覆無常,也沒敢問出口,放下袍子,輕巧地關上門。

留它幹麼?

蘭薰愣愣地看著妥貼摺放在一旁的袍子,自己也感到困惑。

是——日後好作法詛咒他吧?!對,就是這樣!

這封晉陽敢如此戲弄她,她定要他為自己的有眼無珠後悔!

她很好奇,得知她的身分俊,他會是什麼表情、什麼反應?!

他就不要讓她逮到機會,她非要他跪在她裙下俯首稱臣,否則難消她今日滿悒鬱!

想歸想,這幾天以來,只要回想當日的點點滴滴,仍會有種強烈想死的感覺,她這輩子還沒這麼窩囊過,全都是拜那個殺千刀的封晉陽所賜!



為什麼?為什麼她沒辦法殺人滅口呢?

「啊啊啊——」她羞憤懊慍地掩住臉,藉由尖叫來發洩滿腔苦悶。

房外經過的婢仆,一個踉蹌摔飛了杯盤,個個驚嚇地面面相覷。

這格格——撞邪啦?

自從那日由安陽回來後,格格的閨房就時時傳出這類的叫聲,而且一日比一日更為淒厲——

唉,這安陽縣令還真是害人不淺哦!

○●○●○●○

「蘭薰給太皇太后請安。」雙膝微彎,身姿端莊嫻雅,款款見禮。

「別多禮了,快過來這裏坐。」太皇太后一見她便眉開眼笑,拍了拍身旁的坐榻。

「是。」蘭薰起身,領命坐到身側。

「吃啊,在我這裏,就別拘謹了。」一盤什錦梅花糕推到她面前,五種不同款的小點心排成梅花狀,道道精緻可口。

也許是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吧,所有皇親侯爵、八旗子弟當中,太皇太后獨獨偏寵蘭薰,時時召她進宮排遺寂寞。

自從十五年前,蘭薰那為大清立下無數汗馬功勞的父親,在一次遠征當中戰死沙場,皇上感念他一片赤膽忠烈,說封為肅親王。

皇恩榮寵,直至今日。

那年,她才五歲,再多的富貴皇恩,都取代不了一個渴望父親擁抱與疼愛的女孩心情,太皇太后憐恤她年幼失親的苦,留她在宮中好生關懷疼惜。

直到前幾年,蘭薰已屆適婚年齡,才安排她出宮。女孩家,總是得由自個兒家中嫁出去才成。

唉,不過才一眨眼,當年那個粉嫩嫩的小娃娃也長這麼大,都要嫁人了,從小就看著她長大,這會兒還真有些不舍呢!不曉得哪家小子有福氣——

太皇太后凝視秀秀氣氣吃著糕點的蘭薰,愈看愈標致……

「蘭兒啊,聽說你這兩日身子不適?」

蘭薰被入喉的糕餅嗆了下,狼狽地猛咳。

「咳、咳咳!皇奶奶,您……哪聽來的?」

「這宮裏人多嘴雜的,哪瞞得了事兒?」太皇太后拍了拍她的背,將冰鎮釀梅汁推到她面前。

其實更標準的版本是——撞邪了!

聽說,肅親王府的蘭薰格格不曉得被什麼邪靈附身,夜半寢房常會傳出淒厲可怖的嚎叫聲,有時還會見她夜裏披頭散髮,穿著白衣飄來蕩去,面無表情,兩眼還泛著青光……

近一個月來,肅親王府可熱鬧了,來來去去全是招魂收妖的道士,弄得鬼氣森森的,克善貝勒還重金懸賞,說是有誰鎮得住邪魔,必有重酬。

蘭薰脹紅了臉,不知是嗆著還是羞極。

喝了口釀梅汁順喉,她垂眼低嚅。「小言小話,不堪入皇奶奶的耳。」

「你是說,沒這回事?」太皇太后斜眺她。曾輔佐過兩名幼主登上皇位,太皇太后又豈是等閒之輩?她一眼就看穿蘭薰有事瞞著。

本來就沒有好嗎?她不過是一時鬱卒叫了兩聲而已,就被傳成這樣,什麼白衣飄飄,眸泛青光……所有人都以為她瘋了,還不准她否認。

「蘭兒啊,你要是受了什麼委屈,告訴皇奶奶,我替你出氣去。」

很好,她就等這一天。

封晉陽,你死定了!

蘭薰嘴一張——「沒的事,皇奶奶多慮了。」

咦咦咦?她在說什麼?原本要說的明明不是這個啊——

直到話出了口,她都還不敢相信這話是由她口中說出來的。

她不是應該要大肆告狀,好好哭訴一番嗎?怎麼、怎麼……

「真的沒事嗎?要是有誰不長眼冒犯了你,可別忍著啊!」

「皇奶奶這麼疼我,誰敢給我氣受啊!」蘭薰別開眼,連她都不曉得自己在心虛什麼!

太皇太后盯視她好一陣子,忽爾笑了。「蘭兒,你今年也二十了吧?」是到了心裏有人的年紀了啊……

「是的。」她本能地回答,不明白皇奶奶為何突然有此一問。

「有沒有達官貴族讓你看上眼的,說來讓皇奶奶聽,我替你作主。」

「咳——」真慘,二度嗆著。

「小心點啊!」太皇太后好笑地拍拍她。

「皇奶奶,您、您怎麼……」

太皇太后慈愛地輕撫她。「蘭兒,你心裏是不是曾經疑惑,這麼多皇親貴族裏,我誰都不疼,就偏寵你?給了你許多特例殊榮,甚至自己的子孫,都不見得對他們這麼好?」

「呃……是的。」若說只因父親的功勳,功在朝廷的並不是只此一家,沒理由得到太皇太后的另眼相待,簡直將她當成親孫女在疼愛了。

「沒錯,這是有原因的,皇奶奶將你當成自己人,也就不諱言了。你應該也多少聽說過關於先帝順治爺的一些傳聞吧?」

蘭薰輕點了下頭,不敢貿然插話。

據說先帝是因為愛妃與愛子先後驟逝,受不住打擊而病倒,沒多久就駕崩了。

太皇太后歎了口氣,儘管過了二十年,失子之痛仍是無法抹去。「蘭兒,你自小在深宮中成長,那些個後宮生態,不需我多說,你應該也心裏有數才是。我不否認,從一開始我就不是很能接納董鄂妃,除了她是漢女,大清皇室血統不容混淆的原因之外,寵側妃實在也不是一件好事啊!福臨在她身上花太多心思了,多到足以造成後宮風波。」

「然而,憑良心說,董鄂妃確實是個賢良淑德的好女人,她對福臨的付出,以及為了維持後宮和平所做的努力,我都看在眼裏,她真的盡了全力了,但是千百年來的後宮生存法則,又豈是她一己之力所能改變的?所以她犧牲了,她唯一的兒子也犧牲了,雖然這並不是我的本意,但我確實難辭其咎。」

「蘭兒啊,我對她並不是全無虧欠的,雖然我一開始是排斥她的,但是她從不氣餒,為了不使福臨夾在中間為難,極力想求得我的認同,我生病,她衣不解帶,親侍湯藥,連著幾天不曾合眼,我病一好,過度勞累的她卻病倒了。我的心畢竟不是鐵打的,怎會不融化?」

「直到她拚了半條命生下壙志,我抱著那個粉嫩可愛的俊娃娃,滿心歡喜得早已計較不了太多,雖然他並不是純滿人血統,但這孩子,我是真心疼進心坎底了,遺憾的是,我還來不及親口讓他們母子明白我的接納之心,他們就相繼離開了人世……」

「皇奶奶——」面對一個老人的感傷,蘭薰實在不知從何安慰起。

太皇太后抬首,輕撫蘭薰絕美細緻的容顏。「你和壙志幾乎是在同一天出生,壙志出生後沒幾個時辰,久久僵持不下的前線戰事便傳出捷報,然後****也分娩了,福臨龍心大喜之下,將西域進貢的琉璃龍鳳塊分別賜給了你們,定下這門親事,並且擇日冊封壙志為儲君。」

原來如此,所乙太皇太后從一開始就拿她當自家孫媳看待,要她也跟著喊一聲皇祖母。

她怔怔然勾出領間那塊流光燦然的璧玉。「是這個嗎?」

這塊玉她打小就掛在身上了,只當有保平安作用,沒想到還是訂婚信物。◎

「是啊。」

「因為這樣,皇奶奶為那個夭折的小皇子痛惜,將來不及給他的關懷和疼愛,補償在我身上,對不對?」難怪同齡的格格、郡主都已出閣、甚至為人娘親了,皇上至今卻仍未替她指婚。

「我的蘭兒真是玲瓏蕙心。」太皇太后握住她的小手。「你會怪皇奶奶自私嗎?讓你為了一個早不在人世的未婚夫虛擲大好年華?實在是我那可憐的孫兒什麼都沒有,他本來該是一呼百諾,至尊無上的……」

「我明白。您早該告訴我的。」她一直不曉得她還有個無緣的未婚夫,若早知道,她並不介意為他守著這個身分的。

太皇太后感慨地歎息。「瞧你,多標致的玉人兒啊!是咱們壙志沒福氣——」

「皇奶奶——」

「聽我說完。」太皇太后抬手阻止。「沒讓皇上給你指婚,除了這個原因之外,有一部分也是因為,若不是造化弄人,你今兒個會是太子妃,甚至是一朝皇后,執掌朝陽,所以,若沒有更好的條件,我也不想委屈了你。咱們壙志畢竟是不在了,我不會自私的要你守著一個虛名過一生,哪天你要是有好的對象,只管告訴我,我就當嫁孫女兒,風風光光把你嫁出去,知道嗎?」

「謝皇奶奶恩典。」蘭薰趕緊起身謝恩。

「起來、起來。」太皇太后扶起她,內心其實不是沒有感歎的。雖然她與玄燁亦是祖孫情深,但偶爾仍不免會想,若壙志如今仍在世,又會是何等模樣?應該也是相貌堂堂的一名俊兒郎吧?

福臨五歲登基,玄燁八歲登基,她一路輔佐兩名幼主,開創出大清盛世,人人盡道她是奇女子,然而說穿了,她也只是個女人啊,接連著承受失去孫兒、媳婦,以及愛子的打擊,內心又怎會不痛?

只是她沒有倒下的權利,兒子過於善感多情,一直以來就不適合處於冷酷無情的權力鬥爭中,所以他可以選擇遁逃,遠離紅塵,從此不再過問世事紛擾——

「蘭兒,你知道嗎?如今皇陵之中,福臨的陵墓下,是座空墳。」

「咳!」第三次了!冷不防冒出的一句話,又教她不小心被口水嗆著。

她流年不利,肯定是!

「咳咳!皇奶奶,您、您剛剛——」

「別懷疑,你沒有聽錯。福臨確實沒死,只是留書出走,前往五臺山落發為僧去了。他會這麼做,其實早有預兆,那兩、三年,他潛心鑽研佛理,寄託心靈的平靜,董鄂妃死後,他就再也沒有障礙了,萬念俱灰下,他選擇了棄位,留下遺詔讓玄燁接掌帝位,看穿他是真的決心要拋舍一切,帝位又不能久久虛懸,只好依了他的心意,發下國喪,同時讓玄燁擇日登基。」

那、那……意思不就是說,順治帝如今極可能仍在人世,只是在五臺山上落發為僧

這真是太讓人震驚了!

蘭薰愣愣地,微張的嘴忘了合上。

「人人看到的,都是我堅強精練的一面,那是因為,咱們大清的未來還得靠我撐著。有時,我忍不住會想,福臨和董鄂妃一路風風雨雨,愛得很辛苦,我這個當母親的也都百般阻撓,他會被逼到這一步,我應該要負一部分的責任。如果一切可以重新再來,我不會再管什麼宮規、什麼血統問題,只要他快樂,他想要的我都會成全……可是現在說再多都沒用了,一身尊榮又有什麼用?我只是個年事已高,思子心切的女人,連想見自己兒子一面,知道他如今是生是死都做不到……」

蘭薰岑寂了。

從沒想過,她心目中雍容高貴的太皇太后,內心深處也有如此不為人知的酸楚、心事……

她不知道,自己能為她做些什麼,如果能夠的話……

等等!

一道念頭閃入,她迫切道:「皇奶奶,我去請回順治爺見您一面,好不好?」

「胡鬧!這事怎能聲張?會引起大風波的!」當初以國喪瞞人耳目,如今玄燁即位,治理出太平盛世,就更不可能再把事情鬧大,一朝豈容二帝?

「那就別聲張啊!就以為太皇太后、為萬民祈福的名義,代您上五臺山去探訪,如果找到人,我一定說服他回宮來見您一面。」

「可是,你一個女孩家……」太皇太后皺眉,總覺不妥,何況福臨當初走得決然,如今又怎可能輕易被說動?

「沒問題的,皇上文武雙全,我打小便看著他習武,看久了多少也懂些花拳繡腿的,自保不成問題,皇奶奶要是不放心的話——」一道念頭來得太快,不及深想便沖口而出。「那不然找個人負責一路護送我不就成了?」

「看來你心裏已經有人選了?」太皇太后斜睇她。老歸老,她的心可還是雪亮的。

蘭薰勾唇。「聽說安陽縣令機智過人,精文韜擅武略,似乎是不錯的人選。」

這丫頭——

太皇太后頗感興趣地研究她的表情。「怎麼?這安陽縣令犯著你了?」提到「安陽縣令」四字時,簡直是咬著牙說出口的。

「之前是有點小交集,不打緊的,我會處理。」

瞧她說話的樣子,這「處理」的方式應該會很有趣。

蘭薰一向心高氣傲,從未見她專注過什麼,尤甚是男人。頭一遭見她為個男人投注過多的注意,也不曉得是福是禍呢!

看來,這世上將有個男人要遭殃了。

她瞭解蘭薰的個性,就算要報仇,她也有自己的方式,並不需要旁人干預太多。

「好,皇奶奶就依你,明兒個就請皇上下旨,讓你出口氣去。」

○●○●○●○●◎

後來,她陪太皇太后用了晚膳,又聊了許多關於先帝的事,那段與董鄂妃生死纏綿的愛情……

太皇太后留她在宮裏多待兩日,而她也沒打算急著回去,讓人當邪靈附身的怪物看待。

入了夜,她令宮女在寢宮內備了熱水淨身,沐浴在灑了花瓣的浴桶中,滿室繚繞著氤氳熱氣,以及淺淺幽香。

她解下長髮,任一頭雲絲飄浮在水面上,心思還沈浸在方才與太皇太后的談話當中。

這是一段什麼樣的愛情呢?能夠讓人不顧一切,豁出性命的抵死癡狂……

皇奶奶說,董鄂妃辭世時,先帝幾度輕生,追隨意念堅決,所以後來,他會看破紅塵,萬念俱灰的求去,其實是不意外的。

她無法理解,也不能想像世上競存有這樣的感情?一名位處極權的男子,可以為了一名女子,捨下一身繁華,就連千古絕唱的長恨歌,不論把唐明皇與楊貴妃的愛情歌頌得如何淒美,在面臨江山與美人的抉擇之下,也只能「君王掩面救下得」,可是順治皇帝,他真的做到了生死相許……

她羡慕董鄂妃,今生能得一摯情相對的男子,死有何憾?不曉得有生之年,她能不能也領略這種滋味……

想得正入神,一陣細微聲響將她由沈思中拉回,她正准備查探究竟,才剛由浴桶中起身,來不及反應發生了什麼事,一道暗影由眼前晃過,她本能地脫口驚叫——「啊!」

來者動作更快,迅速掩住她的嘴。

「唔……嗯……」她雙手慌亂地揮舞。

「閉嘴!」

聽你的才有鬼!

「唔唔唔……嗯嗯嗯……」雙手揮舞得更用力,嘴巴也嗯嗯啊啊得更用力。

「你想讓整個禁宮侍衛都見識到你這副活色生香的模樣,儘管扯開喉嚨把所有人都叫來沒關係。」

她動作一頓。

對哦!她現在沒穿衣服。

「唔唔……」右手努力朝後頭勾啊勾的,因為衣服就放在浴桶旁的屏風上。

「要這個嗎?」蒙面的黑衣人輕易撈起衣服。

「嗯嗯嗯!」她用力點頭。

「小事一樁。」手腕一翻,正欲遞去的衣物硬是轉了個彎,遠遠丟在身後。

會讓她如願嗎?又不是找死!

這要讓她穿回衣服,他就別想活著離開宮中了。

「你——」她眼睛簡直要冒火了。

「別這樣看我,我也沒得選擇,那可是我的保命符。」不然他也是很挑食的。

就在同時,一陣雜杳的步伐聲朝這裏而來。

「格格!」

男子挑了挑眉,氣定神閑地盯住她,她甚至猜得到蒙面之下的嘴角也是勾著笑的。

這混帳!擺明就是吃定她。

「格格?您沒事吧?屬下要闖進去了!」

什麼?這還得了?

她瞪大了眼,驚慌地指了指被捂住的嘴。

蒙面人聳聳肩。「你保證不亂來?」

現在會亂來的是誰啊!

她急忙點頭,不敢造次。



就在侍衛準備要破門而入時——

「大膽!本格格正在入浴,誰敢進來,我挖了他的狗眼!」

嘖嘖!男于誇張地挑高了眉,很故意地揉了揉眼,作勢要往下看——

「你敢!」她脹紅了臉,咬牙低斥。

不看就不看嘛,稀罕。

黑衣男子好商量地將眼珠子移往他處,真巧,竟然很有眼福的看到掛在一旁的肚兜,索性就研究起兜衣的花色和繡工。

她滿腹羞惱,又不敢發作,她可不想讓更多人目睹她肚兜的花色。

門外禁衛軍在這時應答:「格格息怒,屬下無意冒犯,方才有刺客闖入,唯恐驚擾格格,屬下正在追查,還請格格當心。」

不用當心了,人正在她房裏。

她簡直有口難言。「都給我退下,有事我會喊一聲。」

「可是——」

「難不成想搜我的房,看我入浴?誰給了你這個膽!」

「屬下不敢,屬下這就告退。」紛雜的腳步聲再一次遠去。

「你現在可以把衣服還我了吧?」她咬牙迸出話來。

「嗯……這個……」誰曉得她講不講信用?孔老夫子都說了,女人是很難養的,真相信她們,明年今天誰來給他拈香?

她其實可以自己去撿的,他箝制在她肩頸的手勁並不大,算他還有點良心,沒抓疼了她,可是他這樣直勾勾地盯著她瞧,她怎麼去撿?不全被他給看光了?

「你的肚兜挺好看的,不過——我能不能問一下,上頭那朵花誰繡的?」他像個沒事人,顧左右而言他的扯開話題。

有沒有搞錯?居然話家常似的口氣,就這樣和她聊開來了?

「我、繡、的!你有意見嗎?」

「意見是不敢,不過建議你,下回可以改繡繡紅梅、鳥兒什麼的,大紅牡丹挺俗豔的。」

還挑剔得煞有其事!

「關、你、什、麼、事!」牙咬得都快碎了!

「是不關我的事啦,可是我覺得——」他稍稍鬆手,正打算退開審視一番,她大驚失色,卻又沒處可躲,那瞬間,直覺地拉回他,遮掩身子。

他受寵若驚地挑高眉,睇視貼在他身上的光裸嬌軀。「這算邀請?」

嘖嘖嘖!真熱情,果然人不可貌相。

「你給我閉嘴!」她簡直羞憤交織,進退不得之餘,腦海忽然閃過一線靈光,迅速推倒屏風,順著屏風倒落的方向撞倒油燈,房內頓時陷入一片黑暗,她慌亂地退開,依著記憶中衣服的所在位置摸索而去,因為太過倉皇,黑暗中不慎踢倒了浴桶,她揮舞著雙手胡亂抓著,卻還是穩不住身子,跌在一片水漬中。

最慘的還不是這個,而是壓在他身上的男子身軀,以及——唇上的觸感。

雖然隔著蒙面巾,但是撞在一起的瞬間,她完全能夠確定,那是他的唇!

「堂堂大清格格,這樣不好吧?」被拉扯下來的男子,口氣十足為難。

先是熄燈,再是豪放地直接拉下他,這……雖然他是男人,可也是有原則的,不是隨便一個女人都可以交配。

「什麼好不好!」大受打擊的她簡直要崩潰了,他在說什麼渾話?

「姑娘有意可以直說,我也不是下解風情的人,只是——」他遲疑地頓了頓。

「我下習慣被人用強的。」

蘭薰本就已經懊惱不已,再聽他這麼說,更是恨不得一頭撞死!

「誰、誰給你用強的,滾開!」她好想哭……

「一下拉我下來,一下又要我滾,你以為,男人是這麼好打發的?」閑來沒事的手,在光滑玉膚上游栘,似乎存心要挑戰她崩潰的極限……

「你……」她被嚇到了,這才真正有危機感。「你、你不要亂來,我會叫,我真的會叫哦——」

她顫抖地威脅,如果不是太過心慌,也許她會發現,男子並無狂肆欲望,而是帶點戲弄玩味。

「叫?噢,好啊,這是正常現象,請盡情發揮,我不介意。」往上移的手正要造訪酥胸——

「不要!」她閉上眼,兩顆清淚奪眶而出。

男子動作一頓,聽出她微帶顫抖的泣音,心知她是真的被嚇壞了。

他乾脆地收手,翻身一躍而起。

「看來今晚並不適合成就美事。」

她愣愣地,對這突如其來的情勢轉變,一時還無法反應。

他……為什麼?

深宮戒備是何等森嚴,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闖進來,足見功夫是深不可測的,所以她剛剛並沒有讓侍衛闖入,她明白那是沒有用的,除非她打算引來大批禁衛軍觀賞她的身體,那她還不如一頭撞死比較乾脆。

這等身手,要對付她是輕而易舉的事,他可以制伏她、可以點她啞穴,甚至可以逼她就範,可是,他卻什麼都沒做……

疑惑歸疑惑,她還是用最快的速度,摸索到衣服的位置,迅速披上。

「沒得玩了?」男子攤攤手,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吧,回家補眠去。晚安了,嫁不出去的老格格——」

推開窗,他掠身而出。

微弱的月光之下,她只隱約捕捉到修挺俊拔的身形消失在眼前。

蘭薰如釋重負地跌坐在地面,後知後覺地想起——

他剛剛說什麼?嫁不出去的老格格?!

這句話很欠打,但是遠不及她的意外程度。

這代表——他的闖入並非意外,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是誰?!

那他夜闖禁宮又是為了什麼?盜寶?行刺?還是——

總不會有人這麼無聊,冒著生命危險闖入深宮,就為了調戲她吧?

她並不蠢,自然不會看不透,這名男子其實無意傷害她。

方才情急之中,無法深想,但是如今冷靜下來思考,從一開始,他對她就是逗弄成分居多,並無邪念。

下意識裏,又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感覺到方才被他撫觸過的肌膚,莫名地一陣燥熱酥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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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離開皇宮,男子足下輕點,如流光疾影,飛掠過屋簷,停在高牆邊。

「沒想到堂堂安陽縣令,還兼差做樑上君子,暗夜偷香——」

慵懶的聲音傳來,男子似乎也不意外,頓住身形,解下蒙面巾,淡然回身看向斜倚在牆邊的另一名男子。

月光之下,端秀俊雅的面容,赫然是封晉陽。

「你也很閑嘛,半夜不睡覺,一路跟蹤我。」封晉陽扯唇,笑得很冷,很沒誠意。

「呵、呵呵!大師兄果然耳聰目明,寶刀未老。」雍皓星心虛地猛陪笑,企圖打混過去。

相識多年,他相當清楚,再沒人能比他大師兄將笑裏藏刀的精髓發揮得更透徹了。

「哼!」封晉陽完全不買帳。「說吧,你看到了多少?」

這他可就有話說了。

雍皓星嘴一張,聒聒噪噪地說了起來。「我說大師兄,你把我騙得好苦啊,我一直以為你是光風霽月的正人君子,死心塌地、情操堅貞的崇拜你耶,沒想到你人面獸心,卑鄙無恥,下流沒品……」

「你說夠了沒有!」封晉陽惱怒地打斷他。「你到底看到沒有!」

罵人罵得正盡興的雍皓星頓了下,話鋒一轉——「開玩笑,這麼香豔的畫面,怎麼可以錯過!」

「你無恥!」封晉陽一把火燒上來,探手便往他門面攻去。「我挖了你的狗眼!」

「哇——」雍皓星哇哇叫地跳開。說翻臉就翻臉,一點情面都不講。

左避右避,閃開劈來的一掌,發現大師兄是真的生氣了,他委屈地叫道:「你是吃到那個嬌蠻格格的口水了哦?連說話的口氣都學了個十成!」

封晉陽一愣。「你還說!」

喂喂喂!被看穿了也別惱羞成怒啊!

「你懂不懂什麼叫非禮勿視啊!欠教訓!」久沒修理,都快忘了誰是大師兄了是吧?

一個閃神,雍皓星險些吃上一記悶招。

救人哦!還真要挖了他的眼啊

擋著他接二連三的攻勢,雍皓星大呼吃不清,抗議嚷道:「你自己還不是把人家看光光了,你又懂什麼非禮勿視了!」

又一掌逼去,停在俊魅容顏三寸之處——

停頓了下,抽回手。

「我——並不知道她在沐浴。」封晉陽不自在地低聲辯解。

「是哦,那闖得早還真不如闖得巧,一不小心,就把人家看光摸遍,占足便宜?!依他看,某個人才需要留意呢,別玩著、玩著,連真心都給賠上,那可虧大了。

「那你有沒有想過,小師妹要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我和曉月只是同門情誼。」

「同門情誼?人家可不這麼想。」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單曉月有多喜歡他,就不信心思一向雪亮的他感覺不到!

「懶得跟你扯。」他不想理會,獨自走向沈沈夜幕。

真逃避現實。

雍皓星裝模作樣地歎息,用他剛好聽得到的聲音自言自語:「唉唉唉!我看這下有人要心碎嘍——」

○●○●○●○

三日後,京城下了聖旨,說是蘭薰格格有意上五臺山進香,為大清祈求國運昌隆,也為太后求得康健百歲,素聞安陽縣令能文能武,故,命他隨行在側,護衛格格安全……

送走了傳旨公公,封晉陽就一直坐在內堂中,不發一語。

從接下聖旨之後,他神情一直都很平靜,倒是單曉月難以吞忍,氣憤地跳起來說道:「什麼隨行在側,護衛格格安全,那麼多大內高手,我就不信找不到適合的人,用得著你嗎?這件事講好聽一點,就說你身手不凡,急智過人,堪此大任,但是說穿了,不就是陪一個任性驕縱的格格去遊山玩水嗎?再怎麼說你也是有官銜的朝廷命官耶,現在要你去當個奶娘,服侍她大小姐,簡直是羞辱人嘛!」

封晉陽抬眼,相較於她的激動,他實在平和過頭了。

他好笑地道:「有那麼嚴重嗎?」

「為什麼沒有?再怎麼說,你還是一縣的父母官,十年寒窗,求取功名,難道不是為了滿腔抱負豪情?如今卻淪落到當雜差,看人家大小姐臉色,你一點都不生氣嗎?」

豪情?滿腔抱負?!

封晉陽左右瞧了瞧,確定她指的人是他,他掩嘴輕咳了聲。「你把我說得好偉大。」偉大到——他很心虛。

這時要是告訴她,他生平無大志,只想混吃等死過日子……不曉得會不會被她活活劈死?

算了,還是別拆她的台,讓她繼續用英雄式的崇拜眼光看他好了。

「大師兄!」單曉月跺了下腳。「你明明很生氣,不開心就說出來,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那麼辛苦的壓抑自己。」從小就是這樣,大師兄個性沈斂不多話,有事也只會往心底埋,不告訴任何人。

她不愛他這樣,他可以不告訴任何人,但至少可以告訴她呀,不管任何事,她都很樂意替他分擔的。

生氣?不開心?

呃……這個……盛情難卻。

「嗯……噢,是啊,我很生氣。」不好讓她太難看,他從善如流。

「那你還接這個聖旨!」

他訝然失笑。「難不成你要我抗旨?這是要殺頭的。」

單曉月氣悶不平地噘嘴。「難不成你真要委屈自己去服侍那個嬌貴格格?」

「是啊!」答得好乾脆。

「大師兄!」

封晉陽輕笑,憐愛地順了順她的發,安撫道:「我知道你是在為我抱屈,你以為,我一定會是那個吃虧的人嗎?事情不到最後,都還沒個准呢!曉月,你知道大師兄的個性,我是不會白白任人爬到我頭頂上去的,總之,你不用為我擔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可是——這樣大師兄太可憐了。」

「呃……」那雙盈滿母性光輝的溫柔眼神,讓他覺得否認是一件極不識相的事情。

「沒、沒關係。」答得好心虛。「如果沒其他事情的話,我去書房批閱公文了。」

腳底抹油,閃人比較實在。再與她那雙純真無欺的小臉相對下去,他真的會有罪惡感……

「大師兄,我真是愈來愈唾棄你了。」

才剛推開書房門,一道涼涼的嗓音立刻傳進耳中。

封晉陽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坐在窗邊的師弟。「你偷聽的壞習慣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改?」

「為什麼要改?」這可是他人生主要的樂趣來源呢!

雍皓星曲起一腳跨坐在窗臺上,漫不經心地調笑:「一下是美人出浴的香豔畫面,一會兒又是純情師妹的關懷備至,我說師兄,你還真是豔福不淺呢!」

「狗嘴!」隨手扔了鎮尺——砸得死人的那種——過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坐下來處理公務,懶得理他。

「說實在的,大師兄,你的人格真是愈來愈卑劣了,這麼善良純真的小師妹,你也忍心欺騙她,拐騙她珍貴的同情心。」果然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做事都昧著良知。
「不然你要我說什麼?」人家那麼迫切的想同情他,總不好讓她失望。

「說什麼?就說這根本是你自作孽啊,誰教你要去招惹人家?搞不好這道聖旨還正中了你的下懷呢,浪費了我可愛師妹的同情心。」

「為兄的強烈建議你去跟她說,如何?」

「才不要!」他幹麼要去當壞人?誰不曉得小師妹整顆心都向著大師兄,誰敢說他一句不是,肯定被打死。

「那就給我閉嘴。」沒好氣地說完,沾了墨,落筆批示剛看完的公文。

靜了會兒,實在閒不住,雍皓星跳下窗,挨靠在桌邊。「喂,真和她卯上了啊?」
「你看到了,不是我卯上她,是她不肯善了。」

「少來。」他可不是小師妹,那麼好騙,說不準封晉陽還求之不得呢!

他有預感,師兄和蘭薰的糾纏將會很深很深,而師妹……

唉,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世上,註定是要多個傷心人了。

○●○●○●○

報復嗎?

蘭薰也說不上來為何要這麼做,只是當皇奶奶提起時,很本能的就是想起這個令她印象深刻的男人——噢,好吧,更清楚的說,是咬牙切齒到印象深刻的男人。

她也無法具體解釋,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也許,只是想看看,當封晉陽得知她的身分時,為他的無禮而感到懊悔萬分的表情。

也或者,是一股倔強的好勝心作祟,她從沒在任何人面前丟臉丟得這麼徹底過,想在他面前扳回一點顏面吧!

總之,聖旨是下了,一切也成定局了。

而說到丟臉,腦子裏本能的就會躍出那一夜的情景,臉龐不由得熱辣辣地燒紅——

怪了,這人如此放肆無禮,她該恨死他才對,可是直到現在,她始終無法勉強自己興起一絲絲想將他千刀萬剮的情緒,反而——反而想起他,就會莫名的臉紅心跳。

畢竟,他是第一個看見她未著寸縷、甚至碰觸過她身體的男人,怎能不羞?

最奇怪的是,每當想起這個人,封晉陽那張掛著無謂淺笑的面容就會浮現腦海,一不留神就會產生錯覺……

停停停!她在想什麼?一個是端正嚴明的安陽縣令,另一個是殺一萬次都不夠的輕浮登徒子,八竿子都犯不著邊兒,她真是氣糊塗了!

蘭薰甩甩頭,想讓思緒清明些。

一定是這兩個男人同樣讓她栽了個大跟頭,才會把他們的影像給混淆了,這兩個人不論氣質、以及外在的一切都不像。

封晉陽的聲調柔淺如風,黑衣男子卻低沈如磁;封晉陽端正儒雅,一派謙謙君子風,黑衣男子卻笑謔輕佻,十足浪蕩子……不論由哪個角度去看,都沒辦法把他們聯想在一起。

都怪哥哥和那些多嘴的閒雜人等啦,老說她撞邪,又是作法又是驅魔的,弄得她都快精神錯亂,以為自己真的不正常。

天曉得,她哪是撞邪?根就是犯太歲,才會諸事不順。

所幸,她就快要離開這座貼滿符咒的府邸,否則就算她原本沒瘋也差不多快被弄瘋了!

臨出門前,哥哥叮嚀的居然不是要她照顧自己,而是——整死封晉陽,看這男人做人有多失敗!

○●○●○●○●◎

當一行人進入縣城內時,一早便整理好簡便行裝等候著的封晉陽,馬上接獲通知。

他走出門口,看著舒適華美的馬車朝這兒行進,身後一串護衛,簡直可以媲美萬佛寺廟會進香團的盛況,在這平靜的小小縣城中,實在很難不引人側目啊!

封晉陽有些?眼,微張著嘴發不出聲音。

她這是幹麼?帶一支軍隊去踏平五臺山嗎?別笑死人了!

隨後跟出來的雍皓星咋咋舌。「好大的排場,分明是要以氣勢壓死你!」

「我確實有種被壓得心臟無力的感覺。」他喃喃道。

「大師兄,保重啊!」雍皓星狀似同情地拍拍他的肩,但口氣分明看戲成分居多。

封晉陽白他一眼。「你少說幾句話不會死。」

是不會,只會人生無趣而已。

雍皓星可樂了。「這個嫁不出去的老格格很好強哦,你想壓過她,恐怕難了。」

「是嗎?」封晉陽冷笑。那可不一定,事情不到最後,沒人說得准。

單曉月在這一陣騷動中也出來探個究竟,旋即皺起眉。「有必要這麼招搖嗎?她這是在向誰示威?」

封晉陽無所謂地笑笑,拍了拍她的肩,緩步上一前——因為馬車已經在府衙前停住了。

「下官見過格格。」

馬車裏頭,靜默無聲。

街上、府衙中,無數雙眼睛全往這兒看,偏偏,裏頭不吭聲就是不吭聲,讓他在那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擺明瞭要給他難看。

擺什麼架子啊!單曉月看不過去,上前要幫大師兄說話,雍皓星及時阻止她,無聲地搖了下頭。

封晉陽神色未變,清了清喉嚨。「看來格格不僅人養尊處優,連耳朵也跟著『養尊處優』了。」他同情地歎息。

裏頭的蘭薰臉色微變。

這話什麼意思?敢暗喻她是聾子嗎?!

「難得封大人有說笑的雅興。」她吸了口氣,皮笑肉不笑地回應。

「咦?格格聽得到?」他狀似訝異。「下官失言,格格大量,切莫見怪。」

意思是,她要當場「見怪」,就很小腸小肚小器量了?

被一句話堵死,教蘭薰完全沒有借題發揮的餘地。

「下官恭請格格下轎。」好歹一個是地方父母官,一個是本朝格格,萬一當街就卯上了,這能看嗎?這種「家務事」還是關起門來解決比較好,別讓百姓看笑話了。

「免了,就直接上路吧!」口氣冷冷的,完全不給面子。

「下官遵命。」封晉陽不以為意地回身,簡單交代了一些瑣事。

「師兄——」單曉月皺著秀致的彎月眉,擔慮地輕喚。

「沒事的,別擔心。」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裏頭有件我剛為你做好的披風,天冷要記得穿上,還有——」真的放心不下啊!他總是這樣,平時就常處理公務到忘了用餐,要不是有她擔待著,跟前跟後的打點一切,真怕他累壞自己。

這就是她的大師兄,看起來個性淡然,卻有極重的責任感,凡事盡心盡力,為身邊的人擔待起一切,對自己反而顯得過於輕忽。

「知道了!你從幾天前到現在,已經交代過八百遍了。」封晉陽笑道,寵愛地撥撥她的發。「我會打理自己的,你有事就告訴皓星一聲,他知道怎麼跟我聯絡。」

單曉月點了下頭,依戀不舍。

這一幕,完全落入蘭薰眼底。

又不是生離死別,上演什麼十八相送?生怕人家不曉得你們有多濃情蜜意嗎?看了就礙眼!

胸口很悶,雖然她不知道自己悶什麼。

「封大人,你還想話別多久?」

正欲張口的封晉陽,回了小師妹一記無奈的眼神,轉身欲走。

「師兄——」牽握的手,留戀著,不舍放。「我一定會很想、很想你的。」

「孩子氣。」封晉陽彈彈她鼻尖,臨去前,與雍皓星交換了個心照不宣,只有他們才知道的眼神。

肉麻當有趣!

蘭薰扯下簾子,不屑地冷哼。

反正她就是看封晉陽不順眼啦,不管他做什麼,就是不順她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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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9:10:1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如果蘭薰以為,身分的不同就能改變什麼的話,那她可要大失所望了

傍晚,他們在某個不知名的熱鬧城鎮留宿,養足精神以便明日趕路。她讓侍女扶持下車,也等待著封晉陽錯愕的表情,但是,她萬萬都沒想到,他的反應會是這樣的——

「咦?你你你——」封晉陽指著她,說不出話來。

「我如何?封大人盡可直言。」蘭薰勾唇,總算有了一點占上風的優越感,等著看他懊悔萬分的表情。

「下官不敢。」恭敬的表情實在擺得太誠懇,讓人不疑有他。

「無妨,封大人有話直說。」要賠罪就快,囉嗦什麼!

封晉陽頓了會兒——「啊原來你就是那天在廟裏右手抓土雞、左手抱蘿蔔,先是賣香燭,再是聞雞起舞,接著被狗追掉到水裏,然後又黏在未乾的泥漿上動彈不得,最後還不小心撕破我的衣服,壓得我起不來,很像村姑的那個呆呆的姑娘……」這一張嘴可沒完沒了,說得又順又溜,咬字清晰,保證方圓百里都聽得一清二楚!

可——惡!

蘭薰在心中暗恨,想阻止已經來不及。

沒錯,他的表情是夠驚異,但卻完全不是她所預期的那樣——

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這番語出驚人的話之後,周遭所有的眼睛全都黏在她身上,有的瞪大眼,有的滑掉下巴,全都愣上九重天。

就算之前還有人不曉得這件她人生中最引以為恥的事蹟,在他這番強力放送下,恐怕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好極了。

這封晉陽真是太了不起、太會做人了,讓她真是、真是天殺的——感、動、極、了!

「封大人好記性。」她由緊咬的牙根中迸出話來。

「哪里。姑——呃,格格那天走得太匆忙,忘了把你的雞帶走了,現在還養在我府裏,我沒有虐待它哦,成天吃飽睡好,比以前更肥了呢!」◎

她管那只死雞是死是活、是肥是瘦!

蘭薰恨恨地轉身進客棧。◎

「那你的雞——」身後的封晉陽冷不防又冒出一句。

「你高興可以宰了吃!」

「不要吧?好殘忍呢,你和它感情不是很好——」

「封大人大可閉嘴!」忿忿然丟下這一句,人已經消失在他的視線裏。

○●○●○●○

「哈哈哈——」

客棧三裏外,笑不可抑的聲浪回蕩在林子裏。

「你笑夠了沒有!」封晉陽冷冷瞪著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的不像話師弟。

「再、再一會兒——」哈哈!真是太有趣了。「我說大師兄,你是存心逼她拿刀砍了你嗎?」

封晉陽懶懶地撇唇。「你太誇張了。」

「誰說的?我敢跟你賭,她現在一定在做草人詛咒你,這輩子,你和她怨仇結深啦!」別小看女人,她們要記起恨來,是可以恨到地老天荒的。

「有那麼嚴重嗎?」不過就小小戲弄一下,讓她悶得吃不下晚膳而已,哪有他說得那麼不共戴天?

「知道要擔心了吧?」所以他說啊,這師兄真是犯賤,沒事捅自己一刀,才來哎哎叫的喊痛。

「我一不娶她,二不靠她賞飯吃,需要擔心什麼?」他淡哼。

「是、這、樣、嗎?」他親愛的大師兄真是愈來愈不可愛了,難怪蘭薰會被他氣得吃不下飯。

那一臉賊相看得他很礙眼。「少跟我扯些有的沒的,該辦的事給我處理好,聽到沒有

「知道啦!」他雍皓星辦事,有什麼好擔心的?

「最好如此。」封晉陽哼吟,懶得再與他瞎扯,轉身提氣一躍,消失在暗沈夜色中。

回到客棧,正要進房安歇,正好蘭薰的侍女端著託盤迎面而來。

他看了眼原封不動的食物,問道:「格格沒用膳?」

瑾兒搖搖頭。「在裏頭髮脾氣呢。」
「她遷怒於你了?」

瑾兒苦笑。「格格心情不好,我們當下人的,多擔待些也是應該的。」

真不可取的壞習慣。

封晉陽接過託盤。「我來。你去休息。」

「封大人……」瑾兒欲言又止。

「怎麼了?」

「您……別再惹格格生氣了好不好?」伺候格格多年,她深知格格的脾性。

她太驕傲了,頭一回有人讓她掛不住面子,一再戲弄,她怎麼忍受得了?

格格是拿他沒轍,但倒楣的可是她們當下人的呢!他要一日來三回,他們全都要集體自殺給他看了。

封晉陽下顎微繃。「我懂你的意思。放心,我有分寸的。」

邁步往蘭薰房裏去,騰出一隻手敲門,都還沒發出聲音,裏頭便傳來嬌叱:「我說了不吃、不吃、不吃!你們聾了嗎?」

脾氣真大啊!

封晉陽暗歎,推開門。「格格心情不好?」

一見是他,蘭薰立刻沈不臉。

始作俑者還有臉問!

「出去,本格格不想看到你。」

封晉陽臉色末變。「這五臺山一行,不是格格欽點下官同行的嗎?」

換句話說,她自作孽啦!◎

「我後悔了行不行?給我滾回安陽去!」她只要一看到他,就一把火腹中燒,渾身都不對勁。

「那可不行。」他步履沈穩,將晚膳放在桌上。「此事可關乎到下官的烏紗帽呢,恕下官無法配合格格的興致行事。」

「你也會在乎仕途前程?惹惱了本格格,別說前程,我讓你連項上人頭都保不住!」她再笨也不會看不出來他故意在耍著她玩,一向心高氣傲慣了,卻在他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失了顏面,要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封晉陽!此仇不報,我就跟你姓封!

「所以呢?我是不是該誠惶誠恐,下跪求饒?呵呵!」他無禮地笑哼。「同樣的把戲看多了,你都不膩嗎?」

「你——」她臉色一變。

「所有人都知道你蘭薰格格了不起,用得著擺那麼大的架子,讓下人不好過嗎?他們也不過吃你一口飯而已。」

「關你什麼事?你給我滾出去!」他是什麼東西?輪得到他來教訓她?!

「樂意之至!」以為他愛留啊?開玩笑!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頭補上幾句。

「遷怒不是君子所為——嗯,雖然你本來就不是什麼君子,也不必那麼努力發揮小人的一面吧?雖然你真的修養差、個性不好、肚量比針孔還小、最愛惱羞成怒……」

話沒說完,一個不明物迎面襲來。

「我說滾出去——」她飆吼,扔出一顆枕頭,險些氣爆肺腑。

這該死的雙面人!人前擺出一副卑微謙恭的模樣,人後卻放肆無禮得很!

「噢,對了,還加上脾氣差到極致……」他閃過攻擊物,喃喃自語。

「你以為誰都愛領教你的大小姐氣焰嗎?說穿了,你吃不吃與他們何干?為什麼他們得看你的臉色,百般討好你多吃兩口飯?還不就只因為你投胎時,挑對了地方,否則以你這種驕縱又不可愛的脾性,保證人緣差到不行……」

「封、晉、陽——」她用力嘶吼,這輩子還沒有人敢這樣對她說話,只有他!從不把她當一回事,先是戲弄得她無地自容,差點讓人以為她瘋了,再是當著她的面,將她批評得一無是處……

如果他存心要惹火她,很好,他成功了!生平第一次,她產生想殺人的強烈欲望!

「我是好心才告訴你,不然你都不曉得自己做人有多失敗……」他還在講……

「夠了!」她再也無法忍受更多。「如果可以,我一輩子都不想再看到你!」

「相信我,這也是我迫切希望。」從初見到現在,他們大概就這一刻最有默契了,真感動。

「你——」忍無可忍,她衝動地丟出另一顆枕頭,手邊凡是看得到的物品,全往他的方向接二連三的招呼過去,脾氣完全失控。

「出去、出去、出去——」再和他多說一句,她會殺人,一定會!

相較於她激動的行徑,他毫不費力地閃避開來,神情一派從容,還不忘朝井底再丟幾顆石頭打落水狗。「別費事了,如果不是我心甘情願,你是碰不到我一根寒毛的。」

蘭薰用力吸了口氣。「封晉陽,你記著!哪天就不要栽在我手裏,否則,我會讓你後悔今日如此對待我!」

「很遺憾我們相看兩相厭。」他狀似悲傷地歎息,轉身走了幾步,帶上房門前,漫不經心地說了句:「如果我是你,絕對不會被人三兩句話就激得吃不下飯,你要是餓壞了,吃虧的絕對不是我。」

她愣了下——

「誰說我吃不下?我食欲好得很!」她沖著關上的房門大吼,倔傲地端起碗筷。誰要為他影響食欲了?她偏就吃給他看!

封晉陽聽見了。在門外停頓了下,舉步離開時,唇畔勾起淡淡的、不易察覺的淺笑。

○●○●○●○

蘭薰一直都覺得,她和封晉陽八字犯沖,所以自遇上他之後就諸事不順,而之後發生的事,更是為她的想法作了驗證!

一大清早用過早膳後,下人們感受到主子與封大人之間冷到足以凍死一條活牛的僵冷氣氛,全噤若寒蟬,識相的埋頭做事,不敢多吭聲。

這樣的情況維持了數天,一路上,蘭薰極盡刁難之能事,在荒郊僻野指定要吃海鮮盅、鮑魚粥,喝茶非君山銀針不喝,就寢無軟榻暖被不睡,一路下來,為了伺候這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底下的人全都直呼吃不消。

當然,這刁難不到封晉陽。

上上下下,大概也只有他夠種,敢在她擺大小姐架勢時,乾脆直接地回她一句:「很抱歉,格格只有清粥野菜可吃,木床冷被可睡,再加送你一壺清澈的山泉水,不用謝了。」

一副愛吃不吃、愛睡不睡隨你高興的態度,氣炸了蘭薰。

這樣的暗潮洶湧一直維持到第七天,行進的路線離開官道,切入山徑,突遇到山賊洗劫,教一群人措手不及,這班隨從皆以家仆居多,真正有功夫底子的不多,聲勢看來是很嚇人,其實中看不中用,平日養尊處優,一遇到突發狀況,全都沒了方寸,尖叫的尖叫、竄逃的竄逃。

就說嘛,他懷疑這些王公貴族腦袋裏裝草包是有根據的。帶了廚子來烹調美食,卻忘了荒山野嶺空有廚子沒有食材也是巧婦難為無米炊;家丁、侍婢帶了一堆,把自己服侍得妥妥貼貼,只會貪圖享樂,怎麼就沒想過要帶幾個真正有用的護衛來保障身家安全?

「啊———」

一聲慌張的驚叫傳來,打消他原本想蹲下來觀戰的念頭。

歎了口氣,封晉陽認命地挽起袖子上場,否則要是不小心弄掛了這名嬌貴格格,他可真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為了避開迎面而來的大刀,蘭薰花容失色,連連退避,腳下一個踉蹌,幾欲仆跌的那瞬間,一道迅捷的身影欺近,探手往纖腰一攬,側身閃避的同時,順勢抽下她發間的珠花,彈指擊開襲來的大刀。

蘭薰驚魂未定,跌落溫熱胸膛,才發現是封晉陽。

正欲張口說些什麼,直逼而來的攻擊讓她沒有喘息的機會。

「低頭!」他冒出一句,她本能地聽命行事,而後,一把斧頭由頭頂揮過,她頓時臉色慘白。

手無兵刃的封晉陽難以反擊,再加上臂彎中有個手腳發軟的小女人,面對接踵而來的攻擊,只能採取兵來將擋的守勢,手腕一翻,又抽掉她一隻白玉簪彈開刀鋒,頓時,絲緞般的黑髮如瀑披瀉而下。

「側腰,抬腿!」他一步步指示,托住她的腰身,她害怕地閉眼照做,然後錯愕地發現,還真將對方給踢得跌開數步。

旋身避開攻擊的同時,長髮在空中劃開蕩人心魄的美麗弧線,空氣中泛著陣陣女性幽香。他連連抽光她發間所有的點綴,把價值不菲的首飾當成無用廢鐵來擋刀劍

「呵,本來對你頭上那串華而不實的裝飾很不以為然,沒想到還真有點用處。」封晉陽實在太感動了,沒想到她雖然身手不中用、腦袋不管用,身上依然有些「可取」之處。

三魂七魄都快飛一半的蘭薰,已經沒力氣和他欠扁的話計較了。

「你、你可以——」放開我,沒必要抓著我加入刀光劍影吧?

她已經聲調顫抖,連話都說不完全了,沒來得及說完,他足尖一勾,挑起地面上的長劍。

「伸手!」

本能地聽話照做後,看著手上多出來的長劍,她?了眼——

不會吧?!

雖然她曾經說服皇奶奶,幼時常看皇上習武,多少懂點拳腳功夫,可是看歸看、懂歸懂,那只是皮毛啊,真正要拿刀拿劍的上場,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發什麼呆!揚手,左攻,嘖,真笨,再偏左一點啦,你眼睛長到哪里去了!回劍——」

喂,你夠了沒有!

要不是情況不對,這一劍她真想往封晉陽身上砍。

「彎身,攻下盤——喂,低頭啦,你腦袋不要啦,雖然它裝飾勝過實質用途,但還是得留著啊!」慢了些許的蘭薰,被劃過的刀鋒削落一小綹發絲,隨風飄散,差點又嚇得她魂飛魄散。

封晉陽握住她的手腕,就著她柔軟的身體舞出俐落劍式,剛柔並濟,虛實莫測——

「攻右,他那裏比較弱,記住,這叫劍舞嬉雪——」巧妙使了個劍式。「還有落葉逢春,這回可要看准一點哦——對,就是這樣,揮劍!」

孺子可教也。

當第一道血光噴出來時,她再也忍不住尖叫失聲。◎

嘖,殺豬啊?才剛覺得她有救而已呢,朽木!

他搖頭歎息,不予理會地繼續揚動手中長劍。

他動作極其優雅、悠閒、外加悠哉!倒是嚇壞了尖叫連連的蘭薰。

「拜託你不要叫好不好?我腦袋都快被你震昏了!」要知道,她就在他耳邊鬼吼鬼叫的,接收噪音他是首當其衝,這是很不仁道的酷刑耶!

「你你你——」無法不懷疑他是故意的!

想藉機報復她不能這樣啊,她、她快嚇死了……

一喂喂喂,你劍都拿不穩了,還砍個鬼啊!」

「我、我——」不行了,她手軟腳軟,完全不聽使喚——

他張口想說些什麼,被他們所傷的蒙面山賊被激出了殺意,出其不意地使出狠絕招式,打掉她本來就拿不穩的劍,招招致命。

這不可好,她頭上能拿來玩的東西都被他玩光了,連唯一能反擊的劍也沒了,封晉陽措手不及,又要顧及懷中叫得他腦袋發昏的女人,一時不察,中了一掌,連連跌退數步。

「封晉陽!」這下,她是真的慌了,急忙扶住他。

蒙面山賊沒給他們喘息的機會,迅速補上一掌,封晉陽完全沒多作考慮,立刻轉身護住蘭薰,擋下這一掌,這一擊,同時也教蘭薰承接不住隨之而來的衝力,腳下一陣踉艙,與封晉陽一道往山崖邊跌去——

○●○●○●○

當意識再度回到腦子裏,蘭薰只感覺到痛!說不出來的痛!

她低低呻吟,掌下探到一片溫暖,皺著眉睜開眼,驚覺被她壓在身下的人正是封晉陽。

他——沒事吧?

仰頭看了看上面,由這麼高的地方跌下來,之前又連中兩掌,他——有可能撐得住嗎?

伸出手,顫抖地探他鼻息,想確定如今身下的是人,還是……屍體。

「不用探了,我還沒死,不過你要再不起來,我就不保證了。」封晉陽連眼也沒睜,有氣無力地回她。

他就算沒摔死,也快被她壓得斷氣了!

她也夠不上道了,他為她擋了一掌耶,她居然沒撐住,害他陪她跌得七葷八素。

好,跌得七葷八素就算了,反正他有一身連飛燕都要羞愧的絕妙輕功,她好歹捧個人場,安慰一下他的辛勞吧?居然一跌下來就不給面子的立刻給他昏死過去,難為了他一身好輕功無人欣賞!

也沒關係,一身好輕功無人欣賞就算了,看在竭盡全力護住她的分上,他沒死在那一掌之下,也沒死在這深山溪穀的一跌中,最起碼不要壓死他吧?

「啊!」她驚叫,跳了開來。

「拜託,你就饒了我的耳朵吧!」現在就算她存心壓死他,他也咬牙認了,只要讓他死得清靜些,他全身酸痛,實在沒力氣和她的穿腦魔音抗衡。

「你、你——」蘭薰驚疑不定地審視他。

什麼態度?見鬼啦?

「這就是你蘭薰格格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封晉陽沒好氣地坐起身,一移動身體,才發現全身骨頭像要散了似的。◎

唉,人真的不能不服老,以前在山谷間跳上跳下的追殺皓星都沒事,才不過兩、三年而已,就差點一路跌到閻王殿去,真是愈來愈不成材了。

他側耳傾聽,捕捉到流水聲,斷定前方不遠處應是有溪流,也不指望那個沒心肝格格了,他自力救濟地撐起身子,循著水聲找去。

蘭薰默默跟在身後,幾度欲言又止

果然有水。小小的瀑布由上頭奔流而下,水花四濺,一旁有幾株杏花樹,加上懸崖峭壁,好一處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啊!

他挽起袖口,掬了滿掌的清澈溪水清洗臉龐,感覺清涼暢意了些,開始有閒情審視傷口,單掌掬水以清水洗淨傷口。

「?……」她遲疑地發出聲音。

「有何指教?」看都沒看她一眼,挽高另一邊的袖子。唉,擦傷還真不少呢,

當真老了、老了!

「你——沒事吧?」她表情微窘,不自在地問出口。

封晉陽聳聳肩。「還好啦,就渾身有數不清的擦撞瘀傷,頭上腫了個包,痛得快要裂開,覺得手腳好像不是自己的,都不太聽使喚,就這樣而已,也沒怎樣。」

這樣還叫沒怎樣?

她看著他清洗傷口的動作,彆彆扭扭地遞出繡花手絹。「用、用這個好了。」

再怎麼說他都是為了救她才會弄成這副德行,害她看著看著,都要良心不安了。

封晉陽眉頭幾乎挑高到天邊去。

這一張口就要挖狗眼、撕狗嘴、要狗命的驕縱格格,幾時也有這麼好心腸的時候了?害他受寵若驚地小小呆了一下。

驚訝歸驚訝,他還是伸手接了過來,攤開手絹高舉端詳,皺眉小小批評了一下。「嘖,居然繡牡丹,真俗豔。」

蘭薰微愣。

這口氣、這神態——

她甩甩頭,拋開腦中重疊的影像。不是說好不胡思亂想了嗎?怎麼又差點錯把那名無禮男子當成封晉陽。

「不要就算了,還我!」她微惱地伸手要搶回,封晉陽動作更快,手腕一翻,輕易避開。

「又沒說不要,脾氣真差。」將手絹沾了水,在傷口上輕拭。

蘭薰看著,囁嚅道:「要不要——我幫你?」

他再度露出飽受驚嚇的表情,差點一頭栽進水底。

「這、這是你最新的報復手法嗎?」封晉陽驚魂未定。他耶!封晉陽耶,那個她嚷著勢下兩立,一度想剝皮拆骨來洩恨的封晉陽哦!她會對他這麼溫柔?

不得不懷疑,她的目的其實是想嚇死他,對吧?

「你!」蘭薰咬牙,突然間很想一腳把他踹進水裏。

就知道不必對他太好,她收回所有的善意與感激,他這個人,只適合粗聲惡氣的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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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9:10:3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湲。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渡頭餘落日,墟裏上孤煙,複值接輿醉,狂歌五柳前。」

沒聽到,她沒聽到。

蘭薰閉著眼睛,不斷催眠自己,她沒聽到那一聲聲悠閒的吟詩聲。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才剛吟完,又一尾笨魚上?。

垂釣、烤魚,好不逍遙。

不要理他,不要理他,千萬不用理他……

她在心中喃喃重複。

「格格,你真的不吃嗎?」烤好魚,他又多事地再問一次。

「要我吃那種東西?」蘭薰不敢相信他真敢如此對待她。打小到大,她都是吃好穿好,連太皇太后都將她給寵上了天去,如今要她嘗那種粗鄙之物?

打、死、不、吃!

第一天,驕慣如她,真的是如此堅持的。

可這荒山野嶺之間,除了烤烤魚、獵獵野味,再不然就是摘摘樹上的果子之外,實在也沒其他選擇了。

而這座該死的山谷,好似走了一生一世都走不出去似的,這教平日養尊處優,非錦衣不穿、非玉食不吃、非溫床不睡的蘭薰吃足了苦頭。

而封晉陽根本完全不理會她使的小性子,餓了就吃、累了就睡,悠然自得地讓人妒恨。

畢竟是血肉之軀,蘭薰嘴再硬,總硬不過現實。第二天,她已經又餓又累,顧不得什麼粗食、玉食了,偏偏面子上就是拉不下來。

尤其,他還該死的又是垂釣、又是烤魚的,愜意自在得像是不把餐風宿露當一回事。

相較於她的狼狽,真是……讓人氣惱的強烈對比!

最最可惡的是,她說不吃,他還就當真不去「強人所難」,逕自大快朵頤起來……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成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多麼的淡泊名利,多麼的超然物外……

「夠了!」長時間下來,蘭薰自認忍受夠了!「你能不能閉上你的嘴!」

愈聽愈有氣!

封晉陽表現得很無辜。「面對好山好水,忍不住就有感而發了,你聽不懂嗎?平日要多讀書,不要只顧著貪圖享樂——」

「誰會不知道臨江仙啊!我有這麼白癡嗎?」她氣得大吼。

又扯嗓門了。唉,她實在很喜歡又吼又叫的。

真不曉得她在氣什麼,偷得浮生半日閑,有什麼不好?

她啊,平日嬌滴滴地被伺候慣了,吃不了一丁點的苦。

封晉陽無奈地搖頭歎氣,沒邊沒際地冒出一句:「你要不要過來水邊照照自己的樣子?」

「怎樣啦?」白了他一眼,起身走到溪邊——「啊!」冷不防又是一陣尖叫,一時驚嚇地跌坐地面。

那、那個披頭散髮、蓬首垢面、張牙舞爪的女人是她?

頭一回看到有人被自己的樣子給嚇到。封晉陽抿緊嘴角,給足了面子,沒在這時落井下石,嘲笑她的狼狽。

謝天謝地,她現在總算知道他的眼睛是生活在怎樣的水深火熱中了。

見她忙碌地梳洗、打理外表,他淡淡地道:「外表都已經不再高貴優雅了,還顧什麼無謂的尊貴堅持?你那些原則會比填飽肚子更重要嗎?如果有一天,你失去了皇室加諸的榮寵光環,是不是就不用活了?」

「不會有這一天的,你少詛咒我!」就知道他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是嗎?外在的享受,對你真有這麼重要?」他斂眉,覆去眸底那抹沈思。

「廢話。」她天生就是天之驕女,一出世就註定擁有數不盡的光環及嬌寵,他一介市井小民怎麼會懂!

是嗎?當真是他苛求了?

「喂,封晉陽——」他在想什麼?從沒見過他那樣的表情,好深沈,她看不透……

「就算再嬌貴,落難時刻還是得將就,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否則再有一身尊榮,餓死了又有什麼用?」封晉陽將烤魚遞去。「最後一次,不吃我真的要吃光了哦!」

蘭薰內心交戰了好一會兒,才勉為其難地接過。

挑起一小塊魚肉入口——嗯,其實也還好,沒有她以為的那麼難吃。

總算搞定這個難伺候的金枝玉葉了!

封晉陽吐了口氣,拍拍方才烤魚時沾汙的雙手,隨意往後仰躺,瀟灑淡吟:

「有道難行不如醉,有口難言不如睡——」

「喂!」蘭薰不敢相信,他這樣就要睡了。

「我的寶貝格格,你又有什麼指教了?」該不會真不曉得這首詩出自哪里吧?

「你、我——這樣我怎麼睡?」

「躺著睡啊!」這也要他教?

「什麼?!」之前要地睡木板床就已經很委屈了,現在連床都沒有?!

封晉陽輕揉隱隱疼痛的鬢邊。「你說話能不能用正常音量?」老是又吼又叫的,他耳朵早晚被她叫聾。

「你敢叫我睡地上?!」

有什麼不敢的?

「難不成你想睡樹上?」她要是爬得上去,他也不反對啦!

「你起碼給我一張床和被子!」太過分、太過分了!她這輩子還沒這麼落魄過。

「有本事你去弄啊!」荒山野嶺的,她開什麼玩笑?強人所難也不是這樣。

「你真以為有崇高的身分,就什麼事都能有求必應了嗎?要不要我提醒你,我身上的傷比你多出多少?該擔待的我都替你擔待下來了,你還想怎樣?告訴你,我比你更需要一張床!」

「我——」蘭薰被他罵得啞口無言。

「你要任性是你的事,我需要休息,沒多餘的力氣應付你的大小姐架子。」

他說到做到,果然倒頭就睡,不再理會她。

蘭薰愣在那裏,委屈地咬著唇。

他這麼凶幹麼?她是沒吃過苦,那也不是她的錯啊!她從小就生活在最優渥的環境之中,這些日子以來所忍受的,已經超出她的極限了,她只是發洩一下情緒而已嘛,又沒真的要為難他……

看吧,就說她犯太歲,瞧她現在淪落到什麼境地了?

「封晉陽……」她輕聲喊道。
背身而去的封晉陽沒有回應,規律沈穩的呼吸,顯示他已進入睡眠狀態。

他真的就這樣睡著了,完全不理會她?

她看了看四周,暗暗沈沈的,只有微弱的月光及燃燒中的火堆,靜到聽得見蟲鳴、夜梟的叫聲……

她害怕地環抱著身體,捲縮在大石子邊,入睡前,眼角都還掛著淚滴——

○●○●○●○●

再一次醒來,天已經大亮。

蘭薰稍微移動僵麻酸疼的身子,一件繡工細緻的披風稍稍由身上滑落,她愣愣地拾起。

這——是他的嗎?

他不是很生氣?氣得不想理她便逕自睡去?

她抓緊披風,看了看四周,沒見到他的人影,她心慌地跳起身,顧不得腿上陣陣的僵麻感,四處尋找。

他昨晚那樣毫不留情的斥責她,他是不是因為她難以伺候,所以丟下她獨自離去?

「封晉陽——」她害怕地大喊,沒有方向地到處亂闖,不慎絆到盤根錯節的樹根,也顧不得跌跤的擦傷,咬牙爬起繼續喊著、找著。

「叫得那麼急,失火啦?」封晉陽由另一頭走來,不解她莫名的慌亂。

「封晉陽!」她籲了口氣,激動地沖上前去,因為太急,絆到小石子,踉蹌地往前撲跌!

他三兩步上前,接住她。

跌落他懷中,蘭薰仍止不住慌懼,質問道:「你去哪里了!」害它——快嚇死了!

「我們的寶貝格格不吃烤魚,我只好去獵獵野味嘍!」他舉高左手上剛獵到的野雉。

是這樣嗎?她還以為……

蘭薰松了口氣。

「怎麼了嗎?」封晉陽研究她的表情。「你剛剛的樣子好像天快塌下來了。」

「我哪有?」她繃著俏臉推開他。這麼丟臉的事,她打死都說不出口。

封晉陽也沒追根究柢,率先走在前頭。「走吧,料理我們的早餐去了。」

蘭薰一移動腳步,立刻就發現不對勁,方才在驚急之中根本顧不得太多,此刻陣陣的刺痛正提醒著她,她扭傷腳了!

發覺她愈走愈慢,封晉陽回過頭,望住身後拉出一大段距離的她。「你怎麼了?」

「沒、沒呀,哪有什麼?」她嘴硬地逞強,怕他又嫌她這個嬌滴滴的格格太麻煩。

封晉陽壓根兒就不相信她的話,視線直接往下移,盯住她不甚自在的走路方式。「你的腳怎麼了?」

「沒事。不要你管。」他昨晚都把她說成那樣了,她也是有尊嚴的,才不要低頭向他求助。

他要真不管她,早轉頭走人了!還會和她磨到現在?

封晉陽不理會她說了什麼,轉身往回走,直接強勢地命令她坐下,脫了她的鞋襪。

「喂,你——」她張口想抗議些什麼。

「這樣會痛嗎?」

她搖頭。「不會。你——」

「那這樣——」話沒問完,一聲慘叫直接尖銳地蹂躪他的聽覺。

封晉陽白了她一眼。

一雙白細的纖纖玉足禁不起奔波與摧殘,處處是紅腫破皮,簡直慘不忍睹,難怪她昨晚一直在使性子。

這個高傲的女孩呀,學不會適當的表達情緒,於是便一直造成反效果。

她一雙玉足在他掌下,顯得更加精巧細緻,像白玉雕出來的一般美麗,可是卻走不了幾步路,這就是所謂的官家千金啊!

他歎了口氣,有感而發。「纏什麼小腳啊,一點都不實際,走兩步路就哎哎叫。要這華而不實的美麗,有什麼用?」◎

就像她外在那些高不可攀的家世與光環……

蘭薰被他的不以為然惹惱,氣悶地就要抽回腳。「關你什麼事——」

「不要亂動!」扭傷筋骨不及早處理,她是想讓腳腫成饅頭大嗎?

蘭薰還想表達不滿,一陣尖銳的痛楚毫不留情的傳來,她不由得尖叫連連,想抽回腳,偏讓他握得死緊。

「封晉陽,你渾蛋、卑鄙、無恥,放開我——」他根本就是藉機在惡整她,可惡、可惡、可惡——

她痛得失去理智,死命的捶打他。「放開,我叫你放開,聽到沒有!」完全不顧形象地嘶吼、揪扯、攻擊他,豆大的淚珠接連滾了下來,哭得好不淒慘。

「啊——」就在一陣幾乎讓她痛昏過去的一扭之後,封晉陽松了手。

呼,再不鬆手,他也快被她打死了

「嗚……」她還在哭,眼淚停不下來。

「夠了吧?我都放手了。」

「你、你好渾蛋……」她抽抽噎噎地指控。

人在落難時,連小小的七品縣令都這樣欺負她,嗚……

她真正受創的,其實是被踐踏得面目全非的自尊,自從遇見他之後,她所有的高傲,全被他摧毀殆盡,她討厭死他了……

知她是在藉機宣洩滿腹的委屈,封晉陽也不阻止,蹲在她跟前,任她發洩。

時間在哭泣聲中流逝,她哭聲漸歇,情緒也逐漸平復。腳其實已經不痛了,想起自己剛才像個瘋婆子似的,對他又打又罵,她開始興起一絲愧疚——

看向蹲在她跟前,耐性十足的封晉陽。他神情平靜,看不出一絲情緒。

「你——」她發出聲音,有些許沙啞。

封晉陽抬眼。「好多了嗎?」

他——為什麼沒生氣?

她早知道他和那些人是不一樣的,不會忍氣吞聲去承受她的驕蠻氣焰,可是剛才,卻又為什麼默默吞忍她無理的哭鬧情緒?


她實在捉摸不住這個男人的心思,她想,她大概一輩子也不會懂吧!

「沒事就快起來,我快餓死了。」他沒多說什麼,率先起身。

蘭薰吞回話,默默起身,忍著痛一跛一跛地跟上。

走了兩步,封晉陽停下腳來,看了她一眼,又繞回她面前,把獵來的野雉往她手裏塞,默默彎低身子。「上來,我背你。」

因為背對著她,所以也沒瞧見她驚嚇的神情。

他、沒乘機嘲諷她是不濟事的千金小姐,還要背她?

這真的是那個總是義正辭嚴教訓她、對她不假辭色的封晉陽嗎?

「發什麼呆?還不快上來,你不餓,我可餓壞了!」

經他這一催促,她沒想太多,本能地聽命照做。

各自靜默地走了一段路,較能夠平靜下來消化這一切轉變的蘭薰,感受到由他寬背傳遞而來的暖熱溫度,竟莫名地讓她感到心安。

他就連邁出的每一個腳步,都是平穩沈篤的,就像他的個性一樣,總是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堅定沈著。

「你這個人,其實沒我想得那麼糟。」不及深想,話就這樣飄出了口。

封晉陽淡淡回她。「我亦有同感。」

什麼嘛!意思是,之前她在他心目中,其實是很糟的?!

不過,這一回她沒與他計較,閉上哭得有些酸澀的眼,靠在他溫暖舒適的肩背上,安心的讓自己睡去。

難得見她這麼安靜,封晉陽抬眼,瞧見她安然恬靜的睡顏,偏偏下意識裏,手中還不忘牢牢抓住他們的食物……

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在胸口淺淺激蕩。這女人啊,刁蠻、任性、潑辣、愛哭,卻又……單純、率真。

她其實很美,笑容清恬可人,只要她多點女性溫柔,別總是盛氣淩人的話,應該也是很可愛討喜的……

○●○●○●○

在深山林穀裏待了七天,餐餐山禽野果吃到她快叫救命時,總算走出那座山,當看到第一戶人家時,她感動得差點要落淚。

封晉陽依然背著她,雖然她扭傷的腳已經好多了,但她不會笨得自己招出來,賴皮地想讓他鄉「效勞」一下。

封晉陽又豈會不知,看在她這幾天也吃夠苦頭的分上,就由著她賴了。

那戶人家,是一對相當和善的中年夫婦,平日以打獵為生,也很殷勤地招待他們,天曉得,這幾天她已經吃夠嚼之如蠟的山禽野味了,她迫切希望能有豐富美味的食物來慰勞她的五臟廟。

所以當看到桌上的清粥、野菜,還有醃蘿蔔時,她本能地就情緒反彈了。

「你要我吃這些東西?!」她跳了起來。

婦人窘澀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方簡陋,沒什麼好招待的。」

看得出來。

蘭薰皺著眉頭環顧破落狹窄的房子,這種地方能住人嗎?

「你最好給我閉嘴坐下。」封晉陽沈聲說道。她難道不知道她嫌棄的表情擺得有多明顯?這不懂人情世故的千金小姐!人家又不是欠她的,有地方讓她借宿已經要偷笑了,難不成還想比照皇宮的金碧輝煌?

敢命令她?!

蘭薰才要張口,迎視他冷冷的眼神,不知為何,話就吞了回去。

見識過他疾言厲色教訓她的模樣,她一點都不懷疑他會毫不留情的再來一回。

她悶悶地坐了回去,並且在心中重複告訴自己,她不是怕他生氣,絕對不是……

封晉陽這才轉頭,溫和有禮地向婦人致歉。「不好意思,她就這性子,讓您見笑了。」

「哪里。您這小娘子一看便知出身在不凡的人家,蓬門簡陋,是委屈她了。」婦人笑笑地,不以為意。

「沒有的事,已經很好了。是她不懂事,讓您見笑了。」他羞愧道。真是的,這麼大了還不會做人,把他的臉都丟光了。

婦人來回審視了他們一眼,像理解了什麼,含笑點頭。

打從這名男子背著她來敲她家的門時,她就看出他們絕非尋常人家。女孩身上有股讓人無法逼視的貴氣,一看就知道來頭不小,她想,應該是門戶不當,背著家人私逃的小情侶吧!

而這名男子英偉絕倫,顯然也不是池中之物,就算今日沒沒無聞,他日前途也是無可計量的,瞧,他只消說句話,那傲氣的小娘子,不就溫溫順順的了?看得出來,她很在乎他呢!

一個是正氣凜然,一個是嬌美絕倫,愈看真是愈相配。

婦人清清喉嚨,問道:「我們這小地方,沒有多餘的房間,你們同睡一房,無妨吧?」

什麼?!這怎麼可以!

蘭薰正要出聲,封晉陽快她一步,搶在她前頭說:「沒有問題,我們夫妻共宿一房即可,下勞您費心了。」

喂喂喂!他說什麼?誰跟他是夫妻啊!

「那好,你們吃完就早點休息,不打擾了。」婦人簡單地招呼過後,便退出房門。

一等婦人離開,蘭薰立刻發作。「封晉陽,你胡說什麼,誰要跟你睡一間房了!」

「人家就只有一間房了,我不這麼說,難道你要出去睡嗎?」

「當然是你出去!我堂堂大清皇朝的——」

「我頂多把床讓給你。」沒什麼表情地截斷她,逕自端起碗筷享用晚餐。

要他出去凍露水?很抱歉,他的君子風範沒打算用在這裏。

「你——」拿身分壓他也沒用。他狂妄得很,根本不把皇親權貴看在眼裏。

她抿抿嘴,看他粗茶淡飯吃得自在,忍不住悶聲道:「難道就沒有像樣點的東西了嗎?這種粗食,你怎麼吃得下去?」

「別人都能吃了,我為什麼不能?這一家子也不是什麼富貴人家,肯招待你就不錯了,再這樣嫌東嫌西,不要怪我沒提醒你,到時被趕出去,我可不管。」

「可是——」她不情願地咕噥。「了不起付他們銀兩嘛!」

「你有,你給啊!」他淡哼,又喝了口清粥。

「什麼?!你身上沒有銀兩?」

「沒有。」習慣了她的吼叫,他神色自若地挾了一小塊醬菜,沒讓食物由嘴裏噴出來。◎

「你再說一遍?!」她無法接受打擊。

「沒有。」

蘭薰不斷吸氣、再吸氣。「都是你啦,把我身上一些值錢的東西拿來擋兵器擋光了,不然現在哪會這樣!」

怪他?!「請問是小命重要,還是那些身外物重要?」

「可是沒有銀兩,我們怎麼辦啊!」

「省吃儉用一點,日子還是過得下去的,你緊張什麼?」他說得淡然。◎

「你要我跟著你粗茶淡飯的吃苦?」

「不行嗎?」

「當然不行!我是什麼身分,怎麼可以——」

他沈下臉。「那麼要走請便,下官身分卑微,不敢強留。」

又擺出那副嚇死人的冷臉了。

她委屈地咬唇,不說話。

「你到底要不要吃!」他皺著眉,揚聲問。

什麼嘛,對所有人都溫文謙和,獨獨對她,不是訓就是斥,從不給好臉色,她就這麼惹他厭煩嗎?

愈想愈不是滋味,賭氣地別開臉。「不吃!」

「隨便你!」連安撫都懶,逕自吃他的晚餐。

他——可惡!

蘭薰氣悶地捶了下床板,細皮嫩肉的小手旋即又痛得她差點飆淚。

封晉陽斜瞥她一眼,見她噘著小嘴,悶悶地坐在角落,好似他把她欺負得多慘似的。

他無奈地拿起另一個空碗,盛上粥,又挾了一些菜端過去。「喏!多少吃點吧。」

她吸吸鼻子,別開眼不理他。有志氣的人,不吃嗟來食。

還嘔氣呢,孩子似的。

他好笑地將碗塞進她手裏。「算我拜託你吃,行了吧,我的大小姐!」

這還差不多。

她神色稍霽,勉為其難嘗了口——「好難吃!」

「出門在外,你將就點吧!」

她滿心不情願,皺著眉,將鹹鹹的醬菜配著清粥吞下肚,表情活似他在逼她服毒似的。

封晉陽看在眼裏,內心五味雜陳。

是他強求了嗎?她是溫室的花朵,一直被捧在手心中長大,以致嬌養成這副性情,一時之間要她改變,確實是苛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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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想當然耳,蘭薰是拗下贏封晉陽的,所以,他還是在房內而下是房外,她依然睡床上,而他睡地板。

但是這一晚,她卻失眠了。

翻來覆去,想著他就在床下,就是怎麼也睡下著。當然,不是擔心他會對她怎樣,而是不小心想起他身上還帶傷,讓他睡冰冷的地板,夜裏又那麼冷,萬一受了寒怎麼辦?

這樣一想,哪還能睡?

「喂,你睡了嗎?」

一片靜默,沒有回應。

佩服他隨遇而安的本事。

她悄悄起身,看了眼沈睡中的他,猶豫了一陣,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門。

婦人打理好家務瑣事,正要入睡,見她出來,善意的上前問:「有什麼需要嗎?」

「沒有——呃,有!那個,不是,我是說——」她懊惱地頓了頓。「有沒有傷藥什麼的?他……呃,我『相公』,他受了點傷,所以……」一輩子不曾開口求人,她顯得好彆扭。

「噢,是這樣啊!」婦人倒也善解人意,沒取笑她的窘狀,取來一隻木盒,笑笑地告訴她:「我們以打獵為生的,時時會受傷,傷藥這東西是少不了的。」

「謝、謝謝。」接過木盒,同時也接過濃濃的人情味,她突然發覺,雖然少了高高在上的光環,但是這種人與人之間交心的溫暖感覺卻是她從不曾感受過的,好特別。
原來,平凡人也有平凡人的快樂啊!

回到房內,她內心仍為著剛剛的獨特感受,心房淺淺激蕩著……

輕手輕腳地蹲在封晉陽身側,那天跌下山谷時,他手臂讓枯枝給劃出一道長長的傷口,算是最嚴重的,這些天勞累奔波,沒能好好處理,傷口復原的狀況有些糟糕。

為他上藥、包紮時,連她都沒留意,她的眉心是微蹙的。◎

處理好傷口,再度鑽回被窩,懸浮的心總算安定了下來,這才能安然入眠,度過幾日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夜。

直到她悠淺規律的呼吸聲傳來,下頭的封晉陽睜開了眼。

這?丫頭,她以為放輕了動作就不會驚醒他嗎?習武之人,一點風吹草動就夠警覺了,更別提他壓根兒就沒睡著。

本以為她不曉得又要抱怨床太硬什麼的,不想理會她,沒想到……

輕撫上左臂未愈的傷口,仿佛還感受得到她包紮時的柔情。他低斂眼眉,同時也掩住內心深沈複雜的心思。

○●○●○●○

隔天清晨醒來,封晉陽已經不在房內,這她並不意外,這些天以來,不論她什麼時候起來,他總是會比她更早,把該打理的事都打理好。

這樣想來,他對她也只是凶了點、嚴厲了點、放肆了點,還有在她鬧情緒時,不會容忍她的無理取鬧之外,其他地方仍是極關照她的——如果她能夠說服自己降低標準的話。

才剛打開房門,就聽到他和昨晚那名婦人輕淺的談笑聲。

「你家娘子外表看起來挺高傲的,事實上,只是不曉得如何表達感情而已,她很在乎你呢,你就多擔待些,可別辜負了人家。」

婦人熱心的叮嚀著他,聽得她嫣頰生熱,而他居然也沒反駁半句,就由著人家誤解——

「我曉得的,多謝大嬸關心。她從小沒吃過苦,要是有什麼不禮貌的地方,我代她賠禮,大嬸別放心上。」

「沒事兒!人家大小姐跟著你吃苦,事事都順著你,你就別老凶她了,要對她好一點。你一板起臉,她可難過了。」

封晉陽苦笑。「讓大嬸見笑了。」

「冤家、冤家,無冤不成一家嘛——」婦人笑笑地介面,就在這時,他們留意到呆站在門邊的蘭薰。

婦人揚起笑,熱絡地招招手。「過來呀,別淨站在那兒,我備了早點,就是不曉得合不合你的胃口。」

蘭薰羞窘地低垂著頭,接過婦人熱心盛好的熱粥,低聲說了句:「謝謝。」

封晉陽的目光始終盯著她,不曾移開。

這回她乖巧多了,安安靜靜的吃著,沒有半句抱怨或不滿。

用過餐後,他們不便再叨擾,再三道謝過便要離去。

在那之前,婦人將蘭薰拉進房中,給了她木梳和簪子,讓她可以梳理長髮。

這唾手可得的小東西並不值錢,要在以往,她連正眼都不會瞧一下,發簪甚至是上了年紀的婦人才會用的樣式,但是因為心境的不同,在接過時,她心裏沒有一絲一毫的嫌棄,反而充盈著滿滿的感動。

臨走前,還給了他們一些乾糧,帶在路上吃。

原來,人間處處是溫情,只是她以往沒察覺。

咬著冷硬的乾糧時,她已經不再滿腹牢騷,夜宿郊外、凍著露水時,她也可以忍受,幾天下來,她甚至學會了打理自己,不再事事需要人伺候,也不會因為學不會梳理長髮而挫敗地發脾氣了。

依著婦人的指示來到最近的小鄉鎮,看到久違的人聲與市集時,她開心得想歡呼。

「能看到人真好!」她歡欣地笑開了臉,有種重回人間的感動呢!

咦?她愈來愈容易滿足了,好現象哦

「我不是人啊?」封晉陽沒好氣地回她。

她的好心情一點也不受影響。「你身上真的沒有銀子嗎?」好想吃肉包子啊!

她垂涎地看著前方的攤販,腦袋轉著,思考著該怎麼辦——

「拿去!口水吸一下,難看死了。」

「咦?」才剛想著,滿心渴望的肉包子赫然出現在她面前,還是熱騰騰的哦!

他不是——沒有銀子嗎?◎

封晉陽完全沒有解釋的意願,只低聲交代了句:「乖乖在這裏吃你的肉包子等我,不要亂跑,知道嗎?」

「喂,你去哪?」愣愣接過紙袋,只來得及目送他的背影。

她抓著手中還冒著熱煙的紙袋,目光移向腕間的如意鐲,抬眼搜尋了下,見著不遠處的當鋪,她毫不猶豫地走進去,典當了手鐲換來銀兩,再到隔壁的藥鋪去,買了些創傷藥,這才滿意的露出笑容。

才剛回到原地沒多久,背後讓人輕拍了下。「發什麼呆?」

回頭一見是他,她回以一記淺笑。「你去哪里了?」

「喏——」迎面拋來一支鳳頭簪,沒多說什麼。

「送我的?」她愣愣地接下,一時反應不過來。

「廢話。」難不成他一個大男人會用得到發簪。

他剛剛,就是去幫她買簪子嗎?

她驚喜地笑開了臉,抽掉固定在發上那只老舊的簪子,一頭長髮如雲瀑披瀉而下,她摸索著,重新要將他送的鳳釵別上——

「我來。」見她手忙腳亂,他三兩下盤好簡單的髮式,以鳳釵固定俊,低頭看向她手中完全沒動用過的肉包子。「不是餓了嗎?怎麼不吃?」

「等你啊!」由紙袋拿出一顆包子,開心地遞給他。

「笨蛋。冷了就不好吃了。」

「有什麼關係?」這些日子,再難吃的東西都吃過了。

「你還沒告訴我,你剛才在發什麼呆?」

「沒、沒呀,哪有?」她扯開唇角,以微笑帶過,拉了他離開。「走啦、走啦,邊走邊說!」

封晉陽任她拉著走,若有所思的目光飄向被她拋在身後的當鋪——

○●○●○●○

這一躺五臺山之行,由原先的浩浩蕩蕩,到如今的兩人同行,相互扶持,漸漸的,蘭薰磨去了高不可攀的光環,餐風宿露,不再引以為苦。

不過,她倒是堅持每天為他的傷口換藥,封晉陽也沒推拒,只是專注地,凝視著她的專注。

眼看著五臺山已然在望,這一天,他們夜宿在山腳下一處荒置已久的農宅,蘭薰敏感地察覺到,這兩日他格外的沈默,連她偶爾不自覺地又擺出大小姐嬌氣時,都懶得糾正她。

晚上用餐時,他食欲極差,一顆饅頭還吃不到一半,就連臉色都差得幾近慘白。

她心頭隱隱不安,說不出口的浮躁擾得她無法入睡。

坐起身,察看另一頭的他,他似乎睡得極不安穩,眉頭是緊皺著的,豆大的冷汗冒出額際,是作噩夢了嗎?

「封晉陽?」她試圖輕聲喚他,得不到回應,試探地伸手碰觸,被指尖傳來的冰冷給駭著!

他哪是睡著?根本就是昏迷!

「封晉陽,你不要嚇我!」她伸手搖他,但是不論怎麼搖,他僅僅是抬了下眼皮,又無力地垂下。

怎麼回事?難道——是之前的傷?

不會呀,傷口早就好了,還連疤痕都沒留下!

她慌了手腳,連聲呼喚:「封晉陽,你醒醒,跟我說句話啊——」

她什麼都不懂,完全無法判斷他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而她又該怎麼做才好,她從沒有一刻,這麼強烈的感覺到自己一無是處!

怎麼辦?怎麼辦?!

她恐懼地喊著、喊著,不自覺哽咽地哭泣出聲。「封晉陽,你不要這樣,我會害怕……你還要保護我到五臺山,你不可以不管我,不然、不然我怎麼辦……」

從沒見過他如此脆弱的時候,他一直都是傲然自信的為她撐起一切,從遇襲到掉落山谷,從初遇到現在……

他狂妄得不把她顯赫的身家看在眼裏,習慣了別人的恭敬逢迎,只有他會嚴詞斥責她,直言不諱地指控她不知好歹,不只一次的把她給罵哭,可是……卻也全力保護著她,沒讓她受一絲傷害。

雖然她嘴裏不說,但是她真的很依賴他,也很感激他,她……不可以沒有他啊……

「封晉陽——」淚水一顆顆滴落在他慘白的臉上,接觸到他冷得發僵的肌膚溫度,她沒有猶豫地伸手抱住他,緊緊地!臉龐熨貼著他的,廝磨著、偎靠著,企圖以她的體膚溫暖他。

發現這樣仍是溫暖不了他,她慌得失去方寸,完全無法多想什麼,順勢解開他與她身上的衣物,以人類最原始的方式為他取暖。

她也只能用這種最笨、甚至不曉得有沒有用的辦法了,除此之外,她腦海是一片空白的。

「封晉陽,你不要死,你不可以死……」

惶懼的心,已經分不清這強烈的心慌背後,只是害怕一路上再也沒人可以依靠,還是更深一層,來自心靈的眷賴……


○●○●○●○●◎

胸口悶悶疼痛,緊窒得快要吸不過氣來……

這樣的感覺他已經很習慣了,催動內力想抗衡那蔓延到四肢百骸、撕裂心肺的劇痛……

「封晉陽,不要死……」

誰的呼喚,聲聲幽切的在耳畔低回?還有誰,會為他如此傷心、如此眷戀呢?◎

他想張口告訴她,他不會死……

是的,他不會死,他命太韌,死不了的。

當年沒死,現在也不會。

他還有好多事尚未完成,心裏的牽掛尚未了斷,他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封晉陽、封晉陽……」

你好吵!讓我安靜睡一下行不行?

「封晉陽,不要丟下我!」

你再這麼吵,誰都想甩掉你。

「封晉陽,你有沒有聽到?」

閉嘴!再叫我打人了哦!

他很想張開眼睛罵人,卻發現四肢僵麻無力,動也動不了……

好不容易,掙脫了無邊黑暗,睜開雙眼,終於發現害他無力動彈的元兇。◎

這——是幻覺吧?這是幻覺。

他喃喃地說服自己,閉了下眼,再撐開,有一瞬間不知身在何處。

同一時間,蘭薰也被驚醒。

「你、你醒了嗎?」她驚喜地喊。只記得,昨晚她好害怕,怕他就這樣死去,哭著哭著,不知不覺倦累睡去。


這、這——

「不好吧?堂堂大清格格,你——」他?眼。

這什麼情形?!

解讀他眼神所表達的意思,她驚跳起來,吼道:「什麼好不好!你以為——」

封晉陽挑高了眉,聲調暗啞低沈——「其實,你大可直說的,我又不是不解風情的人,只是你乘人之危用強的,這樣就很——」

用強的?!

「封晉陽,你胡說什麼!我——」幾欲掀破屋頂的吼到一半,她突然愣住。

好熟悉的聲音,好熟悉的對話……

一道靈光劈進腦海,她恍然驚喊:「是你!那晚夜闖深宮,無禮調戲我的人,是你對不對?!」

「呃……那個……」封晉陽為難地頓了頓。「你確定要這樣和我談嗎?我是不介意啦,但是,請問一下,我眼珠子該擺在哪里?」男人嘛,總是會本能的先照顧自己的福祉,五千年前某位孔姓夫子就說過了。

經他這一提醒,她這才記起自己未著寸縷,急忙抓了衣物掩住身體,這匆忙的一扯,連帶也扯來了覆在他身上的衣服,春光盡泄。

「喂喂喂——」她要貞操,他就不用嗎?

這女人,果然居心不良—

她耳根發熱,俏臉紅得幾欲燃燒,背過身去,窘得想挖洞鑽進去。

氣氛持續凝窒……

「你要不要……說點什麼?」這樣……好怪。這種氣氛再繼續下去,她真的要考慮挖洞了。

「嗯……噢,那個——你肚兜的花色,真的不考慮要換嗎?」他胡亂說了句,話一出口,氣氛更是僵到最高點。

呃呃呃?好像更尷尬了。

怎麼辦?她的樣子,像在物色哪塊地風水比較好,只是不曉得,她想長埋於此的,是他還是她就是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肚兜什麼時候才要穿上——」啊,好像也不對。

他看著眼前的肚兜,對自己是完全投降,不再企圖力挽狂瀾,自暴自棄地道:「在你動手打死我之前,請先告訴我一聲,我願意自行了斷。」

「在那之前,先把……那個還給我。」她聲音低低的,頭也低低的,低到地下如果真有個洞,她發誓,她絕對會埋進去。

「哪個?」他洩氣地不想再思考。

「那、那個啦!」聲音微惱。

「哪個啊?」被刁難的封晉陽一肚子不爽。「你不說清楚,我怎麼——」

「肚兜,行了吧!」她咬牙,豁出去地喊出來。

「呃——」他呆了呆。「不必喊得人盡皆知吧?萬一——」

「你到底拿不拿!」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嗎?她很懷疑!相當相當的懷疑!

「噢,好好好!」封晉陽不敢遲疑,連忙雙手奉上。

「不准看,否則我——」

「挖了我的狗眼,我知道、我知道!」封晉陽連連點頭,接得順暢,毫不遲疑。

「知道就好。」

喲,氣勢十足嘛,現在是誰剝了誰的衣服?她搞清楚狀況沒有?

皇親貴胄就是這樣嗎?指鹿為馬,顛倒黑白從不心虛。

封晉陽一肚子冤枉,悶聲穿回衣服。

有一段時間,兩人背對背坐著,沒人回頭,也沒人再開口說一句話。

氣氛持續尷尬……

「呃……那個……」終於,她羞窘地開口,試圖打破沈默。

「肚兜哦?已經給你啦!」他本能介面。

「不是!」小臉炸紅。誰跟他說那個了

「又不是?!」敗給她了。封晉陽完全投降。「那這回又是『哪個』?」

她低聲囁嚅:「真的……很難看嗎?」來不及阻止,話就這樣出口。

「什麼東西?」

「就……繡牡丹……」

「你不是說不是!」他不耐煩了。死女人,整他啊!

「……是啦。」聲音輕得快聽不見。「那個……你真的很介意嗎?」

「現在到底又是『哪個』,你給我說清楚!」他回過頭,直接吼人了。

她的「那個」一直在換,誰猜得准啊!他又不是神!

「問一下而已,你那麼大聲做什麼?!」她被吼得惱羞成怒,嬌嗔地嚷了回去。

「本來就俗豔,還怕人說!」

「又不是給你看!小小安陽縣令,管到我的肚兜來了,你管得還真廣!」她頂了回去。

「良心建議,你少不知好歹。繡什麼牡丹,笑死人了!」

「牡丹哪裏不好了?」居然被他批評得一文不值。

「是啦是啦,誰都知道牡丹富貴,它好極了,行不行?庸俗!除了一富貴,你就不能想想有氣質、有內涵的嗎?」

「一個夜闖深宮,調戲女子的人就很有氣質、很有內涵了?」

呃,這個——心虛。

說到重點,氣氛再度陷入死寂。

突然想起,他好像一而再、再而三的把她看光了……

爭論得幾乎卯拳相向的兩人同時住口,有默契地退開一步。

「呃,那個——」她難以啟齒,不知該怎麼問才好。

「又哪個?!」封晉陽閉了下眼,用力歎氣。

「那個……就是那天晚上,你老實說,你到底……有沒有看到?」

「一定得坦白嗎?」他兩手一攤,坦然招供:「本來沒有,可是在你自作聰明的弄熄燭火後,就該看的、不該看的全看光了。」

「怎麼會?!」她訝喊。

「你忽略了一點,習武之人,雙眼在黑暗中也能視物,我也很想當君子啊,是你逼我的。」在那之前,他可都很磊落的把視線定在她頸子以上。

聽他這麼一說,她有股衝動,好想一頭撞死!

「你心裏,一定在嘲笑我的愚蠢吧?」她懊惱地咬唇。

「沒有。」只覺得,她單純得可愛。

他抬手,拇指輕輕挲撫她咬出齒印的下唇,這近似調情、又似憐惜的舉動,令她嫣頰淺淺暈紅,羞赧地匆匆別開臉起身——

「昨晚,謝謝你。」

身後低低地、柔緩地傳來這一句,她頓住腳步。

他並不是什麼都不曉得,她的焦慮、她的傷心,他都感受到了,她的這份心,他會放在心底。

「那……沒什麼啦!」她好彆扭。「你……沒事了吧?」

「沒事。」

「為什麼會這樣?」

封晉陽沈吟了會兒,閒適自若地回答:「這事說來話長,我只打算說給我未來的妻子聽,你想知道嗎?」

「誰、誰想知道啊!」她臉孔發熱,羞窘地率先往外走,走了幾步,又頓住。「那,那個——」

他立刻手腳發軟。「又哪個了?」

他現在聽到她說「那個」就頭痛!

「不是啦!」她困窘地跺了下腳。「我只是要說,我肚子餓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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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9:11:1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一路以來的患難真情,蘭薰對封晉陽是全然的信任與依賴,於是在上五臺山的前一晚,她將此行真正的目的告訴了他。

封晉陽神情平靜,默默聽著。

基本上,他本來就不是會大驚小怪的人,但是聽到前任的一國之君仍在世,身為一名朝廷命官,反應竟可以如此平淡,平淡到她幾乎要以為他早已知曉……

他甚至還勸她不必抱太大的希望,她肯定白忙一場了。

「為什麼?」她反問。一名年邁母親,思子欲狂,這是人之常情啊!

「如果換作是你,接連失去愛子、丈夫,你能不能承受?一個男人,若是能做

到毅然決然的舍掉人人求之而不可得的極權富貴,就是已經看透了一切,世間牽絆於他,已經是過眼雲煙了,除非董鄂妃再世還陽,否則,他是不可能再去回顧紅塵牽掛,這樣你懂了嗎?」

「不試試怎麼知道?」皇奶奶對她那麼好,她怎麼也不忍令她失望。

「固執!」封晉陽笑斥。

在她的堅持下,他仍是陪著她上五臺山,在這裏,沒有當年那個胸懷江山,英偉睿智的絕世君主,有的,只是個四大皆空,笑看浮名的行癡和尚。

蘭薰稟明身分,也說明了來意,但一切就如封晉陽原先所預料,他笑笑地回答她:「貧僧行癡,愛新覺羅福臨,早在多年前死去,這裏沒有你要找的人。」

人生不過數十載,骨肉親情,轉眼只是一杯黃土,有何可執著?那些愛怨糾葛、紅塵紛擾,早已離他好遙遠,如今的他,潛心修佛,心如明鏡,無意再惹塵埃。

蘭薰動之以情、訴之以理,勸到口都乾了,偏偏他仍是一派安詳沈靜。

最最可惡的是,封晉陽不幫忙也就算了,還向他請益禪機,兩人一見如故,談佛學、論詩書、道古今,說得好投緣,有如忘年之交。

她只能在一旁乾瞪眼,有幾夜,還見他們徹夜對弈。

後來,她也好奇地問過封晉陽,那盤棋到底是誰輸誰贏?

她記得太皇太后說過,這位前任皇帝,才學涵養無人能出其右,下棋還不曾遇到對手,封晉陽贏得了嗎?

面對她的追問,封晉陽只是笑,不予作答。

最妙的是,她不死心的跑去問過行癡和尚,他的反應居然是一樣的!

幾日以來,她也看透了他執意要當行癡和尚,將福臨之名永遠埋葬在歲月的洪流中,她也不好再久留。

臨走前,她前去辭行,與他有過一段簡短的談話——

「這孩子胸懷大度,是百年難得的佳婿人選。」

「啊?」她停下腳步,一片落葉正好落在她肩頭。

「我指封晉陽。」行癡和尚回首,拈起她肩上那片落葉,移至她眼前。「當緣分適時落在你身上,要不要拾起,全在你一念之間。」

蘭薰愣愣地接過,握緊手中的落葉。「他有超凡的襟懷風骨,與他相較之下,我空有華麗光環,其實一身庸俗……」他,怎看得上她?

行癡淺笑。當一名自視甚高的女子,為了另一個男人患得患失,自慚形穢,那真情又何須質疑?

「他要的,只是一名能陪他並肩同行,共用人生歡笑,同擔人生悲愁的女子,你——做得到為他褪去這一身光環,無悔相隨嗎?」

蘭薰被問住了。

她做得到嗎?

她願意嗎?

如果這個人是封晉陽,她能不能夠為他捨棄一切,天涯海角,相知相隨?

「為什麼——對我說這個?如果你真的已經看淡世間情愛?」更何況,她曾經差那麼一點就成了他的兒媳。

「也許你會覺得,一名出家人對你說這個,並不適當,然而,人世間的愛怨情癡,我也曾走過那麼一遭,很深刻,傾其所有,也因此,在失去後,便再沒什麼能令我執著——」◎

目光由飄遠的天際浮雲收回,移至蘭薰臉上。「在你們身上,我看到了那些我曾執著,卻也失去得太快的東西,我不願再看見遺憾。」

她——和封晉陽?!

可能嗎?那段刻骨深摯、曾令她無盡欣羡的愛情,也可能發生在她身上?

「你的姻緣,曾是我親手指定,只可惜你與壙志無緣,若要說我還有什麼牽掛,那就是對你的一份歉疚了。晉陽這孩子很得我的緣,他夠出色,配得上你。」

畢竟,是他間接誤了她的終身,如今,能再為她撮合另一段良緣,也算了結一椿心事。

蘭薰沈默了。

再度仰首時,不死心地又問:「那你呢?真的不回去見見自己的母親?」連毫無血緣的她都能如此掛懷,她不相信,他會對十月懷胎生他、育他的母親毫無感覺。

他搖搖頭。「我已心如止水。若你有心,日後有機會可以順道過來坐坐,品茗對弈,談古論今,但若要我再入紅塵——」他笑拒。「不了,再也不了。」

是嗎?誰都改變不了他了嗎?

果然讓封晉陽料得神准。

○●○●○●○

離開五臺山,回程路上,蘭薰格外的沈默,心裏頭反覆想著那段對談,連封晉陽存心鬧她,都顯得沒勁兒。

「怎麼啦?還看不開啊?我早說過你勸不回他了,這本就是意料中的事,有什麼好介意的?」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看得他實在很不習慣。

「封晉陽——」她衝動地張口。

「嗯?」等了半天等不到下文,他奇怪地瞥她。

「沒,沒什麼。」她匆匆搖頭,掩飾過去。

不可能的,他怎麼可能看上她?在他眼裏,她只是個庸俗的貴族千金,就算、就算他真有那麼一點意思,現實卻不得不考量。

身分的差距、思想的差異、生活環境的差別……他們之間的距離太大、也太遠了,她不確定,她是否可以做到義無反顧的去追隨,那需要極大的勇氣與決心,並不是一時衝動而已。

「你到底怎麼了?」他確定她有問題,只是不曉得問題出在哪里。

她搖頭打發過去,無精打彩地趴在桌上。

怪,真的很怪。

瞧了眼她吃不到幾口的熱湯麵,他好奇猜測:「你踩到狗屎了嗎?」

「你才踩到馬糞啦!」懶得理他。

「不然——有男人受不了你潑辣的個性,把你拋棄了?」

她沒什麼表情地抿抿唇。「問你啊!」她成天都和他在一起,有沒有男人他最清楚了。

「我?」他一臉被鬼打到的驚嚇模樣。「你不要胡亂栽贓,我幾時拋棄你了?」

「你那是什麼表情?很委屈你了嗎?」她扯唇,要笑不笑地瞪他。

「那還用說?你嘴那麼刁,又難養,動不動就擺大小姐派頭,任性又難相處,脾氣也不好,說沒兩句就拍桌叫喝——」

話沒說完,她立刻拍桌跳了起來。「封晉陽,你給我說清楚,我幾時嘴刁難養、脾氣不好難相處,說沒兩句就拍桌叫喝了!」她不過嬌氣了點,居然就被他說得這麼不堪!

現在!

現行犯當場為他的話作了驗證,封晉陽抿緊唇不敢笑出聲,轉頭看看客棧內其他客人,全都報以滿臉的認同。

光看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就已經洩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她自暴自棄的再一次癱回桌上。這樣要她怎麼相信,他可能有一點點喜歡她?!

就這樣?!封晉陽不敢相信,她居然沒沖上來與他拚命。

不對勁,真的不對勁。

「喂,你要不要吼一吼、叫一叫?還是——摔摔東西也可以啦,事後我再和掌櫃的結算損失就好了,千萬不要壓抑自己……」

他愈是說,她心情就愈是跌到穀底。

在他眼中,她就這麼無理取鬧,只會像瘋婆子似的撒潑嗎?

是啊,她是真的做過這種事,不是嗎?

「我知道啦,反正我就是任性、野蠻、不懂事,行了吧?」一臉頹廢地說完,起身先行上樓,她要回房好好反省。

留下愣在原地的封晉陽,回不過神來。

她——到底怎麼了?◎

○●○●○●○

似有若無的怪異氣氛,一直維持到回程的路途即將結束時,本來還企圖纏鬧她,逼她恢復正常的封晉陽,也漸漸陷入沈默了。

終點到了,他們的緣分,也將結束了。

他們,本來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如今各自回到原來的世界,往後,再也不會有所交集。

這一點,他們都心知肚明。

一路上,她一直在等,等他有所表示,確定他亦有心,讓她知道,她該怎麼做。

只是,她終究還是失望了。他寧願說些讓人氣得毛髮直豎、血液逆沖的話,都不願給予一丁點的承諾。

甚至最後,他乾脆也陪她玩起悶葫蘆把戲,成天用深思的眼神打量她,就是打死不開口!

等不到她期盼的,路程又將定到了底,她在心底失落地淺淺歎息,終於放掉奢望。

他說要先回安陽,再差人護送她回肅親王府。

為什麼他不親自送她回去呢?他就這麼急著想擺脫這個難相處的驕慣格格嗎?

是她自作多情了,他對她,根本就沒那個心……

再一次踏入安陽縣城,市集依然繁榮,人聲依然鼎沸。

她那些走失的隨從全窩在這裏,貪生怕死的不敢回去。◎

這下可好,連調派人手護送都不必,原班人馬直接打道回府即可。

單曉月一聽聞他回來的消息,連忙飛奔而出,直撲他懷裏。「大師兄,我好想你———」

「呃——」封晉陽雙手不知該往哪擺,下意識回頭看了蘭薰一眼。

就抱啊!矜持什麼!

蘭薰悶悶地別開眼。明知他們早她好多年認識,也明知他對她無意,但……就是會覺得不是滋味。

看人家親親密密的擁抱,傾訴別後離情,她內心的失落感,好深好濃。

「來人,回府!」她幹麼還要留下來?好多餘!

「蘭薰!」封晉陽出其不意地喚住她。「這個,拿去。」

一隻蜜色錦囊在空中拋了道弧線,落入她的手。

「這是什麼?」她怔然,留意到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而且喊得柔醇自然,讓她心房沒來由地多跳了幾下。

從沒想過,她的名字由另一個人口中喚出,會是如此教人怦然心動……

「回去再看。」他道。

看了下手中的物品,她溫馴地點頭收起。

「自己保重,知道嗎?」他低聲交代。

「嗯。」她低頭輕應,心酸酸的。

討厭啦,他幹麼這麼溫柔?像是極掛念似的,不喜歡她就不要讓她胡思亂想嘛……

怕自己會忍不住掉淚,她沒敢多看他一眼,匆匆鑽進馬車,以至於沒瞧見,他深長綿遠的凝視。

○●○●○●○

「格格、格格!您沒事真是太好了,瑾兒好擔心您呢,這些日子您一定吃了不少苦頭,我馬上去備水讓您沐浴梳洗,還有,吩咐廚子做幾道您愛吃的美食……」

從回府到現在,瑾兒已經念半個時辰了,她娘都沒那麼囉嗦!

蘭薰趴在浴桶邊緣,享受被泛著玫瑰香的溫水環抱的滋味,令她不禁舒服得想歎息。

瑾兒忙進忙出的,這會兒正為她備妥乾淨的衣裳,以她平日偏愛的薰香薰過,掛在屏風旁。

瞥見一旁的兜衣,她也不曉得自己在想什麼,莫名地冒出一句:「瑾兒,你覺得這兜衣的樣式,會很俗麗嗎?」

沒想到她會這麼問,瑾兒呆愕,答不上話來。

「算了,改天幫我裁些布料與繡線,我自個兒繡花色。」

「噢。那格格要什麼樣版?」反正當下人的就是聽主子的命令辦事,她早就放棄理解主人的想法了。

「梅,我要繡寒梅。」她由浴桶中起身,瑾兒趕緊上前替她拭乾身體。

她伸手取來單衣披上,步出屏風,坐到菱花鏡前,攏了攏稍微打濕的長髮。瑾兒接手打理的工作,抽出固定髮式的簪子,將長髮梳順。

「格格,這簪子要丟了嗎?」雖然這鳳釵樣式挺好看的,但應是出於市井,臨時應急用的,不值幾個錢,以格格的個性,是看不上眼的。

「等等!」急忙由瑾兒手中搶回鳳釵,小心合握掌中,感覺心也暖了。

這支鳳釵,對她而言意義不同,那是封晉陽頭一回送她的東西,指尖輕撫過鳳釵的每一道紋縷,想起了他為她盤發插簪時的溫柔……

「對了,我放在袖內的小錦囊呢?」她回頭,倉促尋找。

「是這個嗎?」瑾兒上前幫忙,在她換下的衣服旁找到了那只小囊袋。

「對,快給我。」打開袋口,發現裏頭赫然是她典當的如意鐲,以及一對珍珠耳墜。

他竟知道?!甚至,瞞著她悄悄贖了回來……

將錦囊移至胸口平貼著,感覺心湖陣陣激蕩。

封晉陽啊——

她認栽了。這樣的男人,教人怎麼能不動心?

○●○●○●○

之後,她進宮一趟,向太皇太后據實轉告了行癡和尚的決定,太皇太后雖失望,但也早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並不怪她。

回來已經超過半個月了,她與封晉陽,真的就這樣回歸各自的世界,再沒見過面。

剛開始,她每日清晨睜開眼,都暗暗期盼他會來看她,但是日復一日,等著等著,等到夕陽西下,失望的閉眼就寢,隔日又重複期盼。

直到她意識到,這樣的等待多沒意義,她就算等上一輩子,都不可能等到她要的。

她笑自己的?氣。以封晉陽的身分和立場,當然不可能來看她,也沒那個理由啊!

於是,連期望都沒有的她,變得更加悶悶不樂,成天說不上幾句話。

與她最貼近的瑾兒,見主子一日比一日更沈默,臉上尋不著昔日笑容,又不曉得她不快樂的原因,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的好格格,您好歹吃點吧?您最近食量愈來愈小了。」簡直要求她了。

「我不想吃,撤下吧。」蘭薰看也不看一眼,斜倚在樓臺邊的護欄上,清風徐徐吹動裙袖,翻飛出朵朵衣浪如花。

瑾兒苦著臉,幾乎要哭了。瞧瞧她現在的樣子,腰間的系帶愈束愈小,都快被風吹跑了,怎麼能不吃?再這樣下去,格格要病倒了,掉腦袋的是她啊!

「我的好格格,您到底有什麼不如意,說給瑾兒聽,瑾兒要沒法子,也有貝勒爺、太皇太后為您作主啊!」

蘭薰搖搖頭。「這種事,沒人能替我作主的。」

難不成要強押封晉陽與她成親不成?就算能,她也不要這樣的婚姻、這樣不情願的男人。

回來之後的這些日子,她才意識到封晉陽對她有多重要,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在她心中埋得太深了。

用膳時,腦海會本能地浮現他教訓過她的話,每一道菜都是別人的辛勞換來的,她不敢再視為理所當然,任意糟蹋浪費;穿衣時,她會看著新繡好的肚兜花色發怔,想起他輕嘲戲謔的神態,原來的牡丹樣式,早已不再穿了;對鏡梳妝時,總不忘小心翼翼將他送的鳳釵別上;她不再纏小腳,從他為她脫去鞋襪,說了那些話之後,就不再纏了;他說她脾氣不好,可是她已經好久沒有對任何人發脾氣,因為他不喜歡她盛氣淩人的樣子……

不願承認思之如狂,但是這點點滴滴都告訴著她,她在不知不覺中,極不爭氣地思念著他……

「別人不能作主?那你自己能作主嗎?」瑾兒又問。

「我?」她能作主嗎?她自己的愛情,她該不該主動去爭取?

「既然不快樂,那就去把快樂找回來啊,你這樣成天愁眉苦臉沒有用,快樂不會自己上門來找你的,不是嗎?」

一語點醒夢中人!

是啊,謹兒說得沒錯,既然思念他,既然他那麼重要,那她為什麼不自己去努力看看?也許情況會有所不同。

以封晉陽的立場,他沒辦法多說、或多做什麼,畢竟兩人的身分差異太大了,但是她可以啊!她可以讓他知道,為了他,她是願意拋下世間浮名的

也許他只是在等她有所表示,好方便下一步動作而已……

想到這裏,她不再遲疑,轉身往樓臺下飛奔。

「格格,您去哪?」

「找我的快樂!」隨著衣袂翩飛,堅定的回答由風中傳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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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9:11:4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大師兄,吃飯了。」

「放著吧。」封晉陽雙手負在身後,站在窗邊,眺看遠方。

又到了用餐時候了嗎?時間過得好快,不知那個驕傲、倔強、又可愛的小女人吃了沒——

他在心底沈沈歎息。

都好幾天了,她過得好不好?不會——真將他拋諸腦後了吧?

惶然,不是沒有的,但是他要自己靜心等待,給她時間去看清,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這是她的權利,她有資格,自己選擇她要的人生。

如果等到了最後,她仍是拘泥於外在形式的奢華,他也認了,畢竟他努力過,只可惜改變不了她。

他相信,她不會讓他失望的,對吧?

「大師兄?」

又來了!近來大師兄常露出這種神情,飄忽得難以捉摸,就像那一日,蘭薰格格都已走遠,他綿柔的目光仍收不回。

該怎麼說呢?他的眼神,太柔、太沈,像是——埋了什麼她說不出來的東西,他甚至聽不見她的呼喚。

單曉月莫名地慌亂起來,覺得他離她愈來愈遙遠了——

難道,他與蘭薰格格?!

會嗎?有這個可能嗎?大師兄不是很看不慣她驕矜的行事作風?可是為什麼,自他去了一趙五臺山回來之後,好像一切都不一樣了?她有種即將失去他的恐慌——

本能地,她上前緊緊抓住他的手

「怎麼了?」感覺到她的慌亂,封晉陽拉回視線,不解地凝視她。

沒有,一切都沒有變,大師兄看著她的眼神,依然和以前一樣,溫柔關懷。

「大師兄,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吧?」她仰臉,期盼地問。

「傻話。」孩子氣的問話,換來他疼愛地輕拍俏臉。

想起什麼,他凝思道:「曉月,你快十八了吧?」

「是啊!」

他斂眉,思量著。「十八,不小了,是該許人家了,要大師兄為你作主嗎?」

他們三個師兄妹,都是身世淒涼的孤兒,由師父撫育成人,並且傳授畢生武學,如今師父不在了,師妹的婚事,他自當擔待。

「大師兄,你、你怎麼突然跟人家提這個嘛!」她輕瞠,羞紅了臉。

是大了,懂害羞了。

封晉陽輕笑。「你不說,師兄哪知道你心裏是怎麼想的,怎麼替你作主?」

「誰都可以嗎?」如果,她想嫁的人,是他呢?

「師兄可沒那麼大能耐,當然也要對方有意才成。」

「那——師兄呢?你心裏也有人了嗎?」她語帶試探地問。

封晉陽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淺淺帶過。「丫頭,你還管到我這裏來啊?」

他就是這樣,待人溫文柔和,可是觸及到內心世界,卻像一陣風、一團雲霧,教人捉摸不住,誰都不曉得他心裏真正想的是什麼。

她好洩氣,頹然道:「有,對不對?」

封晉陽挑眉,不作聲。

「是蘭薰格格嗎?你喜歡的人,是不是她?」

封晉陽笑了,很輕、很輕地說道:「那女人啊,脾氣差得連鬼都不敢領教,誰娶她誰倒楣。」

「真的是這樣嗎?」他這是想騙誰?她?還是自己?他難道不知道,他提起蘭薰格格時,眼神柔了,聲音低醇得幾近纏綿,這樣的柔情,是她從來都不曾擁有過的。

他明明、明明就是愛著蘭薰的。

單曉月心碎了,心中埋藏的情意再也說不出口,她不要他為難,既然他愛著蘭薰,就讓他快快樂樂的去愛。

「我知道了。大師兄,請你一定要幸福,好不好?」

很多事,不需明說,懂得的人,自然懂得。

他的小師妹,善良得讓人疼惜。

封晉陽很溫柔地撫了撫她的發。「蘭薰要是有你一半的善解人意就好了。」那他一定會殺雞宰羊來謝神。

有什麼用呢?再怎麼善解人意,大師兄喜歡的人一樣不是她。雖然她不明白大師兄的選擇為什麼會是蘭薰,她早了那麼多年認識大師兄,一直陪在他身邊,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卻還是輸給了他口中性情不好又不可愛的蘭薰,不過,她會尊重他的選擇。

「別說那些了,快來吃飯吧,再不吃要冷了。」

封晉陽領情的端起飯碗,吃沒兩口,僕人前來稟報,說是蘭薰格格到訪。

「她在哪裏?」平日出門不是都得勞師動眾,怎麼這次那麼低調,怪不習慣的。

「咦?格格說不要驚動大人,只問您在哪兒,她要自己過來,怎麼——格格還沒到嗎?」

封晉陽心思一轉,立刻意識到怎麼回事。

「糟!」擱下飯碗,他飛快沖了出去。

他頭又要痛了,這小心眼的女人鐵定會跟他沒完沒了!

一路找來,在她氣衝衝踏出大門時,急忙喊住她:「蘭薰!」

「滾開!」她頭也沒回,大步跨出。

氣死人了!枉費她帶著滿腔情意來找他,沒想到她在他心中的形象那麼不堪!

是嘛,她不溫柔、不可愛,沒他小師妹善解人意,他還追來幹麼?

忿忿然走了幾步,發現後頭毫無動靜,她奇怪地停住,回過頭去。他還當真閑閑地靠在門邊目送她,完全沒有留她的意願。

他、他、他——可惡!

「封晉陽,你死人啊,不會留我嗎?」

他差點噴笑出聲。

清清喉嚨,強迫自己將笑意咽回,端出十足謙恭的神態。「下官惶恐,格格要走,下官縱是向天借了膽,也不敢強留啊!」

這會兒倒說得恭敬卑微了,怎麼平時就狂妄放肆得很?

蘭薰心裏頭氣悶,被可笑的自尊給綁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知格格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是下官失敬,還請格格恕罪。」

「你!」才多久不見,他一定要這樣疏離,拿恭敬的態度來拉遠距離嗎?她還是比較想念那個有自信、有傲骨,動不動就板起臉訓她的封晉陽。

「不知格格專程前來,有何指教?」

指教?難不成要她說,她想他,她喜歡他?!他這種態度,她怎麼說得出口!

「噢,我想起來了,格格是來看你的雞嗎?」

「我、我來看——」她被口水梗到。

「不要不好意思,來來來,在這裏。」他不由分說,拉了她來到後院,然後,就看見一隻肥嘟嘟的母雞,態度囂張,大搖大擺地逛大街,甩都不甩人。

「真是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寵物。」他似有若無的咕噥聲,很不巧就讓她聽個一清二楚,她當下羞愧不已。

接過他遞來的一杯米,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撒著。

「看吧,我沒有騙你,它在這裏好吃好睡,我把它養得很肥,都沒有虧待它哦!」他還邀功呢。

誰管這只笨雞有多肥啊!她想看的人是他啦!

?他到底是真?還是裝她就不信聰明過人的他,心裏會沒數

她都已經放下身段,不顧尊嚴的來找他了,他到底還想要她怎樣嘛!

「封晉陽,你一定要這樣對我嗎?」她心有怨懟,沒察覺他放柔的眼神凝視,正盈滿柔情。

「一陣子不見,你的壞脾氣還是沒變——」

「你!」她氣悶。「對啦對啦,我脾氣壞,我不夠溫馴,你去找你的可愛師妹嘛!」

不曉得她留意到沒有?這口氣酸得嗆人,他甚至敢賭,此刻要是絞乾她,起碼榨得出十斤醋—

「你不能讓我把話說完嗎?」他柔柔笑歎。「壞脾氣沒變,人倒是瘦了。」

扳過她的身子,雙手捧住細緻的小臉蛋,聲調柔如春風低喃。「告訴我,誰惹我們嬌貴格格不順心了?」

除了你還會有誰!

他難得的溫柔,引出她一陣陣心酸,眼眶就這樣漫上一層水霧。「封晉陽——」委屈一喊,人也跟著埋入他胸懷,雙手纏繞而上。

封晉陽任她抱著,輕撫她背脊。「怎麼啦?我最近可沒惹你哦!」

「有,你就惹了我!」她耍賴地低嚷。

「是是是,對不起。」他好脾氣地任她栽贓,只要她別哭,要說他殺人放火都成。

她其實沒哭,只是淚懸在眼眶而已,但是她不打算讓他知道,因為依戀著他溫暖的懷抱。

「心情好點了沒?」他問。

「還沒。」小臉埋得更深,偎蹭著。

靜默了會兒——

他站得腳酸。「行了吧?」

「還不行。」

好吧,再忍耐一下。

等等等,等到母雞米都啄完了。

「你到底還要抱多久?」光天化日下,剛才有多少人走過去,她發現沒有?他一世英名還要不要?

「我高興!」

這、這真是——她可不可恥啊!

「你夠了哦!」她不知道他很餓嗎?他由早上忙到現在都沒還吃耶。

「封晉陽,你什麼口氣!本格格肯抱你是你的榮幸!」她鬆手,表達不滿。

「好啊,我很樂意把這個『榮幸』讓給別人。」很酷的轉身。

「封晉陽,你給我站住!」

「誰理你,我要吃飯!」

「你、說、什、麼?!小小食物在你眼中,居然比本格格還重要?」她不敢置信地大吼,他竟然不理她,很大方地說他要吃飯?

封晉陽挖了挖有些耳鳴的耳朵。「廢話,食物能吃,你能嗎?」他很餓、很餓耶!不懂體貼的混蛋女人。

很好,這才是封式本色。

有時她覺得自己真是反骨,得讓人罵才爽。

「我不能吃?我不能吃?!我不能——」她完全無法接受打擊,區區食物真的把她給比下去了,她這輩子還沒受過這麼嚴重的忽視與羞辱。

「你很煩耶,再吵我不客氣了哦!」她不知道她的嗓門和那只老母雞有得比嗎?他有權為他備受淩虐的耳朵表達抗議。

「不然你想怎樣?」就不信他敢拿她如何!

「我想這樣!」一把拉過她,毫不溫柔地吻住她欠教訓的小嘴。

「唔!」她一時驚嚇,咬上他的唇。

封晉陽悶哼一聲,更用力地貼吻住,深深纏吮。

她嬌喘,氣息淺促,來不及反應過來,他已經放開她。

現在——是發生什麼事了?

「眼睛瞪那麼大做什麼?本美男子肯親你是你的榮幸!」就她會說這句話啊?他學習能力是很強的。

「你、你!」這麼風花雪月的事,他居然像土匪打劫似的,毫不溫柔地對待她?!可、惡!

她氣掉了理智,用力拉下他,狠狠貼上他的唇,用力親了回去。

很好,這是她主動送上門來的,那他就不客氣了。

封晉陽不打算與自己的福祉作對,大大方方地攬緊纖腰,挑弄粉唇,深入糾纏、撩吮。

蘭薰無法再思考更多,本能地張手圈住他,啟唇迎向他的探索,迷亂的神思,只感覺到他灼熱的雙唇溫度、他放肆的挑勾、他蕩人心魄的糾纏——

昏沈沈中,腦袋不禁浮現一絲疑惑,她是不是中計了?

一等他稍稍退開,蘭薰丟臉地發現,她居然腳軟了!

封晉陽朗聲暢笑,張手一攬,俐落地將她抱起。◎

「啊!」她低呼,急忙摟住他的頸子,錯愕得說不出話來。「你你你……」

光看她一臉結結巴巴的樣子,就知道此刻她腦子裏轉的想法很精彩!「嘖,就算你想,我也沒力氣奉陪。吃飯去啦,你太潑辣了,沒有當西施的本錢,還是乖乖把少掉的肉給補回來。」

他雖然嘴裏不說,但其實是很心疼她的,對不對?

蘭薰感動地將臉深埋進他胸臆,悄聲低喃:「封晉陽,我喜歡你。」

「什麼?」他步伐一頓,皺眉道:「你考驗我的聽力啊?這麼小聲鬼才聽得到。」

她笑了,笑得很甜。「就是說給鬼聽啊!」

「無聊。」他輕啐,懶得理她。

○●○●○●○

此後,小小縣衙,時時可見蘭薰格格大駕——不,更正確的說,是蘭薰格格和縣令大人吵得不可開交的畫面。

他們很能吵,也不曉得為什麼,一點芝麻綠豆大的事,他們都可以爭到面紅耳斥,頭頂冒煙,底下的人早已經由最初嚇掉下巴的驚愕,到最後習以為常當沒看到,還可以面不改色的在他們吵到一個段落時,奉上冰鎮酸梅湯讓他們潤喉備戰。

「封晉陽,你是生來忤逆我的嗎?如果有八字,我敢賭我們絕對不合!」她氣得飆話。

「合八字幹麼?我又沒要娶你!」

「我愛嫁啊?又不是瞎了眼!」

「呵,那這世上瞎眼的女人還不少,要不要我列張清單給你參考參考?」

「是啊,你那癡情小師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嘛。」她扯開極虛偽的笑容。

「那還用說。拜託你多向人家學學,曉月多溫柔可人啊,哪像你,這副鬼都嫌棄的個性要再不改改,再等一百年你還是嫁不出去!」

「封晉陽,你不要欺人太甚了!」直接拍桌子。

然後——很奇怪,不管他們吵什麼,到最後總會以火熱的纏吻作結,屢試不爽。

蘭薰和曉月也不對盤,卻不是像和封晉陽那種火爆的不對盤,而是冷冷的,見了面也不會打招呼,直接把對方當空氣的那種。

封晉陽深知個中原由,也不勉強,不管是對曉月,或是對蘭薰而言,心中總是有芥蒂,很難對對方有好感。

也因此,他盡可能的不在曉月面前與蘭薰過於親密。除了避免兩個女人的心結更深之外,也為了不讓曉月太難受;曉月嘴裏不說,但他知道,她時時在背地裏流淚。雖然他自認對她只有兄妹情誼,但終究是他疼到大的,還是會不忍心。

可這看在蘭薰眼裏,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輕憐蜜意的疼惜,令她不是滋味極了,他倒是很多情啊!

封晉陽哪會看不出她心裏頭彆扭,他夾在這兩個女人中間為難,怎麼做都錯,真是兩面不是人!

最狠的是,那個沒良心的雍皓星,只會在一旁嘲笑他活該犯賤,古有明訓,紅顏多禍水,千百年前就有一堆人告訴過他了,他偏不聽,放著好日子不過,想不開去趟水禍,一灘就夠淹死他了,還神勇的一次惹兩灘。

封晉陽無法形容那種感覺有多悶,就像一個病重垂死的人,有人路過,低下頭來看一看,沒伸手救助就算了,還踹上幾腳讓他多唉兩聲。

是的,他很嘔,但最慘的還不是這個。

在他處在這種立場下,頭痛得想跳井自我了斷的某一天,他和蘭薰爆發了相識以來,最嚴重的衝突!

起因源於那天下午,他忙著處理公務,而蘭薰在後苑喂她的「愛雞」打發時間,平時,他會設法分開兩個危險的女人,免得……嗯,就像雍皓星說的:「只有爆竹,沒事,只有火把,也沒事;但要是有誰找死把爆竹放到火把旁邊,那就——劈哩啪啦,熱鬧滾滾,穿新衣,過新年,啦啦啦……」

這幸災樂禍的畜生!封晉陽一掌劈去,差點讓他穿壽衣,過頭七!

不過,畜生歸畜生,這話還是有些道理,只是那天,他實在忙到快斷氣了,沒多餘的心思顧及太多,然後,還就真的讓雍皓星那張烏鴉嘴給說中——出事了!

他一下公堂,就立刻聽聞單曉月落水昏迷不醒,如今大夫正在為她診治。

聽雍皓星說,當時只有蘭薰在場,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得問她才清楚,他是剛好聽到呼救聲,趕去時就看到兩個女人泡在水裏了。

救起曉月時,她用殘餘的一絲意識,說了兩個字——蘭薰!

他很不願意做那麼糟糕的假設,但是,蘭薰個性衝動是事實;她們不和,也是事實;兩人單獨共處,發生衝突也是可以想像的,那,衝突之後呢?會演變成怎樣,幾乎不用想像就知道了……

他心浮氣躁,大夫在房內診斷,他等待著,悒鬱地撐著額際,眉心深蹙。

「你怎麼不說話?」蘭薰凝視他難看的臉色。她覺得很冷,但是所有的人,心思全都在昏迷的單曉月身上,沒人關心她也渾身濕透。

「你還要我說什麼?」他抬眸,語調很冷。「或者,你該要向我說什麼?」

「我?說什麼?」蘭薰被他冷漠的眼神和態度惹得心亂,愣愣地領悟了他話中暗喻,她瞪住他。「你在暗示什麼?!」他懷疑她?!

所有人都可以不相信她,但是,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做這麼傷人的懷疑!

「我沒有暗示什麼,只是,你是不是該向我解釋一下,曉月昏迷前喊你的名字,是什麼意思?」

「我怎麼知道她什麼意思?你去問她啊!」莫名其妙!

封晉陽擰眉。「你不必那麼激動,這樣會顯得——」

「顯得我作賊心虛,是嗎?你何不乾脆直說,是我推她下水的,所有人不是都這麼想嗎?」她直接替他說出來算了,何必拐彎抹角!

「你是嗎?」他反問。

「我是嗎?」她怔怔地重複。「封、晉、陽!你該死地竟敢這麼問我!」在他心中,她就這麼心如蛇蠍?!

可,她又幾曾想過他的立場?他多怕,最終他仍是錯估了自己,改變不了她,他心頭的惶然,又該向誰說?

曉月是他從小疼到大的妹子,今天她若因他而受到傷害,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他需要一點信心,讓他能夠支撐下去,她懂嗎?

「你不必跟我拍桌瞪眼的,我只要一個答案。」封晉陽不為所動,定定地凝視她。

答案?他都先將她定罪了,還要她說什麼?她說沒有,他就會信嗎?他若信她,根本連問都不該。

再也沒有什麼,會比他的質疑更傷人了!

「對,就是我把她推下去的,我就是看她不順眼,怎樣?」她一時氣憤,賭氣地脫口而出。

「你!」他拳頭握得死緊,重重往桌面一捶。「我本來以為,你只是任性了點,沒想到,你竟不可救藥到只憑自身的好惡行事,如此草菅人命!蘭熏,你太讓我失望了!」

失望?她情真意摯的付出,換來的竟是這樣不堪的回報,到底失望的是誰?

「封晉陽,你這個渾蛋!」她不想哭,不想在他面前示弱,但是氣憤的淚水就是自有意識地沖出眼眶。「人人盡說你英明睿智,辦案如神,依我看,你根本是個是非不分的糊塗縣令!」

封晉陽愣住,看著兩顆清淚由她眼眶中湧出,也看著她用力推開他往外跑。

難道,是他誤會了?

他思緒一向清明,也是這樣冷靜,讓他在辦每一樁案子時,都能確保公正,明辨是非曲直,而這回,會是因為蘭薰在他心目中過於重要,以至於亂了心,錯下判斷嗎?

他如夢初醒,隨後追了出去。

「蘭薰!」他追上去,一把拉住她。

「滾開!」她頭也沒回,用力甩開被他捉握住的手腕。

「別這樣,蘭薰!」他一心挽留。「我誤會你了,是不是?」

「走開!反正我說我連單曉月的衣角都沒碰到,你們也不會相信,那幹麼還要來問我?你們每個人眼裏都只看得見她嘛,我算什麼?只不過是個草菅人命、只憑自身好惡行事的野蠻格格——」

唉,果然錯了。

「對不起,是我不好——」只可惜傷透了心的蘭薰根本聽不進去。

「放開!」

「蘭薰——」

「我叫你放開!」

這算什麼?再來擺低姿態,她有那麼沒尊嚴,任何人說留就留,不高興就趕人?

她抗拒著,他極力挽留,揪扯間,她一惱,索性一掌打去。

揮出這一記巴掌,只是在發洩怨氣,早有落空的心理準備,沒想到當真結結實實的打在他臉上,她反而?眼了——

「你——」他為什麼不閃?他說過,如果不是他自願,她連他一片衣角都碰不到,而數次試驗證明,的確也是如此。

「氣消了嗎?」他雙眸定定地凝視她,溫聲問道。

「你——」淚水蓄滿眼眶。「你混帳啦!」

打也打過了、罵也罵過了,怎麼她反而哭得更壯烈啊?

封晉陽無奈極了,張手攬她入懷。「好好好,我混帳,我知道是我錯了,你要怎樣才肯原諒我呢?」

她抽抽噎噎,眼淚鼻涕全往他身上抹,一字字清晰地說:「我、沒、有、傷、
害、你、的、寶、貝、師、妹!」

「是是是,我相信。」

「我也沒有你想的那麼壞。」

「誰敢說你壞,我一拳打爆他的頭。」

蘭薰吸吸鼻子,抬眼看他。「我知道我以前不是很好,但是我很努力在改了,你看不見嗎?我很努力、很努力——」努力想要配得上他啊!

「是,我看見了。」為了他,她的確受了不少委屈。

「還有——」

才張口,未完的話,全被吞沒在他深柔的纏吻中。

什麼都不必說,他,全都明白。

「這,你收著。」淺淺吮著粉唇,一樣物品悄悄移入她掌心。

蘭薰低頭,這個錦囊,與上回那個相同,她動手要打開——

「別。」封晉陽按住她的手。「答應我,暫時別去看它,等到有一天,你確定了是我,不管未來如何,都有堅定的信念陪在我身邊,與我一同面對,不離不棄,那時,你再打開它。因為,這裏頭的一切,只有她夠資格知道。」

蘭薰微愣,抬眸迎視他。「你不是說,我脾氣差得連鬼都不敢領教,誰娶我誰倒楣嗎?」

她果然聽到了!

封晉陽吻吻她的唇,低笑。「是啊,所以我這不就自認倒楣了嗎?」

什、麼、態、度!

她該不滿的,但是在他溫柔的眼神凝視下,她火氣怎樣都飆不出來。

唉,認了。遇上他,恁是高傲的女子,也不得不認栽,化為春水柔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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