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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洛蔓] 不是不愛[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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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9 09:23:5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遇上真愛時,一個女人的心可以淪陷得有多快?
王雲蘭在遇見鞠紹威,在聽見他溫柔地喚她的名字時,
她立刻知道了答案──原來要愛上一個男人根本不用一秒!
而一個女人愛上了男人可以變得多傻、多不計代價?
她也在跟他的相處中,知道自己竟然可以完全不設底限,
他不喜歡她表露出對他的心意,她就謹守身為下屬的份際,
對他的愛,她藏得很深;對他的關心,她非常節制;
跟他說話,她十分小心;跟他的距離,她守得剛剛好……
只要能跟他一起工作,就是她最大的願望,一切她不多想。
她守得好辛苦,沒想到他卻開始犯規,試探她對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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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9 09:24: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連鎖咖啡店的角落裡,坐著一位腹部微微隆起的少婦和一位留著過肩直髮的年輕女孩,兩人臉上均帶著喜悅,交談中不時發出輕笑。

  「學妹,你就把現在的工作辭了,來接我的工作吧!」韓雅琪遊說著王雲蘭,「你怎麼忍心看我挺著個大肚子,還跟著那個工作狂上司一天到晚東奔西跑?我真怕我兒子一出生就是個過動兒。」

  「我在這間公司都四年了,怎麼能說辭就辭,再說,你們那麼大的公司,我覺得我能力不足啊!」王雲蘭眼中含著淺淺的笑意。

  「你的能力我會不清楚嗎?你呀!只是欠栽培。而且,我聽說你們公司那個老闆娘防你防得像防狐狸精似的,也不看看她老公那副肥頭豬腦的樣子,你每天對著他們倆,吃得下飯嗎?」

  「這……」王雲蘭不便評論自己的老闆,只是為難地笑了笑。

  「我知道你因為家裡經濟的關係不想輕易換工作,什麼委屈都往肚子裡吞,我告訴你,我這個工作一個月的薪水抵得上你三個月,缺點就是沒什麼私人時間,如果你有心改善家裡的環境,就認真地考慮一下,累是累了點,但絕對可以學到更多東西。」

  韓雅琪是王雲蘭大學直系學姐,從第一眼見到這個純樸單純的學妹就很對眼,處處保護她,就像母雞保護小雞一樣,畢業後,兩人感情依舊深厚。

  王雲蘭想到待在家鄉,還在為人剝牡蠣賺取微薄薪水侍奉外婆的母親,有點猶豫了。

  「我考慮一下……」

  「那,給你三分鐘,好好想想。」韓雅琪啜口花茶,撫著肚子,一臉勝券在握的樣子。

  「哪有人就給三分鐘。」王雲蘭又好氣又好笑。

  她這個學姐,以前就是個大姐頭,出社會工作後倒愈來愈像個女強人,說起話來句句命中要害,讓人無從拒絕。

  王雲蘭沉吟了一會兒,其實,只要想起獨自扶養她們三姐妹長大的母親,她就覺得再苦的日子都可以忍受,再大的挑戰都願意嘗試。

  「可以給我一個月的時間辦理交接嗎?」

  「不行,就十五天。」韓雅琪堅決地說。

  「我猜,你兒子以後肯定是個小霸王。」王雲蘭沒轍,算是答應了。

  韓雅琪大笑。「那好,我就培養他成為一方霸主,然後,我穩坐太后老佛爺的位置。」

  「那到時候,可要請老佛爺多多關照關照。」王雲蘭調皮地打躬作揖。

  「沒問題,我吃什麼,包準有你一份,」韓雅琪朝肚子喊了聲。「兒子啊,聽見了沒?」

  王雲蘭心中感動,只是感謝的話對她們而言,顯得太生疏,她幫韓雅琪的杯子添滿花茶,兩人的相知相惜,盡在不言中。

  


  今天是王雲蘭第一天到「凱樂金控」上班的日子,從一樓櫃檯接待人員及守衛人員的素質,到來往戴著工作識別證的員工走路的速度,可以看出是一間管理嚴謹的公司,她在光潔明亮的大廳中等待韓雅琪下來帶她,緊張得胃直抽筋。

  不久,韓雅琪從電梯裡走出來,笑臉盈盈。

  「學姐,我真的行嗎?會不會做一天就被解雇了?」

  「你啊!就是對自己沒自信,我挑中的人能不行嗎?放心,做久了,再大的公司不也就是那麼一回事,熟能生巧,我對你有信心。」

  「那……我穿這樣可以嗎?」處在這棟氣派輝煌的大樓裡,王雲蘭覺得自己渾身不自在。

  韓雅琪仔細地將王雲蘭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她穿著黑色針織衫搭灰色窄裙,頂著從學生時代就一直沒變過的直髮,知道她為了給家裡寄更多錢,自己省吃儉用,連衣服、鞋子也捨不得買好一點的。

  「勉強可以。」韓雅琪有話直說。「等你領了第一個月的薪水,記得留點錢幫自己添套質感好一點的套裝,還有,髮型也去設計一下,我到時候帶你去。」

  「好……」王雲蘭點點頭,吸了口氣,隨她走入電梯。

  「記得,以後你要接觸的都是高階主管,要不就是有權有勢的財團大老闆,為自己添行頭是投資,不是花費,這個觀念你要改變一下。」

  「是……」

  韓雅琪見她緊張得絞著手指,笑著拍拍她的背。「也沒那麼可怕,還有我在呢!我現在就帶你去見你未來的上司,鞠副總。」

  「他這麼早就上班了?」以前她的老闆總是快十點才進公司。

  「他一直是第二個進公司的,第一個就是我,走在前頭幫他開門。」韓雅琪大笑,「這個頭香以後就交棒給你嘍!」

  電梯上十六樓,走出電梯,迎面襲來一陣檀木的暗香,走在大理石通道上,兩旁是由實木、玻璃隔出的會客室,裡頭擺著仿明代黃花梨木製成的木椅、木雕方桌,連空氣都滲著莊嚴肅穆。

  王雲蘭小心地踩著步伐,盡量不讓高跟鞋發出太大的聲響,幾步路走得辛苦萬分。

  韓雅琪走到一扇門前,敲兩下便直接打開門,將王雲蘭帶進去。

  「副總,您未來的秘書來了。」相較於王雲蘭的拘謹侷促,韓雅琪的聲音顯得輕鬆愉快。

  「王雲蘭是嗎?」鞠紹威的視線從公文中移開,看向她們。

  「是。」她回答,暗自舔舔發乾的唇瓣,但是,當她抬起頭,卻怔住了。

  眼前,坐在辦公桌後面的,是一個三十出頭,翩然俊雅,氣度沉穩的偉岸男子,身穿著整燙筆挺的鐵灰色毛料西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只有嘴角噙著的淺笑,柔和了他深邃內斂的眼眸。

  「難得,你幫我找個這麼年輕貌美的秘書,那我就不留你了。」鞠紹威玩笑地對韓雅琪說。

  「喂、喂,這什麼話,想當年我當你業務助理時,不也是年輕貌美,要不是跟了你,我哪會衰老得這麼快,幸好我嫁出去了,不然,我就賴你一輩子。」韓雅琪也嘴利地回話諷刺。

  聽著他們的對話,王雲蘭忍不住低頭抿嘴笑了。鞠紹威的話聽來並不輕佻,反而給人一種親和且關愛的感覺,她那一直吊在半空中的心,總算稍稍接近了地面。

  鞠紹威注意到王雲蘭因為一抹輕笑,整個緊張到平板的表情如一朵白蓮緩緩舒放開來。

  「幾歲了?」鞠紹威問。其實,王雲蘭的個人資料及她的性格、能力已經從韓雅琪那裡得知,他只是找些話題,和她多聊聊。

  「二十六歲。」她的回答很簡略,字數不多也不少。

  「你之前的公司『富野貿易』也是我們旗下租賃公司的客戶,你知道嗎?」

  「知道。」

  他將椅子稍稍往前挪動,兩手支在桌面,斂起嘴角上揚的幅度,問;「他們現在的營運狀況如何?」

  她沒有立刻回答,視線盯著腳下的地面,心臟又高高地提起,她暗吸了口氣,說;「抱歉,我已經離職,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鞠紹威眼底閃過對她人品的肯定,但不動聲色,接著又問;「如果雅琪跟你說了我什麼壞話,你會偷偷告訴我嗎?」

  「啊?」她為難地輕呼了聲,不知道他正逗著她玩。

  站在一旁的韓雅琪畢竟熟知她這個上司的伎倆,看著學妹困窘的模樣,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你想知道我會說你什麼壞話,我直接說給你聽,不過你得把行程空三天出來給我。」

  「哇,需要三天這麼多?」他故作驚訝地問。「我一直以為你對我很滿意。」

  「那表示我在你身邊學到陽奉陰違的真本事。」韓雅琪繼續吐槽他。

  「哈、哈!」他大笑,對這個一路陪他走來——過去是助理,現在是秘書的女人,還真有點捨不得。

  王雲蘭此時總算明白了他的玩笑話,將憋在胸口的那口氣,輕輕吐了出來。沒想到這麼大公司的副總,手中握著決定許多公司命運的權力,卻這麼頑皮。

  不過,不到十分鐘的相處,她的心已經悄悄偏向他了,他展現的個人魅力以及釋出的善意,讓兩人接觸的起點有個愉快的開始。

  他佔著優勢,可以命令她聽命,但他沒有。

  她感激學姐提供這個工作機會,欣賞即將共事的上司,現在的她充滿幹勁,未來頓時充滿了希望。

  「我很可怕?」他見她一直沒抬起頭。

  「一點也不會!副總人很好。」她快速地將視線從地面移向他,綻放笑容,她只是意外於他的年輕與英挺,一時生出了些一般女人見了這樣的男人都會出現的羞澀。

  鞠紹威打量她,注視著那仍散發著年輕氣息的單純眼眸,意有所指地說;「我只有一件事要叮嚀,就是我的部門嚴禁辦公室戀情,違者絕對開除,我不希望任何私人的情感影響工作,其餘的,讓雅琪告訴你,你要做好心理準備,跟著我,不是人過的生活。」

  「是。」她感到羞赧,一定是自己表現得太輕率,他才會這樣特別叮嚀。

  她在心中警惕自己,她的表現關係著學姐的推薦,關係著家人的生計,她要步步為營,不該樂而忘形。

  「就先這樣,後天晚上有個飯店開幕的酒會,你跟我一起去。」

  「是,副總,我先出去了。」王雲蘭傾身二十五度,離開辦公室。

  她和韓雅琪回到位在鞠紹威辦公室門外,由實木隔起半人高的ㄇ型辦公區。

  典雅的檀木長桌是她的辦公桌,角落擺著一盆蝴蝶蘭,整個十六樓經理級以上的辦公區透著一股尊貴與沉穩。

  「很帥吧!」韓雅琪讓王雲蘭坐在自己原本的皮椅裡,自己另外添了一張辦公椅。

  「嗯……沒想到那麼年輕,我還想著至少是四、五十歲的中年人。」王雲蘭含蓄地笑著。「而且,人很親切。」

  「很多第一次見到他的人都有這種反應。他父親就是這間金控公司的董事長,其它兄弟、堂兄弟、表兄弟也在旗下的子公司任重要職位,每個人都想拿下總經理的位置,以後你就會瞭解他們的競爭有多醜陋。」

  王雲蘭先是愣了愣,隨即想到,這就是豪門不為人知的內幕吧!就算不瞭解,也能從新聞、雜誌裡看見類似的報導。

  「不過……我要再次叮嚀你,」韓雅琪突然臉色一正。「不要太相信你眼睛看見的,也千萬千萬不要愛上他,一定要記住。」

  「不會的。」王雲蘭覺得學姐太過慮了,她一向是個安分的人,不會存有這種非分之想,但她還是好奇為什麼學姐要特別提出來。

  韓雅琪看出她眼中的疑問,索性將話說明白。「五個月前,我請婚假那段時間,有個秘書陪他出席宴會,可能是喝多了,居然當場勾引他,說要做他的女人,結果,隔天就被踢出公司。」

  「有這麼嚴重嗎?」王雲蘭不解。

  「他是個只看利益,沒血沒淚的男人,他對你好是因為你對他有利,他所做的每個決定,絕對有他背後長遠的利益考慮,不要美化他,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善良的人,他認為,如果他的秘書成天想著如何爬上他的床,那肯定沒心思工作。」

  王雲蘭顯然不願全然相信韓雅琪的這番話,她認為人性本善,有時是因為環境不得不然,他處在這樣競爭的世界裡,才會造成這樣硬冷的形象,但是,從剛才的接觸,王雲蘭認為鞠紹威至少是個和善的人。

  「我知道你不信,這就是他厲害的地方,我不是說他偽善,他只是太權謀了,我跟在他身邊六年,看過很多人的下場……」韓雅琪加重語氣。

  「學姐,你這麼說讓我感到害怕。」

  「別怕,只要你沒有背叛他的心,認真辦好他交代的事,就算無心犯下大錯他也能處理,而且,一定會善待你的,我只是多慮,先提醒你罷了。」

  韓雅琪說的話雖然不影響王雲蘭心中對鞠紹威的好感,但也讓她對這份工作更加謹慎小心,她是個平凡的女人,只知道認真工作,踏實地賺每一份該她的薪水,其餘的,她並不想涉入太多。

  「對了,副總他配了一輛車給私人秘書,我整理一不再交給你,以後你每天早上七點半要準時到他的住所接他,然後換他開車,而在開往公司的途中,你將一天的行程告訴他,還有報告他交辦事項處理的結果。」

  「嗯。」王雲蘭仔細在隨身筆記本上記下韓雅琪交代的每一件事,同時也牢牢地記在心中。

  突然,桌面上的電話響起,王雲蘭自然而然地拿起話筒。

  「副總辦公室,您好。」

  「雲蘭,你也好。」電話裡出現愉悅的男音。

  她腦子裡飛快地轉了一下,反應過來這是鞠紹威的聲音。

  「副總,有什麼事要交代嗎?」他的聲音渾厚低沉,給人一種穩重的感覺,但那愉悅的口吻表現得好像他喜歡你這個人,跟你說話是件愉快的事。

  而且,當她的名字從他口中說出,很親暱,莫名地令她心跳加快了一些,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名字念起來也可以這麼好聽。

  「中午我請你和雅琪吃飯,迎新兼送舊,喜歡哪一間餐廳的菜,你們兩個討論一下,先訂位。」

  「是,副總,謝謝你。」她掛上話筒,才覺手心冒汗,她沒辦法用像學姐那樣輕鬆的語氣和他對話,一知道是他,她的胸口就自動塞住了,呼吸不順。

  「怎麼了?」韓雅琪問。

  「副總說中午請我們吃飯,餐廳由我們決定。」

  「那好,我們就吃懷石料理。」

  「會不會……太花費了?」

  「擔心什麼?我們副總就會賺錢,連花錢的時間都沒有,做他的部屬最大的好處就是保證吃香喝辣的,不用替他省這點錢。」

  「嗯……」王雲蘭沒再說什麼,只是,不忍心這樣敲他竹槓。

  


  中午,鞠紹威開車,載兩位秘書來到她們指定的日式餐廳外,下車後,站在馬路邊,等待車陣過去。

  「孕婦走慢點。」他一手護著賴雅琪的肩,另一邊叮嚀著王雲蘭。「雲蘭,你也小心車。」

  王雲蘭見他這麼保護學姐,很感動,學姐即將離職,對他而言已經沒有可利用之處,但他依舊體貼,所以,她還是覺得學姐將他看得太壞了。

  進到餐廳,是個四人座位,鞠紹威要王雲蘭坐他對面。「我已經看這位孕婦看了六年了,總算可以換換新面孔。」

  「幸好,我也終於不必整天跟著你,我還怕影響胎教咧!」賴雅琪反諷。

  王雲蘭點了最低價的商業套餐,賴雅琪則鐵了心專挑高級海鮮。

  「真的一人吃、兩人補啊?」鞠紹威好笑地看她幾乎想把菜單全念出來。

  「你該不是心疼了吧?」

  「心疼?你不是常說我沒心沒肝,怎麼會疼?」

  王雲蘭聽他們兩人鬥嘴,忍不住一直笑,看得出來這六年裡,他們之間的革命情感有多深厚,她突然覺得好羨慕學姐……

  「雲蘭這點真好,光會笑,不吵,笑聲又好聽,人家都是怎麼形容女人的笑聲……喔!銀鈴般的笑聲,應該就是這樣。」鞠紹威一雙黝黑深邃的眼,笑看王雲蘭。

  「副總別取笑我了,我是嘴笨,所以只能笑。」兩抹淡彩飛上了她的頰邊,她低頭盯著眼前的醬油碟,掩飾自己心中的悸動。

  「喂,你意思是我很吵就對了?」賴雅琪故作不滿地說,一邊悄悄注意著王雲蘭,心中掛滿擔憂。

  她從王雲蘭的反應看見了六年前的自己,那樣純真善良,人家對你一點點好,釋出一點點善意,便要剖心剖肝地為他賣命。

  只是,隨著相處時間的增加,她愈來愈清楚鞠紹威那些收買人心的手段,在看過那麼多位高權重的大人物身邊的女人,為他出賣自己的男人,最後落得什麼都沒有的下場,她才終於瞭解自己也是一個被賣了還為人數鈔票的笨女人。

  但是,就算知道,她也離不開他,他沒有虧待她,就因為他對她的好讓她只能怨自己,為什麼愛上這樣一個冷酷的男人。

  幾年過去,她總算可以脫離他致命的吸引力,回歸到一個平凡女人的生活,她很慶幸,自己還有愛人的能力。

  但是,雲蘭……

  「學姐,我記得你愛喫茶碗蒸,我這份給你,要餵飽我的小侄子。」王雲蘭將她的茶碗蒸推到賴雅琪面前。

  「啊,我自己都忘了點。還記得我們以前冬天,半夜衝到山下的便利超商等店員蒸上一杯二十五元的茶碗蒸,那樣單純的日子,現在想起,才知道是最幸福的。」賴雅琪回味著那段學生時代。

  「那我也喜歡吃,怎麼辦?」鞠紹威問王雲蘭。

  「啊……」她看著那一碗茶碗蒸,為難地說;「可是,我已經先給學姐了。」

  「噗……」他一聲悶笑,轉頭對賴雅琪說;「你把這個這麼可愛的學妹給拉進公司,不怕那些老狐狸吃了她。」

  「有你在,我不擔心。」對子他保護部屬這點,賴雅琪佷放心。

  王雲蘭以為他在責怪學姐,推薦這麼一個菜鳥,不知變通,連忙低頭道歉。「對不起,我會改進的。」

  她今天是怎麼了,頻頻失態,還連累學姐,平常的她不是這樣的。

  王雲蘭懊惱地反省,她太在意鞠紹威那迷惑人的眼神與風采,這是工作,可不是聯誼活動,怎麼會如此扭捏作態……

  她該專注的是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熟悉所有工作,而不是她上司令人絕倒的魅力。

  「你別聽他胡扯,山珍海味他吃得還少嗎?哪會跟我搶這個茶碗蒸,逗你玩的。」賴雅琪笑笑說。

  王雲蘭望向仍噙著笑意的鞠紹威,這次,她沒再因他英挺的容貌而羞怯地低下頭,而是給他一個含蓄得宜的淺笑,然後繼續用餐。

  鞠紹威感覺到她這一剎那的轉變,開始認真地看待她。

  他不介意她的青澀,反倒擔心新來的秘書太過世故,這得讓他多耗費一段時間觀察、試探,才能確定適合交辦到什麼機密程度的工作。

  她或許經驗不足,卻是個感覺敏銳的女人,只要稍加磨練,會是個可以信任的貼身秘書,重點是,他看出了她對他的好感。

  要使一個男人忠誠必須給予八分的權力與金錢,而要一個女人死心塌地的忠於他,則只需讓她愛上他。

  他不會點破,也不會讓她有機會表露這份情感,壞了他訂下的規矩。

  他只需捏著風箏的線,要風箏飛高飛低,則完全操控於自己。

  王雲蘭細細地品味精緻美味的懷石料理,也不忘觀察鞠紹威對食物的偏好與厭惡,從現在起,她就是他的秘書,兩人之間只有上司與部屬的關係,沒有其它。

  而一位好的秘書,就該像一位賢內助,所有與上司有關的,無論多麼細微的事項都該關心,讓上司專注子大事,沒有後顧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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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9 09:25:0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上班第三天,晚上王雲蘭隨鞠紹威參加「洞爺飯店」的開幕酒會。

  她緊跟在他身邊,仔細聆聽他與賓客之間的談話。

  秘書室的電腦裡有一份韓雅琪累積六年,記載各政商要角的資料,包括照片、血親、姻親關係、各項嗜好;與公司往來密切的,甚至連配偶、情婦的詳細資料都列在表上。

  她在這三天裡,牢牢記住這些與工作息息相關的資訊,今晚便見到了幾位大人物。

  「餓了吧,自己到餐檯拿點東西吃。」鞠紹威雖然忙於交際,卻也沒忘了照顧地。

  「副總想吃點什麼嗎?我幫你拿。」她問。

  「我不用。」他輕啜了口端在手中的香檳。

  「嗯。」她應了聲,仍沒離開他身邊。

  他輕瞄了她一眼,沒說什麼,走向一位成功將傳統企業轉型為高科技產業的財團負責人。

  「高董事長,難得,很少見您出席這類的宴會。」他伸出雙手,握住一隻已泛著淺褐色老人斑點的手。

  「紹威啊……都長這麼大了。」高董事長慈眉善目,稱許地看著他。「當年我跟你祖父在麵攤高談闊論的時候,你父親才讀小學呢!」

  「家父至今還常常提起,他的第一隻電子錶就是高董事長送他的,到現在還保持完好,捨不得讓我碰一下。」

  「哈、哈……」老人爽朗大笑。「我記得、我記得,他拿到這個生日禮物的時候,比戴了一下,連表帶都捨不得掃上,就急忙用絨布包起來,整天揣在懷裡。」

  「家父時常教誨,要我們勤儉愛物,說這是小時候高董事長對他的叮嚀。」

  「對、對,現在的年輕人就是缺少這點觀念。」老人很高興自己說過的話,至今仍被牢記著。

  「這位是?」鞠紹威看向站在高董事長身邊的年輕女孩。

  「喔,我外孫女,唐愛薇。今天就是她吵著要我帶她來見識見識這間號稱全亞洲最高級的飯店,不然,我這把老骨頭,實在懶得再搞這些交際。」

  「爺爺……」唐愛薇揪著她爺爺寬大的唐裝衣袖,不悅地噘起嘴。

  「那高董事長今天可是失算了。」

  「怎麼說?」

  「您把這麼美麗的孫女帶出來,那明天起您豈不是要應付更多擠著登門拜訪的青年才俊。」

  「啊……」高董事長弄明白了他的意思,大笑。「你說得對,我真是失算,哈、哈、哈。」

  唐愛薇佯裝羞怯,偎到爺爺身後,眼睛卻大膽地盯著鞠紹威。

  他凝視著她,直到她因心跳加速,垂下視線,他才轉頭對高董事長說;「想要吃點什麼?我讓我秘書去拿。」

  「不了、不了,你們年輕人聊,我到一旁休息去。」

  高董事長離去後,鞠紹威臉上帶著淺笑,卻沒有急於與唐愛薇攀談的意思。

  唐愛薇亦仰著下巴,等他先開口,像要較勁誰對誰比較感興趣。

  笑容在他嘴角緩緩展開。「這在學校唸書?」他用一種親切的口吻,就好像哥哥與妹妹閒聊的感覺,無關男女,彷彿唐愛薇在他眼中並無女性魅力。

  唐愛薇露出不悅。

  他從侍者托盤中端起一杯香檳。「滿十八了嗎?可以喝酒了?」

  「再猜啊!」她將酒接過來,一口仰盡。

  他瞇起眼,仔細地打量,唐愛薇亦挺起腰肢,大方展露傲人的身段。

  「我可以靠近一點看嗎?」他問,同時腳步向前跨了一步。

  「怎麼樣?」他瞧得她心底小鹿亂撞。「靠這麼近,你肯定是個大近視眼。」

  「我如果是個大近視眼,那就得這麼近……」他又更靠近她。「才看得清楚你。」

  她掩嘴嬌笑著,很快,兩人之間的生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曖昧與挑情。

  就在兩人打情罵俏時,王雲蘭悄悄地離開他們,她端杯果汁走到牆邊,輕輕地吐了口氣。

  當鞠紹威的視線專注地看著唐愛薇時,她的胸口,突然感到隱隱的悶痛。

  她見識到鞠紹威高明的說話技巧,也看見他如何快速地征服一個原先還擺著高姿態的女人,她不知道他是因為商場上的需要而虛偽應酬,還是真的那麼快便喜歡上初次見面的唐愛薇。

  她更不知道自己希望是前者還是後者。

  若他只是應酬,那令她感到可怕,可怕他能夠表現得如此自然,讓人誤以為他真的被唐愛薇吸引,若是後者……

  她落寞地笑笑,若是後者,她不打算分析心情,這是一個不需要答案的問題。

  「這種宴會很無聊?」

  旁邊站著的一名男士突然說話,王雲蘭側過臉,才知道他這句話是對著自己說約。

  「一點也不,很熱鬧,餐點也很美味。」她謹慎地回應,因為認不出對方是誰,也可能是與這間飯店有關的人。

  「可是你的表情明明寫著無趣,而且一整晚,你什麼食物也沒碰。」吳孟孝笑著拆穿她的客套。

  吳孟孝是「龍銀金控」董事長最小的兒子,剛剛學成歸國就被大哥拉來參加宴會,尚未忘情研究所裡自在單純的生活,對這一張張虛假的面具有些反感,而整個會場裡穿著最不浮華的王雲蘭,很快便吸引他的目光。

  「可能是我的臉天生就缺少表情,讓你誤會了。」

  吳孟孝沒說什麼,大步一跨,走到餐檯旁,請人弄了份煙熏羊腿肉,然後折回來遞給王雲蘭。

  「吃點東西,肉類容易有飽足感。」

  「啊……謝謝,太麻煩你了。」

  「我叫吳孟孝,別問我頭銜,我什麼都不是,就王老五一個。」

  見他臉上頑皮的麥情,她忍不住笑了。

  「我叫王雲蘭。」她也就沒介紹自己職場上的身份。

  「你看,你的臉絕對不是天生缺少表情。」看著她,至少能讓他暫時脫離這裡的沉悶氛圍。

  她聽著他誠摯的話語,沒有客套,令初初接觸這上流社交圈的王雲蘭感到十分親切。

  吳孟孝雖穿著襯衫,但不打領帶,西裝外套披掛在肘上,一手插在褲袋裡,因為身材高瘦,顯得瀟灑隨興。

  「你也不喜歡這樣的場合?」這次換她問他。

  「嘿、嘿,招了吧?你用了『也』這個字,表示一開始我猜對了。」

  「啊?」她沒想到自己一句隨口的話,竟被他細心地抓到語病,只好承認,一第一次參加,還沒習慣。」

  「這種習慣,還是不要習慣的好。」他意有所指地說。

  「沒錯。」她領略了他話中的意思,心有慼慼焉。

  從小在漁村長大,九歲父親過世後,母親獨自扶養她和兩個姐姐以及日漸年邁的外婆,兩個姐姐早早嫁了人,婚後的生活也只能勉強鋤口。

  她自小聰明,全村就她一個人半工半讀念到大學畢業。留在台北,為的不是這裡的時髦流行,而是希望多賺點錢讓母親和外婆過輕鬆一點的日子,她只能小心謹慎地保住工作,實在不能也不該適應這樣浮華的世界。

  「今天陪你……」

  他還想多知道一些王雲蘭的事,但她見到唐愛薇回到高董事長身邊,連忙向吳孟孝道歉。

  「對不起,我還有工作,先失陪了。」

  他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一直到她走到鞠紹威身邊。

  王雲蘭……他,記住她了。




  宴會接近尾聲,鞠紹威帶著王雲蘭離開會場。

  「副總,你喝了些酒,要不要我來開車?」停車場裡,王雲蘭問道。

  「那點酒不算什麼。我一向自己開車,將自己的生命安全交到別人手上,風險太大。」

  「我知道了。」聽了他的話,她不禁要感歎,愈是位高權重的人,愈是無法輕易信任他人,這樣的人生,很孤單吧!

  坐進車裡,她從皮包裡拿出一本自己用廢紙裁切釘成的memo紙,振筆寫下宴會裡觀察到的注意事項,準備明天key進電腦裡。

  她寫完一頁就翻過去,接著寫,一頁又一頁,鞠紹威駕著車,好奇她都寫些什麼東西。

  「寫什麼呢?」

  「紀錄一些提醒自己的事情。」她回答。

  「比如?」

  「嗯……」她翻到第一張,一條一條念著;「玖億建設,王總胃潰瘍,戒酒、戒煙中;光輝光纖陳董事長,下月初五母親八十大壽,提醒總經理送賀禮;隆豐集團陸經理習慣用左手;冠群科技李總裁只抽『科希巴·哈瓦那』雪茄……」

  鞠紹威聽著她輕柔的聲音念出這些資料,很是訝異,有些甚至是連他都沒注意過的事。

  「為什麼特別記住陸經理用左手這件事?」他問。

  「隆豐集團現在正與公司合作一個開發案,而陸經理是代表人,我想,若是他來拜訪您,上茶的時候要記得將杯耳朝左邊。」

  「嗯,繼續念。」他聽得很有意思,也發現她觀察人微,甚至聰明伶俐,最不可思議的是,短短三天,她居然將雅琪給她的資料背熟了,不然,她不可能將那些公司名字與人名、長相兜起來。

  看來,雅琪幫他找了一個寶來。

  「高董事長的外孫女叫唐愛薇,不過,我不知道高董事長是哪間公司……」提到唐愛薇,她的心又微微刺痛。

  「祥團科技,慈祥的祥,團結的團,還有,愛薇生日八月十六,你也記一下,事先提醒我。」

  「是……」她照實記下,想著先前問自己的那個問題,現在已經有了答案。

  在她單純的想法中,一個男人會記下一個女人的生日,表示他真的喜歡她,不是應酬……

  「還有嗎?」他又問。

  「有。」她收起一剎那的失神,繼續念;「副總宴會中只喝酒不吃東西,以後赴宴之前要先準備些食物讓他墊墊肚子。」

  「哈,你連這個也記。」他大笑,感動地揉揉她的直髮。「果然你比雅琪貼心多了,她到宴會就只顧著自己吃。」

  她的長髮在他大手的觸摸下,柔韌地一蕩一蕩,輕輕畫著她細嫩的臉龐,刮起一陣紅潮。

  即使認分地知道自己在他眼中只是一個秘書,她還是因他這些不經意的體貼動作,不由自主地讓心愈來愈靠向他。

  「對了,你一直待在我身邊,根本沒機會用餐,想吃什麼,我帶你去。」

  「不用了,我家裡冰箱還有些飯菜,回去熱一熱就行了,副總累了一天,應該早點休息。」

  氣氛頓時因王雲蘭的話凝結了起來。

  暗黑的街道,寧靜的車廂裡,他看著她纖弱的身板,想起賴雅琪給他的那份資料——澎湖漁村、九歲喪父、家裡沒有男人,半工半讀念完大學,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薪資與工作量不成比例,老闆娘尖酸刻薄,她卻待了四年,直到進入「凱樂金控」。

  明明可以在宴會裡享用五星級大廚的精湛手藝,卻為了搜集更多資料而忍著飢餓,回家吃隔夜菜……

  此時,他的胸中充塞著一股陌生的情愫,他心疼她對自己的苛刻,想要叫她對自己好一點,他甚至荒謬地認為,將她養得豐潤些,是自己的責任……

  「呿……」他在漆黑中反駁了自己無聊的惻隱之心,善待部屬是他一貫的作風,無論是誰,他都會一視同仁。

  「副總……還要繼續念嗎?」

  他似不耐煩地悶哼一聲,而這一聲,刺傷了王雲蘭敏感纖細的情感。

  還以為自己說了那些與工作無關的生活瑣事令他不耐,以為自己因體貼而拒絕了他的好意令他反感。

  她咬了咬下唇,繼續將筆記念完。

  因為太在意他,不自覺將他細微的反應放大,加上她原本就缺乏自信,鞠紹威的一冷一熱令她如坐針氈,只有拚命告誡自己,要更認真、更小心謹慎,不要放入太多私人的情感。

  他手握方向盤,不發一語,但她接著報告的事情卻一件也沒傳入他的耳裡,他只覺這個秋天,怎麼如此燥熱……




  鞠紹威配給王雲蘭一輛新車,而原本賴雅琪使用的那輛車便直接送給她,犒賞她多年的辛勞;另外,他為王雲蘭準備一台薄型筆記型電腦、新型3G手機,安排她參加產、官、學講座、接受職業相關的課程訓練。

  她的生活一下子變得充實、豐富,每天都有新的挑戰。

  因為擔任鞠紹威的秘書,她接觸許多政商名流,開始熟悉所謂「上流社會」的交際應酬模式,漸漸膽子大了,行事穩了,應對也愈來愈流暢。

  中午,王雲蘭陪鞠紹威與一位至今仍握有龐大政治資源的前市議會議長吃飯,飯局結束後,她在車上鼓起勇氣對鞠紹威說;「副總,後天晚上你沒有安排任何行程。」

  「後天晚上?」鞠紹威很自然地拿出PDA察看行事歷。「真的沒有,讓我看看……」

  他點選前兩個月的行事歷,想著哪些人已經隔一段時日未拜訪。

  人際往來,在尚未發生利益關係前就得時時維繫,建立良好的互動,若因有求於人才開始打點關係,那需要付出的代價更大,而且事倍功半。

  「副總,我……」她心跳很快,又拚命安撫自己,這只是禮貌性的回饋。

  「你說,我在聽。」他快速瞄了她一眼,視線又回到行事歷。

  「我想請副總吃飯。」

  「喔?」他收起PDA,笑著說;「你是我的秘書,要吃飯,也應該是我請你才對呀!」

  「不,我、我一直想請副總吃飯,想謝謝副總對我的栽培與教導,但是,您的行程一直很滿……」

  「好啊!」

  「真的?」她沒想到他這麼乾脆就答應了。

  「雲蘭想請我吃飯,就算要推了總統的飯局,我也會去。」他玩笑地說。

  「副總真會說話。」她微笑,覺得耳根發燙。

  「我們是工作夥伴,最親密的戰友,凡事我當然會以你為優先考慮。」

  他的話是如此誠摯,王雲蘭只覺滿心感動,沒想到他是這麼地重視她。

  「我還想請副總看電影。」她略微害羞,說完便低下頭。

  鞠紹威看著她,沉吟片刻,突然不知道該不該答應。

  因為她在公事上表現得體大方,有時,他會忘了,在感情上,她其實還是個太單純的女孩,要是她將他的體貼善意曲解了,產生了超過職責該有的「關心」,會不會因此影響他的工作?

  比如說,為了達到某些目的,他必須和某些女人保持曖昧的關係,而她從中攪局,或是對他的生活幹涉愈來愈多,又或者心思全花在取悅他,而忘了正事……

  她見他久久沒有回答,拾起頭來,看見他眼中的猶豫與打量,驚覺自己說了令人誤解的話。

  「副總,是因為最近有一部喜劇,聽說很好看,我想你平常工作壓力那麼大,有時間的話,可以放鬆一下。」她連忙解釋。

  「呵,」他用笑容化解剛才打量的眼神,「我以為,你想倒追我,還把我們男人追求女人的招數偷了去。」

  「不、不是……我完全不是這個意思。」她聽出了他這句話的警告意味;心涼了一半。

  「逗你的,你的個性還是這麼容易認真。」他揉揉她的頭髮。「就先約吃飯吧!吃完飯陪我到高爾夫球練習場練練揮桿。」

  「好。」她擠出笑容,壓下心中的沮喪。

  他會不會因此討厭她了?會不會以為她是個不知輕重的女人?會不會不再信任她?

  都是自己不好,怎麼忘了當初進公司時對自己的承諾——只想著把工作做好,不涉入太多私人情感。

  她一時樂而忘形,忘了他與她是不同世界的人,她怎麼會以為他願意跟她去看電影呢?

  即使她真的只是用希望他放鬆一下,那樣單純的想法。

  王雲蘭是個容易自責的人,這樣低落的心情,一直延續到她請他吃飯的那個晚上。

  王雲蘭帶鞠紹威來到公館附近一間越南餐廳,乾淨溫馨,人聲鼎沸。

  「生意真不錯。」鞠紹威在她耳邊輕聲說;「原來這麼多人喜歡越南菜?我剛才偷瞧了幾桌客人,每個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嗯,這裡的越南菜很地道,是我聽這裡的客人說的,他們的牛肉河粉真的很好吃,我每個月領薪水那天,一定會來吃一碗。」見他喜歡這裡,一連幾天沮喪的心情總算恢復了些。

  「那今天的菜就讓你這個識途老馬點嘍!」

  「其實……我也只吃過幾樣。」她不好意思地說。因為經濟的關係,她偶爾小小地犒賞自己,不過,也只需這麼點小小的享受,就能給她很大的滿足。

  菜一道一道上來,她緊張地偷瞄他品嚐後的表情,只要他豎起拇指,她就彷彿得到了冠軍獎盃那麼開心,胃口也跟著大開。

  其實,鞠紹威對吃並不那麼感興趣,應該說他的腦子裡無時無刻不運轉著跟工作有關的事情,失去了品嚐美食的興致,只是,他喜歡看見她的笑容,知道自己一點點的鼓勵就能令單純的她感動。

  她是如此謹慎小心地做好他交代的每件事,無論忙到多晚,都不曾聽見她喊累,也不見疲態。

  他實在不該用太多複雜的心思去猜疑她的動機,這對她來說,並不公平。

  「吃完飯,我們去看電影吧!」

  「咦?不是要去練習高爾夫球?」她張大眼睛,不解地問。

  「其實……」他湊過去,小聲地說;「我長這麼大,沒進過電影院,怕被你取笑。」

  「啊?」她不敢相信。

  「不准笑喔……」他佯怒,警告她。

  「嗯。」她緊抿著嘴,卻藏不住心中的雀悅。

  鞠紹威看著她瞬間綻放光彩的臉龐,不知不覺,唇角也浮上一抹笑容。

  希望她這樣單純美好的心靈,不要因為他而蒙上了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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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9 09:25:4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一年時間過去,王雲蘭從工作中獲得成就感,從鞠紹威眼中得到肯定。她的肌膚日益透出明亮光澤,她的身形漸顯窈窕美好,她的言談之間不再存有不確定的語氣,在鞠紹威的調教下,漸漸地從一個單純、害羞的鄉下女孩轉變為沉穩、幹練、自信的現代女性。

  愈來愈多人記住了鞠紹威身邊——那個應對得宜而又謙遜細心的美麗秘書。

  鞠紹威有王雲蘭在背後默默打點一切,承辦的案子成功率百分百,甚至超出公司預定的獲利,在公司內部的聲望如日中天,許多人紛紛傳言,他是接任總經理位置的不二人選。

  今天是「凱樂金控」正式入主「國際鼎盛通訊」的大日子,晚上慶功宴的主角便是此次併購案的最大功臣——鞠紹威。

  旗下子公司的重要幹部全出席宴會,難得的,鞠家龐大的家族體系也幾乎全到齊了。

  鞠紹威穿著精湛剪裁,質感極致的深灰色西裝,英氣煥發,即使在這人才齊聚的宴會廳裡,他依舊卓然出眾,風采奪目。

  鞠紹威態度謙虛地接受各方恭賀,當然,還要應付家族裡同輩兄弟一些口服心不服的明嘲暗諷。

  這一晚,王雲蘭終於見識到了豪門內,名為親人,實則小人的醜陋臉孔。

  鞠紹威的努力與付出,跟在他身邊的她最清楚,絕對不像他們口中所說——「董事長總是將最好的差事交給你。」

  「嘖、嘖、嘖……王秘書,告訴我,你這細嫩的小手都怎麼保養的?」

  王雲蘭的手被握進一隻肥厚的大手中,而這個男人是鞠紹威的姐夫。

  她正飛快想著要如何甩掉這個從她一進門就直在她身邊打轉的男人,而又不能失了鞠紹威的顏面,不能弄砸這個慶功宴。

  「姐夫,你今天不給我面子,喝得不夠。」一旁的鞠紹威大手往王雲蘭腰間一攬,略施了點力將她拉近自己。

  「怎麼會!我已經喝了不少……」男人難看地打了個酒嗝。

  「欽,沒醉就是不夠,你看,你都還找得到王秘書那細嫩的小手,表示你還沒醉嘛!再多喝點。」鞠紹威話說得熱絡,目光卻是冷的。

  他這個姐夫,資質平庸,牢騷倒不少,靠著強悍的大姐為他爭到了一個銀行經理的位置,還經常抱怨鞠家人排擠他,不給他機會,老婆又成天逼迫他,索性吃喝嫖賭樣樣來。

  要不是家族形象太重要,他早就被踹出家門,還容得了他在這裡借酒裝瘋?

  「好、好,那我們再喝,這瓊漿玉液……我最愛了。」

  王雲蘭挨著鞠紹威結實挺拔的身體,大氣不敢喘一個,他掌心的熱度透過那薄薄的絲質禮服,竄進了她的心窩,她心跳聲鼓噪,大得令她聽不見其它的聲音,她只聞見他身上的古龍水味,只看得見他堅毅的下顎隱隱浮現的一條青筋。

  他動怒了?!

  起了保護她而動怒了?

  她為這想法感到一陣驚慌,她不該做這樣的臆測,這沒憑沒據,胡亂編派的情節豈不是要害得自己墜落更深的海底。

  這一年來,她已經夠難熬了,整天整夜地待在他身邊,卻不能讓自己增加一絲一毫對他的好感,不能表露真實情感,甚至不能讓視線停留在他臉上超過三秒,就怕不經意間流露任何不該有的情感。

  現在,她卻因他一個動作而芳心大亂,甚至那辛苦隱藏的愛意就急著想冒出頭了。

  她無法克制地望著他俊逸的側臉,心一下一下地抽痛著。

  突然,另一股熱氣靠向她,她警覺地轉頭,發現那個男人又厚顏無恥地偎過來,他竟聽不懂鞠紹威話裡的警告意味?

  「紹威,你這個秘書這麼能幹,是不是也讓她來幫幫我,我那間分行的業績就是不見起色……」他邊說邊用色迷迷的眼神打量王雲蘭的前胸,毫不掩飾。

  她感到噁心,下意識的抓緊鞠紹威的袖口,臉上仍掛著僵掉的笑容。

  他轉了個角度,護在她前面,傾身在她耳邊說;「到化妝室去補個妝。」

  他讓她暫時離開現場,以免發生衝突時,大姐既不敢得罪他,更不可能將錯怪罪她丈夫,最後只有拉王雲蘭出氣。

  「別、別生氣,今天是你的慶功宴……」她不曾見過他這樣隱含著怒氣的姿態,他的大手握得她的腰微微發疼。

  瞬間,鞠紹威的眼神軟化了,他瞧著這個受了委屈還不忘顧全大局的女人,是怎樣的意志力支撐著她,讓她跟著自己過這樣幾乎沒有私人時間的生活,卻一句抱怨也沒有?

  「沒事……」他的唇抵著她的耳骨,熱氣噴散在她敏感的位置,令她發軟。「等等到大廳外頭等我,我們溜出去。」

  「啊?」溜出去?她懷疑自己聽錯了。

  「快去。」他將放在她腰間的手輕輕一推,然後轉身,準備收拾眼前那個醉到忘了自己有幾兩重的男人。

  王雲蘭快步走到化妝室,她的手搗住發燙的雙耳,心跳如擂鼓。

  望著鏡中嫣紅的臉蛋,含水的眼眸,她知道自己沒救了。

  她的心魂,早在一年前見到鞠紹威的第一眼,就被他收服了……




  王雲蘭在化妝室待了十分鐘才冷靜下來,她沿著牆邊走向宴會廳大門,一邊觀察著裡頭的人,一邊悄悄開啟門縫,倒退著閃身出去。

  小聲地關起大門,她快速轉身,眼前燈光忽然暗下,她一眨眼便撞上了一堵厚實的牆。

  鞠紹威扶住她往後傾的身體,笑著說;「看來,你不大適合做壞事。」

  「副總……對不起。」王雲蘭看清撞到的人,連忙穩住步伐,同時安頓那顆又鼓動起來的心,不著痕跡地移到離他一步之遙的距離。

  他早已等在門外,就看著她這一連串躡手躡腳,慌張的模樣,無端地想起第一次見到她,她張著純真的大眼,綻放微笑的表情,還有那急急道歉卻不知錯在哪裡的可愛反應。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變成一個行事內斂、思慮成熟的女人。在他面前,她永遠維持著不冷不熱的嚴謹態度;笑,只是微微彎起唇角,關心的話聽來也帶著幾分刻意顯露的生疏。

  他見過她與其它人談天時輕鬆的表情,甚至露齒大笑;唯獨對他,如此地謹慎,是因為他的身份嗎?

  他不認為自己是個可怕、不能言笑的上司。

  「副總要回家休息嗎?」她被他盯得十分不安,唯恐自己臉上流露出什麼不該出現的表情,他是如何的敏銳精明,她總要辛苦地避開他的目光。

  「陪我到陽明山看夜景。」

  「是……」她跟著他的腳步,坐進侍者為他開來的車,突然不知說些什麼。

  車內便任由沉默無盡地蔓延。

  不是無話可說,而是她太習慣兩人之間只有公事沒有私事,她也總是回話多於問話。

  他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笑的時候未必因為開心,板起臉孔也未必是不快,更多的時候只是為營造出一種氛圍,以利事情的進展。

  她清楚他的生活作息,清楚他的飲食習慣,甚至他從不對她隱諱各個計劃背後所用的心機與手段,但是,她仍覺自己不夠瞭解他。

  就像此時,他離開為他舉辦的慶功宴,應該為自己的勝利感到驕傲的時候,他卻突然想到陽明山看夜景。

  雖然渴望知道更多屬於他的事,但是,她真正想瞭解的,是他隱藏在深處的內心世界。

  她想知道,此時的他,快樂嗎?

  「你到公司一年了吧!」

  「嗯。」

  「這一年來,辛苦你了,我的成功絕對是因為背後有你支撐著。」

  「副總……別這麼說,是我在您身邊學會了待人處事的道理。」她覺得他今天似乎特別的「感性」。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們說的話嗎?」

  「記得……」她不安地回想!他說,嚴禁辦公室戀情……

  「我要你有心理準備,跟著我,不是人過的生活,老實說,你是不是經常有這種感覺?」

  「啊?」她愣了一下,同時也鬆了一口氣。「不會,我覺得日子很充實,我喜歡現在的生活。」

  「覺得我是個怎樣的上司?」

  「幽默風趣、有魄力、能力絕佳、企圖心強、善待下屬、公平公正……」

  聽著她一連串吹捧的話,他忍不住笑了。「怎麼聽來像教科書上的標準答案,就沒有一些缺點?」

  「至少我看來是沒有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幽幽地開口問;「你喜歡我?」

  王雲蘭沒想到他會無預警地問這麼私人的問題,一時忘了呼吸,隔了三秒,才用平穩的語氣回答;「欣賞,你是一個受部屬愛戴,受眾人喜愛的好主管。」

  「只是欣賞?我身上沒有一點吸引你,屬於男性的魅力?」他挑起一邊眉毛,促狹的問,似平並不滿意她一這公式化的回答。

  明知這又是他一貫的玩笑,寧靜的車廂裡,她還是感覺到心臟不規則的跳動。不過,他會這樣問她,表示他沒看出她對他的情感,否則他會避開這種敏感話題,不讓她有表白的機會。

  這點既讓她安心,也讓她感到悲哀,她的愛情,才剛出世,便早早夭折了。

  「在想怎麼說才不會傷我的心嗎?」

  她淡淡一笑。「副總,你明知道自己是女性殺手級的人物,還需要問我嗎?」

  「呵,可能是說多了虛偽應酬的話,有時不免也懷疑別人對我說的話又有幾分真心,」他半開玩笑地說。「不過,如果是你說的,我就信。」

  王雲蘭經常為了他這種信手捻來的話而感動不已,她對他當然是百分百的真心,只是,面對這樣一個捉摸不定的男人,反而要將那份真心小心藏起。

  「是,你絕對是女性殺手,上自八十歲,下至八歲,無一倖免。」

  當她這些帶點玩笑、佯裝嘲諷的話脫口而出時,突然記起雅琪學姐,當初她就是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

  難道,學姐她也曾經……?!

  「不行、不行,你這樣拐著彎說話,不夠真誠。」他今天像吃錯藥一樣,對這個不重要的話題緊追不放。

  她驟然扭頭看他。

  他直視著往陽明山上去的路,嘴角沒有一絲笑意,她幾乎要以為剛才他那些輕鬆玩笑的對話,全是她憑空想像。

  他在試探她?

  試探她是不是違反了進公司時的承諾,試探她是不是對他日久生情,擔心她對他產生了愛意而影響了工作?

  這一年來,她親眼所見他對女人心理的瞭若指掌,再怎麼高傲難纏的女人,也得臣服於他腳下,她怎麼會以為他看不出來自己那些小小心事?

  她感到心驚,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說這些話,是在暗示什麼嗎?

  「怎麼了?」察覺她的注視,他側過臉看她,一瞬問,笑容掛上唇邊。

  「沒什麼,我只是好奇副總今天怎麼會對這個問題這麼感興趣。」她搖搖頭,將問題丟回給他。

  他可以試探,但是,她絕對不會承認。

  一旦承認,就表示她「出局」了,她無法想像見不到他的日子,有多難熬,無論如何,她都不想離開他……

  「喔……就找些話題閒聊,不要想太多。今天,我們不談公事,其餘的,說什麼都好。」他真的,只是想聊些與公事無關的瑣事。

  不曉得為什麼,這次併購案大功告成,接任總經理的位置已經指日可待,他卻沒有預期中的喜悅。

  或許是因為階段性的目標已經達成,一個最困難的任務已經結束,從明天起,又要接受更高難度的挑戰,他突然想給自己一個喘息的時間,哪怕只有幾個小時也好。

  從小,被父親視為企業接班人,接受種種養成訓練,沒有童年、沒有青春期。有時,他覺得自己像條額前吊著一根骨頭的狗,不停地追逐,不知何時才能達到最終目的,飽餐一頓。

  一路走水小,突破一個個關卡,成功的喜悅沖淡了所有疲憊。他不曾有還像現在這樣的情緒!渴望聽見一句家常的問候。

  比如,昨晚有沒有睡飽,想吃點什麼?累不累?

  只要能給他一點真心,他就能感到些許安慰。

  其實,這些話也不是沒聽過,甚至聽得有些膩了,只是,他總是當作客套、虛應。

  可能,他真正懷念的,是第一次陪他出席晚宴,宴會結束後,認真地在便條紙上寫下「副總宴會中只喝酒不吃東西,以後赴宴之前要先準備些食物讓他墊墊肚子」的王雲蘭吧!

  他一直記得當時聽見她照實地念著備忘錄,心中所受到的震撼,一種被照顧的溫暖。

  而她也的確是個無可挑剔的完美秘書,不必他提醒,在他想到之前,她早已將他可能會需要用到的資料全準備齊全。

  他的確不該問那些無聊的問題。

  打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她喜歡他,甚至愛他,否則,她不會這麼無怨無悔地,默默照顧他的一切,不求回報。

  他收回自己莫名其妙的傷感,他該感到滿足,雖然覺得她傻,但是,他不就是需要這麼傻的女人,才能無後顧之憂地朝成功之路邁進嗎?

  車子駛上仰德大道,停在白雲山莊停車場。

  「我幫你開車門。」鞠紹威說。

  王雲蘭的手正伸往門把,聽見他的話,縮了回來。

  今天的他,真的很不一樣,這些不一樣,讓她憂心忡忡,似乎有什麼事情就要發生。

  他繞過車頭,打開車門,將手伸向她。「既然今天不談公事,那我就是你的男伴,該表現一下紳士風度。」

  她將手遞向他,在兩個掌心碰觸的那一剎那,她幾乎忍不住想握起拳頭。她打從心底,努力地抗拒著他給的一切溫柔,寧可他一切公事公辦,這樣會讓她的日子好過一些。

  他輕輕一握,將她柔軟無骨的小手完全包覆,不可思議,就這樣小小的一雙手,居然能夠處理那麼多繁瑣的事情。

  察覺她的手輕顫著,以為她冷,他自然地環上她的肩,走進三樓餐廳。

  短短的距離,她卻備感艱辛。

  他一直都是個體貼的上司、體貼的男人,而這些體貼的舉動就像與生俱來的本能一樣,不分老少、不分美醜,就這樣擄獲女人心。

  她落寞地想,這不代表什麼,貪心,最後往往會落得一無所有的下場,她不該生出太多聯想。

  在餐廳入口等待侍者帶位時,王雲蘭遇見了一個不熟的熟人。

  「雲蘭,好巧!居然能在這裡遇見你。」說話的是「龍銀金控」管理處處長吳孟孝。

  吳孟孝進入「龍銀金控」一年,漸漸嶄露頭角,兩人在宴會場合碰過幾次面,但總沒能說上話,頂多是點頭,打個招呼。

  「吳處長,您好,來這裡用餐嗎?」

  「……你忘了我們之間交換過的秘密?」

  「秘密?」她不懂。

  「不是約好不說頭銜的嗎?你記性變差了。」他佯裝不悅地說。

  她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閒聊時說的話,笑了,他說話的口吻依舊讓人感到誠摯、親切,她立刻改口叫;「吳先生。」

  「這好,笑容沒忘。」他朝她眨眨眼。「我倒是希望你直接喊我孟孝。」

  「啊……這不好吧……」

  站在一旁的鞠紹威聽著他們熟絡的交談,突然很不是滋味。

  換作平常,他一定會客氣地交換名片,客套兩句,此時卻不發一語,隨著侍者走向他們的位置。

  「呃……吳先生,抱歉,我們改日再聊。」她見鞠紹威走開,急忙想跟上。

  「改天是哪天?」吳孟孝抓緊機會。「我可以打電話跟你約時間嗎?」

  「喔……好,再見。」她顧不了兩頭,只好匆匆應允。

  吳孟孝眷戀的看著她的背影,這一年來,她越來越美,難得的是,她並沒有在紙醉金迷中迷失了自己。

  「你認識鞠紹威的秘書?」吳孟孝的大哥從櫃檯結完帳走過來。

  「見過幾次。」他的視線仍追著王雲蘭。

  「喜歡她?」

  「可能。」他微微一笑。

  「去把她追到手。」

  「咦?幹麼你比我還急?」吳孟孝笑問。

  「鞠紹威這個秘書有兩把刷子,你能把她弄到手,對我們瞭解『凱樂金控』有很大幫助,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吳孟孝皺了下眉頭。「我可不想出賣我的愛情,別把老爸那一套用到我身上。」

  「我只是要你放手去追,反正你喜歡她,這是一石二鳥的事,就看你用什麼角度去想。」

  吳孟孝雖然不喜歡大哥那種說法,但是,他也覺得,既然心動,那就該開始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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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那個人是誰?」坐到觀景落地窗邊的位置上,鞠紹威問,他沒有察覺自己語氣中含著太多佔有欲的成分。

  「『龍銀金控』的管理處處長吳孟孝。」

  「吳孟孝……」鞠紹威較少與企業中階主管來往,沒聽過這個名字,倒是想起另一個人。「他跟『龍銀金控』總經理吳孟祥是什麼關係?」

  「吳總經理是他大哥。」

  「怎麼認識的?」他又問。突然之間,升起一股危機意識。

  他不擔心王雲蘭會背叛他,而是擔心那個吳孟祥打什麼鬼主意,同行競爭,對手會使什麼手段,他一清二楚。

  「一年前『洞爺飯店』開幕酒會遇見的,只聊幾句,不熟。」

  「然後,他就開始追你了?」

  「沒有,當然沒有,這是我和他第二次說話。」

  鞠紹威將視線調往窗外的台北市夜景,他可以從吳孟孝熾熱的眼神以及說話的口吻感覺出他對王雲蘭的好感。

  而這件事帶給他不小的衝擊。

  雖然,他幾乎可以肯定現在她愛他,但是,幾年後呢?

  當一個女人終於發現投注在他身上的愛根本得不到回應,她會冷卻,會心死,會選擇一個能愛她、能給她幸福的男人——就像賴雅琪一樣。

  王雲蘭是個美麗的女子,而且是個優秀的職場女性,她溫婉、樸質的性格不同於一些見多識廣便開始顯得驕縱狂妄的女人。

  她當然會吸引男人的追求,她當然有一天會結婚生子,會離開他。

  只是,賴雅琪的離開,讓他惋惜失去一位好幫手,但是,一想到王雲蘭也可能離開他……

  他的胸口彷彿挨了一記悶棍,痛得讓他吐不出話來。

  他又轉頭看向她,一股無以名狀的情緒翻湧上來。

  這一年來,他太習慣她的存在,她總是默默地跟在他身邊,只要他一揚手、一個眼神,她立刻能理解他需要什麼。

  無論何時,一轉身,就能尋到她的身影,彷彿她的存在,只因他存在,在她面前,他沒有掩飾、沒有心機。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成了他唯一信任的人。

  「你喜歡他?」他問,語氣中帶點苦澀,原來,不知不覺中,他已對她投注了太多真情。

  「不是他……」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他頓失光彩的眼眸,令她不捨,忽略了自己說了什麼。

  「不是他?是誰?」

  王雲蘭這才發現口誤,她想解釋,卻迷失在他凝視的黑眸中。

  「你有喜歡的人了?我認識嗎?」這個問題像針一樣刺著他自己,他居然遲鈍地沒察覺自己的感情。

  就是你——

  王雲蘭在心中悲傷地喊著,眼眶倏地轉紅。幸好,昏暗的燈光,掩飾了她的失控。

  她先是擠出一抹笑,然後故作輕鬆,反問;「副總今天好像特別關心我喔!是想幫我介紹男朋友,還是幫我安排相親?」

  他仍緊抓著她的目光不放,想從她平靜的神情中看出些什麼端倪,想知道她一時鬆口,說的「另有其人」是不是自己。

  他執拗得失去了平時泰然自若的水準,即使心底冒出一個要他停止逼問的聲音,他仍因擔憂而拒之不聽。

  「副總?」她淡然地看他,其實一顆心正在淌血,他究竟要將她逼到什麼田地?

  她只想陪在他身邊,偷偷地愛他,能待幾年,就待幾年。難道連這點心事,也不容許她擁有嗎?

  「喔……」他移開視線,因什麼都看不出來,一陣懊惱,隨口解釋說;「只是想到如果你也像雅琪嫁人去了,不知道要到哪裡才能再找一個像你這麼完美的秘書。」

  他將她調教成一個太冷靜、太懂得如何得體應對的秘書,成功到連自己也看不透她那些平穩的表情底下,有著什麼樣的心情。

  他還抓得住她嗎?不,他突然失去了自信,他甚至連她愛不愛他,都不再那麼確定了。

  「我還以為副總看膩我了,想幫我找個人嫁了,好換一個更年輕貌美的女秘書。」

  「怎麼可能……」他擺擺手,皮笑肉不笑。「我還在想,那小子若是敢追你,我一定揍扁他。」

  他說的是真的,雖然誇張了點。

  不只因為他不想失去一個左右手,更重要的是,既然他已經發覺了自己的感情,他更不可能放她走,眼見她投向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她低頭笑了笑。「看來,我要做好這輩子當老姑婆的心理準備了。」

  她說的也是真的,雖然聽來像玩笑話。

  她很清楚,這輩子,再也沒有男人能像他這樣令她心動,與其與不愛的人度過漫長的一生,不如一個人生活,她不想背著謊言過日子。

  聽她這麼說,他感覺一陣輕鬆,他很自私,即使他們之間的關係不能發展成愛情,至少她還在他身邊。

  「你太過分了——你怎麼可以這樣欺騙我的感情!」

  突如其來,一聲怒吼驚擾了餐廳內的客人。

  王雲蘭順著聲音來源,抬頭看去,是坐在鞠紹威身後的那桌客人。

  一男一女發生爭吵,女人氣憤地站起來,指著對方的鼻子罵。

  男人微微起身,似乎想拉她坐下。

  就在一瞬間,王雲蘭看見那女人拿起桌上的水杯,但是姿勢不像要潑水,而是要將水杯砸向那個男人。

  她來不及警告鞠紹威小心背後,本能地衝到他身邊,兩手環抱他的肩,讓他的臉埋在自己胸前,緊緊地護住他。

  那個水杯果然如她預料,從女人的手中奮力擲向對面的男人,只是那個男人一閃身,水杯便直直往王雲蘭的身上飛去。

  玻璃杯狠狠地撞上她的肩胛骨,力量之大、速度之快,以致在撞擊的同時,玻璃碎裂,碎片四散,劃過了她薄細的頸椎與耳朵!

  「唔……」肩胛骨進出的劇痛讓王雲蘭忍不住呼出聲,眼淚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

  「雲蘭……」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鞠紹威,只感覺她身體猛然一震,隨即聽見她痛苦的叫聲,急忙抬起頭。

  她的頭髮、衣服濕了一半,耳朵的傷口和著水珠淌下一道血痕,他胸口一緊,站起來扶住她,才發現滿地是玻璃碎片。

  她的右半臂受到重擊,無力地垂下,痛苦難耐地倒向他。

  「對、對不起……丟錯人了……」那個闖禍的女人受到的驚嚇不亞於鞠紹威。

  「你這個該死的女人——」他咒罵了一聲,從皮夾掏出千元鈔票往桌面一扔,立刻抱起王雲蘭。「我送你去醫院。」

  她緊閉著眼,因為被橫抱起,身體晃動,那劇痛又撕裂著她的神經,下唇被她咬得泛白,冷汗直流。

  「忍著點,我們馬上到……」上車後,他緊握著她沒受傷的左手,安慰她。

  一時間,心緒焦亂,雖然知道她不至於有生命危險,但是她的痛彷彿等量地傳達到了他的神經,他也痛苦得咬緊牙關。

  他從未如此驚慌失措。

  「你這個傻瓜,怎麼……怎麼這麼笨……」怎麼用你那瘦弱的身體來擋?!

  有太多太多的感覺同時湧上,當他的臉緊貼在她柔軟的胸前,一瞬間出現的情慾;當他發現她用身體保護他所受到的撼動;當他察覺她受傷流血,那揪心的疼痛……

  他猛槌一下方向盤,這個天底下最笨的女人,他究竟……該拿她怎麼辦?!




  王雲蘭因為受傷,被鞠紹威強制在家休息。

  他坐在辦公室裡,腦中還留有昨晚的畫面——醫生從她雪白的頸部,背後仔細地取出玻璃碎片,那紅腫充血的背骨,和那怵目驚心的一道道血痕。

  而她居然還敢用那失去血色的蒼白笑容,告訴他;「沒事,不痛了。」

  他擰著眉心,一直掛念著她會不會好好休息?是不是人不在公司還忙著幫他聯絡交代的事情?

  他啜一口秘書室派人端來的茶,咋了咋舌。「怎麼這麼難喝……」

  不知道是心情煩躁,還是這茶真的難喝,他站起來在辦公室裡轉了兩圈,沒辦法靜下心來處理公事。

  「叩!叩!」辦公室門被打開,一位秘書拿著一張傳真紙進來。

  「副總,這是王秘書傳真過來要給你的資料。」

  「什麼?!」他不自覺吼了聲,奪過傳真紙,上頭用著有些歪斜的筆跡寫著一串他今天要出席的會議、宴會與該回復的電話……

  「該死……」他今天火氣很大。

  「副總……我先出去了。」秘書像被他嚇到了。

  「你過來,」他喊住她。「照著上面寫的一一取消我今天全部的行程。」

  他拎起西裝外套就要往門口定。

  「副總,您去哪裡?」

  「去把一個該死的女人綁回床上去。」

  「啊……」秘書這下,只能目瞪口呆。

  鞠紹威帶著混雜著心疼的怒氣,匆匆駕車到王雲蘭所住的公寓。

  這是一棟舊式公寓,六層樓,沒有電梯,而王雲蘭就住在六樓。

  他一步、一步踩著階梯,原先的怒氣已悄悄消了氣。

  陰暗略帶潮濕的空氣,發黃龜裂的壁漆,累死人的漫長樓梯——以她一個月的薪水,甚至勝過許多中小企業的主管,絕對可以過更高品質的生活。

  她每天工作平均超過十三個小時,忙碌、緊湊、耗神,就連他回到住處都不免感到疲累,她卻還要踩著高跟鞋,爬完這些階梯。

  他相信她住的地方不會出現按摩浴缸,更不會有寬闊的空間與視野好用來放鬆緊張一天的神經,這個女人基本上是不肯好好善待自己的。

  他踩完最後一階,照著記憶裡的地址,按下門鈴。

  沒多久,王石蘭打開大門,隔著鏤空的鐵門,瞪大眼睛,雙唇吃驚地忘了閉上。

  「副總……你、你怎麼來了?」她連忙打開鐵門。

  「原來你個子這麼嬌小。」他笑說。她脫下高跟鞋後的高度,正好可以讓他的下巴靠上她的頭頂。

  「副總……」她不好意思地睇他一眼。他大老遠跑來,該不是只為了幫她量身高吧?

  他低頭看她,餘光下小心瞄到她棉質T恤底下,未著胸衣而微微突出的乳尖,只覺下腹瞬間縮了一下。

  「來看看你有沒有乖乖休息。」他很笨拙地將目光移往她的眼睛,下巴抬得有點明顯的高。

  她從他移動視線的不自然模樣,猛然想起——因肩胛骨受傷,無法穿戴內衣。她沒受傷的左手立刻敏感地護住前胸,急忙轉身進屋,套了件寬大的外套。

  鞠紹威理所當然地不請自入。

  他環顧視線所及的空間——

  因為客廳裡的東西少得可憐,所以看來並不顯得陰暗、雜亂,一張方形矮桌擺在客廳正中央,地上只放了一個坐墊,二十四吋小電視擺在用空心磚疊起的平台上,一旁用厚紙箱裁成的三角型檔案格擺滿文件夾,廚房的小冰箱時不時的發出引擎抖動的聲音。

  整個屋子裡最現代、最新穎的電器,就是方桌上那台薄型筆記型電腦。

  紙筆擺在電腦左手邊,除了先前他收到的那張傳真,不知道她還忙些什麼。

  「副總,你坐,我幫你泡茶。」她尷尬地說,只能讓他坐在地上。

  「不用忙了,我喝水就行了。」他來,可不是要讓她侍候他的。

  她端了杯水來,他咕嚕咕嚕地一口灌完。

  「呼——你每天爬這麼多層樓梯,難怪怎麼吃就是吃不胖。」

  「噗……」她見他胸膛因喘氣而一起一伏,看來平常的運動量明顯不足。

  「我知道你在笑什麼,」他彈了她額頭一下。「從今天起,我晚上回家會多做一個小時運動的。」

  她微笑點頭,又想起不知道他為何而來。「副總,你來……有什麼事嗎?」

  「你房間是那間嗎?」他望了望她後方。

  「咦……什麼?」哪有男人這麼登堂入室,開口就問女人「你的房間是哪間?」

  「走,我來盯著你休息,到床上給我躺著,昨天傷那麼重,一定沒睡好,再回去補眠。」

  她被他推著走,又在他的嚴厲眼神示意下,乖乖地爬上床,躺下來。

  因為右後背受傷,她只能側躺,而側躺就勢必得面向站在床邊的他,害得她睜眼不是、閉眼也不是。

  他脫下自己的高級西裝外套,疊成方塊狀,抵在她腰後,這樣就不怕她睡著後,翻身弄痛了傷口。

  「副總……」王雲蘭的心再度因他體貼的舉動而一陣波動。

  「噓……別說話了,閉上眼睛睡覺吧!」他溫柔地說,從書桌底下拉過椅子來,就坐在床邊。

  她聽話地合上眼,內心激盪著一股被呵護的暖意。

  一個人在台北唸書、工作多年,原本怕生、缺乏自信的她,也被磨出了獨立與堅強,她以為她早已習慣這樣孤單的滋味。

  沒想到……

  沒想到他一個細微的動作,一句輕柔的嗓音,便害得她軟弱起來。

  一顆淚珠無聲地滾落枕上,緩緩隱入枕套底下的棉絮。

  她閉著眼,想著他,即使他人就在眼前,她仍只能謹守著兩人之間的那條界線,嘗盡想愛卻不能愛的苦澀。

  床頭的鬧鐘「答、答、答、答……」走著,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聲響,空間安靜得讓她不知道他還在不在床邊。

  她悄悄睜開眼,卻撞上了他低頭凝視的目光,心狠狠地被揪緊,忘了呼吸。

  「怎麼又醒來了?」他輕柔地將她落在腮邊的髮絲勾到耳後。

  「睡、睡不著。」她坐起來。

  她怎麼能就這樣告訴他。就這樣兩人獨處在同一空間。她的心根本無法平靜。

  「那我陪你說說話。」他只想陪著她。哪裡也不去。

  第一次,這樣無所事事地坐著,竟然不感覺自己在浪費時間。

  「您今天的行程……九點有個會……」

  「取消了,我今天唯一的工作就是照顧你。」

  終於,她的淚水不可遏制地奔出眼眶,在聽見那樣融化人心的話。

  「怎麼哭了?」他拭去她的眼淚。

  「沒什麼……」她撇過臉,避開他的碰觸,只覺心裡悶得難受。

  「告訴我,你現在心裡在想些什麼?」

  看見她的眼淚令他心疼,他猜想這些眼淚是因他而流,但是,他有幾分不確定,不確定她對他的感情是什麼。

  是感恩?是仰慕?還是愛……

  「不要問我。」她感覺自己正被逼到絕境,那如洪水般的愛戀就要衝破堤防,轟然而下。

  「為什麼不能問?」他捏著她的下巴,強迫她看他。

  他同樣受著煎熬,渴望又害怕聽見她的坦白。

  他想知道她愛不愛他,只是,一旦她承認了,他又該如何處理兩人之間的感情?

  為了踏上成功之路,他的愛情與婚姻早早就規劃成必須獻上的貢品,他會找個財力背景雄厚的女人,穩固並壯大他的事業版圖,那個女人還必須有足夠強硬的手腕來鎮住家族裡永遠不知足,永遠企圖興風作浪的女眷。

  但是,他卻只想得到她的愛,只要她愛他,她就不會有離開他的一天,他不能失去她。

  她低垂著目光,就是不肯再對上他的眼,她恨自己不爭氣,止不住不停滑落的淚水,她該如何解釋,該如何堵住他的逼問。

  「雲蘭……」他輕輕喚了聲,像要誘引她照實說出內心的話。

  她緊咬著牙關。

  「雲蘭……」此時,他多想抱緊她,為她止住淚水,是他,令她如此痛苦嗎?

  「副總,你想讓我的瘀青再添一處嗎?」

  出乎意料的,王雲蘭的聲音只有抱怨,沒有其它。

  他茫然地鬆開捏著她下巴的手。

  「副總,我看你根本是來虐待員工,而不是照顧員工。」她快速抹去臉上的淚水。

  「你剛才為什麼哭?」他不放棄想知道答案。

  「都是你啦!用那種呵護的語氣說話,害我想起小時候生病時,我媽都會煮蚵仔湯給我喝,害我又想家、又想喝蚵仔湯。」

  「就因為這個?」他眼帶懷疑地盯著她瞧。

  「不然咧?」她輕瞪他一眼。「你可不要笑我,這麼大了還像個沒斷奶的孩子。」

  「你真想喝蚵仔湯?」他還是不相信。

  「嗯……可是也不知道上哪兒買。」

  「我去買,家裡鑰匙放哪裡?」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有些狼狽地掩飾自己的自作多情。

  「在門後的掛鉤上。」

  「你先躺一下,我很快回來。」

  「辛苦你了,又得爬一次樓梯。」她一直掛著笑容,直到鞠紹威走出家門,關上鐵門,她的情緒才徹底崩垮了……

  她掩面痛哭,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能繼續多久?

  如果她不小心洩漏了心事,是不是會如同以前學姐告誡過她的,就會永遠的被他排拒在外?

  如果讓她選擇隱藏感情和離開他的痛苦,她寧願選擇前者,至少,她仍待在他身邊,仍可以隨時看見他。

  原來,一個女人為留在心愛的男人身邊,無論多麼難熬,都願意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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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9 09:27: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王雲蘭受傷復原後,日子如往常一樣忙碌,她和鞠紹威都沒再提起那天在她住處,險些擦槍走火的事。

  只是,鞠紹威開始不自覺地關注她的一舉一動,似乎想在她不設防的時候,從她表情眼神裡捕捉到一些令他心安的情感。

  每次,他出其不意地轉向她,都會發現她正專注地凝視自己,只是,接著,她會揚起眉毛,鎮定地用眼神詢問他要什麼。

  這令他感到惱火,這該死的女人,該死的沉得住氣,偏偏這些,還都是他教會她的。

  另一邊,吳孟孝也展開追求,但是,始終約不到她吃飯,因為她的時間早就被鞠紹威佔得滿滿的。

  時序從秋入冬,街邊櫥窗也開始妝點出聖誕的氣氛。

  這樣的節日,對家人、對情人是溫暖浪漫的佳節,但對異鄉遊子、對形單影隻的單身男女卻是苦無去處的無聊節慶。

  去年這個時候,鞠紹威約了兩個干金小姐,一個吃晚餐、一個賞夜景,在最不想休息的時間,卻是王雲蘭最空閒的時候。

  「唉……」她攤開記事本,看著十二月二十五日那頁,整天空白的行事歷,輕歎一口氣。

  「怎麼了?難得聽到你歎氣。」

  「副總。」她沒聽見鞠紹威開門的聲音,愣了一下。

  「喏,給你。」他遞了一個白色雪銅紙信封給她,信封上印有兩朵淡粉紅色的雪花。

  「這什麼……」她納悶地打開信封,裡頭是「洞爺飯店」的「白色聖誕情人套餐」餐券。

  她心驀地跳了一下。「給我的?」他要跟她共度聖誕節?

  他微微一笑。「當然,聖誕節好好犒賞自己,就不佔用你的假期了。」

  聽他這麼說,她立刻推翻了自己先前的猜想,她手指一捏緊,才注意到餐券不只一張。

  「為什麼是兩張?」

  「這是情人套餐,可以跟朋友一起去。」

  「嗯,謝謝。」她的臉上並沒有太多喜悅。

  其實,鞠紹威只是狡猾地想試探她到底有沒有男朋友。這間法式餐廳的經理認識王雲蘭,只要他事後不經意地詢問一下,便可知道,她說她喜歡的另有其人這件事,是真是假。

  雖然,他知道自己的做法有點卑鄙,而且很幼稚,但是,她的嘴實在是封得太牢了,怎麼也套不出話來。

  正當他為自己的計謀沾沾自喜時,一樓櫃檯的接待人員走出電梯,手裡捧了一束紅色玫瑰。

  「王秘書,這束花是給你的。」接待人員偷偷地瞧了鞠紹威一眼,便紅著臉離開。

  王雲蘭抽出花束裡的卡片,打開來,上頭寫著——

  沒有情人的王老五最痛恨的聖誕節到了,

  祝你聖誕快樂。

  吳孟孝

  旁邊還畫了一個憂鬱的表情,令王雲蘭不自覺笑出聲。

  吳孟孝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即使他想約她,也從不給她壓力,很體貼溫柔的一個男人。

  鞠紹威斜著眼,拚命想看署名的是哪個不怕死的男人,聽見王雲蘭的笑聲,他突然有種「失算」的感覺。

  莫非,她真的有男朋友了?

  而且,他還花了不少錢買了兩張餐券,讓他的情敵陪她共度聖誕節?

  他白癡啊!

  「誰送的花啊?」他故作不經意地問。

  「不告訴你。」她快速收起卡片,找了個花瓶插上花束。

  「你……那個,」他瞥向她放在桌上的餐券。「打算找誰去?」

  「當然是跟喜歡的人去。」她有些賭氣地說,心想反正你也不可能有空。

  他自討沒趣地挑挑眉,心裡很嘔,但還是悶著走回自己辦公室。

  頭一回,他有種「青出於藍,勝於藍」的懊惱,早知道,就多留幾步「撇步」,今天也不至於落得生悶氣的下場。

  鞠紹威離開後,王雲蘭才驚覺自己剛才那語氣裡明顯的埋怨與醋意……而他,居然沒發現?

  她用手輕拍著胸口,感覺整個人輕鬆許多,至少,稍稍發洩了這一年多來,暗戀著他的苦悶。

  看來,他似乎也不像她以為的那麼精明嘛!

  她坐下來,兩手支著下巴,盯著桌面上的那兩張餐券。

  喜歡的那個人她是不能邀的,但是……白白浪費這一頓大餐,以她節儉的個性也是辦不到的。

  「唉……」她又歎了口氣,原本是沮喪於熱鬧的聖誕節只能躲在家裡獨自一人吃晚飯,現在,換成了——該找誰一起去呢?




  聖誕夜。

  王雲蘭花了比平常上班時多一點的時間妝扮自己。

  將長髮梳攏至腦後,結成一個高雅的髮髻,順著眉形仔細掃上淡眉,點上粉橘色的潤澤唇膏,穿上白色滾黑邊的小禮服,披上純羊毛長披肩,還特別戴上前天送給自己的聖誕禮物——一對銀白色的雪花耳飾。

  她左瞧瞧、右瞧瞧,對鏡子裡的自己微微一笑,然後踩著白色細跟高跟鞋,拎著小包包,悠閒得下了樓梯。

  走出大門,開車前往「洞爺飯店」。

  鞠紹威接受邀請參加一個「聖誕募款PARTY  」,舉辦舞會的女主人就是他今晚的女伴,七點半,他準時到達陽明山上的一座豪華別墅,心裡卻記掛著王雲蘭,不知道今晚跟她約會的對象是誰。

  等到幾個重要人物發表完冗長的致詞,他也陪女主人跳了第一支舞,時間已經到了八點。

  他走到窗邊,等不了過幾天才揭開謎底,衝動地撥了「洞爺飯店」三樓法式餐廳的電話。

  電話接通,他直接找負責的趙經理。

  「趙經理,我是鞠紹威,請問……我的秘書到了嗎?」

  「喔,王小姐啊,半個小時前就到了,她今晚啊,特別漂亮。」

  「嗯……跟什麼人一起去的?」盛裝打扮?這令他生出濃濃的護意。

  「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認識?」

  「噢……不是,我只看見她一個人,不知道待會兒還會不會有人過來。」

  鞠紹威聽了很火大,哪個該死的男人居然讓她在那裡呆坐半個小時。

  「不過……」

  「不過什麼?」他活像等著抓好的丈夫,急著想挖掘任何蛛絲馬跡。

  「不過王小姐已經開始用餐了,不像在等人吶!」

  他愣了幾秒。「我知道了,她等的是我,我馬上過去。」

  「咦?」趙經理被他搞混了,剛才不是還問他,王小姐跟什麼人一起來的嗎?

  不過,他的疑惑並沒有得到答案,因為鞠紹威已經收線了。

  鞠紹威向女主人慎重致歉,並立即簽出一張二十萬元支票作為捐款,匆匆趕至「洞爺飯店」。

  「這個笨女人,這是什麼日子,到哪裡不是一家團聚、不是一對對情侶?她居然一個人去吃那個情人大餐?」

  想到她那孤單的身影,處在坐滿濃情蜜意的情人中,就讓他心疼得不得了。

  不過,心疼之中當然也有暗喜,果然……她沒有男朋友。

  他乘坐電梯到達三樓,進餐廳前還特地撥撥額前的法,拉拉西裝;好整以暇,瀟灑地走進去。

  謝絕侍者帶位,他遠遠看見慢條斯理享用美食,一臉幸福的王雲蘭,他慢慢地走過去,立在她的桌邊。

  王雲蘭察覺桌邊有個人一直站著不動,抬起頭來,看見是他,刀叉嚇得滑進瓷盤裡,發出「匡啷」的清脆聲響。

  「副、副……」見鬼了,他不是去參加什麼募款餐會嗎?

  他旋風似地拉開椅子,坐進去。

  「聖誕快樂!」

  「呃……聖誕快樂。」她困難地吞下差點卡在喉嚨的雞肉。

  「就你一個人?」他故意張望,也不解釋自己為什麼突然出現。

  王雲蘭沒好氣地重新拿起刀叉,這個人分明是來找碴的,他看見他面前的桌面上還有其它食物嗎?

  「你喜歡的那個人呢?還沒來嗎?」他忍著沒揚起嘴角。

  王雲蘭額頭冒出三條黑線。

  因為好友都有各自的聖誕節目,雖然認識的人很多,她卻不想隨便找個話不投機的人來破壞這頓大餐的美味,最後決定自己一個人來。

  「這不是來了。」她表情認真地說。

  就是因為太認真,才教鞠紹威起疑,今天,她怎麼那麼爽快的承認?

  「你喜歡的人……是我?」

  「你說呢?」她露出甜美的笑容。

  管他的,他愛試探,她就索性跟他說實話,反正,以她現在的功力,事後還是可以硬拗回來的。

  她以前怎麼沒發現自己也有睜眼說瞎話的潛能,還那麼苦苦隱藏自己的感情,搞得整天心裡愁雲慘霧的。

  說了,就輕鬆多了。

  既然愛他是已經無法控制的事,何不轉換一下心情,就算是暗戀,也該快樂一點,能跟喜歡的人天天在一起。她已經比很多人幸福了,不是嗎?!

  「我說?」他怎麼覺得她今天不但特別光彩耀眼。甚至還特別有自信,居然跟他玩起猜謎遊戲。

  「副總吃過了嗎?我有兩張餐券,可以請你吃大餐。」

  「呃?」他傻眼,這不是他買來送她的嗎?

  她抿嘴一笑,招來侍者。「麻煩給我套餐的MENU。」

  她感覺自己的情感得到了紆解,不過,並不是有情人終成眷屬,而是她找到了一種讓自己好過的方式。

  雖然,她感覺自己似乎正在走雅琪學姐走過的路,笑容的背後,是不為人知的辛酸。

  也許吧!也許有一天,她也能從這段苦戀中走出來,走向下一個人生階段,但是,現在她不想思考那麼久遠的事,有多少幸福的日子,就把握機會,緊緊抱住它吧!

  鞠紹威點完菜,發愣地看著今晚顯得特別美麗的王雲蘭。

  以往,這樣的節日,他仍在應酬,今天,很不一樣,心情,很不一樣,這就是戀愛?

  在缺乏關愛的環境中長大,他其實並不懂何謂愛情。

  他可以假裝愛上一個人,表現得深情款款,但當真的面對自己愛上的女人,他卻顯得笨拙,最糟的是,這個女人太瞭解他了,他「假」不起來。

  「副總不是去參加募款餐會?」

  「嗯,錢捐了,人就被踢出來,想看看你這邊有沒有飯吃,果然,幸運之神還是跟著我的。」

  她輕笑。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會來,但是,她很高興他來了。一個人可以專心地享受食物的美味,兩個人卻可以為美味添加上一道幸福的佐料。

  鞠紹威幾乎是忘情地凝視著她,他覺得她今晚連笑都很不一樣,有如燭光旁搖曳的光暈,朦朧迷人。

  「這裡的聖誕大餐真的太可口了,是我吃過最美味的食物。」

  「那是因為坐在你對面的人是我。」他挑起眉毛,狀似得意地說。

  「可能……」她小口敏敵,含進盤篩上的小草莓。

  他看著她俏皮的神情。覺得整個人被她勾得燥熱起來,他原不是那麼把持不住的男人。

  不行、不行,他要的不是那樣的關係,就算他想要,也不能要。

  他灌下一大口水,鎮定自己浮動的慾望。

  他無法給她承諾,也不能給她明確的回應,他只想留她在身邊,無論如何,他都不該放縱自己的貪念,一時衝動,將帶給她更多的痛苦。

  侍者為鞠紹威送上餐前酒,隨即端來前菜。

  他啜口酒,拿起刀叉正準備開動,卻見王雲蘭以溫柔的目光深情地望著他。

  這令他胸口一緊,被埋在身體裡,這輩子不打算讓它見光的感情,隨著剛剛飲下的薄酒,在舌尖蔓延開來,他幾乎衝動地想開口將它釋放。

  「雲蘭……」

  她微微一笑,能夠這樣待在他身邊,真的很幸福……

  很快地,她眼神一轉,改盯著他桌面上的煙熏鵝肝醬。「這個鵝肝醬好好吃喔!真想再吃一口。」

  他停在舌尖的話又嚥了回去,不知該哭該笑,原來,她那不叫「深情的目光」,而是「貪吃的眼神」,他只好將瓷盤整個端給她。「那就再品嚐一次。」

  她看起來真的很開心,不客氣地切下一小口,含進嘴裡,讓那綿密的美妙口感在舌尖緩緩化開,臉上頓時浮現幸福的表情。

  他不禁感染了她的幸福,唇角揚起淺笑,既然「秀色可餐」,光是這樣看著她,也能飽吧!

  「老實說,如果我沒來的話,你是不是打算一個人吃掉兩份大餐?」他取笑她的好胃口。

  「我打算吃完一份,然後到外頭逛個一、兩圈再回頭吃第二份。」

  「呵,原來,你才是最挑食的,平常見你像貓那樣一丁點的食量,今天終於找到讓你胃口大開的美食了?」他不自覺流露出寵溺的眼神。

  她調皮地嘟嘟嘴,沒說什麼。

  如果,他沒來,她會將另一張餐券小心地夾在日記奉裡,作為一輩子的珍藏,不過,此時,他在眼前的畫面,將會是更珍貴的回憶。

  他們刻意地放慢用餐速度,兩人都暗自希望這幸福的片刻能夠無限地延長,只是,時間並不會因為任何人而停滯,美好的夜晚終將結束。

  用完餐,兩人站在飯店門口等待侍者取車。

  「想不想到哪裡走走?」鞠紹威問她。

  「不了,想回家休息,然後,跟澎湖的母親、外婆、姐姐們打個電話。」她違背心意,拒絕他。

  能夠跟他共進聖誕晚餐,已經令她感到萬分滿足了,她不想喂大自己的胃口,不想變得更貪心。

  這是她第一次拒絕他,他有點難以接受,而且,摸不透她的心思。

  還記得她第一次說要請他吃飯、邀他看電影時,臉上的期待與羞怯,當時,他還擔心青澀的她對他產生太多幻想,沒想到……

  角色對換了。

  「好吧!晚安。」他雖然失望,仍為她打開車門。

  「直到王雲蘭的車子駛離目光所及的地方,他才輕歎口氣,坐進自己的車裡。因為懂了愛,所以才懂了別離的苦。即使明天還能見到她,此時的他,仍私心地想再佔有她更多、更多的時間。他似乎愈來愈無法滿足兩人之間只是工作上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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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9 09:28:2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鞠紹威即將在這次董事會會議上被正式提名為總經理接任人選的消息,在高階主管辦公室裡不斷流動。

  不少急著想拍馬屁、卡位的人紛紛向他恭賀,甚至開始籌備為他慶祝的陞遷酒會。

  「我不清楚,我只關注目前未完成的工作。」鞠紹威謙虛地回應。

  事實上,父親早已向他透露,他與同是副總——大伯的二兒子將同時被提名,但父親已私下運作妥當,他會是總經理的最後確定人選。

  他行事謹慎,在實際權力未握到手中之前,不會輕易嶄露鋒芒,為自己樹敵,他維持平日作息,似乎不受影響。

  王雲蘭仍看出了他沉穩的表情下細微的波動。

  她為他高興,卻為自己的未來暗自神傷。

  這是他應得的,這麼多年來,紮實地從基層業務做起,比別人多付出數倍的努力,承受非人的壓力,沒有休閒、沒有私人時間,為的就是這一天——充分展現這些年來累積的實力,將公司帶向另一個高峰。

  只是,他將離她愈來愈遠……

  她的專業素養、她的語文能力已不足以擔任他的貼身秘書,未來,他身邊會圍繞著決策小組,他將更忙碌,從台灣走向亞洲、從亞洲走向國際;也許,她還是秘書室的一員,但,將不再是他最倚重的人了。

  明天中午以前,會議結果便將揭曉,十六樓裡蠢蠢欲動的較勁氣息令人窒息,她不懂權力的美好,只覺這些人,活得太辛苦了。

  「中午,我們到大安森林公園用餐。」鞠紹威打內線給她。

  「咦?野餐嗎?」她被他突如其來,一時興起的舉動給傻了眼。

  「你不覺得在公司裡,被幾十隻眼睛偷窺著的感覺很不舒服?我想去看看綠意,聞聞大自然的氣息。」

  「呵,明天起你就要緊盯著各種數據,希望它一路長紅了。」

  「喂,連你也消遣我。」他大笑,心情顯得十分愉悅。

  當鞠紹威將手邊的工作告一段落時,王雲蘭也已備妥,她到公司附近一間輕食餐廳買了美味三明治和現搾果汁,也找到一條可以鋪在草地上的長方巾。

  兩人到達公園,找塊濃密的樹陰坐下,鞠紹威看著她張羅的身影,有一剎那,渴望就這樣與她過著平靜平凡的生活。

  她的蕙質蘭心、她的善解人意、她的體貼入微,一點一滴融入了他的生命。靜下心來,拋開公事的繁瑣,他才深深體會,這一年多來,他是多麼地幸福,享受她溫暖而無私的照顧。

  風,為他們輕輕送來香花的芬芳;陽光,暖暖地為冬日帶來希望,放眼望去的綠意,洗滌了被名利權勢蒙上塵沙的心眼,僅僅是午後片刻的忙裡偷閒,對他而言卻彌足珍貴。

  「我想躺一下,睡個午覺。」飯後,他不想急著回公司,貪戀著此時的寧靜與親近。

  「喔……」她忙著翻看帶來的物品,有沒有能讓他當枕頭的東西;他從沒午睡的習慣。

  「借我靠一下。」他側躺下來,將頭枕上她的大腿,很快閉上眼。

  再讓他自私一次,這一次,讓他順從內心最深層的聲音,恣意任性一回。他是如此渴望能擁抱她、親吻她,那股渴望,經常在體內壓抑得令他喘不過氣來。

  然而,他只是輕輕地枕在她的腿上,極力克制衝動,因為愛她,他更要深遠地為她設想,雖然想留她在身邊,最終,他還是得放手。

  她該擁有屬於她的幸福,即使,這個幸福,他給不起。

  王雲蘭動也不敢動一下,呼吸因他的靠近,變得小心翼翼。

  她盡量放鬆身體,怕他躺得不舒服,即使情感將她的心緒攪動得天翻地覆,她也只是緊握著撐在地面上的手,等待內心被撩撥的漣漪慢慢消退……

  低下頭,她能清楚地望見他濃密的長眉,陡峭的鼻峰,那平時懾動人心的黑眸此時被長長的睫毛覆上,竟也像個孩子般的無憂。

  一時,她心中鼓脹著對他的愛意,她抬頭望向晴朗無霎的藍天,暗自祈禱!

  希望他一輩子健康、快樂,所有的苦難,她願意為他承受。




  董事會會議結束,如眾人臆測,鞠紹威確定接任總經理一職。

  晚上,一群馬屁精精心策劃的陞遷酒會,熱鬧滾滾地展開。

  鞠紹威整晚掛著笑容,飲完一杯又一杯祝賀酒,此時,王雲蘭安靜地佇立在牆邊,遠遠地從人群穿梭的縫隙中,凝視他。

  宴會接近尾聲,大部分的人都喝得興高采烈,也喝得兩眼昏茫,鞠紹威轉頭看向王雲蘭習慣待在他身邊的位置,卻沒發現她。

  一瞬間,他湧上濃濃的不安,好似再也看不到她了,他急忙在廳內尋找她的身影,顯得心慌意亂。

  王雲蘭察覺他的視線,很快走到他身旁。

  見到她,他的表情明顯由憂轉喜,心中那揪痛的感覺神奇地消失了。「還以為你偷偷溜走了。」

  「我在旁邊幫自己慶祝。」她微笑說,望著他因喜悅而散發自信的眼眸。

  「喔?慶祝什麼?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啊!」

  「慶祝自己從副總秘書,升任為總經理秘書。」

  「哈、哈,對,那我們來乾一杯,我得好好恭喜你,更要謝謝你。」

  她淺淺地啜口果汁。「我也恭喜你,總經理。」

  這一杯,有著兩人共同奮鬥的深刻意涵,過程中所流的汗水與心血,不是其它只等著錦上添花的人所能體會。

  「我們回去了。」他將酒杯放回侍者盤中,彎起左手手肘,等著她。

  她先是睇他一眼,意指他的搞怪,最後,還是將小手穿過他的臂彎,慢慢走出大廳。

  坐進車裡,鞠紹威行駛了一小段路,在路邊找個了停車格停下車來。

  「怎麼了?還想去哪裡嗎?」她問。

  他將頭靠向座椅,輕輕的閉上眼:「有點兒醉了,我休息一下。」

  王雲蘭這才發覺他堅韌過人的意志力,她居然一點也沒發現他喝醉了,而且,在離開飯店時,他跟其它人話別時的語氣神情,一如往常。

  她為他這樣苦撐著強人形象心疼不已,如果可以,她希望能讓他靠在懷裡好好睡上一覺,不要再掛心那些永無止盡的權力鬥爭。

  「要不要我來開車,你好早點回家休息?」她記得,他從不讓人為他開車,但是,車外寒風吹著,車內的溫度也不高,她擔心他若真睡著了,要生病的。

  「好,麻煩你了。」他坐起身體,打開車門,走到另一邊。

  兩人交換位置,王雲蘭盡量維持車速的平穩,沒再說話打擾他。

  車子停入鞠紹威住處的私人停車格,熄火後,她仍不見他張開眼。

  她繞到副駕駛座旁,輕輕喚醒他。「總經理,我扶你上去。」

  「喔,到啦!」他鬆鬆肩膀,走出車外。「一點點醉罷了,你也累了,回去吧!。」

  她搖頭。「我要看見你躺到床上才放心。」

  他腳步穩健,但她仍堅持要攙持著他,他依戀著她的溫柔,沒有拒絕。

  到家後,她為他褪去西裝外套,解開束縛的領帶、皮帶,為他卸下手錶。

  那細微輕柔的動作,一再衝擊著他壓抑的情感,他不敢看她,怕自己就要失控。

  在她難得發出的命令下,他躺到床上,緊緊地閉上眼,感覺她的小手,掖好他的被子,感覺她到廚房倒了杯水,擱在他的床頭。

  她為他調好鬧鐘,蹲跪在他床邊,滿足地看著他的睡臉,為他撥開落在額前的髮絲。

  最後,她緩緩站起來,又佇立片刻,才下捨地轉身。

  就在轉身的瞬間——她的手被握住了。

  她的心臟乍地揪緊,不敢移動、不敢回頭,只能屏住氣息,就任由他的大手握著她的。

  兩掌交握,微微顫抖著,不知是因為她的壓抑,還是他的。

  他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似在與內心的衝動交戰著。

  她聽見他深吸一口氣,使力一扯,她被拉力左右,一旋身,撲臥在他身上。

  她抬頭,望見他黝黑深邃的眼眸,刻著深沉的痛哭與掙扎,感覺他的胸膛緩慢但大幅度的升降。

  「雲蘭……」他醉了,沉醉在她無邊無際的溫柔大網中,他已無力再對抗,也不想再壓抑。

  聽見他的低喚,她的名,從他口中念出,迷惑著她的意志,她眼眶泛淚,那長久以來被禁錮的愛,如被驚動的鴿群,振翅高飛!

  分不出究竟是誰先吻上誰,當她的淚水滴落在他臉龐時,兩人的唇已緊緊地貼在一起,他強而有力的手臂牢牢鎖住她,溫熱的舌葉探入她的小口,像永遠都不夠似地吸吮她的甘甜,黑夜,迷亂了兩顆壓抑已久的心,酒氣,攪亂了所有理智。

  混雜著疼痛與撥開烏雲、苦盡甘來的甜蜜,他們瘋狂地親吻,摸索彼此,恨不得融為一體,這一生,都不要嘗到分離的苦。

  她回應他,淚也不停地流。

  那是希望,也是絕望。

  她明白經過這一夜後,跨過兩人之間的安全界線,彼此間的關係將產生巨大的變化,也許,就是她得離開他身邊的時候。

  但是,她無法忽視他眼中濃烈的慾望,她將不後悔,不後悔未來只能靠著思念他,度過漫長的一生……




  愛慾交織、激情的洪流消退後,王雲蘭疲累得沉沉睡去。

  鞠紹威體內的酒氣已散,他為她蓋好被子,披上睡袍,起身走到客廳,燃起一根煙。

  他不常抽煙,除非應酬必須,除非心情極度煩悶。

  吸一口煙,再吐出白霧,他茫然地佇立在落地窗前。

  他後悔了……

  他確定了她的情感歸屬,奪去了她的清白,他知道這對保守的她而言,是如何慎重的決定。

  然而,他能回報她什麼?

  他能給的,絕對不是她想要的。

  但是,他還是該死的衝動了。

  他望著落地窗玻璃反射出來的身影!一個虛偽的華麗外表,配上一副冷酷無情、權謀狡詐的心腸。

  他根本不值得她為他付出。

  愛情與婚姻對他而言只是待價而沽,可以販售的商品,一個用來壯大事業版圖的最終利器。

  即使他願意為了她,放棄這個能夠快速凝聚實力的機會,她能在他那個充滿爾虞我詐、明爭暗鬥的龐大家族裡生存不去嗎?

  他們會善用她平凡的背景、溫婉的性格、善良體貼的心極盡尖酸苛刻,挑撥離間,擾亂他們的夫妻生活,動搖他在家族裡的位置。

  幾年前,大哥堅持將他的初戀情人迎娶回家,如今,他卻得長期地陪伴在罹患重度憂鬱症的大嫂身邊;永遠被隔絕在權力核心之外。

  甜蜜是短暫的,痛苦卻是無盡的,他不捨,也不能這樣毀了她。

  他淒淒地笑了笑,為這一連串的考慮……

  說到底,即使愛她,他仍捨不得放棄這耕耘多年的成果。

  清晨,王雲蘭醒來時,發現鞠紹威就坐在床邊的單人沙發上,身上衣物已穿戴整齊,表情卻是凝重的。

  沒有初嘗人事的嬌羞,她忍著身體的不適,默默起身穿上衣服,坐在床沿,垂著頭,靜待他宣判結果。

  他直視著她,內心是痛苦的撕裂,她是這麼細心地關注著他的每個表情變化,而他接著要說的話,又是如何的殘忍。

  「雲蘭……」他開啟乾啞的嗓子,叫喚她。

  透明的眼淚驀地落在她膝前平擺的手背上,她沒有抬起頭,不想讓他看見她悲傷的表情,她是心甘情願的,沒想過要得到什麼,後果,她心頭也一清二楚。

  他覺得用再多婉轉美麗的詞彙也無法美化自己的冷酷,她一顆玲瓏剔透的心,早就明白了他將做什麼決定。

  「你可以提出離職,我會給你……」他打住,原本想說「一筆豐厚的還散費」,但這對她是嚴重的侮辱。「或者……」

  想了一整夜的說詞,臨到嘴邊,他卻吞吞吐吐。

  停頓半晌,她仍然沒有抬頭,也不接話,寂靜是把無形卻銳利的刑具,審判著他的良知。

  「或者,你願意留下來,搬來這裡。」

  他說完了,像耗盡所有心力,疲乏地靠上沙發椅背,閉上眼,此時,他感覺自己的血管裡,流著黑色的血液。

  在事業上,他所做的每個決定必定有九成以上的把握,但是,現在他卻無法臆測她的選擇。

  他會尊重她的決定,即使她將選擇離開他。

  她小聲地吸回鼻腔裡的水氣,壓抑著顫抖的聲音,低低地說;「總經理,我今天可以請假嗎?」

  「嗯……」他握緊拳頭,忍住想過去擁抱她,求她不要離開的衝動。

  「晚上……你回到家,會看見我的答案……」

  「好。」他撐起身體,準備上班。

  臨到房門前,他背對著她說;「這裡的鑰匙放在客廳茶几上,我……」

  希望她留下來的話滑到舌尖,他還是選擇嚥下,他不該令她為難,不該左右她的決定。

  王雲蘭在他離開之後,仍呆坐在床沿,什麼也沒想,只是等待眼中的酸澀過去,然後,如遊魂般離開鞠紹威的住處,回到自己的小窩。

  如往常放假時,她拖地、洗衣服、整理家務,然後洗個澡,換套簡便的襯衫、牛仔褲,搭公車到百貨公司。

  再半個月就要過農曆年了,她打算為母親、外婆還有姐姐、侄子們買些禮物。

  她逛逛精緻高雅的服飾專櫃、看看富質感與設計感的廚房用具、仔細思考侄子們這個年紀需要什麼實用的禮物。

  逃避似的,就是不去碰觸鞠紹威今早丟給她的選擇題。

  四個小時過去,她的腿已經又酸又麻,兩手提著滿滿的購物袋,內心依然存在一個巨大的空洞。

  坐在美食街的一角,啜飲不算好喝的咖費,望著跟前流動的人潮!情侶、母親帶著子女、成群結伴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年輕人,唯獨沒有跟她一樣!清冷、孤單的單身女子。

  她今年二十七歲,一路踩著安穩的腳步,按部就班,知道自己沒有冒險的本錢,她早學會認分,所以,即使深愛著鞠紹威,她也只是悄悄地擱在心頭,從未有過什麼與他開花結果的幻想。

  她清楚他要她留下的意思,只是同居,不會有任何美麗的結局,就是因為她太懂他,所以,他給的選擇即使冷酷,她卻無法恨他。

  她明白,他將是自己這輩子,唯一、最初也是最後一段愛情,經過他,她將不再有愛上他人的能力。

  她的眼睛再也裝不進其它男人的身影了。

  一旦離開他,從此以後便要將自己的愛情深深埋葬在心裡。

  諷刺的是,她彷彿用上了一輩子的力氣準備面對這早晚要面對的事實,到臨頭,仍然令她痛徹心扉。

  她搗著發疼的胸口,下唇咬得泛白,卻依然無法下定決心,未來,究竟要往哪個方向跨去……




  晚上八點,鞠紹威仍坐在辦公室裡,他推掉了晚上的飯局,卻遲遲沒有勇氣回家面對王雲蘭的決定,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裡,所有人都走了,巨大的寧靜如鬼魅般籠罩四周,令他的呼吸聲及心跳聲格外清晰。

  他並不像自以為的那麼鎮定,他相信她明白他的意思,不確定的是,她對他的愛是否足以讓她留下,在他背後,做一個見不得光的情人。

  時間分分秒秒過去,他終於起身,離開辦公室,回到自己的住所。

  當鑰匙轉動門鎖,他的大手握上門把時,又遲疑了下,暗嘲自己這輩子還沒這麼窩囊過,但,他現在確實是沒種。

  深吸一口氣,他打開厚重的鐵門,走進玄關,客廳空無一人。

  但是,但是空氣中卻飄著一股他不熟悉的沐浴乳的香氣,帶著點花香的甜味,他開始期待——再往前走幾步,幾秒鐘後,會出現他想要的結果。

  三分鐘過去,並沒有……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他緩緩移動腳步,走向臥室、打開浴室的門,又轉向書房、健身房……

  一顆心,隨著一扇一扇打開的門,愈來愈沉重,偌大的空間,只有黑暗等著他。

  他走到最後一間客房,從微弱的月光中,隱約可以看見床上有人,他亮起燈,乍見躺成「大」字形,睡得很沉的王雲蘭。

  化妝台上擺著簡單的保養品,衣櫃裡也擺進了她的衣物,狹長的寫字檯上放著她的薄型筆記型電腦和手機,地面擺著收攏整齊的紙袋與小紙箱。

  他笑了,所有的緊繃情緒在這一刻,全釋放了。

  他坐到她的床邊,低頭親吻她微啟的紅唇,她仍舊文風不動,看來,這一天她是累壞了。

  感謝老天,她願意留下來。

  他心裡一陣狂喜與感動,忍不住伸出手臂,俯身緊緊地擁抱她。

  王雲蘭被他驚醒,張開惺忪的睡眼,看清是誰後,連忙起身——

  「總經理,你、你回來了……」

  他揉揉她壓得扁塌亂翹的頭髮。「從現在起,叫我紹威。」

  她低頭含羞,囁嚅地輕聲喊;「紹……紹威……」

  他的手指畫過她染著紅暈的臉頰,低頭凝視著她,像要好好地、仔細地將她再瞧過一遍。

  她有著兩道秀氣的眉,長而濃密的睫毛微顫,眼眸清亮水靈,她的臉蛋很小,尖削的下巴惹人愛憐,換下套裝、卸下沉穩幹練的包裝之後的她,有股說不出的嬌柔,讓人直想好好疼惜她。

  他這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眼底裝滿了柔情,她的心跳真有如小鹿亂撞,整個人幾乎要燒成一團火球,心悸、呼吸困難。

  「雲蘭……」他又將她納入懷裡,呼出一聲滿足。

  以他們對彼此的瞭解,這樣的對話、這樣的眼神,就夠了,就足以說明彼此的感情。

  「咕嚕咕嚕……」王雲蘭除了下午那杯咖啡,完全沒進食,此時,腸胃大煞風景地向她抗議。

  「你看,我不在你身邊照顧你,你就忘記吃飯。」他責怪地說。

  「喂,一直是我照顧你吧!」她當然知道他是玩笑話,為了緩和此時太過敏感及尷尬的氣氛,她也跟著調皮起來。

  「對喔,我好像也還沒吃晚餐。」

  「噗……你慘了,」她掩嘴笑。「看你過年後到哪裡找像我這麼善解人意的美麗秘書。」

  一句話,讓鞠紹威明白了她的打算,她,真的什麼都替他考慮周全了,即使他還沒有足夠勇氣將這些話說出口。

  雖然,他希望她留下來,卻不能再以秘書的身份,他還不至於卑劣到讓她來處理他與其它女人的關係。

  「沒關係,我還有個『家用秘書』,我突然好想吃火鍋,看那沸騰滾燙的熱煙往上竄,陪我去吃。」

  「好……我換套衣服。」她靦腆地笑著,可愛的模樣,令他忍不住又抱抱她。

  從此以後,他再也不必壓抑自己的感情,再也不必捕捉她的一舉一動,用來安撫害怕失去她的恐懼。

  「對了,」他走出房間時,轉頭告訴她:「這間可是你的更衣室,知道臥室在哪裡嗎?需不需要帶你去參觀一下?」

  「早參觀過了。」她紅著臉將他趕出去,特地把門鎖鎖得「喀啦」響。

  關上門後,她的背抵著門壁,試圖平復自己激盪的心情。

  她還不大相信他真的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不大習慣他用那樣寵愛的眼神看她,不大能承受他熾熱的擁抱——

  其實,在她早上離開這裡時,她就明白了,根本沒有其它選擇。

  即使知道見不得光,即使知道有一天她仍要離去,現在,她還是不可自拔地眷戀、貪戀著他,如大海中唯一一塊能夠令她延續生命的浮木,放開了,就要被黑暗的浪潮吞噬。

  她將多餘的感傷收起,既已決定,她便準備用樂觀開朗的心情迎接他們共同生活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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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9 09:28:5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如往常一般,鞠紹威與王雲蘭共乘一部車到公司。

  他留下前往美洲開拓市場,前任總經理的秘書,又聘請一位過去接觸過幾次,能力、人脈都相當完善的秘書,沒有人發現鞠紹威與王雲蘭之間關係的變化。

  直到過完農曆年,王雲蘭離職的消息在公司內部炸開,到處有人探聽她為何無預警地離職。

  有人說她嫁人了,有人傳說她被富商包養,有人指稱看見她勾引總經理,被總經理辭退了,這些風風雨雨並沒傳進鞠紹威的耳裡,但卻有不少同事與鞠紹威的家人直接打電話試探王雲蘭,甚至挖苦她。

  她什麼也沒說,這些流言,她早有心理準備,時間會沖淡人們的好奇心,她只想平平靜靜過日子。

  做好心理建設後,她開始過著與過去大下同的生活方式。

  早上,她將用完早餐後的碗盤清洗乾淨,然後整理內務、曬曬書房裡的書,將鞠紹威穿過的衣服拿去送洗,忙得像個新嫁娘。

  她喜歡做這些事,清洗他用過的杯盤、撫觸著他穿過的衣物、坐在他書房裡的皮椅上、翻閱他看過的書……她是如此地迷戀他,渴望貼近他最真實的生活。

  對許多家庭主婦而言,是永無止盡的煩人瑣事,對她來說卻萬般珍貴,因為知道這樣親密的日子終有一天會結束,她又怎能不珍惜。

  此外,她還報名法式餐廳主廚親自教授的料理課程、學習法語、電腦,並沒有因為離開職場便放棄了再進修。

  這樣充實、幸福的日子過去半個月,王雲蘭接到一通電話,是學姐賴雅琪打來的,她們約在以前常去的那間連鎖咖啡廳見面。

  赴約之前,王雲蘭一直感到忐忑不安,這當中包含著太複雜的情緒。

  「雲蘭,我聽到你辭職的消息了。」  賴雅琪一坐進位置就開門見山的說。

  「嗯。」

  「你跟、你跟鞠副總……?」

  王雲蘭遲疑了下,還是點點頭。

  「天啊……」賴雅琪雖然得到了猜想中的答案,仍忍不住搖頭歎息。

  「對不起……當初答應你……我沒做到。」王雲蘭知道學姐絕對不是為這事來指責她的,而是來告訴她,她和鞠紹威的感情不會有未來。

  「你知道我跟你說話一向直接,我們之間沒必要拐彎抹角。」

  「我知道。」

  「離開他吧!在你還年輕,還有足夠的勇氣,還未將自己大把青春投進一段沒有結果的感情前,快點離開他!」

  王雲蘭垂著臉,眼淚,無聲地掉下一滴。

  「我相信你很愛他,他也是個讓人很難抗拒的男人,但是,你要想清楚,你不會是他未來共度一生的女人。」

  她的淚,因賴雅琪的話,愈流愈多,她緊緊抿著唇,因為她知道,學姐說的都是事實。

  賴雅琪雖然不忍,雖然明白她內心的痛苦,但想到王雲蘭這麼好的女人,這輩子的歲月就浪費在一個沒心沒肝的男人身上,她寧可現在狠狠地罵醒她。

  「他的婚姻上頭標著天價的!是用來買賣的,你懂嗎?好,就算他愛你,願意娶你,他那些家人的嘴臉你應該見識過了,那不是我們這種平凡背景的人惹得起的,你不要太天真了。」

  「不是……我沒有、我沒有想過嫁給他……」

  「你的意思是說,你能平心靜氣地看他娶另一個女人,然後做他一輩子的地下情人?」

  「不,那一天到了,我會離開他的。」王雲蘭再怎麼愛他,也不願扮演破壞人家婚姻的第三者。

  「你都知道,你都想清楚了,但是,還是做了最笨的決定?!」韓雅琪簡直要為她的癡傻抓狂。

  「對不起……」

  「你不要跟我對不起,而是要跟自己對不起。你想遇以後……以後你要怎麼辦嗎?是不是非等到他娶了另一個女人,你才會死心?你確定你真的能死心嗎?」

  要是換作別的女人,賴雅琪絕對一點也不擔心,在現在這種社會風氣裡,婚前交往幾個對象都是常態,但是王雲蘭那保守、死心眼的性格,她太清楚了,在明知鞠紹威是個怎樣的男人,竟然還傻傻地往下跳。

  王雲蘭搖頭,又點頭,看得出她內心的紛亂與掙扎。

  「學姐……我不想現在離開他,但是……我沒有天真浪漫的幻想,我只是想……想再多陪陪他,多一天是一天……」

  「你、唉……」賴雅琪歎口氣。「是我對不起你,當初不該介紹你這個工作。」如今,她也只能說些於事無補的話。

  「學姐,你別這麼說,我很喜歡這份工作,也、也很愛他……我沒有後悔。」

  「後悔也來不及了。」賴雅琪瞄了王雲蘭一眼,決定不再逼她,好與不好,恐怕只有當事人才最清楚。

  說鞠紹威自私,但比起王雲蘭,自己又何嘗不自私,一旦清楚付出不會有回報後,立刻盤算改尋屬於自己的幸福。

  賴雅琪為王雲蘭擦乾眼淚,朝她笑了笑。「以後讓我兒子娶你女兒,像你這麼好搞定的岳母大概很難找得到了,我剛好可以過過當惡婆婆的癮。」

  「你才捨不得。」王雲蘭破泣為笑。

  「呵,喂,你看看我產後恢復得怎麼樣?」賴雅琪轉了個話題。「對了,給你看看我寶貝兒子的照片。」

  「好可愛喔!胖嘟嘟的。」王雲蘭湊過去,看見賴雅琪手機裡存放著的嬰兒照片,看著她做母親之後綻放的母性光輝。

  她很羨慕,她這輩子恐怕是沒機會當媽媽了,但是,她很知足,她對自己擁有的幸福知足,即使那或許很短暫,她認認真真地愛過了,夠了。




  清晨,鞠紹威還在睡夢中,王雲蘭早已起身烹飪美味的早餐——今天是日式早餐!柴魚豆腐,醃小菜、烤魚、日式厚煎蛋,海帶味曾湯、水果是紅透的蓮霧,放在一個個小碟裡,看來精緻又美味。

  早餐剛備好,她已聽見鞠紹威起床的聲音,她連忙將客廳茶几上的報紙拿在手上,走往浴室。

  「紹威,我念報紙的新聞摘要給你聽好嗎?」她倚在浴室門邊,素淨的臉更顯得嬌小柔弱。

  「唔……」他邊刷牙邊點頭。

  做鞠紹威的秘書一年多,她熟知他關心的議題及資訊,幾大頁的報紙,扣除家庭副刊、娛樂新聞、體育及廣告,重點新聞並不多。

  鞠紹威繼續刮鬍子、更衣,王雲蘭接著念英文版報紙的財經及國際新聞,等到他換好衣服,全球一日大事已經全掌握了。

  他雙手扶著她的腰,饒富興味地看她。「怎麼會突然想到要念報紙給我聽?」

  她仰著臉,調整他的領帶,微笑說;「我也得看報的,這樣既節省時間,又可以減少你過度使用眼力。」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建議,果然是個好秘書。」他在她粉嫩的唇上落下一吻。

  一個與以往沒有任何不同的早晨,因為有她的存在,連空氣都顯得格外清新,陽光也變得溫暖宜人。

  這個女人總是柔柔靜靜的,卻有著驚人的影響力,無聲無息地奪去他的情感,讓他愈來愈眷戀這間因她而有了「家」的感覺的屋子。

  「當然嘍!我現在可是你的『家用秘書』,對了,我想把你書房那些陳年的資料整理一下,輸入你的電腦裡,好嗎?」

  「當然好——」他高高地抱起她,將臉埋在她柔軟的胸脯裡。「嗯……真不敢想像你若不在我身邊,我該怎麼辦。」

  他提及了一個十分敏感的話題,空氣一下凝住,他自己也發現了。

  「我那些資料都很機密,不放心讓別人整理,我自己又沒時間,交給你,我就放心了。」他放下她,摟著她的細肩走向餐桌。

  「哇……今天的早餐這麼豐盛!看得我都餓了。」

  她笑瞇瞇地為他添一碗煮得香Q的白米飯,只是一句稱讚,她便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鞠紹威坐下後,習慣性地想拿起報紙,才突然想起,今天的新聞他都知道了。

  原來,她是為了能讓他能好好吃上一頓早餐……

  他喝了口味噌湯,才瞭解王雲蘭那顆善解人意的心,她默默付出,又不想讓他察覺,總是不著痕跡地為他設想一切。

  晚上,她並沒有刻意等門,但有幾次,他洗完澡躺到床上,她假裝剛剛醒來,其實,他知道,她根本還沒睡。

  他也知道她吃避孕藥,在他還處於兩人情感明朗化後的喜悅中,她什麼都想到了……

  這些點點滴滴,都刻在他的心上,面對真正深愛著的女人,他反而無法將「愛」掛在嘴邊,除了感動、除了接受,他不知能為她做些什麼。

  以往,她擔任他的秘書時,兩人相處時間比現在多,升任總經理之後,變得更忙碌,他留她下來,卻連陪伴她的時間都少得可憐。

  早餐,變成他們一天之中最珍貴的相處時間。

  「下個星期二,我要到大陸一趟,你跟我一起去吧!」他臨時決定改變行程。

  「咦?」她眼中一下發出光彩,隨即又黯了去。「可是……你的秘書,還有顧問……」

  「只是去看看市場,聽聽主管的簡報,會會當局高層,不需要跟著一堆人。」

  「真的?」她笑了,這次,光亮一直停留在她眼中。

  「不過,工作可能會佔去我不少時間,你一個人……」工作上,他還是堅持公私分明,並未打算讓她跟在身邊。

  「沒關係。」她很快接口。「你工作的時候,我會自己找事情做。」

  「那好,我會空下兩天時間,陪你到處逛逛,想到哪裡玩,先搜集一下資料,最後一站會到北京。」

  「嗯!我一直想去看看紫禁城還有十三陵中的『定陵』,對,一定要吃全聚德的烤鴨!」她像要去遠足的國小學童,興奮得雙頰泛紅。

  「沒問題,你想去哪裡,我就陪你去哪裡。」

  她的笑容帶給他莫大的喜悅,他從不知道「給予」也可以因此獲得滿足。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給她全世界。

  王雲蘭因朝待而散發著幸福的光澤,她不在意去哪裡,其實,只要能陪在他身邊,她就像擁有全世界,哪怕只是一頓早餐的時間。

  她的心是那樣地小,小到只能刻上「鞠紹威」三個字,但是,他的野心卻是那樣地大,大到她給他再多的愛,也無法取代他想得到的江山。

  「我吃飽了。」他站起來,親了她一下,「上班去。」

  「嗯。」她像個新婚的小妻子,一直送他送到門口。

  他還牽著她的手,打開大門時,突然間,他竟然覺得要再向前邁出一步是那樣的困難,他不想上班,不想去面對那些處理不完的公事,他只想待在家裡,不,是待在有她在的地方。

  他彷彿被自己的心念震懾,猛然看向她,而她只是瞇著眼笑,一如每個送他上班的早晨,沒有任何不捨。

  一個工作狂,一個習慣從工作中獲得成就感、享受握有權力的尊榮,現在居然開始「戀家」?

  這樣的想法很可怕,他無法容許自己被任何人制約,即使是他最愛的女人;但是,她從未要求他提早下班、多挪些時間陪她,這些沒來由的念頭全是從他的心底自己冒出來的。

  他彷彿被自己的轉變嚇到了。會不會是最近的工作壓力真的太大了?他想了想……應該是這樣。

  「別一個人悶在家裡,出門逛逛。」他又在她唇間落下一個吻,才匆匆搭乘電梯離開。

  鞠紹威上班後,王雲蘭在家的樂趣又多了一項,她整理鞠紹威過去在公司近十年的隨身筆記及文件,裡頭夾帶著的有隨手撕來的便條紙,有上餐廳的發票,有過去跟他一樣是業務,現在已經搖身一變,成了老闆的舊時名片,也有許多女人留電話給他的紙條。

  她經由這些細細碎碎的資訊的拼湊,像是也參與了過去還未遇見他時的時光。

  她覺得很新奇。

  上課、做家事、整理資料,閒來串串賴雅琪家的門,悠然地喝杯下午茶,只要不思及太多未來的事,她很滿意於現在的生活。

  幸福不是收到名貴的禮物,不是共度燭光晚餐,不是特別節日的慶祝。而是細細品嚐生活中的點點滴滴,珍惜與心愛的人相處的每個片段。

  她在台北生活多年,卻一直沒有歸屬感,這裡沒有家鄉鹹鹹的海風、沒有濃厚的人情味,她也一直無法融入這座繁華的城市。直到認識了鞠紹威,和他呼吸同一個城市的空氣,她才真的愛上這裡。

  這個城市,孕育了他,而她從海的另一端來到這個城市與他相遇……




  王雲蘭將鞠紹威每天早上都要用的刮鬍刀、刮鬍水收進行李箱裡,很快,他們就要出發前往機場,轉往大陸。

  自從她辭去秘書的工作後,他們一天相處的時間,從十幾個小時縮減到三、四個小時,能陪他出差,無疑是這兩個月來最令她期待的事。

  穿上好久沒穿的水藍色套裝,讓她想起那段共事的日子,覺得好懷念。

  「好了嗎?準備出門了。」鞠紹威從書房走出來,穿上西裝外套。

  「好了。」她為他拉拉西裝袖子,仰臉看他,眼中寫滿著愛慕與崇拜。

  「我一直很想知道,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愛上我的?」他被她那無時無刻表現出的愛意灌得暈陶陶的。

  「不告訴你。」她羞紅了臉,假裝拍拍自己身上的棉絮。

  兩人的關係從上司與部屬變成情人,這過程並不像一般情侶,沒有談情說愛,也沒有花前月下、山盟海誓,他們之間是一種默契,一種不須言語的默契,所以,他突然這麼問,她反而感到尷尬,好像他才只是招招手,她便想也沒想,就直奔他懷裡。

  他捏捏她的鼻頭。「你啊!大概是我遇過最沉得住氣的女人,之前你還在公司時,我試了好幾次,都沒套出來。」

  「我不敢承認,怕你不讓我做你秘書了。」兩人關係既定,這時當然不必再遮掩。

  他笑了笑,也對,規矩是他訂下的,他卻逼著要她承認,那豈不像是要逼她離職一樣。

  「那次你被玻璃杯砸傷,我到家裡看你,你哭了,真的是因為想家?」他記得,當時,她的眼淚,令他心疼,那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淚。

  她挽著他的手臂,貼著他的胸膛,想起那苦戀的一年零兩個月,到現在還覺得心酸。

  「怎麼了?這也不告訴我?」他低頭看著縮在懷裡的她。

  她輕輕地吐了一口氣。「那個時候,你就在眼前,我卻不能愛你,你還故意用那麼溫柔的聲音說話,我覺得你好殘忍……」

  他聽見她語帶哽咽,手臂一縮,緊緊地環住她。「你這麼冰雪聰明,怎麼沒看出來,我會那麼心急,就是因為喜歡你。」

  「你對每個女人都是那麼溫柔,我怎麼可能知道,別忘了,我可是在你身邊做了一年多秘書,花跟餐廳訂了那麼多次……」她愈說愈小聲,愈說愈覺得心虛,這不是在吃醋嗎?

  「呵……」他也聽出來了,是有醋意,不過,這醋正合他胃口,他一直覺得她大方得過頭,即使明知他應酬的對象是誰,卻從不過問,不免讓他有些不安。

  剛強得不可能示弱、下吃敗仗的男人,更需要女人溫柔的愛語,這能讓他確定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他才能放心地表現自己的情感。

  「該走了。」她以為他取笑她,嘟起嘴離開他的懷抱。

  「你跟她們不同,我不送你花,送你別的。」

  「我不要你送我什麼,我只要你健康、快樂。」

  他微笑,吸口氣,而這口空氣,好甜蜜、好暖。

  「對了,我到一樓跟警衛交代一些事,待會兒在大門口等你。」她說。

  「嗯。」

  兩人乘坐電梯下樓,王雲蘭告訴警衛要出門一星期,請他幫忙注意門戶安全以及代收信件、書報。

  她走到大門口,意外看見一個不該看見的人——

  吳孟孝?!

  「吳處長、呃……你、最近好嗎?」因為心情一陣緊張,她說話有些結巴。

  「我最近才知道你離職的事。」他的聲音聽來很沒精神。

  「嗯……已經兩個多月了。」

  「我沒想到,傳言是真的……你真的跟鞠紹威同居了。」

  王雲蘭一直覺得吳孟孝是個正派的人,所以,她不願意對他說謊,也不能明白表示答案,最後,只好保持沉默。

  「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對你說,那樣浮華虛偽的世界,不習慣也罷。」

  「我記得……」

  「結果,你還是習慣了,而且,上癮了。」

  她的心因為他話中的酸澀與嘲諷而揪痛了一下。

  這樣的話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見了。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曲解她跟鞠紹威在一起是為了錢,只要她心裡明白就夠了,她並不想多做解釋。

  吳孟孝苦笑了下。「如果,你想找個下半輩子可以讓你舒舒服服過日子的男人,我不認為自己比鞠紹威差,至少,我喜歡你,我對你是認真的。」

  「對不起……我一直沒有跟你說清楚……」

  「恐怕是因為你還在觀望,看看哪個才是真正的大魚吧!」

  吳孟孝的話傷了她,她忍著不哭,靜靜聽著他的冷嘲熱諷,如果,這能讓他覺得好過一點的話。

  「你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女人,才是這個世界上最貪婪、最虛偽的動物。」他眼中射出審判的嚴厲目光。「我很難恭喜你如願以償,因為,我已經可以看見不久的將來,你將為你的愚蠢付出多大的代價。當然,也許你不認為做男人的情婦有什麼不好,鞠紹威的確能給你足夠的物質享受,我只是懊惱,居然沒看出你是這樣的女人。」

  王雲蘭的沉默,讓吳孟孝從不相信變成惱羞成怒,最後變得口不擇言,他既不甘心自己喜歡的女人做了花名在外的鞠紹威的地下情人,也不甘心自己居然看走了眼,更不甘心同樣擁有雄厚的家世背景,他竟得不到王雲蘭。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如果,沒有其它的事,請你離開吧!」她一開口,眼淚,還是自她的眼角垂下。

  「叭!叭!」  鞠紹威的車子從地下室開到大門口,看見吳孟孝,不悅地狂按喇叭。這個男人居然找上門來?!

  「對不起,我得走了。」她迅速在背對鞠紹威的方向將眼淚拭去,然後,快步走向車子。

  「你會後悔選擇他的——」

  王雲蘭關上車門時,還聽見吳孟孝的怒吼。

  她的手,無力地垂下,睜大眼睛看向窗外,仰著臉,不敢坐正,不敢看向鞠紹威。

  「他來做什麼?」鞠紹威問。

  她搖頭,沒有說話。

  「不要讓我知道你們還有牽扯。」他的大男人、佔有慾令他護火中燒,明知道是吳孟孝來招惹她,他還是難以壓下心中不滿。

  「我跟他,從來都沒有任何關係。」她穩住聲音,低聲地說。

  她不明白,她只是渴望擁有一段短暫的甜蜜時光,這麼短短的一段路,她卻走得如此辛苦——難道愛上一個人,還分對與錯嗎?

  「好了,把安全帶繫上。」他聽出了她聲音的異樣,也聽見了吳孟孝最後喊的那一句話,知道自己的話說重了,卻又說不出道歉的話。

  她默默扣上安全帶。

  過了好久,鞠紹威才冒出一句;「我會照顧你,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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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9 09:29:2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鞠紹威升任總經理三個月後,「凱樂金控」董事長鞠品伯命秘書請總經理來見他。

  鞠紹威敲門後,打開董事長辦公室的厚重雕花木門。

  「董事長,」他畢恭畢敬地躬身三十度。「有什麼事要吩咐?」

  他自二十六歲進凱樂,兩人便不再以父子相稱,在商場上他的父親是他的嚴師,在家庭裡,卻從來不是一位好父親。

  「你升任總經理已經三個月了,應該知道所有的人都在等著審視你的成績。」

  「我知道,併購『鼎盛通訊』後,我們正積極開發新型手機功能,結合我們的金融體系,打開以手機購物的新消費時代,預計今年內可完成第一階段目標。」

  「很好!」鞠品伯以讚賞的目光及微笑,看著他一手培養的二兒子。「不過,走馬上任,最需要的是立即建立自己的威信及地位,你要用更快速的手段達到這個目標。」

  「董事長的意思……」鞠紹威直視父親,心中已有了底。

  「我知道你跟『隆豐集團』陸董的小女兒、『祥團科技』高董的外孫女、以及『龍雲集團』魏經理都維繫著很好的關係……」說到這,鞠品伯又笑了笑。「青出於藍,勝於藍啊!這時,就是你下這步棋的最好時機。」

  鞠紹威眼神一黯,想起了王雲蘭。

  今早,他出門前,她踮起腳尖與他吻別,臉上流露的幸福與嬌羞,還印在他的腦海裡,現在,他卻與父親談論著自己與別的女人的終身大事。

  他知道會有這一天,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你今年有三十二了吧?」鞠品伯問。

  「三十四。」鞠紹威平穩地回答,心中卻一陣淒涼。他的父親,自小到大從來都搞不清楚他念什麼學校、幾年級。

  「喔……那更應該把婚事辦一辦了,以未來十年來看『祥團科技』最具發展潛力,高董雖然有個女婿,但資質不足以掌控局勢,而高董又十分疼愛她的外孫女……我這樣說,你懂了嗎?」

  「我懂,但我認為,我可以憑自己的實力坐穩這個位置。」第一次,他對這樣利益交換的對話感到嫌惡。

  「混賬!」鞠品伯大怒。「實力是用雄厚的財力做靠山,你以為全天下就你有實力,其它人都是庸才嗎?」

  他沒再辯駁,他父親不是一個可以接受拒絕的人。

  「還有……你那個小秘書,別讓她壞了你的好事,其它的,我不會干涉,也不會讓其它人去動她。」

  鞠紹威心中一涼,知道這條路,非走不可,否則,王雲蘭將會是父親第一個開刀的對象。

  他不希望她受到任何屈辱。

  「我知道了。」

  「那好,我會擺宴席請高董事長一家人,到時,把你們的婚事訂下來。」

  鞠紹威默默退出辦公室,他的腳步,忽然沉重了起來。

  他的一生,早早便被規劃清楚了,過去,他在這樣的教育環境長大,他的價值觀跟父親一致,認為商場就是男人的戰場,男人寧可戰死沙場,也不能醉臥女人懷裡,情情愛愛只是人生的調劑,就如飯後甜點一般,觀賞價值大於實用價值。

  他說服自己,即使他婚後,他仍會照顧王雲蘭一輩子,她雖沒有名分,卻是他唯一真心愛過的女人。

  除了名分,她將得到任何女人都無法從他這裡拿走一分一毫的愛情。

  王雲蘭這麼愛他、瞭解他,他想,她會體諒他肩上的責任與身不由己。




  一星期後,鞠紹威與「祥團科技」高董事長外孫女唐愛薇即將訂婚的消息,在各大報財經版以頭條大幅報導。

  王雲蘭利用早上熬粥的時間翻閱報紙,準備讓鞠紹威起床後為他讀重點新聞。

  當她看見報上分別刊登著「鞠紹威」與「唐愛薇」的個人照片,她的心像被熬湯淋上,瞬間痛得令她無法站立。

  「時間到了嗎……」午夜十二點的鐘聲,就要提醒她——醒來吧,你終究是個平凡的灰姑娘。

  她拖著步伐,走到浴室,用毛巾沾水敷去眼眶的酸紅,她捂著眼睛,調整氣息,然後回到餐廳,拾起地上散亂的報紙。

  如何面對這一刻,她早已預習過幾十遍。從搬進這裡的第一天,她就明白,這場夢,終會醒來,原來,再多的準備,還是無法讓心不感覺到痛……

  爐上的粥用小火滾著,她用顫抖的手整理好報紙,一張、一張翻著,刻意不去看那醒眼的大標題,專注於搜尋重要的新聞資訊。

  淚水,還是滴落下來,濡染了紙漿上的油墨黑宇,她連忙抽來衛生紙,緊緊壓在眼眶上。

  她不想讓鞠紹威看出她的異狀,如果他問起,她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怕,她將崩潰。

  房間裡傳來鞠紹威起床的細微聲響,她拿了報紙,困難地走向浴室。

  這次,她背向著他,努力鎮定嗓音,一如往常地讀報。

  「身體不舒服嗎?怎麼聲音有氣無力的?」他刮完鬍子,在更衣之前走到她面前,低頭問她。

  「剛剛煮洋蔥炒蛋,被刺鼻的味道嗆得受不了。」

  「我看看……」他支起她的下巴,見她眼眶及鼻頭紅紅的,「呵,還真的是,以後別用洋蔥了,改西紅柿炒蛋。」

  「嗯……」她擠出一點微笑,望著他溫柔的注視,一股悲傷又在胸口翻騰了起來。「你先換衣服,我去把粥盛起來放涼,英文報紙晚點你再自己看。」

  「不先給我一個早安吻?」他抓著她不放手。

  她抿了抿下唇,雙手攀上他的肩,深情地將唇貼上他的。

  這樣的日子,就要結束了。

  一想到這裡,王雲蘭悲傷得無法自己,她的吻既深且濃,跟以往蜻蜓點水似的甜甜一吻不同。

  他環著她纖細的腰,熱情地回應她。

  她顫抖地親吻他的唇,聞著他臉上刮鬍子後留下的清香氣味,感受著他結實的背部肌肉在指尖緩緩起伏。

  她想要牢記每一個與他一起生活的片段,那種即將失去的恐懼,令她全身緊繃。

  鞠紹威的慾望被挑起,他將她抱至床上,俯身含住她柔軟如乳鴿溫潤的胸脯,舔吮她泛著瓷白光澤的誘人肌膚,即使,明知這可能讓七點半準時在停車場等他的秘書再多等上一些時間,他也欲罷不能。

  這個保守羞澀的女人,今早一反常態,他當然要體貼地滿足她。

  迷亂短促的喘息聲充斥著微涼的清晨,王雲蘭弓起身迎向他,忘卻矜持,只想藉由兩人緊密的結合,撫平她內心的不安與惶恐。

  激情結束之後,鞠紹威在王雲蘭唇上輕點一下。「你休息一下,別起來了,我去快速沖個澡就上班。」

  王雲蘭蜷縮著身體,背向房門假寐。

  閉著眼聽著浴室傳來的流水聲,她小心地呼吸,將欲沖而出的眼淚哽在胸口。

  他洗好澡,穿上衣服,臨走之前,又抱抱她。「對不起,沒時間吃早餐了,晚上我會早點回來。」

  王雲蘭無聲地點點頭,直到聽見大門開啟又關上的聲音,她才揪著棉被,縱聲哭了……




  鞠紹威搭電梯至地下室,急走到停車位,秘書早已立在一旁等候。

  「抱歉,晚了幾分鐘。」

  秘書笑著搖頭。「總經理,恭喜你。」

  「恭喜什麼?」他坐進車內,納悶地問道。

  「這種事怎麼能瞞著秘書呢?我早上看到報紙了,您跟唐愛薇小姐即將訂婚的消息。」

  鞠紹威的心就這樣猛然跳了一下,那……雲蘭也看到了?

  「哪一家報紙登的?」他平靜地問。

  「國內三大報都登了。」

  「嗯……」他有種被設局的感覺,昨天父親設宴,席中與高董事長並未明確提及訂婚的事,為什麼報社卻接獲消息?

  看來,父親是察覺了他的猶豫,擅自替他先下了棋子。

  一整天,鞠紹威有種惶然不安的感覺,為什麼王雲蘭明明看到報紙卻不動聲色?他腦中不停地浮現出王雲蘭正在家中收拾行李的畫面。

  她會不告而別嗎?在他還沒來得及將自己要做的安排告訴她前就離開嗎?

  手邊的工作一項接著一項,會議一個接著一個,他抽不出身,只能拚命壓抑浮躁的情緒。

  他讓秘書將晚上行程取消,臨下班前,他打電話回家,想告訴王雲蘭到家的時間,但是,電話一直沒有人接。

  他終於按捺不住,提前離開公司。

  到家之後,他打開大門,裡頭靜悄悄地,他帶著緊繃的情緒走到客房,才鬆了一口氣。

  她的衣物都在。

  沒多久,他聽見臥室的浴室裡傳來水聲,想必是她在洗澡。

  他悄聲走近,打開浴室的門,卻發現王雲蘭跪在地板上,手上戴著塑膠手套,手裡拿著刷子,用力刷瓷磚。

  「呃——」王雲蘭看到他,似乎一下子無法反應過來,愣住了。

  「我回來了。」他衝著她笑。她那震驚的神情,彷彿見了小偷,不知該逃命還是尖叫救命。

  「今天怎麼這麼早?」她連忙從地上爬起。「等我一下,我把清潔劑沖乾淨。」

  他就倚在門邊等她,看著她忙碌的身影,他覺得自己死後應該被丟下油鍋,扔上尖山。

  他終於明白虧欠一個人是多麼沉重的負荷,而這份虧欠,他無論如何是還不起,也還不了了。

  她給他一個家,給他全部的愛,讓他享受被愛的幸福;她無怨,即使他是一個糟糕透頂的情人;她處處為他著想,連一點為難也不願讓他承受。

  「雲蘭……」他不禁低喚她名。

  她一揚臉,露出全世界最美、最燦爛的笑容。「晚上我做壽喜鍋,這可是日本的國寶級料理,我前天才學的。」

  「別忙了,我帶你出去吃飯。」他幫她收起水管、塑膠手套。

  她想了想,微笑搖頭。「還是在家吃吧,比較自在。」他即將訂婚的消息今天才上報,恐怕有不少記者想再多挖一點他的內幕消息。

  「雲蘭,我……」她的心思,他猜到了,這讓他更覺痛苦,為什麼她能如此平靜地面對一個背叛她的男人?

  「你休息一下,我去準備食材。」她沒讓他把話說完,將他推出浴室,幫他換上舒服的衣物。「難得你可以在家吃晚飯,保證讓你吃到五星級料理。」

  鞠紹威將歉疚的話吞下,她的眼神是那樣的溫柔,她的話語是那樣的體貼,令他原本計劃用來彌補她的安排變得卑鄙不堪,變得醜陋無比。

  她的心是多麼的小啊……難道她就不想為自己爭取點什麼,要點什麼,只要她開口,他絕對會為她辦到。

  晚餐,氣氛融洽,王雲蘭描述她學烹飪、學電腦發生的趣事,還挖出她幫鞠紹威整理資料時發現一封情書。

  「可惜……那封情書夾在一份投資報告裡,封口還完好,想必你根本沒看到,那筆跡很秀氣,信封上還有好多顆心。」

  「呵,有這種事,那你有沒有拆開來看?」

  「那是給你的,我怎麼能拆。」她像有點吃味似的,嘟著嘴。

  「我比較想看你寫給我的情書,至於其它女人寫的,我沒興趣。」

  「好薄情啊……」她說,眼底卻盛滿了感動。

  「我只要對你一個人深情就好,我的愛太少了,無法分給那麼多人。」

  他的情話,一向令她無法招架。驀地,王雲蘭眼眶就蓄滿了水,她捂著嘴,起身拿醬汁,掩飾自己驟湧而上的感傷。

  「雲蘭……」他走到她身後,環住她。「我真的……」

  她突然轉身,封住他的唇。

  她不要聽他道歉。這一切。都是她自願的,都是她一開始就知道的,他沒錯,誰都沒錯。

  鞠紹威激動得擁著她,那千千萬萬想說的話,面對她,都變成虛假、祈求原諒以及掩飾自私的罪行。

  他不安,因為他沒有立場在決定與另一個女人訂婚後再要求她留下,他看不透她的心思,不知道她的決定,他甚至沒有勇氣開口直接要一個答案。

  他只能將自己內心深處的渴望,透過手臂的力道,傳達給她。

  他們從廚房一路擁吻至臥室,渴望要更緊密地貼近彼此,有如世界末日般絕望的激情,瞬間燃燒起熊熊情慾。

  她較以往主動,快速解開自己的衣物,再度鑽進他的懷裡,像是一秒鐘也不願和他分開,他猛烈的律動,似要將自己深深埋進她的身體。

  「雲蘭,為我生個兒子……」他粗喘的氣息噴灑在她臉上,不斷地親吻她頰邊、耳邊、頸邊的柔嫩肌膚。「我會照顧你們,我會將我所有的一切都給我們的孩子,我的心裡只承認你,只有你才是我想共度一生的妻子。」

  她聽見他的要求與承諾,紅了眼眶。

  她明白,如果能夠,他會給她一切。

  女人一生最渴望的就是擁有一份真愛,任何的富貴權勢都無法填滿這一塊,而她擁有過,她已知足。

  他緩下動作,望著她黑暗中盈滿淚水的眼眸。「相信我……我絕對、絕對不會讓你受到一絲委屈的。」

  她笑中帶淚,無聲地點點頭。

  得到她的首肯,他終於放下胸中的那顆巨石,舒了一口氣。

  他啄著她已被自己吸吮得紅腫的嘴唇,輕聲地說;「我愛你。」

  王雲蘭閉上眼,將他第一次對她說的這句話,深深地放在心底。

  她從不忍心拒絕他,但是,這次,她說謊了。

  愛他,是她的選擇,但她卻不能讓一個無辜的生命,在來到這人世間便背負著無法選擇的身份。

  她決定離開。這次,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回頭了……




  今天是鞠紹威與唐愛薇訂婚的日子。下午五點,禮車已到樓下,準備接鞠紹威到飯店。鞠紹威並沒有因為這個特別的日子而改變他的作息。不必進公司,他仍在書房裡處理公務,直到王雲蘭敲門進來。「時間到了,你先梳洗一下,要換上禮服了。」他點點頭,收拾桌面,進浴室洗把臉,梳順頭髮。出來時,他訂婚的禮服已經從更衣室取下,攤在床上。王雲蘭手上拿著白色襯衫,要為他更衣。「我自己來。」他脫下居家服,穿上西裝褲。「我來幫你……」她堅持。他站直身體,卻低頭凝視著她。這個女人身體裡,到底凝聚了多少驚人的自制力?走出大門,他就要跟另一個女人訂婚,她居然還能忍著痛苦,為他穿上禮服。

  王雲蘭幫他扣上襯衫鈕扣,打好領帶,穿上背心,最後將深藍色的雙排扣禮服外套套到他身上。

  修長高挑的他,在禮服的襯托下更顯英姿煥發,不管在什麼場合裡,他永遠是最奪目的男人。

  她望著著裝完畢的他,微笑,將他此時的身影,牢牢印在腦海中。

  「等我回來。」他撫撫她柔順的直髮,溫柔地說。好似,他只是去上班,時間到了,就會按時回家。

  「嗯。」她點頭,嘴角上揚的弧度一直沒有變過。

  直到他走出大門,她那僵直的笑才垮下,含著淚水,緩緩走向客房。

  客房裡,看似什麼都沒有變動,唯一多出來的物品是一隻鼓起的深藍色帆布旅行袋。

  這是她從澎湖老家一路背到台北宿舍,又從宿舍搬到那棟六樓的舊公寓,然後背進這週五十坪豪華公寓的旅行袋。

  她只放進幾件簡單的衣服以及自己添購得幾樣飾品,那些剪裁合身,質地不錯的套裝及禮服,在澎湖是用不到了。

  她只想帶著他的愛離開。

  她對他撒謊了……

  她答應為他生個兒子、答應等他回來,但是,她既不願一個無辜的生命背負著私生子的屈辱,也不願傷害唐愛薇,更不希望自己的存在,成為鞠紹威的弱點,危及他的事業;只有離開,這齣戲才能落幕,他們才能各自展開新的生活。

  將昨天邊掉眼淚邊寫好的信放到客廳桌面,她走到大門邊,回身,靜靜望著這間她與鞠紹威一起生活了近半年的房子。

  他在客廳翻閱雜誌、在餐廳吃早餐、在陽台窗邊抽煙的身影,在寂靜的空間裡回放了一次。

  他刷牙的聲音、刮鬍子細微的滑動聲、穿著拖鞋在瓷磚地板上「啪嗒、啪嗒」的聲響,所有生活中最不被注意、最容易忽略的動作與聲音,她都萬般珍惜地,一點一滴收進記憶裡。

  思念總在分手後,許多人如此後悔地說,她卻是從一開始便準備著離別的這一天的到來。

  她捨不得生他的氣,捨不得對他不好,只要他在身邊,她的心思便全放在他身上,因為她知道,他們沒有尋常夫妻那樣大把大把的時間,她只有將一輩子所能傾盡的愛,全濃縮在這短短的半年裡,給了他……

  再環視一次,她擦乾滿臉的淚水,提起行李,緩緩地走出這間房子。

  紹威:

  對不起,我撒謊了,但,請不要懷疑我對你的愛。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慾則剛。」這是我父親留給我的家訓,我一直希望能做到這樣豁達的胸襟,可惜,我無法克制地愛上了你。

  我開始眷戀你的溫柔、開始期待你的關愛,明知道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我還是無法瀟灑地放下這段感情。我的眼睛裡只能容得下你一個人的身影,因為愛你,我變得目光如豆(笑……)

  跟你一起生活的六個月,我是快樂的、幸福的,這一切。都因為有你。

  不要覺得對我有所虧欠,我並非一無所有,擁有你珍貴的愛,這足以支撐我未來的日子,每當想起我們一起生活的日子,我的唇角仍會漾出一朵笑容。

  我只希望你能善待你未來的妻子,一個女人,縱使擁有全世界的財富,得不到丈夫的愛,仍是一輩子最大的缺憾,我祝福你們的婚姻幸福美滿!

  永遠愛你的雲蘭

  P.S你曾問我,何時愛上你,我想,在見你的第一天,從電話裡聽見你喊我的名字,我就愛上你了。

  當鞠紹威回家,讀完茶几上擱著的這封信,他的心,彷彿從三萬呎高空,重重地摔落地面。

  他仰起臉,靠在沙發上,眉間湧起酸澀,他閉上眼,靜待那即將湧出的水氣消退。

  他早該猜到她會離開,只是懦弱地不敢面對,她的內斂、她的正直不都在這相處的兩年時間裡,完全展露了嗎?他怎麼會認為她可以接受這樣不明不白的身份?

  但是,她隱藏得太深了,她的痛苦,密不透風地藏在溫柔的表情之下,連他,也瞞過了。

  他起身,走到書房,從抽屜裡拿出煙盒,點上。

  她不願扮演破壞他婚姻的第三者,恐怕更重要的原因是,顧及這樣的醜聞會影響他的事業。

  一直到最後,她仍是將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她,從來都沒想過自己。

  他,鞠紹威,何德何能,他根本連她的一根手指都配不上。

  他居然還敢要求她,為他生個兒子,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和孩子,一輩子生活在陰暗處……像他這樣的男人,配不上王雲蘭這樣純淨美好的女人。

  煙,緩緩吐向陽台外晴朗的天空,已經兩腳跨進去的路,還是只能繼續往前走,對她的這份虧欠,將留在心中,一輩子無止盡地折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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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9 09:30:0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鞠紹威從此,沒有了心。

  與唐愛薇訂婚之後,「祥團集團」亦正式納入「凱樂金控」旗下的投資公司,鞠紹威在商界的地位扶搖直上,這省了他許多應酬的時間,所有人都巴著眼,排隊等著奉承他。

  他一面積極開拓國際市場,一面著手建立「手機消費」機制,瘋狂的工作,儼然像一部不須休息的機器。

  沒有人知道他有多害怕回家面對那間沒有了王雲蘭的房子。

  他眷戀著屋內殘留著的她的氣味,保留了所有她留下來的物品,隨著時間拉長,思念與痛哭就越加劇烈的折磨他。

  到最後,他竟然需要靠著酒精才能入睡。

  他忍著不去找她,也許,他開口求她,她會回到他身邊,但是,他知道她將時時受著與自己道德良心相違背的煎熬,他此時的痛苦便要轉移到她身上,他已經做了太多自私的決定,不能再讓她受委屈。

  從她辭去秘書職務後,他仍按月匯一筆款項到她戶頭裡,只要他活著的一天,他都將這麼做,他對她承諾過,會照顧她一輩子,然而,他卻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去完成他的諾言。

  他是個手中握有大權的大人物,卻也是這世上最可恥的男人。

  他身體能量快速地消耗,卻吃得少、睡得更少,不到一年時間,腰圍整整瘦了一圈,雖然,他依舊具備敏銳的投資嗅覺,但是,那時時處於疲倦的精神狀態,漸漸地,連他自己也開始察覺異樣。

  以往,鞠紹威每年會到專業健檢中心做全身健康檢查,他深知健康的身體才是領導者最不能忽略的本錢,但是,忙碌緊湊的工作行程,他一天拖過一天,已多延了將近半年。

  這次,他挪出一天時間前往檢查,未料,在做「肝臟磁振造影檢查」時,發現肝癌細胞。

  「確定是肝癌?」這個檢查結果令他震驚。

  「鞠先生,根據多項檢驗數據顯示的結果,我建議你立刻住院接受進一步檢測與治療,避免癌細胞擴散或移轉,癌細胞的生長速度因人而異,有時一個月就可能長到一倍大。」

  「現在有多嚴重?」

  「目前我們發現到的是一公分大小的細小癌細胞,判斷應該是屬於可能完全治癒的初期非浸潤性癌,但是,是否有其它病灶,還是需要專業醫師做最後判斷,並決定最適合的治療方式。」

  「我知道了。」

  聽完檢查報告,鞠紹威走出健檢中心,外頭亮晃晃的刺眼陽光令他一陣暈眩。

  他扶著路旁的電線桿,等待眼睛出現的短暫黑暗過去。

  靜待幾秒,他將滑落的西裝外套重新掛上手肘,慢慢走向車子。

  他前往律師事務所,立下遺囑,指定名下所有財產全留給王雲蘭,然後,開車回家,一路分析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將對他造成什麼影響。

  如果現在住院接受治療,他預估一連串的檢測加上術後的復原期,至少需要一個月的時間,而且短期內無法再承受過去那樣的工作量……目前進行的各項計劃勢必得交到他人手上,也就是說,這個總經理的位置,隨時都可能易主。

  更何況他有沒有命繼續擔任總經理都是個問號……

  他突然很想笑,打拚了這麼多年,除了擴大公司版圖、除了換來一個「總經理」的頭銜,他究竟得到了什麼?

  他有幾輩子花不完的銀行存款,那是因為他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用來花錢;名下有十幾棟不動產,但是,他現在卻要住進醫院的白色病床;他有一個背景顯赫的未婚妻,可是,他愛的卻不是她……

  「哈、哈!」他仰頭大笑。「我連健康都投資進去了,最後回報的是一顆一公分大小的腫瘤?!」

  他的笑聲在密閉的車子裡顯得淒涼悲愴。

  「雅琪說得對,我是個沒心沒肝的人,我的心被狗叼走了,連肝也是壞的。」這是老天給他的懲罰,懲罰他自私,懲罰他不懂珍惜王雲蘭。

  肝癌……就算治癒了,他也再沒有足夠的本錢在商場上衝刺了。

  他不甘心,不甘心這幾十年非人的生活最後化為一個泡影……




  鞠紹威住進醫院接受各項肝功能檢查,他拒絕所有人來探望,包括他的父母以及未婚妻。

  這些人關心的不是他的身體健康,而是擔心他垮了,他們下半生用來依靠的支柱就沒了。

  他一個人躺在白色的病床上,病床邊的茶几上沒有花籃、沒有水果,唯一能看得見顏色的是窗外的藍天和稀疏的一點綠意。

  從只有工作,沒有休息的生活,一下子轉變成無所事事的廢人,巨大的空虛感幾乎將他吞噬。

  白天盯著病房裡無聊的電視劇,晚上呆坐在床邊看黑夜,盯著一袋換過一袋的點滴,沒有酒,他睡不著。

  他想念王雲蘭,異常想念——這個世上他唯一信任、唯一愛過的女人。

  她好嗎?人在哪裡?現在,正在做什麼?

  他無時無刻不想起她,尤其現在,再沒有工作能填滿這些空檔,時間變成無處不在、無法打倒的敵人。

  他拖著掛點滴的支架,起身走到醫院外頭,手中握著行動電話,盯著那從電話簿裡找出,一直停在螢幕上的名字……最後,他按下撥打鍵。

  澎湖的夏夜潮濕悶熱,王雲蘭剛洗完澡,聽見手機鈴聲,從桌上拿起隨手便要接聽,突然,看見了一個令她無法置信的熟悉號碼——

  她的心臟開始劇烈狂跳,她的手開始發顫,猶豫著要不要接。

  一年了,她日思夜想的名字突然躍入眼簾,立刻將她的思緒拉回過往,那些甜蜜並摻雜著苦澀的記憶並沒有隨著時光流逝而淡化……

  頑強的鈴聲就如鞠紹威的性格,不達到目的決不放棄。

  她還是接起電話,只是,尚未開口,眼淚已經滑落。

  「雲蘭……」

  聽見那直要將她的心融化的低沉嗓音,她的眼淚掉得更快,她根本無法說話,那急著湧出的淚水梗住了她的喉頭,她緊抿著唇,怕被他聽見自己哭泣的聲音。

  「我好想你……」鞠紹威在電話那頭,輕輕歎了口氣。「說說話,讓我聽聽你的聲音,好嗎?」

  她張口欲言,又閉上,哽咽許久,才勉強逼出兩個字。「紹……威……」

  「你好嗎?」他的聲音似乎想要裝出輕鬆,卻因思念而更顯糾緊。

  「嗯……」

  「我想見你……」聽見她的聲音,往事如潮,一波波地拍擊著他因病而消沉的意志。

  「不……」她不能。

  「我病了,是肝癌,過幾天就要開刀了。」雖然,目前還在深入檢查有無轉移現象,但肝癌切除手術是非動不可了。

  王雲蘭倒抽一口氣,搗著嘴,幾乎崩潰。

  肝癌不易診斷,不易發現,通常發現時已經是……已經是末期了……

  「你……在哪裡……」她吸了吸鼻水,以顫抖到無法辨識的聲音問道。

  「台大醫院。」

  「我明天一早就過去。」現在已經沒有班機,只能靜待黑夜過去。

  「嗯。」他的聲音總算露出了點喜悅。

  「我睡不著,我們說說話。」他移到花台邊坐下。

  「不行!你要回房躺下,要多休息。」她聽見電話裡有車輛行駛而過的聲音,判斷他在醫院外頭。

  「聽你的聲音,就是休息。」他微笑說道,連日來的烏雲因為她而消散。

  王雲蘭又讓他這句話給弄哭了,她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飛到台北。

  想到他的生命隨時可能消逝,她後悔當初沒能拋開道德束縛,留在他身邊,悔恨這個時候讓他一個人待在醫院裡。

  「又哭啦?!」他取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愛哭,還是你的眼淚都往肚子裡吞,不讓我看見?」

  「沒有……我沒哭……」她的話,一點也沒說服力。

  「這是報應,報應我辜負你,報應我太貪心、太自私……」

  「你不要這麼說……」她哭喊著。「你沒有辜負我,沒有!」

  他在黑夜中扯出一抹笑,人就是犯賤,非得到這種時候才知道世界上最珍貴,最不能失去的是什麼。

  「紹威,你回房休息,我會搭最早的一班班機過去,好不好?聽我的話,不要熬夜。」

  「好——」他像個不情願的孩子應了聲,不過,今晚,他應該可以輕鬆的入眠了。




  隔天一早,王雲蘭到達醫院,奔進鞠紹威的單人病房。

  當她看見病床上的他,眼眶凹陷,整個人消瘦、憔悴,沒了以往的光彩,她一跨步撲倒在他床邊,握著他的手,泣不成聲。

  「來啦!」他看來精神不佳,但聲音是愉悅的。「別把臉埋著,我看不到你。」

  她抬起臉,哭得眼睛、鼻子紅通通的。

  他用沒插針頭的左手為她擦去臉上的淚痕,笑說;「別哭,我還沒死呢!」

  「你!」她攏起眉頭,氣他把「那個字」掛在嘴邊。

  鞠紹威壞心地沒把自己病情告訴她,他是如此地渴望她的愛,即使他的誤導可能讓她流下一缸眼淚,他只想得到她更多的關注,不願她再離開。

  在她打開房門的那一剎那,他就明白了,他薄情、冷漠,為達目的使盡各種手段,但是,他給了她所有的愛,他再也無法像愛她那樣去愛另一個女人。

  那顆一公分大的腫瘤,是身體給他的警告,該停下腳步,放下執著,好好聽聽心底的聲音——什麼是快樂、什麼是幸福。就算打造出一棟鑽石豪宅,裡頭沒有王雲蘭,就不會住進這兩樣東西。

  隨著王雲蘭離去而死去的心,因她的出現又開始跳動,在這小小的四方空板病房,什麼都沒有,有了她。他竟有種過去從未有還的滿足感。

  他懂了,他最該握在手中的,不是權利,而是她的手,而這醒悟,還得感謝那個可惡的癌細胞。

  「我好想念你做的壽喜鍋,還有那些豐盛的早餐。」他略帶撒嬌意味地說。

  「等你出院,我做給你吃。」

  「每天?」他問,隱藏心機。

  「每天。」為了給他活不去的動力,她想也不想地答應。

  「我長這麼大,唯一一次到電影院,還是你請我去的,記得嗎?」

  「記得……」

  「我還想有個人陪我去環遊世界,這些年東奔西跑,地球繞了幾圈,卻總是在辦公大樓裡移動,什麼美麗的風景也沒看過。」

  「我陪你去,你想去哪裡,我都陪你去……」她強忍著淚水,一一允諾他的心願。

  她望向窗外明媚的陽光,她曾向上天祈求,希望鞠紹威一生健康、快樂,所有的苦難都由她代為受過,顯然上天沒聽見。

  她不敢詢問他的病情,害怕聽見答案,她不知道如果他走了,她還有沒有活不去的勇氣?

  她只能再求,如果上天一定要取走一個人的性命,她希望是她的。

  鞠紹威看著她眼中被陽光照亮的晶透淚珠,感動得無法言語。這個世上,或許也只有她,會這麼死心塌地愛上他這個沒心沒肝的男人。

  他心一蕩,起身摟過她的肩,吻上她的唇。

  她閉上眼,心悸不已。

  兩人靜靜感受這份無須言語的交流,如久旱後的第一場甘霖,滋潤了彼此枯竭疲累的心靈。

  「嫁給我。」離開她的唇,嗅著她的髮香。

  王雲蘭從甜蜜中醒來,這時才記起他有個未婚妻。

  聽見他生病的消息,想也沒想就衝來了,完全忘了他的未婚妻可能出現,忘了自己當初忍痛離去的原因。

  「等我身體復原後,我們就結婚。」他溫柔地注視她,這句話,早在一年前就該說的。

  她頓時陷入掙扎,若是要給他希望,她應該馬上答應,但是,她會傷害了另一個女人;可是,若是拒絕,他或許會誤以為他病了,快死了,所以全世界的人都還棄他。

  她望著他那充滿喜悅與期待的眼神,默默地點點頭。

  鞠紹威舒了一口氣。「坐到我床邊,讓我抱抱你。」

  她依言坐上去,靠在他單薄許多的胸膛,環抱他消瘦的腰,如果可以,就算他只剩一天的生命,她也願意嫁給他。




  鞠紹威住院治療的一星期裡,王雲蘭寸步不離地照顧他,為他按摩因久躺而酸痛的骨頭,陪他在院內散散步,像住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讀報給他聽,兩人聊著未來婚後的生活藍圖。

  日子平靜得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晚上,王雲蘭看著他熟睡的臉,獨自落淚,至今,她對他的身體狀況仍然一無所知,只覺得他愈來愈嗜睡,有時候,她甚至害怕他會就這樣一睡不醒。

  每當他醒來,看見的就是她眼角垂著淚,手掌緊緊地握著他的,趴在床邊,枕著自己的另一隻手,用極不安穩的睡姿,睡著了。

  這樣的畫面,深深地撼動他。

  為了她,未來,他會好好保養自己的身體,他要照顧她一輩子,直到白髮蒼蒼,他會堅持在她合上眼、幸福地走完人生的路之前,守護在她身旁。

  這是他對自己許下的諾言。

  開刀的日期已經敲定了,王雲蘭內心的惶恐日益增加,在這期間,鞠紹威的家人居然一次也沒來探望過他,這令她為他感到不平,她決定打電話給以前的鞠董事長,請他們無論如何,要給他一些精神上的支持。

  她藉著添熱水的理由,離開病房,意外撞見從護理站走來的唐愛薇!鞠紹威的未婚妻。

  唐愛薇當然認出了王雲蘭,雖然,現在的她衣著樸素,但過去見還不下十次,時間才隔了一年半,她的外貌並沒有太大改變。

  「你來這裡做什麼?」唐愛薇不客氣地問,她知道王雲蘭與鞠紹威曾經同居過半年時間。

  「我來照顧、照顧總經理……」王雲蘭的心臟「撲通、撲通」跳著,面對唐愛薇,她覺得心虛。

  唐愛薇輕蔑地瞧她一眼。「你是來等著,要是他死了,看會不會留些遺產給你嗎?」

  「不是——我只是、只是想在他……」她說不出口,她不想提到「那個字」。

  唐愛薇見她說沒幾個字,眼眶就泛紅,不耐煩地趕她。「你可以走了,紹威後天就要開刀,這兩天我會照顧他。」再怎麼討厭醫院,畢竟是未婚夫,她還是得來做做樣子,即使,鞠紹威從訂婚之後就沒給過她好臉色。

  「求求你,讓我陪他……至少,讓我陪他到手術結束。」

  「你用什麼身份、什麼立場要求我?知道你在跟什麼人說話嗎?你還要不要臉?」唐愛薇冷哼一聲。

  「你是總經理的未婚妻……我知道我的要求很過分,但是……」王雲蘭忽地跪下來。「我求你……」

  「搞什麼呀!」唐愛薇見四周張滿了八卦的眼睛,只覺臉都丟光了,推推她的身體,嫌惡地說;「你離我遠一點……」

  「求求你……」王雲蘭極盡卑微地求她,她不能在鞠紹威最脆弱、最需要支持的時候離開他。

  「那你保證,他手術結束之後,你一輩子都不會再見他的面。」

  「我保證……」她的淚水積聚在光潔的地板上,形成一個小水窪。

  「雲蘭——你在做什麼?!」鞠紹威見王雲蘭出去許久,正要出來找她,卻見她跪在走道上,旁邊圍觀著好奇的病人家屬與護士。

  他一個箭步,過去將她拉起來,怒視唐愛薇。「你對她說了什麼?」

  「紹威,你別激動,我只是……」王雲蘭想解釋,卻一時想不出理由。

  「我不是叫你不用來了嗎?!」鞠紹威將矛頭指向唐愛薇。

  「你這是什麼態度?到底誰才是你的未婚妻,你這樣不分青紅皂白,還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裡?」

  「只是未婚妻,還沒過門。」他見不得王雲蘭受一點委屈,硬冷地回應。

  唐愛薇吞不下這口氣,她不是省油的燈,不能任人糟蹋。

  「我希望你死在手術台上。」她狠毒地詛咒他。

  雖然,明知這是場為利益結合的婚約,但她也是因為喜歡他才願意嫁給他,現在,鞠紹威得了肝癌,就算一時死不了,但保不保得住他現在的江山都還是個未知數,她早就等著伺機而動了,她可不想下半輩子全用來照顧一個藥罐子。

  「我收下你的祝福,你可以走了。」鞠紹威冷冷一笑,這就是患難見真情。他花了那麼多時間,贏得了一張張虛偽的面具,也讓自己變得冷酷無情,他醒了,不想再過那樣浪費生命的生活。

  唐愛薇惡狠狠地瞪他一眼,扭身離開。

  「紹威……對不起,是我不好,不是唐小姐的錯。」

  「別說了。」他摟緊她。「以後,不准你再用任何理由委屈自己。」

  王雲蘭沒再解釋,她只是很不安,聽見唐愛薇那句詛咒,彷彿明白地透露出,後天的那場手術,攸關生死。

  她只在乎他的生命,其它的委屈、糟蹋,對她而言,只是無關痛癢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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