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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水漾甜心

[都市言情] [夏洛蔓] 對你含蓄沒有用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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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11:40:26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婁南軒回到家中,階梯上的血水已被雨水沖刷殆盡,但是,屋裡一路凝結成深褐色的血跡卻讓他再次感到震撼,幾個小時前的恐懼鮮明地浮現。

  那種再也見不到面,從此天人永隔的恐懼。

  直到此刻,他的手還在顫抖,雷家安冰冷的身體觸感還留在指尖。

  這樣牽絆的情感令他不安,他無法想像,如果雷家安就在他的懷裡失去了溫度、失去了心跳……

  他倒了杯酒,覺得需要有個什麼東西來鎮定他的心神。

  原來,這段感情,不知不覺中,他已經陷入太深。

  坐在廚房裡的餐桌旁,他茫然失焦地望向前方,心底升起的,是想逃開的念頭,在還離得開之前。

  他需要時間和空問,沉澱這些強烈的感覺。

  仰頭飲盡杯裡的酒,婁南軒起身將屋裡屬於雷家安的物品全打包,搬上她的車子。

  再度回到診所,雷家安已經睡下,發出穩定的呼吸聲。

  他以毛巾擦拭她尚未乾透的發尾,動作輕柔,唯恐驚醒她。

  突然,他腦中閃過一個畫面——

  同樣的病房、同樣的昏暗光線,不同的是,他和她,都已年華老去,龐眉皓髮。

  他以現在的姿勢撫摸她已稀疏的髮絲,望著她緊閉的眼,期望她再睜開來,再看看他……

  他驟然感到無法呼吸,倉皇地跳離椅子,快步走出診所。

  沁涼的夜,讓他一顆揪痛的心稍稍平靜下來.

  「神經,怎麼想到那樣的畫面。」他與自己說話,企圖轉移注意力。

  然而,心底的聲音卻蓋過他的自言自語。

  「怎麼會……」他將整個臉埋進寬大的手掌中。「怎麼會一不小心就走進這樣進退兩難的局面?」

  他一直在診所外待到天色露出灰白,才沉重地走進病房。

  因注射消炎藥劑的關係,雷家安一直昏昏沉沈、睡睡醒醒,完全清醒時已經接近中午。

  她跟公司聯絡請幾天假,又撥通電話給陸茜文,簡略告訴她發生的事情。「醫生說沒什麼大礙,休息幾天就好了。」她要陸茜文別擔心。

  雖然手肘只是擦傷,婁南軒還是堅持餵她吃飯,只是,異常沉默。

  「覺得自己愈來愈像女王了,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還有人服侍入浴,而且公司也不好意再催我回去賣命,想想也挺不錯的。」為了填補寂靜的空氣,她樂觀地說笑。

  「以後走路小心點,老是穿那麼高跟的鞋子又蹦蹦跳跳,就算為了工作,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畢竟是女孩子……」

  那像叮囑的話語,讓她無法再假裝無事。她問:「軒……你要離開了嗎?」

  婁南軒愣了一下,對於她如此細膩地察覺他的心事感到詫異。

  「我是指敦煌,你不是說想去看敦煌的壁畫?」她的語氣一轉,故作輕鬆。事實上,她從他的反應隱約感覺到,他似乎不會再回來了。

  他點頭。

  「真好……我現在受傷,不能當跟屁蟲,不過……我的假期已經用光了,就算想跟你去,公司也一定不會放人。」她自顧自地說話,笑容一直停在臉上,只是笑得很僵。

  他低下頭。

  「什麼時候出發?」

  「等你出院吧,台北有沒有人可以照顧你?」

  「如果我說沒有,你是不是就會留下來照顧我?」她看著他的眼,想讓聲音振作,反而顯出乞憐的意味。

  在昨晚歷經生死一瞬間時,她才恍然察覺自己對他的感情,絕對沒辦法瀟灑地說放手就放手。她想留住他,卻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那是預定的行程……」他避重就輕,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什麼時候回來?」她感覺自己的聲音已經帶點哽咽了。這不是她會說的話,也不是她會用的語氣,但是,她是真的害怕他就這樣一去不回。

  阿貝沙跟她說過,婁南軒尋找創作靈感時經常一離開就是大半年,除了他主動聯絡,沒有人找得到他。

  有次,他到長年內戰的黎巴嫩,出發前對阿貝拉說:「如果我沒回來就是找到想長期定居的地方,打算退隱或是環遊世界去了,不要找我,等我想重出江湖時會主動跟你聯絡。」孑然一身,不牽掛任何人,也不要人牽掛他。

  「什麼時候?」他遲遲沒有回答,她又問了一次。

  「家安……」他喚她,簡單兩個字的背後卻有道不盡的意涵。她是個聰慧的女子,不該如此苦苦追問。

  他肯定厭倦了女人對他如此苦苦糾纏。她當然懂,也因為懂,所以才痛苦、才掙扎。過去面對感情的灑脫是因為總是她先冷卻,她先逃開。原來,在還熾熱的時候無預警地被告知結束,是這樣的椎心之痛。

  「那……至少答應我一件事。」

  他緩緩看向她。

  「無論你去多久,一定要再回來台灣一趟,而且一定要跟我聯絡,我的行動電話不會改號。」

  他沉默許久,久到雷家安的心都碎了……

  「喂!變木頭人啦!」她突然咧開嘴角笑。「演得像不像?」

  「演什麼?」他不解。

  「表演你那些各國情人知道你要離開時的對白啊!要不是我現在行動不便,我還可以表演抱著你的大腿,哭著叫你不要走。」

  「你喔……」他點點她的鼻頭,心情卻因她的俏皮而輕鬆許多。「真會作怪。」

  「我想知道你都怎麼應付這種不放手的癡情女子啊!不過,你還真爛,連句善意的謊言都不說,也不懂得安慰人家受傷的心靈。」

  他苦笑。「如果不能保證做得到,承諾其實是更深的傷害,而人世間的事,又有誰能保證呢?」

  「哎唷,幹麼那麼嚴肅,你沒聽過及時行樂這句話嗎?笑得出來的時候就盡量笑,能做想做的事就快去做,像我現在躺在床上動彈不得,要不是我們還有一些火辣辣的畫面可以回味,多少解解渴,我一定嘔死了,怎麼到嘴的鴨子飛了。」她眼睛瞇得十分狐媚。「先生,你說有沒有道理啊?」

  他笑出聲。「現在台灣的女人都像你一樣直接嗎?」

  「存貨已經不多了,算你好運,挑到最好的。」

  「那我是不是該到廟裡燒香還願?」

  她認真思索後點點頭。「好像是該這麼做……」

  「你還真是……」他已經找不到合適的字眼了,他只覺再不栘動,他的雙腳或許就要停佇在她身旁,生根,再也動不了了。

  她微笑地看著他。她還是不願勉強他留下,但是,她也不是全然沒有心機,她知道愈是給他壓力只會將他推得愈遠。

  如果,每個女人都想拴住他,她反而得逆向操作,留住自己迷人的風采,令他想念。

  如果,他是個不願承諾、不想被愛情或婚姻困住的男人,那麼,等他回來,她會讓他清楚,他無需感到壓力。

  她沒有傳統的觀念,認為女人最終一定要結婚生子,走人家庭。心靈的自由才是真的自由,那些方方正正的教條,只是吃飽沒事做的人設計來束縛自己的無聊產物。

  兩人撇開先前令自己焦慮的問題,繼續你來我往地抬槓。

  不一會兒,診所外面傳來一道急速煞車的尖銳響聲,然後聽見病房外有人對話——

  「請問雷家安小姐是哪間病房?」

  「雷家安……我查一下……」醫生翻閱紙張的聲音.

  「不用了,我已經看到她了,你這裡就只有一間病房,還用查嗎?怎麼這麼沒效率。」

  「噗……」雷家安聽著聽著就笑出來了。

  她向婁南軒說明:「我朋友來了。」

  「其實我這裡有兩間病房。」醫生溫吞地回應。

  陸茜文翻翻白眼,不想浪費時間多說,環看四周,皺眉走進病房。

  雷家安轉向婁南軒,為他們兩人介紹。

  「這位是我十幾年的好友,陸茜文,茜文,他是婁南軒。」

  「你好。」陸茜文向前與他握了握手,隨即轉向雷家安。

  「奇怪,我明明看你進家門了,怎麼會三更半夜跑回山上,還差點丟了命?」

  「呃……就……那個……」她不知如何說,當事者就在旁邊,總下能老實說因為太想念他,所以連夜奔回吧!

  「算了,不想說就別說,倒是……你要不要轉院,這裡環境差,醫生看起來也挺兩光的。」陸茜文在電話中知道她已經無大礙,也就沒窮緊張。

  「茜文……別這樣。」雷家安噓她一聲。

  婁南軒倒是先笑了出來。這句話,他已經擱在心裡一整晚了,沒想到這位小姐一進門就直接點明。

  雷家安說像她這麼直接的女人,存貨已經不多,他十分有幸又見到一個。

  「其實,我也建議雷小姐轉院,不過這三天裡最好不要移動她。」醫生不知何

  時站在陸茜文背後,依舊不慍不火地,一點也沒因為她嫌棄他的診所而生氣。

  「白醫師,不好意思,我朋友說話比較直。」

  「怎麼會,她說的都是實話。」白亦棋好脾氣地笑笑,完全不介意。

  陸茜文皺眉看看身後這位醫生,身材是維持得還不錯,只是他看起來也不過三十出頭,怎麼會一副「歐裡桑」的裝扮?白袍底下是卡其色的及膝短褲,腳上是夾腳拖鞋,一頭亂髮還加上未修剪的鬍子,簡直就是不修邊幅。

  「醫生……」陸茜文開口。

  「我叫白亦棋。」

  「我對你的名字沒興趣,請問,你這診所有人上門求診嗎?」

  「有啊,雷小姐不就是。」

  「她是外地人,誤入歧途所以不算,你怎麼不想把牆粉刷一下,燈弄亮一點,衣服穿得正式一些,醫生哎,應該給人專業的感覺,病人才會覺得安心嘛!」陸茜文的職業病又犯了,一看到不懂經營的人不說個兩句就渾身不舒服。

  「你說得有道理,不過收入不多,沒有預算呢!」白亦棋若有其事地點點頭。

  婁南軒和雷家安兩人面面相覷。

  她在他耳邊輕聲說:「茜文是管理顧問,這是她的老毛病。」

  他微笑,看得出來她的朋友一定也跟她一樣,個性鮮明。

  「拜託,油漆一桶才多少錢,自己動手就好了,燈光也是,換上新燈泡,就算你少裝兩盞燈也比現在亮,而且還比較省電,你放任不管不叫節約叫惡性循環。」陸茜文搖頭,又將注意力放回雷家安身上。

  白亦棋忍不住多看陸茜文一眼,這個說起話來像非洲戰鼓力道十足的女人,然後露出微笑,轉身走回看診室。

  沒多久又奔進一個身穿粉藍色飄逸輕紗的美麗女子。女子一進來,問也不問,完全把白亦棋當隱形人,看見門就闖。

  「安……你在哪裡?」石琳打開一個黃色三夾板釘成的門,結果是浴室。

  「我在這裡——」雷家安大喊,又向婁南軒說明。「我另一個好友,如果等一下她說什麼奇怪的話,你可以當作沒聽到。」

  婁南軒挑了挑眉。「你朋友,都和你一樣……特別?」

  「等你見到另外兩個,就會知道我們算正常的。」陸茜文解釋。

  「安……」石琳見到雷家安,哭著往她一撲。「太好了,你還活著……」

  「噢!你再繼續壓著,我可能就要掛了。」她忍下住痛呼。

  陸茜文將石琳抓到一旁。「你沒看到她的小腿纏著繃帶嗎?」

  「我的眼中只有家安,其他的我根本無心注意。」石琳眼中還含著淚。

  「至少也注意一下病人的傷口在哪裡。」陸茜文無奈地提醒她。

  「家安,對不起,我應該更早到的,只是剛才坐計程車來,司機找不到路,我也不知道怎麼走,結果兩個人都迷路了。」

  「你可以打電話來問路。」陸茜文又再次提醒。

  石琳愣了一下,突然露出崇拜的眼神,抱住陸茜文。「茜文,你真的好聰明,我最愛你了。」

  婁南軒看了雷家安一眼,臉上表情寫著「我終於瞭解你的意思」。

  雷家安掩嘴竊笑。

  「琳,坐下,乖乖不要動。」陸茜文下達指令。

  石琳安靜地坐到椅子上,張著圓滾滾的大眼睛看著婁南軒。

  「婁南軒,石琳。」雷家安又介紹一次。

  石琳側著臉,微微一笑,不說話的時候就如一尊美麗的洋娃娃。

  「你怎麼來了,公事不是很忙嗎?」雷家安問陸茜文。

  「一點都不忙,我現在失業中,正好跟你作伴。」陸茜文語出驚人。

  「失業?!昨晚怎麼沒聽你說,你把你們公司那只豺狼炒了?」雷家安驚呼。

  陸茜文露齒一笑。「沒錯,中乍你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人在台中的客戶那裡,那個客戶一直要我繼續擔任他們公司的顧問,我推掉了,不想落人話柄,說我帶走公司的客戶。」

  「沒工作沒關係,我養你。」石琳眨著洋娃娃般圓滾滾的眼睛,插嘴說。

  「謝了,你自己記得三餐按時吃我就阿彌陀佛了。」陸茜文嘴上說著,心頭卻暖洋洋的。

  「對了,安,婉辛說要晚點才到。」石琳說。

  「茜文,你全通知啦!我都說不用過來,又沒什麼事,兩、三天就出院了。」她就是不想讓大家勞師動眾。

  「我要是不通知石琳,我怕她知道後用眼淚淹死我,不過,婉辛不是我聯絡的。」

  「婉辛是我通知的。」石琳舉手承認。「既然安沒事的話,那……茜文,你開車帶我去逛一逛,我沒來過南投耶,這裡有什麼特產嗎?」

  所有在場的人全都「咚」的一聲滑倒。

  雷家安笑說:「你帶她去逛逛吧!有個產水果酒的酒廠,也可以去集集那邊。」

  陸茜文想想後點頭,她想也該將空間留給她和婁南軒。

  「走吧!」她牽起石琳。「家安,我們晚點回來,有沒有想吃什麼?」

  「沒有,路上小心。」

  兩人走後,婁南軒坐下來。「你們感情很好。」

  只有由時間累積而成的深厚感情,足夠瞭解彼此,不需客套,也能感受到對彼此的關心。

  「嗯,我們四個人從高中就認識了,雖然當中各自發展,不是經常黏在一起,但是感情都沒變,而且,我們現在就住在同一棟同一層公寓裡,簡直比姊妹還親。」

  「個性似乎都不大一樣,卻又有相同的特質,都很坦率、自然。」

  「石琳是獨生女,第一次見到我時就強迫要我做她的妹妹……」她想著想著就笑出來了。

  「妹妹?」婁南軒大概知道她在笑什麼,再怎麼看,石琳都比較像那個長不大,需要人保護的妹妹。

  「那個時候茜文是班長,我和石琳都非常崇拜她,她就是那種一聲命令,所有人都會乖乖服從的人,有魄力又意志堅定,所以我們兩個人就像跟屁蟲一樣黏著她,剛開始她都快被我們煩死了。」

  「依你纏人的功力,我想她應該很快就屈服了。」他意有所指地說。

  她吐吐舌頭。「我對她可沒有用美人計。」

  「這一計還是不要隨便亂用。」沒有男人抵擋得了。他溫柔地注視她,在心裡加注。

  「你這樣看我,我會以為你在誘惑我。」

  「想太多。」他敲她額頭一記。

  「還有一個婉辛,等你見到她之後,我再告訴你。」

  「嗯,我很期待。」他微笑道。知道雷家安身旁有這些很好的朋友陪伴,他覺得寬心許多,至少,他離開後不必牽掛她過得快不快樂,會不會寂寞。

  「該吃藥了。」他將藥丸放在手心,餵她吞下,再配幾口開水。

  她默默地看著他。他愈溫柔,就愈令她感到痛苦。

  如果,他真的就此失去聯繫,這段相處的日子究竟會是一輩子甜蜜的回憶,還是讓她陷入無底深淵的無盡痛楚?




  「等等沐浴的時候傷口要盡量避開水,晚點我再幫她換一次藥。」白亦棋向婁南軒叮嚀。「移動的時候要慢點輕點,扯到傷口會很痛。」

  「我知道了。」婁南軒將雷家安抱進浴室,小心翼翼地幫她褪下衣物。

  「身上又是烏青又是傷口,很醜。」雷家安有些羞赧,雖然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赤裸,但是情況卻大大下同。

  「你人沒事就好,傷口會復原的。」他溫柔地說。

  雷家安很感動,一種如共患難的情感油然而生。

  第一次,動了想和一個男人共度一生的念頭,她腦中出現兩人年老時,攜手在林間散步的畫面。無論未來他們的關係是夫妻、是情人還是朋友,她只希望在她想見他的時候,還能再見到他。

  「軒……」

  「嗯?」他仔細地為她搓揉腳掌,躺了一天,幫助她血液循環。

  「有一句話我想告訴你,但是,你聽完之後不要有回應,也不要感到有壓力。」

  「嗯。」

  「我愛你。」

  婁南軒手中的動作頓了下,然後又繼續先前的動作。

  此時,他的內心充滿五味雜陳的情緒——是甜蜜,是苦澀,是掙扎,是猶豫不決……

  等敦煌之旅結束吧!

  他需要時間,需要探視自己的內心,在未從這段感情抽離,冷靜下來之前,他不想做任何決定。

  雷家安看著他彎身低頭的身影,抬起手輕輕地撫摸他的頭髮。

  她說了,也做了,一切只能留給時間來掀開最後謎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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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11:41:04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章   



  婁南軒出發到敦煌已經兩個月了,一點音訊也沒有。

  每次雷家安的手機響起,沒有顯示電話號碼,她的心就會猛然竄了一下,滿懷希望地按下通話鍵,結果……通通是詐騙集團。

  她也到山上找他,除了被鐵煉層層圈住、上了大鎖的門,什麼都沒有。

  這是婁南軒在台灣租的短期住處,她不知道他搬走了沒,更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回來。

  這種只能等待,什麼事也沒辦法做的感覺真的很糟。

  她甚至打電話到法國逼問阿貝沙,但是,他也沒有任何消息。

  藝術博物館開幕的日子愈來愈接近,雷家安無法分身,必須將全副心力投入最後的宣傳活動。

  時間在忙碌中快速流逝,眼見開幕的日子只剩半個月,阿貝沙已由法國寄來婁南軒過去創作的作品,但是,婁南軒答應雷家安的三件新作品尚不知是否能依約出現在展覽場。

  望著廠商剛剛送來的彩色布旗樣品,雷家安探出美麗的手指,輕輕撫摸上頭的字——

  國際知名華人琉璃大師婁南軒全球首展

  「你真的打算不再見我了嗎?」她對著布旗喃喃自語。

  儘管工作可以轉移漫長等待的寂寞,但夜深入靜時,她又怎能不想起他?

  她還沒有放棄,只要他一出現,她決定要布下天羅地網,就算使出死纏爛打的手段也不放手了。

  她雖愛他卻不盲目,她瞭解相愛容易相處難的道理,然而在相處這點,她相信對他們而言絕對構不成問題。

  兩人無論是工作背景、生活模式甚至內心想法都是如此契合,曾經存在於生命中的男人,沒有一個能令她如此強烈地渴望廝守一生,她想,這輩子她再不會遇見另一個比他還要適合她的男人。

  「到了!到了!總監——」

  辦公室外響起高呼的聲音,雷家安朝玻璃門看出去,兩位同事朝她辦公室走來,合力抱著一個紙箱。

  她心沉了一下,猜到紙箱裡的東西可能是什麼。

  果然,紙箱上貼著的宅配單據,寄件人寫著——「婁南軒」。

  最後,他仍然選擇逃避,連見她一面也不肯……

  她壓抑著幾乎崩潰的心緒,平靜地看同事因期待而發光的面容,他們並下知她內心的煎熬。

  這個紙箱,讓他們的等待有了結果,卻宣告她的愛情已到終點。

  同事小心翼翼地將紙箱拆開,取出一層又一層的防震填充物,最後取出三個黑漆木盒,木盒上以篆體刻著婁南軒的名字。

  打開木盒,揭開黑色絨布。

  「哇……好美……」同事將作品輕輕捧高,就著鹵素燈觀看。

  辦公室外的同仁漸漸圍過來,每個人都不由自主發出讚歎聲。

  「天啊……是敦煌的飛天……」

  燈光照映下,作品中的仕女沒有翅膀、沒有雲彩,透明披巾卻彷彿正乘風,一波一波翻飛飄舞,流暢,具韻律感。

  運用玻璃熱融後的流動速度營造出的浮動效果,栩栩如生,衣物的波紋雕刻得致圓潤,仕女神情溫婉莊嚴,作品完美到令人無法移開視線。

  雷家安不禁感動地紅了眼眶。這是她心愛的男人一刀一刀鑿刻出來的作品,她可以想像他在燈光下,凝神專注地修飾每一處細節的背影!

  心無旁騖,力求完美。

  「你們不覺得這三尊仕女的容貌都跟總監很像嗎?」

  「真的耶……」幾個人七嘴八舌地討論比對。

  雷家安仔細一瞧,的確有些神似……

  她的嘴角勉強往上彎,心中的淒楚更顯濃烈,她不知該如何解讀,他究竟愛她不愛?

  「總監,這作品可以先暗盤預定嗎?我想收藏。」

  「我也想……」

  雷家安收起私人情緒,難得的拿出主管威嚴。「別吵!先拿去保險箱放,請攝影組拍攝完將作品照片送到印刷廠,趕發第二波的文宣。還有,這些都是非賣品,展完要寄回法國的。」

  「是喔……怎麼這樣……」一群人滿臉惋惜,魚貫走出她的辦公室。

  一名留下來的同事收拾桌面上的紙箱及垃圾,雷家安眼尖地瞄到紙箱外的貨運單據上有幾個熟悉的字。

  「等等,這個留著!」她將紙箱抱來,單據上的寄件地址寫著!「南投縣」

  她搗住心臟,再次確認地址,果然沒錯。「他回來了!」

  她欣喜乍現,抓起衣架上的外套,邊往外走邊跟同事吩咐。「我下午請假,有急事打我手機聯絡,不、那裡收不到訊號,打這支電話,不對,要用傳真的。」

  她興奮地有點語無倫次,匆匆寫下幾個號碼遞給離她最近的同事,然後用最快的速度衝往電梯。

  電梯到達地下二樓的停車場時,她急忙鑽進停在電梯旁的車子裡,重重踩下油門,激動地在車裡大叫。「YA!」

  雷家安以每小時一百二十公里的速度在高速公路上的車陣裡鑽動,只怪路上車子太多,不然,她可以飆得更快。

  一路奔馳到婁南軒的住處,她又想兩階一步地跳上去,忽然想起上次慘痛的經驗以及婁南軒的叮嚀,她按捺下心急,一步一步小心踩好。

  走完最後一個階梯時,看向木屋。

  她,愣住了。

  厚重的木門上那繞了幾圈以大鎖扣住的鐵煉仍在,已泛起鐵銹:左側的花圃空空蕩蕩,看得出植物被連根挖起,不知移植到何處.,門庭前因久未整理而雜草叢生,一切的荒涼都顯示——這間屋子久未住人。

  雷家安不死心地走到工作室的玻璃窗旁,撿起一塊菱形的石頭,在玻璃窗上敲出一個小洞,從洞口往內探去——

  不見了,裡面的工作台、書架、電熱爐都不見了,整個工作室都已搬空,連張紙屑都沒留下。

  她腿一軟,扶著牆面緩緩地蹲下來,忍了幾秒,眼淚才奔流而出。

  他走了,真的走了,徹徹底底地走了……

  雖然,會有這樣結果的預感已在心底盤踞數月,但是,她從不是個悲觀的人,事情未到最後,她不會先搬一堆石頭擋住自己的路。然而,擺在眼前的事實,告訴她,一切都結束了。

  他,再也不會回來。

  天色已漸漸轉暗,她蹲得腿麻了,眼淚干了,努力撐起膝蓋,捏捏快要失去知覺的雙腳,然後,慢慢步下階梯,將車掉頭,回到台北。

  她沒有回到辦公室,也沒有進到自己的家門,卻按了陸茜文的門鈴。

  這個時候,她需要一個明確的方向,或是一個簡單的指令,讓她可以依循,讓她可以在腦筋一片混沌下,不至於癱成一團爛泥。

  門打開了,陸茜文即使在家工作,也仍穿著上班時的俐落套裝,給人又專業又信賴的感覺。

  「借我靠一下……」雷家安說著,人便往陸茜文身上靠。

  陸茜文直挺挺地站著,兩人一個在門內,一個在門外,就這樣靜靜地偎著。

  只有婁南軒的事會令雷家安如此無助,陸茜文猜到了可能的結果。

  「他在法國生活那麼多年,你說還有棟房子,他總要出現的。」陸茜文說。

  趴在她肩頭的雷家安靜靜聽著。

  「我認識你這麼多年,你是遇弱則強,遇強更強,別告訴我才遇上這點難題你就打算放棄。」

  雷家安張開了眼睛。

  「沒什麼好怕的,你一個人可以過得很充實很精彩,無論在哪裡.而且就算在法國成天無所事事做個貴婦,以婉辛每年為我們理財的獲利,你也不用擔心沒飯吃。」

  雷家安離開陸茜文的肩膀,望向她,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從絕望的谷底又看見了一絲希望。

  陸西文朝她笑了笑。

  雷家安也笑了。「你就不能讓我多靠一會兒?」

  「幫你省錢哎,別忘了我的工作是以小時計費。」陸茜文伸長了手要鐘點費。

  雷家安笑著往她手心一拍。「記帳。」她的心境因為陸茜文短短的幾句話而豁然開朗。




  婁南軒從敦煌回到台灣,兩個月的時間全投注在創作上,吃、睡都在工作室裡。

  一種幾近瘋狂的創作方式,簡單的食物補充體力,短暫零碎的睡眠,腦中想的全是如何讓作品達到完美。

  他沒再想起雷家安,逃避似地在心底以一隻厚實的鐵箱死死地封鎖住那個身影。

  這麼多年,他已習慣了四處遊歷的生活方式,從未面臨如此難捨的分離。

  也許他薄情,牽掛就等同牽絆,心頭擺了一個人就增加了重量,就會拖慢了他行走的速度,改變他飛行的方向。

  也許他自私,這個世界還有太多他急於摸索的未知,他不想停下來,他的生活藍圖裡沒有「甜蜜的家」的畫面,親人的離去讓他不想再觸碰這不知何時會令人整個崩離的情感。

  其實,他只是懦弱……

  愛,帶給他的不是勇氣,而是脆弱。

  完成作品後,他將所有工具寄回法國,將作品寄給「貝爾國際藝術」,然後最後一次回視這處處充滿雷家安身影的木屋,毅然轉身離開。

  一年。

  婁南軒從亞洲到中東,又從中東到非洲,再從非洲飛往歐洲……

  他孑然一身,從一個城市流浪到另一個城市,就像他以往尋找創作素材的旅行方式。

  不同的是,他的心無法安頓,無論走到哪裡,都有一股拉力催促他回到台灣。他愈是抗拒這股力量,愈是走向離台灣更遠的國度,那種失落感便更濃。

  月下、滂沱大雨中、餐館落地窗映出的身影,益發感覺自身的飄零。

  此時,他站在義大利米蘭街頭,他感到茫然,不知為何會來到這個城市?他似乎是跟著一位衣著鮮麗的妙齡女子一同下了火車。

  他站在人來人往的十字路口,紅燈、綠燈已經不知變了幾回,他不知自己要何去何從。

  他感到疲累,長時間和自己內心拔河的疲累。

  忽地,他被人從背後輕撞了一下。

  「啊……」他的耳邊傳來一聲低呼。

  婁南軒轉頭見一名女子跨出入行道,彎身想撿回從紙袋落出的番茄。

  快及腰的長髮,背影纖細窈窕,身穿駝色大衣,領間圍了一條鮮紅色的披巾,不知怎的,他腦中浮現那次雷家安搭起帳篷邊哼歌邊擦拭地面,從帳篷裡倒退出來的身影,畫面清晰鮮明。

  他搖搖頭,都一年了,他從不知道自己的記性居然這麼好。

  就在這一瞬間,他眼角瞥見一輛紅色跑車急駛而來,而那女子渾然不知危險逼近,蹲著身又往前跳了一步——

  「小心——」他心猛然一縮,明知衝出去十分危險,他仍毫不考慮大步跨向前,將那名女子攔腰抱了起來,急急轉身想回到人行道。

  「叭——叭——」尖銳的喇叭響起,他雖護住了那名女子,但自己卻未完全閃過,手肘被急駛而過的跑車後視鏡給衝撞了一下。

  他不覺得疼痛,也沒聽到周圍的行人對駕駛的指責以及女子道謝的聲音,他的眼中閃過的是那天大雨,雷家安浴血的畫面……

  就在他與死神擦身而過的時候,在最危急的千分之一秒間,他後悔了,後悔在雷家安告訴他「我愛你」的時候,沒有勇氣回應,沒有對她說出那三個字。

  「先生,你要不要緊?」那名女子見婁南軒動也不動,不知有沒有撞傷哪裡。

  他終於回過神,朝她笑了笑。「沒事,謝謝你。」

  一直困在他心中的結突然就這樣打開了。他怎麼會笨到以為離開她就能回到以往的生活軌道?

  這一年來他把自己搞成了什麼模樣?他連創作的動力都沒了,一心只想遺忘那個如魔女般盤踞不走的身影。

  他為什麼不坦白承認,承認他想念她、愛她,這是一件再清楚不過的事實,他真的是笨蛋,他到底在抗拒什麼?

  一年了,他早該認清,這是逃不了、避不掉的事實。

  或許有一天他仍要嘗到死別的痛苦,但是,生離又何嘗好過?

  婁南軒突然仰頭大笑,笑自己的自我欺騙,笑自己的愚蠢至極。

  現在,他很清楚接下來的路該往哪裡走了。




  婁南軒到達巴黎,走進阿貝沙的藝廊。

  阿貝沙正與一位客人激烈地對談,語氣和緩但表情難得顯現出不耐煩。

  他的EQ極高,交際手腕也以以柔克剛著稱。

  婁南軒放下背在背後的行囊,好整以暇地斜靠在櫃檯,看阿貝沙如何打發一個糾纏不清的客人。

  「他已經一年沒送新作品過來,我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許明天,也許明年,也許下輩子!」阿貝沙以著誇張的手勢表示他的激動。

  一直到客人終於放棄地離開後,他重重地歎了口氣,咒罵一聲:「該死的!」

  婁南軒露出微笑,雖然嘴角的幅度被隱於滿臉的落腮鬍中。

  阿貝沙送走客人,一轉身,見一個流浪漢靠在他雕工精細的古董檀木辦公桌旁,火氣立刻冒了出來。

  「你!」他一箭步過去,才火藥味十足地說了一個字就整個人愣住了,慢慢地一道酸嗆從鼻腔往眉心竄去。「你、你……你……」

  「那個該死的不會剛好指的就是我吧?」婁南軒挑眉問他。

  「你……」阿貝沙一時承受不了這驚訝,仍舊「你」個不停。

  「一年不見,你的詞彙似乎變少了。」婁南軒笑道。

  「你死到哪裡去了!」阿貝沙終於找回舌頭,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撲向婁南軒,緊緊地抱住他。

  「喂,需要這麼誇張嗎?我們以前不也經常半年、一年不見的。」

  「你都不知道我這一年來過著、過著你們中國人說的水深火熱的日子,每天被問你作品、行蹤的人逼得快想關門不幹了,你倒好,一個人輕鬆快活,都不想想人家怎麼擔心你、掛念你……」阿貝沙百般委屈地哭訴。

  「不是告訴過你,不要掛記我,想出現的時候我自然會出現。」

  「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這麼狠心,沒良心……說不掛記就不掛記……」

  「好了、好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婁南軒實在抵擋不住他的眼淚攻勢。

  其實,婁南軒也從未像這一次如此疲累,他只想找個地方落腳、休息,整理一下自己,然後回台灣見雷家安。

  「我好累,想先回去好好睡一覺,給我屋子的鑰匙吧,車子的順便給我。」

  阿貝沙終於從婁南軒的胸前站直身來,眼中閃過一抹詭異的光亮。「房子鑰匙給了打掃的婆婆,你回到家會有人幫你開門的。」

  「嗯,明天晚上一起吃飯.」婁南軒接過車鑰匙就往外走。

  「如果你有時間的話……」阿貝沙在他身後小聲的嘀咕,臉上綻放出笑容。

  約一小時的車程,婁南軒回到阿貝沙為他在夏爾特購置的房子。

  敲敲粉紅色的木門,不一會兒聽見屋內遠遠傳來回應。

  「不是婆婆嗎,怎麼聲音這麼年輕?咦……這門怎麼變成粉紅色的?」

  等待的時間,他看著房子的四周,種滿了各色的花卉,生氣蓬勃,一切看來既熟悉又有些不同,他說不出所以然,只覺視線所及,色彩繽紛。

  門打開來,婁南軒兩眼發直,整個人被嚇得呆住了。

  「有事嗎?」雷家安側著臉,納悶地望著眼前一臉落腮鬍,眼睛瞪得圓滾滾的高大男子。

  她原本的鬈發已燙直,清爽地在腦後束成一個馬尾,穿著白色滾花邊圍裙,手上還拿著烹飪用的長筷子。

  婁南軒無法發出聲音,他懷疑他在半夢半醒時搭錯飛機,飛到了台灣,有種類似穿越時空的震驚與茫然。

  「快說,我還在煎魚。」她皺起眉頭,對於慢吞吞的人仍舊沒什麼耐性,雖然她已在悠閒浪漫的法國待上半年。

  婁南軒聽見她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就轉身向後。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像是要喚醒自己的一個動作,像是渴望已久臨到面對面卻生出一種怯懦,一種無法承受的激動。

  他應該去林蔭道上的露天咖啡店喝杯咖啡,待沿途奔波所造成的幻覺散去。

  「軒?」她認出了他的背影。

  他的腳步頓了一下。

  「婁、南、軒!」她大叫,一邊伸長手,費盡吃奶的力氣把還在震驚中的婁南

  軒拖進屋內。

  門,砰地一聲關上。

  婁南軒被動地站在門口,看著雷家安衝進廚房又折身回來。

  她兩手插著腰,不待他開口就劈頭大罵——

  「你這算什麼……一句話都沒交代就搞失蹤,而且一失蹤就是一年,你怕什麼?怕我賴著你不走、纏著你不放,怕我要你娶我,綁住你一輩子,讓你不得自由?我雷家安是這麼吃不開的女人嗎?!」雖然她心裡正是這麼打算,但是,她必須先解除他的心防,以免他轉身又落胞。

  「家安……」

  「我還沒說完!」

  這口氣她憋了一年,從一開始打算溫柔以對,到忘忑不安,到心浮氣躁,到擔心受怕,不知他是生是死。

  「這一年,有橫掃美國墨西哥灣沿岸的卡特裡納颶風、造成七萬多人死亡的巴基斯坦地震、印度大洪水和上石流,印尼地震死了五千多人,每天看著國際新聞,不知你人在哪裡,會不會在什麼地方孤立無援,那種半夜會嚇醒過來,再也無法入睡的心情你能體會嗎?」

  「我知道……」

  「你根本不知道,如果你受傷了、生病了,我可以想辦法趕過去,請最好的醫生救你,就算你真的命喪黃泉,得到消息後頂多哭幾個禮拜、幾個月,你不是,你是完全沒消息,讓人就這樣一顆心不上不下,想快樂也快樂不起來,想哭又不知道為什麼哭,這種日子,你過過嗎?」

  「這……」婁南軒語塞。他從未去想過,哪一種比較痛,哪一種比較煎熬,他只知道,或許他仍無法承受失去她,但,沒有她的日子,他一點都不快樂,更談不上自由,即使活著,也只是行屍走肉。

  心被禁錮,身體又怎能感受到自由?他的靈魂還被困在那個美麗的小島上。

  這次回來,他早已有了決定,只是,雷家安並沒有機會讓他開口。

  「說不出話了?」雷家安顯然還沒說過癮。

  他安靜地看她,看她劍拔弩張,看她氣得兩頰嫣紅,他安靜地聽訓,他發現,只要是她的聲音,無論說話內容是什麼,都猶如天籟。

  「我問你,你到底愛不愛我?愛就愛,不愛就不愛,要老實回答,不准再逃避,得到答案後我就會離開,不會賴著你。」

  他看著她,緩緩地扯開嘴角說:「我愛,很愛。」

  「呃……」雷家安倒沒料到他會回答得這麼乾脆,原本準備接下來的話完全派不上用場,她得換上另一個版本。

  他揚揚眉,唇邊的笑意擴大,沒想到坦誠之後,心情如此輕鬆。

  「那……那好,我愛你,你也愛我,我們不必結婚,只要同居,分隔兩地遠距離戀愛也可以,你保有你的創作空間,我也不是做賢妻良母成天在家燒飯洗衣等待老公回家的料,想念彼此時,需要對方陪伴時,我們就在一起,這只需一點點配合,只要相愛不必被婚姻束縛。哪天誰厭倦了誰,或足下再有愛,沒有責任,不需要內疚,也沒什麼包袱,兩人誠實地談談,好聚好散,只是,你不可以再搞失蹤,就算到月球去也要給我配個衛星通訊,讓我可以找到你。」

  雷家安一口氣說了好長、好長一段話。

  婁南軒輕輕地笑,沒說什麼,走進廚房。

  由台灣寄回來的磨豆機、摩卡壺都在,還多了不同產地的咖啡豆。他將咖啡豆磨成粉,慢慢地、細心地煮了一杯咖啡。

  雷家安仍站在門前。

  雖然她看來理直氣壯,完美無缺地說完她早在一年前就想告訴他的話,但是,她畢竟是個女人,這種厚顏無恥,倒追到幾乎強迫的口吻仍令她羞赧。

  這次不只倒追,還是從台灣追到法國來,擅自住進了他的房子,氣焰高張地要他愛她,這……這簡直就是女暴君。她後知後覺地臉紅了起來。

  婁南軒端著兩杯咖啡走回來,將一杯遞給她。「說了這麼多話,口應該渴了吧!」

  她接過杯子,假裝迷戀咖啡香氣,實際上是無措地等待他的回應。

  「我喜歡你的提議。」他微笑道:「慶祝我們新生活的開始。」他將杯緣輕輕觸碰她的。

  原來,繞了地球半周,他終於還是回到了她的身邊。這麼多年來,他再次感受到「根」的感覺,有她在的地方,就是家了。

  她低下頭,微笑被隱藏在杯後,輕輕啜了一口。

  擺在胸口長達一年的巨石落了地,她整個人輕鬆得幾乎要飛了起來,其他的細節就無需再多談。

  她懂他,他的回應雖然簡單,但,這就是承諾。

  「阿貝沙安排你住這裡的?」他突然想到。

  其實,她不必回答他也知道答案。這間屋子就只有阿貝沙知道,也只有他有鑰匙。他只是好奇,阿貝沙為何會如此安排,過去上門找他的女人也不少,阿貝沙從未鬆口。而且,他還記得,一年前他要阿貝沙將作品寄給雷家安時,阿貝沙居然絲毫沒有反對,現在想起來才覺得怪異。

  「不是他安排我住這裡,是我逼他把鑰匙交出來,每日三餐,逼問他有沒有你的消息。」她笑著說。

  「呵……原來,你就是讓他活在水深火熱中的元兇,不過,阿貝沙雖然看起來不很強勢,他的固執卻是出了名的,我還是很納悶。」

  「我跟他認識十年了。」她說。

  「噢?比我跟他認識還久?」這個訊息令他感到意外。

  「我們在Tours的藝術學院認識的,感情好得像親姊妹,每次他出去招蜂引蝶惹出麻煩,都是我在幫他善後,那個人喔……」她邊說還邊搖頭.

  「招蜂引蝶……你說的是阿貝沙?」他感到疑惑,他認識的阿貝沙是個癡心又專情的男人。

  「沒錯,不要被他現在的癡情模樣給騙了,他以前根本是見一個愛一個。」

  「噗……」用這樣的字眼形容阿貝沙,令婁南軒忍不住笑了出來。「為什麼你們後來都沒聯絡?至少我跟他認識之後,沒見過你也沒聽他提起過你。」

  雷家安笑得很賊。

  「發生了什麼事?說嘛!」他愈來愈好奇。

  「那是因為他怕我,他心虛。他搶了我的男朋友,就是他現在的男友貝裡尼。」

  「什麼?」他的下巴差點落下。「貝裡尼曾是你的男朋友?」

  「其實不是,貝裡尼愛死阿貝沙了,接近我只是為了引起阿貝沙的注意,只不過阿貝沙一直以為他搶了我的男朋友,我當然不甘心被人利用,所以就威脅貝裡尼不准告訴他真相。」

  「所以阿貝沙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裡?」

  「其實那個時候我已經準備回台灣,貝裡尼真的是個超體貼的情人,我希望阿貝沙安定下來,為了他好,只好要點小陰謀,我警告阿貝沙,既然他搶了我的男朋友就不准再去招惹別的男人,他那時還很認真地發誓絕不再花心。」

  「你啊,總是鬼點子特別多。」他摟摟她的肩膀。

  「你看他們現在不是很幸福嗎?」她仰起頭問。

  「是啊,他們是我見過最幸福、最忠貞的伴侶,算你深謀遠慮。」

  「喂……」她戳戳他的胸膛。

  「怎麼?」

  「你從回來到現在一直聊阿貝沙,都……都還沒有吻我呢!」她嘟起嘴抱怨地說。

  「你覺得一個吻就能滿足我嗎?」他橫抱起她,邊走邊問:「房間的位置應該沒變吧?」

  「位置沒變,不過床變大了。」她縮在他的懷裡,甜甜地說。

  「這樣好。」他喜歡她為房子做的一切改變。這裡不再是一個暫時棲身之處,而是一個「家」了。

  「喂……」她又戳他。

  「嗯……」

  「只能一回合喔,我肚子有點餓了。」

  「這個……很難控制。」他笑著親吻她。

  「不然,你要做飯給我吃,算是補償。」

  「有什麼問題,以後,都讓我來侍候你也行。」

  「那我豈不是真的成為女王。」

  「你永遠都是我心目中至高無上、無人可取代的女王。」

  婁南軒將雷家安輕放在床墊上,拉起她柔嫩的小手,在手背上輕輕一吻。

  「那好,女王我命令你先去刮鬍子、洗澡,在洗完香香之前不可以輕舉妄動。」

  他這時才想起自己一身狼狽,乖乖地走進浴室。

  只是,他乖乖地刮著鬍子,雷家安卻在他背後大跳艷舞,鏡子裡映出她姣美的身段,害他刮出好幾道傷口。

  「不可以輕舉妄動喔!」沒良心的她對著他的「好兄弟」頻頻警告。

  他就知道——這個魔女,怎麼可能這麼輕易饒過他?!

  不過,他甘受懲罰。

  誰讓他疏於防備,在見到她闖入山林的那一刻,就墜入了她設下的愛情陷阱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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