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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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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九把刀]愛九把刀系列-媽,親一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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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01:27:58 |只看該作者
2004.12.24

  從昨晚到清晨,媽發了兩次燒,吃了兩顆普拿疼,讓媽很無奈。

  我也睡不著,斷斷續續一邊寫獵命師一邊跟媽聊爸,直到三點才在媽的勸說下嘗試睡覺。


  每天都發燒的日子,讓媽畏懼並無法如醫生預期的,在五天後出院。昨晚抽了兩管血,今早也驗了痰,預計下午就能夠知道媽的恢復狀況。


  昨晚幫媽擦澡退燒後,我坐在病床旁媽身旁,跟媽一起練習踢腳,然後聊起我小時候偷東西的事。


  媽說她根本不記得了,神色迷惘。於是我慢條斯理從記憶電影院的資料卷宗裡,一一搬出來放在媽的面前。


  國小五、六年級,我交了一群大人眼中的壞朋友,但也不過是打打架、偷東西、翹午休去校外打電動、下課聚賭之類的、每個男孩子在長大的過程裡都會期待發生的事。那些「壞朋友」讓我在回憶起童年時多了許多輕狂的色彩。


  那時做很多「壞事」的原因並不是因為「做壞事很有趣」,而是真的窮極無聊,無聊到只要有一個夥伴想到要這麼幹,其他人也就會跟著幹,偷東西就是這麼回事。無聊到發慌時,大家就會去7-11偷紙牌,去書局幹墨水筆,去雜貨店摸巧克力棒。


  偶而,我們會幹大票的,例如去玩具店摸瓦斯槍、模型。


  那天中午,我們六個狐群狗黨在學校附近的玩具店裡,想看看有什麼東西好偷的。但啊,觀察個屁,有什麼拿什麼啊!我手拿一個袋子,有心要打破所有人偷竊的時間記錄,一走進店裡看見一個聖鬥士模型就放進袋子(我還不知道拿走的是哪個聖鬥士!),快速閃人。


  將模型拿回教室後,因為過度炫耀的關係,很快就被打小報告的陷害,一狀告進訓導處。


  事情敗露,訓導處一通電話打回家裡,讓我被爸打得奇慘,媽也一直哭,對我很失望。家裡連續好幾天的低氣壓,彷彿這個世界正式宣佈我成為誤入歧途的黑社會似的。


  爸每次生氣,就是一個勁不說話,關起溝通的橋樑,直到誰去跟他鄭重道歉。

  而媽,雖對我失望,但更不放心,超擔憂我會走上歧途的,將來想要見我一面,不是得翻報紙,就是要去監獄掛號。


  雖然現在想起來,那些哈棒風格的荒唐,不過是成為一個唬爛派小說家所作的準備。


  回到媽。

  媽怕我又不好好午休出學校亂搞,於是每天「中午」不厭其煩地牽腳踏車到校門口,將我拎回家吃午飯。


  在那個年紀,每天中午被媽這樣一路盯回家,實在蠻丟臉的。那一群打打殺殺的同儕也就算了,在喜歡的女孩小咪面前,真的大失男子漢風範。


  至少有好幾個月,我都在媽的「陪伴」下被押送回家,然後在很靜默的氣氛下吃掉午餐,別人在午間靜息,我在家中懺悔為什麼要在爛同學面前炫耀我的神偷學絕技(不是懺悔偷東西),導致我現在被關在家裡,而不是在外面跟別人打架。


  午休完了,媽便叫更靜默的爸騎機車送我回學校。


  那段慘澹歲月裡,爸常用種種比喻告訴我人類為什麼不能誤入歧途,例如「小時候偷牽雞,長大就偷牽牛。」我當時就在想,如果翻譯成「小時候偷聖鬥士,長大偷法櫃、偷聖杯、偷亞特藍提斯寶藏」,也是觸類旁通的小故事大道理。

  一想到再過十幾年,我就會成為比擬印第安那瓊斯的大盜,我就好爽。


  又例如亞哥花園看見工人在修剪小樹,爸就會說:「你看那棵樹,如果小時候不這樣修剪,長大後就會亂七八糟。」那時我腦袋裡想的是,老子所說的「有用跟無用論」,大意是,有用的樹下場很慘,就算被砍下來做成最好的神桌,也不再是棵活蹦蹦的樹。


  也就是說,樹還是亂七八糟地長,歪七扭八盤根錯節,木匠看不上眼,才有以一棵樹的從容姿態繼續與天地同壽,比起供奉在廟堂裡呆呆的神桌,爛樹只會更快樂啊。


  所以說人啊,還是破爛一點的好,免得一不小心太過出類拔萃,最後竟然功成名就人人景仰,成為一個有用的人......那豈不就完蛋了?!


  所以我一直到國中一年級後,第三隻手的壞毛病才真正改掉。至於無法走上世界級鬼膽神偷的理由,就是另一個浪漫的故事了。


  兩人的腳持續踢著。


  「媽,下個禮拜妳回家,puma看到妳一定很高興,他一定會想,啊!那個每天餵我吃肉的那個人終於回來啦!」我說。

  媽閉上眼睛,笑笑。



  今天王醫師為了破解媽每天發燒之謎,想說抽抽靜脈人工導管裡的血,檢驗有沒有受到感染。


  一般是不會這麼做的,因為當初埋人工導管的理由,便是為了癌症治療所要進行的各種藥劑輸入、營養輸入、血液成份輸入很多,而這麼多輸入很容易讓我們原本的靜脈負擔不起,怕會潰爛,於是將耐操的人工導管埋在手臂裡、鎖骨裡等等。


  人工導管很珍貴,要陪伴病人半年,時不時還得用抗凝劑沖洗一下,免得阻塞,此外,一旦人工導管遭到感染會頗麻煩,所以抽血幾乎都不從人工導管進行,來個「只進不出」,加以保護。


  但要調查是否是人工導管出了問題,當然還是得從人工導管抽血。


  只是,護士換了三個夢幻隊形,連續試了三次,都無法抽出一滴血。要用生理食鹽水沖洗管道,居然也推不進去。護士只好去叫醫生過來看看是怎麼一回事,我則在角落打電話給哥,叫他趕快過來加持媽的信心。


  三個小時後,護士終於用蠻力推送針筒,將人工導管的藍色小管漲破,食鹽水飛濺,該護士只好宣佈人工導管必須重建!


  我不是不能接受,即使無奈,畢竟犯錯沒有人願意。但護士接下來坐在病床旁,一臉苦思:「這條導管是什麼時候有了破洞呢?怎麼之前都沒有發現?」的推諉表情,我就很想在她耳邊大吼:「喂!那是妳硬推造成的耶!這導管在妳拔掉點滴前都還是好好的!」


  嘗過七樓專司癌症照顧的護士們的細心體貼,九樓「解決」肺結核病人的護士都是神色匆匆,動作間常很粗魯,作戰似的態度,讓我們覺得肺結核真是一種不要隨便得的病。而不同樓層的工作也不一樣,昨天九樓的護士還是在媽的教導下,才知道怎麼處理人工導管的清潔。


  病人跟家屬真的很弱勢,沒有比病人更需要醫院「商品」的消費者,而且不得不接受,消費的過程中過有嫌棄,倒楣的還是自己。在護士「苦思」導管為何破裂的同時,媽還是好言安慰護士、甚至道謝,我也加入,直說不好意思。護士悻悻離去後,媽才難過地快掉下眼淚,直說自己很倒楣,什麼事都讓她遇上了。


  哥趕來,第一件事就是跑去七樓,想找很關心媽的護士們抽調幫忙,若破掉的人工導管要拔除,可不能再叫根本沒做過這件事的護士來幹。哥說,王金玉護士在媽的心中,就等同於天使的地位。


  縮在床上的媽表面上努力平靜,實則怕得要命,沮喪得厲害。

  祈禱。



  晚上了,彰基果然是神。

  不必重新換管,醫生咻咻咻將媽的人工導管給「修」好,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今天是聖誕夜,也是外婆過世的第十四天,習俗的二七。

  老三代替媽,從台北到桃園參加法會。


  「幸好老三有去桃園......」媽坐在床上哭道。

  「媽,我就說,妳生三個小孩一定有道理的,每個人都可以幫妳做一些事。」我說。


  媽繼續哭。

  我沒有阻止。我是唯一一個不會阻止任何人掉眼淚的人。

  我只是趴在旁邊,靜靜地聽媽說故事。


  媽從很遠的地方說起,當她還是個小小女孩的時候。

  阿公的爸爸,阿祖,是個很愛操幹你娘塞你娘的漢子。


  「阿祖,你不罵髒話,我才要跟你去賣鴨子。」媽很認真。


  於是,國小二年級,小咚咚的媽坐在阿祖的腳踏車後,一起去菜市場賣鴨子,戴著小小的斗笠,偎在一直抽煙的阿祖旁,祈禱鴨子通通賣掉、換一些日常用品回家。


  「阿秀,坐過來一點!」阿祖吆喝,手裡拿著飯碗,要媽坐在他旁邊。


  阿祖好疼媽,當男人吃完飯女人才能上飯桌的年代,阿祖便讓媽享有連外婆都不及的禮遇,跟一群男丁共餐。而阿祖吃進嘴裡的五花肉,一定會吐出瘦肉放進媽的碗裡。


  「實在是好髒喔。」媽苦笑。


  然後是出家的萬姨,重義氣的外公,最後是吃了柿子過世的媽的外婆。


  媽的故事,在擁有我們之前的故事。

  然後遇見了爸,遇見了愛情,於是有了屬於一個家的故事。


  哥說的好。

  哥在媽的肚子裡多待了一星期,是捨不得離開媽。

  我在媽的肚子裡少待了一星期,是想快點看見媽。

  弟從媽的肚子裡一日不差蹦出,是跟媽約定好了。

  三個兄弟,在媽的肚子裡,就用各自的方式深愛著媽。


  哭累了,媽的體溫三十九度,我走到護理站,討了顆普拿疼。

  媽不斷咳嗽,吃下退燒藥,神色痛苦地縮在床上,努力讓自己排汗。


  「再讓我們愛妳二十年呢,媽。」我說:「讓妳看看,我們精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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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01:28:11 |只看該作者
2004.12.25

  四點半了,媽持續在燒,38.9度的高溫讓我非常徬徨。

  媽在昏睡,手心灼燙,我去叫護士,卻因為退燒藥吃的密集,而拿不到第二顆普拿疼。


  我所能做的,僅僅是不停量體溫,一次又一次被居高不下的水銀指標給嚇傻,然後叫媽起床喝幾口熱水、上廁所排熱,最後乾脆擦起毛巾澡來。


  一點都不平安的平安夜。


  擦完澡,我坐在伴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寫著獵命師,一瞥眼,看見媽將衛生紙掐在眼睛上,又在偷偷拭淚。


  「媽,妳在生自己的氣對不對?」

  「嗯。」

  「我也覺得很難過。在旁邊都很替妳緊張了,妳自己一定更緊張。」

  「嗯。一直燒不停,很心煩。怎麼會這樣呢?」


  媽很委屈的聲音,輕輕,細細的。

  我終於崩潰,在旁邊抽抽咽咽起來。


  「田,你不要哭了,你這樣哭媽會跟著大哭......」媽焦急。

  「以前我生病妳都把我顧得好好的,現在妳生病我只能看妳一直燒,我只會量量體溫跟叫妳喝水,真的很沒用......」我號啕大哭起來,想起了童年往事。


  這是自媽生病,我頭一回在媽身邊哭。

  情緒一旦潰堤,就很難收止。

  媽生病這一個多月來,我的腦中累積了太多的無力感,不斷緊縮壓抑的徬徨終於炸開。


  「田,真的不要哭了。」

  「我一定會被大哥罵......」

  「不要這樣想,我發燒又不是你的錯。你也不想媽發燒啊!」

  「不是,我是說,大哥知道我在妳旁邊哭,一定會罵死我。」


  於是我們兩個愛哭鬼約定不哭了。

  媽努力喝水、跑廁所,而我則終於用39.4度的熱燙「資格」請到第二顆普拿疼,媽吃了,不久便開始發汗,我則勉強靠雞精與大量的白開水提振精神,間斷幫媽量體溫,最後再幫媽準備了第二次的毛巾澡。


  媽終於降溫,在凌晨六點。


  「肚子餓了吧?呵呵。」

  「我吃白饅頭就好。」

  半小時後,媽在電視前啃著熱呼呼的白饅頭,我終於全身放鬆,睡著了。



  媽害怕的事還是發生。


  「我決定將妳的管子拔掉。」當我還在昏迷時,醫生站在床前宣佈。


  昨晚再度連夜的發燒,讓兩名醫生做了這樣的決定。

  在我睡眼惺忪、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前,一名年輕醫生就用很纖細的技巧將藍色的人工導管慢慢抽出,剪下最後一段,放在塑膠袋裡做細菌培養。

  媽每天都會發燒的原因,希望真出在人工導管的感染上頭,要不,真不知道如何調查起。細菌培養要三天的時間,希望能按照媽的期待,在下週二前出院。


  中午幫媽買了午餐後,躺在床上,我開始思考愛情與親情。或者,用更精確的說法:「與自己分享愛情的那個人,是否也能一起分享親情」。


  很愛一個人,是不是就會很自然的,連同愛上他養的貓、種的花、喝的咖啡、看的漫畫......以及其他其他。如果是,這樣不斷堆疊而上的愛情,他的定義會不會不再是愛情?


  但不管還是不是,那都是我所嚮往的。

  想著想著,身子在酸苦的空調溫度裡,又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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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01:28:22 |只看該作者
2004.12.31



  雖然媽一咳嗽起來會嗆到眼淚都流出來,但前天晚上媽只有一點點發燒,不久後就盜汗降了下來,沒有吃退燒藥。


  昨天醫生評估了一下,決定讓媽明天出院,但還是要在家自我隔離,兩個禮拜後再回醫院,抽血跟驗痰。既然醫生都這麼說了,我們當然沒有意見。媽等這天很久了。


  「太好了,媽終於可以回家了。」小球雀躍不已。

  「是啊,太好了呢!」我笑嘻嘻,搖搖小球的馬尾。


  媽很高興,像個小孩子般開始收拾東西,隔天要去遠足似的。

  我在一旁根本幫不上忙,只能看著媽施展魔法。


  媽收拾東西有一套整齊的理論,如果是我來裝,一定會大袋小袋零零落落,而媽卻能分門別類,用最少的袋子將東西打包好。


  昨天中午藥局休息,爸開車來將大部分的行李載走;而哥正在新家監工,冷氣、五組傢具的工人同一天到齊,忙得不可開交,但顯然已趕不及讓媽在出院後住乾淨的新家調養。


  很遺憾,我們預估至少還需要兩個禮拜的時間,才能將新家弄成一個樣子。那時媽恐怕又住進醫院,進行第二次的化療。


  昨天深夜爸載我去桃園跟弟弟會合,參加今天外婆的告別式。那天據說是今年冬天最冷的一天,又整天下雨,沒有穿外套的我一直用內力禦寒,結果還是被凍得一塌糊塗。


  少了媽的外婆告別式,那寒冷的雨似乎說了些什麼。

  今天晚上,媽終於回到熟悉的家裡,在2004年的最後一天。

  如果這是一篇小說,我會寫上:「希望所有的不幸與憂傷,從此都停留在2004年」。


  可惜不是,這是現實人生。

  我只知道在新的一年裡,每一天要好好珍惜,然後努力。


  但有些東西想珍惜也沒機會了。我終究沒等到毛毛狗的讀秒電話,她的新年跨越,已經不屬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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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01:28:33 |只看該作者
2005/02/23


  現在是2005年2月23日,距離上次最後的病榻陪伴記錄,已經過了五十四天。


  隔了五十四天沒有記錄,媽現在已經躺在我的身旁,進行著第三次的化療。

  中間當然發生了很多事,我試著將幾件印象深刻的部份傾倒出來。


  媽很介意,第一次化療住院期就在醫院待了四十天,太多了,住到無法擺脫一種遙遙無期的恐慌感,每天發燒又發燒,發現結核菌、人工導管爆破移除,諸多困厄都阻擋著媽走出彰基的大門,然後外婆又在此刻病逝,使得只能困鎖載病床上的媽更加無力。


  回家後,媽開始記恨在醫院多待的兩個禮拜,寫給小舅舅跟大舅媽的信裡都不斷提及此事,而大舅舅與五姨到彰化探望媽時,媽也很堅定地表示,醫院應該在她第二次化療住院時「還她一個公道」。


  我必須承認,媽出院後我就一股腦鬆懈下來,像一條傻呼呼的大便,每天夥同puma睡到中午才起床,早餐就由其他家人幫媽打點,我只負責中午之後的餐點採買,跟陪在媽身邊寫小說這樣的事(那時我們一起看完了大長今重播、天國的階梯重播,是八大戲劇台的忠實擁護者)。


  說起來也不只是我,媽一病,家裡有許多「盲點」頓時一一浮現,這些盲點照應著平時我們有多麼放任自己忽視這個家。


  媽平時都在樓上休憩。因為如果在一樓店面,許多熟客、鄰居、藥廠業務必定會纏著媽慰問之類的,雖是好意,但媽鐵定不能好好休息,還得花上許多口舌說明自己的病情甚至反過來安慰對方世事無常之類的;再說也不符合自我隔離。


  有一天晚上,藥局打烊,媽到一樓整理帳冊與印鑑,走過飲水機旁時,赫然發現塑膠殼上都是灰塵;媽默默拿起抹布擦了起來,看得我們大驚失色,慌亂地叫媽在旁休息,就這樣,懷抱著內疚與不安的情緒下,每個人都拿起了抹布開始清理一樓的櫥櫃與玻璃,就連從沒拿過抹布的爸也開始想辦法找東西擦。媽這才喃喃念了起來,說怎麼可能都沒有人注意到已經髒成那副德行的飲水機......


  又有一天晚上店打烊,我們在樓下突然聞到一陣和著醬油的熟悉蛋香,上樓察看,果然是媽偷偷摸摸潛進廚房,炒著我最愛的媽媽牌醬油炒蛋,鍋子上還煮著快要滾開的番茄湯。大家都笑了,開始幫忙端碗拿筷。媽小小的身影穿梭在廚房與飯廳,永遠都是這個家味道的起點。





  媽說了一個關於過年的可愛故事。


  當媽還是個小鬼時,阿公帶著小鬼媽到處串門子拜年,那時鄉下大家都很窮,物資貧乏,但人情卻是出奇的濃厚。阿公手裡僅僅拿著六顆橘子,每到一戶人家就將其中兩個橘子恭恭敬敬奉上,在客廳寒暄聊天完起身要走時,對方便從室內再拿出另外兩個橘子回送,讓阿公繼續帶著往其他人家拜年。


  就這樣,拿著總數不變卻是一再更換的六顆橘子,媽跟著阿公從村頭拜年到村尾。大家都很有默契,一種我稱之為溫馨的共識。


  但媽回家靜養後,並非每個部份都如此美好。當時家裡處於一種很詭異的氣氛,也有一些隱性的衝突一直埋在生活裡。


  爸變得很敏感,很容易陷入沮喪,或者跟家裡每個人因小事生氣。爸也開始懷疑自己的成就並不被大家認同,例如擔任許多工會的理事長與扶輪社社長等,而變得有些爽然若失;但爸在媽病後,將退出扶輪社當作一項很重大的犧牲,我實在無法苟同,因為連爸自己都不認同自己所待的扶輪社是個好社團。記得那次是在往桃園外婆告別式的車上,爸又重提此事,我忍不住跟爸說,哥認為如果媽的病治不好,就算他順利取得博士學位也沒有意義,所以哥現在向學校的指導教授請假專心照顧媽,這才叫做犧牲......所謂的犧牲,就是拿很珍貴、很看重的東西當作籌碼才能作數。


  其實我們兄弟並非不認同爸追求的事業與頭銜,但就跟哥勸解爸的說法一樣,爸的確在追求成就的過程中缺少了體貼。很多的體貼。

  從現在開始學習溫柔,還不遲。


  另外,奶奶變得很不知所措,她很想幫上忙,也很努力將自己鑲嵌在幫助媽媽的結構裡,卻一直在飲食的處理上與大家意見不合。

  說不合也不盡然,奶奶是一個很願意退讓的人,只是......她也有暗暗堅持的一套勤儉原則,希望別人都別去打擾她這個部份。

  舉例來說,奶奶一開始並不吃我們從外面買回來的自助餐,或是只吃上一次自助餐吃剩的菜,只因為奶奶認定我們買回來的東西只屬於媽媽的,而不是全家人的,如果我們為了速食的高熱量,買了一桶炸雞薯條回來,奶奶便會催促媽快點吃,並強調那是我們特定為媽量身訂做的,但自己卻不肯碰。


  我的個性屬於什麼都無所謂,我很尊重每個人的自由意志,如果家裡有人迷上吃鞭炮或吃碎玻璃,我也只會負責拍照留念。但哥就是那種「哥哥會有的個性」,他處心積慮跟奶奶解釋並堅持,買回來的東西就是大家一起吃,有好東西就是大家一起補,家裡不需要有人負責剩菜。有一天晚上奶奶一個人煮著已經發臭的魚肉要吃,哥見了大火,於是拿了一個大碗公將所有剩菜吃掉,才讓奶奶嚇到退步。


  奶奶當然也有可愛之處,雖然奶奶二十年來並無下廚的經驗,但在媽的指點下弄出一鍋雞湯後,媽只說了一次好喝,接下來的一整個禮拜就是雞湯周。

  然後媽又讚了一次地瓜湯好喝,於是我們又經歷了一整個禮拜的地瓜湯震撼。


  幸好這樣的氣氛已經改善很多,而在這樣的氣氛之外,許多親戚或久未見面的同學甚至一些我意想不到的人,如柴姐,都跟我說他們都有在網路上看「媽,親一下」連載,問我為什麼沒有繼續寫下去......


  啊!因為要趕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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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01:28:45 |只看該作者
2005/02/24


  那麼就從2005年1月14日,媽入院作第二次的化學治療開始說起吧。


  第二次的實際化療只做了五天,也就是五包AraC,在醫院沒有人願意作port-A(一種位於肩膀間的人工血管,可用半年以上)手術的情況下,主治醫生乾脆也不作埋在手臂底、更簡單的人工導管了。


  媽只好兩隻手輪流注射點滴,每三天就要挨新的一針,如果遇上一邊注射藥劑一邊輸血的情況,就得兩隻手同時挨針。媽自己是鬆了口氣,畢竟「手術」兩個字聽起來就很恐怖,但我跟哥可是很煩惱,因為連續換手挨針,容易造成靜脈硬化或等等因血管脆弱而迸發的種種問題。


  而因為媽有肺結核,怕傳染給其他的病人,我們僅能選擇費用昂貴的單人房,扣掉健保補助的部份,一天要價兩千五百塊。嘖嘖。


  單人房當然比較舒服自在,我將筆記型電腦放在小茶几上,開始瘋狂在病房裡趕稿,殺手系列、獵命師傳奇前三集、短篇集、少林寺第八銅人修稿,就是在這樣的氛圍底下一一與我鏖戰。


  網友姆奈說得好,單人房的品質可不是雙人房的兩倍。講話不必用氣音,東西可以隨處擺,每個兄弟都可以有自己的位子,最重要的,電視可以自由切轉。

  於是媽定期收看八大戲劇台的「巴黎戀人」、繼續收看「天國的階梯」與「冷暖人間」。而我則愛上動物星球頻道。



  動物星球頻道有次一個印度老虎的特輯,令我印象深刻。


  影片記錄者鎖定一隻剛剛生下兩隻小老虎的雌虎(公虎跑哪了就不知道了)追蹤;這隻雌虎驍勇善戰,是罕見的能手,她獨自帶著兩隻顢頇笨拙的小老虎,教導他們狩獵,示範如何屏氣凝神一步步接近獵物,如何調整等待與暴衝的節奏,如何在河邊與巨大的鱷魚爭食羚羊或斑馬等等。我看著兩隻年幼的老虎動作一模一樣地朝一群正在吃草的羚羊匍匐前進,卻屢次露了餡導致羚羊群提前警覺離開,感到非常好笑。


  但好景不常。等到小老虎兩歲的時候,這三隻相依為命的老虎的地盤,出現了不速之客......一隻非常強壯的公虎。


  原本我以為老虎長到兩歲就已經非常成熟,但看著電視畫面,那隻闖入的公虎身軀還要大上個兩倍,也比雌虎魁梧。記錄者解釋,老虎要等到四歲才足以獨當一面,屆時才會離開母親,到另一個地方開拓屬於自己的王國(公虎的地盤通常是雌虎的三到四倍大!)。在此之前,完全不是成年老虎的對手。


  在記錄者憂心忡忡的口白中,我也開始不安起來。

  闖入的公老虎帶給這三隻老虎極大的威脅,記錄者回想起多年前他看過很殘酷的一幕......雄老虎無情地殺死並不是他生的一堆小老虎,黑白的老舊照片中,七八隻小老虎的屍體堆成一排,看了令人鼻酸。


  此時,有義務保護兩隻小老虎的雌虎也面臨這樣的戮子壓力,因為這頭公虎三不五時就來騷擾她,一臉想要交配;公虎很明白,他必須殺死兩隻小虎才能解除雌虎「作為母親的責任」,他正在觀察這樣的縫隙。

  雌虎毫不含糊,奮力擊退了公虎一次,還弄傷了公虎的爪子,但公虎還是盤徊在附近,真的是虎視眈眈。


  雌虎很清楚,她是無法繼續保護孩子們長大了,只是雌虎並未將所有的狩獵技巧傳授給兩個孩子,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使幼虎離開到外地,除了被更兇猛的動物反獵殺外,更可能生生餓死。雌虎在公虎迴盪不去的低吼聲中,陷入了幾天的長考。


  最後,記錄者拍到了他難以想像的畫面。


  在一條山道上,雌虎躺臥在地,向兩隻幼虎示意,於是兩隻幼虎偎了過去,撒嬌似地吸吮著雌虎早已泌不出奶汁的乳房,早已斷奶的兩虎無限眷戀似擠成了一團。三隻虎磨蹭了好一陣子,終於,兩隻幼虎起身抖擻,在雌虎的低吼聲中昂首闊步離去。就這樣離開了不惜一切保護他們的母親。


  「......這代表了再見嗎?」記錄者喃喃自語。


  我看著這不可思議的鏡頭發愣,這簡直就是狄斯奈卡通的橋段啊。

  記錄者鍥而不舍地追蹤後續。五個月後,原地盤上的雌虎再度懷孕,當初威脅恐嚇她的公虎現在反成了她跟新孩子的庇護者。但離開的兩隻幼虎遲遲沒有下落,很有可能,是在大自然的無情淘汰下飢餓而死。


  直到有一天,坐在吉普車上巡邏的的記錄者在一片大林子裡看見其中一隻當初的幼虎。兩歲半的幼虎雖然削瘦,但終究繼承了母親的自信,對著一隻兇猛的懶熊大吼,宣示自己的地盤,一陣僵持後終於嚇退了懶熊。


  「我們可以確定,雌虎至少成功地讓一隻幼虎活了下來。」記錄者說。


  這不是什麼小故事大道理,我也不清楚從這段動物紀錄片中得到什麼啟發,但半夜的電視螢光幕前的我,感動得不能自己。


  照顧媽的過程中,出現許多「盡力並不一定最好」的情況。

  我們怕媽在過度的沈默中容易「想太多」,於是常常講一些生活中好笑的事給媽聽,然而也會出現反效果。


  媽對我們的「表演」開始不耐,覺得我們常常忙著逗她笑,卻疏忽了她人在不舒服,並沒有那個心情回應;所以她鄭重警告我們不要再總是搞笑了,也叫我不要再比一些奇怪的搞笑姿勢,她看了就很難過。我實在是有些沮喪,不過設身處地,搞笑會出現這樣的副作用也是很合乎邏輯的。


  第二次的化療出奇的順利。

  媽的嘴很靈驗,她向老天爺討的公道真著落下來。短短發燒了三天左右,媽的狀況就穩定下來,之後的血球報告都不錯,於是只住了十八天,醫生便宣佈媽可以出院了,比起上次漫漫無期的四十天,總算天理昭彰。


  醫生這一宣佈,我們都鬆了一口氣,畢竟當時距離除夕過年剩不到一個禮拜,我們多希望媽可以在家裡過舊曆年。


  在這段堪稱順暢的治療期間,媽跟我們都很感謝第一次住院認識的護士王金玉。金玉姐在照料媽的時候很細心,也會跟媽閒話家常,給媽很能信任的托付感。此次住院,媽因為恐懼跟上次住院一樣波波折折,心中一直很不安,哥跟我商議了一下,便厚著臉皮跑去護理站,請金玉姐到病房找媽「加持」一下。


  金玉姐在得知自己在媽心中的地位時也蠻感動,不管當天有沒有排到媽的班,每次下班前都會到病房來探望媽,跟媽說些話再走。金玉姐說,能讓一個病人記住她並產生莫大信任,是她當護士以來最大的驕傲。

  唉,其實我們才開心,可以遇上一個這麼好的護士紓解媽偶而即來的困頓感。


  在醫院裡,我們遇到形形色色的護士。有些護士像戰士,每個動作都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完成,弄得我們有時也緊張起來;有的護士非常厭煩跟病人對話,有的護士卻會主動逗病人說些什麼;有的護士嗓門很大,每次進房都精神奕奕,我們也因此沾染了不少活力。


  依照我的觀察,通常是已經有了小孩的護士比較能善體人意,但不管是哪一型的白衣天使,將工作視為「職業」或是「職志」,在照料病人的動作中都會將其中分別流露出來。


  我們無法要求更多,但總是祈禱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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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2/25



  現在媽已經在家裡過完了年,到彰基回診,開始了第三次的化學治療。


  由於媽有肺結核感染,所以我們還是得住在單人房,保護別人也優待自己。

  在醫院病床爆滿的情況下,媽回到家裡多休息了一個禮拜,我也得以按照原先的計畫,上台北參加新書獵命師傳奇在國際書展的簽名會,順便到北醫拿乙種診斷書(我有椎間盤突出,不過最屌的還是我有先天性脊髓腔閉鎖不全,核磁共振的照片很帥,考慮放在某本書的作者介紹),祈禱複檢的醫生能夠明察秋毫,讓我通過替代役體位當幾天的兵,好繼續待在彰化照顧媽,不然實在很難想像半年之後,哥去服國防役,弟跑去老師實習,會由誰持續這樣的陪伴。


  「對不起,原來你還在我的肚子裡就是那個樣子了。」當初媽聽到我的脊髓腔尾巴沒有像正常人一樣收斂起來,而是花開大放、在末端結了幾個神經囊腫後,這麼可愛地跟我道歉。


  「啊?那個是我放靈感的地方啦。」我一臉恍然大悟:「搞了半天原來是放那裡,難怪我小說怎麼寫都寫不完。」



  今天是第三次化療的第五天,媽的胃口已開始變差,腸胃也不是很舒服,但還是把握機會努力吃東西。一個小時前趁著胃好些,媽趕緊嗑了一個巴掌大的熱呼呼烤地瓜。


  媽正在我旁邊,戴著老花眼鏡,翻著很好看的壹週刊。媽看雜誌跟看書一樣,習慣從第一頁好整以暇翻起,遇到不認識的明星的八卦新聞,還是想辦法了解看看。「我怕我漏看了什麼。」媽這麼解釋。


  重新回到了彰基,很快又回到前一陣子的陪伴節奏,周遭的小吃店在賣什麼都被我摸得一清二楚,每個店員的臉孔都太熟悉。現在媽的白血球還沒開始降低,再過幾天,就會出現拿著溫度計不定時記錄體溫變化的狀況。希望媽這次也能夠像第二次化療那般順利。



  為了把握每個機會傳道,彰基的電梯裡總是貼著很久才更新一次的小故事大道理;每部電梯裡的小故事都不大一樣,絕大部份都非常無聊。但有些小故事寫得挺有趣,如果一次不能看完,好奇心重的我下次搭電梯就會想辦法搭同一部,有一次我為了看完一個奇怪小故事的荒謬結論,硬是在半夜等某部電梯配合我下樓。


  既然這是一個跟母愛有關的疾病陪伴記錄,就來寫個我印象很深的相關小故事。


  據說國外有個動物研究中心做了以下的「有趣」實驗。研究人員用山雉的蛋,偷偷換掉母雞下的蛋,沒想到母雞起先只是一愣,卻毫不介懷繼續孵陌生的山雉蛋。小山雉出生後,令研究人員驚異不已的是,母雞開始掘土尋覓小蟲,然後啣給天生就不吃人工飼料的小山雉。


  研究人員再接再厲,第二次換掉母雞正在孵的雞蛋,替之以鴨子蛋,等著看好戲。結果小鴨出生後不久,不會游泳的母雞便帶著小鴨子到池邊,讓小鴨子自己慢慢適應水性,自己在一旁守護。


  不管是山雉或是鴨子,母雞都能用智慧察覺這些小東西與自己的不同,並用母愛找出應對的教養方式。所以這個貼在電梯裡的故事結尾明示,除了母雞的智慧比我們想像的還要高外,最主要是告訴我們母愛無差等的偉大。


  但我一直在想,既然母雞這麼聰明,在這個「有趣」實驗的背後,那隻默默付出的母雞女士,一定非常想念那顆不知道被偷到哪去的小雞蛋吧。


  昨天「巴黎戀人」播畢,媽正在看重播的「冬季戀歌」。

  實話說我不喜歡斐勇俊,原因說不上來,大抵我對明星的喜好都是建立在很直覺的觀感上吧,所以也沒討厭這位戴眼鏡的麵包超人到,需要列進「如果我變身成隱形人一天,一定要打的十個人」名單裡的地步。


  韓劇巴黎戀人裡有句經典台詞,很有意思:「你沒有回憶,只有記憶」。這句話

  當然是玩弄文字的成份居多,但不知不覺還是會被感動。


  在媽的身邊寫些回憶母子之間的東西,感覺一點都不矛盾,還有種神祕的默契似的。


  想起了那段天天吃媽媽做的便當的日子。


  為了省餐費,媽從國小開始就常常準備便當,讓爸載去學校給我們,如果忙不過來,才會給我們五十塊一百塊的去福利社打發。小時候就算了,到了高中還被送便當其實有點窘,好像一直長不大。有時候爸送遲了,我還得用非常快的速度把便當吃完。


  關於媽媽做的便當,周遭的同學總是非常好奇,或是「幫我好奇」裡面裝的會是什麼,如果出現我最喜歡的紅色豬血炒飯,大家就會很羨慕,該邊跟智障偶而會跑來問我有沒有什麼東西是不吃的,然後拿著筷子準備攻擊。


  想到拿便當就想到兩個小故事。


  從高一開始我就很清楚我這一屆最漂亮的女生是哪一班哪一個(是的,這種事開學一個月以內就要很清楚,這是身為視姦界椅子人的責任),我們就給她個代號,叫「女孩」吧!


  每次我去側門拿完便當,要回教室時,都會在走廊上「經過」女孩。這麼說有點奇怪,不過我總覺得是女孩刻意駐足在走廊上,好讓我「經過」。雖然我的靈魂好色,但我的身體裡同樣擠了一個叫羞澀的混蛋,所以即使我很注意女孩,但真正經過她身邊的時候,我總是不敢正眼看她,眼睛正視前方,再用不可思議的瞥眼感受女孩美麗的身影。但每一次,我的身子都直挺挺地就走了過去。


  女孩有時一個人,但大多有另一個女生陪著她說話。

  女孩總是留著短髮,穿橘色運動服的時候很可愛。

  女孩穿窄小制服裙時,小腿的弧度美得無法形容。

  女孩長得很像稚氣未脫的李麗珍,沒有人追得到。


  乍看是個校園愛情小說的開場,但卻沒有校園愛情小說的內容,因為我始終不是校園愛情小說裡的主角。很快的,我高三了,我開始懷疑,這女孩是不是有點喜歡我,所以才會一直讓我這麼「經過」三年?


  雖然我個子不高又有一頭致命的捲髮,又因為行為乖張,整個年級都知道我喜歡的是另一個社會組的女生,但......畢竟我從以前就是出了名瘋狂的校園人物,又一向給人聰明的假象,對這位沒有人追得到的女孩來說,說不定,我還是有「賣點」?


  越是這麼胡思亂想,我就越是停留在胡思亂想而已。無法前進。


  直到有一天快畢業了,大家都在教室裡為對方的書包簽名塗鴉時,陽光灑落的走廊上,我再度拿著媽媽牌便當「經過」女孩。

  突然,我聽到一聲非常震撼的吼叫......

  「少臭美!」

  啊!我愣住了,往旁邊一看,那女孩臉紅脖子粗,瞪著我。


  我無法言語,身體卻下意識地帶著我走回教室,沒有「做點什麼」。

  是的,我沒有做點什麼,就這樣呆呆坐在教室的位子上,心臟一直猛跳,坦白說,超級興奮,整個腦袋一直重播那尷尬的畫面。


  女孩為什麼跟我說「少臭美」?我明明就沒看過她一眼啊,她怎麼可能知道我早就喜歡上她?(同時喜歡很多個女生,是每一個鐵血男子漢焠鍊靈魂的必經之路)。


  「小柯,她應該是對你有意思。」柚子。

  「小柯,我覺得你想太多了。」娃娃魚。

  「小柯,你應該找她把話問清楚。」婷八。


  事實究竟如何,我真的不知道。

  多半是女孩認為我認為她喜歡我,所以她就認為我這個認為她喜歡我的人是個非常臭美的傢伙,可偏偏她只是一個很喜歡黏在走廊上講話的女生。於是對我吼叫,宣示她的憤怒!


  不過也有可能,是女孩注意到身為一個大美女的她,我怎麼可能每次經過都不看她一眼?所以便精準地判斷我是那種「在人群中就是不會跟喜歡的女生說話」那型的男生,而女孩好死不死很喜歡我,給了我三年的機會搭訕她,我卻白白放過......

  共計放過了九百多次的機會,終於忍不住憤怒大吼,希望我在畢業前能稍微追她個一兩下。不過若事實並非如此,顯然我真的非常臭美。


  我沒有時光機,只好一直蹲在青澀的回憶裡,看著女孩無懈可擊的小腿發愣。


  關於便當的第二個故事,就很爆笑了。

  我的鼻子不好,鼻竇炎還是過敏性鼻炎之類的從小糾纏著我。整個高中三年,媽都在小麥草汁裡加點蜂蜜,裝在半透明塑膠杯子跟便當一起送來給我喝。


  在1993年的當時,生機飲食還不構成所謂的風氣,小麥草汁顏色翠綠,非常詭異,氣味更是匪夷所思,大家根本無從知道那是什麼鬼東東。有時媽沒加蜂蜜,而是亂加奶粉沖泡,那混濁的模樣就更驚心動魄了。


  坐在隔壁的謝同學看我總是要捏著鼻子一鼓作氣乾了小麥草汁,好奇地問我那是什麼。我這個人就是沒事愛唬爛,於是隨口說:「這是蠶寶寶的屍體打成的汁,又香又濃喔。」沒想到隔壁的謝同學一個冷笑,說你放屁。


  我放屁?這倒激發了我信手捻來的雄心壯志。


  「因為我鼻子不好,中醫師說把蠶寶寶打成汁,可以治療鼻子,不過因為實在太難喝了,所以才加了蜂蜜。畢竟蜂蜜也有治鼻子的功能啊,不信你喝喝看啊。」

  我拿給謝同學聞,他立刻皺著眉頭說,果然有噁心的味道。


  後來這個白癡的謝同學成了「蠶寶寶汁」的忠實信徒,以後有別的同學問我我倒底在喝什麼,他就一副很懂的樣子搶著說:「那個是蠶寶寶汁,真的,很噁心!」

  或用一種很鄙夷的表情說:「柯景騰是個大變態,那種蠶寶寶汁也喝得下去,佩服佩服......」


  有人幫我背書,可信的成份暴增,於是慢慢的大家都以為我天天都在吃蠶寶寶恐怖的屍液,我也進一步精緻化了這套論述。比如說這不是市面上一般的蠶寶寶啦、或是李時珍的本草綱目裡早就有記載了不信去查啊(結果證明這世界上勤勞的人真的很少)、哪一間中藥材行有在賣這種特殊的藥用蠶寶寶不信去買啊等等,充分展現出一個偉大放屁家該有的風範。


  結果到了快畢業的時候,我才用挖鼻孔的奸笑姿態跟大家揭破這唬爛的真相,一直坐在我旁邊的那位同學一個大驚,表示他絕對不相信這是場騙局,我一定只是想洗刷「柯景騰 = 喝蠶寶寶屍液的怪人」的惡名。


  喂!謝灃昱大笨蛋!清醒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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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01:29:17 |只看該作者
2005/03/20


  現在正坐在前往台北的火車上,剛剛寫完一個超屌的殺手中篇,出發前寄出了獵命師第二集的校稿。


  我的時間正被不斷壓縮著,尤其擔心申請體位複檢沒通過,還是得去服役。屆時不再有時間寫小說,只好趁現在多多壓榨自己。


  媽已經做完第三次化療,在新家休養了一個星期。


  應該說是福氣吧,媽第三次化療比第二次化療還要順利,幾乎沒有媽最煩惱的發燒,輸了一次血漿跟一次血小板,情況很穩定。

  但媽出院後,當天下午就在家裡畏寒起來,一量體溫,竟然高達三十八度九。

  此後媽的頭就一直很痛很痛,將普拿疼照三餐吃,卻苦苦控制不了。

  然後是體重下滑,現在只剩三十六公斤。


  媽開始在哥面前掉淚,泣訴自己已經很努力吃了,為什麼還是看不到體重爬升,怎磨會這麼辛苦?


  媽更擔心自己的病況,擔心治不好,並開始感嘆郭台銘貴為台灣首富,罹癌的妻子還是撒手人寰。


  媽也在一堆問題上打轉......為什麼人會生病?為什麼生病的會是她?


  生病的人困在病床上,對生死的問題纏念的程度不是我們所能想像的,只能體諒。或試著體諒。媽的氣餒也挫折著陪伴身旁的我們。


  前幾天跟朋友看了電影全民情聖(Hitch),威爾史密斯在裡頭有句對白:「每一天早上醒來,都要很有目標的活著。」


  我沒有什麼特別的目標,但大抵還是會完成每天五千字的小說書寫。有三、四個故事可以寫,要挑哪一個?長篇短篇?或是將時間施捨給有同樣意義的閱讀。最後在睡覺時了無遺憾。


  面臨生死問題的人,要怎麼訂定一天的目標?或者,有心情訂定一天的目標嗎?

  媽曾經說,她常常不知道自己應該「想」什麼才好。既看不下書,做什麼也提不起勁。以前在藥局忙碌到事情都做不完,每天都要見到凌晨一點才能闔眼,現在一清靜,想睡就睡,卻沒了目標。

  只見媽反覆看著我們從網路上印下來的抗癌資料,特別是治癒率的統計。偶而跟媽一起坐在客廳看電影,媽還會不知不覺睡著。


  媽該享清福了。

  一想到這裡,就覺得很無力。


  別人家的孩子都已經工作很久了,我們家兄弟卻還在讀書,雖然一路就學貸款,在經濟上不見得給家裡帶來負擔,卻無法讓媽退休好好休息,培養將來有時間休息了就可以去做的興趣。


  據說夢想可以支撐一個人。


  自從在北醫照完了 MIR 核磁共振,我時不時就在幻想,如果我的脊髓腔末端的那些囊腫,不是水囊也不是良性腫瘤,而是惡性腫瘤的話,我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假設剩下五年的生命,我會怎麼「有目標」地過完五年的生活?


  我的個性一直有很濃厚的浪漫面,答案非常明顯。我會瘋狂地寫作,用按壞鍵盤的力道,在五年的時間完成一個人五十年才能完竟的夢想。越接近死亡,越照見靈魂的光澤。


  但媽太愛我們了,以致於媽的夢想都在我們的身上。所以在這段療養的時間裡,無法也想不太出除了好好照顧自己身體外的事情做。


  媽的夢想之一,就是擁有一個完全屬於我們自己的新家。我們用一大堆貸款,跟大量的心血與汗水倉促達成了,真的很希望媽能夠享受在當下的幸福裡。


  然後頭別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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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01:29:39 |只看該作者
2005/03/27


  剛剛從阿拓北投的家出來,現在正坐在開往台北車站的捷運上。

  心情真好。


  由於並非每個在看這篇文章的人都清楚我一路走來的故事,所以化簡為繁地說明。我寫了一個故事,叫「等一個人咖啡」,裡頭的主角採借真實世界裡的網友阿拓,個性的原型與故事角色設定彼此靠近。是我第一個沒有超能力的故事orz。


  而真實世界裡的阿拓,在去年十月因車禍,在慈濟大林醫院過世了。


  阿拓從出事、病危、到拔管捐眼角膜,都有超多的朋友在醫院排班守候,數百網友在線上「集氣」祈禱、給予祝福,吸引大批媒體追蹤報導,報紙、電視、網媒(媒體這議題始終是圍繞在阿拓身邊的人必須面對的課題)。


  據慈濟義工說,他們從未見過這麼快原諒肇事者的家屬(拓爸說,一個家庭難過就夠了),也從沒見過這麼幽默與亡者道別的家屬,也從未見過總是有這麼大批朋友無日無夜守在病房外的溫暖。

  於是慈濟大愛台決定要拍阿拓的真人故事。


  要成就一個戲,劇組必須訪談很多人。拓爸拓媽,乃至於有緣用阿拓當故事主角的我。阿拓的同學與朋友大多在嘉義,想必緊接著也會輪到。


  我一直很在意拓爸拓媽對我,與「等一個人咖啡」的觀感,對於阿拓,我心中有一塊土地正需要拓爸拓媽救贖。懷著一定要跟阿拓家人說說話的意念,我沒有待在彰化等劇組訪問,就這樣特地跑到了台北。


  到了台北,離約定的時間尚早,我在北投捷運站附近的麥當勞寫殺手系列的小說,一邊在記憶中回溯阿拓與我之間發生的事件(兩件事並不矛盾,我不是那種需要專心致志才能敲鍵盤的人)。


  照理說,我此行的任務是要提供大愛的劇組敲鑿阿拓個性痕跡的幾個方向,好讓他們能在呈現大愛精神時,還能兼顧到讓那個「過度熱情」、「吼!你真的很黏喔!」、「ㄟ,你未免也管太多了吧......」的阿拓能流露出他該有的小鬼面貌。免得大愛精神有了,弄了半天那個主角除了名字一樣其他通通不對勁(就這點,我相信與阿拓朝夕相處的朋友能夠做得更好數倍)。


  坐在麥當勞,吃完了沙拉跟魚堡,鍵盤上的手也停了。

  不怎麼對勁。


  我是個很容易反省對自己深切動機的背後更深切動機的人,所以我很快就發現自己把這趟行程的目的給搞錯了。


  事實上,我發覺劇組要怎麼拍或是我要跟劇組說什麼,對我來說好像不是那麼重要,對我來說,我很希望藉由這次機會見見阿拓的家人,跟他們形容我所知道的熱心鬼阿拓,讓他們知道阿拓與我之間來說並非廉價的「作者/讀者/角色」這樣的三元關係。這才是主要的內在動機。


  嗯,就是這樣。


  循著住址,來到阿拓生長的家。是個異常乾淨的明亮空間,一塵不染決不是過溢的修辭。拓媽大概突然多了很多時間打掃房子?


  劇組還沒到,拓爸跟我聊完了半杯熱水,阿拓媽媽已煮好了飯菜。真後悔剛剛吃了個魚堡幹嘛啊。


  阿拓媽媽說,自從阿拓過世後,她只煮過兩次飯菜,因為沒有心情。為了我破了例,我自是非常感動。


  飯菜很多,於是我們也聊了很多。

  我從跟阿拓第一次見面的狀況說起,那是在臥底簽書會後,阿拓參加了國度網站的站聚。站聚吃飯的地方哭八貴,阿拓到得晚,我們幾乎都吃光光,就快散會了。他一副毫不加掩飾「好險,這裡實在太貴了」的臉,讓我留下了這個人很真實的印象。直截了當拒絕吃太貴的東西,比厚著臉皮硬撐的模樣,才是表現自己的勇敢。


  但散會後發生了可怕的事。我跟前女友毛毛狗要離開還要去續攤的大家,打算去西門町約會,而阿拓這位我口中的裝熟魔人,立刻展現他與人相處的熱血哲學:「請注意!我要開始跟你熟起來囉!」阿拓開始黏著我跟毛毛狗,憂心忡忡地帶著我們去搭公車,絲毫聽不進我來台北很多次,而毛毛狗根本就是台北人的事實,甚至還尾隨我們搭捷運,並講解如何搭捷運到西門町。

  生怕我們一不小心就會被這個城市給吃了似的囉唆。


  就這樣,阿拓用他的過溢熱情開啟了我們之間的認識。


  每次他開ftp給我抓東西,只要我一個停止下載,他的信就會飆過來,問我是不是下載出了問題,他重新開放會調整設定再給我抓。我偷偷亂載他喜歡的女生照片,他也會第一時間興致沖沖地問我這女孩子是不是挺不賴的(哪敢批評啊)。最後因為我實在抓得太慢,阿拓乾脆把動畫燒出來給我。是吸血鬼的hellsing。


  阿拓被二一的時候,會很唐突地打電話給我,抱怨他實在非常想轉系,然後賭爛上二十分鐘。


  我在bbs版上寫些我跟毛毛狗分手的噩耗,他會更唐突地打電話來,我不接,他的電子信件就開始追著我跑,問我為什麼不接電話;我說,心情不好所以不想接,且要是接了電話我一定說自己的情緒還可以請不需要擔心,但其實我一點也不好,只是想快速結束電話。我以為阿拓理解了,卻只是讓他更擔心。於是我的手機又響了。


  我在台中辦版聚,結束後跟阿拓一起去體育場探勘下週曲棍球比賽的場地(阿拓是直排輪社,也會下場打曲棍球,阿拓是門神),阿拓借我的相機拍照。然後我接到了一通出版社編輯的電話,約我立刻在附近的麥當勞談合作。

  阿拓騎著機車問我,那個編輯怎麼這樣約時間啊,是不是很難搞?需不需要陪我去?我連忙拒絕。

  於是阿拓又問,那麼,他在附近閒晃吃個東西等我把事情談完,然後兩人一起騎機車南下,他送我回彰化的家後,再繼續往嘉義的租處前進。我嚇了一大跳,這樣實在是太麻煩了,而且我也不是很想騎機車回家,而是打算將機車放在火車站附近,懶洋洋搭火車回彰化。


  最後阿拓不知道怎麼亂騎,迷了路,三更半夜跑到八卦山的大佛前,頗有感動地打電話給我,說他總算在命運的安排下來到小說功夫的場景。接到電話的當時,我其實是很害怕阿拓會要我出門,在大佛前會合,一起沾染感動......畢竟阿拓就是這樣的人。


  一個星期後,為了不讓阿拓失望,我從原本有事的困境中砍出半個下午的時間衝去台中,旁觀大專院校的曲棍球大賽,見識了阿拓當門神的英姿。

  英姿?其實阿拓守門守得很遜,還在大太陽底下差點中暑,最後甚至在無關勝負的情況下將盔甲脫掉,換給逢甲大學的門神......一個女生!讓那名女生代替他守住中正大學的球門。


  「天~~~~~好丟臉!」我在一旁抓頭,心中瘋狂吶喊。


  但見阿拓只是有些靦腆地在旁灌水休息,手上拿著髒髒的筆記本記下「如何當個好門神」的華麗奧義,並漸漸聽不見我亂問他「啊!那個你覺得誰誰誰比較強?」這樣的鳥問題。當時阿拓一個大男孩狂輸給女生的靦腆,跟小說裡追女孩敗給拉子的主角,真有難堪的異曲同工之妙。


  阿拓出事前一個星期,我跟阿拓跟卡文豬還一起約吃飯。阿拓硬是找了間很奇怪的日本料理店,那種位在二樓還是三樓、招牌髒髒讓人忽視,在電話裡不對跟我確認我才勉強找到。據阿拓說,店老闆很有個性,沒有菜單,煮了你就得吃完。真像等一個人咖啡裡的場景。弄得我也恍惚起來。


  那是我跟阿拓之間最後一次相處。


  阿拓說,他一些朋友都說我在等一個人咖啡中描述的主角跟現實中的他很像,連「五年後我不會在意的事,現在我也不需要生氣」這句台詞,也是他早有的人生哲學,直誇我觀察力強。啊,觀察力強個大頭鬼!如果阿拓這麼具有侵略性熱情的姿態我都無法體會,那我一定是個很差勁的文字匠。於是我笑笑,心中很替自己能為另一個人找到可以開心很久很久的理由,感到無比榮幸。


  但無比榮幸後,我很快就撲倒了。

  阿拓將我私下告訴他的小說機密,轉告給他的同學。那可是很了不起的機密啊!(事後證明價值一百萬)那時我正在飆少林寺第八銅人的結局,因為對小說的結構有所疑慮,在咖啡聚時告訴了五位與會的熟悉面孔,阿拓正是其中之一,並再三強調這可是五星級的祕密oh my god。

  沒想到吃飯吃到一半,阿拓振振有辭跟我說他跟那位同學已經替我解決了小說的困境,我嚇了一大跳!心想你這個守不住祕密的傢伙,真值得狠狠踹上一腳!


  吃吃喝喝,最後三人在外頭等公車。已經十點多了,喝了酒,身體開使發懶的我只想早點回去寫小說(我一直有這樣的創作焦慮)。

  而想去二十四小時不打烊的敦南誠品看內褲走光美眉的卡文豬,我就無法奉陪了。阿拓立刻接手,說沒有問題,可以跟卡文豬一道去鬼混幾個小時。


  公車來了。


  「老大,你最近不是在迷打棒球嗎?」阿拓。

  「是啊,現在實力大概在130公里,打140公里我的眼睛會瞎掉。」我。

  「那下個禮拜週末,我回台北,我跟小豬跟你三個人再一起去打吧!」阿拓。

  「下個禮拜不行啊,我要去金石堂的野葡萄文學座談會。」我說,是真的。



  就這樣,我們沒有所謂最後的約定。

  然後阿拓就道別了。




  一個該打棒球的好天氣,我在金石堂的座談會上呆坐,主持人高翊峰遞上一份蘋果日報。


  前幾天,拓媽打電話給我,問我對大愛拍片有什麼看法。我很快回了一封信,說了幾個關於阿拓的側寫,表示我贊成的立場來由。


  第一次在故事裡使用阿拓的名字,是在獵命師傳奇的信牢命格章卷,有位疏於練功只會拿手槍亂打的吸血鬼小配角,就叫杰特拓。他出場了三千字後,就西哩呼嚕被主角幹掉了。我將連載小說發表出來後,就收到了阿拓的信,信的大意充滿了極度壓抑的委屈,阿拓說他有練過八極拳,跟小說中那種軟腳蝦的形象差之甚遠,不禁有些感嘆之類的。我看了信,心中大駭,竟然有這種名字被用進小說還抱怨連連的讀者!(所以在獵命師的實體書出版時,我將杰特拓三字改成了阿久津)


  第二次在故事中使用阿拓的名字,就是等一個人咖啡。當時我想,這下你總該滿意了吧?名字一模一樣,個性十之八九,連愛玩直排輪都是共通特色,而且是第一男主角!然而等一個人咖啡連載到某個階段後,阿拓又來個抱怨:「老大,其實我現在在咖啡店打工,對咖啡的知識跟認識,都遠遠不是書中那個阿拓所比得上的。」

  大膽抗議著將咖啡當啤酒乾杯的故事角色。真難討好!


  我是漫畫海賊王的迷,阿拓也很喜歡(男孩子很少不被打動啊!)。在第十五集,Dr.西爾爾克臨死前暢酒大呼:「一個人什麼時候會死?是被炸藥轟得粉身碎骨?還是被毒蘑菇毒死?不,是當他被這個世界遺忘的時候。」這一段話我也拿去孝敬拓媽。


  綜合以上,我很難不認為阿拓那傢伙會放過大大露臉的機會。善於發光,也樂於被聚光的他,這下又給逮到表現一番了。


  不知我的意見有無影響,拓媽心底多半也早盤算著某些想法,於是就這麼定案。


  吃完了拓媽煮的晚飯,拓爸泡了咖啡請我,比我自己瞎煮的好喝很多。而拓媽非常細心,竟拿出我很愛喝的仙草蜜,說她知道仙草蜜是我的童年美食。害我心花怒放。


  值得一提的是,拓媽洗碗的時候,洗手台的日光燈突然咻咻咻閃了起來,拓媽喚拓爸去修理,我直覺衝口而出:「啊,一定是阿拓在。他大概很不滿我怎麼可以這樣說他吧。」


  後還我去洗手間小解時,也忍不住抓著鳥,對著空氣說:「阿拓,如果你在的話,再讓燈閃個兩下吧,讓我知道剛剛不是意外。不過別閃太多下,我膽子小。」結果連閃都沒閃,想來我真的是個無聊透頂的人。


  七點四十八分,大愛台的編劇人馬開到,氣氛不錯。


  製作人,助理,三個編劇,兩台筆記型電腦,一台錄音機,一份過於冗長的拍片說明,一堆笑聲。


  我開始將我所認識的阿拓的某些角度提供出來。阿拓的朋友或許都會擔心,阿拓的模樣會被戲劇過度渲染或神化,變成不倫不類的尷尬。其實會不會有這樣怪怪的戲劇效果,一方面是在提供故事的人如何敲打阿拓的姿態,另一方面則是劇組在接收這些資訊、反芻後決定呈現的面向,演員詮釋的能力則是其三。


  提供很人性的阿拓,在熱心兩字前加上「過度」兩字的阿拓,是我所認識的角度,將這部份提供出來後,我就大功告成滿足。拓爸則提供了一直出狀況嚷著爸不可理喻的阿拓,拓媽則提供了會偷錢又會懺悔的阿拓,都很真實,人性得可愛。劇組要怎麼萃取出關於阿拓家庭的慈悲,我想給予完全的尊重是理所當然。


  說到人性,真的就是一份幽默。幽默的人懂得欣賞別人釋放人性的時刻。


  例如拓媽煮了看起來超級好吃的牛肉,問我怎麼不吃,我說沒辦法,為了生病的媽媽發願這輩子不吃牛肉了。然後我說起我老是在回憶最後一次吃牛肉是什麼時候,吃了什麼牛肉。結果答案是清大夜市裡的沙茶牛肉炒飯。真糟糕。


  「早知道,就應該去王品大吃一頓再發願。」我苦笑。


  拓媽也有這樣一份不加掩飾的人性。


  劇組的訪談中,不知怎地拓爸提到了夫妻倆在醫院外的草坪上,談論阿拓的病況。

  拓爸說算命的先生至今尚無法算出阿拓會遭遇什麼大劫,所以應該沒事。拓媽則說如果這次捱過,一定要擺上好幾桌請客。


  「咦?那個時候妳不是還說以後都要吃素?」拓爸。

  「吃素?有嗎?」拓媽疑惑。

  「有啦,妳有說啦。」拓爸。

  「算了,反正又沒有活過來。」拓媽看著我,有點不好意思地苦笑。

  就是這樣。


  不只如此,其實在訪談過程中,除了拓媽偶而的掩面哭泣,拓媽一直在亂講阿拓的糗事,真的有練過。


  而拓爸除了一直強調阿拓老是出狀況,流露出這孩子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遺憾,卻還藉著機械式的、用衛生紙不斷抹拭桌面的動作,去平衡他心中的某種......我稱之為「如果這孩子活過來了,我肯定不再要求他記帳、痛扁他的力道也輕點吧」的嚴父心酸。


  訪談過程中,我也提到一直以來我竭力壓抑住的焦慮。即是等一個人咖啡畢竟是實體書,在阿拓發生意外後,這個故事開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刷過來刷過去,目前位列我出版品中最暢銷的頭銜,還強暴了博客來排行榜第三名N天。


  我一直很矛盾。鑲嵌著阿拓的實體書暢銷,阿拓那傢伙肯定很高興,但畢竟除了阿拓的家人外,沒有人可以代替生了翅膀的他發言,任何這樣的聲稱都可能被冠以很難聽的想像......搭話題順風車,炒作悲劇,廉價的集體悲傷等等。

  我在意嗎?一點也不。我是個很臭屁的人,既柔軟又剛強,許多亂七八糟的批評對我來說都可以是不痛不癢。但我很在意阿拓家人對我,以及對這個以阿拓為主角的故事的看法。如果招致阿拓家人任何反彈,對我毋寧都是一記沉重的肝臟攻擊。


  告別式之前,阿拓家人訂了兩百本書在現場,並詢問我是否能夠用我跟拓的合照,夾黏在書中。我欣然同意,但還是焦慮。於是去信詢問拓姐是否可以帶一狗票網友去送阿拓,拓姐爽快地說越多越屌,最好屌到所有親戚都傻眼。自此我開始感覺到阿拓家人對我與故事抱持正面的觀感應該佔了多數,稍稍放寬了心。


  一定得提提阿拓告別式上出的糗。

  幹。真的是被陷害。對,就是阿拓害的。


  阿拓在苗栗銅鑼的老家很漂亮,有山有水的那種漂亮,所以當時我們一大堆網友趕到(依稀是五十幾人,搭喪家提供的接駁車),我忙著打電話跟自行開車的網友連絡,跟她說告別式的地點超級難找時,會場司儀突然朗聲道:「網友公祭代表,九把刀,請上前致意。」


  三小!三小網友代表!


  我嚇壞了,在同樣也傻眼了的網友面前,揹著背包,侷促地走到阿拓的大照片面前,斷斷續續接受當下發生的慘劇。


  我什麼禮節都不懂,忙著講電話也沒看到之前的人怎麼跟喪家家屬致意,要鞠躬呢還是要雙手合十?還是什麼都別做?獻花時接過花後,要跟阿拓鞠躬還是不要?鞠躬的話要一個還是三個?拿香時也是一樣,拜一下還是拜三下?還是要跪下才有得體?幹,我通通不知道,很想摸摸頭靦腆來個招牌傻笑,說:「啊,今天天氣真好。」博君一笑,但顯然會遭到唾棄,所以我只好極盡出糗之能事的瞎幹到底。期間三步外代表家屬的阿拓姊姊面色如冰,更讓我感到壓力沈重,肯定是我搞錯了某些步驟(拓媽事後解釋,說拓姐當時其實很想笑出來。真的假的啦!),心中開始對阿拓有所抱怨。


  阿拓的棺木被他的摯友抬起,前往火葬場後,我觀察前後沒有大人在管或注意,趕緊揪著幾個比較熟的網友,跑到阿拓照片前,掀開衣服指著左乳,輕聲喊「阿拓,來世英雄再見!」唉,本想大喊的,肯定超有感覺,但小鬼到了小鬼的喪禮上,還是感受到大人注重禮教的無形壓力。如果在掀起衣服指乳鬼叫的時候,被大人猛地喝斥,我一定都不會感到意外。


  告別式結束後,回到了台北,回到了彰化,回到了沒有阿拓熱情騷擾的世界,我因為我心中那股「書因此賣得瘋狂好」感到極度扭曲的內疚,不敢、也找不到理由跟阿拓家人接觸,直到過新年,我才藉著寄一本「愛情,兩好三壞」(序中提及阿拓意外的影響,以及書中讓阿拓的身影繼續熱絡下去的橋段),跟一張卡片,讓拓媽知道其實阿拓對我來說,從來就不是個用過即丟的角色。


  我有時真的很扭捏,想太多。如果從阿拓身上逆推回去他的家人,應早就知道我的擔心都是無中生有的垃圾。



  但還是有個疙瘩。

  如果我是阿拓的同學,看見很多人就著等一個人咖啡故事裡的阿拓發表哀傷的感想,會不會覺得荒謬,覺得情感流於廉價?設身處地,我也可能產生抗拒的反動。

  如果是,大愛台拍出來的阿拓故事,會會也產生同樣的副作用?


  有點想提的是,大愛戲劇的製作人因為專業的關係,必須一直確認拓媽從孩子身上學習到了什麼、捐贈眼角膜的發念過程等,好從戲裡教化人心。就捐贈眼角膜一事,拓媽說了好幾次,都說是很自然而然的做法,沒有多想,也沒有特別知會阿拓(答案顯然無法滿足製作人> <)。這其實是很自然的善良吧。而從孩子學習到了什麼......就我來說,要說學,其實太嚴肅,但我真切了解到呼應一個人的熱情時,會很明顯地改變有時過於冷漠的自己。


  而父母,往往都是從朋友的口中得知自己孩子的另一面。

  拓媽的情況一定至為鮮明,因為阿拓的生活如此豐富。如果說有人的興趣是收集郵票、收集球員卡、收集CD,阿拓的興趣便是收集朋友。在阿拓出事後,拓媽肯定感覺到不意揭開了兒子神祕的寶盒,寶盒裡,一個又一個的朋友訴說著阿拓如何強迫參與他們的生活,讓他們一個又一個不再冷漠。我說,認識阿拓到最後,他其實沒什麼變,變的是周遭的我們。


  訪談快結束,為了趕末班捷運我先走,拓媽送我到車站。


  拓媽說,在助念誦經時正好翻開一本書「天使走過人間」,裡頭第一句話開宗明義就說:「人生沒有意外,很多事都是早已註定好了的。」這樣的想法讓她稍稍安慰。當然,若這句話不成立,阿拓繼續留在身邊不斷騷擾大家,則無疑更棒。


  我想起了媽。媽的病如果是註定好了的劫難,最好是連醫好了也在冥冥安排之中。

  否則我會憤怒地拒絕接受,衝去牛排店狂嗑牛肉。


  「拓媽,送到這裡就可以了。」我說,只差一個斑馬線就到了車站。


  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麼道別,傻呼呼地伸出手,動作僵硬。


  「抱一下。」拓媽說,張開雙手。


  於是我們擁抱。

  抱了兩次。


  我沒有回頭,就這樣走進北投捷運站。

  心想,啊,忘記去看看阿拓的房間了。下次有機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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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狀態︰ 離線
29
發表於 2010-1-31 01:29:53 |只看該作者
2005/04/09


  最近哥跟弟都不在家。哥去台北忙博士班第一階段的口試,弟去上課。

  我則寄出了碩士論文的口試邀請(或者該說是哀求),還在等指導老師的回應。但最期待的,是希望逐漸渺茫的兵役複檢結果通知。


  媽的頭痛已經緩解很多,這點很讓人欣慰。哥說,如果可以換他頭痛就好了,因為他可以吃好幾種止痛藥壓抑它,但媽顯然沒那個身體條件。


  每天待在家裡,我寫小說、看書看漫畫,媽整理家裡、晾衣服活動身子,到了吃飯時間,我就在媽旁邊學煮菜,幫一些連笨蛋也不會出錯的忙,例如挑菜(原來花椰菜要先將莖的硬皮切開剝掉)、削皮、翻動煎魚、煎蛋、放鹽、攪動小魚乾、加沙茶、跟亂開玩笑。然後不知不覺學會了一些簡單的家常菜,例如炒絲瓜跟番茄湯麵等。但最常幹的還是只要有心,人人都會的洗碗吧,其實我很擔心過了我這一手的菜,會不會突然變得很難吃。


  我最喜歡跟媽出去走走。


  奇怪低溫的春天就要消失,屬於百褶裙的夏天就要到了,這幾天的風都很暖,讓人舒服到隨時睡著都無怨無悔。出去走走,一天都有精神。


  前天,媽跟我去附近的五金賣場亂逛後,就買了蔥油餅、甜甜圈、芝麻球,到離家頗近的延平公園野餐。天氣有些陰陰的,如果老天爺不小心下雨,我揹起媽用衝的回家或許還來得及。


  公園裡有隻毛很蓬鬆的野狗,長得很像巨大化的puma,走到我們身邊種芋頭,模樣辛苦。所以沒辦法了,我跟媽將很好吃的蔥油餅分了好幾口給牠,牠意興闌珊地吃著,真是太挑了。


  我跟媽講起了以前在新竹唸書時,跟毛常常餵狗的往事。


  那是個我還很窮的年代。什麼工都打的我,貼海報、發傳單、家教、翻山越嶺的手機訊號測試、甚至是藥物實驗,身上的錢罕有超過兩千塊,約會很克難,只看得起二輪電影,跟毛常常兩個人合點一盤冰,在夜市吃一盤俗又大碗的雙份牛排。有次甚至騎車騎到沒有油,只好一路推回交大。


  但我很喜歡餵流浪狗。


  肯定是受了puma進入我生命的影響。離家上大學後,有一次在計算機中心上網出來,看見一隻患有皮膚病的狗狗突兀地在走廊上哆嗦,很瘦,很髒,很慘。我沒有什麼太多善良的念頭,只是直覺地到對面的中正堂買根熱狗,然後偷偷領著癩皮狗到計中的廁所裡,將熱狗撥給牠吃。


  癩皮狗認真地吃著吃著,我坐在馬桶上,突然無法克制地大哭,近乎崩潰。


  老實說,不是因為癩皮狗很慘讓我覺得心疼,而是我突然好想puma。如果我想媽,或者媽想我,至少都明白我為什麼不在彰化家裡而是在新竹。

  但puma不知道牠的主人怎麼老是不在家,老是不在家......有人在意puma晚上會害怕一條狗睡覺嗎?有人知道puma很怕被死白木小孩子欺負嗎?

  puma知道我很想牠嗎?知道我沒回家不是因為牠做錯了什麼事嗎?一想到媽將電話放在puma耳邊,讓我跟牠說說話,puma就會變得很安靜的畫面,我就只能坐在馬桶上繼續大哭。


  癩皮狗將熱狗吃完了。我難看的哭相卻還僵著。


  以後每次在街上或學校裡,看見無精打采的流浪狗時,我都會忍不住幻想:「如果puma走失了,變成流浪狗,肚子一餓起來,一定非常可憐吧!」

  一念及此,就會十分難受。於是我就會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買簡單的肉包子,招呼流浪狗過來吃。如果這個肉包子不幸也是我的晚餐,那就只好一人一狗各自一半。


  毛對我這點非常體諒。


  即使毛非常害怕咄咄進逼的流浪狗,怕被咬,怕狗狗身上的蝨子,毛還是會努力蹲在一旁,讓我慢慢撕開包子,與流浪狗做陌生又熱切的對話。毛也不會因為我突然停下機車,在7-11買了包子後折回某處,下車餵狗這種事抱怨什麼。她說,我是她看過最善良的人。


  也許我靠著那句讚美,更堅定了我對許多事物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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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狀態︰ 離線
30
發表於 2010-1-31 01:30:05 |只看該作者
2005/04/16


  媽已經展開了第四次的化療。終於。


  在醫生告訴我們,媽最新的血液報告一切正常後,我們都鬆了一口氣。但按照化療的原理,媽還是再多做一次化療比較妥當。於是我們又住進了彰基。


  由於媽的肺結核狀況得到很好的控制,我們居然住進很不想住進的四人房,醫生說,沒有關係。事實上回診時我一直用念力告訴哥,要他開口跟醫生講我們希望等到有單人房時再住進醫院,這樣對媽的病情比較有幫助。但哥只是提了一下,醫生就說先住進四人房,用排順位的方式等候單人房會比較快。於是就這麼定案。


  我們住在四人房靠窗的位置,光線充足,幸好。只是多人房難以控制病人家屬的相處素質的狀況還是出現,隔壁床一直在召開家族探親大會,每每到了深夜家屬才逐漸散去,期間吵吵鬧鬧自是不必說的,也因為地小人綢,隔了活動簾幕,對方家屬不小心碰撞到媽的病床的機率頗高,常讓睡到一半的媽受驚嚇。而對面床的歐巴桑很喜歡關心我們每一餐吃了什麼、吃多少錢,愛跟媽抬槓,這倒是還好。


  不過我們很慶幸媽這次治療的情緒很不錯,臉上常常都充滿笑容,頗令我們放心。媽說,與其在家裡等待不知道何時開始的治療(既希望醫生宣佈她已經康復不需要再進行化療,又擔心不多做一次化療是否不大保險),就這樣直截了當住進醫院展開療程,反而心中比較舒坦。


  弟弟分析得有道理。媽第一次化療時還處於接受病情的階段,心情的紊亂不在話下。第二次化療一開始就做了脊椎搔刮,很痛,痛得意志力堅強的媽直喊疼,又加上有第一次化療做了41天的恐怖經驗,心情欠佳甚至有畏懼的傾向。而第二次化療跟第三次化療的順利,讓媽有了很好的心理基礎,血液報告不錯,醫生也認為不需要再做一次脊椎液的刮取,於是造就了媽的好心情。


  我在一旁觀察,發覺媽根本是用看看朋友的心態回到彰基。因為許多曾經照顧過我們的護士都認識了媽,會跟媽說說話,聽媽抬槓,會回答媽問「吃飯了沒有」這樣的老套問題,讓媽有種不是被機器人照顧的安心。


  護士苑婷很會笑,很有朝氣,即使戴著口罩還是可以看見她的嘴巴笑得厲害。跟我同年的護士品潔也開始跟媽說起自己的故事。至於金玉姐,啊,她懷孕了,是第三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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