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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杜默雨】我的大熊男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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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08:53:34 |顯示全部樓層


    我很喜歡“紅蜻蜓”這首歌,在輕快簡單的旋律裏,唱出了童年的夢想,也唱出長大後仍然持續飛揚的夢想。

    生命是由許許多多的夢想所組成。小時候想要當老師、當明星、當有魔法的仙女;青春時期想要找個高大英俊的男友或是溫柔美麗的女孩;再六一點,想要開創出一番大事業,然後要賺錢,五子登科

    因為有夢想,所以我們有了努力的目標,生命因此多采多姿。

    然而,成長過程中,栽們會為了遺失漂亮的玻璃珠而懊惱,也會為了跌進泥坑而號啕大哭,更可能遭遇挫折和失敗,提早結束夢想。

    再長大一點,我們終於學會面對硯實。有的夢想像泡泡,可望不可即;有的夢想就在前方,只要知把勁,就能獲取美麗的果實。或許夢想變小了,也或許夢想改變了,但追求夢想的心情不變,栽們還是能隨著紅蜻蜓飛翔在天際。

    默雨喜歡寫平凡人的平凡故事,願大黑熊和他的小人兒,在他們每一天的平凡生活裏,都能體會到真正的幸福。

楔子

    蜻蜓點水,飛過潺潺溪流。

    溪水清澈,水流沖激過石頭,發出自然悅耳的歌聲,午後的太陽落入西邊山頭,微風吹過林梢,沙沙作響,送來清爽的氣息。

    溪流向前行,在山壁前方形成一池平靜的水潭,水底隱隱有銀光閃現,一翻,又不見了,兩枝釣竿穿過水面,正在等待機會。

    “爸爸,在咬了!”六歲的小男孩興奮地抓緊他的小釣竿。

    “快,拉起來!”四十多歲的父親也期待地看著水面。

    “爸爸,我拉不起來!”

    小男孩身材矮小,又放了長長的魚線,所以他沒辦法學大人高舉手臂,把魚兒拉出水面,更何況魚兒激烈掙扎,又形成一股拉力。

    “想辦法拉,你可以的!沒問題!”父親很緊張,他只要接過兒子的釣竿,就可以拉起這條小魚,但他並沒有這樣做。

    “嗯!”小男孩用力點頭,瞪著一雙大眼,小手掌用力到微微發紅。

    他向後退,踩穩小小的腳步,一截截地拖出魚線,和魚兒做拉鋸戰,小手也一節節地抓向釣竿頂端,深怕一個不小心,就讓魚兒溜走。

    直到魚兒拍動水花,跳出水面,父親才拿了撈網,將跳動的魚兒撈起。

    “爸爸!我釣到魚了!”

    小男孩咧開笑臉,抓了釣竿,跑回父親身邊,開心地瞧著他的戰利品。

    “阿廷,把魚鉤拿起來。”

    “沒問題!”

    小男孩笑呵呵地蹲下身,左手抓起比他巴掌長上三、四倍的魚兒,右手熟練地挑動魚鉤,一下一上,就拿了起來。

    “嘿,阿廷!”父親也蹲下來,微笑說:“你知道釣到什麼嗎?”

    “溪哥?咦?不對不對,還是石斑?好像都不像耶!”

    小男孩兩手抓住扭動的小魚,兩顆亮晶晶的大眼不斷地打量魚身。

    “是苦花。”父親揭曉謎底。

    “苦花?!”小男孩眼裏閃出光芒,以手指輕輕撫過魚身,記住了苦花的圓鈍頭型特徵,“爸爸,你說苦花不多耶,要到阿里山裏面才有?”

    “大概是下雨沖了下來,它們就在這裏長大了。”

    “哇!”

    小男孩滿心歡喜,這是他第一次釣到苦花,他回去一定要叫媽媽特地為他油炸這條苦花,嘗嘗它的味道和一般的溪哥有什麼不同。

    正待把魚兒放進魚簍,父親說:“放它回溪裏去。”

    “啊?可是”

    “阿廷,你忘了爸爸釣魚的規則了?”父親張開他的大掌。

    “沒有忘記!”小男孩大聲回答。

    爸爸說,只要溪裏釣上來的魚兒比爸爸的手掌小,就要放回去讓它長大。

    他再低頭望著手上的苦花;他的手掌那麼小,苦花看起來很大,可是放到爸爸的大手掌裏,苦花又變得好小,就像他每次跟爸爸的手掌疊在一起,總覺得自己變成小人國的小王子,爸爸則是巨人國的大國王。

    他捧住苦花,雙手浸入溪水裏,徐徐放開掌緣,苦花一溜,迅速地游回它的自由天地裏。

    他小小心靈說不上失落感,只是盯住溪流裏的閃亮銀光。

    父親揉揉他那頭黑亮的頭髮,笑說:“阿廷,我們讓它回去長大,明年我們再來,就可以釣到又大又肥的苦花了。”

    “可是會不會被別人釣走了?”小男孩擔心地問。

    “如果大家都跟爸爸一樣的想法,我們每年來,大家都可以釣到好多大魚,可是若你連小魚都釣走了,小魚來不及變大魚,大魚不能談戀愛、結婚、生小魚,以後溪裏就沒有魚了。”

    “不要!不能沒有魚!”小男孩猛搖頭,他要溪裏有好多魚,讓他每一竿下去,都像爸爸那樣釣出一尾活蹦亂跳的魚兒。

    父親疼愛地抱抱小男孩,“你明白就好。準備收釣竿了,天黑之前要回去,不然媽媽會擔心,說我們回家像是撿到的。”

    “爸爸,那我們下禮拜還要出來釣魚喔。”

    “當然了,我們去魚塭釣鯽仔哎呀呀,這個東西”父親垂下釣竿,憂心地望著溪水上面的一堆白色泡沬。

    “爸爸,好奇怪,好多洗衣泡泡耶。”

    “這是工業廢水,又是上面那家工廠,爸爸回去打電話叫員警處理。”

    “可是媽媽說,上次爸爸叫員警叔叔,他們都不理你,說爸爸多管閒事。”他並不懂什麼叫多管閒事,但他知道,爸爸的多管閒事一定是好事。

    “這個社會,就是要有人多管閒事,才會有好山好水讓我們阿廷釣魚。”

    “爸爸,那我也要多管閒事!”他最崇拜爸爸了,爸爸做什麼,他一定要學著做起來。

    父親笑了,灰白的頭髮在天光裏閃耀,又伸手摸摸兒子烏黑的頭髮。

    小男孩仰著頭,眯著眼,他覺得爸爸好偉大喔,長得又高又壯,會賺錢,會釣魚,會教他寫字,會幫媽媽掃地,他長大以後也要像爸爸一樣偉大。

    父子倆收拾妥當,背著今天的收穫,開開心心地手牽手走了一段山路,回到停放野狼一二五機車的路口。

    父親將所有的裝備牢牢在後座紮好,跨上機車啟動鑰匙。

    “爸爸!”小男孩很努力地想爬上爸爸的機車。

    父親伸出大手,將他舉了起來,放在機車前面的油箱上。

    “哇哈──”

    他最喜歡坐在這個位子了,他可以靠在爸爸暖和的懷抱裏,每次他都會用力睜大眼睛看風景,但最後還是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阿廷要上小學了,以後要坐後面。”

    “我要坐前面!”小男孩抓著把手,屁股蹦蹦跳跳地,大聲地說:“我長大了,換我騎車載爸爸,爸爸坐後面!”

    “好啊,爸爸老了就讓阿廷載。”

    “耶!”

    小男孩興奮極了,雙手牢牢抓住把手,好像他就是最威風的機車騎士,正載著爸爸回家去,不過咦?他好像不太認得路?

    沒關係,爸爸認得路,他只要靠上爸爸的胸膛,累了就閉上眼睛,爸爸會用那兩條讓他蕩秋千的手臂箍住他,不讓他掉下來;然後,爸爸會帶他回家,叫媽媽抱他進去,放他在沙發睡一會兒,再叫他起來吃晚餐。

    唔,他真的想睡了,風吹得好舒服,睡在爸爸身上也很舒服喔

《 本帖最後由 oner 於 2010-1-30 09:1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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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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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08:54:4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九月初秋上保風習習,漫長的暑假結束,校園裏又充滿了年輕的笑聲。

    中午下課鐘響,學生們三三兩兩從教室出來,鄭雨潔扯住背包,一顆心噗通噗通亂跳,以最快的腳步趕上前面那個修長的身影。

    “陳駿達呃,對不起,陳駿達!”她緊張得喘氣。

    “要落實學生自治的理念”陳駿達正與人侃侃而談,話頭被她打斷,俊秀的臉孔轉了過來,生疏而客氣地問:“請問有事嗎?”

    他好像不認得自己?鄭雨潔已經沒有退路,結結巴巴地說:“我、我看到你刊在大學青年上面的小說,覺得嗯,你寫得很有內容”

    陳駿達仍保持禮貌的笑容,“那是上學期的事了,謝謝你。”

    “有關你提到的存在主義,我很好奇、好奇想瞭解”

    陳駿達太習慣接受女同學的仰慕目光,他自有一套應對方式,那就是滿足她們,又不讓她們太快嘗到甜頭,並使自己維持一個超然的白馬王子形象。

    “存在主義大師沙特說過,人的存在並不等於東西的存在,我存在比我是誰更重要。存在主義就是人文主義,但不是虛無主義,人必需為自己負責,存在的意義就是要創造自己的生命。”

    “啊?”你貢蝦米?

    “很高興認識你,我先走了。”

    “喔、喔拜拜。”鄭雨潔呆呆地站在原地,就這樣結束了?

    微風吹拂,揚起她的半長直發,幾絲劉海搔得她額頭癢癢的,她伸手去撥,推推鼻樑上的眼鏡,聽到風中傳來陳駿達的聲音──

    “她是誰?好像很面熟?”

    “她是我們經濟系的啊!”跟他同行的男同學說:“連續兩學期拿書卷獎,鄭雨潔。”

    “原來是同學。對了,剛剛講到學生代表的事”

    兩個大男生漸行漸遠,那些什麼學生權益的美好理念消失在風中,鄭雨潔的心頭涼涼的;搞了老半天,陳駿達竟然不知道她是誰!

    是經濟系太大了?還是她太過於微不足道?

    一個年級有一百多個同學,就算她也不可能個個認得,又怎能奢求那長相和內涵都極為優秀的陳駿達認識她?

    自己沒有顯眼的外型,也沒有傲人的三圍,沒有才藝,不具領導能力,反應慢又不會講話,完全沒有個人特色,在人才濟濟的學校裏,她只能當陰暗牆角的一株小蘑菇。

    唉!大,前開學的日子,應該是充滿快樂與希望,為何她卻是如此情緒低潮?!

    “這位同學,這棵茶花跟你有仇嗎?你扯它,它會痛耶!”身邊響起一個雷聲似的男生聲音。

    “啊!”鄭雨潔這才發現自己正扯著系館旁邊的茶花,雖然還沒扯下來,但已經把葉片蹂躪得支離破碎。

    她慌忙收回手,轉頭就走,好懊惱剛剛的幼稚行為。

    “喂喂!同學,你的娃娃掉了!”那個男生又在她身後喊叫。

    她的娃娃?鄭雨潔拉過背包,果然系在上頭的KITTY貓吊飾掉了。

    “還你。”兩隻大指頭捏住環扣,KITTY在她眼前晃來晃去。

    “謝謝。”她低頭取了回來,塞到背包裏。

    這個男生壯得像一座大山,這年頭大家都發育得這麼好,為什麼她就長得特別矮小?國中時還被男生喊做“EVERYDAY”;即使媽媽說她袖珍可愛,她還是躲在棉被裏掉淚,從此對於健美高大的同學採取遠距離接觸政策,免得相形之下,又讓自己自卑得像株小蘑菇。

    她抬起頭,給自己打氣,大步往前走,才走了一步,就看到前面一對男女摟在一起,他們笑容甜蜜地互看對方,嘟起嘴巴,伸出舌頭,親個嘴兒。

    光天化日之下打啵?她心頭溢上怪怪的感覺。雖說舌頭舔舌頭滿噁心的,但她也會想像其中的滋味

    不想了!大白天作什麼春夢!她用力踩下腳步,跨出校園側門,這裏有一道不算太高的水泥門檻,她左腳向前,右腳一勾,正好踢了上去。

    短腿一族的宿命發生了,碰地一聲,她五體投地,趴倒在地。

    喧鬧的校園忽然變得安靜無聲,涼風吹呀吹,她的眼鏡摔了出去,一時之間,前途茫茫,她很想躺在地上裝死,直接讓救護車送走,也不想看到大家投予同情又好笑的眼光。

    “同學,你有沒有受傷?”又是那個大山也似的男生。

    “唔”她沒有重傷昏迷,只好自動爬起來。

    張奇廷打從看小女生撕葉子,就預感有事會發生,基於保護弱小的原則,他一直跟著她走,果然──噯!要是叫他跌成這副狗吃屎的模樣,他也一樣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吧?

    將心比心,助人為快樂之本,他大手一拉,扶好小女生,讓她站好。

    “謝謝。”鄭雨潔低聲說。

    “哎,你的手擦傷了!”他好像發現新大陸,雙掌用力一拍,一根食指比向她的手,叫得特別大聲。

    鄭雨潔嚇了一跳,這傢伙幹嘛喊這麼大聲?語氣還這麼興奮?

    她彎下身,拿回背包。可是眼鏡呢?眼鏡摔到哪兒去了?

    “你的眼鏡。”張奇廷遞來一副歪曲的黑邊細框眼鏡。

    “哇!鏡片破了!鏡架斷了!”鄭雨潔接了過來,忍不住哀嚎一聲,她才配不到一年的六千塊超薄安全鏡片啊!

    “同學,你還好吧?不戴眼鏡看得到路嗎?”

    “唔?”鄭雨潔抬起頭來,果然什麼也看不清楚,只見一個高大魁梧的壯碩身材,讓她直覺身邊好像來了一隻大黑熊。

    “同學,我帶你去醫務室塗個紅藥水還是優碘什麼的,不然會感染捆菌喔。”張奇廷很熱心地說。

    “不用了。”

    “我不是壞人啦!你不認識我?沒關係,我先跟你自我介紹,我數學系降轉經濟系的,我叫張奇廷,弓長張,奇怪的奇,朝廷的廷,今年二十二,身高一八八,體重七十八,家有老媽媽,兩個大姊姊,興趣是偷懶,專長會睡覺,頭腦很簡單,四肢更發達!嗨,對了你是哪一系的?”大黑熊像是唱歌似地抑揚頓挫,兩腳還打著拍子,只差沒配樂跳起街舞來。

    鄭雨潔瞄了張奇廷一眼,七百度的近視裏,只看到四隻大手大腳比來比去,搖得她頭昏眼花。她又不想認識大黑熊,他幹嘛這麼熱心地推銷自己?

    這個學校什麼怪人都有,她收好破碎的眼鏡,轉身就走。

    “喂喂,這位同學──”張奇廷扯住她的背包,“我看你度數好像滿深的,沒眼鏡不方便哦?來,你要去哪里?我帶你過馬路。”

    “我自己會走啦!”鄭雨潔往前走,卻是走不動。

    “過馬路不能急的──同學,先看左,再看右,等到沒有車子再過去,這好像小學就教過了嘛。”

    張奇廷不厭其煩地詳加指導,微蹲下身,幫她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正好跟她打個照面。

    鄭雨潔才要看看左邊,眼前十公分突然出現一張黝黑的大臉,頂著一頭金光閃閃的金色頭髮,兩道濃濃的黑眉毛,兩顆黑得發亮的眼珠子,還有一排竹大嘻嘻的白牙齒,如果再把他的臉孔塗黑一點

    “哇!”這是哪來的非洲大黑人啊?!

    她也不管交通規則了,直接跑過馬路。

    “喂──同學!”張奇廷大叫一聲,手腳更快,大步跨出,在鄭雨潔幾乎碰到一部SAAB的車頭之前,及時把她拉了回來。

    SAAB絲毫不減速,打個斜角,直直朝張奇廷和鄭雨潔駛來。

    “你做什麼呀?!”張奇廷大吼一聲,抓著鄭雨潔往後倒退。

    他人高馬大,後退閃躲功夫毫不含糊,很快踩穩下盤,可是鄭雨潔還搞不清楚狀況,兩腳一打結,重心不穩,整個人就往張奇廷撲下去。

    “哎唷──”

    張奇廷一屁股跌到人行道,大聲慘叫。哪個混蛋開車不長眼睛?被車K到很痛的耶!這種開法給他十條人命都不夠!

    他一股怒氣上升,馬上推開跌在他肚子上的鄭雨潔,像顆大炮彈似地彈跳出去。

    鄭雨潔摔得暈頭轉向,在跌下的一瞬間,她感受到大黑熊身上傳來的強烈震顫,直覺大黑熊發怒了,加上她視線不清,一時嚇得不知所措。

    “同學,你站在這裏,不要怕。”張奇廷不忘先扶她站好,再氣勢洶洶地走向SAAB的車主。“喂!等一下,這裏劃紅線不能停車!”

    SAAB已經以漂亮的姿勢切入,在馬路邊停好車位,下來一位西裝筆挺、頭髮油亮的中年男士,他形色匆匆,沒聽到張奇廷的呼喊。

    “喂喂!這位先生,請等一下。”張奇廷擋在來人身前,突然眼睛一亮,右拳拍在左掌上,語氣興奮地說:“哎呀呀!這不是常常上CALL-IN節目的曹教授嗎?你在電視上罵政府,罵得很有道理,我都在旁邊拍手耶!你好,我是經濟系的轉系生張奇廷,以後打算修你的環境經濟學。”

    曹國賓勉強拉出一個微笑,腳步不停,“對不起,我現在很忙。”

    想走人?張奇廷跳了一步,還是擋在曹國賓前面,笑臉迎人地說:“老師,你再怎麼忙,也應該把車子停在正確的位置吧?可別破壞你的良好形象。”

    “我去系館拿份資料,馬上就走了!”曹國賓語氣有些不耐。

    “喔,拿資料?”張奇廷側出身子,拿右手搭在眉毛前,學孫悟空似地張望一下,笑出白牙,“老師,你臨時停車,怎麼不打閃光燈?還有你看,這裏有一條紅線,要是員警杯杯看到了,會開罰單喔。”

    曹國賓鐵青著臉,不明白何以冒出一個莫名其妙的學生。他舉步就走,張奇廷跨了兩步,張開兩手,又是笑咪咪地擋在他面前。

    “你做什麼?我停一下子而已!”曹國賓有些惱了。

    “停半下也不行。你這個停一下上運反交通規則不說,又擋住大家的路。”張奇廷跑到SAAB和後面車子之間,故意踮起腳尖,挪挪屁股,搖擺身子,在中間擠來擠去,“你停車技術是很好啦,可是我們同學過馬路可就不方便了。”

    圍觀的學生們都笑了,這位大個子同學說唱俱佳,誇張的動作又吸引了不少也被SAAB擋住去路的同學。

    張奇廷回到曹國賓面前,鞠個大躬,堆滿笑容說:“老師,請你把車開走。”

    曹國賓眼見圍觀的學生愈來愈多,臉色也愈來愈難看,“我時間寶貴,下午還要趕到竹科演講,你不懂給人方便嗎?”

    “老師呀!你這樣說就不對了。你自己方便,我們真的很不方便。”張奇廷抱住肚子,擠眉弄眼地說:“哎唷!老師,我現在肚子痛,你給我方便,我可以馬上就地方便嗎?”

    學生們哈哈大笑。

    張奇廷也不搞笑了,直起身子說:“老師,你好歹也是公眾人物,要是每個同學都學你,只求自己的一時方便,到處亂停車,我們學校還講求秩序嗎?這個國家未來還有希望嗎?”

    “有這麼嚴重嗎?”一位圍觀的同學大聲問道。

    張奇廷大聲回應說:“這位同學問得好。來!讓我問你,假設你家門口三不五時就有人違規停車,造成你出入的不方便,你願意讓他停車嗎?”

    “不願意!”

    “這就是了。請大家要有同理心,校門口也像是我們的家門口呃,雖然這裏不是正門,但是同學進進出出的,既然劃了紅線,就有它的意義;紅線代表公權力,也是我們必需遵守的規範,否則你停一部車,我停一部車,乾脆請學校把紅線抹掉算了。讓一個開車的老師或同學方便,卻讓上千個同學不方便,你們說這樣好不好?”張奇廷高舉右臂向前,好像手裏握著一支麥克風,等待接收群眾回應。

    “不好!”學生們笑嘻嘻地大聲回答。

    “老師,你聽到了嗎?”張奇廷咧開了笑容。

    曹國賓的臉色已經難看至極,以他教授的“尊貴”身分,竟然在此受到一個金髮痞子的“侮辱”,他不屑再瞎攪和下去,轉身就走。

    他坐回SAAB,啪地一聲關起車門,急駛而去。

    “不拿了?!”張奇廷跑到馬路邊,右手用力揮舞,左手放在嘴邊大聲喊道:“老師!一路順風啊!不要開太快,不然會被超速照相啊!”

    圍觀的學生們大笑,“這傢伙應該去演戲。”

    有的則是搖頭,“他管這麼多幹嘛?得罪了老師,將來被當掉就不要埋怨。”

    大多數的學生則是當作看鬧劇,一哄而散,順暢地穿過馬路。

    張奇廷完成任務,心情愉快,拍拍手掌,給自己兩下掌聲,突然感覺手臂有些刺痛,抬起左臂瞧瞧,這才看到自己的傷口,頓時齜牙咧嘴地怪叫一聲。

    “哎唷,痛死了!剛剛閃戰車,跌破皮了”他想起什麼似地跳了起來,大眼骨碌碌張望一下,立刻找到目標,沖到鄭雨潔前面,“你要不要緊呀?一天跌了兩次,一定很痛的,有沒有自己呼呼、秀秀?”

    “我、我”鄭雨潔呆站了老半天,驚魂甫定,早就忘記跌倒的疼痛。

    這只大黑熊似乎滿有正義感的,可是他未免太誇張了吧?

    前面突然來了一張大臉,原來是他蹲下身,直直瞧著她,“喂!同學,你真的不要緊嗎?”他拿了手掌在她臉前比了比,“你看,有幾隻指頭?”

    “哇!別擋住我的視線啦!”鄭雨潔直覺就是想拍開那只大熊掌。

    “還好,我以為你嚇傻了。”張奇廷拍拍自己的胸口,呼了一口氣。“我們兩個都受傷了,一起到醫務室擦藥去。”

    “我沒事,不用擦藥。”她視線不清,只想趕快搭計程車回家。

    “來啦!你沒事,我可有事,反正醫務室的藥不用也會過期”

    張奇廷又去扯鄭雨潔的背包,想帶她往左邊走,不料她已經開步往右邊走,他的力氣又大,一扯之下,她左腳踢上右腳,頓時失去平衡感。

    “哇啊──”她雙手亂劃,整個人就往前僕倒。

    咦?她沒有摔倒,雙掌還按住一堵厚厚的牆?

    她很訝異地抬起頭來,看到兩隻亮晶晶、笑咪咪的黑眼珠。

    哇嚇!她跌進金髮大黑熊的懷抱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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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風吹來,拂過古樸斑駁的紅磚牆,溜進長長的走廊,躍入敞開的木格子大窗,將那清爽的氣息送進安靜的大教室。

    張奇廷背靠著窗戶側坐,兩隻長腳伸在走道上,右手擱在筆記本上,無聊地順著老師的粉筆,畫出好幾道打叉叉的供給需求曲線。

    他打了一個大呵欠,以手指揩去眼角的一滴淚珠,眨眨眼;從這個角度望過去,他剛好看到坐在中間前方的鄭雨潔側臉,只見她不時抬頭,睜著兩隻圓圓的大眼認真傾聽,又低頭認真做筆記。

    他仔細端詳她,不自覺地動起筆來,這個女孩子很好畫,頭顱是圓的;臉蛋有點嬰兒肥,算是圓的吧;胸部呃,當然也是圓的;握筆的小拳頭是圓的;配了隱形眼鏡的眼睛是圓的;不知不覺,他在筆記本上畫了好多圓圈。

    “哈哈哈──”他差點大笑出聲,趕忙掩住嘴巴。

    一下課,他迫不及待地拎了背包,跑到鄭雨潔身邊。

    鄭雨潔早就瞧見他的快速身影,她可以像往常一樣跑開不理他,可是今天她好不容易坐在陳駿達旁邊,她一定要把握機會。

    “陳駿達!”施凱芸的動作更快,她喀喀踩著一雙高跟涼鞋,人未到聲音先到,嗲嗲地喊了一聲,再有意無意地朝鄭雨潔一笑。

    “你等一下。”

    陳駿達正在收拾筆記,往他的C中書包放進一本厚厚的“線型分析與波浪理論”,鄭雨潔一瞄,那並不是個體經濟學的教科書。

    施凱芸趁著空檔,轉頭笑說:“鄭雨潔,你筆記寫得好整齊喔,我一看全班就你最用功了。唉!都念大學了,放輕鬆點嘛。”

    鄭雨潔氣悶極了,剛才施凱芸那個示威性的笑容,簡直像頭母老虎,耀武揚威地宣示她對陳駿達的“主權”。

    她悶悶地說:“自己抄筆記,比較有印象。”

    施凱芸大大搖頭,“個經最無聊了,何必浪費時間來上這種無聊的課?考試前再來聽聽重點,拜託老師洩露一點天機就行了,反正老師也不敢當太多人,不然被學生評鑒的分數掉下來,他也完了。”

    “以後考研究所,個經也是必考。”

    “哎呀!我都沒想那麼多,要考研究所,再找一間補習班補一補,教得都比學校的老師好。”

    陳駿達喝完一瓶礦泉水,放在桌上,斯文有禮地望向鄭雨潔說:“等到考試,大概要向你借筆記了。說真的,如果不是你拿書卷獎,我還不太認得你呢。”

    鄭雨潔臉上一熱,“經濟系這麼大,大家選課分得這麼散,我、我也不太容易記得同學”

    “你記得我吧?”張奇廷突然冒了出來。

    鄭雨潔好惱,本以為他會安分地聽他們講話,沒想到他還是要插嘴。

    “來來來!請簽名!”張奇廷一刻也安靜不下來,笑嘻嘻地往桌上放下一大張紙,上面密密麻麻簽了一堆名字。

    “保護原始森林宣言?”施凱芸念了上頭的文字,“這是什麼東西?”

    “這是森林系發起的運動,就是我們要愛護林地,禁止濫墾濫伐,注重水土保持,永續發展”

    張奇廷還沒說完,陳駿達抬了眉毛,淡淡地說:“我簽了名,那些種滿檳榔樹的山坡地,就能恢復森林的面貌嗎?山老鼠亂砍樹木的事實就會消失嗎?”

    這位同學真的很優秀、很有概念喔!張奇廷笑咪咪地說:“當然不會了,這只是一個宣言,要喚起同學們愛護大自然的意識。”

    施凱芸本來要掏筆簽名,一見到陳駿達的神情,又把筆放了回去。

    “哎,我本來就很愛護大自然了。對了,陳駿達,你不如寫下這個議題,投書到報紙的民意論壇,說不定還比較有影響力呢!”

    陳駿達點點頭,他太明白展露自我才幹的方式了。

    “我們去證社看今天的行情。”再讓這位轉系生投以敬佩的目光吧。

    果然張奇廷睜大眼,十分驚奇地說:“哇!你們在做股票?”

    施凱芸笑得很得意,“是證券社的模擬投資比賽,我和陳駿達一組的,到昨天為止,投資組合已經賺了十二PERCENT,陳駿達他爸爸說他看得這麼准,還拿一筆錢給他做,叫他自己賺學費呢。”

    陳駿達熟練地拿起嗶嗶扣查看,一面說:“大學生不能死讀書,尤其我們念經濟的,一定要隨時掌握金融脈動,結合理論基礎和實務操作,勝過聽教授講課啊,在賣了,我預計待會兒有一波下殺行情,正好趁機進場承接,收盤前政府一定會進來護盤,拉抬指數,穩賺不賠的。”

    施凱芸很興奮地說:“賺到這支,說不定夠你換一部車子了!”

    陳駿達已經迫不及待地準備打電話掛單,“車子慢慢來,我會先換一支PDA手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兩位同學快速離去,下課後的教室空蕩蕩的。

    “哇酷!”張奇廷不甘寂寞地大喊一聲,“果然是經濟系的學生,股票做得嚇嚇叫。鄭雨潔,我們有沒有什麼股票投資的課?以後我也要修。”

    “沒有。”

    鄭雨潔低下頭,不想理他。她本來有機會和陳駿達講話,卻被大黑熊給截斷了。她實在不明白,他幹嘛老喜歡纏著她?

    “那要跑去管理學院修了?”張奇廷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你自己去查課程。”

    “同學,別這樣子嘛!”小女生總是不甩他,害他好挫折,張奇廷只好涎著笑臉,拍拍桌子引起她的注意,“那天害你又跌倒,我道過歉了,現在都過去一個月了,你還在生氣啊?”

    “我生什麼氣?”

    “這就是了,身上的傷都好了,難道心裏的創傷還沒好嗎?”

    “你胡說什麼!”鄭雨潔正在收她的鉛筆盒,瞪他一眼。

    “哇!你換了隱形眼鏡,眼睛變好大喔!來,給你看,像不像?”張奇廷攤開他的筆記本。

    筆記本裏有一個背著書包上學去的小女生,以漫畫手法畫出圓圓的臉,點了幾顆小小的雀斑,兩根翹翹的辮子,一對圓圓的大眼睛,右手的圓手掌抱住一疊書,左手的圓手掌提著一個便當盒,短短的裙子,配上短襪圓鞋,還有一張往上彎成半圓形的嘴巴。

    鄭雨潔猛然一看,差點笑了出來,看不出大黑熊還有美術天份。

    “笑了?不生氣了?”張奇廷一直很注意她的神情。

    “你畫我?”怎麼很像櫻桃小丸子的姊姊?

    “看出來了?”張奇廷得意地拿過筆記本,潦草地寫了幾個字,再撕下這幅畫,遞給了她。“送給你!”

    鄭雨潔沒有接過去,只是沒好氣盯住勉強辨識出來的“張奇廷”三字,“你給我這張符幹嘛?”

    “這是符嗎?”張奇廷拿了回去,左看右看橫看豎看倒著看,突然一拍大腿,大笑道:“我老媽總是說,我的字像鬼畫符一樣。嗯,愈看愈像,好吧,我把你這張畫像貼在寢室門口,哈!你是門神,我是畫符的張天師”

    “喂!你敢給我貼在寢室?!”鄭雨潔脹紅了臉,開玩笑──雖然是一張漫畫,但豈能讓他貼到男生宿舍去!

    “那我貼在床頭,就不會作惡夢了。”張奇廷又笑嘻嘻地說。

    “張奇廷!”鄭雨潔氣呼呼地喊了一聲。

    “對不起啦!”張奇廷趕快站了起來,一個九十度的大鞠躬,“鄭同學,請別生氣,那天我真的不是故意抱住你的,可是你都快跌倒了,我不能見死不救,請相信我,我絕對不是讓你出醜,因為你要是跌了下去,一定會更醜哎呀呀,別走啊!我是誠心誠意跟你說聲對不起,你見了我就跑,害我總是對著空氣說對不起;不然旁邊都是同學,我如果跟你說對不起,人家又會問,對不起什麼啊?我只好把害你跌倒的事再說一遍,這下子連不知道你跌倒的人都知道了,你放心,我不會這麼沒義氣的。”

    長篇大論下來,也不知道是在哄她?還是氣她?鄭雨潔實在拿他沒辦法。

    “你老是纏著我講話,只是想說對不起?”

    “是!”一頭金髮用力甩下。是的,他絕對是一個勇於負責的男人。

    “好,我接受,那你以後不會找我了吧?”

    “會啊,我還是會找你。”他總覺得小女生氣嘟嘟的樣子很可愛呢!如果天天逗得她嘟起小嘴,應該很有趣吧?

    鄭雨潔有生以來第一次明白什麼叫做雞同鴨講,她拿了背包準備離開。

    “鄭雨潔,等一下嘛,要走之前先簽個名。”張奇廷忙掏開背包,拿出原子筆,順手收進桌上的空保特瓶,那是陳駿達喝完沒有帶走的礦泉水。

    “那又不是你的瓶子。”鄭雨潔不解他的舉動。

    “反正喝完了,我收了拿去送給一個老阿伯,他壓扁集一大袋,再拿去賣給回收場。”

    “他是誰?”

    “路上認識的。不知道你以前在校總區有沒有見過?他推了一部嬰兒車,背駝得很厲害,常常翻馬路邊的垃圾桶,找一些可以拿去變賣的紙箱、保特瓶──”

    鄭雨潔並沒有這個老人的印象,但她的確看過類似的老人在路上撿東西或翻垃圾,她通常是匆匆走過,從來不明白他們在做什麼。

    “啊我總是以為他們神經有問題,才會找垃圾”

    “啕!你要是說老阿伯神經病,他馬上跟你吵架。”

    “老人家沒有子女嗎?”鄭雨潔不禁再追問。

    “那是老阿伯的傷心事了。他現在自力更生,活得很起勁呢。社會局要送他錢,他會很有骨氣地拒絕。我跟他說,我喝完的飲料空瓶統統拿來給你,他酷酷地說,我請你喝一杯米酒,我就跟他幹一杯啦!”

    鄭雨潔望著這只開懷大笑的大黑熊,卻是想到了可愛的維尼小熊。

    “請不要看我臉上的青春痘。”張奇廷以左手捂住臉頰,猛搖頭地說:“我轉到經濟系的機會成本太大了,晚一年畢業,要補學分,又要跟你們趕專業科目,社團活動全部停止,唉!搞得火氣這麼大,就是希望在有限的時間裏,達到邊際效用最大,讓我的畢業證書是一張資本財,而不是用完就丟的消費財,更不是劣等財”

    “好了,別嘀咕經濟學了,不是要簽名嗎?”鄭雨潔在那張“保護原始森林宣言”簽下自己的名字。

    “哎呀呀,差點忘了!”

    張奇廷笑咪咪地以右手撐住下巴,歪著頭瞧她那圓圓的鼻頭。

    小女生很認真簽名字呢,看她一筆一劃地寫,好像小孩子學寫字,他雖然手上沒筆,但已經在腦海裏畫出一個又一個圓圈,很快就素描出一個可愛的圓臉小女生。

    趁她不注意,他將那張從筆記本撕下來的塗鴉卷成長長的圓筒,以手指頭輕輕地塞入她的背包空隙裏。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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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09:00:4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幹什麼?”鄭雨潔瞪他一眼。

    “發呆。”他維持以手支頤的慵懶姿態,嘴唇線條勾得高高的。

    鄭雨潔忽然發現他有青青的落腮胡渣,配上他一對濃濃的眉毛和粗線條的大臉,以及那毫不在乎的神情,竟儼然有一種浪蕩江湖的遊俠味道。

    她心頭一跳!這不就是她想像中的在她還來不及心跳加速之前,一眼瞧見那頭要命的金頭髮,所有飛天遁地、彈指點穴、笑傲江湖的傳奇遊俠全部變成夢幻泡影。

    噯,請問哪個古代大俠有一頭刺蜩也似的金頭髮?!
冷風吹過校園,在兩排古樸的老建築物之間呼嘯盤旋,再從木頭窗縫鑽進了教室。

    下課鐘響,同學們紛紛離去,鄭雨潔拿起沉甸甸的背包,換到教室最裏邊一排的最後一個位子,她打算在這裏打發中午時間。

    她從背包拿出一個包裹,放在膝蓋上,撕開牛皮紙包裝,這是她上課前趕去郵局領回來的,一直按捺到現在才敢趁著四下無人時打開。

    一個古裝美女的封面出現在她眼前,她心臟怦怦狂跳,極其小心地捧出一本書,前前後後翻閱端詳一遍,唇畔逸出欣喜的笑容,再小心翼翼地以手,指掀開裏頁,從第一行仔細讀起。

    “鄭雨潔!”

    “哇!”

    突來的一聲大喊,嚇得她手軟,書本一下子拿不穩,她直覺就是要掩住封面,兩腳不自覺動了一下,誰知整個包裹就掉到地上,散出了好幾本書。

    “哎呀!我的書!”她驚慌慘叫。

    “我幫你撿。”張奇廷早就蹲了下來,大手撈來撈去,“你買這麼多書?咦?怎麼每本書都一模一樣?”

    “還我!”鄭雨潔心急地說。

    “你這麼支持這個作家呀?買來送人嗎?”張奇廷笑咪咪地疊好書本,雙手奉還,順便摸走最上面一本,盯住封面,歪著頭說:“餘小捷?這是誰啊?我怎麼沒聽過這位作家?”

    “你別管,還我就是了!”

    鄭雨潔以最快的速度將一大疊書塞進背包,連牛皮紙也壓成一團,一古腦兒擠了進去,臉蛋微微脹紅,伸手向張奇廷討書。

    “借我看看嘛!這封面還挺漂亮的。”張奇廷翻了開來,“是小說?”

    “你不要看!”

    “咦?你看的應該都是優良讀物,為什麼我不能看?”

    “那那不是男生看的”要不是怕弄壞了書,她早就搶回來了。

    張奇廷眼睛發亮,神色更加興奮,“有限制級情節嗎?看了有害身心?”

    “不是啦!那是那是女生看的羅曼史。”鄭雨潔好不容易擠出話來,在這個寒冬裏,旱已熱得全身出汗。

    “哎呀呀!羅曼史!”張奇廷左手抓著書,右手往封面美女打了一個大巴掌,“我去租書店借漫畫,看到你們女生在借小說,就是這種羅曼史啊!”他說著又啪啦啪啦地翻過書頁。

    那一巴掌打得鄭雨潔心疼極了,又看他毫不愛惜地大剌剌翻書,急道:“你書還我,反正你也不愛看的!”

    “誰說我不愛看?我一直想知道你們女生在看什麼東東。”張奇廷坐在她前面,背靠牆壁,兩隻長腳擱到旁邊的椅子上,將書的封面往右邊卷起來。

    “喂!你不能看”

    “你們女生可以看武俠小說,為什麼我不能看羅曼史?”

    “要期末考了”

    “你還不是在看?”張奇廷的大指頭已經把書頁捏出折痕。

    “你、你、你要看也要好好看,不要把書卷起來!”鄭雨潔的心頭又疼了一下,哪有人這麼不懂得珍惜書本!

    “喔,不要卷?”張奇廷把書放在桌上,大手用力壓了壓,書還是彈起來合上,他再用掌緣在書本中間來回按壓幾下,終於把書攤平。

    鄭雨潔欲哭無淚,就當作是丟了一本書,拿了背包準備走人。

    “鄭雨潔,你去哪里?我買了便當給你吃。”

    “我去吃飯,不吃你的便當!”背包被他的指頭勾住了。

    “我剛剛看你留在教室,想說有空可以問你會計,這個便當是答謝你這學期以來的諄諄教誨。”張奇廷遞出一個便當盒,他自己手裏也有一個。

    她被大黑熊纏了一個學期,不管在教室、圖書館、甚至馬路邊,他總是能堵到她,她對這樣的“偶遇”早就習以為常,倒也不介意多花幾分鐘教他功課。

    其實他是一個很“好玩”的同學,總是帶著大笑臉,渾身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讓人的心情不知不覺也跟著開朗起來。

    張奇廷仍掛著大大的笑臉,“這是男生宿舍餐廳的菜色,你一定沒吃過。”

    “好吃嗎?”

    “當然好吃了,你看我吃得頭好壯壯。”他殷勤地為她打開便當,撕開免洗筷子,放在桌上,“來!你吃,吃完再問你問題。”

    “好吧。”她坐回原位。

    也許是天氣冷的關係,她想趕快吃個熱騰騰的便當;也許是懶得一個人到餐廳吃飯,所以她接受他的“答謝”;無論如何,兩個人總比一個人熱鬧。

    張奇廷也捧起自己的鐵制便當盒,拿著一雙檀木筷子,面對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他自備餐具?很有環保概念喔。

    不過,教她面對魁梧健壯的大黑熊吃飯,她覺得壓力好大。

    “大黑熊,你坐遠一點。”

    “咦?你叫我什麼?”

    “我說你是大黑熊!”憋了一學期,她終於說出口。

    張奇廷眼睛發亮,喜孜孜地說:“臺灣黑熊可是保育類動物喔,我喜歡這個外號,這可比蜻蜓響亮多了。你知道以前大家叫我什麼嗎?蜻蜓!奇廷奇廷念快一點就變蜻蜓,就是那種飛來飛去、會在水面下蛋、蜻蜓點水的蜻蜓。你好像是臺北的小孩,大概沒見過吧?”他一邊說著,還一邊張開兩手當翅膀亂拍。

    “見過了!”眼前不就一隻凸眼大蜻蜓?

    “謝謝你幫我抬高身價,黑熊很稀有的。至於蜻蜓喔,每次看到就是一大群”

    “好了,你不要在我前面噴口水了,我要吃飯!”

    咚!張奇廷跳了起來,腳步劃了一個圈,往前挪一個座位,這次倒很安分地坐好,再把那本新書拿到桌上,以手掌壓了壓,邊吃邊看起來。

    鄭雨潔不敢想像那本小說的慘狀,恐怕這頁糊了油漬,那頁黏了飯粒──給他三分鐘,新書變舊書。

    她低頭默默吃飯,反正他不講話,她也不會主動跟他說話。

    “鄭雨潔!”十分鐘後,張奇廷大叫一聲,收起便當盒。

    “你小聲一點啦!老是被你嚇到。”她第一次發出埋怨。

    “這小說的女主角很像你耶!悶悶的,不愛說話,整天心事重重的。”

    “哪有?!”

    “你大概不會像她一樣,覺得待在家裏太悶,跑出去闖蕩江湖吧?”

    “你看就看了,問我做什麼?!”

    “我怎麼覺得這個女主角的感覺很熟悉”張奇廷翻回封面,低頭瞧瞧,又抬頭瞧瞧,“咦?這封面畫的就是女主角嗎?不太像耶。”他拿兩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比成一個方塊,像是照相取鏡頭,不停地轉來轉去,“嗯,應該拿你來當封面,那種悶悶的感覺就出來了。”

    “什麼悶悶的感覺?你不要吵我,我要吃飯!”

    張奇廷聳聳肩,閉了嘴,又轉回去看小說。

    看了兩行,他又不甘寂寞地拿出筆記本,開始塗鴉,幾個圓圈畫過去,出現一個擺出黃飛鴻架勢的女俠,兩團包包頭,兩隻短腿彎成馬步,圓圓的手掌捧了一本書,封面寫著ECONOMICS,另一隻手則也抓一本書,寫上ROMANCE,眉頭稍微皺一點,氣嘟嘟的,像是她現在的表情。

    “你看,左攻經濟學,右打羅曼史,餘小捷女俠出馬嘍!”他喜孜孜地捏著筆記本上邊,獻寶也似地秀給鄭雨潔看。

    “我又不是餘小捷!”鄭雨潔本能地否認。

    “咦?這本小說不是你寫的嗎?”

    “不是。”

    “不然你買這麼多做什麼?不是要送親朋好友嗎?”

    “不是,那是出版社送我”鄭雨潔立刻住口,她說溜嘴了。

    “出版社送你?那你就是餘小捷了?”

    “不是!我是幫朋友”

    “嘻嘻,大作家,請簽名!”張奇廷翻開書頁,遞過一支筆。

    “我都說不是我了!”鄭雨潔臉頰發熱,惱得用筷子戳便當盒,“我要吃飯!你吃飽了,去做你的事!”

    “好吧。”張奇廷抓抓金髮,又轉回身聚精會神看小說。

    故事繼續往下發展,千金小姐離家出走,不幸在山野遇見壞人,這時出現一位落拓江湖、放蕩不羈的豪邁大俠,他救走千金小姐,並且為她脫衣療傷,小姐又害羞又驚惶,只好讓大俠摸來摸去

    他已經猜到下面的情節了,接下來一定是小姐愛上大俠,然後大俠一定是她爹爹的仇人但也說不定大俠是她爹爹失散多年的兒子,她才是撿來的

    “哈哈哈──”他一笑出聲,就發現身側投來的幽怨目光。

    他馬上以手心壓住嘴巴。不能笑的,小女生一向憂鬱沉默,對外在的人事似乎有點畏縮,這一笑會笑掉她的信心。

    不過嘛,以他的觀察,她並不那麼憂鬱,偶爾看她坐著坐著,就會露出奇怪的笑容;她也不是那麼沉默,跟她講話,她還是會適度的回應;那是畏縮自閉嗎?不,她有幾次下課想找陳駿達講話──可惜講沒兩句,忙碌的陳同學就會急著離開,她只好低下頭,找個位子坐下來看書,不然就是背著大背包,踽踽獨行到圖書館或回家去

    啪!張奇廷用力拍下自己的腦袋。奇怪了,他為何這麼注意她的舉動啊?

    最早他是誠心誠意找她,跟她說道歉;再來就是問她功課;她很用功,講解十分詳細,對他這個風雨交加的轉系生而言,不啻是個良師益友──

    益友?!嗯,他還不太瞭解她呢。每每看她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教室打發時間,他總覺得她小小圓圓的身影格外孤獨,讓他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

    糟糕!小女生還在幽怨地看他,大大的眼睛裏面好像有水在流動。

    鄭雨潔悶悶地說:“不好看就不要看了,書還我。”

    “沒有啊,很好看。”張奇廷急忙把書捧在懷裏,以示珍重。

    “那你笑什麼?”

    “我心情好就會笑啊!想不到我竟然有一個作家同學──”

    “我都說不是我寫的了,快還我!”鄭雨潔臉蛋熱呼呼的,她根本就不是什麼作家,她只是把自己的幻想寫下來,投稿到出版社,剛好被錄用而已。

    “簽名!”張奇廷又是笑嘻嘻地呈上。

    “不簽!”

    “簽啦!這樣吧,你如果不好意思讓人家知道你寫小說,我幫你保密,不說就是了。”

    “你千萬不能說,一定不能說!”鄭雨潔很慎重地說。

    “嘻,承認了?我保證不說。來,我跟你打勾勾,一言為定。”張奇廷笑咪咪地豎起右手小指。

    “誰跟你打勾勾了?又不是小學生!”

    鄭雨潔有點惱。寫小說是屬於她非常個人的私密事情,字裏行間都是她的夢想,也是她小小世界裏的心情抒發管道,甚至連爸爸媽媽都不知道──如今她一不小心,竟然讓大黑熊輕易地猜到了。

    要是大黑熊敢說出去,她就來個死不承認驀地,她心情一沉,就算別人知道了又怎樣?一本愛情小說,就會讓同學對她刮目相看嗎?

    張奇廷望著她的神情,知道小女生又憂鬱了,忙以指節敲桌子,喚回她的注意力。

    “鄭雨潔,你在想什麼?要是陳駿達知道你會寫小說,一定會特別留意你。”

    “留意我做什麼?”

    “我看你好像很喜歡找他說話哦!我明白了,因為你寫小說,所以也喜歡會寫文章的陳駿達嗎?”他試探地問。

    怎麼會被大黑熊看出來呢?鄭雨潔驚慌失措地說:“你、你、你不要亂說!我才不會喜歡他,他在校刊寫那個什麼後現代、虛無主義、同性戀、自殺的東西,我都看不懂!”

    “對啦!”碰地一大聲,張奇廷用力拍下桌子,好像是甩開了心頭的包袱,笑顏逐開地說:“我看到他的名字,想說是同學嘛,一定要給它用力讀,結果一看到什麼‘秋刀魚在空中跳舞,我的心沉入三千公尺的北極海’,我就糊塗了。明明每個中國字都認得,怎麼組合起來就變成外星文字?”

    “他寫的東西,大概只有他自己看得懂吧?”鄭雨潔感到有些失落。

    她何止不懂他的文章,其實她對這位男同學的印象也很模糊,只知道他有俊秀的外表,說話喜歡引經據典,呈現某種摸不透的深度;當然還有那幾篇令人肅然起敬的小說和評論,讓她對他產生一種朦朦朧朧的距離美感。

    可這學期看他專注做股票的模樣,那些美感早已一點一滴地消失了。

    “還是你的小說比較好看。”張奇廷熱烈地說。

    “你覺得大學生做股票怎樣?”她莫名其妙地問他。

    張奇廷一愣,沒想到小女生會問他問題,他馬上回答:“我不反對大學生做股票啦!我們有投資學、財務管理的課,也有股票投資的模擬比賽,我可以當作是一種學習,實際去瞭解資本市場的運作;但如果以賺錢為目的,我就大大的反對了。大學不過四年──我是念五年啦,要學的東西很多,光念書吃飯睡覺聊天打屁看漫畫就沒時間了,哪有空耗個半天去看指數起起落落?要賺錢還怕沒機會嗎?以後我活到八十歲,我還有將近六十年的時間可以大賺特賺,何必急在這麼幾年?”他口沫橫飛說下來,比手劃腳,又是把桌椅搖得咯咯亂響。

    鄭雨潔的想法和大黑熊不謀而合,她更訝異看似遊手好閒、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他,竟也能說出這麼一番大道理。

    “所以,你轉來經濟系,就是要好好念書?”

    張奇廷愁眉苦臉地,“就是呀!不然我隨便念念、低空飛過就好了,幹嘛辛辛苦苦找你,非得把問題問清楚不可?”

    也不知道是誰辛辛苦苦教他問題了!鄭雨潔又說:“你在數學系也可以用功做學問。”

    “經濟學比較有趣嘛!而且我修經濟學原理之後,發現原來經濟理論都是以數學為基礎,像是微積分啦、統計啦,正好我念了兩年數學系,轉來經濟糸就可以省一些工夫念書了,免得又去管理學院跟會計、管理、國貿糾纏不清。”

    鄭雨潔笑了,“你才說要認真念書,原來是來經濟系偷懶。”

    張奇廷不可思議地望著她的笑靨,她不笑時,看起來稚氣;一旦笑起來,眉眼變柔,整張臉都亮了,仿佛帶出連她自己也未曾察覺的開朗面貌。

    他這個學期以來,千方百計逗她,她不是被嚇到,就是面無表情──現在不逗她了,她反而笑得開心又好看。

    “請簽名!這本小說就送我嘍!”他順勢擺上她的小說。

    “喔。”鄭雨潔沒有拒絕的理由,拿了筆直接簽下自己的名字,才一落筆,就叫道:“哎!我應該簽筆名!”

    “沒關係啦,簽本名就簽本名,這是我同學鄭雨潔送我的,對不對?要是你簽餘小捷,人家還要問──哇!你怎麼認識這個作家呀?”

    “你一定不能說喔。”她不放心地又提醒一遍。

    “請放百分之一萬的心。”他拿起筆記本,撕開那幅“餘小捷女俠”的漫畫,笑臉迎人地說:“來!交換禮物。”

    鄭雨潔接了過來。她也不知道拿他多少張漫畫了,他想到就即興創作,表情動作各異,但一定會畫出她臉蛋的特徵,每回讓她看了,就知道他在畫自己。

    至於手腳形狀和髮型,她隨他去塗鴉,即使他把她畫得EVERYDAY,她也不生氣,倒是覺得可愛。他有時候直接拿給她,有時候看她懶得理他,就偷偷塞到她背包或夾到筆記裏,她一張張收起來,放在自己房間的抽屜裏。

    嗯,似乎這只大黑熊也有他細膩的一面。

    她繼續低頭吃便當,張奇廷靠坐在牆邊,照樣毫不愛惜地卷起小說,眯起眼睛,皺起濃眉,一副關公夜讀的認真模樣,可兩隻熊眼卻是骨碌碌轉著,不時從字裏行間向她瞟了過來。

    寒風從窗縫鑽了進來,輕輕拂過一排排的課桌椅,帶動空氣的翻騰,又從教室的另一邊溜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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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假期間,鄭雨潔一直待在家裏,幾乎足不出戶。

    晚間七點半,她在房裏敲電腦,聽到大門開鎖的聲音,忙跑了出來。

    “爸,媽,你們回來了?你們現在吃飯嗎?”她的父母一向下班一起回家。

    “雨潔煮飯了?”楊秋蘭踢掉高跟鞋,開心地望向寶貝女兒。

    “又給媽媽找到偷懶的理由了。”鄭大升關起大門,拿鞋拔子挖掉皮鞋,遞出手裏的一個大信封,“雨潔,你的限時信,好像才投到信箱裏的。”

    “咦?”鄭雨潔接過來,一見到那龍飛鳳舞、很努力克制才不會鬼畫符的字跡,就知道是大黑熊從嘉義家裏寄來的。

    明知道爸媽一定看過信封,並且多作揣測,她還是下意識地反轉信封正面。

    “誰寄來的?”鄭大升把自己和老婆的鞋子放進鞋櫃裏,終於發揮了“吾家有女初長成”的為父好奇心。

    “啊!一個同學。”

    “爸爸,你管是誰寄來的,洗澡去──記得襯衫領口要搓乾淨。”楊秋蘭命令老公,自己也走向房間準備卸妝,跟女兒比了一個OK手勢,微笑說:“雨潔,去忙你的,待會兒媽媽自己來熱菜就行。”

    鄭雨潔心臟怦怦跳,精明能幹的媽媽一定看出什麼了,她立刻跑進房間,關起房門,按上喇叭鎖,拿起剪刀,小心地抖好裏頭的信件,深吸一口氣,再仔細地沿著封口剪開。

    大黑熊寄什麼東西給她?這麼厚!她拿出信,出現了一幅熊式漫畫。

    一隻穿上長袍馬掛、頂著瓜皮帽的大黑熊拱手跟她拜年,笑呵呵的。

    雨潔同學,恭賀新禧,我信守諾言,給你寫了讀書心得,好好看喔,本想用伊媚兒說,但為了附上我家人的親筆讀後心得,證明他們確實看過你的小說,還是寄給你,你慢慢欣賞吧!對了,我已經撕掉你的簽名,這樣他們就不知道是你寫的了。

    堅信自己是稀有財的張奇廷

    這是哪門子的讀書心得?!還有,他竟然撕掉內頁?!

    她哭笑不得,繼續往下翻,每一頁信紙都有不同的筆跡,簽上一個名字,旁邊還有張奇廷的附注說明。

    “你寫得好可憐,我邊看邊哭,就算女主角的爸爸是男主角的殺父仇人,舅主角地不能這梳拋棄女主角啊,太狠了!還好大團圓,好家在。張李好涼”

    這是我媽媽,她最濫情了,看八點檔會哭;看新聞講到窮苦人家,她會哭;買菜人家多給她一把蔥,她也感動得淚汪汪。

    “文筆順暢,故事感人,角色個性明顯,戲劇性十足,但結構稍嫌鬆散,宜再加強鍛煉。張奇美”

    我大姊,她是國中國文老師,像不像改作文?

    “抱歉,我畢業後就沒力氣看書了,封面很漂亮。王政弘”

    我大姊夫,他最愛躺在沙發上看電視,老被我大姊罵。

    “余小婕姐姐,我好喜歡你的小說,女主角很吃情(癡),男主角有偷偷在愛她,卻要硬起心腸欺負她,嗚!他們的命運太悲慘了。我希望以後去當明星,專門演命運砍柯(坎坷)的女主角,就會變成偶象了(這是亞洲象?還是非洲象?喔,是臺灣象!)。我也好喜歡封面的漂亮娃娃,我跟小舅舅要你的書,他不給我,那我去書店買來,叫小舅舅拿給你簽名,阿裏阿多。王佳彤”

    我大姊的大女兒,叫外甥女是吧?念小三,早熟的天才兒童一枚,可惜錯字太多。她目前正在鑽研紅樓夢,看了一個寒假,還在看第一章。她跟我搶你的書,差點搶破了。嘿,她要你的書,自己不會去買?你給我的,我可要好好保存。

    鄭雨潔帶著微笑,一張張地往下看,接下來是大姊的兒子、二姊、二姊夫、念小小班只會塗鴨的二姊兒子、二姊夫的妹妹、鄰居阿珠──短短十幾天內,這麼多人看過她的小說?

    手裏的信件又回到第一張的“大黑熊拜年”。她凝視半晌,心底湧起一股暖洋洋的奇妙感覺。看到這麼多人“被迫”寫讀書心得或封面心得,該不會是大黑熊寒假太無聊了,整天盯著家人看她的小說吧?

    她心情很愉快,躺在床上,再把所有的信件一張一張反覆翻看,包恬張奇廷在內,一共是十一個人,全家到齊咦?少了他爸爸?

    叩叩叩──外頭傳來敲門聲。

    她飛快地將所有的信件丟進抽屜裏,再將電腦螢幕的WORD畫面縮到最小。

    “爸,你洗完澡了?”她打開門,“我去幫你熱晚餐。”

    “媽媽在弄。”鄭大升每回面對長大的女兒,總有一種不知所措的感心覺,他面孔硬硬地說:“你吃飽了?”

    “吃飽了。”不是早就說好,她肚子餓先吃嗎?

    “今天沒出去?”

    “沒有。”

    “不要整天悶在家裏,有空出去走走。”鄭大升有意無意地瞄過房間,“在做什麼?”

    “玩電腦。”

    鄭雨潔一問一答,她知道爸爸是關心她,可父女之間就是無話可說。

    “爸爸,吃飯啦!”楊秋蘭笑咪咪地走了過來,“雨潔今天煮了酸辣湯,很夠味呢,你去關掉瓦斯,把湯端到客廳。”

    “雨潔一起出來看電視?”鄭大升說。

    “我要看書。”

    “好啦!雨潔又不是小孩子了,幹嘛叫她跟著我們一起吃飯、看電視?”楊秋蘭推著老公離開,“去去!飯盛多一點,我今天被老總削了一頓,心情不好,要把他吃回來。”

    “媽,工作很辛苦?”鄭雨潔有些心疼。媽媽工作忙碌,始終胖不起來。

    “吃人家的頭路,就要學會吞忍啦!好了,爸爸,吃飯去!”

    楊秋蘭來到客廳坐下,打開電視機,轉到新聞頻道,鄭大升已經乖乖地從廚房端出晚餐,放在茶几上。

    “媽媽,我有點擔心咱們雨潔,她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交男朋友好啊!這表示雨潔長大了。”楊秋蘭開始扒飯。

    “可是、可是好歹雨潔也帶回來給我們看一看,看看那人是圓是扁。”

    “你以前交女朋友的時候,你媽媽要你帶回家,你又願意了嗎?”

    鄭大升一口飯梗在喉嚨裏,“我、我只是交往一下,還沒有確定之前,帶回去都是給自己添麻煩的。”

    “就是啦!”楊秋蘭舀了酸辣湯拌飯,“要不是我看你還滿順眼的,我也不會帶你到我家。”

    “話是這樣沒錯。”鄭大升想起初見岳父的戰慄場面,暗暗冒了冷汗,“我們就雨潔這個女兒,我看她整天悶悶的,是不是暗坎很多事情不讓我們知道?我怕她年紀小不懂事”

    “別忘了我們才慶祝結婚二十一周年,雨潔都二十歲了,光陰似箭,我也老了,過幾年就要退休嘍!”

    “媽媽,你還很年輕。”千萬不能說老婆老,不然她又去化妝品專櫃狂刷,買一些沒用的瓶瓶罐罐,最後保存期限快到了,再每天逼他塗乳液敷面膜。

    鄭大升導回正題,嚴肅地說:“雨潔是大了,可我覺得她有點自閉”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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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09:01:4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什麼?!你說咱女兒自閉?!”楊秋蘭一雙筷子快戳到老公眼睛了,“她認真念書,也會幫忙做家事,有空看看小說、寫寫東西,這叫自閉呀?你不想想當年,你是不是比她更自閉?每天蹺課就是埋頭寫新詩、讀馬克思、買黨外雜誌,差點被警總抓去拷問,還好是教官力保,不然你就去唱綠島小夜曲啦!”

    提起當年勇,鄭大升不覺雙目放光,“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那還是戒嚴時期,我們學生時代做的事情,跟現在年輕人不一樣啊!”

    “對啊,退出聯合國時,大家一起去搖旗呐喊,我發現你竟然哭了,啊──一個熱血愛國青年的眼淚感動了我,從此跟你走上不歸路。”楊秋蘭一臉迷蒙。

    什麼不歸路?!鄭大升大口嚼著空心菜,電視新聞剛好播到某大學學生抗議畫面。原來是學校給分過於嚴苛,以致被當必須重修,甚至二一出局,因此學生要求學校重新檢討給分政策。

    鄭大升搖搖頭,“現在孩子的格局小多了。你看看,大學生的本分就是好好念書,被當還怪學校啊?只會為自己的蠅頭小利抗議,這個國家遲早沒前途。”

    “沒這麼嚴重啦!我下面那些新來的弟弟妹妹很認真學習啊,再看看雨潔,又乖巧又聽話,我當年也這麼文靜呢。”

    “咳咳!”鄭大升差點嗆到,很努力地咽下一口飯,轉回正題:“我還是覺得雨潔太乖了。”

    楊秋蘭不服氣地說:“那你要她怎樣?去把頭髮染成奇怪的顏色?穿得破破爛爛的?在鼻子還是舌頭打個洞,再掛一個鐵環?塗藍色白色的口紅?還是沒事去嗑藥,三更半夜才回家?不然交很多男朋友,一個個帶回來讓你挑?”

    鄭大升永遠沒辦法和老婆鬥嘴,她可以撐住一個五十幾人的業務部門,絕對是有好幾把刷子的。

    “我、我只是希望雨潔有空多出去看看”

    “以後畢業了,還愁沒世面看嗎?學生時代難再得啊,趁現在有空,讓她摸索摸索,多讀、多看、多學,好好充實自己,不然以後出去上班──就像你,哪有時間念書?你說說,你除了報紙標題,這幾年有認真看過一本書嗎?”

    “我天天看公文都昏了,這是力不從心。”

    “爸爸,你老了。”楊秋蘭很認真地看老公。

    “唉!”鄭大升不得不為年華老去歎口氣。

    在房間裏的鄭雨潔輕輕掩起房門,她本來想到客廳陪父母坐坐,一聽他們聊起了自己,乾脆豎耳偷聽。

    他們又是老生常談,一個是把自己當掌上明珠呵護的老爸,一個是任其自由發展的老媽。她比較支持老媽的想法,認為自己有待時間來開竅可是,大學生涯都過去八分之三了,怎麼老覺得自己還像個青澀的高中生?

    她坐到椅子上,桌前牆壁貼了那張“餘小婕女俠”的塗鴉,她向氣嘟嘟的女俠笑了笑,再拉出WORD畫面,繼續敲敲敲打打她的夢想。
春風拂面,林木蓊郁,清風由小溪邊吹來,帶來陣陣清涼,一隻蜻蜓停歇在石頭上,透明的翅膀掀了掀,又飛向頭頂的晴空。

    張奇廷吞下最後一口飯團,扯開身邊的大型垃圾袋,大聲地說:“同學們,垃圾不要亂丟,集中到這邊來呀!”

    “知道了!”每回出門辦活動,同學們早已習慣配合他做環保。

    “哎呀呀──”張奇廷才用背包壓好垃圾袋,就看到一個油膩膩的塑膠袋飄呀飄,從他眼前滾了過去。

    他跳起來幾步,用兩根指頭捏了起來。哇咧!還有醃料香味耶!

    腳邊又滾來了免洗筷的塑膠包裝、喝完的紙杯、今天的報紙、保麗龍碗。

    順著垃圾來源看過去,他不禁搖頭,原來有人在溪邊烤肉,吃完了也不收拾乾淨,讓垃圾滿地亂飛。

    他拎了垃圾袋,走到溪邊,一聽到潺潺的流水聲,他停下了腳步。

    清爽的空氣慢慢凝結,他臉上慣有的大笑容也緩緩地、無聲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深沉難明的眼神。

    他在溪邊蹲了下來,將目光凝注在這道清澈小溪。

    幾條小魚在水裏翻出銀色光芒,一閃一閃的,像他年輕的夢想,也是他年少的歡笑;曾經有過的水邊成長經歷,皆是他永難磨滅的回憶。

    心頭突然變得空空的,他不去想,也不願想──唉!早知道今天的活動會到溪邊,他也不來了。

    鄭雨潔才走到他身邊,就聽到一聲輕輕的歎息。她沒聽錯吧?大黑熊也有心事?為何那個魁梧背影看起來有點孤獨?

    她蹲下來輕輕撥弄溪水,感受山泉特有的沁涼。

    “張奇廷,你在做什麼?”

    張奇廷很快回神,露出笑臉,“我在看小魚,看它們努力向上游,終於領悟到力爭上游的道理,從此變成一代偉人。”

    鄭雨潔笑出聲,大黑熊又恢復正常了,不知道他剛剛在煩惱什麼?

    “好啊,等你當上偉人,我會去跟你的銅像三鞠躬。”

    “算了,把我一個人供在冷冰冰的紀念館裏,寂寞死了。”張奇廷雙手浸入溪水,“不如去住夜總會,晚上大家出來唱歌,到處嚇唬人,一定好好玩喔!”他舉起濕淋淋的雙手,比了一個標準的強屍手勢。

    “什麼夜總會”鄭雨潔突然明白他在說什麼,笑著不說了。

    “不過,住夜總會很占空間,去住寶塔又要花錢,不如燒成一把灰,當作花朵還是樹木的肥料,等到來年開花結果,你們就會想到我了。”

    他語氣依然幽默,說得頗有那麼一回事,可鄭雨潔聽來,似乎隱約有一絲孤寂的感覺──仿佛花落水流,想要試圖挽回什麼,卻是撈了兩手空空。

    她再想到他剛才發呆的背影,心頭竟是莫名地輕擰起來。他那樣子不像是一隻雄壯威猛的大黑熊,而是一個孤獨的小男孩。

    她並不忌諱談論生死大事,但她不想持續這種淒涼的感覺。

    “這裏的魚好小喔,這是什麼魚啊?”她故意讓自己顯得十分驚奇。

    “喔,這是溪哥啦!”張奇廷語氣轉為興奮,滔滔不絕地說:“公的叫做紅貓,體型就是這麼大,溪裏很普遍,它們很喜歡吃吐司,只要一片吐司,切個小丁摻上紅餌,就可以釣上一大桶,拿回家油炸最好吃了。”

    “可是這裏的魚好少,大概沒辦法釣上一大桶吧?”

    “現在的魚變少了,我小時候整條溪都是魚,有溪哥、苦花、紅尾冬、闊嘴郎、一枝花、溪蝦,我還釣過鱸鰻”他突然不說了。

    “你會釣魚?”鄭雨潔好奇地問。

    “以前釣過。”張奇廷站起身,踢踢長腳,大叫一聲:“哎呀!我手裏怎麼拿著垃圾袋?”再用力一拍腦袋,“我是來撿垃圾的呀!怎麼就忘了?!”

    釣魚的話題中斷,鄭雨潔也站起來,總覺得他今天似乎怪怪的。

    她也走過去撿拾散落一地的保麗龍碗盤,有的遊客竟也走了過來,順手丟下他們喝完的飲料空瓶。

    “哈!我們變成清潔隊的了!”張奇廷又展現出他燦爛的大笑容。

    “也沒人像你,付了錢進來,還要幫他們收垃圾。”鄭雨潔笑他。

    “反正閑著也閑著,順手而已。”他說著已跨過溪流上的石頭,打算去撿夾在石縫中的塑膠袋。

    “你就是不怕別人看笑話,什麼事都敢做!”

    “不要在意別人的看法就行了。”

    “哦?”她望向他,他金色的頭髮在陽光下閃耀。

    張奇廷右手一振,向前直伸,一根食指比了出去,仿佛前面有一個目標,精神抖擻地說:“想說就說,想做就做,你管別人怎麼看你?我熱心公益做環保,又不是做壞事,怕什麼?”

    他動作總是那麼誇張,她不覺露出微笑,“那也要像你臉皮那麼厚才行。”

    “是嗎?”他用力拉出兩頰的臉皮,轉頭笑嘻嘻地說:“你也拉拉看,看誰的臉皮厚?”

    “豬頭!”瞧他把自己拉得像是拜拜的神豬似地。

    “啊?我不是大黑熊嗎?怎麼變豬頭了?”張奇廷趕緊拍拍兩頰,杲晃臉讓自已恢復原狀,忽然覺得眼前一亮。

    哇!小女生笑得好甜美──眉毛彎彎,眼睛彎彎,笑得好像滴出蜜來了。

    唉!她應該常常笑的,她絕對不是多愁善感的料子。

    “鄭雨潔,有沒有人跟你說,你笑起來很可愛?”

    鄭雨潔背脊一熱,“你胡說什麼?!”

    “我沒胡說啊,可愛嘛,就是可憐又沒人愛!”

    “討厭!”鄭雨潔無法立刻讓臉上的紅暈消失,只好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你才是皮卡丘的弟弟!”

    “皮卡丘的弟弟?”張奇廷搔搔頂上金毛,苦苦思索,“皮卡丘有弟弟?是長得很像的皮丘嗎?口袋怪物那麼多隻,到底是誰?”一見到有個小男生跑來溪邊,忙問道:“小朋友,你知道皮卡丘的弟弟是哪一隻?”

    “皮在癢啦!”小男生大聲回答。

    “皮、在、癢?哈哈哈!”張奇廷恍然大悟,抓了抓手臂,“鄭雨潔,我皮好癢喔,你給我抓抓癢!”

    抓個頭啦!鄭雨潔氣嘟嘟地說:“你是大黑熊,自己去樹幹磨一磨。”

    “要不要順便采些蜂蜜給你吃呀?”

    “你有本事采,我就吃!”

    呵!張奇廷笑咧了嘴,發現小女生其實很會鬥嘴喔,看來一個會寫小說的女孩子,腦袋瓜裏大概常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吧?

    要是能繼續逗她,不曉得彼此之間還有怎樣的腦力激蕩呢!

    他開心地從溪流中間的大石頭站起來,準備踏回溪邊。

    不料大鞋子一滑,一對長手長腳煞不住車,整個人就咕咚地摔倒在水裏,濺起好大的水花。

    “哎呀呀──”這是他的標準驚歎聲。

    “張奇廷!”鄭雨潔驚呼一聲,同學們也趕快跑來。

    “張奇廷,要不要緊?”兩個男同學直接踏進淺淺的溪流裏,伸手扶他。

    “還好,我的屁股硬,水也有浮力,不怎麼痛。”張奇廷笑嘻嘻地讓同學扶了起來,腰部以下全部濕透。

    “真的沒關係嗎?”鄭雨潔又心急地問。

    小女生很關心他喔,張奇廷笑臉迎人地說:“只不過衣服濕了哎唷!”他突然叫了一聲,眉頭瞬間皺得死緊,臉色倏忽變白。

    “張奇廷?”同學們也緊張了。

    “不要緊!不要緊!”張奇廷邁開一步,直接坐到岸邊石椅上,大大喘了一口氣,“以前我的右腳受過傷,碰到冷水就疼,休息一下就行了。”

    “你還可以繼續走嗎?”

    “唉!大概不行了。”張奇廷笑得若無其事,“你們去玩啦,我在這邊等你們,待會兒舒服點就先慢慢走回停車場。”

    “你沒受傷吧?”男同學拍拍他的肩頭。

    “沒有啦!真的沒事,別圍在我身邊,把我當成病人似的,去玩去玩!上頭還有好風景可以看呢!”張奇廷拚命趕大家,他不願掃了同學的興。

    “我留下來陪你吧。”鄭雨潔說。

    “嘎?!”

    小女生要陪他?張奇廷好像吃下軟綿綿的蛋糕,化在嘴裏,甜在心裏──他說不上那股甜滋滋的快樂感覺。

    小女生幹嘛對他這麼好?害他的心像小鹿亂撞,似乎有點喜歡她了。

    咦?什麼?喜歡?!

    同學們見他一下子敲腦袋,一下子嘻嘻傻笑,知道他並無大礙,也就放心離去,約好下午四點在停車場會合。

    鄭雨潔整理好垃圾袋,拿去放在涼亭的大垃圾桶邊。

    “張奇廷,你現在還好嗎?”她走回他身邊。

    “I-MFINE!”張奇廷趕忙回了一句。

    鄭雨潔坐在他身邊,問道:“褲子濕濕的會不會難受?”

    “要我脫下來嗎?”

    “我才不看脫衣秀!”看他嘻皮笑臉的,她好後悔“問候”他。

    “你要我脫,我還不敢脫哩!”張奇廷站了起來,“我來風乾”他一下子站不穩,又咚地坐回去。

    “張奇廷!”她趕忙扶他,著急地問:“你到底哪里受傷了?”

    “左腳痛嗚!”他的笑臉終於垮下來,嗚嗚咽咽地好不可憐。

    “你怎麼不說呢?大家可以抬你回去!”鄭雨潔又氣又急,看他兩條眉毛都擠到一塊了,一定很痛!

    “扭到而已嘛!我慢慢拐回去就行了。”

    “不要逞強啊!還有你說的舊傷呢?還痛嗎?”

    “是老傷口了,沒關係的,那個不會痛,只是刮颱風還是下大雨,我的右腿就酸,比氣象報告還准,人家是氣象鼻,我是氣象腿”

    “我現在怎麼辦?”她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大黑熊還在開玩笑?!

    望著她焦急的神情,張奇廷驀然湧上一種好熟悉、好熟悉的感覺。

    曾經,他的家人也這麼憂心地看他,日夜陪在他身邊,一一詢問他的情況,希望他好起來,是他們的關愛讓他慢慢尋回了自己的心神。

    不管小女生是感到害怕,還是真正關心他,他都不應該讓她擔憂。

    “你不用怎麼辦。”他微笑回答。

    “可是可是,你走不動了”她好慌,旁邊又沒有同學幫她。

    “你願意扶著我,陪我走回停車場嗎?”

    “好!”她一口答應,伸出手來。

    “噫!”他握住她的手臂,使力站了起來。

    一感受到他的重量,她立刻用力撐住自己的右臂,讓他的左手牢靠地扶住,再帶他往前走了一步。

    “走得動嗎?”她問。

    “沒問題,只要像只烏龜慢慢爬呀爬,總會給我爬回去。”張奇廷恢復爽朗的語氣,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金髮,“呃,真歹勢,讓你陪我”

    “你沒看到我正在溜烏龜嗎?”

    笑聲沖淡了互相扶持的尷尬,鄭雨潔忽然覺得他在她的手臂揉捏一下。

    她抬起頭來,他也正好望了過來,給她一個大微笑,她慌忙低頭,心頭坪坪劇跳,邊走邊踢路上的碎石子。

    怎麼了?她的心髒亂跳什麼嘛!大黑熊也不是第一次對她笑了,讓他扶住手臂也不算什麼,可是可是他幹嘛捏得這麼緊啊?

    她真的只是幫助同學而已,她陪伴他,又不是喜歡他

    嚇!喜歡?!怎麼會跑出這個字眼?

    “你、你以前腳怎麼受傷了?”她結結巴巴地找話題,免得自己胡思亂想。

    “喔,高一出車禍,大腿骨折。”他據實以答。

    “那一定很嚴重,整天躺在床上嘍?”

    “不提也罷。”張奇廷轉過臉,望向小徑旁邊的溪流,一陣涼風吹來,黏著濕牛仔褲的右腿舊傷口隱隱傳來酸痛,不覺令他皺攏眉頭。

    看著他由開朗轉為憂鬱,鄭雨潔明白,那場車禍必定是一段很不愉快的過去,足以讓這只笑口常開的大黑熊變了樣。

    “張奇廷?”她伸出左手,拍拍他的手臂,決定給他一個鼓勵性的微笑。

    他轉頭,一見她的微笑,眉頭立刻舒解,咧開笑容,兩隻大眼亮晶晶的。

    “你笑得好奇怪喔,臉抽筋嗎?”

    “你、你才嘴巴抽筋啦!”氣死了,她在安慰他耶!這麼不領情!

    “謝謝。”

    她還不及思考他說謝謝的意思,他已伸過右手壓在她的左手上。

    四手交疊,層層相扣──是她的支撐,他的依靠,她的鼓勵,他的感謝。

    但鄭雨潔只覺得四隻手扭在一起,幾乎快打結了,而且再不解開,她會被他捏到痛死。

    她立刻鬆手,不料他全身的重心正放在左手上,一時失去平衡,龐然身軀歪了歪。

    “張奇廷,你不要跌倒!”

    鄭雨潔驚呼一聲,忙舉起兩手,以最大的力氣抵住他的胸膛,腦海卻浮現出小蘑菇力撐大黑熊的悲壯畫面。

    “我也不想”他右腿好酸,左腳好疼,沒辦法穩住身體。

    “救命啊──”她撐不住了,她至少比他少三十公斤啊!

    “碰”一聲夾雜哀號,嗚嗚嗚!她被大黑熊壓成肉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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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間六點十分,鄭雨潔抱著一顆大西瓜,遮遮掩掩地站在男生宿舍外面。

    遠遠看到張奇廷跑過來,她本想往裏面走,剛好幾個男生走過來,她慌張地低下頭,反而離開宿舍大門好幾步。

    “嗨!鄭雨潔!有東西給我?”

    張奇廷扯開燦爛的大笑容,一眼望見她手裏的大西瓜,伸手就抱了過來。

    “你、你腳到底好了沒?別跑這麼快!”她盯住他穿拖鞋的大腳,上面沒有纏繃帶,但還有殘留的藥草痕跡和味道。

    “早上去看推拿的,沒問題了。”他還特地兩腳踏步證明。

    “下午怎麼不去上課?”他一個星期沒出現了。

    “我室友怕我無聊,借了一堆漫畫給我,看著看著就忘了。”

    “你、你真是的!”害她又擔心了一下,特地帶個大西瓜過來“探望”他,“你沒事就好,我要走了。這個你看看,位址沒寫錯吧?”她拿出一個大信封,上面寫著他家的位址,已經貼好郵票。“這是給你大姊的女兒,裏面簽名了。”

    “嘎?你送小說給佳彤?書給我就好了嘛。”

    “不行!你一定把書放在牛皮紙袋裏,然後用原子筆在上面寫位址。”

    “本來就這樣啊。”他歪著頭,不然要用毛筆嗎?

    “你寫字那麼用力,會把筆跡印到書上,封面會有痕跡。”

    “我沒想到這個耶!”他終於空出一隻手,習慣性地抓抓金髮。

    鄭雨潔想到他背包裏幾本破破爛爛的筆記本,以及嫌原文書太重而分屍的“屍塊”,她根本不敢想像她那本小說經過他辣手摧殘後的可憐下場;要是再拿一本新書給他,恐怕還沒到他外甥女手裏,早已變成舊書攤的貨色了。

    “我幫你寄出去,你回去休息。”

    “我送你去坐車。”

    “不用你送啦,我又不是不認得路。”她轉頭就走。

    “你也受傷了,我還沒問候你呢。”他抱著大西瓜,緊緊黏在她身邊。

    “我受什麼傷?”回想兩人在風景區裏疊羅漢,她就渾身發熱。

    “你手的瘀青好了嗎?”

    “好了,都好了!”還有身上被他壓出來的一堆慘不忍睹的瘀青呢,她每晚洗完澡就躲在房間裏,用手指頭沾了酸痛軟膏,一塊又一塊地搓揉,痛得她蒙了棉被吱吱叫。

    張奇廷太明白那一跤的份量了,她又直接跌到碎石子路上,雖說穿了外套牛仔褲,但再加上他的重力加速度,唉!她一定跌得很疼吧?

    “我這幾天一直在懺悔,是該減肥了,不然下次跌成一團”

    “下次要跌倒,請朝無人的方向臥倒,別殃及無辜。”

    “幸虧這回女俠相救,在下感激不盡。”

    “下次我不救你了。”嗚!痛死了,鄭雨潔不自覺地撫摸手臂上的一淤青,再擺擺手,“你回宿舍啦,不要抱著西瓜走來走去。”

    “不要抱?那我用扛的好了。”張奇廷笑嘻嘻地將西瓜扛上左肩。

    “你實在是很難看耶!”

    “我不覺得難看就好,誰買西瓜不扛回去的?”他一邊說著,還拍起大西瓜,當作是敲大鼓,“而且人家看了,會問──張奇廷,你去買西瓜啊?我就跟他們說,這不是我買的喔,是鄭雨潔特地送”

    “你不能說是我送的!”鄭雨潔緊張地說。

    “為什麼不能說?吃果子拜樹頭嘛!人要心存感恩的心。”他雙手一溜,大西瓜滑到臂彎裏,再雙手合十,一本正經地說:“我還沒跟施主您道謝呢。”

    她被他逗得哭笑不得,“你乾脆去剃個光頭,我再送你一條床單和一個大碗公,你就可以化緣了。”

    “你怎麼知道我想剃光頭?我正想換個髮型耶。”他興奮地睜大眼。

    “你剃光頭?!”她瞧著他的頂上金毛,無法想像上面光禿禿的景象,噗哧一笑,“你敢剃的話,我加送你一條頭巾。”她忽然有了疑問,“你是天生金頭髮嗎?為什麼從來沒見你長出黑頭發?”

    “想知道答案?”他望著她的笑靨,心頭動了一下。

    她點點頭。

    “給你看。”他放下大西瓜,直接坐在西瓜上面,“呼!這西瓜還不是普通的重,你小不點的,真有本事從菜市場搬過來。來呀!過來看看我的頭髮,我每天洗頭髮,很乾淨的。”

    鄭雨潔靠近他身邊,天色漸暗,她低下頭,看到一團亂糟糟的金髮。

    “看什麼?”

    “你這邊瞧瞧。”張奇廷用手掌抹抹頭頂心。

    “喔。”

    她盯住被他撥亂的濃密金髮,也不知道他要她看什麼東西,難道裏頭養了蝨子不成?還是有兩個發渦在暮色和路燈的照映下,她以指頭夾起幾根頭髮──金色的發莖亮得像金條似的,愈往發根而去,顏色愈淡

    “白的?!”她愈看愈驚訝,以指頭撥過他一叢叢的頭髮,一再翻看,“你這麼多白頭發?”幾乎頭頂心的發根都是白的!

    “我家族的男生都有少年白,我是白得特別厲害。我看了礙眼,就染成金色的,免得染黑色,一下子又長出白頭發,上黑下白,黑白分明,那我就是黑白郎君了。”他很詳盡地解釋。

    “我看你是雨傘節啦!”她笑著以手指梳理他的亂髮。

    “不不,雨傘節有毒,不好,還是變成熊貓比較可愛。”他拿了手指圈住眼睛,權充一對熊貓眼四處張望。

    “你趴到路口當斑馬線好了。”她的手指仍在他的頭頂耙梳,耙著耙著,忽然發現這個動作過分親匿,忙放開手,“你真的有兩個發渦呢!”

    他感覺到她的揉撫觸感,頭皮似乎癢癢的,溫溫的,他抓了抓,好像又搔不到癢處,抬起頭笑說:“對啊,我媽媽說,兩個渦的比較聰明。”

    “自大!”她早就知道他很聰明了,還老故意找她問功課。

    “我室友不知道我少年白,只知道我沒事就愛染頭髮。”張奇廷又抓抓那頭燦爛如陽光的金髮。

    鄭雨潔很難想像,天知道他花了多少工夫保養這頭金髮!

    這個看似大剌剌的大男孩,其實也很在意他的白頭發吧?這才會刻意染成近似的金色,加上他長得高,難得看到他的頭頂,所以才不容易讓人發現吧。

    他分享他白頭發的秘密,還讓她摸摸頭;而她,不也讓他知道她寫小說的秘密?他們的距離似乎愈來愈近,就像那天他壓住她,緊緊相貼

    “嘿,鄭雨潔,你在笑什麼?”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我又沒笑!起來,別坐在西瓜上面了,待會兒把西瓜坐臭了。”

    張奇廷跳了起來,笑說:“坐成臭西瓜沒關係,別坐到一屁股債就行了。”

    “好了,我要回家吃飯了。”她朝他一笑,揮手道別。

    “拜拜嘍,謝謝你送來的西瓜。”

    “吃不完分室友一起吃,千萬別說是我送的。”她特地再強調一遍。

    “為什麼?”他盯著她問道。

    為什麼?鄭雨潔心臟咚地一跳!只因為她不想讓人家知道,她好像有點喜歡張奇廷了。

    那麼──他猜得到嗎?

    見鬼了!她才不相信粗枝大葉的大黑熊能猜出什麼,大概抱了西瓜回去,吃飽了撐在床上,拍拍肚子,打個嗝,過兩天就忘記她的心意了吧。

    唉!為什麼她總是害單相思呢?

    “再見啦,腳好了就回來上課。”她懶得回答他的問題。

    “明天中午一起吃飯,我等你,不見不散。”

    她回頭,迎上的是他那張熱烈期待的大笑臉。

    忽然之間,她心跳一百,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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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他睜開眼,山影灰暗,天上一抹彩霞透出紅光,天快黑了。

    他不明白,剛剛不是才在收拾魚線,和爸爸談論明天到高中新生訓練的事情嗎?怎麼現在會躺在一堆混亂的枝葉裏頭,全身痛得好像快裂開了?

    “痛!腳好痛!”他痛得無法起身,費力地扭動脖子,“爸爸”

    “阿廷!阿廷!你不要緊吧?”父親爬了過來,撐起身子坐起來。

    “爸爸,我的腳”

    “啊!流血了,骨頭跑出來了!”父親語氣驚慌,卻立刻鎮定下來,脫下襯衫,塞到他的右大腿下面,拉起袖子紮緊,“阿廷,你骨折了,你不要怕,爸爸先幫你止血,你千萬不要緊張,不能亂動,不然血會流得更多。”

    “知道”他咬緊牙關,以極大的耐力克制住疼痛。

    他相信爸爸是萬能的,爸爸一定會救他。

    在眯緊的眼縫裏,他看到爸爸手臂有血,搖搖晃晃地伸出手,虛弱地問:“爸爸,你受傷了?”

    “爸爸是小擦傷,你別擔心。”父親紮好止血帶,握住他的手。

    “嗯。”爸爸溫熱有力的手掌令他安心,他做了一個深呼吸平息痛楚,他也不願爸爸擔心他。

    父視仰起頭,望向上面三十多公尺高的彎曲山路,大聲喊道:“上面有沒有人啊?喂!救人啊!救啊──”

    父親的聲音突然中斷,低下了頭,以手抵住額頭,不斷地搓揉著。

    “爸爸”他也想一起喊救命,可是他實在痛得沒力氣了。

    “阿廷,爸爸不要緊。”父親又用力握了他一把,“上面聽不到我們的叫聲,這樣吧,爸爸爬上去求救,你自己一個人待在這裏,不要害怕,等爸爸回來。”

    “好。”

    他從來不會害怕,因為爸爸是他的擎天柱,任何事情有爸爸在身邊,像他小時候掉到溪裏,或是調皮地從樓梯飛下來,爸爸總是能及時撈他回來。

    暮色裏,望著父親手腳並用地爬上山坡,他記起事情發生的經過。

    他們在釣魚的歸途中,後面一部轎車猛踩煞車,拚命按喇叭,爸爸笑說,讓人家一些吧。他坐在機車後座,正打算回頭扮個鬼臉,突然一個猛烈的撞擊,整部機車飛了起來,他看到一隻山雀從身邊振翅飛過,感覺樹葉枝條擦過身體,然後,他就昏迷不醒了。

    他仰躺在地,握住拳頭,以爸爸手掌的餘熱支撐自己的意志力。

    他還年輕,剛要上高一,絕對不願意就此死去,他還要等到十八歲考上駕照,再載著爸爸跑遍臺灣山林,實現釣遍所有溪流的心願。

    溪底的銀光一閃又一閃的,水聲泠泠,苦花在清澈溪水裏悠遊,鉛色水鶇飛過溪邊石頭,釣線一抖,一條比爸爸手掌還寬還長的魚兒躍出水面

    “阿廷?阿廷?!”是爸爸的呼叫讓他從睡夢中回來。

    “爸爸”他睜開眼,一閃一閃的不是魚兒,而是天上的星星,還有爸爸斑白的頭髮──以及眼眶裏的淚光。

    “阿廷,爸爸攔到車子了,他會去外面打電話叫救護車,你再忍耐一點。”父親強忍眼淚,神色極為擔憂,以一雙大掌握住他冰涼的手。

    他從來沒見過爸爸的眼淚,心口一疼,眼睛也模糊了,勉強露出微笑,張開手掌,抵住爸爸厚實寬大的指掌。

    “爸爸,我的手跟你一樣大了”

    “我們阿廷長大了,現在跟爸爸一樣高,很快就超過爸爸了。”

    “等我以後賺錢,我要買一部車子,載你出來釣魚,媽媽也要帶出來玩,不然她喔”

    “她會說我們兩個像野人,一放假就在外面趴趴走,回家像是撿到的。”

    父子倆都笑了,交握的手掌傳遞出彼此的熱力。

    父親愉快地說:“媽媽很辛苦,本來想說你兩個姊姊長大了,可以輕鬆一下,怎知道又蹦出你這個小子,尿布奶瓶都得重頭來,偏偏你又特別頑皮,剛會走路就知道摸到餐桌邊,踮著腳尖偷吃菜,吃到梗到,還是媽媽又打又槌的,才讓你吐出來。你呀,從小就是這樣,老讓媽媽擔心,現在念高中了,要乖一點,沒事別拆開電視機,搞到送修,害媽媽不能看電視;還有,大嬸婆是很長舌,你也不要在她皮包放金龜子,沒嚇到大嬸婆,反而嚇到媽媽,知道嗎?”

    “知道了。”他咧出孩子般的笑容。

    “將來念大學選志願的事,就去請教你姊姊和姊夫”

    父親身體晃了一下,忙按住太陽穴,閉上眼做個深呼吸。

    “爸爸”不知是否錯覺,在幽暗的夜光裏,他似乎看到爸爸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說話聲音也有些中氣不足。

    “爸爸沒事,有點頭痛而已。”

    “喂!下麵的人!你們還好吧?救護車快來了!”有人在山路上頭大喊。

    “謝謝!我們很好。”父親大聲回應,回頭將他的止血帶松了一下,再紮緊,又握緊他的手,“阿廷,再忍耐點,別怕,爸爸會陪著你。”

    “爸爸,我大概要開刀吧”只要讓爸爸握著,他就很放心了。

    “對了,你進開刀房,爸爸就不能陪你了。阿廷,你很聰明懂事,要學著自己熬過來,以後要聽媽媽和姊姊的話;還有,爸爸的釣具都給你了,用過之後記得用肥皂水擦乾淨,放在報紙上晾乾,這樣才不會發黴”

    父親的語氣愈來愈急促,好像是在交代什麼事情似地一一說明。他心中突然湧起強烈的不安,急欲坐起身子,想要扶住搖晃不定的爸爸。

    但他坐不起來,大腿疼痛加劇,超過他所能忍耐的極限,痛楚直接襲上他的腦門,讓他陷入了昏昏欲睡的狀態。

    朦朧中,他聽到喔咿喔咿的救護車聲響,還有很多人說話的聲音,有燈光朝他這邊照過來,他眼睛勉強張開一條縫,想看看爸爸到底怎麼了。

    可是,他看不到爸爸,卻感覺爸爸的大手慢慢鬆開了

    “爸爸!”他聲嘶力竭大喊,淚水迸流而出。

    “快先救我兒子上去”

    這是他在失去意識之前,聽到爸爸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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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奇廷在宿舍床上翻個身,睜開眼睛,不自覺地去揉揉右大腿的舊傷。

    揉了一會兒,根本不酸不痛──他墊起手臂當枕頭,望著天花板發呆。

    星期日的午後,微風從敞開的大窗吹進來,一隻不知哪里來的蜻蜓也跟著打轉,上上下下飛了一圈,停在他床邊的欄杆上。

    他伸出指頭去碰,蜻蜓翅膀振動一下,一對大大的眼睛好像向他張望,旋即拍拍翅膀,飛出窗外,消失在藍天白雲裏。

    他跳下寢室高架的床板,伸個懶腰,心頭感到空蕩蕩的,好像得找些什麼東西來填滿,不然他會空虛得難過。

    這是一種想見到親人的感覺吧?他按捺不住強烈的渴望,翻出系通訊錄,盯住鄭雨潔的地址,臉上有了一抹微笑。

    打理好服裝儀容,他走路、搭捷運、轉公車、迷路、問路,花了兩個小時,終於摸到這間有個小庭院的一樓公寓大門前。

    按了門鈴,很快聽到聲響,門邊的對講機燈光亮起,他面對攝影孔,笑嘻嘻地搖動雙手,擠眉弄眼地打招呼。

    “你找誰?”裏頭一個男人凶巴巴地問著。

    “我是鄭雨潔的同學,叫張奇廷。”他倒是沒想到,她爸爸可能在家。

    “什麼蜻蜓的?雨潔,你有這款的同學嗎”

    “啊!”

    他聽到她的驚訝叫聲,客廳門很快被打開,接著,大門也開了。

    “你、你怎麼來了?”鄭雨潔無法相信,大黑熊竟然找上門來?

    “我想看你,就過來了。”

    他微笑看她一副受到驚嚇的表情,沒有猶豫,將心動化作行動──伸手捧起她的臉蛋,低下頭,直接吻上她的小嘴。

    輕輕一吻,心滿意足,他心中那塊空虛的地方瞬間填滿。

    他緩緩離開她的唇瓣,目光仍凝視她那迷蒙的眼眸,雙手捨不得放開,又以指頭揉撫過她柔嫩的臉頰。

    鄭雨潔完全呆掉了。

    大黑熊的唇怎能如此柔軟?只是一個淺吻,威力竟像他那將近八十公斤的體重,壓得她動彈不得,心臟差點停止跳動。

    他們才正式吃過一次飯耶!沒牽過手,也沒表白,他們根本不是情侶還是從現在起,他們開始談戀愛了?!

    “這樣好不好?”他輕點她圓圓的鼻頭,笑咪咪地說。

    “你、你、你要來,也、也打個電話”一開口,好像嘴邊還黏著他的唇,害她舌頭也打結了。

    “我想來就來,給你一個驚喜,有沒有很高興呀?”

    “我、我、我”

    “雨潔,是你同學嗎?”爸爸威嚴地出聲了。

    鄭大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是有一點點的老花眼,但他沒看錯──這個金髮混混跑到他家來,光天化日之下,抓了寶貝女兒就吻,到底有沒有把他這個長輩放在眼裏啊?!還有,雨潔怎會交上這種不良少年似的男朋友?!

    “爸,是我同學。”鄭雨潔退了一步,臉頰泛起紅暈。

    “不請同學進來坐坐嗎?”

    “嗨,阿伯,你好!”張奇廷終於發現這位充滿敵意的爸爸。

    “不要叫我阿伯,我還沒五十歲!”鄭大升沒好氣地說。

    “喔。”張奇廷抓抓金髮,總算也有不知所措的時候,不過他既然跑來了,吻也吻了,就要誠實面對自己的心意,他隨即恭恭敬敬立正站好,大聲地說:“鄭先生,我很喜歡你們家的雨潔,今天過來跟她說一聲,讓她知道。”

    此話一出,鄭雨潔窘得全身冒汗,只想讓自己立刻蒸發。

    大黑熊要表白,找個機會偷偷跟她說就行,幹嘛跟爸爸說?!又不是古代上門提親!

    鄭大升更是差點吐血!現在年輕人都這麼直截了當嗎?跑到家裏,就要把他養了二十年的女兒拐走,世上哪有這麼簡單的事!

    而且他說什麼也不相信,這個染了金頭髮、不知從哪里跑來的幫派小弟,竟然考得上大學?

    “你真的是雨潔經濟系的同學?!”

    “是啊!大叔要不要看我的學生證?”

    張奇廷在褲袋掏了掏,又是紙鈔鋼板,又是面紙包,又是健保卡的,總算摸出一張證件,堆滿笑容雙手奉上,轉頭朝鄭雨潔擠個眼。

    鄭雨潔被他一瞧,心臟頓時咚咚亂跳,低下頭,誰也不看。

    大黑熊雖然冒失,可她也是偷偷喜歡他呀而她的初吻,就給他了

    唉,就算爸爸關心她,也不要學員警路口攔檢嘛!

    “還有下面那張身分證。”鄭大升忙著查驗身分,仔細翻看,“張奇廷?住嘉義?你是雨潔的同學,怎麼大她三歲?”

    “報告大叔,我高中休學兩年,上學期從數學系降轉過來,加一加,就比雨潔大三歲了。”張奇廷先豎個V字型,又彈出無名指,二加一為三。

    “為什麼休學?”

    “高一出車禍,在家休餐。”

    鄭大升上下打量眼前的大個子,雖然看來體格強壯,可是一場車禍必須休養兩年,一定是受了重傷,也不知是否留下什麼後遺症,如果雨潔跟了他,以後三天兩頭生病跑醫院的,這種長遠的事,他不能不為女兒考慮。

    “你伏地挺身可以連續做幾下?”

    “爸爸!”鄭雨潔低聲叫了出來,爸爸有點過分了。

    “一百下。”張奇廷仍是一張大笑臉,摩拳擦掌地,“大叔,要實地測試嗎?”

    “不用了。”鄭大升臉孔硬硬地遞還證件,“你父親在哪里做事?”

    “我爸爸以前在鄉公所上班。”

    “以前?現在呢?”

    “他不在了。”張奇廷低頭踢踢鞋子,將證件收進褲袋裏。

    巷弄裏有小孩子喧嘩,對面鄰居接了水管洗車,嘩嘩水聲仍沖不掉突如其來的沉默。

    鄭雨潔看過他這種神情,那是他在溪邊看魚時的孤獨,也是突然中斷釣魚話題的沉寂,還有談到車禍時的異常沉靜──即使他現在保持微笑,但她卻看到他瞳眸閃過的一絲黯淡。

    她主動拉他的手指頭,捏了捏指尖,又很快地放開,抬起頭,微微一笑。

    指尖湧來一股暖流,張奇廷望向熱力來源,見到一張溫柔而羞澀的臉孔。

    心頭仿佛被充了氣,再度溢滿飽脹的感覺,就像吃完她送來的大西瓜,滿足地捧著肚子,攤在椅子上傻笑,打個嗝,再也難忘那甜美的滋味。

    原來,他不只喜歡她的可愛,也喜歡她的善體人意。在溪邊,她不也一再地試圖將他從莫名湧至的惆悵里拉出來嗎?

    真是體貼的小人兒!他好喜歡她,真的好喜歡她,他這一趟來對了!

    “哇呵!”他忍不住要歡呼,伸出大掌,緊緊握住她的小手。

    鄭大升嚇了一跳,這個金髮太保發什麼神經病?他不小心問到人家的傷心處,他也感到不好意思,怎知道這傢伙一下子又活了過來,還當著大人面前,大刺剌地抓起雨潔的手?現在的孩子真是不懂分寸!

    “你家裏還有其他人嗎?”他繼續盤問。

    “兩個大姊姊,她們都結婚了──當然嘍,還有一個老媽媽!”

    這還得了?!獨子寡母的,將來雨潔嫁過去,要承擔多大責任啊?

    鄭大升愈想愈不對勁,恨不得把大個子趕出門,可瞧女兒那副羞答答、心有所屬的害羞模樣,這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啊!

    “咦?怎麼大家都站在門口?”媽媽楊秋蘭從街上回來,身上散發出洗髮精香味,驚喜地看到女兒和一個大男生手牽手,“雨潔,帶男朋友回家了?”

    “媽”鄭雨潔瞧了張奇廷一眼,她還不習慣男朋友這個名詞,低頭輕笑,扭了扭手腕,掙開大熊掌。

    “媽媽!”驚叫的是鄭大升,他的老婆怎麼不一樣了?!

    從年輕起,他特愛老婆那頭烏溜溜的秀髮,不管是長的短的直的卷的,他都愛不釋手,可是現在嗚嗚,全變色了!

    “爸爸,我這個顏色好看嗎?”楊秋蘭輕拍她挑染成紅色的頭髮。

    “媽媽,你”鄭大升受到刺激太大,先來個金髮大塊頭搶走女兄,又回來一個紅發老婆,這年頭大家都在變發維新嗎?

    “設計師說我有幾根白頭發,建議我挑染,我想試試也不錯啊。咦?爸爸,你怎麼翻白眼了?”

    “你你我我”鄭大升只差沒昏死過去。

    “爸爸,偶爾換個花樣嘛,別老是一板一眼的。”楊秋蘭將老公推了進去,又回頭笑說:“雨潔,介紹男朋友讓媽媽認識啊!”

    “啊!鄭媽媽你好,我叫張奇廷,是雨潔的同學。”張奇廷趕快自我介紹。

    “嘎?蜻蜓?你的名字真好玩。”

    “媽媽,你聽錯了。”鄭大升拉住老婆,神情嚴肅,低聲地說:“我剛才都調查過身家背景了,他”

    “就知道你會做這種事!蜻蜓,雨潔的爸爸沒嚇到你吧?”楊秋蘭轉向張奇廷,這個大男孩看起來挺陽光的,第一眼就及格了。

    “沒有。”張奇廷咧出大笑容,他不怕被伯父嚇到,反正遲早要接話又考驗,早點打好關係,對雙方感情進展都是好事。

    “你找雨潔出去玩嗎?去去!年輕人去玩你們的。”

    “出去玩?”張奇廷搔搔頭,反而躊躇,“呵!要去哪里玩?”

    “唉!你是第一次約會嗎?”楊秋蘭搖搖頭,也不知是否女兒幸運,遇上一個初戀純情男,她得教教他們了,“你們去看電影啦!逛街啦!吃個飯,到淡水河邊散步,還是上貓空喝茶,唱卡拉OK”

    “不准去密閉空間的場所。”鄭大升立刻提出嚴正聲明。

    “我知道了,謝謝鄭媽媽。”張奇廷用力點頭,語氣振奮地說:“大叔,鄭媽媽,那我請雨潔看電影,晚上吃個飯,然後”

    “九點以前要送雨潔回來!”鄭大升再度表示意見。

    “算了!”楊秋蘭戳戳老公的腰,“你以前還不是拗到宿舍十二點關門,才肯放我進去?雨潔,別太晚回來就行了,去換衣服啊!”

    “喔。”

    鄭雨潔實在糊塗了,今天她就像個洋娃娃任人擺佈,媽媽和張奇廷說個兩句,她就要出門約會了?

    楊秋蘭眯眼端詳,“嘿!蜻蜓,你頭髮‘金’得很好看,我下次也來換成這種像外國人的金色頭髮。”

    “媽媽”鄭大升慘叫一聲。

    “爸爸,我看你也有白頭發了,你下次跟我上美容院,你就染栗子色吧。”

    “不要!”鄭大升悍然拒絕。

    “鄭媽媽,其實染發很簡單的,在家DIY就行了,我都是自己來的。”張奇廷熱烈地撥撥自己的頭髮,抓出一撮金毛展示。

    “太好了!蜻蜓,下次有空你教我,我也可以順便幫爸爸”

    “誰也別想動我!”鄭大升氣惱極了,轉身走進客廳。

    等到鄭雨潔換好衣服出來,見到的就是爸爸坐在沙發上,翹起兩條腿,氣呼呼地握住遙控器,瞪著眼睛看電視,媽媽和張奇廷則在小院子裏談笑。

    爸爸好像不太喜歡大黑熊呢,剛才那種拷問人家的態度,她看了都不好意思。幸虧大黑熊向來是大剌剌的無所謂,不然她要是真的交了男朋友,保證交一個,跑一個。

    男朋友?張奇廷就是她男朋友了嗎?

    她低頭撫摸唇瓣,輕輕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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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晚風徐徐,古老的教室暗闇無光,只有幾盞燈光照射在校園小徑上。

    她算是談戀愛了嗎?

    鄭雨潔坐在走廊廊柱邊,恍若夢中。即使她和張奇廷約會很多次了,也在同學面前公開牽手,但她總懷疑,自己這麼不起眼,他到底是看上她哪一點?

    “奇廷,我實在想不透,你為什麼喜歡我?”她輕聲地問。

    “喜歡你,需要理由嗎?”張奇廷始終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

    “好痛!你每次都喜歡亂捏,又要捏得我全身烏青。”

    “不捏,吻你好了。”他反轉她的手心,低頭吻了一記。

    那麻癢的感覺令她呵呵大笑,忘了剛才的煩惱,將身子偎進他的懷抱裏。

    張奇廷伸手摟住她,低頭嗅聞她身上暖暖的味道,心頭自然而然浮起滿足感,這是每次和她在一起的感覺。

    他不想找太多冠冕堂皇喜歡她的理由,也懶得花時間猜測彼此的心意,他就是單純地喜歡她,單純地想抱抱她,只要跟她在一起,很快樂、很歡喜、很自在就是了。

    仿佛坐在溪邊,心思專一握住釣竿,望定魚線,清風吹來,水波晃動,單單純純地享受大自然所賜予的一切美好。

    “雨潔,我好喜歡你!”光說不夠,還要行動表示。

    “噯,你不要種草莓啦”又在親她脖子,回家保證被爸爸瞪上半天。

    “那我種西瓜,種大顆一點!”他的唇吻得更加用力。

    “喂,大黑熊,我還要做人耶!”唉!明天得穿一件高領襯衫了。

    “你說,我還做不做人啊?!”一個尖銳的女生聲音從旁邊廊柱傳來。

    “你自己不小心,你要自己負責。”男生的聲音十分冷硬。

    “我不管!是你不肯用小雨衣的,你也有責任,你給我兩萬塊!”

    “夾娃娃只要幾千塊而已,要這麼多幹嘛?不然一人出一半。”

    鄭雨潔聽出來了,女的是施凱芸,男的是陳駿達,他們不是打得火熱嗎?聽起來好像是施凱芸懷孕了。

    她眨眨眼問張奇廷,他也會意,按按她的頭,握住她的手,要她噤聲一。

    施凱芸怒氣衝衝地說:“流的是我的血,刮的是我的肉,傷的是我的身體,我難道不需要補充營養嗎?一人一半?這種話你也說得出來?!”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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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09:04:2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陳駿達冷冷地說:“我叫你算好安全期,你算錯,現在全怪到我頭上?算了,算了。”他拿出皮夾,數了五張鈔票,“五千塊,夠了吧?趕快去流掉。”

    “我不要!”啪!一記清脆巴掌響起,還有紙鈔落地的聲音。

    “施凱芸,你發什麼神經病?!”

    “我有你的比比,你敢打我?!”施凱芸帶著哭音說。

    “是誰先打人的?!”陳駿達大聲咆哮,好像有什麼動作。

    張奇廷跳了起來,一個大跨步就跑到隔壁,只見陳駿達一臉憤怒,緊緊地扯住施凱芸的手腕,看樣子似乎正準備狠狠地摔她。

    “喂!喂!同學,好男不跟女鬥。”張奇廷忙拉回陳駿達的手臂,笑咪咪地說:“有話好說,不要動手動腳嘛。”

    “施凱芸,你還好吧?”鄭雨潔也過來扶“孕婦”。

    “你管什麼閒事?!”陳駿達瞪了一眼。

    “不用你管!”施凱芸也不接受好意,掙開鄭雨潔。

    張奇廷攤攤手,聳聳肩,“今天晚上夜色這麼好,大家花前月下的,我實在是不想管閒事,可我怕會發生什麼校園喋血案,明天警方找我當證人,那我就麻煩了。”他說著,順便把鄭雨潔拉回身邊。

    陳駿達繃著臉,抓起背包就走,走了一步,又回頭撿鈔票。

    “陳駿達,你就這樣走了?!”施凱芸尖叫。

    “不然你還要怎樣?鬧得全校都知道,對你沒有好處!”

    “你我這樣死心塌地愛你,我懷孕了,你竟然無動於衷?!”

    “不小心有了,就要面對現實,你現在生比比,誰養啊?”

    “嗚”

    “聽我的話,去夾娃娃。”陳駿達還要在兩個同學面前留點面子,將鈔票塞到施凱芸手裏,不甘心地揉揉臉頰,勉強幫她拿起包包,“我載你回去,走了。”

    他走在前頭,施凱芸抹抹淚,快步趕上,挽住他的手臂。

    鄭雨潔看得目瞪口呆、冷汗直流。原來陳駿達是這樣冷情的人!才氣和相貌只是表相,並不能代表他就是一個好情人。

    過去她一直不太喜歡施凱芸的嬌蠻神氣,可是今晚她開始同情她了。一個再怎麼聰明美麗的女孩子,一旦愛上不該愛的男人,原是青春盛開的花朵,到頭來都會提早枯萎了。

    真正的愛情,應該是讓她展露光采,而不是繼續躲在牆角當小蘑菇吧?

    肩上搭了一條厚實的臂膀,她抬起頭,望見大黑熊亮晶晶的大眼。

    “別理他們了,比八點檔的還狗血。”張奇廷搖頭。

    “他們怎麼會鬧成這個樣子?”她回到原位坐下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什麼茶杯配什麼蓋,天生註定的啦!”

    “你這個杯蓋太大了,壓力好大。”她笑著拿開他的手臂。

    “你怎麼不說我是個大茶杯,讓你噗通一聲跳下水呢?”他賴皮地用兩隻手圈住她,很專注地望定她。

    “我是糊裏糊塗被拖下水,本來沒打算跟你在一起的,誰知道你那天到我家,演得好像真的一樣,然後我們就變成一對了。”

    “本來就是真的!我喜歡你,當然要明明白白表示,而且你送我西瓜,也是暗示你喜歡我啊,我怎麼可以讓你每天對著月亮唱望春風?”

    “誰喜歡你了?!”她故意不看他。

    “你不喜歡我沒關係,我喜歡你就好了。”他愈發熱烈地擁緊她。

    面對他的熱情,她總是無法招架,迎向他的尋索,唇瓣緊緊交纏在一起。

    戀愛的感覺很甜蜜,她在他的擁吻裏,不免暈陶陶的,可是在唇舌的親密舔舐之間,她還是要問:她很愛張奇廷嗎?

    他們這麼容易就在一起,一切宛如水到渠成,沒有感情掙扎,沒有現實考驗,沒有交換真心,這樣的感情,能走得長長久久嗎?

    她對他,充其量只是喜歡,淡淡的,甜甜的,雲淡風輕的,不曾深深眷戀著他,更不是那種濃烈到生死相許的愛情。

    她緩緩滑開他的唇,低下了頭。

    “雨潔,怎麼了?”他察覺到她吻得心不在焉。

    “奇廷,我覺得我是喜歡和你在一起,可是好像,嗯還不是很愛你”她的手被他握住,熟悉的熱流湧入體內,她低下頭,眼眶好像有點濕熱,她並不想傷他啊。

    “我都說過沒關係了。”

    “對你來說,不公平。”

    “你很誠實。”他以指腹輕輕抹著她的臉,臉上掛著慣有的大笑容,語氣輕鬆地說:“感情哪有什麼公平性?如果我喜歡你一百分,也強迫你以一百分的程度來喜歡我,這才是對你不公平。”

    “那你會不會覺得付出很多?好像沒什麼回報?”

    “你願意跟我在一起,這就夠了。”他抓抓金髮,歪頭想了一下,“而且我好像還沒付出什麼嘛,人家還是很純潔的在室男”

    “討厭!也不知道看過多少A片了,還裝無辜、純潔!”

    他就愛看她氣嘟嘟的模樣,至於她喜歡他五十分、七十分、還是一百分,他真的不介意,只要常常看著她,抱一抱她暖暖的小身子,他就開心。

    她會誠實告知她的想法,多多少少也是在意他吧?

    愛情,是一條很長的路啊。

    現在才剛開始而已,他也還在摸索談戀愛的方法。

    “雨潔,別想那麼多,答應我,不要悶悶的。”他愛捧著她的臉,凝視這張喜歡胡思亂想的小臉蛋。

    “我本來就悶悶的。”

    “悶久了會傷身喔。”他捏捏她的臉皮,故意在她臉上擠出一張愁眉苦臉,歎道:“哎呀呀,好醜!我怎麼會找個醜八怪當女朋友?這樣吧,為了配得上你,我也毀容吧。”他說著就齜牙咧嘴的扮鬼臉。

    “你喔!”她笑著撥開他的熊掌,她太明白她會喜歡他的原因了。

    他把握時機,直接堵上她的小嘴,心滿意足地吸吮她那柔軟的唇瓣。

    她又被吻得暈暈然,喃喃抱怨著:“你老是這樣,動不動就吻得人家喘不過氣來,又抱得那麼緊,回去身上又不知道多了幾塊烏青。”

    “我來幫你檢查。”他作勢要拉她的衣服。

    “大色狼!”她拍掉他的手,微笑坐直身子,“我們還沒到那種程度”她想到了施凱芸,心裏突然浮起一個念頭,馬上就問:“你如果搞大人家的肚子,你會怎麼解決問題?”

    張奇廷揪揪金髮,腦海閃過夾娃娃、花錢消災、結婚、當奶爸、被告上法院、到美國生小孩、生下來抱給別人養、二十年後父子痛哭相認

    他很快有了答案,“在我和對方沒有結婚意願之前,我絕對不會搞大人家的肚子。”他隨即磨刀霍霍,壞壞地笑說:“男生該做的預防措施我一定會做好,如果我們”

    “你作夢啦!”要是教這只大黑熊爬到上面,兩人一起做愛做的事,恐怕她會被他壓得不成人形吧?

    想到哪里去了?!她掩藏不住臉上的躁熱,忙用雙掌遮了起來。

    不過,他倒是給她一個很滿意的答案。

    “喂,我告訴你一件我爸爸的事。”

    “大叔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嗎?”

    “你心術不正,就是會想歪事!”她輕槌他一記,“我是獨生女,知道為什麼嗎?”

    他少說少錯,用力搖頭。

    “我媽媽生我的時候,流了很多血,差點休克,醫生說媽媽體質不適合生育,再懷孕會有生命危險,我爸爸聽了,二話不說,就結紮了。”

    “呵!”好猛的大叔啊。

    鄭雨潔低下頭,玩著自己的指頭,“雖然我爸爸滿嚴肅的,我跟他也沒什麼話說,可是我還是認為他很好,嗯他對你那樣凶,你不要放在心裏”

    “唉!我說大叔做的還不夠。”

    她不解地望著他,她講得這麼感性,他還一副白癡相?

    “換了是我,我會揮刀自宮,永絕後患。”他右手往下面一劃,好像真的有那麼一把刀。

    她笑了,“你要是自宮,我就叫你張公公,還是改名東方不敗?”

    “太后吉祥,小廷子跟你請安了!”他拉起她的手,趁機再親一下。

    “你就會偷吃,我在說正經事耶!”她抽回手。

    “大叔不錯啦,看得出跟你媽媽感情很好,也很疼你。”

    “聽說那時候我奶奶很不諒解我爸爸,也不諒解我媽媽,還好是後來我叔叔連續生了兩個兒子,他們關係才改善。”

    “你放心,我媽媽不會重男輕女,也不會逼媳婦生兒子。”

    “你說到哪里去了,我只是”

    她只是說出一個老公疼愛老婆的小故事,悠然神往那種義無反顧、終生相守的情義。

    唉!小說裏才有的情節,不想也罷。

    “對了,你還沒跟我說過你爸爸。”她聽他說過那位愛唱歌的老媽嫣,還有兩個各大他十二歲、十歲的姊姊和她們的家人。

    “我爸爸呀!”張奇廷容光煥發,很得意地說:“他最萬能了”

    他高亢的語聲倏忽中止,目光也瞬間變得黯淡。

    “奇廷?”鄭雨潔有點心慌,她無意碰觸他的痛處啊。

    張奇廷試圖說話,心口卻是一絞,往事驟現,淚水立刻滾出眼眶。

    “嗚哇──”

    他一把抱住身邊的人兒,像個孩子似地號啕大哭起來。
大黑熊回嘉義過暑假了,鄭雨潔每天晚上十點中上網和他聊天。

    一連上線,鄭雨潔就笑了出來。

    臺灣黑熊:ZZZZZZzzzzzzz

    飛天女俠:等得睡著了?

    臺灣黑熊:醒了!趕快擦口水,打工如何?

    飛天女俠:還好,工讀生很輕鬆,折信紙、裝信封、貼名條,裏裏扣扣,閉著眼睛都能做。

    臺灣黑熊:嗚嗚,我也要做,我每天管娃娃兵,回家都累斃了。

    飛天女俠:暑假安親班生意比較好,你要幫你二姊。

    臺灣黑熊:每年寒暑假就被那群娃娃欺負,嗚嗚──我要投到你的懷抱哭泣。

    鄭雨潔想到那天他抱著她痛哭,哭得她一頭一臉的眼淚鼻涕,哭聲之大,不只附近的情侶紛紛探詢,連校警也跑來關切,還以為是他讓女朋友甩了。

    她被他緊緊摟在懷裏,感受到他的強烈抽噎,不由得跟著揪心;一個大男生哭得那麼傷心,一定是非常思念他爸爸。

    也許等到哪一天,他能夠平靜地談起他的父親,她再來傾聽吧。

    飛天女俠:我先找一把雨傘,不然等你哭完,我還要洗你的口水。

    臺灣黑熊:反正都吃過我的口水了,再喂你吃幾口,很香的。

    飛天女仗:噁心!

    臺灣黑熊:有沒有很想我?

    飛天女仗:臭美!公司在有男生想追我,我正表考慮取他約會。

    臺灣黑熊;我知道了,因為你媽媽是部門主管,他們要討好上司的女兒,以求升官發財。

    飛天女俠:才不是,我到我媽媽的公司打工,嚴格保密,他們不知道匪諜就在身邊,還在說我媽媽的壞話。

    臺灣黑熊:喔喔,你打小報告了?

    飛天女俠:我媽媽說,主管的工作之一就是當部屬的娛樂話題,誰說她壞話,她心知肚明,只要不拿她射飛鏢就好了。

    臺灣黑熊:誰敢欺負你媽媽,我一定跳出來揍他一頓。

    飛天女俠:我媽媽很能幹,不會被人欺負滴,我希望將來也像她一樣,當個成功的職業婦女。

    臺灣黑熊:哇哈哈哈哈哈

    她在述說她的志願耶,大黑熊笑什麼笑?鄭雨潔盯住那個哈哈大笑的表情,氣惱地叉起腰。

    從小,媽媽就是她的榜樣,工作家庭兩兼顧,從來不因為忙碌而疏忽了她。

    那也是爸爸體貼,會幫忙媽媽共同承擔家務;她想,與其立志做個成功的女主管兼好媽媽,不如先睜大眼睛,找一個MR.RIGHT。

    臺灣黑熊:沒有聲音?生氣了?

    飛天女俠:你會做家事嗎?

    臺灣黑熊:Letmeseesee,洗碗、掃地、早上起床折棉被,負責把冰箱的東西吃光、追垃圾車跑、打蟑螂,及格了嗎?

    飛天女俠:勉強打六十分。

    臺灣黑熊:我還會帶娃娃,以前我會幫我姊姊的小孩換尿布、餵奶,每到寒暑假,又變成我二姊安親班的孩子王。

    飛天女俠:粉厲害哦?你剛剛笑什麼?

    臺灣黑熊:我在笑我自己的傑作啊,去開信箱。

    鄭雨潔打開電子郵件信箱,原來他傳來一張“畫作”,照樣是那張圓臉,換上俐落的短捲髮,戴上耳環,蹬了一雙過大的高跟鞋,左手夾著公事包,右手抓了一個漢堡,一副拚命趕上班的著急模樣。

    臺灣黑熊:當當當當!未來的商場女強人!

    飛天女俠:把我畫得那麼老,喂!說說將來想做什麼?

    臺灣黑熊:安親班數學老師、老公、爸爸、阿公、阿祖

    飛天女俠:志願能大一點嗎?

    臺灣黑熊:不讓學生打瞌睡的數學老師、傑出女主管的老公、資優生的爸爸。

    飛天女俠:說正經的。

    臺灣黑熊:還沒想到啦,船到橋頭自然直,路是無限的寬廣,過一天,有一天的滿足與快樂,天生我材必有用,不要為明日煩惱。

    飛天女俠:你前途無亮,我沒有安全感。

    臺灣黑熊:大作家,我溫暖寬大的懷抱是你最安全的倚靠。

    飛天女俠:咬文嚼字,我不走作家,寫了一年的稿被退了。

    臺灣黑熊:哎呀呀,難怪你心情不好。早說嘛,抱抱你,惜惜你,嘟嘟嘟,親你一個,還是笑不出來?

    飛天女俠:編輯說我寫得太清純了,沒有賣點,要我刪內心戲,加床戲。

    臺灣黑熊:看來你是缺乏實戰經驗,我很樂意當你的實驗物件,我隨傳隨到。

    飛天女俠:你就是滿腦子的小玉西瓜!

    臺灣黑熊:退稿別難過,我會給你一個大驚奇,你就笑得出來了。哈,我高中同學打電話來,我晚點再扣你,886。

    飛天女俠:881。

    鄭雨潔離開連線,雙手撐住下巴,瞪著螢幕發呆。

    跟大黑熊聊天是很愉快,可是當她想抒發悶氣時,他卻輕易說拜拜,跑去跟高中同學哈啦了。

    換作是她,她也會先接電話;她不能怪他,只是說不出那種被輕忽的感覺。

    她在他心目中的份量到底有多重?當她一天天在意他的一切時,是不是表示她也漸漸地把他收藏到心裏去?或者,他們的“戀愛”只是“習慣成自然”?

    她起身離開房間,經過爸媽的房間,看到爸爸彎著背,戴上老花眼鏡,伸長脖子,兩根大指頭在筆記型電腦上緩慢地敲著。

    “媽媽,你又叫爸爸學打字了?”她來到客廳坐在沙發上。

    “是啊,我叫他先練速度,你再教他收發伊媚兒、上網這些東西。”

    “爸爸練得很辛苦,他叫他的科員幫忙打字就行了嘛。”

    “不行,爸爸雖然當科長,總不能寫個簡單的伊媚兒也叫人家幫忙吧?”楊秋蘭將電視關掉,笑說:“爸爸已經有了電腦焦慮症,當他看到年輕的小弟弟小妹妹電腦用得嚇嚇叫,他也得跟著進步才行啊。”

    “媽媽你呢?”

    “我啊,還好在外商公司上班,敲的是英文,要是真叫我學中文KEY-IN,唉!我也想哭吧?當年在學校,怎麼知道科技會進步到這種程度!”

    “我也不知道畢業以後會怎樣、現在學的東西有沒有用。”鄭雨潔的語氣有些灰色,曲起一雙腳到沙發上,將下巴抵在膝頭。

    “雨潔,不是在跟蜻蜓聊天嗎?好像不太開心?”楊秋蘭關心地問。

    “沒有啦,只是想到即使我念到研究所,也不知道出來要做什麼。問張奇廷,他更沒有目標,好像每天過得去就好了。”

    “你這也是一種焦慮症。媽媽當年傻呼呼的,有工作就做了,是生下你以後,才發現專長在行銷業務這方面,這才轉型過來的。雨潔,真的不急,先把該學的學會,具備基本能力,將來工作方面的發展性,是靠時間去琢磨的。”

    “真的嗎?”

    楊秋蘭微笑看女兒,“你說哪只菜鳥一進公司,就會做財務報表?或者就賣得出產品?媽媽當主管,挑的不只是學歷和成續,也要看這個人是不是肯努力學習?能不能配合公司一起成長?很多很多啦。”

    “如果張奇廷去應徵,你會錄取他嗎?”

    “蜻蜓這小子還滿老實的,應該有很大的機會。”

    “他一點也不老實。”鄭雨潔想到他老愛對她“上下其手”。

    “哎,根據我的觀察,他比起那些光說不做、眼高手低、吃了苦就要辭職的年輕人,他是實在多了,而且他很熱心。”

    “熱心?是好管閒事吧?”

    “熱心哪,就是對什麼事情都很有興趣,都會努力去瞭解、去關心,不管是你說的好管閒事也好,或者是在人事物方面的學習,蜻蜓是潛能無限的。”

    “瞧媽媽把他說得那麼好,我也不一定會和他走下去。”

    “當然不一定了,你還年輕,機會很多。”楊秋蘭明白女兒對愛情有了困惑,笑說:“就像媽媽當年嫌爸爸木頭,也跟別的男生交往,感覺不對味,又回來跟爸爸在一起,經過比較,才發現他的優點。”

    “媽媽不理爸爸那一陣子,爸爸有沒有很失魂落魄?”

    “當然有了。”楊秋蘭笑得很開心,“他每天就站在女生宿舍門口,親自遞給我一封信,寫得可真是風起雲湧、天地變色,我看著看著眼淚就流下來了。”

    “說我什麼壞話?”鄭大升出現在沙發後面。

    “說你年輕的時候,是個文藝青年呢。對了,雨潔,我忽然又想看爸爸當年登在校刊上的情詩,是不是放在你的書架上?去拿來吧。”

    “別看!”鄭大升立刻阻止,臉孔硬硬地說:“將近三十年前的玩意兒,有什麼好看的?都過時了。”

    楊秋蘭笑看老公,“以前的情詩過時了?那麼爸爸,最新流行的是發簡訊,要不要試試看?你也二十年沒寫東西給我了吧?”

    “我敲鍵盤敲得手都僵了,再去敲手機,我指頭會斷掉。”

    電話響起,鄭雨潔知道是大黑熊打來了,心虛地看了父母一眼,隨即接起,喂了一聲,快步躲回房間裏。

    鄭大升哼了一聲,女兒可真是熱戀啊,“又是金毛獅王打的?”

    楊秋蘭驚喜地說:“有進步了?以前是金頭髮的流氓、太保、混混,現在升格當獅王了?”

    “我還聽雨潔叫他大黑熊,長得像根黑炭,還是被烏賊吐了墨汁?全身烏漆抹黑的,就只看到金頭髮和白牙齒。”鄭大升就是看他不順眼。

    “好啦!把人家嫌成這樣!我都沒嫌你頭髮愈來愈薄、身材愈來愈寬、脾氣愈來愈怪、次數愈來愈少,二十年前是兩天一次郎,現在是什麼?初一十五還記得燒香拜拜的話,我就阿彌陀佛嘍!”

    “媽媽!”鄭大升在沙發坐了下來,討好似地摟住老婆,“這個今天晚上好久沒那個了。”

    “去去,去房間開冷氣,該睡覺了。”楊秋蘭笑著推開老公。

    至於女兒正在經歷的感情懷疑過渡期,就靠那只蜻蜓來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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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謝謝雨潔這兩個月來的幫忙!”

    五、六個年輕人舉起果汁,同聲說謝謝。

    今天是暑期工讀的最後一天,同組共事的同事特地請鄭雨潔吃飯。

    “謝謝,我、我只是打雜而已。”鄭雨潔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光是打雜,就分擔不少事了,我們可以多些時間拜訪客戶。”

    “唉,我說呀,我們這種工作太沒效率了,一個個打電話詢問經銷商,不如用伊媚兒做問卷調查,不是比較省事嗎?”

    說話的是坐在她身邊的李偉誠,今年剛退伍,進公司不到三個月。

    “楊副總要求這麼做,你就這麼做吧。”另一位同事回話說。

    李偉誠頗不以為然地說:“在這個網路發達的時代,就要懂得利用IT,手指一敲,訂貨、下單、運送,一目了然,我們是世界級的外商公司,竟然還在用古老的人工方式,楊副總的腦袋真是不思長進。”

    聽到有人批評媽媽,鄭雨潔睜大眼睛,想要聽得更清楚。

    同事笑說:“你說的流程幾百年前就有了,電子郵件問卷調查也不是沒試過。你知道問卷嘛,大家總是隨便填填,副總要的是確實的顧客反應,所以才希望我們用聊天的方式來取得最完整的銷售資訊。”

    又有同事說:“電腦科技再怎麼發達,也不能取代人腦的彈性。”

    李偉誠還是堅持己見,“我還是認為浪費人力,新世代要有新作法,我要建議楊副總,建立經銷商聯絡信箱的制度,定時匯整,再根據SPECIALCASE追蹤,這才是最彈性,最有效率的方式。”

    聽著李偉誠的談話,鄭雨潔恍恍覺得,好像看到另一個陳駿達。

    同樣是說得頭頭是道,也同樣是一表人才的優秀青年,可平常看他的工作態度,打電話時隨便問問說說,該出門拜訪客戶時,又泡在櫃檯美眉那兒不走,相對於他此刻的慷慨激昂,她感到有些錯亂。

    在熱鬧的餐會裏,她竟然開始思念大黑熊了。他從來不說理論,不拐彎抹角,該做的事就會去做,就像一發現喜歡她,馬上跑來親吻表白。

    唉!好想念他那厚厚的熊掌,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什麼?她跟他說會晚點回去,他會不會坐在電腦前面,又累得打瞌睡流口水了?

    心裏這麼掛記他,是否喜歡他的程度又增加了十分?

    一場餐會到十點結束,李偉誠順路載鄭雨潔回家。

    “你看我這部JAGUAR如何?”李偉誠意氣風發地開車。

    “喔,很新。”大概不是他賺錢買的吧?

    李偉誠對於她的反應有點氣餒,乾脆自己說道:“這車型是我自己選的,V8引擎,最高達到四百匹馬力,六速自排,這麼炫的車型只要兩百五十五萬”

    “你開車上班有停車位嗎?”她聽得一頭霧水,問個最實際的問題。

    “這哪有問題!去租個停車位就行了。副總大概不知道,我出去找容戶都是開自己的車,耗的油錢都比計程車錢還多。”

    “你可以搭計程車啊。”公司又沒叫他自己開車。

    “噯!你有所不知,開過高級跑車,就不會再想坐那種銅罐仔車了,我看你也沒坐過JAGUAR吧,我這車子不輕易載女孩子的,看在我們同事一場的份上,你才有資格坐在我的旁邊喔。”

    鄭雨潔懶得說謝謝,不然她去坐後座,把他當司機算了。

    她又開始想念大黑熊了。要不是急著回去上網,她也不會搭李偉誠的車。

    李偉誠又自顧自地說:“我跟你說,其實我在這家公司只是過過水,混個一段時間出去了,頂著知名外商公司的名號,將來要換工作也容易。”

    “我們公司已經很好了。”

    “這哪算好?薪水少,工作時間長,心力付出一點都不成比例,叫我這個碩士跑業務,真是大材小用了。試用三個月期滿,我要叫楊副總調整我的工作,我的專長是專案企劃和行銷策略。”

    媽媽曾經告訴她,只有從基層做起,才能深入瞭解公司的實際運作,想要一步登天,只有摔得更痛。

    “我家快到了,前面那個路口停就好,謝謝。”她淡淡地說。

    李偉誠說得索然無味,每當他談論自己時,每個女孩子都是雙眼放光,只差沒立刻爬上身來,今天載到這個木頭娃娃,就當作是做功德一件吧。

    手機鈐聲響起,原來是一個仰慕他的美眉打來的,他拿起手機,一手轉著方向盤,興高采烈地高談闊論。

    “是啊!太忙了,加班很晚主管很重視我,要求我留下來”

    “呃,該、該停車了。”鄭雨潔捏了一把冷汗。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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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09:05:14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吱!李偉誠急踩煞車,右手揮了揮,臉上帶著講電話的笑容,眉頭皺一下,好像示意她趕快下車,別偷聽他講話。

    鄭雨潔一慌,忙開了車門,一踏出去,才發現他竟然停在快車道上──更糟糕的是,一部機車高速駛來,直接沖向她。

    碰!一聲巨響,她天旋地轉,摔倒在地。

    “幹什麼啦!”李偉誠跳出車外,手裏還握著手機,一看到機車撞到車門,立刻大吼道:“你不會騎車啊?這是JAGUAR耶!你賠得起嗎?天哪!真的撞凹一塊了,你別走,賠我鈑金的錢!”

    機車騎士哼哼唧唧地從地上爬起來,揉揉擦傷的手臂,也是兇神惡煞地說:“我還沒跟你要賠償咧,你突然煞車,突然打開車門,我哪會凍得住?是你自己先違規的,凶什麼凶?我機車摔壞,全部找你算帳!”

    “誰怕誰?來呀,找員警啊!”李偉誠拿了手機就按一一○。

    “小姐,啊你嘛幫幫忙,下車時不會看一下啊?”機車騎士總算發現鄭雨潔坐在地上,“汽油流出來了,你趕快起來呀。”

    “我、我爬不起來。”鄭雨潔冒出冷汗。

    “對,在XX路和○○路口。”李偉誠一邊講電話,一邊伸出手拉鄭雨潔,“你們趕快來做鑒定”

    “痛啊!”鄭雨潔察覺小腿的痛處,疼得掉下淚,“腳、腳”

    機車騎士見情況不對,緊張地說:“不要動她,快打一一九!”

    “又沒火燒”李偉誠碎碎念著。

    “火燒屁股了,你女朋友的腳斷掉了啦!”
他睜眼醒來,全身酸痛,想要移動身體,卻是無法動彈。

    “阿廷,你醒了?”

    大姊出現在他的眼前,面帶微笑,可一雙眼睛卻是又紅又腫。

    “大姊,我這是哪里?”他聲音沙啞地問道。

    “這是醫院病房,你右大腿嚴重骨折,醫生接回去了,暫時兩個月沒辦法正常行動,要拿拐杖。”

    “哪會這呢嚴重?以後長不高了。”他從小愛跑愛跳,受傷是家常便飯,卻沒有嚴重到骨折的程度,他一下子想不起受傷的原因。

    他試著坐起身子,大姊將病床調高,他看到整條右腳紮滿繃帶,才想伸手去觸摸,又暈眩得躺回枕頭上。

    “阿廷,你流了很多血,身體很虛,這兩天好好休息。”大姊幫他拉好被子,帶著鼻音說:“高中註冊的事,你大姊夫幫你請假了,別擔心。”

    “高中”記憶如漩渦般絞了進來,他已經滿十五歲,考上高中了,爸爸還送他一部變速腳踏車當作禮物。

    記憶加速流動,突如其來的猛烈撞擊讓他心驚,他不覺心頭一痛,整個人像是掉進了無底洞,焦急地拉住大姊,“爸爸呢?那部車子把我們撞下去,爸爸找人救我,他流血了,他也住院嗎?還是在家休息?他傷勢還好吧?”

    “爸爸很好。”大姊輕牽嘴角,立刻轉過身子。

    “爸爸在哪里?我要見爸爸!”

    大姊很忙碌地整理床頭櫃的衛生紙、保溫瓶、毛巾,“爸爸在家裏。”

    “我打電話回去!”

    “病房沒電話。”

    “大姊、大姊!你感冒嗎?聲音怪怪的?”

    “大姊沒感冒,你睡個覺,我去叫你大姊夫過來換班。”大姊始終沒有轉頭,直接走出圍住病床的簾幕。

    他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大腿隱隱傳來脹痛,他不覺地握起拳頭。

    溫熱的感覺從掌心傳來,似乎是爸爸仍握著他的手,叫他不要害怕。

    他安心地閉上眼睛。他不會害怕,也不會讓爸爸媽媽擔心,學校開學了,他必須趕快好起來,以後還要跟著爸爸出門釣魚,再帶上一籮筐的收穫回家讓媽媽加菜。

    接下來他因骨髓炎連續發燒了好幾天,昏昏沉沉地臥床,好像很多人來看他,可是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他想回家找他們,卻沒有力氣起床。

    這天黃昏,他忽然睜開眼,窗外天空有一片瑰麗的晚霞,將病房的白牆壁染成慘澹的血紅色。

    病床邊沒有人,簾幕輕輕飄動,他聽到哭聲。

    “下禮拜就要出殯,阿廷能去嗎?”

    “唉再說吧。”

    “可憐啊,阿廷這個囝仔很愛他爸爸,他怎麼受得了呀?”

    “大嬸婆,噓噓,你不要哭,不要吵醒他。”二姊很壓抑地說著。

    “遲早也要讓阿廷知道啊,你們爸爸為了救他,跑起跑落,腦內出血都不知道,抬上救護車就不行了,嗚!我沒看過這呢疼子的老爸,天公伯啊真沒良心,七少年八少年就叫伊去了,看不到你們阿廷娶媳婦”

    “大嬸婆”二姊的聲音也哽咽了。

    她們在說什麼?!

    他握住拳頭,感覺冰涼而空虛,曾經用力握住他的爸爸哪里去了?

    “我要回家!”他霍然坐起身子,大吼一聲。

    “阿廷!”二姊和大嬸婆沖到病床邊,兩人臉上皆有淚痕。

    “二姊,爸爸呢?”他大聲質問。

    “阿廷,爸爸”二姊才一開口,眼淚就掉了下來,“本來是想等你身體好一點再跟你說。”

    “爸爸他?”他腦袋空白,不願猜,也不願想。

    “你爸爸死了啦!”大嬸婆哭了出來。

    胸口如被狠狠重擊,撞得他無法呼吸,眼前一片黑,世界在瞬間毀滅。

    最疼他、寵他的爸爸死了?今後誰帶他去釣魚?誰陪他一起挨媽媽的罵?他們還有好多、好多的深山溪流沒去過,爸爸還等著他長大買車啊!

    “你胡說!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拚命大吼。

    “阿廷!”二姊哭著拉住他,“爸爸走了,出車禍那天就走了。”

    “不可能!不可能!他跟我說話,還出去找救護車,他根本沒事,他只是手流血而已,你們都搞錯了,一定是錯了!”

    “阿廷,你聽二姊說,爸爸是腦出血,看起來沒有外傷”

    “不可能!不會的!”他心情混亂到極點,心痛得幾乎爆裂,激動的淚水流了滿臉,想也不想,伸手就去拔點滴針頭,“我要回家!爸爸在家對不對?他沒事就整理他的釣具,還要幫媽媽掃地,他一定忘記過來看我了”

    “阿廷!”二姊和大嬸婆同時制止他的衝動。

    “爸爸在頭痛,對了,他頭痛!”爸爸捂住額頭的一幕如影歷歷,他心臟絞得幾乎碎掉了,淚眼模糊地大哭,“爸爸要救我,他也不管頭痛了,是我害死他的!是我”

    “阿廷,你不要胡思亂想!”二姊忙說。

    “你們別擋我,我要回家看爸爸啊!”他的左腳已經挪下床緣。

    兩個女人根本擋不住十五歲少年的蠻力,他伸手一推,整個人立刻下地,卻忘記右腳根本不聽使喚,身體一晃,人就倒了下去。

    及時趕來的護士和二姊、大嬸婆馬上扶住了他。

    倒下去的瞬間,他又有了落入無底洞的失速感,雖然旁人及時抆住他,但他的心還是繼續掉落,身邊是黑漆漆、陰冷冷的幽暗空間,他看不到太陽,也找不到溪底那一閃一閃躍動的銀光。

    他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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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初亮,一個高大壯碩的身形沖進醫院大門,沒頭蒼蠅似地在空蕩蕩的櫃檯邊繞了一圈。

    “少年仔,要做什麼?”警衛走過來詢問。

    “我找雨潔!雨潔!我的女朋友!”張奇廷全身是汗,神情焦急。

    “急診的?還是住院的?”警衛經驗老到地問他。

    “她出車禍了!”

    “你先去急診處”

    警衛話還沒說完,張奇廷已經順著他的手勢跑了出去,重重的腳步聲響在走道,就像他連續狂跳好幾個小時的心跳。

    他說不出心中的緊張與害怕,只怕一覺醒來,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他喜歡她,愛跟她鬧著玩,更愛抱抱她那暖暖的小身子,總以為他們還年輕,來日方長,他們有很多的時間談戀愛,他可以讓她慢慢喜歡她,他也可以暑假一放兩個月不見她,反正要找她,隨時有電話和網路,而且開學後,有的是時間在一起。

    然而,一個意外,足以斬斷他的青春美夢。

    他慌慌張張地在急診室晃了一圈,總算查清楚她已轉到樓上病房,又一口氣跑到病房。

    輕掀簾子,他見到躺在病床上的她。

    所有的擔憂立刻放下,他虛脫地坐到床邊的椅子,愣愣地看她。

    她的臉色怎麼如此蒼白?沒打點滴?也沒戴氧氣罩?她怎麼沒聽到他的聲音,是不是昏迷了?她蓋著被子,到底傷到哪里了?為何沒人看著她?

    才消失片刻的焦慮再度湧出,他握住她柔軟的手掌,心頭一擰,大顆大顆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他好擔心她呀!他不忍他的小人兒躺在這裏受苦啊!

    “雨潔!雨潔!嗚嗚哇”

    他再也按捺不住湣了一整夜的驚惶和憂心,放聲大哭。

    “奇廷?!”鄭雨潔折騰了一夜,好不容易朦朧睡去,還沒入眠,就被一個特大號的哭聲吵醒,來源竟然是張奇廷!

    “雨潔,你醒了?”張奇廷又喜又悲,起身把她抱入懷裏,仍是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你幹嘛”她的聲音被壓在他的胸膛上。

    掙了一下,她也不想掙了,反正大黑熊喜歡抱著她痛哭,她就充當他的活動抱枕,他想哭多久,就讓他抱多久吧。

    再說,她也喜歡依偎在他的懷抱裏,兩個月不見,她懷念他身上那股熱情洋溢的味道,仿佛只要接觸到他,她也跟著充滿熱力。

    將臉蛋在他衣服蹭了蹭,她輕輕撫摸他的心跳,唇畔輕牽一抹微笑。

    她知道他會來,但沒想到會如此火速地趕來,還為她擔心得號啕大哭;在他抽抽噎噎的哭泣聲中,她竟然覺得這樣被他寵愛著,實在好幸福。

    “哭夭啦!”隔壁一個男人吼了過來,“我老婆在睡覺,透早在哭哈小?”

    “對不起。”代答的是楊秋蘭,又過去隔壁病床致歉。

    “雨潔又沒事,都大學生了,還不懂得控制情緒!”鄭大升一臉硬硬地說:“這個阿飛什麼時候來的?”

    楊秋蘭瞧了張奇廷的頭巾花襯衫短褲,好笑地說:“這下子變阿飛了?我去上個洗手間,出來就看他抱著雨潔哭。”

    鄭雨潔探出頭,臉蛋一熱,輕拍張奇廷的背,“大黑熊,別哭了,不好看呢。”她伸長手去扯了床頭的面紙,直接抹上他的大臉。

    “大叔,鄭媽媽,你們好。”張奇廷趕快擦擦臉,禮貌地打招呼。

    楊秋蘭笑說:“蜻蜓,你太急了,抱歉啦,我手機的電池不靈光,早就該換了,才跟你說雨潔出車禍送到醫院,就沒電了,過五分鐘找到公共電話打過去,你媽媽說你好像發瘋了,抓了兩千塊就出門,說是上臺北來了。”

    “我,哎呀!”張奇廷抓抓頭巾,跳了起來,“我該打個電話給我媽媽。”

    “爸爸,你手機拿來了嗎?借蜻蜓。”楊秋蘭向老公伸手。

    “嗯。”鄭大升掏出手機,臉孔沒什麼表情。

    “謝謝大叔。”張奇廷接了過來,忙跑到病房外面打電話。

    “蜻蜓滿乖的,懂得打電話回家報平安。”楊秋蘭很高興地說,“爸爸,我們去外面吃早餐吧。”

    鄭大升提起手上的麵包牛奶豆漿燒餅油條,“我都買回來了。”

    楊秋蘭接過來放在床頭櫃上,“蜻蜓食量大,這些都讓他們吃,醫院外頭有一家咖啡店,我們去享受一頓情調早餐。”

    “雨潔這樣,你還有心情”

    “有蜻蜓陪她,你擔心什麼?吃完早餐,醫療器材店應該開門了,我們要幫雨潔買拐杖,員警晚點要過來做筆錄,我還要回公司開會,順便揪出那個半路落跑的李偉誠,有這麼多事情,不先儲備體力,怎麼行?”

    “爸、媽。”鄭雨潔知道自己讓父母擔憂了,“你們也要休息。”

    “雨潔,別擔心爸媽。”楊秋蘭拿了一塊麵包給她,疼愛地摸摸她有些淩亂的頭髮,“我們該休息的時候,就會休息,你累了,就睡個覺。”

    “雨潔!雨潔!”張奇廷跑了進來,神色有些尷尬,“我媽媽問你好一點了沒?我”他光顧著哭,根本不知道她的狀況。

    “我來跟你媽媽說吧,我們昨晚聊了一會兒,很熟了。”楊秋蘭接過電話,右手用力挽走正在瞪眼的老公,開心地說:“張太太!是呀,我是雨潔的媽媽,她很好,醫生說”

    媽媽的聲音消失在病房外面,鄭雨潔也瞪住張奇廷。

    “你還不知道我哪里受傷吧?”

    “我,呵好像不是很嚴重?傷到哪里了?”張奇廷抓抓頭巾,坐到椅子上傻笑。

    “我如果受內傷,剛才被你亂抱一通,我大概吐血而亡了。”鄭雨潔沒好氣地轉過臉,忽然感覺他的樣子有點怪怪的,又轉了回來。

    “我來看看。”張奇廷掀了被子,探頭探腦地瞧著。

    “左小腿骨折,裏面打了鋼釘,沒辦法用力,要拿拐杖走路。”

    “很嚴重耶。”他以指頭輕撫過她小腿上的石膏,流露出憂慮的神色。

    “不嚴重啦,醫生還叫我要趕快下床走動,促進血液迴圈,頂多再觀察一天,就會趕我回家了。”

    “可是說不定會併發感染,還是有什麼內傷沒驗出來。”他按她的額頭,又摸她的手腕脈搏跳動,一雙濃眉還是緊緊打結。

    過去的記憶讓他恐懼,現在想掌握的卻可能輕易溜走。

    “大黑熊,沒那麼嚴重,該做的檢查都做了,再說我人也好好的”

    “你沒有好好的,你臉色蒼白。”他撫上她的臉頰,憂心忡忡地說。

    “那是上面日光燈的顏色,你也變成小白臉了。”她臉頰偎著他的手掌,感受那厚實溫暖的熱流,笑說:“瞧你擔心成這樣,到底誰才是病人呀?”

    “雨潔,我不能沒有你。”

    “別賣弄小說的臺詞了,那不是人說的話。”她在無數本小說看過這樣的句子,現在聽他說出來,倒覺得好笑。

    “雨潔,真的,我愛你。”他按住她的肩膀,拿走她正在吃的麵包。

    “愛我一百分嗎?”她吞下嘴裏的麵包,笑著看他。

    她也不是第一次聽他說這三個字了,每回就是在摟摟抱抱中說了出來,像是應景似地,也像是他那種厚臉皮的個性,隨時都講得出來,她聽得很習慣,卻是從來沒有特別心動的感覺。

    “兩百分──不!”他隨即搖頭,很正經地說:“一千分。”

    “你在打遊戲啊?麵包還我啦,我肚子餓死了。”她伸手要拿麵包。

    他不讓她拿,一雙大掌緊緊鉗住她的手臂,很專注地看她。

    她並沒有耀眼亮麗的容貌,也沒有特別的才幹,但她就是她,純真、可愛、善良、體貼、細膩,在他眼裏,她是獨一無二,有如一把柔軟暖和的泥土,輕輕地填上他的心房,讓他滋生出青青綠苗。

    喜歡她,就像靜靜地在水邊垂釣,藍天白雲,風和日麗。

    他不能保證永遠天氣晴朗,他只願把握眼前所能珍惜的一切,不要經過風風雨雨才懂得領悟。

    時間仿佛停止,心思仍滔滔不絕地湧動奔流。

    大黑熊怎麼不動了?鄭雨潔不解地望向他泛出水光的大眼睛。

    他今天真的很怪異耶,先前哭得那麼大聲,現在又不說話了,不過,他頭上綁的頭巾倒是很可愛,有一堆小熊維尼在釀蜂蜜。

    “你幹嘛把眼睛瞪得那麼大?好像要把我吃了”

    “我就是要吃你。”

    “唔?!”

    她瞪大眼睛,他的唇瓣已然落下,細細地啄吻她的唇。

    又來吻她了!她輕綻柔笑,感覺他吻上她的笑容,也感覺他的手掌在她背部輕輕滑移,不同于以往的大力擁抱,而是溫柔的撫摸。

    是怕碰痛她吧?她笑得更開心了,很快地在他唇瓣上舔了一下。

    “哎呀呀──雨潔!”他被她這麼一挑動,一顆心立刻燒了起來。

    輕咬上她的唇,他長驅直入,追上那調皮的小舌,緊緊攫住,不再讓她有逃開的空間,唇舌緊密纏綿,聲息親密交織。

    她本來已經閉上眼睛,突然被他的激情嚇到,又睜開眼睛,再無力地閉上。

    他的舌好靈活,吻得她喘不過氣來;鼻子那麼大,快要堵住她的呼吸了。可他吻得細密綿長,讓她一口氣欲斷不斷,在熱吻稍微緩和時,又不自覺地跟著他的挑動,地老天荒地吻了下去。

    他也不是沒這樣子吻過她,過去總是熱情洋溢、粗魯急躁,好像恨不得把她抓來啃咬一遍;然而他今天的吻很不一樣,就像是一條奔流的小溪,充滿他固有的活力和熱情,但也會在地形平緩之處停駐休憩,仿佛在她的心底形成一泓水潭,清澈見底,水流泠泠,水面反射陽光,一閃一閃地發亮。

    “哇呼!”一個女子驚呼聲傳來。

    兩個熱吻的年輕人倏然分開,原來是護士過來了。

    “雨潔,幫你量血壓。”護士一邊操作血壓計,一邊低頭吃吃笑著。

    張奇廷抓抓頭,看看天花板,拉拉簾幕,踢踢腳,不小心踢到床腳,鄭雨潔叫了一聲,嗔視他一眼。

    “好,血壓正常,沒有發燒,心跳九十九,好像有點快,我想這是正常的生理反應啦,不過你再跳這麼快,主治醫師可能不會讓你出院喔。”護士還是笑個不停,收起血壓計和耳溫槍離去。

    “你看!都是你啦!”

    鄭雨潔嘟嘴埋怨,覺得自己好像在撒嬌了,這種賴皮的感覺還滿甜蜜的!

    “我愛你,當然吻你了。”他把麵包還給她,幫她打開牛奶盒子。

    “隨便說說而已,都被你講爛了。”

    他微笑親吻她嘟出來的唇瓣,“我愛你,講一萬遍都不會爛。”

    “我不愛你,我只喜歡你七十分。”她唇瓣腫腫的、麻麻地咬下麵包。

    奇怪,剛才還很香甜的麵包怎麼沒味道了?哇!嘴裏都是大黑熊的氣味?!

    她趕快拿起牛奶猛吸,冰涼的牛奶滑過舌尖,像是大黑熊軟軟的大舌頭,鳴!糟了,她被他嚴重侵入生活空間了。

    張奇廷坐在椅子上,右手撐在床墊,頗有興味地看她表情十足的臉孔,一下子害羞,一下子懊惱,這下子怎麼又瞪他了?!

    “放暑假前,你才喜歡我五十分,現在進步到七十分了?”他喜孜孜地在她額頭親了一下,大聲宣佈:“我要讓你愈來愈喜歡我!”

    “你別得意,我隨時會扣分。”雖然只是輕輕一吻,卻差點讓她梗到,忙推開了他,“燒餅油條拿去吃,你一定餓了。”

    “哎呀呀──”他一摸肚子,壓了壓,咧開大笑容,“你不說,我還忘記餓了。”他抓過燒餅油條,大口大口地咬起來。

    她瞧著他的吃相,他就是這麼率性直爽的人,完全不會掩藏情緒,那麼,他說他愛她,又吻得那麼溫柔纏綿,是真的很愛她嘍?

    他的眼睛紅紅的,不只是哭過,也是因為趕夜車上來,一路無眠吧?

    微風吹過心底的那潭溪水,漣漪一波波擴大,她決定再加他二十分。

    “你跑來臺北,你二姊的安親班怎麼辦?”

    “反正快開學了,這幾天就讓我二姊二姊夫去撐吧,他們隨時可以抓工讀生去幫忙,可我要是不來陪你,我會後悔一輩子。”

    “誇張!”

    “真的啊!過了二十年,你會在我耳邊碎碎念──大黑熊啊!當初我出車禍,你怎麼沒來看我啊?你總是說愛我,其實是騙我的吧?今天不准你睡床上,去,滾到沙發睡──唉!那時候我就會後悔了。”他比手劃腳地說著,又裝了一副哀怨臉色,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

    “你自編自導自演,演得很起勁哦?誰二十年後還跟你在一起!”

    “你會的。”

    “如果我喜歡別人,跟他跑了,請你自求多福吧。”

    “你不會跟別人跑掉,因為”他笑著點點她的鼻頭,笑嘻嘻地說:“你已經很喜歡、很喜歡、超級喜歡我了。”

    “才怪!”

    她心臟怦怦劇跳,不知是否被他說中要害,全身都熱了起來。

    她無法想像,她要如何和這只大黑熊共度一輩子。首先,要避免被他擠壓成內傷;然後去買一雙高跟鞋配合他的身高;第三,叫他去學開車,將來才能載她和小孩出去玩;第四,每個月要多買一包米,應付他的食量

    想到哪里去了!她惱得猛搖頭,抬頭看著吃起第二套燒餅油條的他。

    那條小熊維尼的頭巾真是可愛極了,無形中調和了他大個子的陽剛氣息,大概是為了陪安親班的小朋友,特地做此打扮吧。

    “瞧你包得像個海盜似的,頭巾歪了,我幫你重新紮一下。”

    “好滴!”他主動送上大頭顱。

    “哇!”她一解開頭巾,不覺驚叫出聲。

    大光頭!他什麼時候剃了一個亮晶晶、閃閃發光的大光頭?!

    “好看嗎?”他拍拍光頭,咚咚有聲。

    “你、你、你”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顆光頭還真是漂亮啊!

    “這就是給你的大驚奇,開不開心呀?”

    “太、太、太驚奇了。”真是娛樂效果十足,她笑了出來,“哈哈!以後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來摸摸你的頭,行嗎?”

    “當然可以了,這是鄭雨潔獨家專用的摸摸頭,摸了與爾同銷萬古愁。”

    他乾脆把頭枕在床上,讓她摸個夠。

    “看不出來你還有一點文學素養。”

    她微笑撫上那顆光溜溜的頭顱,細短的發根搔著她的掌心,感覺微癢。

    金頭髮、白頭發、黑頭發都不見了,色不異空,空不異色,果然剃了光頭,更容易悟道,大家都變得很有禪意了。

    其實昨夜發生車禍以來,她一直處於情緒低潮狀態,誰知大黑熊一來,又哭又鬧又吻的,把她搞得精神百倍,心情大為開朗。

    他就是有本事讓她歡喜吧?她指掌輕輕滑動,摩挲過他的大頭,抓抓他的大耳朵,順便幫他做耳部按摩,再移到他的鬢邊,輕搓他硬硬的鬚根。

    一根根粗硬的鬍子告訴她,他不只是大男生,也早就是男人了──一個藏著單純童心的傻大個兒。

    她逸出溫柔的笑意,掌心在他鬚根來回摩挲,她喜歡這種觸感。

    他好像很享受她的撫摸,半晌沒有出聲,她又拉拉他的耳朵,也沒啥反應,探頭瞧了一眼。

    睡著了?!他一手還抓著吃了一半的燒餅油條,這樣也能睡著?

    她又笑了,摸摸他的光頭,繼續吃她的早餐。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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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09:07:5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他很害怕失去他的小人兒,非常害怕。

    自從她發生車禍後,他往往徹夜輾轉難眠,一覺醒來,心底總是落得空空的,像是失速跌在無底洞的感覺。

    他不知道要墜落到何時,更不知道最後是摔得粉身碎骨,還是跌入安全柔軟的氣墊上。

    令天早上有課,他飛快地漱洗,以最快的速度沖到校門口等她。

    遠遠看到大叔開車載她到學校,他的心不再像石頭直線落下,而是變成了一根緩緩飄飛的羽毛,輕輕地蕩落在溫暖的青草地裏。

    “雨潔!”他開心地打開車門,幫她拿出拐杖,順便跟前座的兩位長輩打招呼,“鄭媽媽早!大叔早!”

    “蜻蜓早啊!”楊秋蘭按下車窗,看到他的頭巾,笑說:“你今天怎麼包綠色的?支持DPP嗎?”

    “媽媽,別那麼敏感好不好?”鄭大升轉頭瞧了一眼,不予置評,他對於這個愛搞怪的年輕人早已彈性疲乏。

    “蜻蜓很有趣啊,每天換花樣逗咱們雨潔開心。”

    張奇廷抹抹頭巾,拉好形狀,再小心地扶鄭雨潔站起,讓她抓穩拐杖。

    “謝謝大叔!謝謝鄭媽媽!”感謝他們把雨潔送到他手上啊!張奇廷熱烈地搖手道別,恭送兩位老人家上班去。

    “瞧你!”鄭雨潔小心地邁出一步,“九點有課,現在才八點,你不多睡一會兒?我自己可以慢慢走到教室。”

    “不行,我擔心你,一定要過來接你。”

    他的話讓她覺得窩心。大三開學了,因為小腿骨折行動不便,爸爸每天接送她上下課,為了配合爸媽上班時間,她總是到得早,走得晚;而只要大黑熊沒課,一定陪在她身邊。

    “你是擔心過度了,我自己走路沒問題,像昨天你自己有其他的課,也不用趕來趕去的陪我走路。”

    “不行!你不小心跌倒了怎麼辦?你腿短,好像很容易跌倒。”

    “誰說腿短就容易跌倒?!”她氣呼呼地說:“我撐著拐杖有四隻腳,走得比你還穩呢。”

    “雨潔,我真的好擔心。”他捧起她的臉,幫她抹平嘟起來的小嘴。

    “喂!別摸,這裏好多人。”她倒也不是真的生氣,臉蛋微熱,伸出右手拿下他的熊掌。

    “小心。”他馬上扶住她的身體,怕她不平衡歪倒。

    “我站得很好,不會跌倒,別這麼緊張啦!”

    這些日子來,她發現他變得很神經質,只要她單手放開拐杖,或是微微傾斜身子,他一定趕緊抱住她,搞得她也神經兮兮的。

    “我不得不緊張,我要你在我的視線範圍,這才安心。”

    “大黑熊,你可別把我當成嬌生慣養的獨生女。”鄭雨潔撐著拐杖,一步步慢慢走向前,“就因為我沒有兄弟姊妹,所以我比誰都獨立”

    “你現在交男朋友了,我能陪伴你,就儘量陪你。”

    “會膩的喔!”她開玩笑地說:“你每天打電話來,叫我進浴室的時候要停看聽,小心滑跤;不然就要我不能跑到外面,否則又被不長眼睛的機車撞到。張同學,我沒那麼倒楣啦!”

    “可是我沒看到你,我會胡思亂想,怕你不小心怎麼了。”他仍是憂心忡忡地看她,向來亮晶晶的大眼變得幽暗。

    “你什麼時候也像我一樣會胡思亂想?”她不解地看他。

    “預防勝於治療。”

    “你光是讓我爸爸接電話、遞電話,就讓他滑了好幾次。”

    “啊?”張奇廷心裏喊聲糟,吐了舌頭,抓抓頭巾。

    看到他恢復“正常”,她又笑說:“不要再婆婆媽媽了,這不像你的個性。”

    “雨潔,你小心,慢慢走。”

    “知道了,你每天至少講一百遍。”

    她很樂意大黑熊當她的護花使者,但是她不要他緊張過度──對他,對她,都是沒必要的壓力。

    來到樓梯口,他驀然大手一抓,拿過她的拐杖,直接背她上樓。

    “喂,好難看!放我下來啦。”又來了!

    她趴在他的身上,低下了頭,不敢跟經過的同學打招呼。雖說跟他在一起一段時間了,她可以接受他那特立獨行的行為,可是連帶自己也變成別人注目的焦點,她就很難為情了。

    還是當一株小蘑菇比較自在吧。

    “已經上到二樓了,讓我下來用走的吧。”她又提醒一遍。

    “教室就在前面,我多走幾步當作是運動,鍛煉體力。”

    “你要練體力,我也要練體力啊,我要多走路”

    “別吵,這不就到了?”

    張奇廷健步如飛,背著他的小人兒根本不是難事,經過這次不算太嚴重的車禍,他只想好好保護住她。

    他將她放在椅子上,幫她擺好拐杖,自己也在她身邊坐下來。

    “你的背包呢?課本筆記呢?”她望著兩手空空的他。

    “哎呀呀──”他跳了起來,跑開幾步,又跑了回來,雙掌按著她的肩,“雨潔,你乖乖坐著,沒事不要站起來,要上廁所的話,等我回來”

    “要是很急,我才等不到你回來。”她眨眨眼,覺得他真是有夠杞人憂天了,她好好地坐在教室,他也要擔心?!

    “我馬上回來!”

    他以最快的速度沖回宿舍,隨便抓了筆記,眼睛一瞄封面,發現抓錯了,又在書架翻尋,大指頭胡亂撥弄,一不小心,嘩啦嘩啦,掉落了滿地的書本和筆記,發出吵嘈聲響。

    自己怎麼了?!到底在緊張什麼?她在教室裏安分地坐著,不會跌倒,也不會有機車來撞她,他幹嘛這麼焦急,這麼擔心?

    “地震嗎?”還在睡覺的室友爬了起來,睡眼惺忪地探下頭張望。

    “沒事,你繼續睡。”張奇廷大手一推,把室友的頭當籃球頂回去。

    “最近老是在地震”室友話還沒說完,又呼呼大睡。

    地震?!張奇廷卻是心頭一驚,萬一突然來了地震,她一個人在教室,會不會嚇壞了?如果是小地震也就罷了,如果是大地震,她可能會撐了拐杖就跑,可是天搖地動的,她一定會跌倒,就算沒跌倒,教室的老舊天花板也可能垮下來,聽說以前有一年,沒地震也沒颳風下雨,教室天花板硬是塌了一大塊,壓傷正在上課的學生,而她行動不便,根本來不及走避

    他緊張得無法收拾背包,大腳跨出,只想馬上沖到教室去。

    寢室門口掛著一面鏡子,他看到一張蒼白無神而顯得陌生的臉孔。

    他被自己的表情嚇到,這是他嗎?這是小人兒所喜歡的、笑呵呵的、就算天塌下來也可以當棉被蓋的大黑熊嗎?

    沒有地震,天也沒有塌下來,窗外天氣晴朗,適合郊遊,適合曬太陽。

    失速墜落的感覺又出現了,他在往下掉,沒有人能拉住他

    一陣暈眩襲來,他胸口頓時悶脹,心臟狂跳,呼吸變得短促,背脊不斷地冒出冷汗。

    不行!他不能讓她看到這樣,他會嚇跑他心愛的小人兒!

    理智讓他按住胸口,勉強拖了腳步,回到書桌前坐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吸,再吸,大口大口地吸進充足的氧氣。

    直到心跳不再狂亂無章,他拿起掛在床梯上的濕毛巾,用力抹臉,試圖讓自己從噩夢中清醒過來。

    放好毛巾,他慢慢地收拾散落地板的筆記和書籍。

    看著自己仍在微微發抖的手掌,他不覺皺緊眉頭,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抽屜,摸向藏在深處的一包東西。

    拿起標明“PROZAC”的藥袋,他取出一顆藥丸,和水囫圃吞下。

    這是他的定心丸,藥丸都還沒在胃袋溶解,他的生理現象已經恢復正常。

    他很快地收好上課所需的物件,飛快地跑回教室。

    “奇廷,好快喔!”鄭雨潔正在和同學聊天,一看到他,露出甜美的笑靨,“我以為你會睡個回籠覺”

    “雨潔、雨潔”不由分說,他立刻抱緊了她。

    “喂!”她嚇了一跳,幹嘛當著同學面前親熱?!

    他沒聽到她的低聲抗議,只是緊緊地把她的小頭顱按上他的大肚子,不斷地搓揉她的頭髮,用力吸聞她暖暖香香的好味道。

    “嘿嘿!”同學很識趣地轉過身子,“相思難耐啊!”

    張奇廷什麼都沒聽到,他就是專注地緊擁他的小人兒。

    鄭雨潔面紅耳赤,本想直接推開他,卻察覺他身軀的輕微震顫。

    他到底怎麼了?她腿傷最糟糕的情況都過去了,才回去宿舍一下子,又不是生離死別,幹嘛抱得這麼緊?

    大黑熊是愈來愈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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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課鈴響,過了五分鐘,環境經濟學的曹國賓老師姍姍來遲。

    照樣是上面講課,下面抄筆記,修這門選修課的同學不多,教室裏零零落落坐了約莫二十來人。

    曹國賓準備了投影片,偶爾指一下上頭的文字,再繼續講解。

    張奇廷揉揉眼睛,轉頭看到鄭雨潔伸長脖子,眯眼直瞧黑板的文字。

    “老師,我有問題。”他立刻舉手。

    “請說。”曹國賓西裝筆挺,聲調和他的裝扮一樣冷硬。

    “老師,你的POWERPOINT做得很棒,可是,不好意思啦,我覺得上面的文字有點小,現在教室外面光線強,你打了上去,我們就有點看不清楚了。”

    “教務處安排這間教室,我也沒辦法,明年再請他們安排一間比較暗、或是有窗簾的教室。”

    “老師,這門課只有一學期耶,大家每節課這樣眯眼睛,久了近視會加深喔,能不能請老師下次把字體放大,我們同學看了才不會吃力,反正電腦改一下就好了。”張奇廷很熱心地建議。

    “這只是授課大綱而已,同學們不一定要照抄。”曹國賓板著臉。

    “老師,那你可以影印給我們啊,你沒空的話,我來幫你印;還是公佈在網站上,讓同學們去當漏?”

    “現在是上課時間,不談其他事情。”

    張奇廷閉了嘴,轉頭朝鄭雨潔聳聳肩,綻出大笑容,又拿起筆來塗鴨。

    鄭雨潔卻是為他捏了一把冷汗。她相信曹國賓一定認得張奇廷──去年,他為了停車問題讓老師下不了臺,今年竟然還大膽到選修老師的課。

    不過,環境經濟學是大黑熊極感興趣的課程,再說曹國賓的確是這方面的專家,她跟著一起選修,也是希望多學點東西。

    她只求大黑熊安靜聽課,不要再“惹是生非”了。

    下課鐘響,同學紛紛過來抗議。

    “張奇廷,你會讓曹國賓抓狂,他印不印講義,是他的事,你別惹他呀!”

    “張奇廷,你害死我們了!加退選都過了,我也不能退選,只能硬著頭皮修下去,不知道曹國賓要死當幾個人!”

    “咦?我是幫大家爭取權益,又不是為難老師,他不會這麼小心眼吧?”張奇廷秀出一張曹老師橫眉豎目的“說教圖”,讓尚未離開教室的同學傳閱。

    同學看了那張漫畫,笑說:“你小心不要讓曹國賓看到,他就是小心眼,尤其你今天紮了這條綠巾子,保證惹毛他了。”

    “是我戴綠帽,又不是他戴綠帽。”

    “你忘了他是泛藍的?上次他選市議員,跟一個泛綠的差一百多票落選,他恨死綠色的了。”

    “哈!那我下次穿得綠油油的,把他氣得噗噗跳。”

    “算了,為求保命,大家聽著啊,下回儘量穿藍色的來上課吧。”

    同學離開後,教室只剩下一對戀人,張奇廷趁機抱了鄭雨潔一下。

    “你下次別真的穿綠色的。”她皺起眉頭。

    “我只是開玩笑嘛,你當真了?”他以大指頭揉揉她的眉心,“我才不會無聊到特地去買綠衣服、綠褲子,花自己的錢氣別人。”

    “我怎麼知道你說真的還是假的,害我擔心你會被當掉。”

    “別擔心啦,如果我不用功被當,那是我的錯,如果老師故意找我麻煩,那我也沒辦法嘍。”張奇廷滿不在乎地說。

    她真的搞不懂他,早上還神經兮兮地陪她走路,又慘著一張大臉抱得她差點窒息,如今又像沒事人似地說說笑笑。

    真怪啊!

    她盯住他,看到的依然是熟悉的大笑臉,他眉眼的憂慮早已消失無蹤。

    “雨潔,你怎麼了?老瞧著我看,我很帥哦?”他大腳踏到椅子上,以虎口撐住下巴,擺個漂亮的開麥拉姿勢。

    “蟋蟀的蟀啦!”擺那個什麼五十年代的POSE!“你先去郵局信箱幫我看看有沒有信。”她心裏惦記著一件事,遞出信箱鑰匙。

    “遵命!”

    聽他飛奔而去的腳步聲,鄭雨潔低下了頭,默默地在筆記本亂塗線條。

    在她出車禍之前,大黑熊除了談到他爸爸時會哭之外,大致上還算是個陽光般的大男孩,她也喜歡他那開朗率真的個性。

    雖說這場車禍讓他們的感情拉近不少,但她總覺得他變得格外在意她,只要她離開他的視線,他一定汗流浹背地趕回來;不然在她才回到家時,他的來電必然立刻響起,一再地叮囑她要小心走路。

    她並不是不喜歡被他在意,而是覺得他已經有點“病態”了。

    或許,是他曾發生車禍,也同樣是骨折,所以才特別“照顧”她吧?

    胡思亂想了十來分鐘,又聽到那飛奔回來的大腳步聲。

    “雨潔、雨潔!你看,出版社寄來什麼好康的?這麼大的信封?”

    張奇廷坐了下來,還有些喘息,喜孜孜地遞出一個大信封袋。

    一看到那個信封袋,鄭雨潔的心都涼了。

    “退稿。”

    “不會吧?”張奇廷看到小人兒的臉蛋變得極度失望,忙摸摸她的臉頰,“你還沒打開看看,怎麼知道是退稿?”

    “退稿就是退稿,看大小和份量就知道了。”

    “別難過嘛,國父也是十次革命才成功的”

    “都修稿投第二次了,我就是沒有寫作的天份,不想寫了。”

    “說不定是你和出版社個性不合,要不要換一家試試看?”

    “沒想到這個,好煩!”她心情一下子跌落穀底,十分喪氣。

    “先別煩,我去買便當,吃飽就開心了。”他好聲地哄她。

    “我媽媽十二點四十五分要過來接我去看醫生,來不及吃飯了。”

    “哎呀呀,你怎麼不早說?我應該先去幫你買便當。”

    “肚子不餓。”

    唉!張奇廷也不想看她如此情緒低潮,辛辛苦苦修改過的稿子又被退,她一定是鬱卒到極點了。

    “雨潔,不要不開心嘛!”他蹲了下來,摘下頭巾,拍拍短草似的頭髮,將她的手拿了過來,笑嘻嘻地說:“來,摸摸頭。”

    “不摸。”她甩開他的手,背起背包,拿了拐杖準備站起來。

    他手忙腳亂地扶她,再趕緊紮好頭巾。他這顆“光頭”仍是雨潔專用,不能隨便曝光的。

    “還是我背你下去?先去幫你買一塊麵包?”

    “我自己走。”她撐出拐杖,慢慢挪了一步。

    張奇廷抓抓頭,他不要她不開心,也不要她鬱悶,即使她常說她是牆角的一株小蘑菇,他也要讓她曬到充足的陽光,快樂地長大。

    “雨潔,我愛你。”他直接抓她到懷抱裏,大嘴堵上她的小嘴。

    又來了!鄭雨潔閉上眼,盡力去體會他這三個字的意義。

    講“我愛你”太容易,要陪在身邊一起念書、玩樂也很容易,有沒有一種信賴的感覺,可以讓她掌握得長長久久?

    “唔不要”她掙開他的熱吻。

    “好吧。”張奇廷順著她的意思,輕輕在她頰邊一吻。

    他是選錯時間親熱了,既然想跟她在一起,多少也要瞭解她的脾性吧。

    這是不是兩個姊夫常常唉歎的:女人的脾氣,晴時多雲偶陣雨?

    他幫她撐好拐杖,守在她身邊看她前行,雙手張開,預防她突然跌倒。

    “你當初受傷,也是這樣走路吧?”她忽然轉頭問他。

    “我很嚴重,動脈出血,大腿骨頭穿刺,裏面又碎成好幾塊,整條腿差點報廢,躺了三個月才爬起來學走路,我不像你,才一天就下床蹦蹦跳了。”

    “那你頂多休學一年,也不至於休到兩年吧?”這一直是她的疑問。

    “生病。”

    “生什麼病?”

    “身體不好嘛。”

    鄭雨潔終於明白心中那份不安的感覺了。大黑熊的生命曾經消失兩年,他從來沒有正面回答過她的疑問──難不成那兩年他失去記憶,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不在意他失憶與否,或者有什麼碰到冷水就酸的後遺症,她只是想完完整整地瞭解大黑熊。

    “你老是不去學開車,就是被那場車禍嚇到了?”她試著問。

    “現在公車、捷運、火車、飛機那麼方便了,也不一定要自己開車。再說,買車養車得花一大筆錢呢。”張奇廷很快地說。

    “我又沒要你買車,只是拿個駕照,也算是一般的生活技能嘛,我上大學那年的暑假就去學了。”

    “你拿到駕照,還不是沒上路?”他笑著拍拍她的頭。

    “那是我爸爸不讓我開他的車,可以後我還是得自己開車,總不成都讓我載你吧?”

    “樓梯到了,我背你。”他蹲下去,抓過拐杖,把她攬到背上。

    “你好像不喜歡談開車的話題?”她在他脖子吹了一口氣。

    “雨潔,不要說這個,好不好?”

    下樓的腳步聲變得沉重異常,一步一步往下踏,她的心也跟著下墜。

    她不要只跟大黑熊嘻嘻哈哈,她也要知道他的內心世界,這才能算是真正交心的談戀愛。

    他什麼都不跟她說,她還談什麼戀愛!

    “放我下來。”

    一到一樓,她立刻掙扎下地,抓過拐杖,自顧自地往前走。

    張奇廷知道自己惹她生氣了,嘴裏想說些話,可是心裏卻堵著一塊大石頭。他怕說出休學兩年的過去,她會離開他

    兩人難得默默無語,慢慢走到了校門口。

    一部JAGUAR正好駛來,楊秋蘭探出前座車窗,用力搖手,“雨潔,蜻蜓,吃飽了嗎?”

    怎麼又是這部JAGUAR?!鄭雨潔瞪住重新鈑金烤漆得發亮的車身。

    楊秋蘭笑說:“趁著公司中午午休,我逮到一個免費司機,叫他送我們到醫院去。放心,他現在時速四十以下,手機暫時讓我保管了。”

    李偉誠陪著笑臉下車,縱使他十分心疼付出道義賠償的一萬元,但為了巴結上級主管的女兒,他還是得勤快一點。

    “雨潔小姐,請坐,我幫你拿拐杖。”他打開了後面車門。

    張奇廷大手一擋,不讓“兇手”獻殷勤。開玩笑!想追他的雨潔?

    “雨潔,你等一下,我去幫你帶個便當?”他拉了她的手指頭。

    “你們還沒吃飯啊?”楊秋蘭轉頭問。

    “媽,待會兒到醫院再買東西吃就好。”

    “我還是跟你一起去吧。”張奇廷也想擠進JAGUAR。

    “有媽媽陪我,你下午有體育課,不用你來。”鄭雨潔聲音悶悶的,伸手去拉車門。

    “喔,那我晚上打電話給你。”

    望著JAGUAR離去,張奇廷感到有些失落,那忽隆忽隆的引擎聲沖進他的耳膜,讓他有了片刻的暈眩。

    秋風吹來,他忽然覺得有點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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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間九點多,鄭雨潔洗完澡,慢慢摸回房間。

    拿了兩個月的拐杖,醫生終於宣佈解脫了,只要短期內不做劇烈運動,其他生活起居都可以恢復正常。

    也許是心理作用,她還是不敢太用力走路。

    回到房間,她從抽屜拿出一大疊厚厚的紙。

    她已經照第一次退稿的編輯意見重新修稿了,沒想到還是原封不動的退回來,這次仍說床戲不夠激烈,最好再加點男生虐待女生的戲份

    唉!她已經挖空心思,參考各家作品寫一場她自認為火辣辣的床戲了,難道真的要找大黑熊來實戰一遍,她才寫得出來嗎?

    心情真不好啊!雖說還在為大黑熊“遺失的兩年”生悶氣,但等不到他的電話,聽不到他那高亢爽朗的笑聲,更悶哪!

    門鈐突然叫了起來,兩短一長,標準的大黑熊按法。

    她心頭一跳,忘了避免劇烈運動的告知,三步並成兩步跑了出去。

    “這麼晚了,他來幹什麼?”鄭大升坐在客廳沙發看談話性節目,早已習慣那塊不請自來的大黑炭,連線視也沒從電視螢幕移開。

    “這叫做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楊秋蘭靠在沙發塗指甲油,忙說:“雨潔,別跑啊,媽媽來開門”

    “媽,不用了。”鄭雨潔已經打開紗門出去。

    才打開小院子的大門,就看到他站在門口,雙手推著一部腳踏車。

    “咦?怎麼是你?小心”他緊張地伸出手,想要護住她。

    “醫生說我可以走路了。”

    她的話像是電燈開關,啪地一聲,點亮他身處的黑洞,失速墜落的感覺瞬間消失,他正好端端地腳踏實地。

    “真的?!”張奇廷愣了一下,表情由緊張轉為欣喜,咧開一個大笑容,趕忙來個擁抱當作見面禮。

    “討厭!”她推開他,他老是愛在大門口上演輔導級的動作,也不知道鄰居怎麼笑話她了。

    “我被你討厭得很麻木了。”張奇廷就愛看她的嘟嘴模樣,其實都不是真的生氣,是小小的跟他賭氣吧,趕快先親一個再說。

    啵!啵!親一個不過癮,又捧了臉,對準嘴唇再親一個。

    “討厭!討厭!討厭!”氣死了,她雙手捶他,扣二十分!

    “別討厭我了,你看這台腳踏車好不好?”

    “哪來的腳踏車?送我這麼破的腳踏車?”

    “才不是送你,是我要騎的,下午我去校總區的車棚買來的,我還特地買這種前面有橫杠的。”他拍拍那條看起來有點生銹的橫杠,笑咪咪地說:“這樣你才可以當我的香車美人。”

    “你有沒有搞錯啊?人家的是轎車、跑車,你用腳踏車載我?”

    “我是原始人,還沒進化到那種程度嘛。”張奇廷抓抓頭巾,今晚他又換了那條她最愛的小熊維尼釀蜂蜜的巾子,鬢邊新生的短髮隱隱若現。

    “我看你是猿人,用兩手兩腳在地上爬好了。”

    “不不,我大概是山頂洞人的程度,已經直立起來用腳走路了,還可以背一個女山頂洞人到處亂逛。”

    “你自己回去躲到山洞當山頂洞人,永遠不要接觸這個文明世界!”鄭雨潔氣呼呼地說著,又想起他不願學開車的事情。

    張奇廷深深吸了一口氣,他不能再嘻皮笑臉下去,有些事情,他總得讓她、也讓自己理解。

    “雨潔,你真的很在意同學們會開車,可以載著女朋友上下學嗎?”

    “我那麼勢利眼嗎?”她瞪住他,她只不過要他拿張駕照而已!

    “你當然不勢利眠了。”他微笑摟住她,“不然怎麼會喜歡我這個不是很英俊稍傻、家裏不怎麼有錢、功課也不好、又喜歡搞怪的大黑熊?”

    “知道自己的缺點就好。”她不自覺地偎進他溫熱的胸膛,雙手仍很矜持地不去抱他,“請你記住,我現在只喜歡你三十分。”

    “唉!退步了?”他心中一歎,怎麼自己永遠達不到她一百分的標準?

    看來自己再不努力些,說不定他就沒機會抱她暖暖的小身子了。

    “雨潔,我以後不准你搭別人的車子,他們開快車,我不放心。”

    “搭順風車也不行嗎?”

    “不行,你可以CALL我,我會去接你。”他很認真地看她。

    “接我去搭公車?搭捷運?還是公車捷運都收班了,你用你的十一路背我回家?”她就知道他空口說白話。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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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09:09:36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我要學會開車,做一個優良駕駛,我會保護你,讓你安安穩穩地坐車,快快樂樂出門,平平安安回家。”

    明明是很老掉牙的交通安全口號,怎麼她聽起來就很溫馨,像是在跟她承諾什麼誓言似的,比“我愛你”三個字還令人感動?

    因為他在意她,所以他會保護她,讓她出入平安,永保安康。

    她不禁有些慚愧了。她今天老是發脾氣,他也不怕被罵、被念,不斷安撫她,她卻是因為心情不好,忽略了他的用心。

    “其實,我也不一定要你會開車,有空再去學”她囁嚅著。

    “你現在要我學,我還學不來哩!”張奇廷咧開笑臉,親吻她好像有點不安的眼睛,“我對車子有抗拒感,所以我得從腳踏車慢慢演化。”

    “呃?”她眨眨眼,這是哪門子的進化論?

    “我本來是想牽小孩子騎的三輪車,怕被我的體重壓壞,這才去買腳踏車;等我會騎腳踏車了,再來學騎機車,然後學開車,說不定還可以繼續往上面學,開火車啦,開飛機啦”

    “等等!你不會騎腳踏車?”她是城市小孩都會騎了,他未免太離譜了吧?

    “小時候會,後來就不會了。”

    “為什麼?”

    為什麼?張奇廷低下頭,轉身摸摸腳踏車的車把。

    他從來不問自己為什麼,因為答案會讓他承受不住。

    “我再慢慢跟你說,好嗎?”他握住她的手,企圖尋求支撐。

    她看到他突然變得黯然的眼神,好怕他又要哭得肝腸寸斷,心裏一緊,忙用力握住他的大掌。

    打從她受傷以來,即使他變得有些奇怪,但他這麼無微不至地照顧她,她怎能不將心比心,試圖瞭解他的心情呢?

    “奇廷,我不問你了。”她又捏捏他厚厚的手掌。

    他將她握得更牢,這就是和她相處的感覺──雖然偶爾她會鬧點小姐脾氣,也老是說不愛他,但她總能在最適當的時刻,給予他最溫柔的安慰。

    管她愛不愛他,他是千真萬確愛定她了,誰敢搶走她,他就跟誰拚命。

    什麼感動的話都不用說,以行動證明一切。

    他心滿意足地吻她,柔嫩的臉,軟軟的鼻頭,再探開她的唇瓣,尋找那總是故意逃走的小舌,輕觸一下,再來個欲擒故縱,讓她情不自禁地跟著他的引導,迷迷糊糊地吻了下去。

    多虧了她會寫浪漫小說,其實她比他還會吻呢。剛開始約會時,他只是笨拙地把大舌頭放進她嘴裏,還是她來挑動他,他才懂得熱吻的甜蜜滋味呢。

    嗯~~不知道跟她做的話,又會是什麼天雷勾動地火的感覺?

    “哎喲──”鳴,舌頭被她咬了一下。

    “你剛才亂摸什麼?”鄭雨潔拍開他的大熊掌,瞪他一眼。

    “我?”張奇廷看著自己的手掌,很無辜地說:“我什麼都沒摸到啊!”

    什麼都沒摸到?!這麼小看她?!她的胸部被他捏得有點疼呢!真是得寸進尺、得意忘形,改不了男人天生的好色本性不過,好像還滿舒服的。

    她氣嘟嘟地噘了嘴,不是氣他的鹹豬手,而是氣自己又在發春夢。

    “好啦、好啦,有摸到。”他笑著摟住她的腰,“是兩團小小的包子”

    “什麼小小的?”她抬高聲音。

    “啊,不小不小!大得讓我一手難以掌握。”他故意張開大手在她眼前一晃。

    “大色狼!”她扳開他的手,走到腳踏車旁邊,試了一下煞車把手,問說:“你從學校騎過來的?”

    “我一路牽過來的。”

    “什麼?你用走的?走多久?”她家和學校距離不近呀。

    “好像五點開始走的。”他看到她瞧著他的肚子,忙解釋說:“我路上吃掉五個麵包,喝完兩瓶礦泉水,在三個加油站的廁所留下紀念品”
    “誰叫你說這麼多!”她掩住鼻子,好像真的聞到味道,“你想學騎腳踏車,放在宿舍就好了,幹嘛發神經病一路牽來我家?要我當腳踏車管理員嗎?我可是要向你收租金的。”

    “你家有個小院子,借放一下嘛,我是想讓你陪著我練習。”

    “在學校我也可以陪你練。”

    “不好意思啦,都大學生了,才在學騎腳踏車,我怕同學笑我。”

    “你這個厚臉皮的大個兒,不是天不怕地不怕,還怕同學笑?”

    張奇廷低下頭,輕輕撫摸腳踏車座墊,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鄭雨潔只是按住他的手背,也不再追問,讓他去沉澱他的思緒。

    “我來騎看看吧。”過了一會兒,他好像回神過來。

    “其實你腳長,應該很好學會的。”

    “我本來就會騎了。”他說著便跨過腳踏車後輪,兩隻大腳撐在地面上,穩當地坐好,“我以前還會放手騎,表演特技哩!”

    “口說無憑,騎來給我看。”

    “出發嘍!”

    他兩手抓住把手,左腳撐在地上,右腳踩上踏板,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怎麼不動?要我鳴槍嗎?”她發出疑問。

    他手臂肌肉繃得很緊,左腳也是死踩在地,右腳始終踏不出去。

    從他受傷後,他就再也沒騎過腳踏車了,家裏那部嶄新的變速腳踏車蒙上灰塵,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說二姊夫用油擦乾淨,找塊帆布蓋起來,不曉得收到哪個他看不到的地方了。

    只因為他看到腳踏車,就會不由自主地流淚。

    爸爸牽回腳踏車的那天,他簡直高興得快飛上天了。他想要一部變速腳踏車很久了,爸爸雖然疼他,卻不是“有求必應”的溺愛型父親,直到他考上第一志願高中,爸爸終於實現他的願望。

    “阿廷,上高中了,很好!很好!以後要自己騎車上學了。”

    爸爸開心的聲音猶在耳畔,那拍在他肩膀的手掌也仍然溫熱有力。

    時光一跳,一眨眼,他已經是個大三學生了。

    即使這部拼裝的舊腳踏車不是爸爸買給他的那部,但他一踏上腳踏車,就會想到爸爸期許的笑容,想到黃昏的山谷,想到按著額頭的爸爸

    他踏不出去,他早就告訴自己不能再哭的,但淚水還是悄然滑下。

    “奇廷?!”

    鄭雨潔見他躊躇老半天,最後竟然流下淚,不覺心頭揪了一下。

    到底那是怎樣的一場車禍,老讓這個笑呵呵的大黑熊變成憂鬱小男孩?

    原來他怕同學笑,不是笑不會騎車,而是笑他會哭吧?

    她主動偎進他的懷抱,輕輕摟著他的腰,以額頂在他下巴磨蹭著。

    “大黑熊乖乖,不想騎就不要騎了,我幫你把腳踏車牽進院子裏。”

    “謝謝。”

    “把眼淚擦幹。”她輕露微笑,舉起手掌在他臉上抹著,“待會兒進去跟我爸媽打聲招呼,可別讓我爸看到你哭,不然等你回去,他又跟我媽念個不停。”

    “大叔念什麼?”他吸吸鼻子,抓著她軟綿綿的手心當熱毛巾,在他的大臉到處亂擦。

    “他說你呀,都二十幾歲了,還那麼愛哭,不像男子漢大丈夫,不能擔當重任,說不定以後嬰仔得驚罵罵號,當爸爸的也在旁邊跟著大哭,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啦,你自己去想像。”

    “咦?”他睜大眼睛,“我當爸爸,那媽媽是誰?”

    “我怎麼知道你孩子的娘是誰?!”她嘟了嘴。

    “唉──”看來為了搏得大叔的青睞,他要更加努力了。

    “歎什麼氣?”她伸長手去摸摸他的大頭,以示安撫,順便在他頭巾上面抹掉滿手的眼淚和口水,笑說:“肚子餓了心情就不好,我待會兒帶你去吃宵夜,前面街口那家鴨肉扁不錯吃喔。”

    “嘿──”

    他用手背抹掉最後的淚痕,下了腳踏車,讓她推進院子。

    涼爽的秋風吹呀吹,路燈為夜歸的人們照亮回家的方向,難得清朗的夜空閃爍兩、三顆小星星,笑嘻嘻地點亮城市的夜空。
鄭雨潔是很想當大黑熊最體貼的小人兒,可惜她的耐性也是有限。

    星期日的夜晚,照例又是他來練騎腳踏車的時候,這個時間大部分的人都回家了,她居住的這條巷道也不是主要道路,來往車輛不多,很適合練習騎車。

    可大黑熊四個星期以來,一跨上腳踏車就不動了。對他來說,腳踏車踏板似乎有幾千斤重,怎麼樣也踏不出去。

    “你踩出去就好,我在後面扶著。”她再次鼓勵。

    “我不想騎。”張奇廷神情頹喪,好像比開戰鬥機還困難。

    “很簡單的。你想一想,小時候學騎車的時候,你怎麼踩出第一步?”

    “隨便踏踏就出去了。”

    “這就是了。你現在腳更長了,踏出去不穩,另外一隻腳再踩穩就好了。”

    “我們去吃宵夜。”

    “好吃懶做!才八點半吃什麼宵夜!”鄭雨潔氣嘟嘟地坐到大門口的小板凳,他還可以坐在腳踏車上,她可沒辦法兩、三個小時都站著跟他耗。

    “天氣愈來愈冷了,我肚子餓嘛!”他賴皮地撒嬌。

    “就是天氣冷了,才希望你趕快學好,接下來冷颼颼的,我絕對不會陪你在這邊吹風了!”

    她這回不是使性子,而是真的發脾氣了。

    “虧你長得虎背熊腰,如果資質魯鈍,學不來騎車也就算了,可你連踏出第一步的勇氣都沒有,真是有夠不中用!外強中乾!虛有其表!是你自己說的,你說要學會騎腳踏車,然後騎機車、開汽車,你可以接送我、保護我,讓我快快樂樂出門,平平安安回家”

    不知怎麼搞的,她眼睛有點酸澀,喉頭有點哽咽,“可是現在呢,你連腳踏車都騎不來,那我還是去搭別人的順風車好了。半夜沒車時,我自己叫計程車回家,反正你只顧著自己的感覺,說什麼要保護我,只是在哄我、欺騙我的感情而已。你整天把我愛你掛在嘴邊,根本就是空口說白話!我告訴你,你現在的分數是負三百分!我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

    她從來沒這麼生氣過,不知不覺就迸出眼淚。

    她氣得把臉孔埋在手掌裏,不想讓他看到莫名其妙的淚水。他不在乎她,那她又何必在乎他?幹嘛讓他來影響自己的情緒?

    學騎車只是小事,以後若是遇上大事,他還如此懦弱無能,這種男人哪能依靠啊?虧她差點以為愛上他了!

    “我放棄你算了,反正我從來沒有愛過你,我們在一起只是習慣成自然,我又沒什麼可愛的地方,不必你為我花心思逗我開心、學騎車什麼的!”

    “雨潔!雨潔!”

    張奇廷慌了,他起初以為她只是和他鬥嘴,說說氣話,沒想到愈說愈急,還餾出了眼淚,連放棄他的話都說出來了。

    他從來沒看過她哭;他們在一起時,她是害羞的、開心的、嬉笑的、興奮的,偶爾發點小脾氣,就算車禍受傷,也沒掉過一滴淚,怎麼現在為了他,哭得那麼傷心?

    他絕對不是要惹她生氣,他也很想騎車載她到處逛,看她開心的模樣。

    對了,就是她,才是讓他踏出第一步的最大動力!

    “雨潔,雨潔,你過來我這邊。”他柔聲喚她。

    “不要!”他不過來哄她抱她,還命令她過去?!

    “你可別讓我下腳踏車,我一下來,就回去睡大覺了。”

    “你回去睡成豬好了,又沒人逼你騎車!”

    “來啦!”他跨出左腳,將腳踏車稍微傾斜,伸長手將她從小板凳拉了起來,直接攬入他的懷抱裏。

    “幹嘛啦!”她伸手擋住他的唇,不讓他親。

    看樣子他是惹惱她了,他一手用力抱住她的腰身,一手輕撫她的頭髮。

    “你為我哭,我很心疼。”他望進她的淚眼。

    “我才不會為一隻提早進入冬眠的大笨熊哭,浪費我的眼淚!”她不要看他“深情款款”的大眼,那也是他做表面功夫罷了。

    “你哭了。”他掬起她一滴淚珠,將濡濕的指頭給她看。

    “外頭風大,砂子吹進我的眼睛,不行嗎?”

    “當然行了,可是,我會捨不得。”他輕吻她的眼皮。

    捨不得三個字又讓她掉下淚,明明是他愛說的陳腔濫調,了無新意,可她今天為何這麼脆弱?

    “雨潔,坐這裏。”

    他仍坐在腳踏車座墊上,雙手用力一提,將她整個身子往上抱,讓她坐在前面的橫杠上。

    “哇!痛!”鄭雨潔第一個反應就是想下車。

    “坐好。”張奇廷才不讓她下來,雙臂緊緊箍住她蠢蠢欲動的身體。

    “你自己來坐看看,嘗嘗坐在單杠上面的感覺!”

    “我會吊單杠,但不會坐在單杠上面。”

    “屁股顛在這裏,很痛的耶!”

    “你屁股有那麼大嗎?放心啦,撐得住的。”

    鄭雨潔是坐得渾身不舒服,以前她看情侶單車共騎,男生騎車,女生坐在前頭,賓士在椰林大道上,有說有笑,臉上洋溢著幸福甜蜜的表情,此情此景總是令她神往不已,期待有朝一日,她也能出現在這般浪漫的場景裏。

    如今她終於坐到腳踏車的前面了,但一根橫杠絕對不是一個舒適的座位。

    “我要起來啦,你又不會騎,我坐這邊有什麼用?!”

    “來,把你的重心放在我的胸部,靠上來,不要放在屁股上面。”

    張奇廷一邊說著,一邊把她抱近些,趁機在她頰邊覬一記。

    “你很有載女生的經驗哦?”她抬頭瞪他一眼。

    “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客倌,你是我第一個客人,算你免費吧。”

    “你去當牛郎啦!”

    她坐在上頭搖搖晃晃的,隨時都會重心不穩跌下去,唯一的支撐就是他的懷抱,不用他說,她也自然而然地將整個人靠在他的臂彎裏。

    “牛車出發嘍!”張奇廷大喊一聲。

    “咦?”

    動了!腳踏車真的動了?鄭雨潔再眨眨眼──沒錯,他沒有踏在地面,他的兩隻大腳都踩在踏板上,以緩慢而不穩的速度前進。

    身邊的景物在動,他們在前進,速度帶起微風,吹拂她哭得腫熱的眼睛。

    “奇廷,你可以的!你做到了!”她開心地抓住把手。

    “喂喂!不要亂動,待會兒我把你摔下去。”

    “好棒喔!”她也不管屁股痛了,他愈騎愈穩,好像帶著她一起迎風賓士。

    “我技術很好吧?喜不喜歡我騎車載你?”

    “喜歡!”

    她抬起頭,綻露笑容,正好迎上他俯下的一吻。

    真是一個高難度的動作──他一邊眯眼看路面,一邊又捨不得離開她軟嫩的小嘴,很貪婪地吸吮著。

    從今天起,腳踏車對他有了不同的意義;那是兩人共載時的甜蜜,也是他對她說不出來的依賴,而他更願意讓她依賴著他,就像她此刻完完全全倚在他的懷抱裏,他已經有能力保護她了

    在夜風的擁抱裏,他們無言相偎一起,在巷子裏騎過來、騎過去。

    涼涼的天,溫柔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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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學期即將結束,張奇廷拿掉他的頭巾,校園裏出現一個黑白郎君。

    “喂,張奇廷,你怎麼染白色了?”同學見了他,總要這麼問。

    “天生的啦!”他一定會撥撥他那頭黑白分明的頭髮。

    “哪有人天生成這個樣子?一綹白,一綹黑,頭頂又是白的,染得好像怪醫黑傑克,還是學電視裏的楊過,故意染得白白的裝性格?”

    “嘿嘿,我真的很性格?”

    鄭雨潔不得不承認,他那頭斑馬也似的頭髮,實在非常特別;而額頭披下一大撮白髮,簡直頹廢到極點;若再給他一把劍,兩天不刮鬍子,喝上三杯酒,就是落拓江湖的大俠了。

    人家的少年白是黑白參差,像是灰發,哪有人像他黑白分明,簡直是外太空來的怪胎,不知道以後他的兒子會不會遺傳這個毛病啊?

    他兒子?她心頭一跳!一隻肥滋滋、圓滾滾的小黑熊?!還是小熊貓?!

    “雨潔,雨潔,你怎麼臉紅紅的?”張奇廷和同學哈啦結束,走過來捏捏她的臉頰。

    “好痛!被你捏紅的啦!”她抓下他的熊掌,“我忽然想到,你當初剃光頭,不是討我開心,而是染發染到發質受損,乾脆剃光重來。”

    “沒有啊,我用的是很好的染發劑,染了三年,頭髮一樣柔柔亮亮閃閃動人。”他抓了抓一頭新生的黑白頭髮,抓著抓著,動作停了下來。

    “你本來染成金色,目的就是要遮住白頭發,現在不怕讓人看見白髮了?”

    “我是想重頭開始。”他很認真地看她。

    “喔,我知道了,你交一個女朋友,就換一個新髮型?”

    “對啊!”他咧開笑臉。

    “就不怕我嫌棄你?”

    “你已經愈來愈愛我了,如果嫌我,就是你的眼光有問題嘍!”

    “誰愛你了?愛哭擱愛兌路!”她自顧自地往前走。

    “等等啊,他們說環經的成績公佈了,我們去系館瞧瞧。”他追上前,握住她的手。她說對了,他就是愛跟著她走。

    “喔,前天才考完,這麼快?”

    “也不知道是不是曹國賓拿電風扇一吹,哇呵,最遠的那一張拿起來,哦,是鄭雨潔的,就當這個吧!”

    “喂,你不要烏鴉嘴,我上大學到現在,每科都八十分以上,只有跟你修環經,修得膽戰心驚,老叫你不要在課堂亂問,你就愛激得曹國賓蹦蹦跳。”

    “我是天生好奇寶寶嘛,不管什麼課,我都會問的,有的老師很好啊,就算答不出來,他也會說回去研究研究,下次再給我答案,哪像曹國賓,一問間題就板了臉孔,好像我是來鬧事的。”

    兩人很快來到系館,一看到成績表,臉色都變了。

    “那個三十九分的是你嗎?學號沒錯吧?”

    “你怎麼才六十一分?”

    “加起來剛好一百分,唉!”兩人同聲歎氣。

    再看其他同學的成續,最高的也不過七十九分,給分給得有夠嚴苛了。

    兩人好像對著公佈欄面壁思過,好一會兒,鄭雨潔笑了出來。

    “你不是很愛哭嗎?被死當了,還不大哭特哭?”

    “那你怎麼又不難過了?你一向很在意分數,一點小事就會想不開。”張奇廷也笑著交握住她的小手。

    “你笑得很白癡喔,我看你是不是傷心過度,頭殼壞掉了?”她伸出手去按他的額頭,測試一下溫度。

    “那你為什麼笑呢?”

    “看開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以前就聽學姐說曹國賓專門開當誧的,就算不被當,分數也很低,所以要出國申請學校的人,就不選他的課了。”

    “只怕會影響你研究所甄試的分數。”他倒是替她擔心。

    “不能甄試,就用考的嘍,反正又不考環經。”

    “你頓悟得很快。”

    “自從你剃光頭當和尚以後,我忽然有了悟道的靈性。也明明知道你得罪曹國賓,還不怕死的跟你一起選,這叫自尋死路。”

    “你跟我一起跳懸崖了?”他興奮地摟住她的腰。

    “傻瓜才跟你跳,是你自己不用功。”

    其實她有些心疼大黑熊。他對環境經濟學很用心,搜集很多資料寫報告,偏偏兩次考試出了特別刁鑽冷僻的題目,一考出來,大家就哀鴻遍野。

    “被死當不難過?不找老師問問?”她又追問一句。

    “算了,反正是選修課,我下學期再補一門課就好。”

    “不過你這個死當分數實在很難看,以後出去找工作,面試的人看你成績單,問你這科怎麼只有三十九分,你怎麼說?”

    “我說啊,我考試那天發燒了,變得呆呆的,老師又不給補考,只好被當了,不過,我學得很好,我可以提出環境和經濟之間的關聯,我也可以讓你們看我的學期報告”

    “好了,再說下去,人家就叫你閉嘴。”鄭雨潔想到他那滔滔不絕的畫面,相信他絕對有能力說服別人,“你以後做行銷工作,一定很厲害。”

    “嘿,這正是我的專長,主動、積極、能言善道,本來客戶要買一萬元的產品,我就有辦法叫他買十萬。”張奇廷很熱烈地述說自己的優點。

    “你呀,是專門耍嘴皮子唬人的。”唉,她就是被唬得愈來愈喜歡他。

    “聽說現在有一種工作叫理財專員,專門騙人家來存錢、買基金、做投資組合,看樣子好像很有趣。”

    “你喜歡去騙錢,從現在就要開始努力了,有空念點書,多考幾張證照,也算是你以後工作上的資產。”

    張奇廷點點頭。他不打算念研究所,雖說大學還有一年半加當兵兩年,但很多事也該從長規劃了,若想找到一份能夠發揮長才的工作,他一定得增強戰備能力。

    然後努力存錢嘻!很快就能實現天天抱著小人兒睡覺的心願了。

    “雨潔,那你念完研究所,想做什麼?寫小說?”

    “不寫了。”鄭雨潔有些氣餒。

    “你換一家出版社,第二本稿子不是過稿了嗎?我等著看你的新小說封面呢。”他摟住她的小身子,讓她靠上他的胸膛,算是安慰鼓勵。

    “沒什麼鬥志了,我沒有寫小說的天分。”她愈說愈無力。

    “要振作,別給自己壓力。來,我問你,你寫小說是興趣?還是非寫不可,不然就沒錢吃飯了?”

    “只是興趣而已,也不一定拿來謀生。”

    “這就是了嘛!”他按住她的肩膀,低頭看她黯然的眸子,“像我的興趣是看漫畫,看到了很開心,有時候借不到我想看的漫畫,會有些懊惱,但換一家租書店就好了呀。再借不到,我排隊總可以吧。我看漫畫是一件快樂的事,你寫小說也是快樂的事,為什麼要把快樂的事情變成痛苦呢?”

    她抬頭看他閃閃發亮的黑眼珠,窒悶的心情好像被那亮光融化了。

    “其實我寫的時候是很開心,被退稿就不開心了。”

    “誰說你會被退稿?你不是說換了這家出版社,比較符合你的風格和故事走向嗎?而且還沒發生的事,千萬別悲觀,要是還沒投稿出去,就想說一定被退稿,那我們也不用念書考試了,反正一定會當掉。”

    “你什麼時候這麼會安慰人?”尤其他才剛看過死當的成績。

    “我不要你不開心。”他很專注地看她,幫她抹抹頭髮。

    “可是你不開心的時候,我就不會安慰你了。”

    “你會的。”他也不知道被她安慰多少次了,那是她自然而然流露的真性情,也是他想永遠擁有的溫暖。

    “我不會,我拿拐杖的那陣子,你簡直一副世界末日的樣子,害我心情也跟著不好,更別說安慰你了。其實後來我想,你是真的擔心我。”她朝他一笑。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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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09:10:4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知道我的用心就好啦!”他握住她的手,很開心地說:“你呀,才說悟道,千萬不要再鑽牛角尖想不開了。”

    “你不當和尚,我就沒靈性了,尤其看到你這個熊貓頭髮,想到我以後的人生都是黑白的,就好沮喪。”

    “以後的人生?”他抓到她的話頭,喜孜孜地說:“你是我的心肝寶貝,肝哪好,人生就是彩色的,我也是你的心肝寶貝,我這塊肝更好”

    “噁心啦!”

    “好了,別想東想西了,我帶你去騎腳踏車?”

    “好啊!”她已經期待靠在他懷抱裏的舒適感了。

    跟他在一起,真好!她可以恣意跟他笑鬧、發脾氣、吐苦水──不知不覺,她變得想天天看到他,想要握住他那厚厚的熊掌。

    她已經很有談戀愛的感覺了。

    張奇廷擁住心愛的小人兒,看到她再度展露甜美的笑靨,他也笑了。

    望向冬天的陽光,他油然升起幸福感,他想讓這份幸福延續下去。

    可是心底深處有一塊陰影,那是他灰暗的一面,總是揮之不去,他怕她知道以後,會因此畏懼而不再愛他。

    腳步不覺變得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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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熄火?”鄭雨潔抓著電話,叫了一聲。

    “火‘花’了。”張奇廷又說一遍。

    “你筆試考一百分,路考騎到平交道,熄火了?!”

    “我油門沒抓穩,一個空檔,就熄火了,當場被主考官趕出去。”

    “你媽媽、姊姊、姊夫一定很失望了?”

    “我大姊夫比較失望,他覺得是他摩托車的問題,牽去機車行檢查了。”

    “唉!還要再考一次了?”

    “如果你來幫我加油就好了,你站在終點等我,我一定會努力地騎到你身邊,絕對不會熄火。”

    “你技術不好,別牽拖到我這裏,這邊的駕訓班,我還是幫你報名了?”

    “好吧。”他的聲音有點平淡。

    講完電話,鄭雨潔拿起汽車駕訓班的廣告單,決定幫他報名夜間班。

    大黑熊利用寒假回家學騎機車──他們說好了,他寒假拿機車駕照,開學後再去學開車,拿汽車駕照,可是他練了一個寒假,機車路考還是沒有過關。

    她不禁有些擔心,他是真的不小心熄火,還是對車子仍有排斥感?

    但他已經克服腳踏車的心理障礙了,難道還要叫她坐到機車前面,讓他抱著學騎車,他才能學好嗎?

    下學期開學,張奇廷的汽車駕駛課程也開始了。

    “左腳離合器踩下,再踩油門。”教練很權威地教導。

    “喔。”張奇廷抓緊方向盤,有點遲疑地踩了下去。

    鄭雨潔坐在後座,雖然她拿到駕照後再也沒開過車,但她也看得出來,大黑熊大腳一踩,踩的不是油門。

    “你踩到煞車了!”教練大吼一聲。

    張奇廷突然放開腳,老舊的教練車震動一下,發出解體前的哀號。

    “退檔,重新再來!”教練很凶地說。

    張奇廷去抓排檔,也不知道心思放在哪里,竟然拉起手煞車。

    教練又吼了,“喂!我第一天就跟你說了,這是手煞車,這是排檔,兩個很近,但是長得不一樣,不要搞錯好嗎?要是你應該換檔前進時,卻去拉了手煞車,後面的車子就跟你撞成一團了!”

    張奇廷手心冒汗,就是沒辦法集中精神。

    教練說:“重頭來!從鑰匙打開電源開始。”

    鄭雨潔輕輕拍了張奇廷的肩頭,要他鎮定。

    他察覺她的關心,點了點頭,轉開汽車鑰匙。

    他告訴自己,為了學開車,他從腳踏車、機車一步步適應,上星期機車路考重考,他終於拿到駕照了;接下來,他一定得接受駕駛汽車的考驗。

    開車不難,最難駕馭的是自己的心。

    教練教過的步驟一一出現在腦海裏,手腳也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地配合,這次他小心翼翼地踩下油門,車子開始移動。

    強烈的燈光打在夜晚的教練場上,周遭的景物像幽靈一樣地移動,場內有其他教練車在練習爬坡、走S型,有的快速地從他旁邊超車,輪胎摩擦聲音顯得十分刺耳。

    他猛然鬆開油門,車子跳了一下,熄火了。

    “我不教了啦!”教練幾乎抓狂地說:“別人第一堂課就可以開了,你學了三堂,還開不出去,接下來你也別學了!”

    張奇廷沒有說話,神情十分頹喪。

    “你自己練習練習,下次還是開不出去的話,我請會計退你錢,你學不來,我也不好意思A你的學費!”

    教練劈哩啪啦說了一堆,氣衝衝開了車門跳下車。

    “奇廷,奇廷。”鄭雨潔心情也很不好,仍安慰著:“你休息一下,還有半個鐘頭可以練習。”

    “我沒辦法。”

    “可以的,你腳踏車、機車都這樣學過來了,汽車也可以。”

    “我不喜歡車子。”張奇廷乾脆下車,把車子拋在場中央。

    “喂!大黑熊!”鄭雨潔也趕忙下車,追著他的大腳步,“你等一下,要去哪里?連我也不理了?”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她,直接在場外的斜坡坐了下來。

    她也陪他坐下,望著他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沉鬱眼神。

    這個時候,她寧可他大哭,至少她還能知道他難過,可是他什麼話都不說,就這樣安靜地坐著,像尊死寂的雕像。

    “奇廷,你自己跟我說,你想學開車的。”她握住他的手。

    “此一時彼一時,現在不想了。”

    “為什麼?你也繳了學費,就要認真學。”

    “教練說可以退費。”

    “奇廷!”

    她有些生氣了,把手拿開,他卻立刻抓了回來,用兩隻手掌包住。

    他的手在顫抖,輕輕的,微乎其微的,但她感覺得到。

    他絕對不是一個會退縮的大男孩,他被死當、被嘲笑髮型和特立獨行都無所謂了,怎麼會輕易敗給一部沒有生命的車子?

    她不要他變得這麼沉默,她要把他從那場車禍夢魔拉出來。

    “奇廷。”她再輕柔地按上他的右手,“可以告訴我怎麼了嗎?”

    “我不想碰車子。”他低下頭,幾絲白髮垂到額前,仿佛添上幾許滄桑。

    “這年頭大家都要碰車子啊,你搭公車、回嘉義搭火車,都是車子。”

    “我不喜歡轎車。”

    “我知道,你的車禍很嚴重,你會怕”

    “我爸爸在車禍時過世了。”

    他維持僵硬的低頭姿勢,沒有眼淚,沒有表情。

    她終於瞭解這場車禍和他爸爸的關係了。一場撞死他爸爸、撞傷他的車禍,這是怎樣難以磨滅的悲傷印象啊。

    她該如何安慰他?如果他總是在同學面前表現活潑開朗的一面,又有誰能瞭解他的心情?除了家人以外,他又跟誰深談過這個變故?

    午夜夢回時,當他想到父親,是否像個小男孩般躲在被窩哭了?

    過去她老是笑他愛哭,哭得難看,可是他現在不哭了,她的心卻疼了起來,好疼──為還沒走出陰影的大黑熊而心痛。

    她主動偎進他的懷抱,她知道,讓他抱著,就是安慰他。

    果然他張開雙臂,將她用力擁住,臉頰深深埋進她的肩窩裏。

    教練場的車子仍是來來往往賓士,倒退,起步,發出各種尖銳的噪音。

    她忽然感覺脖子濕濕的,心裏一揪,是他掉淚了。

    “奇廷”她輕撫他的背,輕輕喚他。

    “雨潔,你愛我嗎?”他低聲地問。

    “愛。”她為自己毫不遲疑的答案嚇了一跳。

    “我有憂鬱症,你還愛我嗎?”
他終於回家了。

    他躺在救護車上,人還在發燒,整條右腿動彈不得,手臂掛著點滴,身邊有護士陪伴,隨時為他做緊急護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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