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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洛蔓] 不想哭女人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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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9 08:52:23 |顯示全部樓層
有一種男人天生就會讓女人哭,莫禮就是這樣的男人。
他極有魅力,溫柔體貼,每個觸碰都性感得讓女人心蕩。
韓映冰很有自知之明,何況愛情一向不是她的強項,
如果不想落得哭著離開的下場,就只要當好他的助理,
就算他再可口,就算對他一見鍾情,絕對不能對他交心,
因為他最拿手的就是──讓女人愛上他,然後讓女人傷心流淚。
但為什麼她做了那麼多的心理建設,卻還是沒用?
他一靠近,她就心跳怦怦;一碰觸,她就心亂如麻,
偏偏他還一再招惹,有心無心地勾搭,搞得她快瘋了……



楔子   

在這個變幻莫測、搖擺不定的世代,我們努力想維持一種安全狀態;改變需要勇氣,守住現狀需要毅力,在變與不變的界線裡,藏著一個奇異空間叫——曖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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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9 08:53:4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韓映冰一踏上「E,P!商品設計開發公司」門前的腳踏墊時,背後開始飄下綿綿細雨,如雪花般溫柔的雨絲落在庭院的紅磚步道,猶如緩緩地綻放出一片小小的紅花海。

  「嘿……居然躲過了!看來今天是個幸運日。」她旋身伸出手承接門簷外的雨絲,揚起一抹笑,只顧著開心躲過初春的細雨,卻忘了該擔心下班時,這場雨是否能停。

  經過一周的職前訓練,今天是她第一天正式在「E.P!」上班,開始她大學畢業後的第三份工作——設計師助理。

  雖然工作內容跟設計扯不上關係,但是,「設計師」這二個字對她而言,卻有一種夢幻般的憧憬。

  從小她就愛看電影,對於從事藝術工作的人沒來由地感到佩服,能夠從無生出有,將一張白紙變成一幅動人的畫、讓黑褐膠卷裝進一個個感動人心的故事,跟魔術師一樣,令人驚喜。

  冒著被雨打濕的風險,她微微探出身去,仰望這棟三層樓透天房子。

  以日本建築師安籐忠雄最愛的清水混凝土牆板砌出建築主體,樸實中透著人文氣息,小小的庭園,周圍立起及腰,木梳狀的原木條,栽種苦各色香花植物,圍欄門邊一隻叼著煤燈的牧羊犬飾品,坐在漆成紅色的直立信箱旁;還記得應徵的那一天,只那麼一眼,她便愛上這裡。

  能在這樣的環境裡工作,絕對是件愉快的事。

  她撥撥劉海上的水珠,轉過頑皮地先叩叩厚重木門上的銅環,然後旋開門把,推門進去。

  「早安——」她微笑朝裡面的同事打招呼。

  「早。」幾個人匆匆抬起臉回應她,隨即又低下頭,飛快地敲著鍵盤。

  「呃......」笑容在韓映冰臉上凝結,她又忘了,門裡門外,是兩個世界啊!

  不過,這表示,這裡的每個人,在星期一的—大早便已充滿活力。

  她步伐輕緩地走到她的辦公桌,先前頑皮的模樣已收起,進入職場,那屬家中長女特有的責任感便充分地展現出來,給人一種嫻靜、值得信賴的印象。

  坐下時,眼角瞥見長條型的辦公區最裡面,有個人拚命向她招手。

  是當初應徵她的梁經理,一個說話速度飛快,表情豐富,個性鮮明又美艷得令人屏息的女人。

  「梁經理,早。」韓映冰走過去。

  「……對,沒錯,這批的硬紙盒顏色跟上一批的有色差……,拜託,我用肉眼就看出來了,根本不需要用色差計,早上十點前,通通給我搬回去……」梁鏡璇一邊講電話,另一手又招來一名員工,朝對方比手畫腳後,那人從檔案櫃裡拿了一個資料夾給韓映冰。

  「映冰,這是前一位助理的工作日誌,你先看一下,等等鏡璇講完電話就會帶你到設計師那裡。」

  「好的,謝謝你,小雲。」

  設計師助理的工作,其實就是照料設計師的生活起居,避免他們一旦投入創作便忽略了健康,並在不打擾他們工作的空檔時說明公司交代的事情,並向公司回報設計師工作上需求。

  有時,需要跑工廠察看生產進度及品質,搜集市場資訊,簡單而言,類似設計師的貼身秘書。

  這是韓映冰經過一星期的職前訓練後,所結論出來的心得。

  終於要正式上場了,她內心裡有著難掩的雀躍,期待更瞭解這個如傳奇故事般的神秘世界。

  她慎重地打開文件夾,翻閱前位助理的工作日誌。

  前後不到兩個月,內容幾乎差不多——叫莫禮起床,做早餐、做午餐,陪莫禮吃飯聊天……陪莫禮喝咖啡……工作進度零……

  她愈看愈納悶,這個「莫禮」是設計師?

  而這些工作內容就是助理的一天?

  聊天、喝咖啡……能算工作嗎?

  韓映冰抬頭看向梁鏡璇,等待她的解惑,卻見她剛掛上一通電話,又接起另一通,結束一通又撥出去一通,表情時而開懷大笑,時而怒氣沖沖,還能分神指揮員工處理其他事務。

  佩服……韓映冰冒出這樣的感覺。她自覺平庸,沒什麼長才,對於工作能力超強,尤其是女人,十分佩服。她在電影學系的四年,只顧觀摩影片,什麼天分也沒被開發出來,唯一稱得上優點的就只有善解人意與一副好脾氣。

  「好了,」梁鏡璇終於抽空走到韓映冰身邊。「現在跟我出門,路上再談,我帶你到莫禮那裡,就是你負責的設計師。」

  她說完立刻跨出步伐,韓映冰連忙拿起皮包跟過去。

  往辦公室後門走出去是停車場。

  梁鏡璇對由天而降的雨皺起眉頭,然後轉頭朝韓映冰笑了笑。

  「衝!」

  一聲令下,韓映冰眼在粱鏡璇身後往前衝。
  雨絲飄落臉上,她覺得好開心,這個上司,她太喜歡了。

  


  韓映冰坐在車內細聽梁鏡璇說明她的工作內容。

  「上個星期主任應該已經將助理的工作內容都告訴你了。助理是設計師與公司之間重要的溝通橋樑,觀察要敏銳,腦袋要靈活,我們希望給設計師一個自在舒適的創作環境,盡量不去打擾他們,但是公司也需要瞭解設計師的進度以及需求。」

  梁鏡璇邊開車邊說,韓映冰則記在筆記本上。

  「不過,莫禮的助理……嗯,就是你,只需要完成一件事,其他不用記了。」

  「嗯……」韓映冰停下筆。

  「就是想辦法讓他進到工作室,把作品交出來。」

  「咦?」

  「那傢伙……」梁鏡璇吐出這三個字後,表情變得很複雜,像是又愛又恨,像是想把他捧在手心上護著,又想一刀宰了他。「等等我再告訴你,不過,很快你就能瞭解我的心情。」

  說完,梁鏡璇又接起響了好幾聲的電話,韓映冰將視線調往窗外,天空低低灰灰的,雨水在車窗上垂下如淚水般的水痕,有股淒楚的詩意。

  「創作原本就不能量化、沒有所謂進度規定,」梁鏡璇結束通話後接著說。「但是,莫禮那傢伙太放任自由了,多少人期待著他的新作品,他卻成天留連花叢,已經半年沒進到工作室了。」

  「喔……」韓映冰輕輕地笑了,難怪前一位助理的工作日誌裡,每一天的工作進度都是零。

  「到了。」梁鏡璇的車子駛往台北近郊,開進一條兩旁鋪滿修剪整齊的草皮,鋪著碎石子的路,直達長約五十公尺,路的盡頭停下車。

  韓映冰望著矗立眼前這座佔地恐怕有百餘坪的大房子,瞠目結舌,這、這就叫「別墅」吧!

  若不是早上從家中醒來,若不是這棟房子的兩側還蓋有其他截然不同風格的房子,她會以為來到了歐洲,而眼前這座仿哥德式的建物則是小型美術館之類的。

  「莫禮他母親熱愛歐洲,當初他爸為博得美人歡心,特別蓋了這棟別墅,幾年前,他父母已經搬到佛羅倫斯定居。」

  梁鏡璇下車後略做說明,然後走向立在石柱之後的鍛鐵大門。

  「叩!叩!叩!」梁鏡璇一刻不停地叩敲大門上的銅環。「叩!叩!叩!」她有門鑰匙,但是擔心第一次來的韓映冰會被什麼不該看到的畫面嚇到,還是不要自行開門進入比較好。

  隔了大約有十分鐘之久,大門才緩緩朝裡滑開。

  「敲這麼急,我就知道是你……不是有鑰匙?」門後探出一個著墨綠色睡袍,瞇著睡眼的男子,一頭微鬈渴發凌亂地垂落額前?

  韓映冰一晃到眼前的男子,心臟就好大、好大力地撞了一下。

  這個男人……會不會太、太美了?

  那長長的睫毛底下是一雙褐色透明如琥珀的眼眸,白皙無瑕的皮膚從臉到頸到敞開的睡袍前襟裡的胸……毛?

  韓映冰一下紅了臉,除了電影明星外,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一個有「胸毛」的男人,感覺好像電影布幕裡的男主角走了出來,站到她面前,令她不敢直視。

  「知道是我還敢讓我等那麼久!」梁鏡璇踏入門內,順手將韓映冰帶進去。「這就是莫禮,對他,不必太客氣,太客氣的話你會被他吃得死死的。」

  「你好,打擾了……」韓映冰進門時朝莫禮點點頭,自是不敢將梁鏡璇的話當真,輕慢了設計師。

  莫禮還抵著門框,微彎著身,想將韓映冰看清楚,不過,她走得很快,緊緊地跟在梁鏡璇身後。

  「坐……」莫禮走入客廳,優雅地打了個呵欠,將自己埋進沙發裡,隨手從茶几上的木雕煙盒裡拿出一支煙,燃上。「小雅呢?好像有些天沒見到她了。」

  「還敢說,她早離職半個月了,這已經是你今年換的第四個助理了,而今年的春天都還沒過完呢!」梁鏡璇火氣十足。

  「我很喜歡小雅啊,對她應該也算下錯,她怎麼了?」他吸了口煙,緩緩吐出,微勾的唇角,有股與一般男人不同的魅惑力。

  「誰讓你喜歡她了?我再警告你一次,不准再害我的助理離職,不然,老娘我就親自出馬盯著你!」

  「喂——」莫禮身體住後傾,嚇得煙灰飛散,「別吧!雖然我也很愛你,但是,我們在工作上還是保持適當的距離好了。」

  「每一位助理都是這樣,離職時哭得一塌糊塗。你到底是怎樣傷她們的心?我不是告訴過你,別招惹這樣的小女生,她們還很嫩,對愛情還有太多夢幻的憧憬,抵擋不了你的辣手摧花。」

  莫禮只是淺淺地笑,似乎沒有為自己辯解的意思。

  而始終站在一旁安靜傾聽的韓映冰總算懂了他們之間對話的意思。

  總結,這個男人是花心大少,而每個助理都因愛上他卻又無法得到回應,所以傷心離去。

  這也難怪……韓映冰心想,每天面對這樣美若冠玉的男人,就像看見櫥窗裡一件精緻高雅的禮服、一道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儘管荷包干扁著,還是會忍不住作場春秋大夢吧!

  不過,再怎麼看來可口誘人,她很清楚他不是她的菜,她沒那麼大胃口,也沒那麼自不量力,她只需一小塊六十元的重起司蛋糕就能感到滿足。

  「這位叫韓映冰,新來的助理,」梁鏡璇吐了口氣,調整臉部表情,介紹他們讓彼此認識。「映冰,這位是莫禮。」

  「小冰。」莫禮順著梁鏡璇的介紹,喚了聲。

  「喔……是,你好。」好一會兒,韓映冰才知道他口中的「小冰」是自己,連忙立正站好。

  「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的,不會讓鏡璇欺負你。」他揚起迷人的笑容,立刻將前一刻梁鏡璇的警告拋到腦後。

  他用一雙帶電的眼眸來回將韓映冰看了一逼——

  她,很平凡,無一特別之處,無論五官、髮型、服裝,街上隨便一望就能抓住幾十個做相似打扮的女人,倒是她的眼睛……

  她應該有二十六、七歲了吧!但是,眼底遺留有一種像是相信世界是美好的單純與清澈,溫柔的黑色眼瞳外是如骨瓷般泛著光澤的白,乾乾淨淨,不特別耀眼卻能感受到她的慧黠。

  他盯著她看,看得太專注,專注到她忍不住要低下頭,避開他那太容易讓人產生誤會聯想的深邃眼神。

  滷肉飯雖然便宜,但也很香……她在心中告誡自己,別看到鵝肝醬就流口水。

  「Marion……」一道輕柔低吟的女音從另一端傳來。

  韓映冰轉頭看去,一個面容姣美、儀態高雅,如公王一般的女人站在房門口。

  「哇……」她發出輕歎,看來,不是男主角從電影銀幕中走出來,而是她誤闖進了電影裡的世界。

  這個世界裡的人,怎麼都美得不像人?

  她站在梁鏡璇、莫禮和那位公主中問,感覺像是擺在精晶店地上,一個用來拖地的廉價紅色塑膠水桶。

  「要走了?」莫禮起身迎向昨晚共度一夜的女人,低頭淺嘗她的唇。

  「嗚……」韓映冰搗住自己的嘴,看向梁鏡璇,難道這真的是拍片現場?

  梁鏡璇則一副習以為常的表情,文風不動。

  「記得打電話給我。」那位公主嬌柔地倚在莫禮懷裡。

  「嗯……我還有事,就不送你了。」

  那公主又踮起腳主動獻吻,吻到韓映冰的口水都快咽干了,呼……好火辣。

  待公主百般不捨地離開後,莫禮像沒事般走到吧檯倒了兩杯咖啡給在場的另外兩位女士。

  「你就每天早上上演這種春宮戲給我的助理看?」梁鏡璇沒好氣地問。

  「呵……」他笑了笑。「想試試嗎?」

  「映冰……幫莫禮聯絡一下醫生,替他做健康檢查。」梁鏡璇冷冷地交代。

  韓映冰聽不出她的揶揄,很認真地記下這件事。

  「難得你這麼關心我。」莫禮假裝聽不懂。

  「我是怕你有病,太早死,公司在你身上還沒撈夠錢。」

  「哈哈——」他仰頭大笑、「為了你,我會好好保重身體的,」

  韓映冰冒出了好些問號,她猜想,莫禮是愛梁鏡璇的吧!但是,因為他太花心,所以梁鏡璇遲遲不肯接受他的感情,然後,他就愈來愈消沉,故意刺激她……

  不知不覺,韓映冰開始在腦中勾勒兩人纏綿悱惻、一波三折、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

  這也是看太多電影的少數後遺症之一。

  


  梁鏡璇離開了,偌大的空間裡只剩莫禮和韓映冰兩人。

  他坐在沙發上交疊著長腿,盯著她瞧,身上還穿著那件墨綠色睡袍,前襟大開,而她則低著頭,思索著要如何開始這一天的工作。

  「你很緊張?」

  「哇——」她受到驚嚇,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走過來的。

  「膽子這麼小?」他笑吟吟地,一手撐在她背後的吧檯椅背,距離之親密,猶如在夜店裡醉意朦朧,相互調情的男女。

  「是不大……」她尷尬地笑笑。「從小到大,什麼壞事都不敢做。」

  「但是,卻很想試試……對吧?」他瞇起眼,俯瞰她。「『壞事』永遠比正經事精彩刺激多了。」

  他說話的口吻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低沉微啞,光是這樣近距離的聽著他的聲音就已經讓她感覺十分刺激了。

  「太刺激的事對心臟不好,我還滿注重健康的。」她微微挪開一小步,淺笑回應。

  「有男朋友沒有?」他對她的退卻下以為意,另一隻手又搭上吧檯,正好將她環在兩臂之間的空間。

  「沒有。」她仰臉看他,心想,這個男人肯定十分自戀,不過,他確實也有自戀的本錢。

  不到一個鐘頭,所有出現在他視線範圍裡的女人都想挑動,就連她這個拖地用的紅色塑膠水桶,也能引起他的好奇,可謂鐵胃。

  若不是她對自己的平凡太有自知之明,可能會一頭栽進這引人遐想的氣氛裡,誤以為他對她感興趣。

  所以,平凡也是一種福氣,能趨吉避凶。

  「交過嗎?」他又問。

  「沒有。」她乾脆立定,等他所有想展現的魅力都全搬上場,滿足他的自戀,然後,再開始工作吧!

  「很遺憾……」他自信地挑挑眉,

  「嗯?」她不解。

  「認識我之後,你將對其他男人失去胃口。」

  「是吧……」她順著他的話接,完全不想挑釁他、「不過,很餓的時候還是要勉強吃一點,事實上,我幾乎不挑食。」

  「哈哈……」他笑。「你還滿有意思的。」

  「謝謝你的誇獎,雖然很困難,還硬是要找到我的優點,我想,你一定是個好人。」他想哈啦,她就陪他哈啦。

  「好人?」他覺得她真有趣。「通常女人用『好人』來形容一個男人,就表示這個男人毫無魅力可言。」

  「是嗎?」她張大眼睛,天真無辜極了。「那我收回,你一定是撒旦轉世。」

  莫禮愣了愣,直盯著韓映冰瞧,許久,才慢慢地咧開嘴角,而且這笑,一發不可收拾。

  她也跟著吃吃地笑,雖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什麼笑話,反正,先撫順設計師的脾胃,說不定他心情好,工作也就能順利了。

  想到梁鏡璇給她的首要任務——讓莫禮進工作室,把新作品交出來,她就不得不擔心。前面那幾位助理都沒能辦到的事,她行嗎?

  莫禮笑夠了,終於鬆開手,讓她能自由活動。

  他對女人一向溫柔、體貼,然而,之前的助理到最後總是變了樣,干涉他的情感,過度涉入他的生活,只要他帶女人回家過夜,隔天,必遭受陰陽怪氣的表情對待,有時動不動就突然掉下眼淚,搞得他心煩意亂。

  他無法阻止別人喜歡他,但是,他也不是什麼貨色都吞得下,更何況,他最受不了那種動不動就要他發誓會從一而終,海枯石爛的愚蠢女人。

  女人,是他的創作動力,要他忠貞不二,那不如讓他改行去種田算了。

  梁鏡璇一直誤以為他招惹那些女孩,他也認了,壞男人是張撕下掉的標籤,這有個好處,反正別人都認定了,也就省得浪費口水解釋。

  不過,這個韓映冰的性格似乎開朗多了,他喜歡她帶點詼諧的說話語調,和那雙表情很多的眼眸。

  「要吃早餐嗎?」韓映冰看看時間,已經快十一點了。

  「不了,我習慣早午餐一起吃。」莫禮從吧檯倒了杯咖啡給自己,輕啜了口。

  「喔。」

  見她沒多說什麼,反倒是他怪怪地看她一眼。

  「怎麼了?」她問。

  「沒什麼。」他微笑。

  幸好,她沒來個一大串「早餐很重要」之類的訓言。

  女人很奇怪,老是喜歡把干涉男人的生活方式當成關愛,好像能讓男人吃飽、睡足、穿暖就叫賢慧,殊不知囉嗦只會讓男人退避三舍,倒盡胃口。

  「那中餐你想吃什麼?」韓映冰又問。

  你看,來了吧……莫禮暗自苦笑。

  「這樣太麻煩,你告訴我什麼肉不吃,什麼蔬菜,水果不吃,這樣我就不必天天問你了。」

  「嗯……」這的確省事多了。「豬、羊不吃,還有,我討厭所有有怪味的蔬菜,水果都可以。」

  「呵,跟我外甥一樣。」她邊寫筆記邊笑。

  莫禮傾身看她寫在記事本上的宇,娟秀纖細,再轉頭看她,她笑起來的樣子,像夏日清晨的風,微涼,很舒服。

  「我先看看冰箱裡有什麼東西。」她走到廚房,莫禮也跟到廚房。

  不知怎的,他很想觀察她的反應,想再和她多聊兩句。

  「完全空的?」她不可思議地由上到下,巡了一遍。「你比難民還慘。」

  「呵,之前助理買的食材我都扔了。」他望向她被冰箱裡的黃色燈光映得水嫩的臉龐,發現她有種讓人想要親近的沉靜特質。

  「怎麼不煮?浪費,」

  「就是不會煮才扔掉,你該不會也要自己下廚吧?」

  每換個助理,他就得清一次冰箱,她們總是不告而別,留下一堆垃圾;一個女人不再愛你的時候就是這樣,絕對不會讓你太好過。

  他寧可找間環境優美的店,悠閒地享用午餐,也不要勉強吃掉那些差強人意的「愛心午餐」。

  「外面的東西又油又鹹又不乾淨……」韓映冰說。

  對你身體不好……他在心裡默念。全世界的女人是都看同一部連續劇嗎?怎麼台詞都一樣。

  「……我吃不習慣,我喜歡自己做飯,所以,遇到我,你可有口福了。」

  難得!這個台詞有改過。他新奇地看她。

  「那我到附近市場逛逛,就不打擾你的「創作」了喲!」她可愛地將臉側往一邊,特別強調「創作」兩字,然後,愉悅地走出大門。

  外頭,已陽光普照,莫禮望著韓映冰纖瘦的背影,支著下巴思忖著——

  她看起來平凡,但是……似乎又給他一種特別的感覺。

  是她的眼神——

  她望著他的眼神,居然沒有摻雜一絲「愛慕」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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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9 08:54:2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莫禮換下睡袍,穿上合身襯衫及深灰色長褲,靠在沙發翻閱時尚雜誌,看到韓映冰從市場回來,手肘、掌中掛了大包小包的紅白相間塑膠袋。

  「你是去辦年貨嗎?」他起身欲幫她提。

  「你不用起來,我拿得動。」她出聲謝絕他的好意。

  他見不得女人受累吃苦,還是走去接過她手中的東西,看見她整隻手被沉重的塑膠袋勒出也是紅白相間的凹痕。

  「你小時候逃難來台灣的啊?怕菜市場倒閉,所以全搬回來了?」他有些心疼,語氣中帶點責怪。

  「哈,我妹也經常這麼說我,說我上輩子是餓死的,小時候做飯給弟妹吃,每次都煮一大桌,他們吃完部漲得哎哎叫。」說到家人,她笑了起來,臉龐因而發亮。

  「小時候就做飯?嗯……你媽媽呢?」

  莫禮的母親是個注重保養,高貴優雅的美婦,十指不沾陽春水,他長這麼大,沒吃過她做的飯,都是傭人打點他的生活起居,所以,聽到韓映冰提起家人,很感興趣。

  「我爸爸是那種流水席喜宴的「總鋪師」,我媽媽跟在他身邊幫忙,小時候我們孩子的晚餐幾乎都是我一手包辦,後來長大了點,也會到宴會場去幫忙端菜。」

  「好特別的經驗,一定發生過不少有趣的事吧!」他斜靠在廚房一角,聽她描述,眼前出現她單薄的身體在宴會席裡鑽來鑽去的畫面、頓時覺得好熱鬧。

  「很多喏,新郎醉到抱錯新娘、婚宴結束送客時就吵起來的新人,還有前情人跑來鬧場、客人上台大跳脫衣舞……噗,多到你無法想像。」她說著說著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也笑了,想像自己如果、萬一、不幸結婚的話,會不會光「前情人」就來了五,六桌……哇,第三次世界大戰恐怕就這樣因蝴蝶效應而開打。

  「不過……幸福甜蜜的還是居多啦!」她輕笑,結束這個話題。「好了,我要準備開始午餐了,莫先生。」

  「叫我莫禮吧!」他皺起好看的眉。「叫莫先生很怪。」

  「好,莫禮,你可以回到沙發看雜誌,也可以到工作室待著,飯弄好了,我再叫你。」

  「我想看你做飯。」他很少進到廚房,可是今天突然覺得這個空間比較明亮,也比較溫暖。

  「想學嗎?也好,凡事一定要靠自己,多學會一些生活技能,絕對百利而無一害。」她俐落地從一堆塑膠袋裡拿出食材,開始分類。

  從小凡事有人打點,長大後,女人也爭相想照顧他,他是不需要懂什麼生活技能,不過,他沒反駁她的說教,只是饒富興味地看她窸窸簌簌地整理那些醜得要命的塑膠袋。她的動作很流利、敏捷,彷彿一具設計精密的機器,流程間毫不浪費時間。

  「我們只有兩個人吃飯,食材無法一次用完,像這個肉片,估算每餐需要用量,先分裝在密封袋裡,鋪平再放進冰箱上層,這樣可以避免反覆冷凍、解凍,破壞食材的鮮度,」她邊做邊說,

  「嗯……」他隨口應著,對料理完全沒概念的他,只是聽,並沒有認真記進腦子裡。

  「你不喜歡戴飾品?」他注意到她手指、腕上、頸上什麼也沒戴。

  「喔……對啊。」她攤開十指,因為長期負責家務,並不像一般年輕女孩那樣的青蔥細嫩。「戒指戴在我手上,會折損它本身的美麗。」

  「怎麼這麼說,」他拉過她的手,仔細打量,發現她的手指很細長,只是缺少保養,以致過於乾燥。「你有一雙美麗但被粗心對待的手。」

  「謝謝誇獎,我再次確定你是個好人。」她微笑著將手抽回來。這個男人,不知是無心還是故意,這樣拉著一個女孩子的手,教人不胡思亂想也難。

  「你等等。」他說完轉身離開廚房。

  再回來時,他手上多了一支像保養品之類的軟管,擠了一些在手上搓揉,然後又擅自拉起她的手,輕輕按摩著。

  「以後,你做完家事後就用這個保養,睡前再保養一次,不用一星期,就會恢復白皙柔嫩。」

  她呆愣地盯著自己被他那雙大手包覆的小手,他的動作很輕柔,有如愛撫,令她心湖裡激起一圈圈漣漪。

  她相信,這只是他體貼助理的一個無心舉動,如果,她笨到聯想成他對她有什麼特別的情愫,那麼,只能說她太生嫩,見少識窄。

  當然,她的自知之明會自動阻斷這樣的綺想,她立刻鎮定心中的波瀾,平靜地接受他的體貼。

  「再來……」他從長褲口袋裡拿出一個絨盒,將盒裡一枚內鑲有寶石的銀戒,套到她的無名指。「你看,是不是很美?」

  她出神地望著指上的銀戒,那抹被包覆在銀環中,水滴狀的藍,不知怎的令她想起今早在梁鏡璇車裡,看到打在車窗上,住下垂落如淚的雨水。

  「這只戒指送給你。」莫禮還拉著她的手。

  「咦?啊……不行、不行。」她連忙摘下,放回他的掌心。「我不想收這個禮物。」

  「這是我設計的作品,不喜歡嗎?」他感到失望。

  「不是,是不能收。」

  「為什麼?」他沒想太多,只定單純地覺得這只戒指適合她,也希望她能發現自己的美好。

  「你真是少根筋咧!」她好笑地看他。「怎麼可以隨便送女人戒指,還幫我戴上,萬一我說我願意,你怎麼辦?」

  他愣了幾秒才意會出她話裡的意思,哈哈大笑。「是喔……原來我一直犯這個錯,而且,還不只一次。」

  這笑聲還真傷人吶!韓映冰無奈搖頭,果然,他是「無心招惹」的慣犯,隨便一個動作就能讓一堆女人整晚輾轉反側。

  他停下笑聲,反而對她生出奇異的感覺,這是他第一次送女人禮物被拒,他知道她不是矯情,也不是欲迎還拒。

  「至少這瓶護手霜可以收下吧?」

  「那就……謝謝你了。」她將護手霜收進皮包裡,轉身低頭沖洗蔬菜。

  看來,這份工作最難的不是想辦法讓他進到工作室,而是如何抗拒他那要命的吸引力。

  


  漸漸地,莫禮覺得韓映冰是個奇怪的女人。

  之所以覺得奇怪,是因為她和他所認識的女人都下一樣。

  一早,她會先進公司,十點準時到達他家,開始整理前晚他和朋友狂歡完後凌亂的客廳,儘管他告訴她清潔公司會派人來清理,她仍堅持視線所及的範圍要先清乾淨。

  接著,她會準備午餐,在一切都打理完畢後,就坐在廚房通往後院的紗門邊看目己帶來的書。

  如果,他沒刻意去找她,幾乎感覺下到她的存在,她更不會主動找他聊天。

  接近中午,他起床,梳洗後,換上送洗回來的白色棉衫及休閒褲。走出房門便聞到從廚房一路飄出來的食物香氣,他尋著濃郁的鮮味,踏進廚房。

  「好香……」他好奇地想知道瓦斯爐上正在烹煮的是什麼料理。

  「啊——還不能掀開。」坐在紗門邊的韓映冰跳了起來,攔住他好奇的手。

  「不是已經關火了,為什麼不能打開?」他那原本挑剔的胃,這幾日被她的好手藝慣得更刁了。

  「還要再燜三十分鐘。」她看看表。

  「這是什麼……像酒罈子,怎麼用這個器具煮?」

  「你不知道嗎?這就是有名的佛跳牆啊!」

  「聽過,沒吃過,真的是佛跳牆?」他不常吃中菜,但知道這是滿漢全席中一道十分出名的菜。

  母親偏愛西式料理,每餐的菜色排滿整個長型方桌,他在美國和英國待了五年,而後更少吃中菜,只依稀記得小時候,在奶奶家吃過道地的江浙菜,但是年代久遠,味覺的記憶早已消逝。

  「嘿,你慘了……」她笑得—雙眼睛瞇成一條縫,賊兮兮地。

  「怎麼說?」他看著她難得頑皮的表情,很可愛。

  「吃過我做的佛跳牆,你將對全世界的山珍海味失去胃口。」她仰起下巴,學他的語氣,誇張地形容。

  「喝——這麼有自信?」他一指輕戳她的額問;這樣輕鬆家常的對話,卻在他心中湧起一股暖意。

  「這個容器可不是一般餐館用的瓷甕,而是盛放紹興酒的罈子,我特地從家裡搬來的。知道這裡面放有多少食材嗎?

  他搖頭。

  「注意聽嘍!有魚翅、海參、雞肉,蹄筋、千貝、香菇、鮑魚、鴿蛋,每一樣食材都是我精挑細選的,光是怎麼挑魚翅,我老爸都還得請教我咧!」

  莫禮只是聽,口腔裡就已經聚滿了口水,頻頻吞嚥、「今天是什麼日子,這麼盛情款待我?」

  「當然,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她抿嘴一笑。「用意為何,這是秘密。不過呢,以後你就會知道了。」


  「人家說好奇殺死貓,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他打趣地說。「該不是裡面藏有什麼會讓我愛上你的秘方?」

  韓映冰的臉僵了一下,隨即擺擺手,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哇、哇,我幹嘛要讓你愛上我。」

  而且,他居然說這叫「不祥的預感」,也太會打擊人了吧!幸好她也沒幻想他們會有什麼日久生情的事情發生,才不至於惱羞成怒。

  她拿起擱在小圓桌上的雜誌,坐下來接續著看,不知怎的,突然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胸口發悶。

  莫禮交往的對象,都是極具自信的美人,類似這樣帶點挑情意味的話,通常會引來女友的嬌嗔,笑罵他過度自戀,殊不知同樣的話,在自知相貌平平的韓映冰心中,轉變成嘲諷。

  「在看什麼書?」他沒察覺她情緒的微妙變化,還一個勁兒地黏過去,彎下身看看書名。「珠寶世界?你不是對飾品沒什麼興趣。」

  「為了你啊。」她淡淡地回答。

  「為了我?」聽見她這麼說,他生出莫名的欣喜,實在不像一個情場老手該有的反應。

  「我是你的助理,當然要對你的設計領域多加瞭解,這是基本的工作態度。」

  「喔,是這樣啊……」那一點欣喜,消失了。「看了有什麼感覺?」

  「老實說……這裡面大部分的珠寶設計我都覺得滿「俗氣」的。」她搔搔額角,不好意思地說。「不過,我真的是個大外行啦!」

  「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說說看。」

  「你看,大大顆的珍珠、大大顆的鑽石、大大顆的紅寶石,底座卻是纖細的金屬曲線,比如這個——」她指給他看。「怎麼看都覺得不協調,像一根鐵筷子上插著一顆大貢丸。」

  「貢丸……噗——」他聽她的形容,爆出大笑,笑到一手必須搭在她的肩上,才不至於虛脫無力。

  「可能我沒什麼審美觀吧!」她想他是在笑她的無知。

  「不、不是……你說得沒錯,形容得真貼切,的確很多是在賣寶石不是賣設計……哈哈……」

  「是嗎?呵呵……」她回想自己的形容詞,也覺好笑,要是讓那位設計師聽見,可能會吐血身亡,居然敢拿菜市場賣的貢丸來形容如此高貴的珠寶。

  「你跟我來一下,」笑聲停歇後,他拉起她的手。

  她被迫跟他走,手心微汗,這個人,出個聲她自己就會走了嘛!怎麼老是喜歡牽她的手,不知道這會書她明明沒病也搞到心臟病發嗎?

  莫禮拉著韓映冰來到他臥房裡的一個密室,在行經臥室,瞥見那一張KingSize的原木大床,床上凌亂的黑色絲質被單,她紅著臉避開視角。

  這麼私人的空間,每天清晨都會有位絕色美女從這裡走出來的,她再怎麼心思純正,仍舊無法不自動冒出禁忌畫面。

  密室裡泛著一股玫瑰微香,沒有頂燈,只在密室中央的玻璃矮櫃中透出幽微光線,光線打在飾品的寶石上,折射出令人驚艷的光芒,一時間,對珠寶毫無概念的她也被吸引住了目光。

  「你看這些怎麼樣?」莫禮指著玻璃櫃。

  她彎身仔細端詳每件飾品,優雅的線條,內嵌或隱或現的寶石如海水般清明透亮,令她屏住了呼吸。

  「好美的顏色……這是什麼寶石?」她移不開視線。

  「巴西的海水藍寶,我最鍾愛的寶石。」他很高興從她臉上看見驚歎的表情。

  「嗯……海水藍,真的好美。」

  「這些設計俗氣嗎?」他問。

  「唔……」她拚命搖頭。「很美,美得讓人感到有些悲傷,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莫禮怔怔地看著她。

  「怎麼了,我說錯話了?」

  「不是……」他也看向玻璃櫃,輕聲地說:「因為,它們是由女人的眼淚凝結而成。」

  「啊?」她看看他,又轉頭看向櫃內,「飾品旁邊的英文名字是……」

  「女人的名字。」他幽幽地滑開唇角。「女人用眼淚指控我的浪蕩與不忠,我將眼淚收下,凝結成這一件件作品,還用她們的名字為作品命名,賺進大把鈔票,很惡劣吧!」

  「……」韓映冰無言,在看見了他唇角的自嘲和眼底那不易察覺的悲傷,她無法發出一點聲音。

  「所以……」他笑了笑,看著她。「愛上我的笨女人,注定要傷心離去,我是個專門收集女人眼淚的壞男人。」

  她欲扯動嘴角附和他,最後放棄了,她不覺得好笑,也不認為他的笑發自內心。

  她只想記住一件事,她絕對、絕對不要為他落淚。

  是說,她的眼淚也不值錢,不足以觸動他的心弦,讓他設計出如此美麗的作品,所以……

  她聳聳肩,收起那份太自作多情的感傷,指指外頭。「佛跳牆燜的時間差下多了,可以開飯嘍!」

  「那還不快走!」他推著她,將前一刻陷入回憶的哀愁拋至腦後,心急得活像餓死鬼投胎。

  愛,只適合淺嘗即止,太過深刻的情感帶有腐蝕性,會令人疼痛難耐、痛到放棄自我,產生可悲的自虐情緒。

  就如同他曾渴望母親的愛,珍藏著母親撫觸著他的發的記憶,後來才明白,當她帶著滿意的神情凝視他時,其實只是想從他俊俏的臉上尋找完全遺傳自她美貌的證明,一種病態的自戀。

  他的母親是個貪婪女人,為了財富權勢,嫁給大她二十五歲的丈夫,背地裡卻又貪戀年輕男子乾淨、健朗的身軀,莫禮甚至懷疑,他身上流的血究竟是不是緣自他的父親。

  父親近乎癡戀地深愛著母親,殊不知,他自欺欺人,篤信的愛情與婚姻的原貌,是只要一靠近就會消逝無影的海市蜃樓。

  很早,他便懂了這個世界的虛假,每個人極盡包裝,掩飾自己醜陋的一面,沒有人會在意他人的脆弱,只關心自己是否活得光彩漂亮罷了。


  每日起床盥洗後,莫禮變得習慣先走到廚房,尋找韓映冰,探問午餐吃什麼,如被豢養的寵物,聞到罐頭打開的味道,就會諂媚地在主人腳跟打轉。

  「小冰,你什麼時候才要再做佛跳牆?」他端著咖啡,腋下夾了本書,在韓映冰對面坐下。

  廚房紗門旁的玻璃圓桌,變成他一早飲用第一杯咖啡,閱讀的地方,以往甚少踏入的廚房,現在卻成了整間屋子最溫暖的角落。

  「佛跳牆可不是家常菜,食材多樣又貴,事前的準備工作緊復,熬煮的時間又長,那是用來宴請的鎮桌之寶,還要配合廚師的心情,哪是想吃就吃得到的。」韓映冰沒抬頭,專心地閱讀書中珠寶設計師的設計理念,心中暗暗竊笑。

  「啊……」莫禮十分失望。「那要什麼日子你才會心情太好,再做給我吃?」

  自從上次,吃過那道令人午夜夢迴都會想到流口水的絕妙美味,他幾乎隔三差五就要問一次,什麼時候才能吃到。

  「我不是說過了嗎?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當然要先付出,才能享受收穫的果。」

  「沒問題,一切食材的費用我來包辦,你想要什麼,一句話,我絕對立刻雙手奉上。」

  「我要什麼都可以?」她露出奸計得逞的笑容。

  「當然,盡量開口。」經過兩個月的相處,莫禮對她有愈來愈深刻的體會,瞭解她不是個會漫天開價的人。

  美麗的女人像寶石一樣,需要透過完美的切割以及光線的折射才能展現火光與亮度,而她心思純善、樸質無華,宛如平滑溫潤的鵝卵石,需要靠近它,包覆在手中,才能感受到那細緻的溫柔。

  「熱鬧……」她假裝思索,轉轉那黑白分明的美麗眼眸,最後才宣佈答案。「那就等你設計的新品問世,我再幫你慶祝。」

  「咦?就這樣?」莫禮訝於她的「條件」,對她而言根本不是什麼利多,反而會讓她更忙。

  她點頭,「就這樣,別忘了,我是你的助理,你沒有創作,我就沒有存在的意義,哪天我離職了,會發現自己做的不是設計師助理,而是煮飯婆。」

  「你想辭職?」莫禮無端的緊張起來,這種心情,彷彿小時候總要抱著睡覺的那件小棉被,突然被保母偷偷拿去扔掉的感覺。

  頓時生出濃重的寂寞與失落。

  「不是現在啦!」她笑說。「我只是覺得自己沒把工作做好,很內疚,雖然梁經理從沒說什麼,但是我也不好意思繼續……」

  與生俱來的責任感與勞祿命格,讓她無法安然接受這樣太過輕鬆,毫無壓力的工作內容。

  「好,我瞭解,等等用完餐你就跟我到工作室吧!」

  「真的?」她臉上散發出光彩,欣喜溢於言表。

  「這有什麼好假的?小事一樁。」他往椅背一靠,好喜歡此時她眼中清澈單純的喜悅,耀眼得令人想珍藏這個畫面。

  「那你之前怎麼那麼久的時間都不進工作室?我還以為你沒有靈感,苦惱著不知道怎麼協助你。」

  「呵,靈感啊?快把我的腦子塞爆了,我只是缺乏動力,而且,不喜歡白天出門,晚上節目又排得滿滿的,不想把生活弄得太緊湊。」

  他不知道她居然為這點小事煩惱,重點是,他也沒看出她的煩惱。

  她總是溫煦地笑,像微風,無處不在,卻從不帶給他任何壓力。

  「好期待喔,好想知道那些美麗的作品是怎麼變出來的。」

  「我教你啊!」

  「咦?可以嗎?可是,我沒有藝術細胞。」

  「你手中做出來的每一道菜,在我眼裡,就是藝術。」

  「只是熱能生巧,哪有這麼誇張……」她搗著因被稱讚而發燙的臉頰,甜甜地笑開來,

  他燃起一根煙,微瞇起眼看著她,突然發現她的美,正一點一滴地從相處中凝聚成形,而且,這樣的美,無關外貌裝扮,而是如一股微香慢慢地在空氣中蔓延開來,令人心曠神怡。

  老人家經常說的,「不生美卻生緣」,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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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9 08:54:5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韓映冰隨著莫禮來到他的工作室,原來離他的住處不過十分鐘的路程。

  一棟如長方體積木的白泥牆房子,深藍色的門扉,窗框,自窗台垂下有著小巧圓葉的鈕扣玉籐。

  「好可愛的房子,好像愛琴海聖托裡尼島上的建築,」她驚喜地轉向他。「我每次看到那裡美麗的風景圖片,就會有股衝動,這輩子,一定要去那裡住上一陣子。」

  「我曾經在那裡住了半年,真的很美,所以特別喜歡藍色。」莫禮笑說。

  「真好……」她羨慕地說。

  她仰起臉,望著與天空白雲融為一體的美麗房子,閉上眼,彷彿可以聞到海水的微鹹。

  「進來吧!會被太陽曬傷的。」莫禮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打開藍色木門。

  客廳是磚貼地板,入口處還有一個老式的鐵製火爐,牆邊立著白漆木製櫥櫃,充滿西式鄉村的味道。

  韓映冰的視線很快便被大廳落地窗外,朦朧夢幻的一片藍給吸引,她穿越廳堂,打開落地窗,面對的是茂密繁盛,開著水藍色星形花朵的花叢。

  「好美的的花……」

  「這叫琉璃苣,傳說可以用來占卜愛情的未來。」莫禮走到她身後,寬闊的胸膛不經意地觸及她肩後的發,如觸電般,她的呼吸剎時屏住,全身寒毛豎起。

  「怎、怎麼占卜?」她僵硬地立著,不敢移動,口吃問道。

  「手裡拿一朵琉璃苣,閉起眼,想著自己喜歡的人,讓花由高處落入盛著水的容器,如果花在水面上靜止不動,表示戀情穩定發展,會有圓滿結果,如果花在水中漂蕩,慢慢移向一旁,表示這段愛情遠景堪慮。」

  「是喔……」因為他的貼近,她的耳膜裡咚咚作響,聲音有些虛怯,怕被他聽見了胸腔裡的心跳聲。

  這個男人的魅力不是像她這樣的凡夫俗子可以抵擋,雖然她很清楚地將他歸類於櫥窗裡的名貴精品——欣賞即可,不要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仍無法克制身體的自然反應。

  「要不要試試?」他低頭問她,氣息勻勻地拂過她敏感的耳輪,她微微一顫。

  「不、不用了,我又沒男朋友。」她笑說,轉身進屋,拉開兩人的距離。

  「可以問問我們有沒有未來啊!」他跟著她定回屋內,有如跟屁蟲,緊緊尾隨。

  她很快便摸索到了廚房的位置,清洗水壺,準備煮水沖茶。

  「問我們什麼?」她不懂他的意思。

  「看會不會擦出什麼愛的火花。」他靠著馬賽克備餐檯,正對她,嘴角噙著一貫帶著魅惑的微揚,深褐色的眼眸,如可以映出人心的水晶球般直視她。

  「哈、哈……」她假假地笑。「那朵花會直接掉進容器旁邊的垃圾桶裡,占卜的結果叫『別鬧了』。」

  「好慘……原來你這麼討厭我。」他雖說著沮喪的話,臉上的自信卻絲毫不減。

  「你忘了梁經理對你的警告了?」她盯著爐上跳動的青藍色火焰,問他。

  「她說過什麼?」

  「要你不准再害助理離職,不然,她就要親自兼你的助理了。」

  「呵,這句話她已經說了不下二十次,我才下信,她要是捨得把公事扔著不管整天來盯我,太陽恐怕會跟月亮調班。」

  「所以……換助理也沒關係……」她小聲地說,心中一片涼。或許,莫禮是希望梁鏡璇整天待在他身邊的,偏偏兩個都是倔強又下坦白的人。

  「你說什麼?」他彎下身,耳朵靠近她的唇。

  「沒什麼。」受不了他那不自覺卻無時無刻都在散發的致命吸引力,她連忙往右移了步,踮起腳尖打開上面的櫥櫃。「梁經理說你半年沒進工作室了,不知道茶葉受潮了沒?」

  她個子不高,即使踮著腳,也只是看得見茶罐,構不著罐緣。

  「鏡璇會派人定期來補貨的,包括庭院整理,她是個工作能力超強的女人,再小的細節都條理分明。」他轉個身幫她將茶罐取下。

  就這一剎那,他的整個胸膛,貼上了她的背,她倒吸了好大一口氣。

  「莫禮……」她接過茶罐,不得不跟他把話說清楚了。

  「什麼事?」

  「你……可不可以,不要,隨便牽我的手,也不要突然靠我太近?」她實在禁不起這樣一次次血液瞬間逆流的衝擊。

  「我有嗎?」他全然不知道自己無意識的舉動對她造成什麼影響。

  「有,你有,而且我不喜歡這樣,」她在心裡歎口氣,果然……

  該說他是天生的調情高手,還是太熱能生巧,熟到變成性格的一部分,隨便一舉手一投足,都可能弄出人命,而且還是「秒殺」。

  聽見她說「不喜歡」三個宇,頓時,他有點承受不住。

  他是喜歡她的,喜歡的程度超越以往的任何一位助理,他喜歡待在有她的地方,享受那種溫暖安適的感覺,沒想到卻令她困擾、

  「抱歉。」他說,也認真審視自己,是不是因為與女人交往,習慣用輕浮曖昧的調調,不自覺地把那一套把妹的油滑用在她身上了。

  「也沒有嚴重到要道歉的地步,」她覺得話說得太過,把自己的情難自禁怪到他頭上。「我希望我們能和平共處,所以,有什麼話直說,沒關係吧?」

  「沒關係……」他盯著她迴避的臉,突然小聲地冒出一句:「不要討厭我……」

  「啊?」聽見他的話,她猛然看向他,望進一雙寂寞的眼。「莫禮……」

  她的心神瞬間被擷取了,彷彿跌落一個閉塞無光的黑洞裡,接收到他心底傳來的不安。

  不過,那黑暗只是很短很短的時間,或許只有千分之一秒的時間,他恢復了優雅與自信滿滿。

  「我可是號稱萬人迷,要是少了你一個,不就變成九千九百九十九人迷,太長了,很難念。」他笑著說。

  「哇……哪有人這麼認真算的。」她也跟著笑,將剛才看見的那一眼收入心底,並不試圖去探究他的內心世界。

  她不是心理醫生,也不八卦,或許他有些故事,但自然有他願意傾吐的對象,她不必急著要救贖他。

  即使,她為那一眼震懾,為那一眼心疼。

  「嗶——嗶——」笛音壺響起,適時分解了此刻奇妙的氛圍。

  「我來泡茶,你先去工作吧!」她說話的同時,伸手欲拿起茶壺,卻誤觸壺身,發出「嘶」的一聲。

  「哇嗚——」她立刻抽回手,捏住耳朵降溫。

  「笨蛋!要先沖水。」他一心急,攬起她的腰就衝向水槽,旋開龍頭,拉著她的手,讓水流沖刷她燙傷的指尖。

  因為製作飾品樣版,經常在處理金工焊接時燙傷手,他知道放任不管的話,那醜陋的傷痕要好久才能消去。

  「沒關係的,你看……」她用自由的那隻手,指指手臂上那些以前在煎炸食物被油濺傷的淺褐色圓點。「戰績不少吧!」

  「這種戰績沒什麼好炫耀的。」他以下巴輕叩她的腦勺,不高興地說。

  「說得也是。」她苦笑了下,放棄了,任他溫暖寬厚的胸膛包覆她的身體,任他有力的臂膀環繞著她的肩膀,任他修長的藝術家長指握住她粗糙的手……

  喜歡他就喜歡他吧!會愛上他就愛上他吧!

  如果,這是做這份工作逃不掉的宿命,她就只能放開心去接受這樣的結果,幸好,她天生耐磨,韌性夠,而且心態健全——知道這輩子單戀的機率會比相戀的機率言同出數倍……

  韓映冰端著茶盤走上二樓的工作室,莫禮正翻箱倒櫃,不知找些什麼。

  「太久沒來了,都忘了工具擺哪裡了厚?」她取笑他。

  「嗯……在找讓你玩的銀黏土。啊,在這……」他從工作台底下的一個方型鐵盒翻出一包包印有紅黃色標籤的密封包。

  「就是要找這個,來,我教你怎麼做戒指。」

  「哎……可是你的工作……」她被推到一張英式老椅上,面對著工作台牆上數十種大大小小的工具。

  「今天不工作,先教你,這樣你陪著我的時候才不會覺的無聊。」

  「喔……」一天裡,她的一顆心不知道要融化幾次,為什麼他要那麼體貼,那麼溫柔,難道他不懂,這會令女人愈來愈難以克制愛上他嗎?

  「先教你最簡單的模具製法,我一邊示範,你跟著我做。」他拉了張椅子坐在她身旁,撕開外包裝。

  「先揉捏銀黏土數次,再用這塊透明壓克力板將它滾成圓球。」

  「就像搓湯圓一樣?」她的手很巧,揉得又圓又光滑。

  「呵……果然有天分。然後再把它滾成中間厚兩側略薄的圓條。」他邊說邊指導她,修長的腿不時輕觸著她的。

  她很努力地將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灰色黏上上,不去在意他身上好聞的清淡古龍水味,卻很難在他側身貼近時,不心動神馳。

  「很好,接著把黏土壓進這個模具裡,用指腹拈去多餘的上。」

  「好像在做『紅龜裸」喔!」她按部就班,聽從他的教學步驟。

  莫禮原本注視著她認真的神情,在聽見她用來比擬的傳統米食,與她手中動作結合,居然十分貼切,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


  「對不起……老是想到吃的,很沒氣質。」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露出一小截粉嫩的薄舌。

  「一點也下,」他看著她的眼神日益柔和。「就用你擅長的烹飪技巧,其實手工的東西,許多手法都很相近,料理擺盤用到的雕花,也能用在飾品上。」

  「真的?我很擅長利用切除不用的蔬菜雕花呢!」她突然生出了點信心。

  「那你一定能設計出很美的飾品。」

  「你是一個很棒的老師,真會誇獎人。」

  「在某些方面,是的……」他偏頭想了想,一不小心就想「歪」了。

  只是單純的她,完全不知道他腦中邪惡的畫面,仍舊十分崇拜他。

  「好了,現在把黏土從模具中輕輕拿起來,套在戒圍棒上。你的無名指戒圍是十號,等等結燒時會縮小,所以必須放大四號,在這裡……」他先在戒圍棒上覆上油性紙。

  當韓映冰從模具中拈起黏上,發現表面已出現了含苞待放的浮凸玫瑰花朵,驚訝不已,圍上戒圍棒,整個戒指的雛形清楚可見。

  「好漂亮……」

  「恭喜你,你的第一件作品已經完成一半。」

  而後進行整型、烘乾、結燒、拋光、燻黑處理,時間一點一點消逝,慢慢地,她看見了原本一小塊的灰色黏土,最後居然蛻變成一隻泛光的銀戒指。

  「太不可思議了。」她酡紅著臉,驚喜地來回審視躺在掌心那只古典的玫瑰戒指。

  此時,已是黃昏時刻,斜陽下,銀戒熠著光芒,映人她深黑的眼瞳中,也閃耀著星光。

  「戴看看,你的第一件作品。」他從她掌心中取走戒指,拉起她的手,緩緩套人她的無名指。

  在套指的過程裡,他突然生出些莫名的激動。

  他為太多女人戴過項鏈、戒指,甚至耳飾,但從未出現過像此時這樣的感覺,沐浴在夕陽餘暉中,彷彿站在教堂神壇前,願意堅守神聖的承諾,再推進—寸,就是一生一世。

  戒指抵達她的無名指底端,他鬆開手,才記起要呼吸,訝異地看著眼前這個平凡,卻今他異常重視的女人。

  韓映冰對他這幾秒問的變化毫無所察,欣欣然地不停變換手掌方向,觀看美麗的戒指。

  沒有鑲嵌任何寶石,優雅古典的線條,令她愛不釋手。

  「如果不用模型,我可以設計別的樣式嗎?」她抬起頭問他,這才發覺他專注的眼神。「怎麼了?」

  他回過神,用笑掩蓋前一刻突來的心動。「當然可以,不過需要一些工具輔助,你可以先畫設計圖,如何完成我再教你。」

  「謝謝,我好喜歡,而且,感覺自己好像真的沾了點設計師的邊。」她開心極了,忍不住又低頭輕撫手中的戒指,漾出一抹溫柔的笑。

  她的笑容具有一股舒緩人心的魅力,頓時讓人覺得世界很美好,而這份美好,不需要金錢物質堆砌,單純的感動,單純的幸福。

  突然一陣和弦鈴聲打破了此時的寧靜祥和,莫禮從黑色手提包裡抽出手機朝韓映冰點頭抱歉,然後接起電話。

  「喂,太陽一下山,就迫不及待要出巢啦……呵!」他接聽電話的嗓音低沉渾厚,有著獨特慵懶的調調,有如剛起床時,尚未完全清醒,性感迷人。

  坐在一旁的韓映冰光是聽,就快醉了。

  「又是Party?你們這群人怎麼不膩的。」他笑著抬高一邊眉毛。

  「去……怎麼不去,我不在場,美人不就要全跑光了,那你們的Party還辦個屁啊!」

  「哈哈——」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麼,令莫禮仰頭大笑。「我的狂妄自大又不是一覺醒來突然冒出來的。」

  韓映冰聽著莫禮的話,看著他世襲貴族般與生俱來的自信,益發感覺自身的渺小與平凡。

  那是她所不懂的世界——宴會、華服、燈紅酒綠;是她看不見另一面的莫禮的世界,而她所能安身立命的天地,也不過是廚房的一角與黑暗的電影院。

  她笑了笑,神經,自己的平凡也不是一覺醒來突然冒出來的,而且也一直樂天知命,幹嘛熊熊學人家西施捧心,無病呻吟起來。

  「啊——六點多了?!」她看見手錶的時間,驚叫一聲。

  「怎麼了?急著回家?」莫禮剛掛斷電話,回頭問她。

  「今天我妹會帶老公還有我可愛的小外甥回家,我得趕回去做飯。這裡最近的公車站牌在哪裡?」她連忙收拾一下午弄得亂七八糟的工作室。

  「別整理了,我先送你回去。」他握住她忙碌的手。

  「等我一下,很快,整理乾淨,明天你進來才會有好心情。」她一刻不停,記性很好地將所有工具歸回原位,原本塞在耳後的髮絲因不停地移動,轉圈,飛散黏在頰邊。

  莫禮兩手插在褲於口袋裡,皺起眉說:「你的勞碌命是天生的喔!」

  「什麼?」她衝到水龍頭下清洗雙手,沒聽清楚。

  他走近她,將她像瘋婆子的亂髮往後梳攏,溫溫的手指拭去她額上垂落的汗珠,而她像活見熊一般,瞪大眼珠子,動也不敢動。

  「你這什麼表情?」他想笑,不記得有哪個女人在他面前這麼麼不顧形象的。

  「你看……你又動手動腳了……」

  「啊……」他的手凍結在半空中,有如現行犯被逮到,想著如何脫罪……他可以發誓,他不知道為什麼在不知不覺中,人就走到她身旁了。

  「下次再這樣,一次罰你十元,剛好可以買一塊豆腐補回來。」她繞身避開他,胡亂撥兩下頭髮,背起皮包。「走吧!麻煩你了。」

  「是……」莫禮從手提包拿出車鑰匙,像哪裡不對勁似地慢慢步下樓梯。

  這好像是他生平第一次……被指控吃女人豆腐吶!

  他望向韓映冰,她正在巡視房子裡的電燈、瓦斯,他才恍然察覺,她是極少數能如此輕鬆自若地和他共處一室的女人。

  沒有臉紅心跳,沒有坐立難安,沒有扭捏作態。

  這下,他不僅覺得她特別,簡直是不可思議了!

  


  「什麼?!你說、你說莫禮完成新作品了?!」梁鏡璇看著韓映冰的工作日誌,喜出望外地拉著她的手。

  「嗯,他才花一個星期的時間就完成了,再來就等工廠開模,還要聯絡巴西的寶石了。」

  「沒錯、沒錯,這傢伙一旦出手,速度就是這麼快,太棒了,小冰,馬上加薪,還有,你知道公司的分紅制度裡,設計師的作品一旦推出,助理可以分享銷售額千分之二的工作獎金嗎?」

  「好像……」她看過工作守則,但記得不大清楚。

  「傻瓜,這麼好康的制度你居然沒認真看,這表示,你將可以領到比薪水高出數倍的獎金。」

  「是喔……」她偏偏頭,對銷售額、千分之幾的數字沒什麼概念。

  「莫禮的作品雖然單價不是最高,但是銷售量極佳,第一批商品出去,幾乎兩個月內就銷售一空,做他的助理就是這樣,要嘛就每個月干領死薪水,要嘛就蹺著二郎腿等錢自動流入帳戶,幹得好,繼續壓搾他。」梁鏡璇十分激動。因為,這表示,公司的業績在這幾個月裡又將突飛猛進。「哈哈哈——」

  「梁經理……」韓映冰被她那陰森的巫婆笑聲給嚇得冒冷汗,更開始懷疑先前的猜測——粱鏡璇真的喜歡莫禮嗎?居然出現「壓搾」這種字眼。

  「什麼?」粱鏡璇將自己從異常亢奮中拉回來,又開心地捏捏韓映冰的小臉。

  「你太可愛了,愛死你了。」

  「呵……」韓映冰愣愣地笑,在美艷又有個性的梁鏡璇面前,她根本不覺自己算個女人。

  她不醜,至少沒有塌鼻子、歪嘴巴,只是所有中規中舉的五官拼湊成一張任何人看過很快便會忘記的大眾臉。

  尤其,當她和清秀可人的妹妹站在一起,一定會聽見一句話——「啊……你們兩姊妹長得不像啊!」所以,從很小她便認清了自己永遠不會從醜小鴨變身為天鵝,而用樂觀開朗的態度接受既定的事實。

  美女需要花心思裝扮自己,她用這些時間練得一手好菜,犒賞自己的胃,別人有男朋友陪看電影,她喜歡一個人進電影院,想哭、想大笑都不必顧及形象,隨興自在。

  不過,隨和好相處的性格,倒是很有「歐巴桑緣」,不少在菜市場中認識的歐巴桑搶著要幫她說媒,她想,至少不必擔心嫁不掉吧!

  「傻笑什麼?」梁鏡璇戳戳她的眉心。「告訴我,你怎麼辦到的?」

  「辦到什麼?」

  「讓莫禮那傢伙進工作室。」

  「我只是告訴他,我是他的助理,如果他不創作,我就不好意思不做事還干領公司薪水。」

  「哦?就這樣?」梁鏡璇支著下巴,不解地想,那傢伙還巴不得她每個月都幫他換一位美美的助理,以免看膩,會為了這樣的理由?

  莫禮厭惡所有會「流汗、弄髒」的事,而飾品金工的部分總是避不了要搞得像「黑手」一樣。

  他光繼承他爺爺的部分遺產就足夠幾輩子不愁吃穿,要不是當初他們幾個哥兒們一時興起,結伴成立這間設計開發公司,畢業後,他早就悠閒地過他的太少爺生活了。

  「梁經理,我要去莫禮那裡了。」韓映冰說。

  「去吧!記得,繼續壓搾。」

  「呵,我知道了。」韓映冰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梁鏡璇凝視著韓映冰的背影,思索著莫禮性情大變的原因……

  「不可能,」她搖頭,否定腦中冒出的念頭。「那個男人,可是出了名的專挑嚴選極品。」

  當然,不是指韓映冰不夠格被看上眼,實在是莫禮的世界,太過奢華靡爛,處在那樣的環境,久了是會腐蝕人心的,讓人再也看不見樸質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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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9 08:55:36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韓映冰到達莫禮的住處時,發現庭院裡停著一輛黑色賓上,好大好大一台。

  她用備份鑰匙打開大門,走進客廳,茶几上放著一瓶剩下列一半的紅酒和兩個高腳杯,其中一隻杯緣隱隱看得見口紅印。

  「正好,可以用來做紅酒墩牛肉。」她拎起酒瓶,以指縫輕夾起兩支杯腳,才起身便看見一位長髮飄逸,穿著性感酒紅色禮服的女人從莫禮房裡走出來。

  「早。」韓映冰朝那美女點點頭。

  那女人只是瞥她一眼,然後一句話也沒說便調頭走出門外。

  韓映冰不以為意,她見過這位美女幾次,只是從未看過她自己開車來。

  莫禮的注處有幾個經常在這裡過夜的女人,總會在中午之前離開,倒是她第一次來這裡,見到像公主一樣高貴的那位美女再也沒出現過。

  她將杯子拿到吧檯清洗,正打算擦乾淨桌面便聽見莫禮的呼聲從房裡傳出。

  「小冰——小冰——」

  「什麼事?」她走到他房外,大聲回應。

  「你進來一下。」

  「呃……你有沒有穿衣服?」她可不想看見太刺激的畫面。

  「哈哈——」他在裡頭大笑。「你希望我穿還是不穿?」

  「廢話,當然是穿啊!」

  「那也得你幫我,我的手很痛。」

  「你受傷了?」她一擔心便也沒顧慮這麼多,推開門就走進去。

  「哇——」眼前的畫面讓韓映冰心臟差點蹦出來,她得強做鎮定才能忍住奪門而出的衝動。「這、這也太……」比不穿還刺激。

  「幫我解開,鑰匙在沙發那裡。」莫禮—手被手銬銬在原木床座的木條上,腰間裹著薄薄的黑色絲質被單,可以感覺被單之下……什麼都沒穿。

  因為所有的衣物全都躺在床邊的地毯上,包括內褲。

  他坐起,赤裸的上半身儘是紅一塊、紫一塊,肩上還有淺淺的抓痕。再怎麼不解情事,她也想像得出昨晚「戰況」之慘烈。

  她努力掩飾內心的羞赧,僵直著雙腿,跨過地上的衣物,走到牆邊的沙發拿起鑰匙,再回到床邊。

  忍著不去看他胸前白皙優美的線條,平坦腹部展現的柔韌,不去看那狂歡之後的印記,幫他把手銬解開。

  「小冰,怎麼辦……我被搾乾了。」莫禮苦笑著逗她說。

  「噗——」這是她今早第二次聽到這個詞,忍不住笑出聲。「看來,全世界的女人都想搾乾你。」

  「只有你對我最好,會煮好料的幫我補身體。」手腕重獲自由之後,他很順勢地倒在她肩上撒嬌,

  「喂……十元拿來,豆腐錢。」她攤出手掌。

  「啊……又忘了。」他連忙坐直,翻身伸長手從另一端床頭櫃上凌亂擺放的手錶,鈔票中刮出一枚十元硬幣。

  就在他伸展肢體的時候,絲質被單微微滑落,韓映冰不小心瞄到了結實隆起的臀部線條……

  「唔……」雖然只是那麼一小角,也足夠她瞬間缺氧、鼻腔充血,她紅著臉連忙逃出房外,丟下一句。「我去煮咖啡——」

  莫禮不明她何以「飛奔」而出,轉過身來看看自己,發現了令她如此驚恐的原因了。

  「呵、呵……好單純的女人……」他朝空中輕拋掌心中的十元硬幣,眼底流露出促狹,隨之轉為輕柔的目光。

  一開始他觸碰她的舉動確實是無心,但是現在,保證含有「故意」的成分,怎麼辦?親近她像是一種癮,他愈來愈喜歡有她的陪伴,也愈來愈覺得她——好可愛!

  莫禮穿上整燙筆挺的白襯衫,從房裡定出來。

  韓映冰心土在沙發上,兩手捧著熱咖啡低啜,臉頰被熱蒸氣給蒸得紅通通。

  「你的杯子在吧檯上,咖啡自己倒。」她一手指向吧檯,杯緣仍貼緊唇邊。她知道自己臉上的紅潮還未消退,需要一點遮蔽物。

  他倒杯咖啡,在她身畔坐下,大手自然地橫跨在她背後的椅背上。

  她捧著杯子,悄悄挪開距離。

  他當然察覺到了她的舉動,也突然冒出一個疑問,究竟她是討厭男人靠近她,還是只單單討厭他的接近?

  但是,她看起來並不討厭他啊……

  他記得她說過沒談過戀愛,以她的條件,不至於沒機會,莫非她有過什麼不愉快的經驗?

  他將杯子擱在桌上,故意斜身從她位置的前方桌底抽出一本雜誌,手肘才輕輕觸到她的膝蓋,她整個背就住後彈,迅速將腳縮起來。

  看來挺嚴重的……

  莫禮轉頭看向她,微微扯開嘴角,希望她放輕鬆一點,他不會強迫女人做不願意的事,很多時候他還是「被強迫」的—方咧!

  「小冰,你說現在的女人怎麼這麼恐怖?不過兩個星期沒找她,居然自己跑來,而且還是『有備而來』。」

  「呃……」她偏偏頭。「可能你太迷人了,相思難耐。」

  「你也覺得我迷人嗎?」

  「是很迷人。」她老實說,若硬要說不迷人,那就真的太瞎了。

  「你喜歡我嗎?」

  「是滿喜歡的。」她有些狡滑,知道若是扭扭捏捏,閃避這個問題反而更容易被他看見真正的心情。

  她催眠自己,因為絲毫沒有「肖想」他的意思,就將他口中說的「喜歡」想成人與人之間的好感吧!應該沒有人會不喜歡像他這樣溫柔、體貼的人。

  「那就好……」好個頭!如果一個女人真的喜歡一個男人,根本不可能出現這麼輕鬆的口吻!

  他感到失落,倒不是全世界的女人都非得愛上他下可,但是,他也不希望韓映冰只是將他視為「職責上」應該要關心的人,因為太喜歡和她相處時的感覺——那種比朋友還要親—點,接近家人,卻又比他真實的家人還教人溫暖,若純粹只是工作上的關係,似乎太薄弱了一些。

  「對了,梁經理交代我要盡量協助你,希望你能做出更多更棒的作品。」

  「她不可能會用這麼溫和的字眼,應該是用搾乾或者恐嚇威脅之類的吧?」他挑眉問道。

  「呃……」她瞠目結舌。好有默契,好瞭解梁經理,果然,他最愛的還是她。

  「那個女人啊,眼中只有兩樣東西。」他笑著搖頭。

  「哪兩樣?」

  「一個叫藍宇光的男人,另一個叫獲利。」

  「藍宇光?」原來梁經理愛著別人,好悲慘,難怪莫禮會這樣萬念俱灰,遊戲人問。

  「嗯,就是這間設計公司的總經理,我的好哥兒們。」

  「啊……」韓映冰眼眶瞬間泛紅,他居然愛上好朋友的女朋友,這打擊太大了,太、太殘酷了……

  「你怎麼了?」他彎身靠近她,看見她眼眶中蓄滿了淚水。

  「沒什麼。」她轉頭快速拭去眼淚,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發現了他內心的秘密,對他而言,太難堪了。

  「告訴我,為什麼突然哭了?」他攫住她的下巴,溫柔地問。他不喜歡看見她不開心的表情,不喜歡她那雙純淨的眼眸蒙上陰霾。

  「我只是覺得……覺得……」她想該怎麼說。

  「覺得什麼?」他快急死了。

  「覺得你是個好人,一定會有更好、更好的女人愛上你。」她胡亂說著茫無頭緒的話,只是想鼓勵他。

  又說他是好人了,見鬼的好人,莫禮並不怎麼滿意這樣的答案。

  所謂好人,就是實在找不出什麼特別的魅力,又非得稱讚才勉強擠出來的形容詞,功能等同於男人誇讚女人善良,而且,怎麼這句話聽來像是明白表示——「你很好,但是不合我的胃口」?

  「發現我是好人,讓你這麼感動?」他揉揉她的發,忽略那有些不是滋味的感覺,突然瞥見自己的手,「啊……又要罰錢了。」

  「噗……」她由淚轉笑。「因為你是好人,所以這次免費贈送,我到菜市場買菜時,有位老婆婆,每次告訴她不用塑膠袋,她都會多送我一把蔥。」

  「哦,為什麼?」他很喜歡聽她談這些柴米油鹽、婆婆媽媽的事,很有一種溫馨的感覺。

  「她說我有用心做環保,要給我獎勵。」

  「哈哈,好逗的老婆婆,下次我也陪你去逛菜市場,」

  「啊?」她忽然怪怪地看他。

  「怎麼,好人不能逛菜市場的?」

  「不是這個意思,你陪我去菜市場,那天我大概可以不用帶錢。」

  「我是遇過酒店小姐要倒貼我,不過,不知道菜市場的歐巴桑原來也喜歡我這一型的。」

  「不行,這樣我們那天就不能去買魚買肉了。」她很認真地在腦中走一遍平常買菜的路線。

  「這又是為什麼?」

  「因為那些歐裡桑手裡都拿著刀啊!你知道的,看到老婆眼睛亂瞄帥哥……代志金大條。」

  「那你可以假裝是我老婆,告訴他們,我已經死會了。」他整個人貼向她,瞅著她的眼,以快要碰到她鼻尖的距離,玩笑說道。

  「這個……一點也不好笑。」她的身體因他的緊貼而變得僵硬。

  他身上有剛洗完澡乾淨的味道,他的眼神深邃勾人,而他說話時徐徐吐出的熱氣教人迷醉,她無力招架。

  擔心這麼近的距離會被他看出了什麼,她連忙假借收拾桌面,心虛地起身。

  一瞬間,莫禮敏感地察覺到了她急欲掩飾卻欲蓋彌彰的情感,在她轉身時握住了她的手腕。

  「小冰……」他仰起頭直視她。

  「干、幹嘛……」他愈看她,她就愈心驚,一直避開他的注視。

  「我的咖啡……才喝了一口。」他指指她收走的杯子。

  「啊——喔……對不起。」她尷尬地將他的咖啡擺回桌面,低頭走向廚房。

  莫禮轉頭盯著她那太過倉皇的步伐,悄俏地勾起唇角,被他抓到了!

  這樣才對嘛!

  男女之間一定得有一些曖曖不明的好感牽繫著,才可能維持長長久久的情誼,而且,這好感還不能點明,一點明就會失去了朦朧的美感,不小心還可能搞得惱羞成怒,一拍兩散。

  「莫禮——我下午要去參觀一個珠寶設計展,你去不去?」韓映冰站在廚房口大聲問他。

  那說話的口吻一如往常,感覺不到什麼異樣,他幾乎要以為剛剛是自己想太多,可是,經驗豐富的他又怎麼可能誤判?

  「好,我跟你去——」他也大聲回應她。

  他不打算拆穿她的心口下一,因為,他突然覺得,安心許多。


  


  莫禮纏了韓映冰整整兩個星期,成天在她腳後跟打轉,為的就是再吃一次她做的佛跳牆,而她則硬起心腸,非得等到商品上市後才慶祝。

  他只好一再頂著炎熱的天氣,耐著汗流浹背的黏膩不舒服感,主動陪她到工廠盯著生產線,檢視品質。

  其實,從第一次吃到驚為天人的佛跳牆後,他已經吆喝一群酒肉朋友上各大魚翅鮑魚專賣館吃了不下五次,朋友還以為他轉性開始研究中華美食,連Party的自肋餐點也為他改成中式,但他始終沒有找到最初的那種驚艷感,最後,只好垂涎著臉,死纏著韓映冰。

  「小冰、小冰……」這天下午,他又開始「盧」她,「後天就上市了,我已經接受採訪,新聞發了,雜誌也出刊了,可以吃了吧?」

  因為窺見了她對他的好感,知道她的好脾氣,他愈加肆無忌憚地黏她、賴她,就算她想板起臉孔,也敵不過他的厚顏無恥。

  韓映冰的一隻手臂差點沒被他扯斷,好笑地看他原本優雅的氣質轉變成吃不到糖果就耍賴的小孩。

  「好……」她無可奈何。「我今天正準備去挑食材,後天做給你吃。」

  「一定要等到上市,不能今天吃嗎?」

  「喂……買回來的魚翅乾貨,要先用冷水浸泡一晚,然後去掉魚翅表面的雜質,蒸六小時,還要用老母雞跟金華火腿熬煮六小時做高湯,再放魚翅煨煮兩小時吸收湯汁才能備用,你算算需要多少時間?到這邊還沒開始做佛跳牆喔!」

  「哇……這麼麻煩的,那你上一次怎麼有時間煮?」他光知道吃,全然不懂那緊復的前置作業。

  「就調鬧鐘,半夜起來顧著火候。」她輕描淡寫。

  他一聽,激動地抱住她。「小冰……我太感動了,你居然為了我一夜未眠。」

  「唔、唔……」她整張臉被悶在他結實的胸前,喘不過氣。

  「我決定了,這次我全程陪你採買食材,陪你等湯。」他放開她,又捧起她的臉,一副立誓同甘共苦的決然。

  「好啊,那如果有人無聊到打瞌睡要怎麼罰?」她已經漸漸習慣,習慣到懶得提醒他那動不動就抱她,牽她手的熱情舉動了。

  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問,她的小豬撲滿已經塞爆了他的罰金,他依然我行我素,毫不見悔意。

  如果,不去臆測他這些動作背後有什麼情感成分,不去在意自己內心的如海嘯般悸動,她其實很喜歡他這樣直率的個性。

  他是天之驕子,可以坦然地表現喜怒哀樂,所有人也都圍著他的世界打轉,不必擔心別人是否討厭他,不必顧慮別人是否會不耐煩他偶爾為之的小小任性,他的一時興起,絕對有一堆人願意隨他起舞,因為,他是那樣的令人喜愛。

  他大方、隨興,能玩、敢玩,有他在場,氣氛不知不覺就會變得熱絡,所有平常不敢做的事,在他帶頭之下,頓時倍生勇氣。

  「如果我打一次瞌睡,就罰我裸奔一次到巷口的便利商店買一瓶酒回來。」

  「噗……」她笑得噴出口水。「為什麼你打瞌睡結果卻便宜便利商店的店員,我都沒好康到?」她天生樂觀詼諧的性格在兩人熟絡之後,漸漸地顯露頑皮的一面。

  「那我特別為你加演一場天鵝湖,是脫毛後的天鵝上場喔!如何?」

  「哈哈——」她想像被「脫毛」的天鵝,拍案叫絕。「這個好,那我現在去迪化街買乾貨,明早再到市場買其他菜。」

  「走走走,我陪你去。」在台北生活這麼多年,他還沒去過有名的迪化街呢!

  


  莫禮穿上熨燙得筆挺的白襯衫和一件靛藍色鬼洗直筒牛仔褲,映在他原本就白皙的皮膚上,優雅美形,走在迪化街裡格外引人注目。

  鼻樑上掛戴黑色墨鏡,有如劉姥姥進大觀園,興味盎然,看到什麼零嘴都想試吃,試吃之後就想買,還沒走到與韓家交易多年的老字號鋪子,他手上已經大包小包,不知情的人還以為要過年了。

  好不容易,韓映冰連拖帶哄,終於來到真正的目的地。

  「哎……丫頭,你來啦!今天沒上班?」眼尖的老闆娘一下子就瞧見了她。

  「陳媽,我來買些乾貨,要做佛跳牆。」韓映冰一到鋪子,就放任莫禮繼續研究那成堆成堆的零食。

  「男朋友啊?」老闆娘指指莫禮,平常喊慣了的嗓門,就算想跟韓映冰講悄悄話,音量還是不小。

  莫禮聽見老闆娘的問話,抬起頭來,衝她笑了笑。

  「這小子俊,待會兒啊,你們記得到月老那裡拜拜,求個好姻緣。」老闆娘一直很關心韓映冰的婚事,直叮嚀。

  「不是啦……陳媽,是我公司的設計師……」韓映冰想解釋,不過,在老人家眼裡,都成了姑娘家的害羞,根本就沒認真聽。

  等韓映冰挑好了魚翅、香菇,只見莫禮已經跟老闆娘聊開了。

  「老闆娘,我要買這個、這個還有這個。」他叫不出食品的名字,全用指的。

  「要買多少?」

  「多少……我看……這麼多。」他用兩手量了一個空間大小,連重量單位也沒概念。

  韓映冰看他買東西真的會被打敗。

  「你買這麼多,吃得完嗎?」離開店舖後,她好笑地問他。

  「這裡的東西真好吃,我買一些回去送朋友,他們肯定也沒吃過。」

  「這裡是迪化街,你以為是俄羅斯啊,不都是從小吃到大的嗎?過年過節一定有的。」

  「是嗎?」他很疑惑。「可是我都沒吃過哎,我們家都是些進口糖果、餅乾,沒吃過這些零食。」

  「喔……」她快暈了,怎麼像帶了一個生活在深宮內院的皇帝出門,吃到路邊小孩吃的糖葫蘆直呼人間美味。

  「對了,老闆娘交代要去月老那裡拜拜,怎麼走?」他口中含著汽水糖,興奮問道。

  「你知道月老是拜什麼的嗎?」

  「月下老人,求姻緣的不是嗎?」

  「那我們去幹嘛……」她拖著他往回走。

  「好玩嘛,我只有小時候跟奶奶到過一問好像是叫聖母廟吧!然後就沒去過廟裡了,走啦……」他又開始撒嬌。

  「厚……帶你出門真麻煩……」她抱怨著,臉上卻儘是笑意。

  有誰能拒絕他那又軟又黏稠的親暱口吻?

  


  雖然不是假日,霞海城隍廟裡香客依舊絡繹下絕,莫禮自然而然地又空出一隻手牽著韓映冰。

  她瞧他一眼,他立刻解釋說:「人太多了,我怕自己走失。」

  「真是的……我們先買一份香和金紙。」她拉著他走,以防他真的走失。

  「拜拜有什麼特別的規定嗎?要跟神明講什麼,要拿幾炷香?」他真的是什麼都不懂。

  「你們要拜月老嗎?」這時香鋪裡的一位中年男子、好心地向前詢問。

  「對。」

  「不是。」

  韓映冰和莫禮同時出聲,答案卻不同。

  「我來教你們拜月老的流程。」那男人可能很少見到女生不拜、男生想拜,有些好笑的扯開嘴角。

  「這位大哥,那就麻煩你了。」莫禮很快就跟人家稱兄道弟起來。

  現在路不必韓映冰帶,她便只有被拖著走的分,莫禮則緊緊跟在那名男子身後。

  他們走人大殿右方的辦事處,那男子說:「這個是祭拜月老公的供品,裡面有「紅線鉛錢」,第一次祭拜才買,以後不用再買。」

  然後,他們又走到外頭廣場,拜天公爐。

  「拜完不必插香,好了再跟我來。」

  「中間這是城隍爺,左邊是月老公,拜拜時說自己的姓名、住址還有出生年月日,祈求城隍爺和月老公幫忙這段感情能順利,開花結果,喜事有成將拿喜餅來結緣答謝。」

  莫禮已經照做了,韓映冰手捧三炷香,跟著低頭在心裡默念——

  「月老公公,雖然我很喜歡莫禮,就是我旁邊站的這個男人,但是我知道我們是不可能開花結果的,所以,月老公公你也不要覺得為難,就當笑話隨便聽聽就好了,不過,希望你保佑莫禮找到真心相愛的另一半……」

  「再來向偏殿的眾神重複剛剛說的話。」

  男子很認真教學,韓映冰則拜得很心虛,但偷瞄到莫禮是一臉虔敬,她也只好硬著頭皮再念一次。

  「最後把香一併插在外面的天公爐,燒完金紙,再將紅線以順時鐘方向過爐,收在皮包裡,這樣就好了。」

  「謝謝你。」祭拜流程結束後,莫禮很用力地握住對方的手,這是他第一次認真拜拜,很新奇,而且內心突然湧出一種平靜的喜悅。

  有些感覺,只能放在心裡,無法具體地表達出來,現在,有個對象可以無慮地傾訴,即使情溢於表,但是那樣的心情也一定能夠傳達出去吧!

  「有喜事時,別忘了拿喜餅來答謝。」男子微笑道。

  「哈哈……」韓映冰與莫禮兩人都笑得很心虛。

  一個是從沒想過結婚的事,一個是連結婚對像在哪裡都不知道,只因莫禮的一時興起,居然跑來亂月下老人。

  走出廟外,韓映冰好奇地問莫禮:「你真的有照著念嗎?」

  「當然啊!他怎麼教我就怎麼說,不然你說什麼?」

  「就、就祈求世界和平,國泰民安……」她打哈哈,怎麼能告訴他實話。

  「嗯……我回去也來設計一隻姻緣戒,設計能將紅線纏在戒指上,讓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咦?這麼自動的?」韓映冰嚇了一跳,她都還沒開始「壓搾」,他竟然就主動提出來了。

  莫禮神秘地微微笑。

  他向月老祈求,希望和韓映冰的感情能一直像現在這樣,永遠不要變質,不只是朋友,也永遠是他最親最親的紅顏知己。

  當然,屬於自己該努力的工作還是得做,總不能全推給已經夠忙碌的神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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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9 08:56:1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莫禮的作品從「千呼萬喚始出來」的不規則週期變成每季固定推出新品,也開始願意接受一些國際大型機構委託,設計會員紀念章、形象識別。他的作品被大師級珠寶設計家評定為「優雅、簡約、低調奢華風」,深受年輕一代的消費族群青睞。

  其媲美國際巨星的貴族風采更成了媒體競相追逐採訪的新星,從作品設計理念、生活態度到情感世界無一不好奇。

  韓映冰從一位單純的助理變成忙碌的保母,保護莫禮不受四方無所不用其極的窺探目光騷擾,還要安撫他偶爾任性起來的情緒性罷工。

  「莫禮……該起來吃飯嘍,下午一點要接受採訪。」韓映冰坐在莫禮的床沿,耐心地哄他起來。

  「你幫我推掉採訪。」他在床上滾了一圈,將棉被捲成睡袋狀,背向她。

  「為什麼,你身體不舒服嗎?」她伸手探探他的額頭。

  「對,我身體、心裡都下舒服。」他又滾回一圈,將頭靠在她的大腿上耍賴,「那個女記者好醜。」

  「喂……這是什麼理由,要不要請大明星來採訪你啊?」她輕刷著他柔軟微卷的發尾,笑了起來。

  接這份工作至今也一年多了,她眼中看到的莫禮和所有人的認知有很大的落差。

  在外,他翩然瀟灑,優雅卓絕,眉宇間帶苦自信與捐狂,給人極想親近又不得其門而入的距離感,然而,在她身邊,他只是一個稚氣未脫,愈來愈依賴她,愈來愈像個孩子的男人。

  他悶著臉,倔著不說話。

  討厭見一堆問那些沒水準問題的人,討厭生活變得很雜很瑣碎,他天生好命,忙碌不得。

  「那我就幫你推掉咯!」

  「可以嗎?」他靠著她的大腿,仰起臉看她。

  「可以啊,只是那個可憐的女記者可能會很受傷,也許她期待今天期待好久了,搞不好還因此一蹶下振:心灰意冷,最後連工作也丟了,要是還有經濟壓力,一家人從此陷入困境。」她幽幽地形容他推掉一個採訪可能會造成的恐怖連鎖反應。

  「會這麼嚴重嗎?」他皺起眉頭,內疚油然而生。

  「你生在豪門,當然不知道上班族的壓力,以前我做室內設計師助理時,有次接待一位客戶,對方就嫌我穿得太土氣,直言那問工作室下可能有什麼高水準作品,不久,我就辭掉工作了,怕拖累設計師。」

  「那個客戶好過分,一定是暴發戶,沒品味又裝高尚的那種人,你不要理他,不要難過。」莫禮從床上爬起來,安慰她。

  「不會的……我很有自知之明,他說得也沒錯。」她心中暗笑,剛才不知道是誰,嫌記者太醜不願接受採訪。

  「才不是,你的善良、開朗,也是一種美。」他眼中的她確是這樣。

  「我好像記得有人說過,一個男人稱讚女人善良,就是指她全身上下找不到一點魅力,逼不得已只好說善良。」

  「呃……」他滑了一下,那個「有人」,就是他本人。「好啦……我起床了,免得害得人家家破人亡。」

  「那我先去盛飯。」她微笑,站起來。

  其實,莫禮真的是個很善良、體貼的男人,只是他太不懂得這社會,除了像他活在金豐塔頂端的一小撮人外,大部分的人都必須為生活拚命、忍耐不得不接受的環境,所以,無法生出同理心。

  這個世界,有陽光,當然也有灰暗的陰影,他和她,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他耀眼,她平凡;他有條件任性而為、隨興而活,她則一步一腳印,踏實地做好每件事。

  她擺好餐具,聽見皮包裡響起手機鈴聲,她跑過去接起來,是她妹妹。

  「喂……小霓,怎麼了?」

  「喔,今天不能來啊,嗯……我知道,我們老弟現在忙著戀愛,肯定把我的生日給忘了……沒關係,我都二十八歲了,早就不想再過什麼生日,永遠停在二十七歲多好。」她笑著。

  「好了,別再對不起了,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就這樣,快去吃飯,拜拜!」

  韓映冰掛斷電話,才想起,自己已經二十八歲了。

  妹妹二十五歲結婚,弟弟今年二十四歲,也已有固定交往的女朋友,而自己,感情世界依舊一片空白。

  「今天你生日?」莫禮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她背後。

  「哇……」她急轉身,差點撞上他,「對啊……不過,這個不重要,吃飯吧!」

  她將手機收進皮包內,走回餐廳。

  莫禮還站在原處,凝神不知想些什麼,又踅回房間打了通電話,才笑容滿面,坐上餐桌,開始享受韓映冰每天準備的豐富午餐,

  「啊?要請我吃飯?為什麼?」下午六點,韓映冰正打算下班回家,被莫禮拉住。

  「今天你生日,家人沒辦法幫你慶祝不是?那我幫你慶祝。」

  「二十八歲生日不叫慶祝,要改叫哀悼會了。」她開玩笑地說。「不用了啦!你晚上不是都會跟朋友出去。」

  「那些酒肉朋友,一天不見反而對身體有益,你跟我來一下。」他將她拖到二樓的一個房問。

  在這棟豪宅裡進出一年多,韓映冰還沒上過二樓。

  這是一棟仿哥德式建築,客廳挑高,圓柱如雨傘骨架叉拱起圓形天花板,光線由美麗的玫瑰窗溫柔地穿透人屋,二樓採回廊設計,典雅細緻的石柱離花,尖拱型的鏤空壁面,空氣中彷彿還流動著女主人矜貴高雅的氣味,可以看出當初莫禮的父親為了心愛的女人,投注多少金錢與心力。

  莫禮帶韓映冰走進一間兩側儘是深色木櫃的房間,唯一的擺設只有一張榆木三面卍字紋的羅漢床,和一面鑲在牆面上的穿衣鏡。

  「你坐著,等我一下。」他把她按到羅漢床上。

  轉個身,他將木櫃的門板往兩側推開,裡面橫著六層隔板,隔板上擺著—落落白色硬紙盒。

  莫禮巡了巡,將一塊活動隔板拉出,搬下一落紙盒,低頭檢視每個紙盒上貼著的那張已經泛黃的薄紙,薄紙上繪著簡圖,標示數字和一小截布樣。

  「你看這個……」他將其中一個紙盒擺在羅漢床的矮炕桌上,緩緩掀開盒蓋。

  紙盒打開的同時飄出一股淡淡的馨香,裡面擺的是一件孔雀藍立領絲緞旗袍,忍不住,韓映冰輕輕撫上那美麗光滑的料面和精緻的滾邊盤扣,保養得真好。

  「好漂亮,好細緻……這是我第一次摸到旗袍哎……」她發出輕歎。

  「那麼,今天也是你生平第一次穿旗袍。」

  「咦?」她錯愕地看向他。「我穿?」

  「這些全都是我奶奶從年輕到老收藏的旗袍,我沒細算過,應該有三、四百件,還有一些我曾祖母最早最早的清式旗服,我曾祖父、祖母都是旗人,清朝的末代貴族。」

  「哇……」原來,莫禮的貴族氣質還真是天生的。

  「你的身高跟我奶奶差不多,這件的三圍剛好適合你。」

  「你、你又知道我三圍了……」她臉不禁一紅,想到他曾經用視線在她身上目測三圍,就令她燥熱了起來。

  「你不知道這是我的專長嗎?無論是三圍還是指圍,只要看一眼就可以抓到八、九分了,快點試試。」

  「這……不好吧,你奶奶的收藏……我怕弄髒。」

  「別傻了,衣服就是要穿的嘛,我母親一直很想將這些旗袍拿來改,不過,我奶奶不喜歡她的洋氣,遺囑裡還特地註明全留給我,不准她碰,你說這些旗袍我又不能穿,衣服不穿就失去了價值。」

  其實,不只他母親,凡是見過這些旗袍的女人,莫不企圖擁有它們,但是莫禮始終沒讓任何人穿上它們。

  韓映冰搖搖頭,覺得自己會讓這些美麗的衣服失色。

  「好啦!穿給我看看嘛!」

  他那期待的目光鼓勵著她,她的內心也漸漸生出了點勇氣。

  他從她的表情中看見變化,微笑說:「我還要去準備—下,等等穿好到客廳來,對了,還有這些……」他又從另—個櫃子翻出搭配的披肩和包包,然後離開房間。

  韓映冰—人留在房裡,輕輕地拿起旗袍,站到穿衣鏡前比對。

  「好美……」衣服好美,但,背後的人相形失色。

  掙扎片刻,她還是換上了,將隨意散在背後的發略微綰起,轉前轉後看向鏡裡,十分驚訝。

  莫禮居然將她的身材拿捏得那麼精準。

  因為衣形的限制,她不得不拉直身體的軸線,立領將她的頸部修飾得又纖細又優雅,順著衣領而不是挺直的背脊,接著是圓潤微翹的臀部曲線,她略微踮起腳尖,居然也撐出前凸後翹。

  她像從未見過這樣的自己,看得出神了。

  叩!叩!「小冰,你好了嗎?」

  「喔……好了……」門外莫禮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她紅著臉,披上純白編織披肩,夾著珍珠手包,踩進白色高跟鞋,怯怯地打開門。

  「哇……」莫禮眼前一亮,倒退了一步,嘖嘖有聲,「很美。」
  他由衷的稱讚,反倒讓她更害羞。

  莫禮像發現寶石一樣地驚喜,走前走後,將她仔仔細細瞧了一遍,終於明白他奶奶為什麼不准他母親碰這些旗袍了。

  他母親和他認識的那些女人,那股自信太滿、太招搖,少了中國女性含蓄的美感,穿上旗袍反而會造成不中不西的不協調感,但是韓映冰不同。

  她一直是溫和的,嫻靜的,這一身裝扮配上她現在帶點微羞的笑容,正好凸顯出她內在的美好。

  「來,我幫你綰髮。」他將她轉過背去,輕輕地綰超過危的中長髮,旋了幾圈,以一支改良式的銀簪夾將頭髮固定住。

  韓映冰感覺到他的指尖輕輕地觸及她的皮膚,撩撥著她的髮絲,內心激盪著不能托出的情感,只能咬著下唇,屏住呼吸。

  「好了,完美。」他又將她扳回來,

  這時,韓映冰才注意到莫禮竟也一身銀灰色唐裝,高大削瘦的他,穿上中國傳統服飾顯得英氣逼人。

  啊……人帥,穿什麼都迷人。韓映冰不禁在心中感歎。

  「走吧!」他的大手貼在她的腰背上。

  「啊?去哪裡?」她突然慌了起來,該不是要她穿這身衣服出去見人吧?

  「去吃飯,幫你慶祝生日,飯館我已經訂好了。」那間知名的上海飯館,還得透過好幾層關係,才能臨時訂到位子。

  「穿這樣?」她可是不習慣成為「目光焦點」啊!

  「沒錯,今天我們兩個來體驗一下五零年代上海人的奢華生活。」

  「不要……」她嚇死了,直想縮回房裡,將衣服換下。

  他將她揪回來,攬著她的細腰,挾帶著全身僵硬的她走下樓。

  「既然是生日,當然要跟平常不一樣的玩法,你就當我們在玩角色扮演的遊戲,放心,有我在,盡情地瘋一個晚上,明天,你還是你,不會少一塊肉的。」

  「天啊……」她在心中哀鳴。

  對莫禮而言,這種化妝舞會的遊戲可能玩到都膩了,她的神經構造跟他的可是大大不同啊!




  一輛復古式的金龜車將他們倆載到一間已經開幕五年依然一位難求的上海飯館,莫禮與韓映冰一下車就引起路人的注目,走進飯館,所有在場的客人一個接一個發現他們,空氣中由細碎的討論聲轉為亂哄哄的鼓噪聲。

  莫禮神情自若,扶著韓映冰的腰,合宜地回應侍者的詢問,隨著侍者走到預定的位置,不時低頭悄聲與韓映冰交談,猶如慣看閃光燈的國際巨星。

  「自然一點,要運用想像力,現在你是上海最出名的名女人,風華絕代,而我是不學無術的統褲子弟,家裡很有錢,很風流……」

  「噗……」韓映冰忍不住掩嘴一笑,用手肘頂頂他的腰,低聲對他說:「怎麼你從五零年代到現在都沒什麼長進啊?」

  「哈、哈……」他仰頭大笑。「沒辦法,我命帶紅艷桃花,想逃都沒命逃。」

  韓映冰在他的強勢帶領下也漸漸放開緊繃的神經,莫禮本身就是個發光體,在他身旁,很難不被餘光閃到。

  她淺淺—笑,坦然望向四周,愕然收到幾位翩翩男士迷戀的眼神。

  她驀地收回視線,難以置信地眨眨眼。

  他注意到她的反應也往旁邊瞄了一眼,發現到幾個不自量力的男人,居然敢打他莫禮身邊女人的王意。

  「小冰……你靠過來一下。」他傾身向前。

  韓映冰聽話地側耳過去,以為他要跟她說什麼,他卻輕輕在她臉頰落下一個吻。

  「生日快樂。」

  「呃……」她的心臟一下揪緊,縮回座位,驚心動魄,差點滑下椅子。

  莫禮再次轉頭瞟向那幾個男人,他們已甘拜下風,紛紛轉頭專心吃飯了。

  「這位爺,想吃點什麼?」一位頑皮的年輕侍者,「落」一口不大標準的北京話,逗他們開心。

  莫禮大笑,也演上癮了,拍拍侍者的手臂。「好樣的,不錯、下錯,待會兒重重有賞。」

  韓映冰掩嘴輕笑,這個莫禮,走到哪就玩到哪。

  「小冰,中式的菜你熟,你來點,想吃什麼就點什麼,不用擔心吃下完。」他呷了口熱茶,那調調說有多像公子哥兒就有多像。

  她翻看一遍菜單,點了海鮮類、肉類、蔬菜類,分別以蒸、煮、炒,炸、紅燒搭配,最後再來點心及湯品。

  莫禮好整以暇地靠著椅背,欣賞她今晚的裝扮,愈看愈有味道。

  「小姐,你點菜,一流。」侍者伸出大拇指稱讚。

  「哎……要叫夫人。」莫禮插話提醒。

  「是,夫人……」侍者也玩得很開心。

  「謝謝你,」她合上菜單,交還侍者。

  「還玩,」她被莫禮那輕佻的眼神盯得很不自在,輕瞪他一眼。

  他挑挑眉。「你太不敬業了,還沒十二點呢,就罷工,那以後我也要賴著不工作了。」

  「喝——威脅我,那以後我中午都不做飯了。」

  「好唄!好唄!我輸,我認輸還不成?」他嘴裡認輸,卻還是用那口京片子。

  她又被逗笑了。

  今晚,她笑得太多,笑得臉紅撲撲的,眼睛也閃閃發亮。

  這是她第一次與莫禮在非工作時間一起用餐,雖然他也曾邀她一起參加宴會,但是,她知道自己與那樣的場合格格不入,總是婉謝他的好意。

  所以現在,她有種太過夢幻的不真實感。

  一個太完美的男伴,一次連幻想都無從聯想起的奇妙體驗,這樣的幸福,讓人要好小心、好小心地揣在心窩裡,好怕如易碎的玻璃,輕輕一個碰撞,就要粉碎。

  沒有女人不夢想Cinderella的際遇,即使只有一晚,即使明日醒來,又要換上沾滿煤灰的工作服,回到現實世界,能擁有短短一瞬間的耀眼燦爛,能留在心底安慰無盡的一成不變,就足夠了。

  她瞇著幸福的眼眸,微傾著臉,笑聽莫禮的妙語如珠,今晚,就讓她拋去一切的現實考量,盡情擁有這美麗的片段吧!

  晚餐過後,莫禮帶韓映冰到一間俱樂部,裡頭有下少他熟識的朋友,每個都對他今天的裝扮嘖嘖稱奇,也紛紛稱讚韓映冰的迷人氣質。

  她全都微笑收下,其實心裡明白這些讚美全是來自他們對莫禮的喜愛與崇拜,她並不自卑,也很滿意自己的人生,所以不想掃自己的興,自我否定。

  「小冰,我們去跳舞吧!」莫禮站起來,朝她伸出手。

  「可是我不會跳……」從小,她也只跳過土風舞,跟男同學牽著手帕,大家圍成大圈圈的那種。

  「放心,你有舞棍帶這,全身放鬆交給他就OK了啦!」莫禮的朋友們湊熱鬧地拱她出去。

  「好吧……」她硬著頭皮隨莫禮進到舞池。

  「這手搭著我的肩,放輕鬆,身體貼著我……對,我們沒要跳什麼標準舞,不必緊張。」

  她照做,在莫禮有力的環抱下,她也只能輕貼著他,只是如何都無法放鬆。

  「眼睛閉上,享受舒服的音樂就好,把腦袋放空,不用多想。」他的聲音在她耳邊低喃。

  不知道是剛才那杯雞尾酒的開系,還是他的迷人嗓音,她只覺像被催眠般,身體愈來愈柔軟,有種醉酒,暈陶陶的感覺。

  他也閉上眼,沒有說話,擁她入懷裡,隨著音樂輕輕擺動,她身上有來自旗袍熏過香的淡淡香氣,有一份令人想呵護她的柔順。

  以前,這樣擁著剛認識的女人,為的是確認交往的速度,一種追逐、征服的成就感,通常一,兩曲結束,朋友會默契地幫他將音樂換成適合跳快四步的音樂,好讓他將女伴轉得High到最高點,氣氛熟絡了,幾杯酒下上,就各自帶走,繼續狂熱的夜晚。

  此時,他的心境卻很下一樣,他想一直這樣擁著她,僅僅是這樣就感到滿足,甚至,怕驚嚇到她,十分安分地只平貼著她的背,完全不敢耍花招。

  他以臉頰輕輕摩挲她柔細的發,將她更攬近自己,緩緩吐出胸口的那口氣息。

  他們認識一年多了吧!

  一個最初看來不起眼的助理,現在卻成為他生命中一個絕對特別的女人。

  他會對她任性、耍賴,會自然而然地展現最不成熟也最真實的一面,他討厭女人囉嗦,唯獨喜歡被她叨念、照顧的溫暖。

  他珍惜這份自然與親密,一直以來,將她擺在比北情人還要更重要的位置,應該說是除了去世的奶奶,在這個世界上,她就是他最親的人了。

  「今晚開心嗎?」他溫柔問她。

  「嗯,很開心。」她的臉輕輕地貼著他的肩呷,優美的頸線引人遐想。

  ……他好像有點錯亂了,為什麼突然察覺到現在體內流動著一股陌生的情愫,帶點微甜、微酸以及悸動。而且不只如此,漸漸地,他還出現了生理上的慾望……

  他低頭看她,她很聽話地閉著眼,放鬆身體貼著他。

  他們一直相處愉快,因為太珍惜這難得的情感,他雖無賴卻也從未對她有過輕浮的舉動,他知道一旦越過雷池,就再回不到現在。

  所以,他對這突來的心境轉變感到詫異,有些措手下及,只能小心翼翼地換氣緩和那股衝動,卻因兩人身體的貼緊擺動而愈來愈難以壓抑。

  「小冰……」他不自覺地喚了她的名字。

  「嗯……」她仰起臉,望向俊美的他,迷戀沉醉的眼眸不經易地洩漏了愛意。

  這份深情瞬間淹漫他恆久孤寂的心,他胸口—窒,連帶著縮緊了手臂的力道,未經思索,來不及踩煞車,他已脫口而出——

  「今晚陪我……」

  音樂,在此時停下,換上一曲快板舞曲,她靜止不動,全身入被凍結般,神智慢慢轉為清醒。

  「小冰……」他尷尬地扯扯嘴角,想收回剛才那句話,在那句話衝出的同時,他就驚醒了,懊悔自己破壞了此時美好的感覺。

  該死!他到底在幹什麼?!

  「我想回去了。」她平靜地看著他的眼睛說。

  外頭的天空驟然下起雨來,俱樂部深色的防彈玻璃窗因水氣加上白天的燠熱,表面結起了白茫茫的霧。

  入夏的第一場雨,教人心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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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9 08:56:57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清晨五點,韓映冰躺在床上,眼睛仍睜得大大的,呆滯地盯著什麼都沒有的天花板,這樣的姿勢、這樣的表情,已經維持不變五個鐘頭了。

  聽著窗外淅瀝瀝的雨聲,心境呈現一片死灰。

  莫禮昨晚的那句話,帶給她太大的震撼,以至於到現在,她合不上眼,儘管淚腺已乾涸,眼睛澀得令她感到刺痛。

  她被看輕了,被侮辱了,被戲弄了,然而,這一切不都是她咎由自取?

  是她一時樂而忘形,踩進那不屬於她的世界,迷戀他強而有力的溫暖胸膛,浪漫得一塌糊塗,忘了兩人關係的界線,肆意了起來。

  他一定是窺見了她的心事,自以為是地想施捨些情感給她,稍稍彌補她單戀的淒涼,卻不知道這個「善舉」是如何地撕裂了她的自尊。

  他是無心,卻也是他最可惡、最令她難受的惡習;在他的認知裡,兩情相悅就要及時行樂;氣氛對了、情緒達到沸點,所有的後續發展都是那麼理所當然,根本無須考慮太多,什麼道德節操、什麼道義責任,全都不存在他的腦袋裡。

  女人於他如衣履,而且,還不是擺在他衣櫥裡的,充其量只是在商店的更衣室,試過,下台便隨意扔回,再也不看一眼,

  呵……她淒淒地笑,他也這樣看她嗎?

  一早在他床上醒來,認為她仍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接續原來工作上的關係嗎?

  她一顆心忐忑下安,原本悄悄擺在心底的愛戀,單屬於自己的秘密,所有喜怒哀樂她獨自品嚐,如今,被窺視了,頃刻間,她失去保護自己的屏障,有如衣不蔽體地杵在大街上,任人訕笑,指指點點,不知該如何是好。

  為什麼,他要那麼殘忍地撕開她最後一層薄弱的保護膜?

  他真的不知道對他而言或許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句話,就足以將她逼到無路可退嗎?

  她該怎麼辦?當作沒聽到?笑罵他,叫他以後不准再開這玩笑了?

  她沒有自信自己真能笑得出來。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鬧鐘小聲地鳴叫,她眨眨乾澀充血的眼,起身按掉它。

  「唉……」她歎口氣。

  這是地球的冷漠,無論你多麼沮喪哀痛,它也不會為你停止運轉。

  她的責任感驅使她必須面對接下來的窘局,這是私人的情感,不該影響公事,若是突然請假,不正揭露出她的在乎,而她,將再也沒有勇氣踏進莫禮的房子了。

  換上平時工作穿的簡樸衣服,瞥見疊在椅子上的那件孔雀藍旗袍,心痛的感覺再次迎面撲來。

  「這真是個充滿轉折,令人終生難忘的二十八歲生日。」她自嘲地笑。

  最後,她還是打起精神,催眠自己讓神經大條點,然後梳洗、吃早餐,搭車進公司。

  「小冰、小冰,你跟我來一下。」梁鏡璇一見到韓映冰就緊張地將她拖進會議室裡。

  「你要離職嗎?為什麼要離職?是不是莫禮欺負你,還是覺得工作太辛苦?你告訴我,我會想辦法處理。」

  「啊?!」韓映冰被這一大串問題搞得一頭霧水。「我要離職?」

  「不是嗎?」梁鏡璇瞪大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瞧。

  「沒有啊,我很喜歡這份工作,沒有理由要離職啊!」

  「呼……」梁鏡璇大大鬆了一口氣;「那個死莫禮,沒事拿我尋開心,看來是日子過得太舒坦了,皮在癢。」

  「莫禮他怎麼了?」聽見他的名字,她的心臟猛然竄了一下。

  「他昨晚三點多打電話吵我,一下子打手機,一下子打家裡電話,害我在客廳、房間兩邊不斷折返跑,累得半死,說什麼如果你要離職,叫我拚死也要把你留下來,下然他就要退休,不幹了。」

  「呃……」韓映冰偏偏頭,有點尷尬。可能是她昨天在回家途中,什麼話都沒說就進屋了,莫禮才會生出這樣得聯想。

  「你們發生了什麼事嗎?」梁鏡璇敏感地問。

  「其實也沒什麼……」韓映冰笑了笑。「他太愛賴床,我發了點牢騷……」她扯了個小謊,不想提起昨晚的事。

  「喔……是這樣啊……」梁鏡璇撫撫韓映冰的發。「小冰,這點你要多包容些,那傢伙晚上總要玩鬧到三更半夜,說什麼愈夜愈美麗,這惡習已經十多年了,所以,幾乎都要睡到中午才會起床。」

  「嗯,我知道了。」她識大體地點點頭。

  「OK!」梁鏡璇大大地放了心。「你做得很好,是莫禮歷任助理裡最棒的一位,繼續加油!」

  韓映冰回到座位,填寫工作日誌,打了幾通電話給工廠,詢問生產進度,然後離開辦公室。

  十點,她站在莫禮的住處大門前,反覆調整呼吸頻率。

  沒事的……只需一如往常,整理客廳、洗菜做飯,下午進到工作室,自己製作些簡單銀飾,時間很快就會過去,然後,一天、兩天、三天,昨晚的一切就會淡忘,淡到像是作了一場夢。

  她從皮包拿出鑰匙,才剛插人鎖孔,聽見背後一輛汽車疾駛而來的引擎聲?

  車子就停在大門口。

  「小冰、小冰,幫我一下……」車內的人按下車窗,喚她的名。

  她回頭一望,是昨晚在俱樂部見過的人,莫禮的朋友。

  那人急急下車,打開後座車門,赫見莫禮斜躺在椅座上。

  「幫我扶他進去。」

  韓映冰一聽,立刻趨近,讓莫禮的右臂搭在自己肩上,兩人合攙他進屋。

  「這傢伙鬧了我一個晚上,死都下肯讓我睡,叫我早上十點載他回來,結果自己喝掛了,不知道在盧什麼。」

  莫禮很高,加上醉酒,壓在韓映冰身上,沉得下得了,兩人將他放到床上時,她也跟著被扯倒。

  「好了,我得趕緊進公司了,不然會被我老爸削死,麻煩你了。」那人交代了句便匆匆離去。

  這時,莫禮三分之一的身體還掛在床外,一手勾著韓映冰的脖子,重得像只死豬。

  「莫禮——起來躺好!」她根本搬不動他,他的酒氣醺得她都快醉了,氣得大拍他大腿,把他叫醒。

  他緩緩睜開眼,看清眼前那張怒顏,原本緊皺的眉竟瞬間鬆了開來,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小冰,你來啦……」

  他那低沉沙啞的聲音,那親暱得教人軟化的口吻,令韓映冰又想氣又想哭。

  這個男人太狡猾了,根本就是拿他宇宙無敵的魅力欺壓善良百姓,教她怎麼也無法恨他、不理他。

  「小冰,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對不起……」

  「沒有,沒空生氣,腳抬起來,躺好。」她拍他的腳,就算有氣,也是氣自己沒用。

  「我想洗澡,都是煙味和酒味……」他皺皺鼻子,又是那副撒嬌無賴的樣子。

  「你也知道自己現在多邋遢。」她將他扶坐起來。「自己走進去浴室,你太重,我抬不動。」

  她到浴室幫他放水,調水溫,回來看見他低頭想解開襯衫的扣子,焦距怎麼都對不到,磨蹭半天,一顆也沒解開。

  「吼,笨手笨腳的……」她蹲跪在他兩腳之間,乾脆幫他解。儘管,這一個動作,對她的情感是莫大的折磨。

  他突然低俯,趴在她的肩頭,緊緊地摟著她。「對不起……小冰,不要生我的氣,永遠、永遠部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他會記得的——謹守界線,讓一切維持現狀。

  即使明白她的愛,他也不能回應她的感情,一旦兩人關係改變,掀開了曖昧的底牌,總有一天,這份愛會轉為恨,既知結果又何苦開始?

  女人愛他、恨他,要來要走,悉聽尊便,但是韓映冰對他的意義不同,他不該對她說那種話,他是在太衝動了。

  韓映冰瞬間紅了眼,她緊抿著唇瓣,深吸一口氣,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知道他也為昨晚發生的事懊悔,又想起他平日待她的溫柔與體貼,他帶給她如夢似幻的難忘夜晚,所有因他那一句話生出的難堪、碎裂的尊嚴,此時,全都不重要了。

  她還是愛他,無法回頭、無法收回。

  「不生氣……乖,去洗澡,洗完澡好好睡一覺。」她輕拍他的背。

  「嗯……」他起身,深深地凝視她,像要確定她真的不生他的氣,確定他們之間的感覺沒變。

  韓映冰發現,莫禮的眼眶是紅的,眼中佈滿血絲和水光……

  他如此地看重她,擔憂她離職,光是這份心,她便要深陷泥淖,再也出不了身了。

  「那我去洗澡了。」他依依不捨地說。

  「快去,不然我要被你的酒氣給醺昏了。」她先是佯怒,又扯開嘴角笑。

  看著他歪斜不穩的步伐,幾次差點跌倒,害她心驚膽跳的!


  等他進到浴室,聽到踏入浴缸的水聲,她本要出去,想想又不放心,站在浴室門外,大聲叮嚀——

  「莫禮,你可不要在浴缸裡睡著了——」

  「喔——」浴室裡傳來回應。

  「真是欠你的。」她溫溫地笑,無奈地歎口氣。等了一會兒,她又大叫:「莫禮——你還醒著沒——」

  「恩……醒著……」

  「果然,睡著了。」聽他那恍惚的聲音便知道了。

  她就這樣反覆叫喊,擔心他一睡著,淹死在浴缸裡,直到他走出浴室。

  他只在腰間圍件浴巾,打開門後,飄啊飄地就倒躺在床上,也下管頭髮還淌著水。

  「喂……頭髮沒幹,不能睡。」她推推他赤裸的肩膀。

  剛洗完澡的他,白皙的皮膚透著粉嫩光澤,削瘦的骨架、勻稱的肌理,讓人看了很難不血脈賁張。

  她趕緊拉上被單覆在他身上,平撫急促的呼吸。

  「我想睡,幫我吹乾……」他呢喃著。

  「知道啦!」她沒好氣地從浴室裡拿出乾毛巾和吹風機,先吸乾他濕漉漉的髮梢,然後打開最小的暖風,輕柔地撥挑那微彎的髮絲。

  「好舒服……」他滿足地露出笑靨,翻個身,將頭靠在她腿上,一手就環搭著她的腰,心安地進入夢鄉。

  「你這傢伙……」她咬著唇,瞪他的後腦勺。

  就只顧自己舒服,不管人家內心的煎熬。她雖又氣又惱,但指尖流露的全是無法言語的柔情?

  隱忍著愛戀,貪戀著和他相處的美好感覺,縱容他這般無心的撩撥,再這麼下去,總有一天,她會崩潰的吧!

  但是,她又能怎麼辦?

  


  莫禮醒來時,已經下午四點,洗完臉,腦袋還昏沉沉的。

  踏出房門,第一件事就是找韓映冰。

  不在廚房。

  他走到書房前,想到另一個可能的地方——視聽室。

  韓映冰熱愛電影,知道他有一套奧斯卡經典名片,還有一堆前、前前、前前前……女友買來的Video,反正,自從她發現視聽室,地盤就從廚房轉戰到新據點。

  推開厚重的隔音門,果然發現她舒適地縮在他特別請人設計的雙人躺椅上,摟著抱枕,聚精會神地盯著電漿螢幕,連他進來也沒察覺。

  「看什麼片?」他開口問,順勢也坐上躺椅。

  「哇……」她忽地因重量往後仰,驚聲尖叫。「死莫禮……進來也不出聲,要是我在看恐怖片,肯定被你嚇死。」她一手撫撫胸口,一手槌打他。

  他握住她的手,自然地就沒放開,身體斜斜地靠著她的身體,像還沒睡飽,又打了個呵欠。

  「想睡回房睡,別吵我看片。」她想抽回手,他卻霸道地抓著不放。

  「我陪你看電影啊……」他慵懶地說,眼睛半瞇著。「什麼片名?」

  「托斯卡尼艷陽下。」

  「演什麼?」

  「一個遭丈夫背叛,失婚的美國女人,在療傷的旅程中衝動地在希臘買下一棟三百年歷史的老房子,開始投注精神整修問題百出的房子,也因為要買一個古董吊燈的零件而結識一名義大利男子,很浪漫的邂逅。」

  這個人好浪費,那麼多好電影,居然放著招灰塵,不看的。

  「恩……聽起來挺有意思的。」他喬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就是攬著她,讓臉靠在她頭頂,正好支撐他昏沉的腦袋。

  」喂……你很重哎……」她推不開他,全身的血液已經接近沸點,很快就要冒出水蒸氣了。

  「頭好重……借我靠一下……」

  耍賴、撒嬌是他的特權,怪就怪她當初沒聽梁鏡璇說的話,對他太好,現在才會被他吃得死死的。


  這樣,她根本就沒法專心看片,他的體溫,他吐出的氣息,他攬著她的親密,令她既甜蜜又難熬。

  「餓不餓?」她問。她其實很想朝房外丟根狗骨頭,把這個賴皮狗給引開。

  「餓……」

  「海鮮粥我放在電鍋裡保溫,自己去弄來吃。」她將視線移回螢幕。

  「沒關係,等你看完。」

  韓映冰是看電影皇帝大,好脾氣的她獨獨在看電影時誰都不理,專心到老僧入定的境界,能破她例的就只有莫禮。

  「吼……你這個討厭鬼、懶鬼、賴皮鬼!」她忿忿地按下暫停鍵,起身幫他盛粥。

  他還真是拿X光看她,將她裡裡外外,心、肝、脾、肺,腎都看個精光了,就料準她不可能捨得讓他餓著肚子陪她看片。

  韓映冰一起身,莫禮就斜斜地溜下椅背,橫躺在躺椅上。

  他勾起微笑,望著她的背影,終於安心了。

  昨晚一時昏了頭說錯話,送她回去後,他—直感到煩躁不安,像做錯事被發現的孩子,不知道會受到怎樣的懲罰。

  怕她不理他、怕她突然離職不告而別、怕失去她……怕,什麼都怕……

  他已經不知道要如何解釋自己對韓映冰的感情了,對他而言,她太重要了,重要到無法定位她。

  他可以全然地信任她,有她在,他就覺得安心,被一個溫暖的懷抱輕輕環住的感覺。

  這是他卑劣的地方,儘管已經知道她用怎樣的心情面對他,他卻自私地利用她的愛,將她繫在身邊,享有她給的溫柔。

  因為明瞭自己脆弱的一面,太害怕孤單、恐懼寂寞,無法安於守在一個人身旁;他能給的愛情,絕對不會是她要的。

  他希望,就維持這樣瞹昧不明的關係,讓一切僅止於此,最好永遠都不要去驚動這份美好、純淨的感覺。

  他揉揉眉心,朝天花板吐出一縷氣息,他是如此希望,卻也知道這個希望,是多麼強人所難啊……

  「海鮮粥來嘍!」韓映冰手捧著托盤,用臀部頂開沉重的門,將粥遞向莫禮。

  他坐起身來,聞了聞帶著香甜氣味的粥,諂媚地說:「好香,一定很好吃。」

  「那你就安靜地吃,不准再吵我,吃粥時也不可以發出呼嚕聲。」

  「遵命。」

  她按下播放鍵,繼續專心看影片。

  影片的劇情演到女主角安撫前來希臘找她,同樣受到情傷折磨的好友,因為這個突來事件,使得她不得不將與男主角約會的時間延後,在所有紛擾告一段落後,女主角決定給男主角一個意外驚喜。

  「唔……女王角穿這件白色洋裝很美。」莫禮邊吃邊發表評論。

  韓映冰白他一眼,他立刻吐吐舌頭認錯。

  劇中的女主角興沖沖地換上性感洋裝,搭車來到男主角的房外,仰頭大叫倚在二樓欄杆旁,隨興搭著白襯衫,瀟灑出眾的心上人,沒料到,他的房內,還有另一個女人。

  女主角頓時不知該轉身離開留住尊嚴,還是強顏歡笑,表示自己的豁然。

  這部影片,包含這次,韓映冰已經看第三遍,每每看到這裡,她就忍不住要眼眶泛紅。

  她能感受女主角那種揪痛的心境,一個在情路受過傷的女人,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展開新的人生,卻發現自己又在同樣的地方跌倒,將一切想像得太浪漫美好,忽略兩人生長背景、價值觀的不同,讓自己成了一個笑話,尊嚴再次摔個粉碎。

  幽黑的房間裡,只有螢幕裡的蔚藍海岸、明朗的陽光投射出光線,她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淚水便這樣悄然無息地滑落。

  因為莫禮就在身旁,令她的淚流得更多,更無法收勢,螢幕中女主角那樣無處可藏的難堪與卑微,猶如在警示她,不要讓自己落到這步田地;生命的軌跡往往不是順著美好的想像前進,癡心妄想,嘗到的只會是苦澀。

  莫禮吃完最後一口粥,將托盤擱在旁邊的小圓桌上,回身卻發現韓映冰的臉頰上閃著光點,趨近一看,她哭了。

  「傻瓜……演戲而已,幹麼哭成這樣?」他笑著將她摟進懷裡,輕哄著。

  她的臉貼著他寬闊堅實的胸膛,所有的溫柔在此時成了催淚劑,就這麼一次,深深地,為自己愛上莫禮感到淒涼,她知道未來,這淒楚更將無止盡地延續下去,藉著劇情,她痛哭,哭出那壓抑太久,隱瞞太久的悲慟,再不釋放,她就要崩潰碎裂了。

  「小冰……別哭了……」莫禮見她哭得渾身發顫,萬分不捨,捧起她的臉,以大拇指拂去她臉頰的淚,安慰她。

  她緊閉著眼,咬著唇,淚水仍不停地從眼縫中沁出,而她始終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就連呼吸也費盡了力氣維持平穩。

  她的強忍讓他好難受、好心疼,末加思索,他低頭覆上她的唇,輕輕地吮吻,百般珍惜地,只想承擔她的悲傷,止住她的淚水。

  當她終於明顯感受到他濕潤輕柔的吻時,驀地睜開眼,像受到驚嚇般用力推開他了——

  「不要用你應付女人的那—套應付我——」

  「小冰?」莫禮被她未見過的吼聲給愣住了。

  同時,他猛然驚覺才剛剛警戒過自己,怎麼—不注意就……

  韓映冰很快就發現自己的失控,胡亂抹乾淚水,擠出尷尬的笑解釋:「對不起……我太激動了,我看電影一向這樣,所以才討厭有人在旁邊。」

  「沒關係……」他抽來面紙,塞到她於上。「那我出去好了,你慢慢看,不過,別太投入啊。」

  「恩……」

  他轉過身,懊惱萬分,一切似乎變得愈來愈難以控制了。

  莫禮走後,她將視線調回螢幕,發顫地撫著被他吻過的唇辦,只覺眼前茫茫一片光暈,裡頭的主角演些什麼她已經看下清。

  她只知道,她就快要撐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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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9 08:57:3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清明節,上午,韓映冰和父母、弟弟到墓園掃墓祭拜祖先,中午包食韓母準備的潤餅皮及各色豐富的食材,晚上,一家人團聚,妹妹、妹夫和可愛的小外甥都回來吃飯。

  韓映冰在廚房裡忙著料理,家人的晚餐通常由她準備。

  「丫頭今年二十八歲了吧,也沒見她帶男朋友回來過。」韓父坐在客廳,突然感歎。辦了大半輩子的婚禮宴席,自己的大女兒卻遲遲沒有下文。

  「是啊,前幾天我夢到媽,夢裡,她老人家還掛念著丫頭嫁人了沒。」韓母也擔憂地說。

  「別說了……」韓映冰的妹妹望向廚房的位置,回頭朝父母比了比噤聲的手勢。「不要給大姊壓力。」

  「對了,小霓,你有沒有聽你大姊提過她那個男朋友?」韓母突然記起上次到迪化街批乾貨時,那老闆娘告訴她韓映冰帶男朋友去買東西。

  「不是啦!那個是她們公司的設計師,不是男朋友啦!」韓采霓壓低音量說。

  「這樣啊……」韓母明顯地很失望。

  「姊夫他們同事個個都是科技新貴,叫姊夫幫大姊介紹一個男朋友好了。」韓映冰的弟弟提議。

  「可是……你姊會願意相親嗎?」韓母顧慮著。

  「算了、算了,她喜歡留在家裡,我就養她一輩子,怕什麼。」韓父最終還是不願意傷了女兒的自尊心,萬一不成……

  「哎唷,姊只是太少出去認識男孩子,不然,她廚藝那麼好,脾氣更好,在我眼裡,大姊絕對是百分百的好老婆,誰娶到誰賺到。」韓映冰的弟弟不知道他家人到底在顧忌什麼。

  「我有一位同事,個性木訥了點,但真的很優秀,長得也一表人才,特別是為人誠懇,又有責任心,如果大姊願意的話,我是很樂意幫他們牽線。」韓映冰的妹夫說。

  「不要啦……」韓采霓擺擺手。「不要用相親這麼尷尬的方式,改天你多約幾個同事,我也約一些朋友,大家一起聚聚,順其自然就好。」

  韓采霓知道看起來開朗的大姊,其實心思很細膩,安排相親,對她而言壓力太大了」

  手中端著湯,一直站在廚房門口的韓映冰,聽見了家人的對話,內心百感交集。

  父母的擔憂、妹妹的體貼和弟弟有力的證言令她感到溫暖更生出內疚,為了她,讓大家操心了。

  她當然渴望擁有一個幸福的婚姻,分享丈夫的喜悅、為他分憂解勞,生兩個可愛的孩子,參與孩子成長的每一段過程,這樣的人生,對她而言,才叫圓滿。

  是啊,她老大不小了,青春也在不知不覺中漸漸遠離,她究竟還在等待什麼?

  不往前踏出一步,你永遠不會知道,有多麼美好的際遇正在前方等著你。

  她吸了口氣,揚起嘴角,端出最後一鍋湯,離開廚房。「喂——誰說我不願意相親的?」

  她的一句話彷彿扔下一顆煙幕彈,坐在客廳裡的每個人都被茶、被自己的口水嗆得直咳嗽。

  「丫頭……你剛剛說什麼?」韓父瞪大眼睛確認剛才聽見的話。

  「我說,還是我可愛的弟弟對我有信心,像我這麼賢慧的女人,還怕嫁不掉嗎?告訴你們,我是不發則已,一鳴驚人型的。」她笑著走向客廳。

  「對了,你可要幫我睜大眼睛,挑個老實的好男人喔!最好像我家老爸這麼穩重可靠的。」她叮嚀妹夫。

  「沒問題,我剛剛提到那位同事,是我們的程式設計師,我跟他很熟,也去過他家,他們一家都是老實人。」

  「好了,好了,先吃飯,邊吃邊聊……」韓父知道韓映冰的意願當然開心,不過,突然又有些捨不得了。

  韓家的飯桌上總是熱鬧滾滾,豐富的八菜二湯,最後是甜品加水果拼盤,完全是宴席規格,有時,韓父還得向韓映冰偷學她的創意料理,

  韓映冰逗玩兩歲大的外甥,叫他用筷子挾滑溜的海參,小孩子嘟著嘴,一副絕不放棄的可愛表情,令她捧腹大笑。

  「大姊,你很變態哎……」她弟弟看不下去,出聲仗義執言,小時候,他也被兩個姊姊這樣整過。

  韓映冰不反省還扮鬼臉,這時,她擺在房間桌上的手機響起鈴聲,這是莫禮的專用鈴聲,她連忙起身街上二樓房裡。

  「喂,莫禮,有事嗎?」

  「小冰……」他的聲音聽來很淒慘。

  「怎麼了?聲音怪怪的。」

  「今天去掃墓,心情有點槽。」他在家裡悶了一個下午,最後還是想打電話給她,

  「你現在在哪裡?」她知道,他的父母在國外,留在台灣的都是很少往來的遠親,像這樣一家人團聚的日子,他便格外顯得形單影隻。

  「在街上開車亂晃,結果,哪裡也不想去。你能出來陪我嗎?」

  「可是……我家……」她走近房門口,聽著樓下家人傳來的熱絡交談聲。「要不……你來我家吃飯?」

  「好啊!」他一口答應,只要能看得見她,哪裡都好。

  「那我到門口等你,你大概幾分鐘到?」

  「其實,我就在你家附近,停下車,走兩步就到了。」他笑,也不知怎的,亂晃,就晃到她家了。

  「我知道了,馬上出門迎接貴客上門。」

  「恩……」他掛斷電話,原本胸口的鬱悶,被她明亮開朗的音調全掃空了。

  他車停在巷口的大馬路旁,下車走沒兩步,便看見韓映冰站在她家門口四處張望的身影。

  路燈下,她的身影是那樣單薄,但是,她渾身散發的光亮,卻如壁爐裡的熊熊火焰,為他帶來溫暖。

  韓映冰一發現莫禮便笑著朝他衝來。

  「快,快,才剛開飯沒多久,不過,我們家的人搶菜搶得凶,說要這樣才是對廚師無上的讚賞,我們得快回去卡位。」

  莫禮被她拖著定,笑吟吟地跟著她踏入韓家。

  「爸、媽,這位是莫禮,我們公司的設計師。莫禮,這是我妹、妹夫……」她為大家簡單介紹。

  韓家人手中的筷子全停在半空中,嘴巴微張,不可思議地盯著眼前這個生得太俊,俊到要用「漂亮」來形容的男人。

  「不好意思……臨時決定,沒帶禮物,只帶一瓶酒。」他微勾唇角,將手中的酒交給韓映冰。

  他後車廂裡的保溫箱,隨時部擺有一箱酒。

  「不、不要客氣……你來我們就很開心了。」韓父最先回過神,一腳將韓映冰的弟弟踹下椅子。「讓位,再去傳一份碗筷。」

  這時,所有人都一個接一個回神,頓時全家人忙了起來,又是挪空間、添椅子,招呼莫禮,又要忙裡偷閒,偷瞄這百年難得一見的超級美男。

  「哇……你們家真的天天『辦桌』,好豐富的菜,看來,我誤闖誤撞,還真是挑對時間來了。」他看著滿滿的一桌菜,連盤飾雕花都很講究,眼睛亮了起來。

  「這全是我們家丫頭做的,她啊,手藝比她老爸還行。」韓母立刻大力推銷。

  「我姊不只會做飯,還會打毛線、拍電影、踢毽子、做木工……」韓映冰的弟弟也參一腳。

  「呿……我什麼時候會做木工廠!」韓映冰臉一紅,瞧他們家人,原來這麼迫不及待想把她送出門。

  「坐、坐、坐,不要客氣,當作回自己家,來,那個誰,誰,倒酒。」韓父又將少根筋,坐回韓映冰旁邊位置的小兒子一腳踢飛。

  「你們家好熱鬧,真好。」莫禮衝著韓映冰笑笑。

  「呼……」他這一笑,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氣,什麼叫「秀色可餐」,他們總算見識到了。

  莫禮坐下後,不到五秒,他眼前的碗已經被大家挾來的菜堆成一座小尖塔。

  「不用招呼我,我真的會把這裡當自己家,不會客氣的。」

  「好、好、好……當自己家,哈哈——」韓父樂不可支,    一連灌了兩杯紹興。

  菜很美味,氣氛很熟絡,所有人都熱情得不得了,莫禮也是個很禁得起鬧的人,沒多久,就和韓父、韓映冰的妹夫輪戰起酒拳了。

  「啊——又輸了,你這傢伙,有兩下子。」韓映冰的妹夫已經連輸三回,沒想到正宗台灣酒拳,這個優雅的男人也劃得嘎嘎叫。

  「記得吃菜啦!別顧著喝酒。」韓母把酒瓶收到桌底,不讓他們瘋了。

  「哈哈……」韓父一整晚笑得沒合攏過嘴,喝得滿臉通紅。「你早點來,我們就不必還商量幫丫頭相親的事了,這丫頭,嘴巴真緊得很。」

  「相親?」莫禮心頭一震。

  「是啊……幸好我還沒來得及跟我同事提,要不然,他可又要傷透心了。」

  「怎麼回事?」他轉頭問韓映冰。

  「沒什麼,我請我妹夫幫我介紹男朋友,我想結婚了。」她淡淡地說,挾進一口菜。

  「你這丫頭,還提什麼相親,不怕你男朋友誤會啊!莫禮,她開玩笑的。」韓母不好意思地替自己女兒道歉。

  「他不是我男朋友,我的確是想相親,不是開玩笑。」她看了在場的每一個人,讓他們知道她有多認真。

  喧鬧聲同時靜止下來,個個面面相覷,不知怎麼會這樣,搞了半天,大家是在窮開心喔!

  莫禮的表情也很複雜,雖想把氣氛再炒熱,但是,卻擠不出笑容。

  「吃飯、吃飯,要相親也不是現在的事,難得丫頭帶朋友回來,要好好招待,老婆,酒拿來,莫禮,多吃點。」韓父的大嗓門一召喚,空氣便又開始流動起來。

  莫禮硬是堆起笑臉,稱讚一家人一起吃飯的感覺真好,韓母便邀他每天都來吃飯,不要客氣。

  氣氛漸漸地又回到了最初,即使每個人心中部帶著小小的問號,但是,韓映冰是父母的貼心女兒,是弟妹敬愛的模範姊姊,是這個家的精神支柱,誰都不想挑起任何可能會傷害她的敏感問題。

  


  韓映冰一如往常,每天按時間上、下班,做自己分內的工作,日子似沒什麼太大起伏,倒是莫禮,怪裡怪氣的。

  「幹嘛一直盯著我看,有飯粒黏在我臉上嗎?」韓映冰摸摸嘴角。

  中午,兩人一起吃飯,莫禮連碗也不捧起,一雙筷子在盤子裡攪啊攪的,眼睛直視著她。

  「你什麼時候要去相親?」他癟著嘴,有些彆扭地問。

  「昨天。」

  「啊?你昨天去相親了?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又不是你相親,為什麼要告訴你。」她怪怪地看他。

  「這……可是我什麼都告訴你。」

  「呵……」她低頭笑了笑。「又不是小女生,連上廁所都要手牽手。」

  莫禮很受傷,自從在韓家聽到韓映冰要相親的消息,他已經煩了好幾天,他當然不希望她去相親,更不想她嫁人,但是,這些話,不管怎樣,他都無法說出口。

  他拿什麼理由,拿什麼立場?

  韓映冰是個好女人,她應得一個幸福的家庭,應得一個深愛她的男人,她會是個好媽媽、好妻子,只是,這些美好的未來,他完全無法參與。

  他該微笑祝福她,但是,該死的,他說不出口。

  一想到有個男人能隨便抱她、吻她,甚至跟她做……他就怒火中燒,想閹了那個男人。

  「結果呢?相親。」他挑了幾顆飯粒含進嘴裡。

  「很不錯,那個男人,我妹夫說他有些木訥,不過,我們卻很談得來,他也喜歡電影。」想起第一次相親的經驗,她微微一笑。

  「喜歡看電影就叫不錯?」他哼了聲。「你的門檻也太低了。」

  「就跟你說我不挑食的嘛,而且,對方真的很不錯。」她略微自嘲地說。

  「所以……你們會繼續交往?」他開始感到緊張了。

  「會吧……交往幾個月,如果沒什麼可怕的惡習,就可以結婚了。」

  「哪有這麼快的?交往幾個月就結婚,那可是關係你一輩子的大事。」他有些激動,對於她打打算如此草率的決定婚事,而且,他懷疑那個男人真的配得上她嗎?

  「相親就是這樣的啊!以結婚為前提交往,每次約會就要更積極地瞭解對方是不是可以共度一生的人,不像談戀愛,沒什麼浪漫可言。」

  「這太荒謬了,沒有愛情做基礎,那不跟找室友一樣嗎?只要是無不良嗜好的男人都行,那路上男人那麼多,為什麼你要嫁給他——」

  她看看他,他真的很激動,連人都快站起來了。

  「我看過一篇報導,愛情的產生其實是人體內的化學物質微妙的交互作用,癡戀的激情十八個月後就會消褪,三年後就會消失無蹤。」

  「那更不應該結婚——」

  「你聽我說完。」她阻止他再任性。「這個時候,會產生另一種能夠長久維繫情感的感覺,比如兩人在一起時滿足感以及對彼此依戀,還有由孩子帶來的緊密牽絆,這就是夫妻之間的相處之道……」

  她像是已經做好了完全的心理準備,準備接受另一階段的人生,絲毫不受影響,娓娓道出她對婚姻的觀念,並不純然是受制於傳統的規範,她渴望這樣的牽絆,渴望被需要、被依賴,而也希望擁有相等的安全感。

  「……」莫禮無言,頹喪地坐回椅子。

  這些從來不曾想過,也不可能會懂的感覺,他無法反駁。

  向來,他追求的是激情,是瞬間擦出的美麗火花,他無法想像繁華褪盡的景況,或者說,他也不想過那樣靜如死水的生活。

  可是……他卻可以感受韓映冰門中所說,那種在一起時的滿足感與依戀,因為,這正是他對她的感覺啊!

  「那你結婚後……就會離開公司了嗎?」

  「昨天才相親,現在提這個會不會太快了點?先吃飯。」她笑著將筷子擺回他手中,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她或許準備好了相親,準備好日後要為人妻、為人母,但是,要離開他的這件事,才是一切的起點,也是最難的開始。

  莫禮望著低頭吃飯的韓映冰,一顆心如何也無法平靜下來,像只困獸,被囚禁在鐵籠裡,來回折返,始終找不到逃生口。

  他覺得她變了,變得遙遠、變得疏離、她太平靜了,頃刻間他不再敢放肆撒野,不敢再像從前那樣任性地握她的手,貼在她身上磨蹭……

  她已經不再屬於他了嗎?

  下午,莫禮賴在家中,不想踏進工作室,韓映冰在廚房時,他坐在客廳沙發,她一走出廚房,他就縮進房裡,等她進視聽室,他又溜出來客廳,呆望著視聽室的門。

  他總待在緊鄰著她的地方,卻又彆扭地不想與地面對面,因為,只要一看見她,他就忍不住想抗議她相親的這件事,只是,他清楚,這叫無理取鬧。

  下午六點,韓映冰敲敲他的房門,告訴他,她要下班了。

  他沒打開房門,悶著不應聲,直到聽見大門鎖上的聲音,偌大的房子裡,只剩他一人時,所有的落寞與孤單才同時湧上。

  他憎恨這樣聽得到自己呼吸聲的安靜,像被世間人遺忘:彷彿外面正熱鬧喧嚷著舉行舞會,而他卻待在房裡,等著什麼人記起他,來帶他走出孤寂的世界。

  三,四歲的時候,每隔一、兩個月,母親會遣開所有傭人,要他乖乖待在房裡,沒叫他不准出來。

  他聽得見母親在樓下客廳與男人調笑的聲音,那是平日在高雅冷淡的母親臉上讀不到的愉悅,他很乖,靜靜待在房裡,往往當傭人回來,進房裡喚他時,他已經一整日未進食,哭著睡著了。

  從明亮的白日等到星月高掛,睜開眼面對一室的黑暗,渾然不知今夕是何夕,時間無聲無息地在等待之中消逝了,那感覺,漸漸累積出對寂靜的恐懼。

  此時,彷彿再次回到那樣無依、脆弱的幼年,他低咒一聲,走到更衣問,扯下一件外套,出門找簡淳揚。

  


  簡淳揚是「E·P!」的另一位設計師,也是最初與莫禮、藍宇光、梁鏡璇共同創立公司的好哥兒們之一,設計療傷系商品,他的作品色調溫和,帶著溫柔的質感和一種難以言喻,帶給人溫暖的感受。

  莫禮覺得自己受傷了,需要療傷。

  車子飛快行駛三十分鐘,來到簡淳揚居住的公寓,莫禮朝管理員點個頭就逕自搭上電梯。

  「砰砰砰、砰砰!」他以拳頭敲鐵門,討厭按門鈴。

  很快地,簡淳揚那張無害溫煦的笑臉出現在鐵門後。

  「進來吧。」簡淳揚打開門,轉身走到廚房拿兩隻高腳杯。

  「你這傢伙,能不能不要老是那麼好脾氣,我通知都沒通知就闖來,你至少也表示一下責怪還是驚訝。」莫禮抱怨著,將手上的兩瓶紅酒擺在茶几上,自己莽撞還怪人家太溫和。

  「聽到你的獨特敲門方式,我在門後已經先驚訝過了,這樣可以嗎?」簡淳揚將酒倒入酒壺裡。

  無論莫禮何時衝來,無論他想賴到三更半夜還是天亮,無論他如何撒野,或是整晚悶不吭聲,簡淳揚絕對不會出現一絲不悅的表情,絕對奉陪到底。

  「陪我喝酒,喝到爛醉。」莫禮任性地說。

  「那你帶這兩瓶夠嗎?」

  「我知道你這裡也有不少美酒。」莫禮賊賊地笑。

  「前天,鏡璇才來我這裡喝掉了三瓶。」

  「怎麼,她又週期性的為情所困嗎?」莫禮調侃地說。「就說我們幫她把藍宇光迷昏架進教堂,她又不要。」

  「如果被迷昏的是你,隔天你逃不逃?」簡淳揚笑問莫禮。

  「用不到隔天,半夜醒來就逃了。」莫禮咧嘴一笑。

  「呵……鏡璇比我們都還瞭解宇光,她用最聰明的方式,等君人甕,我們就別攪和了。」

  「媽的,怎麼女人都那麼愛結婚。」莫禮先喝乾了第一杯酒,想起韓映冰。

  「這不是你老早就知道的事,幹嘛突然生起氣來?」簡淳揚微笑看著莫禮。

  莫禮灌了第二杯酒,約略告訴簡淳揚關於韓映冰的事,以及他心裡的煩躁。

  簡淳揚聽完之後,還是微笑。

  「結論!結論!給我一個結論,我懶得想了,煩死了。」莫禮扒扒一頭卷髮。

  「結論就是——你愛她。」

  正要傾入口中的酒凝在唇邊,莫禮瞪向簡淳揚,彷彿要他把剛才說的那三個字吞回去,簡淳揚只是挑挑眉,細細品嚐杯裡的酒香。

  莫禮然將杯子擱回茶几,衰頹地縮進柔軟的沙發裡。

  揉著眉心,不發一言。

  簡淳揚只是說出一件他心裡隱隱已經明白的事。

  但是……那又如何?

  愛上一個人,對他而言,絕對不是可喜可賀的事。

  將所有情感灌注在一個人身上就如走在鋼索上一樣驚險,失去了那個唯一,就是粉身碎骨。

  他從來都不打算愛上任何人,光是想,就令他感到恐懼,今他惶惶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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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9 08:58:30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漫長酷熱的夏季遠離,進入日夜溫差漸大的秋天,台北的天空灰灰暗暗的,總帶著一股舒展不開的幽鬱氯圍。

  韓映冰持續地與相親的對象交往中,每日依舊按往常的時間上、下班。

  一開始莫禮還會有意無意地問及她的約會感想,韓映冰也都據實以報,漸漸地兩人之間的對話愈來愈少、愈來愈簡短,即使處在同一個空間,視線卻再也沒有交集過。

  她與相親的對象交往愈順利,他的反應就愈冷漠,急欲衝出胸口的憤怒與拒絕承認愛她的兩股壓抑力道在他心底衝撞,逼到絕境,性情大變。

  他將她視為隱形人,彷彿十分不耐煩見到她,但是,只要超過上午十點沒見到她,他又立刻打電話到公司大吼大吵。

  三、四個月過去,他沒再踏進工作室,生活也愈來愈奢靡淫亂,不僅每晚瘋到早上才回家,有時甚至回到家沒多久又立刻call來一堆朋友,白天就開始飲酒作樂。

  韓映冰從不多說什麼,默默為他清理凌亂的客廳,到處亂扔的酒瓶、殘羹冷餚。

  他內心的焦躁全以青春期少年叛逆的模式表現出來,藉由無理取鬧、藉由瘋狂的行徑窺探韓映冰的反應,希望確定她還愛他,卻又不肯正視自己對她的愛。

  猶如困獸之鬥,失去理智、失去判斷力,不想讓她知道自己有多在乎她,害怕手中的籌碼盡失,害怕被背叛、被遺棄。

  他自欺,只要她愛他,她就不會離開。

  「莫禮我不行了……快爆肝了,讓我回去睡個三天三夜再來陪你……」莫禮的一個朋友攀著沙發椅背爬坐起來,推開醉倒在他身上的女人,向莫禮求饒。

  「我也是……再不去上班,我老爸真的會殺了我,莫禮,你好歹也休息幾天,連接著幾個月,每天這樣喝,會死人的。」

  「滾、滾,滾,把你們的女人一併帶走,回去吞幾罐保肝丸,過幾天再找你們。」他大手一揮,轉個身便吻上摟在懷裡的美人。

  韓映冰拾起地上的酒瓶,怕他起身時滑倒,等他幾位朋友都紛紛離開後,輕移腳步走到他身後。

  「莫禮,我有話跟你說。」

  「你說,我在聽……」他的唇貼在美人低胸禮眼露出的白皙胸脯前。

  韓映冰閉上眼,狠狠地咬著自己的唇,咬到幾乎要滲出血水來,吸了好幾口氣才緩緩開口——

  「我要結婚了,下個月。」

  莫禮的身體頓了頓,眼神空洞地望向遠方:「是嗎……恭喜啊……」然後吻上身邊的女人。

  「還有……我想做到這個月月底。」

  這兩個月來,她每天忍受著莫禮的漠視,忍受他在她面前與別的女人調情,她需要將這一切的痛都收進心底,才能痛下決心離開他。

  原本,她打算結婚後仍繼續這份工作,只是……如果不能將對他的迷戀切斷斬淨,她永遠都無法轉身離去,展開新生活。

  她愈來愈清楚,看著他,她做不到心如止水。

  即使他的一切行為都像拿刀劃破她的胸口,深深地、殘忍地,即使她早已鮮血淋漓,她仍無法自拔地愛他。

  她只能選擇離開這個環境,再也不見他,再也不要聽見任何關於他的消息。

  莫禮終於停下浪蕩輕佻的舉止,坐起身來。

  「你回去。」他低聲說。

  他身旁的女人看向韓映冰,示意她出去。

  「我說,你回去。」莫禮轉頭告訴貼在他身上的女人。

  那女人不可思議地瞪向他,在接收到他幾乎沒有溫度的表情後,氣憤地披上衣物,仰起下巴,扭身走出大門。

  他跨開長腿,將臉埋在兩膝之間,大手胡亂地抹抹臉,久久沒有說話。

  這就是所謂的愛?!

  可以這麼輕易的切斷關係,隨時投入他人懷抱?

  他似乎更肯定了愛情一點也靠不住。

  無論他多麼珍惜、無論他多麼努力,所有的人,最後都會選擇離去。

  韓映冰凝視他許久,最後移了兩步,蹲身下來,開始整理凌亂的桌面。

  他抬起臉,一把攫住她的手腕,將她抓進懷裡,怒視。「為什麼要離開我——」胸口因無法承受這樣的結果,劇烈地一起一伏,

  「我要結婚了……」她略微畏縮,這是近幾個月,她最貼近他的一次,而她的心跳依舊因為這親密的接觸而狂亂。

  「這該死的消息,不必再說一次——」他的手往她腰問一攬,轉個身將她壓在身下,由上而下俯視她的眼。

  「莫禮……」

  「你愛我不是嗎?為什麼能毫不在乎地去嫁給另一個男人?」

  「莫禮……」她瞪大眼,不相信他居然早就發現了。

  「你說啊,你敢說你最愛的不是我?」他邪惡且卑劣地要她承認。

  她抿著唇,發顫。

  他一低頭,霸道地封住她的唇,以舌尖撬開她的唇,狠狠地吮吸她柔軟的唇瓣,像要懲罰她的背叛與不坦白,大手迅雷不及掩耳地鑽進她的衣料、解開她的內衣,揉捏苦她雙峰,另一手更滑向她的大腿內側,要她永遠記得她在他身下的感覺,不想這身體讓他以外的男人碰觸。

  「莫禮——」韓映冰使盡了全身的力氣撞開他,大叫:「你冷靜點——」

  兩人各據沙發一角,視線鎖著對方的眼,急喘且驚覺自己已全然失控的行為。

  韓映冰用力揪著自己的衣角,紅著眼眶,緊夾雙腿,壓抑那被他挑起,排山倒海而來的情慾。

  莫禮恍然回神,發覺自己像個發了狂的畜牲,居然想強行佔有她。

  時間,在彼此視線的對望中凝結。

  「對……不起……」莫禮撇開臉,一臉懊悔。

  聽見他的道歉,韓映冰鬆了一口氣也頓時感到空虛失落。

  她撥順頭邊披散的發,慌亂的整理衣物,內心爭戰著。最後,她終於鼓起勇氣,低聲承認——

  「是……我是愛你……」

  他猛然轉向她:心中燃起了希望。

  「但是……我也會愛我未來的丈夫,他是個好人,溫柔體貼,給我滿滿的安全感,我不是個貪心的女人,也不會做不切實際的美夢,我要的只是一個穩定、溫暖的家庭,我會幸福的,我相信愛情是可以培養的。

  她不知是說給莫禮聽,還是為自己再次建構一個更明確的未來。

  她未來的丈夫與她一樣有著相同的內心轉折,曾暗戀過一個美麗的女孩,卻始終覺得配不上她而沒有勇氣告白;不過,即使他們都不是彼此的最愛,卻願意用最坦誠的心共同打造一個幸福的將來,她很高興能夠與他相遇。

  「如果……我說,我也愛你,你……會願意留下來嗎?」對於她要離開他的事實,他真的慌了,甚至不惜挖出內心最脆弱的一面,企圖留住她。

  她閉上眼,淒淒地笑了。

  「我很高興……也謝謝你……」她抹去不知何時落下的淚,最終,還是無可避免地要為他落淚,「但是,你給不了我渴望擁有的,我沒有自信你的愛能持續多久,更沒有自信繼續留在你身邊……那太痛苦了……」

  「小冰……」不只是她,他自己也沒有信心,這是他從未面臨過的難題,原本不打算讓她知道他的感情,結果,他還是被不安擊垮了,卑鄙地想讓她回心轉意,但是,他對自己能不能一輩子忠實於她尚且沒有百分百的把握。

  他太可恥了,就如他母親一樣可恥,什麼都不想放。

  這樣的他,有什麼資格要求她留下?讓一個這麼美好的女人,生活在隨時都可能被背叛的恐懼中嗎?

  他自私太久了,忽視她的情感,貪婪地從她身上汲取溫度,這一年多來,他究竟給過她什麼?

  沒有,什麼都沒有,他只是索取,下斷地索取,享有她溫柔的照顧。

  「我瞭解了,祝你幸福……」他低聲說。

  該放開手了,這是他現在所能做到,對她最好的決定。

  他的祝福引出她的淚,這表示……他門緣盡於此,此後,他們就是毫不相干的人了,他們的世界也不會再有交集。

  「莫禮……」

  「嗯?」他溫柔地看向她,忍著想擁抱她的衝動。

  「我想……我沒辦法做到月底……」她低著頭,整串整串的淚珠下斷落下。

  「恩……我知道了……你回去吧,鏡璇會幫我找新助理的。」他擠出微笑。

  「對不起……」她走到廚房,拿起包包,然後,頭也不回地奔向大門。

  莫禮維持著原來的姿勢,靜靜地注視她離去的背影……

  他知道,未來,他將再也見不到她了。

  


  韓映冰離職不久,梁鏡璇又應聘了一名新助理,二十二歲,大學剛畢業,有著如紅玫瑰般甜美的笑靨,青春洋溢,整天纏著莫禮說他的羅曼史,下班時間到也遲遲不肯離去,直想見識那種迷眩的夜生活。

  莫禮很快就對助理的黏膩感到不耐,他打電話給梁鏡璇。

  「幫我換一個安靜一點的助理,啞巴也沒關係。」

  「喲!我有沒有聽錯?你不是最愛這種熱情如火的艷紅玫瑰?怎麼,換口味了?」她調侃他,雖然知道他這陣子情緒很不穩定,也不改兩人對話的毒辣。

  這是莫禮頭一次主動提要更換助理,按他以前的性格,女人,只要不是太醜,他通常不會有意見的。

  「對了,小冰……婚禮哪一天?」他不跟她抬槓,淡淡地問。

  「十六號,下個禮拜天,她沒告訴你嗎?」

  梁鏡璇大致能夠猜想韓映冰突然離職的原因,但是,她也不認為莫禮適合韓映冰,所以,並沒有挽留,更何況,韓映冰都要結婚了,那些該埋在記憶裡的東西,就不要再挖出來,再痛一次。

  「恩……」他無聲地吐了長長的一口氣:「下星期五晚上六點,你到我家拿個東西,要送小冰的結婚禮物。」

  「我知道了,我會幫你轉交給她。」莫禮的言下之意,就是他不會參加婚禮,這點,梁鏡璇倒是鬆了—口氣。

  「那沒事了……」

  「莫禮——」梁鏡璇在他掛斷電話之前喚住他。「晚上,要不要出來尬酒?我陪你啊!」

  「呵……」他輕輕地笑,他有表現得這麼慘嗎?慘到連梁鏡璇都想安慰他。「幹嘛,打算把宇光甩了,投入我的懷抱嗎?」

  「有時還真想這麼做。」她笑了笑。「你不覺得嗎?把最愛的人放在心裡,然後跟一個愛得比較少的人一起生活,這樣可以少受很多煎熬。」

  「或許吧……」所以說,韓映冰的決定是明智的。

  「不過,你的懷裡太擠,我可沒那個閒功夫去應付那些鶯鶯燕燕。」未了,她還是要吐他一句。「怎樣,晚上?」

  「不了,我還有事要忙。」他難得的拒絕梁鏡璇的邀約。

  「好吧……酒少喝點也好,多留點精神工作,記住了!」

  「知道啦!你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千山老妖。」

  莫禮笑著結束通話,取了件薄外套,開車出去。

  


  暮色中,韓映冰站在莫禮的工作室前,仰望著這棟可愛的建築物,在這裡,與莫禮共度的每個日子,又一一浮掠腦海。

  好久,沒來這裡了,真懷念……

  因為整理房間,打算將一些婚後要帶去新家的衣物先裝箱,在一個皮包的夾層裡意外發現這間工作室的鑰匙。

  那是莫禮當初為了讓她可以隨時來練習製作銀飾,打給她的備份鑰匙。

  忍不住,她還是想再來一趟,就算是為自己做一次告別的儀式。

  告別那些充滿甜蜜、苦澀,屬於她和莫禮的過去。

  輕輕推開木門,亮起客廳的燈,踩上走向二樓的樓梯。

  熟悉的工作台,牆面整齊地擺放著各式工具,這裡,她曾經陪伴莫禮完成許多美麗的作品,也在他的指導下,嘗試創作自己設計的銀飾,得到他的讚賞。

  這個空間,是他們兩人獨處的世界,裝的全是最美麗的回憶,她曾暗自希望,這輩子就這樣陪伴他,直到地老天荒,

  現在想想,好傻氣。

  是她先遺忘了最初那份單純的心意,開始產生了奢望,想知道他那些親密的舉動代表什麼,想試探在他心中,她被放在什麼位置,但是,每天早上,看見不同的女人從他房裡走出來,她便已明白,她只是個助理。

  莫禮的世界是她無法理解也無法撼動的世界。

  一一撫過工作台、老舊的英式古董椅,她回到一樓。

  踏下最後一層階梯,瞥見正對著大門的那扇落地窗,一抹熟悉的藍。

  萬般懷念地推開玻璃門,走入庭院,彎身挑弄苦琉璃苣星形的花辦,秋天的花期雖不似春天那麼茂盛,卻為這蕭瑟的灰暗天際帶來一絲希望。

  這時,她突然想起莫禮告訴過她的,那個占卜愛情的傳說,那時,她沒有男朋友,愛情對她而言太陌生,所以,她始終沒有試過。

  「現在就可以用來測測我的婚姻了。」

  她興致一起,摘了朵花,轉身走到廚房拿出一隻寬口瓷杯,裝水,然後將杯子放在客廳的茶几上,回想莫禮告訴過她的步驟。

  手裡拿著一朵琉璃苣,閉起眼,想著自己喜歡的人……

  她將花朵托在掌心中,量量與懷口的距離,緩緩閉上眼睛,開始想——

  她想……她想……

  腦中不自覺地浮現莫禮的臉,即使她努力想將它撥去,換上自己未婚夫的臉,但是……

  在獨自一人時,她如何也無法欺騙自己,無論是最愛、次愛,最喜歡、第二喜歡的人,所有的人名都叫「莫禮」。

  她慘淡一笑,說服自己,放任自己,只能再最後、最後、最後一次想他……

  輕輕地,將掌心微傾,讓花朵落入下方的杯子裡。

  花兒浮水面上微微波動,在水紋尚未完全靜止時,她睜開眼,但視線還未聚焦前,她的手已經先一步覆上杯口。

  她不敢看,也不應該看。

  無論占卜結果如何,她已經無法回頭了,她的婚期就近在十天之後。

  驚覺自己愚蠢的舉動已經背叛了一直溫柔待她的未婚夫,頓生罪惡感,匆匆地關上玻璃門,逃也似地離開莫禮的工作室。

  韓映冰離開工作室沒多久,莫禮的車子抵達門口。

  他一進門便打開所有光源,定沒兩步發現茶几上擺著一隻杯子,杯子的正中央浮著一朵琉璃苣。

  他嗤笑一聲,從手拿包取出手機撥給梁鏡璇。

  「喂……女人,別老是來摧殘我的琉璃苣,這麼擔心跟宇光有沒有未來的話,我們幾個幫你把他打暈架進禮堂不是省事多了。」

  「我什麼時候去摧殘你的花了?上次占卜了十幾次,好不容易最後一次停在水中間,我就沒敢再試了啊!」

  「不是你?」他心中瞬間閃過另一個人的臉。

  「怎麼……喂,喂,你挖糞塗牆啊!這個時間你居然在工作室?」梁鏡璇是很想高聲歡呼,但是,他的異常更令她擔心。

  「別高興得太早,我來這裡跟工作完全無關。」

  他是來設計要給韓映冰的禮物。

  「我就知道……」梁鏡璇啐了一聲。「沒事我掛了,還在工廠,有些事還沒搞定。」

  「嗯,拜!」他將手機收回皮包內。

  是小冰……

  她是為了她未來的婚姻來占卜的吧!傻瓜,女人都是傻瓜,這種毫無科學根據的傳說也那麼當真。

  都要結婚了,現在才占卜,不會太遲了點嗎?

  不過……他呆望著杯裡的占卜結果——

  「幸福就好……」

  那朵浮在杯中的星形藍花應該會讓她的心裡踏實點,至少,證實了她的選擇是正確的。

  他走上二樓,從口袋裡掏出—個絨布飾盒,取出剛剛到朋友那裡硬買來的—顆鑽石裸石。

  純淨剔透的上好質地,完美的車工,燈光下折射出耀眼的火光,是朋友私藏,打算日後打造向女朋友求婚用的戒指。

  他記得韓映冰不愛繁複的設計,也不喜歡太醒目的大顆寶石,她說,太招搖,幸福會因此而折損,這顆,大小正合適。

  她還說,不能隨便送女人戒指,更不能任意將戒指套到女人指上。

  他為她戴過兩次戒指,但是,她的「我願意」卻要說給另一個男人聽。

  真諷刺,他笑。

  那麼,他就為她設計一條頸鏈,佩戴在離她的心最近的位置……

  韓映冰離開莫禮的工作室後直接回到家,家人正歡天喜地研究她婚禮的宴席菜色,要不是當天韓父一定得全場待在宴席中,他實在很想親自掌廚,為自己心愛的女兒獻上最完美的喜宴料理。

  「丫頭,過來,來看看老爸指定的這十二道菜滿不滿意。」韓父一邊飲著紹興酒,開心地招她過來。

  韓映冰露出笑臉,撐大眼睛,一副很感興趣的模樣加入討論。

  但是,她的眼是茫的,心是灰的,她只是不願被家人察覺她的異樣,忍著想奔進房裡痛哭一場的哀慟,安坐在客廳。

  「姊,明天要再去做一次臉喔!這樣結婚當天上的妝才能撐久一點。」韓采霓回憶自己結婚當天的無措與茫然,這次決定當韓映冰的軍師,做她的定心丸。

  「那我們一起去?」韓映冰點點頭。

  「姊……你的臉色怎麼有點蒼白,不舒服嗎?」韓采霓最先注意到姊姊那原本靈動的雙眸有些呆滯。

  「喔……可能是這陣子太忙了,睡得不好。」

  「那早點去休息,其他事我們會搞定的,去去去。」大家七嘴八舌拱她上樓去。

  那份關切、那份為她的婚禮而奔波的喜悅,她都放在心上了,再十天,她的人生就將踏入另一個階段,告別疼愛她的家人,告別過去的一切……

  進到房間,她拉出書桌最下方的大抽屜,取出一個木盒。

  裡頭躺著和莫禮第一次見面,他送給她的護手霜、他曾為她戴上的古典玫瑰戒指,還有兩人在霞海城隍廟月老那裡求來的紅線鉛錢,以及後來她自己設計的幾件銀飾。

  打開衣櫥,取出邪件莫禮堅持—定要送給她的旗袍以及配件。

  輕輕地,撫過每件物品,回想那一段段難忘的記憶、

  最後,她將它們全都收進衣櫃的最底層抽屜,用一件又一件的舊衣物覆蓋它們,那些該埋葬的,該遺忘的,都讓它們留在這間住了二十八年的房間裡,未來,她再不要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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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9 08:59:0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喏,這個,幫我交給小冰。」莫禮將一個狹長型的絨盒交給梁鏡璇。

  「我可以打開來看嗎?」梁鏡璇最愛的就是莫禮設計的飾品,當然想先睹為快。

  「隨便。」他走到吧檯為自己倒了杯威士忌,飲了一口,然後回到沙發,後頸靠上椅背,彷彿全身力氣盡失。

  「哇……」粱鏡璇一打開絨盒就先驚呼一聲,輕輕取出項鏈,正對著客廳天花板垂下水晶吊燈,仔細端詳。「這是……鑽石?!」

  懸在她手上的是一條設計簡潔的項鏈,一道婉蜒的白金優美曲線托著純淨無色的美鑽,帶出鑽石的美麗火光,典雅細緻,令人讚歎,令人愛不釋手。

  「這是你第一次用鑽石……」梁鏡璇表情複雜地盯著仰望天花板的莫禮。

  他一向不屑用那代表什麼狗屁「永恆、不變」的鑽石設計飾品,對他而言,愛情是最怕時間考驗的,人去情滅,留下一顆永留存的鑽石豈不是太諷刺了。

  但是,他送給韓映冰的結婚禮物卻破了他一直以來的堅持。

  「莫禮,你對小冰……到底是怎樣的感情?」這是她第一次詢問莫禮,因為,她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莫禮這些日子的異樣,不是因為韓映冰離職帶來的不適應,而是——失戀?

  天啊!她根本沒辦法將「失戀」這兩個字跟莫禮的形象兜在一起,就好像她無法想像足球明星貝克漢蹲在台灣街頭吃臭豆腐一樣。

  「現在還問這個幹嘛……做你的宅配送貨去吧!」他不耐煩地趕她。

  「喔……」也對,後天,韓映冰就要結婚了,現在,說什麼也太遲了。

  梁鏡璇離開莫禮住處,開車前往韓映冰家,路上,心頭一直覺得悶悶的。

  她跟莫禮也認識快十年了,第一次看見他這樣的表情。

  雖然他平時也算無惡不作了,不知摧殘多少名花珍寶,氣死她多少細胞,但是,那雙隱忍著受傷的眼睛,看得她好心疼。

  


  車子抵達時,韓映冰已經站在門外等待了。

  「梁經理。」笑瞇瞇地,一副待嫁新娘的幸福模樣。

  「小冰——好想你喔!」梁鏡璇給她一個熱情的擁抱。「離職了還是可以回公司坐坐,別給我搞什麼嫁人就與世隔絕的事嘿!」

  「知道了。」韓映冰吐吐舌頭。「這陣子要忙的事真的太多了,結婚後我一定會回公司看你的。進來坐吧!」

  「不了,拿個東西給你而已,待會兒還有事。」

  「你還是這麼忙,要注意身體。」

  「恩……」梁鏡璇猶豫了下,還是伸手從皮包裡拿出那個粉紅色絨盒。「這個,莫禮送你的結婚禮物。」

  「喔……謝謝你還特意送來。」韓映冰的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但很快便恢復了笑臉。

  梁鏡璇全看在眼底。

  「小冰……」

  「嗯?」韓映冰緊揣著那個絨盒,撐大眼睛,笑看梁鏡璇,淚光卻漸漸溢出眼角。

  「沒什麼,我先走了,後天,你的婚禮上見。」梁鏡璇不忍心再待著,她怕自己看見韓映冰的眼淚,會衝動地叫她別結婚了,既然愛莫禮,就留在他身邊吧!

  她不知道韓映冰心裡怎麼想,或許是因為做了莫禮一年多的助理,太瞭解他是一個誰也無法掌握的男人,才會忍痛找一個能夠給她安全感的男人嫁了。

  不能說她這樣做不對,女人的青春太有限,而自信更會因青春的遠去而逐年磨損,若不能說服自己一個人過也不錯,若不能堅定地習慣一個人的寂寞,那不安會隨著年紀增長,變成一種無力掙脫的折磨與侷促。

  望著梁鏡璇的車後燈逐漸縮小,韓映冰轉身進屋,木然地回到自己房間,跌坐在床上。

  緩緩打開絨盒,撫著秀氣的鏈子,望著耀眼奪目的美麗鑽石,想像著莫禮在工作室裡,打造這件飾品的身影。

  她的一顆心像被什麼人狠狠的掐住,痛得難以負荷。

  她搗著胸口,困難地吐掉一口氣,再大大地吸一口,梗著,淚水便無法抑制地奔出眼眶。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忘記一個人要花那麼大,那麼大的力氣,而記憶卻可以因為簡單的兩個字便殘忍地將那些努力抹去,漠視她的意願,霸道地佔據她的心靈?!

  她伏在枕頭上哭得聲嘶力竭,心碎了一地。

  「大姊——你未來的老公來找你嘍!」韓映冰的弟弟在樓下喚她。

  「喔——」她應了一聲,心亂地抹去淚痕,將頭髮撥到肩前,企圖掩蓋哭過的痕跡,然後心神不寧地下樓去。

  她猶豫了、後悔了,她怎能帶著這樣的心情嫁給邱銘仁?這是欺騙……

  「映冰……你可以跟我到外面一下嗎?」邱銘仁見她下樓,神情下安地低頭盯著地板。

  「好……」她隨未婚夫走到門外。

  邱銘仁默默地往前行,走了約五十公尺才停下來,看向巷口的另一方。

  一個長髮,面貌清秀,素著一張臉的女人從牆邊定出來,怯怯地揪著邱銘仁的衣角。

  韓映冰望著那女人,紅腫的眼,表情凝重悲寂,隱隱猜到了什麼。

  「映冰,結婚的事……對不起、對不起——」邱銘仁咚地一聲,跪在柏油路上。

  瞬間,韓映冰明白了。

  她哭了,也笑了。

  這是老天給她的懲罰,因為她的三心二意,搖擺不定。

  這也是老天給她的另一次機會,看清自己的心,不要當埋在沙堆裡的鴕鳥,沒有愛的婚姻,本身就是一種欺騙,自欺也欺人。

  星期日,韓映冰結婚的日子。

  一早,韓家只能用兵荒馬亂來形容。

  「媽——大姊不見了!」韓采霓最早發現韓映冰的留書——

  爸、媽,對不起,我不能嫁給銘仁。

  銘仁將與他最愛的女人結婚,而我的心裡也早已裝著另一個人,幸好,我們都在最後一刻清醒過來。

  千萬不要怪銘仁,為他高興,也為我祝福他們。

  我不難過,只想到處走走,不要擔心我,過幾天會跟你們聯絡。

  對不起,讓你們失望了……

  那信紙只寫著簡短的幾句,但那被淚水渲染的藍色字跡,卻讓人看得驚心動魄,完全無法理解一向乖順的韓映冰,為什麼會出現這麼驚人的舉動。

  「這是怎麼一回事?什麼最愛,什麼另一個人……這丫頭,到底是怎麼了?」韓父拿著韓映冰留下的信紙,喃喃低語。

  韓母震驚地直呼:「老公——丫頭這信是什麼意思?怎麼會這樣,都要結婚了,人卻不見了……」

  韓映冰的弟弟則拿起電話一直猛撥她的手機,想當然耳,她早就關機了。

  「不對,老公,你快跟邱銘仁聯絡,問清楚到底是發生什麼事?」韓采霓連忙推推完全愣住的老公。

  「喔……對,要打電話……」

  這雞飛狗跳的混亂場面持續到夕陽西下,仍末停歇。

  夜晚,梁鏡璇帶著公司幾位同事參加韓映冰在男方家附近的活動中心舉行的喜宴。

  活動中心前的廣場很熱鬧,參加喜宴的賓客圍成一小圈一小圈,比手畫腳交談,交付禮金的桌子前面也被一層又一層的人包圍。

  「啊……不是這裡嗎?」粱鏡璇從皮包裡拿出喜帖,比照活動中心大門旁的門牌號碼。

  「是這裡沒錯啊……」另一位同事也覺得納悶。「可是,不是邱韓府聯姻嗎?怎麼架上寫成邱丁府聯姻?」

  「這張照片也拍得太爛了吧!好像連修也沒修就洗出來了。咦?喂,喂,你們看,這張婚妙照上的新娘不是小冰!」莫名其妙的事一件又一件被發現。

  「可是新郎跟喜帖上的照片一樣哎——」

  「我去問問。」梁鏡璇覺得這一切都太詭異了,才轉身想詢問新人的家人朋友,赫然看見一個面貌清秀的女人就站在面前。

  「請問……你們是我姊,呃,就是韓映冰的朋友嗎?」

  「是啊,這些……」梁鏡璇指指旁邊的婚紗照。「是怎麼一回事,小冰呢?」

  「對不起,今天實在太亂了,還來不及通知你們,找姊……失蹤了。」

  「什麼?!」所有人同時發出驚呼聲。

  就在韓采霓向韓映冰的同事解釋這一切事情的來龍去脈時,梁鏡璇已經激動地拿起行動電話撥給莫禮。

  「幹嘛……」莫禮和朋友狂歡一整晚直到清晨,睡醒又拎著酒瓶晃到簡淳揚那裡繼續喝。

  「莫禮,小冰有沒有去找你?」

  「小冰……她嫁人了,不歸我管了。」他有些茫,聽不清,也不知道自己說些什麼。

  「小冰沒嫁人,她失蹤了!」

  「什麼?什麼時候失蹤的?」他頓時神奇地清醒過來。

  「我現在在小冰婚宴的活動中心,你說誇不誇張,新郎沒變,結果新娘竟然換成了別人,小冰的妹妹說她失蹤了。」

  「媽的——你告訴我地址,我現在過去。」莫禮揉揉佈滿血絲的眼睛,認真想抄下梁鏡璇說的地址。

  簡淳揚體貼地將電話接過來,寫下地址。

  「起來吧!我載你過去。」他撐起血液裡百分之八十都是酒精成分的莫禮。

  「快,用你最快的速度?」莫禮步伐走得不很穩,一隻手卻一直比向前方,彷彿這樣可以快點到達他想到達的目的地。

  「我最快的速度就是時速六十。」簡淳揚依舊不疾不徐。

  「呿……真的是……」莫禮知道自己現在根本沒辦法好好開車,只能認了。

  簡淳揚果真從頭到尾都維持六十上下的車速,就連壅塞的路段,他照樣能在車陣中俐落地變換車道,鑽來鑽去,毫不減速。

  莫禮被他高超的技術甩得都快吐了。「其實……現在急也沒有用,可以開慢點……嗚惡……」

  簡淳揚回給他一個溫和但不容置喙的笑容。

  「你才真的是披著天使的外衣,貨真價實的魔鬼……」莫禮一手緊抓著車門上的扶手,忍著不吐出來。

  車子一抵達會場,莫禮就急著下車,顛簸著步伐,尋找梁鏡璇,簡淳揚將車開到停車場。

  「莫禮,我在這——」梁鏡璇朝他招招手。

  「新郎在哪裡……」他看到了她,但沒停下來,筆直定進活動中心,抓到人就問:「新郎在哪裡?」

  「莫禮,你停一停,聽我說……」粱鏡璇想拉住他,他卻像頭蠻豐一直往前衝。

  最後,莫禮在活動中心舞台後方隔起的小房間裡,找到新郎跟坐在梳妝台前的新娘。

  他先扳過新娘的肩膀,挑起她的下巴看了看,確定不是韓映冰,然後,一回身,拳頭便揮向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新郎。

  「你想幹什麼……」新郎一閃身撞到牆邊。

  「說,為什麼不娶小冰?!」莫禮揪起新郎的夾領,「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傷害我的小冰,這個女人比小冰好?比小冰漂亮?比小冰溫柔體貼?你是眼睛瞎了還是智障?」

  「這位先生……你冷靜點聽我說……」新郎被他濃厚的酒氣醺到頭暈。

  「莫禮啊——你先別衝動——」梁鏡璇在一旁阻攔。

  周圍吵雜的尖叫、勸說的聲音完全無法傳達到莫禮的耳裡,他現在滿腦子塞的都是韓映冰現在有多難過,有多痛苦,不知躲在什麼角落獨自落淚的畫面。

  她還特地為了這段婚姻占卜,為什麼明明顯示應該會圓滿順利的,結果卻出現這意外的轉折?

  以為可以依靠終生的男人,最後卻娶了別的女人,任何女人都無法承受這種屈辱與打擊。

  這個男人不娶,他娶!韓映冰絕對不是沒人要,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最美好的女人,在他眼中,沒有人比得上她。

  不過,這畜牲,他要先宰了他——

  莫禮緊緊地握起準頭,高高舉起,正要往新郎的臉亡開扁時,簡淳揚及時趕到,架住他。

  「滾開——誰攔我,我就跟誰拚了。」莫禮紅了眼,只想替韓映冰出這口冤氣。

  但是,醉酒的他敵不過清醒的簡淳揚的力氣,兩手被牢牢的架住,而梁鏡璇一個巴掌就住他臉上甩去,

  莫禮愣住了。

  沸騰的血液瞬間冷卻下來。

  「莫禮,這是小冰的意思,是小冰同意取消婚約讓新郎娶別人的,你先別衝動,聽我說!」梁鏡璇趁他這一刻靜下來時,趕緊將從韓映冰妹妹那裡聽到的事實告訴他。

  「什麼……」

  「對不起……我是想取消婚禮,但是映冰堅持要我一切按計劃進行,迎娶我暗戀八年的女孩,還要我瞞著她的家人,說她會處理……」新郎推推滑落的眼鏡,並不責怪莫禮的魯莽。

  他想,這個男人就是韓映冰提到的那個最愛的男人,也是她願意取消婚禮的最主要原因吧!

  「什麼意思?說清楚。」莫禮放下手臂,搭著新郎的肩,搖晃他。

  「其實,我暗戀她八年了,始終沒有勇氣告訴她,」邱銘仁牽起新娘的手。「前天晚上,她來找我,我才知道原來她也一直喜歡我,所以……我帶著她去找映冰,想請求映冰的原諒……」

  「我對你跟你老婆的事沒興趣,說快點。」莫禮的霸道與無禮令所有人啼笑皆非。

  「映冰也說她對不起我,不能嫁給我,因為,她還愛著另—個男人,所以馬上就同意取消婚禮。」

  「然後呢?小冰去哪裡了?」莫禮愈來愈著急,恨不得立刻擁抱她。

  梁鏡璇看了簡淳揚一眼,表示受不了地搖搖頭,既然那麼緊張韓映冰,當初又為什麼要放手讓她嫁人?

  簡淳揚則回她一個繼續看好戲的眼神。

  「我不知道……你們問過她的朋友了嗎?」新郎其實一早知道韓映冰失蹤的事也很擔心,但是,毫無頭緒。

  「你給我認真想,用力地想,想破頭地想,那天晚上,她還有沒有說過什麼?」莫禮聽了又是心喜又是擔憂。

  這個女人,說什麼跟他在一起很痛苦,還信誓旦旦地告訴他,結婚後她會很幸福的,害得他也覺得自己根本沒有資格留住她,結果,她居然當起落跑新娘。

  現在,機會的輪盤又轉到他手上了,無論如何,這次他一定要把她綁在身邊,他受不了她不在的那種空虛感,幾箱的酒、幾十個人圍在身旁也填滿下了那個巨大的空洞。

  他會改,會調整那種太奢靡頹廢的生活方式,會正視自己內心恐懼的根源,他不該將韓映冰和母親那樣自私冷漠的身影重疊。

  「對了!」新郎這時突然記起一件事。「我們要離開的時候,映冰問過我一件事。」

  「什麼事?快說!」這時,不只莫禮心急,所有認識韓映冰的人全都異口同聲逼問。

  「她問,我們原本打算去度蜜月的機票她可不可以留著,我當然答應她了。」

  「你們要去哪裡度蜜月?」

  「希臘的聖托裡尼島,」

  「啊——」莫禮也想起來了,韓映冰曾告訴過他,這輩子一定要去那裡住上一陣子。

  「你們訂哪一問飯店?」莫禮又問新郎。

  「OIA  的  PERIVOLAS」

  「我知道了,算你這小子識貨,那間飯店不錯。」莫禮的氣消了,拍拍新郎的肩膀,—轉眼居然稱讚起對方,完全忘了前一刻還想宰了他。

  「好了,事情問清楚,你也該放開手了,這可是人家的大喜之日啊!你這個八竿子打不到的人,鬧什麼場。」梁鏡璇笑罵莫禮,也為韓映冰最後的決定感到欣喜。

  雖然她仍舊不大相信莫禮真能浪子回頭,但是,愛,才是牽絆兩人最重要的關鍵,是苦是喜,轟轟烈烈地愛過一場,也不枉此生。

  「既然都來了,就留下來讓我們請客吧!大家也算不打不相識了。」新郎好脾氣地說。

  莫禮一聽,大手突然貼住腹部。

  「怎麼了?」簡淳揚問。

  「連著兩天只顧喝酒,沒吃什麼東西,突然覺得餓了。」

  他這話出來,所有人都笑翻了,也就真的不客氣地留下來吃宴席。

  而韓家人聽見莫禮拍胸脯保證,會將韓映冰安全帶回來,一顆心也踏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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