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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臾 ] 相看兩相愛【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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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11:51:45 |顯示全部樓層
 
【內容簡介】

這個睡在她家沙發上、滿臉鬍子的魁梧男人是誰?!
什麼?!她家是他家?!
意思是……她得跟他同住三個月,否則就得搬家?!
可瞧他一副邋遢(髒兮兮?)樣,她怎麼都無法容忍自己和他同住。
但,找房子搬家真的好難……
嚇!他、他又是誰?!
他是他?!根本天差地遠!剃掉鬍子後的他是那麼的陽光!
不過,管他邋遢或陽光,只要不要影響到她的生活就好。
偏偏……他就是有辦法「惹」到她;先是撿了隻貓回來,
讓對貓過敏的她哈啾個沒完,繼而又干涉她的飲食,
說什麼當醫生不懂得養生是個大笑話……
哼,他又懂得養生了?
好……真的好好吃!好吧,他的廚藝算是征服了她的胃,
連帶地,對他的感覺也大大不同。
明明一個月前是那樣相看兩相厭……
但,他到底是幹什麼的?怎麼連醫院部主任都想招攬他……

《 本帖最後由 草薰風 於 2010-1-31 12:3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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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11:52:02 |顯示全部樓層
楔子
她累了。

    好不容易結束了這一段日子的工作,汪予睫回到了家,腦中縈繞的只有這樣的想法。

    渾身上下懶洋洋的,身為外科醫生的她一想到自己今天歷經了早上的門診和三場小手術以及一場大手術,只感到一身掩不住的疲憊。吐出一口氣,她現在唯一的想望便是洗一個舒服的澡,坐在椅子上看一會書,最後躺上自己睽違了三天的床,好好睡上一覺。

    上帝啊,她的願望是如此微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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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11:52:56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活了二十八個年頭,汪予睫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眼前這般狀況。

    星期天的早上;幸運的,今天是個好天氣,汪予睫一直貪睡到早上十點才起來。梳洗後,她決定到廚房為自己泡上一杯咖啡提提神,但就在她出了廚房、走至客廳的那一刻,她看見了在她精挑細選的藍白色沙發上──躺著一個陌生人。

    正確而言,是躺著一個陌生男人。

    她狠狠嚇了跳,整個人倒退一步,手上馬克杯不由自主的落了地,“鏘”的一聲,很響。然後在她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的瞬間,那名男子睜開了眼──那是一個滿臉虯髯、身形巨大,粗野的樣子直覺令她聯想到著名小說《哈利波特》中海格這個角色的男人。

    男人似乎剛睡醒,眨了眨惺忪的眼望向汪予睫,汪予睫也在這一刻回了神。該死,她穩住情緒,眼角估量從這兒逃至房間的距離──嗯,有一段。見男子身材魁梧,她若貿然跑過去,也許在途中便會遭到攔截──至於大門口,那也一樣,客廳位在大門和她房間中間,她現在的狀況可以說是標準的進退兩難。

    她臉上冷汗滴下,這時候男子爬起來。“喂……”

    “不要動!”汪予睫喝住他,腦子飛快轉了轉,一臉嚴肅且不容置疑的說:“你無端侵入我家,我已經報了警,警察等一下就來了。”見男子似有移動的跡象,她後退一步,附加一句:“假設你想對我不利,那就是傷害罪,我有一個朋友就是做律師的,你若想自保,最好現在馬上離開。”

    她這一番話說得正氣凜然又充滿了氣勢,說真的,若他是一般歹徒,還真想給這位小姐鼓鼓掌,可問題是……他不是。

    所以男人的反應一點也不捧場,只見他一臉莫名的“啊”一聲,然後──

    “呃……這位小姐,你是不是搞錯了?”

    “我沒有搞錯。我確定我報了警,警察馬上就要來了。”她一臉肅穆,冷若冰霜的臉俯視男人,冰冷的眼像是在說:現在已沒有任何轉圜餘地了。

    “就算你報了警……”唉唉唉,男人一臉頭痛的搔了搔頭,轉而看向四周問:“汪可擎在嗎?”

    汪可擎?“你認識我哥?”汪予睫這下呆住了。

    男人虯髯中的嘴咧開一笑,本意是增加友好度,可在汪予睫眼裏看來,卻像是土匪在“料理”她之前所露出的奸笑……或是邪笑。“我是他朋友……啊,我叫楊嶺,原來你是他妹啊,我還以為是他帶回來的女人哩。”

    汪予睫挑高了一邊眉,決定忽略他粗俗的說法。“你到底是……”

    “喔,看來你哥似乎沒有和你提過我的事。”他黑炯眼珠定定直視著她。嘿,想不到汪可擎的妹妹這麼大了啊,而且……還挺標致的,瓜子臉配上和哥哥如出一轍的鳳眼,還有那一張小巧紅潤的唇,長相可說頗具古典美,可惜頭髮是短的,否則應該會很適合演古裝吧?

    不過現在似乎不是一個打量對方的好時機。楊嶺清了清喉嚨,在她兇狠的注視下不慌不忙的開始了自我介紹。“我是你哥寒窗四年的同學──好啦,他四年我七年。附帶一提,你說你剛剛報了警是嗎?”

    他眸中含笑,見汪予睫遲疑的頷首,他笑得更樂了。“那警察先生來之後可能你得跟他們解釋一下──那個,我才是屋主。”

    當當當當!這一刻,平地一聲雷在汪予睫腦中乍響,她喊出:“屋主?不對吧,屋主不是我哥……”

    “喔,你是指這一間房子?嘿嘿,不好意思,房子是我的。只是我人不常在臺灣,所以乾脆借他住一陣子……他人咧?”

    尚處於震驚狀態的汪予睫愣愣回答:“在美國……”

    “是哦?”楊嶺貌似苦惱的側了側頭,然後咋咋舌。“糟,我難得回台,本想叫他忍耐一下,想不到他人到美國去了啊。”

    自言自語間,他看見汪予睫不知何時已拿起桌上電話,過沒一會,似乎有人接了,她神色不善的開口:“哥,我予睫。臺灣現在早上十一點。對,我打來是要問你,我現在住的這一間房子到底是屬於誰的?”

    楊嶺打了個呵欠,摸摸唇,好整以暇的抱臂等她說完。只見她越說臉上表情越見陰沈,看來是知道事實了吧,果不其然──

    “好,我知道了。”

    掛上電話,她的表情很不好看。“你現在想怎樣?”

    方才她已經向哥哥問清楚了,這房子確實是這個男人的;可他經年累月不在臺灣,後來她哥剛好調回臺灣,於是向他借房子住,之後她又調院調到附近,於是向哥哥借住一陣,本想另行找房子,卻碰上哥哥回美國赴任,要她別搬了,好替他照顧房子……結果搞了半天,這房子根本就不是哥哥的!

    楊嶺思考了半晌,彈指作出決議。“說真的,我回臺灣的時間不會很久,就這一段時間,麻煩你讓我住自己的房子吧。”他這裏應該還有空房,若沒有……好吧,睡客廳也行,反正在國外的這些年,他早已養成隨處可睡的功夫。

    “……多久時間?”

    楊嶺咧嘴笑,比出三根手指。

    “三天?”汪予睫內心霎時放晴。三天的話,好辦!她可以借住在朋友家或是乾脆睡在醫院……

    楊嶺搖了搖頭,打斷了她的美好想望。“不,是三個月。”

    三……三個月?

    “不可能!”三個月……要她三個月的時間和這個男人住在一起?她驚愕的上下估量了這個男人一會。先不論孤男寡女同住一個屋簷下會不會出事,而是……光這個男人的一切就是一個問題了。

    看看他,莫說那一臉的虯髯,再配上那一頭亂七八糟、活似隨時會迸出蝨子的頭髮,簡直像個從哪座山寨跑出來的山大王。還有,他那一雙腳──天啊,這一下汪予睫差點要昏倒!那黑漆漆的腳竟然踩過她光潔如新的地板上,甚至……放在她日前才清潔過的沙發上!

    她真真是欲哭無淚!拜託,誰來給她一個痛快,或是斃了這個男人吧!

    汪予睫撐住額,非常非常頭痛的。“三個月……錢我出,可以請你住到旅館去嗎?”

    啊“不要吧?三個月都住旅館很貴耶,我哪知道汪可擎那個傢伙把房子借給你住啊……就三個月,忍耐一下行不行?還是……你去住你朋友那?”

    ……不,她認床。三天還行,三個月,除非叫她睡醫院,然後直接過勞死。“不然我幫你租個房子?”她想出第二個方案。

    楊嶺手指交叉,比出一個“No”的手勢。“這問題的答案和剛剛那個一樣,租房子一樣要錢,而且重點是我好不容易回臺灣,想住自己的房子也不行?”

    楊嶺那句“自己的房子”化作一支利箭深深刺痛到她──的確,這房子是他的,是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把它當成自己血親的房子住,他會有這樣的這樣反應也是正常的,只是──

    “我……可能暫時沒空搬家。”她懊惱的咬了咬牙。

    詎料,楊嶺一臉莫名其妙的。“幹嘛搬?我才回來三個月而已,你要住就繼續住啊,反正有人替我照顧房子也滿好的……喔,除非你想要買個自己的房子。”

    不是那個問題好不!“問題在,這三個月的時間,我不可能和你住在一起。”她直截了當的陳述事實。

    “為什麼不?”他一臉困惑。

    天!這個男人……不,這頭熊是當真不懂嗎?“孤男寡女,不適合同住一個屋簷下。”這只是其中一點,而真正的問題是……她不願意和一個從頭到腳看不到“衛生”兩個字的男人住在一起。

    不過楊嶺顯然並不瞭解她的“苦衷”,只見他一派雲淡風輕的笑了笑。“我不介意啊。而且……你放心好了,我絕對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別看他長得一臉土匪山大王模樣,實際上他可是個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哩!之前某個部族的酋長還想要招他做女婿,把自己女兒脫光光送到他住的帳棚來,他可是原封不動把人退回,一根寒毛都沒有動到。

    這下汪予睫是真的想哭了。“我介意。我、很、介、意。”第一,受不了陌生人;第二,受不了這個嚴重挑戰她衛生觀念的男人侵佔她美好的聖地。

    儘管這個聖地……在前一刻已證實非汪家所有。

    見她一字一字說得這樣篤定,楊嶺頭痛的搔了搔頭。“我知道你介意啊,可是……”這下他也想哭了。這是他的房子耶!睽違三年多,好不容易才回臺灣一趟,卻連住自己的房子都不行?這……也太沒天理了吧?“就忍個三個月也不行?”

    話說至此,汪予睫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了。

    于情於理,這間房子根本不屬於她,她有啥權利叫人家滾出去?該要滾的人反而是她──儘管她很願意補足這些年該付的房租,只求讓這位楊先生另覓其它住處,然而問題是當事人並不同意。

    所以,她能怎樣?最多就是他不搬,她搬。“……好,我知道了。”

    “啊?”她知道啥?

    “既然是你的房子,那還給你住,我另找房子搬。”也省得將來一再遇到相同的問題。

    “不用吧,我只回來三個月……”

    別說三個月,她一分一秒都無法忍受和這個不乾不淨的男人在一起。“麻煩你,在我尚未找到房子的這段時間,請你去洗個澡、換個乾淨點的衣服。”她咬牙,聲音幾乎在顫抖了。

    “啊?”楊嶺愣住。“現在?”

    “對,現在。”

    見汪予睫一臉的不容置疑,楊嶺無奈的吐一口氣,聳肩一笑。“好吧。”剛好他也三天沒有洗澡了,趁現在洗一洗也好。

    他搔搔頭,只見白色粉塵隨著他搔腦袋的動作在陽光下顯得異常清楚。汪予睫努力不令自己去想那是什麼東西,她渾身止不住顫抖,決定等下就到附近的房屋仲介找房子去。

    *********

    然而,這世上的事並不能盡如人意。

    找房子是吧?她想,臺北人口密度這麼高,處處都是新蓋好或是原本就有的房子,在這附近找一間合意的房子會有多困難?反正她又不是沒錢。結果,想不到……說不難,還真的有點難。

    第一,楊嶺這間屋子離她上班的地方近,一出門就是公車站牌,接駁車不到二十分鐘;第二,這兒的房子環境良好,一層樓只有二戶,進出靠卡片感應,沒有多管閒事的管理員;而且隔音設備佳,住在十樓,可說是遠離地面塵囂,符合她好靜的需求──當初若不是為著這種種原因,她也不會搬到這裏來。

    當然,隨便找一間屋子搬搬也不是不行,可既然要搬,自然要搬到最好的地方,畢竟搬家可不是嘴上說說便成的事。

    於是乎,這些個理由再加上工作忙碌、無暇分身,汪予睫本來迫不及待的搬家計畫,也就這麼不得已的耽擱了下來。

    反正,大不了,增加她住在醫院的天數就得了。

    然後,在那個叫楊嶺的男人搬回來的第一個星期,汪予睫歷經四天住在醫院的甘苦生活,終於不得不回到……好吧,至少現在有一半仍算是她的家。

    晚上十點,打開門的瞬間,汪予睫秀氣的丹鳳眼在這一刻達到極限的睜大,手上公事包應聲而落,幾乎是以極度不可思議的目光睇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喔,你回來啦?”身在其中的當事人咧開嘴向她拋去一聲友好的招呼,不過顯然汪予睫並不怎麼領情。

    “這……是怎麼回事?”她感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嗯?”楊嶺先是露出不解,繼而順著她的視線看向客廳這一大片淩亂──“喔,你說這個啊……”他搔了搔頭,臉上表情不掩尷尬。

    本來一塵不染的客廳地板上現在處處可見四散的空瓶,有水的、有可樂的、有啤酒的;再加上亂丟的報章雜誌、小說書刊,還有隨穿隨脫的衣服,更遑論桌上一堆吃了沒收的空盤……說真的,儘管房子是他的,可畢竟這一段時間來整理並保持清潔的人是她。眼看不到幾天他便把她精心佈置的屋子弄成了這一副德行……說沒有歉疚絕對是假的。

    只見汪予睫本來白皙的膚色瞬間變得鐵青,纖細的手緊握成拳,內心仿佛有一座火山正醞釀著爆發──他才是屋主,她這樣告訴自己。他才是屋主,他才是屋主,他才是……那個見鬼的該死的屋主!

    “你……”

    就在她渾身顫抖著開口說出第一個字時,一團毛茸茸的小東西忽然自她面前跑過,她瞪大眼,在看清楚了那個不明物體的瞬間,鼻子感到一陣極為不適的麻癢──“哈哈哈……哈啾!”第一聲噴嚏狠狠打出。

    楊嶺一愣。“你感冒啦?”

    “不、不……哈啾!不是!”天!她沒看錯吧?那是一隻貓!“哈啾!”

    “喵……”有著一身灰色條紋的虎斑貓像是被她的噴嚏聲嚇到,忙跳入楊嶺懷中,蜷縮成一團。

    “你……哈啾!怎、怎麼會有貓”她很想讓自己表情嚴厲的說出這一句話,無奈噴嚏不停,也使她這句話的殺傷力瞬間化作零。

    “我撿到的。”楊嶺粗糙的大掌摸著小貓的頭,無奈這一幅畫面在汪予睫看來,只像是山賊老大在把弄手上的玩具。“昨天去便利商店的時候看到它被人丟在路邊,怪可憐的。你都不知道,昨天下大雨,它淋得渾身濕,躲在角落拚命發抖哩。”

    她是不知道,但也不想知道。“你……哈啾!”該死!她對貓過敏。汪予睫再受不了,幾乎是用逃命一般的速度越過那極為髒亂的客廳沖回自己的房間──還好,她的房間尚一塵不染,仍是她離去前的模樣。

    她為此松了口氣,還是一樣鎖上門,整個人靠在門板上無力的滑落。歷經了四天不回家的日子和不間斷的手術,她身心俱疲;本來這間房子是她心中唯一的聖地,可現在她知道不是了。

    那該死的一人一貓、那該死的一人一貓、那該死的一人一貓……

    她絕對、絕對要搬家!

    *********

    楊嶺不是沒注意到她剛進門時那一張鐵青的臉色。

    環視了一下四周,抬了抬眉。嗯,他是有一點弄得太過火了。這三天,他擺脫了在國外時的忙碌,對自己似乎太鬆散了些。從鬍子中噴出一口氣,楊嶺搔搔頭,看來他還是整理一下比較好。

    他大手摸摸小貓的腦袋。“小傢伙,看來那女孩對你有些過敏哪,我可要想辦法把你送人了。”本來他打算留在臺灣的這一陣子可以照顧它,等到要離開了,再另覓合適的主人。不過現在看來……似乎不大可能了。

    貓的回應則是“喵”一聲,很單純的享受著楊嶺的撫摸。

    楊嶺一笑,放下它,開始認真整理起這一間被他弄亂的房子──不可否認的,她住在這裏的期間把他的房子照顧得很好,幾乎就是常人說的一塵不染,連冷氣的細縫中都看不到一絲一毫灰塵,他懷疑她平日最大的嗜好便是打掃。

    他的猜測很快地就自她一應俱全的打掃用具中得到了答案。

    儘管是借住,可想到對方不但沒有破壞房子,反而把房子照顧得更好,楊嶺仔細想想,似乎也該好好謝謝人家……嗯,冰箱裏還有他前兩天買回來的菜,就用那些菜幫她弄一頓飯好了,看她之前冰箱空曠的程度,應該是不在家開夥才是。

    他是不大清楚汪予睫的工作性質,可見她收藏完善的醫學雜誌和病歷報告,他猜她應該也是醫生。嘿,真巧,還是同行哩──沖著這一點,楊嶺當下打定主意,留在臺灣的這三個月,他該好好和她相處才是。

    至少,在她找到合意的房子前。

    *********

    為了躲避那一隻該死的貓和該死的人,還有那一片不忍卒睹的慘狀,汪予睫把自己狠狠關在房中一個晚上沒出來。

    一直到早上七點──一般若沒有意外,她都是在這個時間起床的──仍不見她有出門的跡象,於是楊嶺也放棄了。他瞥了眼桌上擺置豐盛的早餐,有些無可奈何的聳了聳肩;等下他有事必須出門,本想趁著早餐的時候和她好好聯繫一下感情的,不過現在既然這樣,他也沒辦法了。

    於是他在桌上留下紙條,抱起了貓。“小傢伙,我不在的時候你可要乖乖的啊,知道了沒?”本來他想把貓帶著的,可今天要去的地方不適合,只能期待在汪予睫出門前的這段期間,這一人一貓可千萬別擦出什麼火花才好。

    貓兒像是真的明白了一般的“喵”了一聲,楊嶺一笑,便出門去。

    也一直到了這個時候,汪予睫才訕訕然推門走出。左右巡視了下,看見那個該死的人和該死的貓不在,便安心向廚房走去,途中她嚇了一跳,客廳的狀況已和昨天大不相同,整齊得像是從不曾出現昨天那般慘狀。她愣住!楊嶺只花一個晚上便把那一團淩亂收拾乾淨了?

    然而,真正教她感到不可思議的並不是這個,而是……楊嶺竟然會主動整理這一件事,反而令她訝異許多。

    忽然間鼻子一癢。“哈啾!”

    小貓不知何時蹭到她腿下,那毛茸茸的觸感引得她背脊一陣戰慄。“哈啾哈啾哈──啾!”連打了三個噴嚏,她收受不住的躲了個大老遠。“去去去、去去去……死貓!”

    小貓不解的側著它的灰色小腦袋,見汪予睫頻頻向它揮手,以為她在叫它,便開心的上前跑去。這下不得了,汪予睫嚇得花容失色,這該死的愚蠢的貓啊!

    結果一人一貓在廚房中上演起攻防戰,汪予睫躲著,突然腳下一個踉蹌,為了穩住身體,她急忙抓住手邊任何可抓住的事物──鏘鏘啷鏘鏘──一陣激烈的杯盤破裂聲頓時熱鬧地響起。

    “痛……”很好,她抓到了餐桌桌巾,這下不只人跌倒,連桌上事物也通通掉落在地,可精采了。

    只見盤子碎的碎、食物砸的砸,汪予睫氣苦,望著眼前一片狼籍,有苦說不出。她真是上輩子造了孽才會遇見這該死的一人一貓!

    “喵……”渾然不覺她心中的憤慨,小貓不知情的又蹭上去,這下汪予睫真是沒力了,她好想哭啊……“哈啾!”

    想哭歸想哭,汪予睫仍是命苦的收拾好了那一地淩亂,一身疲憊的上班去。

    菜是楊嶺做的,基本上汪予睫沒興趣。若它們完好無事,她會直接原封不動擺在那,或是勤勞一點放進冰箱。總而言之,她並不會去動那個討厭的傢伙做出來的東西。

    而既然那些東西全弄到了地上,屋裏又有貓,汪予睫自然是二話不說將那些已不成形的菜色通通往垃圾桶喂了。

    她上班的醫院在她家……更正,楊嶺的家附近,接駁車二十分鐘距離。早上八點,她進辦公室,套上工作用的短袍──長袍是主治醫師才有資格穿,而她只是一個做到CR的總醫師。今天早上沒有安排手術,她慶倖,畢竟在情緒那樣起伏過後進行手術並不是一件好事。

    她確認今天行程。沒有意外的話,早上九點到中午十二點是門診時間,有三人是回診;下午有一場闌尾炎的小手術,晚一點還有一場大手術她要觀摩。之後的時間除了巡房外,大半都在處理病人的雜事和教導──假設沒有意外,對,沒有意外的話。

    “汪醫師早啊。”和她一塊搭檔門診的護士小姐向她打招呼,而汪予睫只是淡淡頷首,沒再多其它反應。

    對此護士小姐早就習以為常,在這一間私立醫院工作至今,每個醫生都有他們各自的脾氣在。原則上汪醫師認真工作,自己該做的事絕不假手他人,對這,她們已感到萬幸。要知道護士的工作可是很辛苦的,要是再遇上個耍派頭、把護士當傭人看待的醫生,那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哩。

    一切準備就緒,早上九點正,汪予睫向護士小姐道:“可以了,開始吧。”

    護士小姐應好,開始叫號,而汪予睫一天的工作,也於焉開始。

    *********

    楊嶺回臺灣的這三個月,美其名算是休息,可實際上要做的事卻多如牛毛。

    他是醫生,但不是一般那種在醫院駐診上班的醫生,而是隸屬于無國界醫生組織Medecins Sans Frontiers──簡稱MSF──的醫生。他上一次離開臺灣是三年前;這三年他在世界各地的落後國家進行救援工作。而在這一次回臺灣前,他人則在埃塞俄比亞負責執行因昆蟲叮咬而引發的什曼病治療計畫。

    這一次回台,其中一個主要理由是因受到母校邀請,母校希望他以校友的身分回來向醫學系的學生演講,並安排一些醫學道德和熱帶醫學的課程。楊嶺欣然同意。之中也有不少電臺和電視希望邀請他上節目,談論有關無國界醫生的種種,楊嶺也沒有拒絕。

    他並不想出名,也不覺得自己的身分有多奇特,只是藉由傳播媒體的發聲,他希望能夠讓更多人正視發生在這個世界角落的種種貧苦與災厄。

    下午四點,結束了電視臺的錄影,他到超市買了一些菜回家。唔,不知道今天汪小姐幾點回來啊?儘管也有可能不回來,不過他還是多買了些菜,順道也買了些貓食──畢竟在找到適合的主人前,他還是得好好照顧它。

    “喵!”回到了家,小貓興奮跑上來迎接。楊嶺笑著抱起它。“小傢伙,餓了吧?今天有沒有乖啊?”

    屋內一片寂靜,他猜汪小姐該是出門了。走至廚房,餐桌上空無一物,連原本的桌巾也不見了。他疑惑,該不會這汪小姐肚子餓到連桌巾也吃下肚去了吧?

    見廚房一片整齊,楊嶺內心佩服,忍不住鼓掌。看來這汪小姐的潔癖真不是蓋的,吃過了東西,還特地把廚房整理得這樣纖塵不染。

    於是,他將需要冷藏的食物往冰箱一放,腦中思忖著今晚的菜色,開始愉悅的哼起歌來。

    然而他輕快的調子卻在看見冰箱旁垃圾桶內的事物時,瞬間走調了。

    楊嶺俯下身,仔細一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假設他沒有誤會、也沒有眼花的話,那垃圾桶內的東西,似乎……就是他今早特地做出來的料理。

    他為此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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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11:53:4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晚上七點,汪予睫回來了。

    本來今天她是不打算回家的,無奈一天下來竟然平安順遂的沒有半點“意外”之事,在這樣的狀況下刻意留在醫院反而教人感覺心煩;幾經思量,她決定還是回家,然後上網!繼續查詢這一帶的租屋消息。

    她戰戰兢兢地打開大門,深怕小貓又突然出現在她腳下。屋內燈大亮,看來那該死的人也回來了,她心情不佳地進了屋,打算視若無睹的直接進她的房間——也就是這個家唯一令她感到安心的聖域去。

    “等一下。”低沉、有些不悅的男聲自客廳傳來,止住了汪予睫前進的步伐。被人無端叫住,汪予睫本來就談下上愉快的心情更加不快。她冷冷的側過頭,沒搭話,但臉上表情明確寫了“有何貴幹”四個字。

    就在她不甘對上楊嶺五官的這一刻,本來不動如山的表情出現了裂痕,她好訝異的。“你是誰?”

    “啊?”楊嶺也愣住。“什麼我是誰?好歹我是你的屋主,記個名字不困難吧?”真是夠了,這個女人!

    屋主……“楊嶺……”汪予睫的嘴驚訝的張成了O型,呆呆望著楊嶺出門前出門後截然不同的模樣,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昨天和她相看兩相厭的楊嶺臉上可是叢生著一把噁心到爆的鬍子,頭髮更是和流浪漢亂得要死,哪是現在這一副——陽光青年的模樣!

    這……也差太多了吧?

    見她呆滯久久回不了神的模樣,楊嶺有些尷尬的摸了摸下巴。嘿,真有差這麼多?他不過是刮了鬍子、剪了頭髮而已,可沒去整型啊。

    只是今天他為了上電視臺作訪問,不得不把那蓄了快三個月的鬍子給刮了。當初沒有剃掉是因為他服務的地方水資源短缺,不想為了刮鬍子一事而浪費多餘的水,後來留著留著,也覺得這樣挺不賴,就乾脆不剃,想不到今天剃掉了,他感覺下巴涼颼颼的,很不習慣。

    事實上,楊嶺的臉剛正有型,堅毅的下巴更看得出他不易妥協的個性。本來因過長的瀏海而擋住的眼算不上大,卻也炯炯有神,頭髮也被電視臺的髮型師修成了俐落的平頭,光潔露出的額頭甚至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颯爽許多——楊嶺的五官儘管談不上完美,卻都恰如其分地有著屬於他個人的味道和特色在。

    也之所以,汪予睫才會被嚇到。

    她是真的不曾想過一個人不過是剪個頭髮、刮個鬍子,整體形象竟然會有這麼大的落差。

    見她細長而秀氣的眼一直睇著自己不放,這下楊嶺也有一些尷尬了。他輕咳一聲,把自己一開始叫住她的原因說出來。“你……早上的那些菜,你怎麼解決的?”

    早上的菜?汪予睫一愣,搞了半天,這個男人叫住她是為了這個?他以為她吃了?呵,想太多。“我丟了。”

    啊?想不到她竟會這樣毫不掩飾的回答,楊嶺不禁錯愕。“你丟了……”儘管是已知的事實,可從她口中得到答案的震撼又和自己親眼所見不一樣。

    “對。”她抬高下顎,居高臨下的俯視,臉上表情仿佛寫著“那又怎樣”。

    楊嶺見了,更是一陣惱火湧上:“你……你怎可以丟掉?這是浪費食物的行為!你這樣很過分知不知道……”

    他是真的火大。這幾年來他在世界各處不同的落後國家輾轉遷徒,看多了那樣沒水沒電沒食物、痛苦得像是另一個人間煉獄的景象後,他連一粒米一滴水都不捨得浪費,而這個女人……竟把那一些菜肴通通丟了?“你有什麼權利這麼做……”

    本來汪予睫打算告訴他那些菜因一些意外而掉到地上了,可第一,她原本就不打算吃那一些菜;第二,楊嶺這樣直接的指責令她很不愉快。是他自己多管閒事留了菜在桌上,也是他撿了一隻該死的貓回來,在兩相加乘之下造成她把那些菜弄到地上,甚至花了她一早上的時間去清理——

    她才想問他,他又有什麼權利來指責她的不是!

    而她也的確問了。“要不要丟是我的自由,本來就是你自己多管閒事,現在又有什麼資格來指責我?”

    這一下楊嶺更是火上加火。本來就談不上愉快的心情被她的話給激得一把火燒得更旺了。怒火在他眼中交織,他握拳,站起身來。高大的身材儘管隔了一段距離,仍是給汪予睫不小的壓迫感。幹嘛?該不會這個男人打算要揍她吧?

    確實,如果今天汪予睫是男人,楊嶺肯定會狠狠和她幹上一架。可問題是她是女人,而一個真正的男人是不會打女人的,不論那是在何種狀況下。

    他走近汪予睫,汪予睫本要後退,可轉念一想,不願讓楊嶺認為她是怕了他,於是站著沒動。這一星期來她和這個該死的男人同住一個屋簷下,卻從來不曾像今天這般靠近過。

    在極近的距離下,她發現這個男人的身材比自己看到的還要魁梧許多;他身上的白色T恤包裹住他堅實有力的肌肉線條,粗壯的手臂不容分說的在她眼前抬了起——要被打了……汪予睫下意識閉上眼,等了一陣,卻不見預期的疼痛落下,才緩緩睜開了眼。

    只見楊嶺手上拿著一幀照片,照片上有兩個人,其中一人很明顯是他——頭髮亂了些,臉上鬍子只到胡漬的程度;另一個則是一個黑人小朋友,他乾癟而瘦削的臉對著鏡頭,似乎不是太自在。可令汪予睫感到訝異的並非他過於瘦骨嶙峋的身體,而是他淡淡垂於兩側的手——竟是沒有指頭的!

    見她眼中如預期的露出驚訝,楊嶺極為不悅的問:“你知道這個孩子為什麼沒有指頭嗎?”

    一個答案依稀在汪予睫腦中成形,可那個答案實在太駭人,她不敢置言,而楊嶺也確實證實了她的猜測——

    “他的手指頭全是他自己吃掉的。你知道嗎?那一年他們那裏鬧乾旱,沒水沒電沒食物,有好多人活活餓死。沒餓死的那些人呢?要不吃雜草,要不啃樹皮,真的不行了,就啃自己的肉……你知道那是怎樣一幅景象嗎?”

    汪予睫驚駭得瞪大眼,楊嶺靠她靠得極近,他以冷硬、毫無起伏的音調敍述著這些事,她聽得背脊發寒。可另一方面,她腦中也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憑什麼她要受這個男人這樣的指控,聽他講述這些她壓根兒不願知道的事¨

    於是她也火了,厲聲打斷楊嶺的話。“那又怎樣?那幹我的事嗎?楊先生,既然你這麼有愛心,何不天天參加饑餓三十的活動,感受一下感同身受的滋味?”

    她言詞尖銳,毫無反省之意,楊嶺聽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怒吼:“你真是不可理喻!”

    汪予睫也不甘示弱的怒瞪回去。

    兩人相互瞪視,楊嶺氣苦,臉上表情扭曲,再受不了這個無可救藥的女人,他氣得當下拂袖而去,“碰”一聲狠狠甩上大門。他怕自己若再留在這裏、再看一眼那女人毫無愧色的臉,他真的會氣不過的犯下揍女人的大忌。

    留下來的汪予睫也不甘心的狠狠盼著楊嶺離去的背影,臉上也不掩憤怒。可在憤怒之後,接踵而來的卻是更多的無力感。

    她無力的緩緩坐倒在地,不否認剛剛和楊嶺的對峙很辛苦。他的目光直接而犀利,而他的指責如刀刃般狠狠刺入她心口——他那樣的指控太沉重,她承受不住。的確,她是浪費了食物,可他那樣下分青紅皂白、搞不清楚狀況的指責更令她生氣。他愛惜食物、尊重生命,難道她就不是?

    身為站在生命第一線的外科醫生,她歷經過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手術,每一次搶救生命的過程她總是全心投入,可醫院中的那些人從來只看她的表面。她高傲、她冷漠、她自負,也因這樣,當挽救不了病患生命的時候,她受的打擊比任何人都大,可旁人總以為她不在乎。

    她不在乎……她怎可能不在乎啊!

    因兩人劍拔弩張的氣氛而悄悄走避一旁的貓兒,像是感受到了汪予睫的無力,怯生生自角落探出頭來。

    “喵……”它走近,可這一次汪予睫沒有閃避,因為她已沒有那個力氣了。

    “滾開,死貓。”打了一個噴嚏,對自己只能拿貓出氣這件事,感到窩囊的咬了咬牙,索性不說話了。

    汪予睫訕訕地站起來。經過這樣的不愉快,也許楊嶺要不了三天就會請她離開。原本她就打算要搬的,只是一直拖到現在,有外力強迫也好,這樣她就不會挑三揀四遲遲做不了抉定。房子住進去之後好好打理好就會有感情,她乾脆拿張地圖擲骰子決定算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她起身,可起來的瞬間卻有一股椎心的刺痛感自肚腹傳來!“痛……”她哀叫一聲,突然的疼痛使她彎下腰去,幾乎直不坦身。

    她試圖再撐起自己,不意使力卻適得其反,讓她痛上加痛。小貓眨著烏潤的眼好奇的湊過來“喵”了一聲,但這一次汪予睫連揮手趕它的力氣都沒了。

    她向來有胃痛的毛病,起因是三餐不正常以及壓力過大,她回想今天中午自己吃了什麼,腦中卻是一片空白。

    胃真的……好痛……

    *********

    這一廂楊嶺氣悶止不住,索性走到附近的公園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他越想越氣、越想越惱、越想越火大——的確,好管閒事的人是他,她不想吃或不爽吃都不要緊,可她怎麼可以糟蹋食物,把那些菜通通倒進了垃圾桶……

    他喝了一口剛自便利商店買來的可樂,想藉由糖份和碳酸讓自己不愉快的心情好一些,可惜效果不彰。

    此刻他總算明白自己想要和那個汪小姐好好相處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了,儘管對不起汪可擎那傢伙,可不對盤就是不對盤,他決定回去和那個汪小姐好好談談,請她擇日搬出自己的房子。

    反正,她也正有那個打算。

    打定主意,楊嶺打道回府,決心這一次徹底和她說清楚、講明白。然而就在他打開大門的同時,“喵”的一聲,貓咪受驚的向他沖來。他嚇一跳,抱住貓。“怎麼啦?該不是那個女人欺負你了吧?”

    貓咪不斷喵喵叫,楊嶺不懂貓語,自是丈二金剛摸不著腦。就在他進門的刹那,卻被眼前的景象給駭住了!

    “汪予睫……”他連忙上前,只見汪予睫整個人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發出微弱呻吟,她虛弱的眨了眨眼,發現是楊嶺回來了,一愣,想硬爬起來,卻心有餘力不足。

    看到他,她胃更痛。“走……開……”

    “走什麼開!你怎麼了?胃痛?”他見她撫著肚子,便猜測是胃部出毛病。“吃藥了沒?嚴重的話我帶你去看醫生……”

    她吃了止痛藥,可是一點效果也沒有。但這一點她並不打算和楊嶺說。

    “不用……”汪予睫抱著肚子側了側身,堅決不讓他看見自己臉上痛苦的表情。“我自己……就是醫生……”

    好笑喔。楊嶺嗤之以鼻。“的確,醫生不養生,說出去可真是砸自己的招牌。”楊嶺嘴角抽搐,決心不和這個女人廢話太多。“中午吃了沒?”他開始問診。

    “不甘……你的事……”

    很好。“晚餐呢?”

    這一次汪予睫索性不回答了,省著力氣痛。

    好極了。楊嶺看看時間,晚上八點,他猜她早餐也沒吃。一整天下來三餐未進,他可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活下來的。他白她一眼:“不錯嘛,知道自己浪費食物還會節省食物不吃。”他冷冷嘲諷,方才的餘怒未消,很難對她溫柔。

    汪予睫的回應則是相應不理。

    儘管再怎麼討厭這個女人,看到她痛苦的樣子,楊嶺也不可能真的不理會。見她三餐都沒吃,該是胃酸過多侵蝕胃壁,他懷疑她有胃炎症狀,若真是這樣,就很棘手了。

    還好上天保佑,他剛在便利商店買了罐牛奶。本是打算喂小貓喝的,想不到這下倒派上了用場。

    於是他把牛奶拆封,很不客氣的遞給她。“拿去,喝過牛奶會好一點。”奶蛋白類的東西可以在胃壁形成一層薄膜,至少短時間內可以緩解一此一痛苦。

    汪予睫逞強著不願接受,可胃痛得著實厲害,她皺眉遲疑著,楊嶺見狀,更是怒火中燒。“你信不信我直接喂你……”

    你敢!汪予睫想狠狠怒瞪過去,可惜痛苦之下效果不彰,殺傷力等於零。

    楊嶺索性不再和她客氣,拿過牛奶,當真就要灌。既然都要喝,比起被灌,當然是自己喝要好一些,於是汪予睫虛弱而不甘的接過牛奶,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下去。

    平素看這女人目中無人、盛氣淩人的樣子,跟現在這一副小動物般脆弱的模樣可真是天差地遠啊。楊嶺內心泛起這樣的想法。不過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他接過她喝完的牛奶罐,拿到廚房垃圾桶丟掉。

    他走到分類垃圾桶處,瞥見地上有一大包被好幾層報紙包裹住的物體。這又是啥?他蹲下身,稍微打開一個縫瞧了一下內容物,發現是碎成碎片的杯盤。

    啥時打破的他怎麼一點記憶也沒?他索性拉出來打開報紙仔細一瞧。記得早上丟垃圾的時候還沒有這一包……楊嶺一愣,莫名望向餐桌,本來蓋得好好的桌巾布不見,他再仔細確認,儘管不是太記得,可這一些……該不會是他早上使用的盤子?

    這汪予睫也奇怪,菜丟掉就丟掉,沒道理連著桌巾和杯盤一併打碎……打碎?

    一個想法慢慢在他腦中成形,他急忙沖出廚房。剛喝下牛奶、休息了一陣,汪予睫感覺肚腹中的騷動正慢慢平息,已經不再那麼痛。她看到楊嶺自廚房走出,臉上表情莫測高深。

    他在她面前蹲下,她露出警戒神情。只見他像是極為苦惱的皺了皺那一張剛正的臉,最後吐了一口氣。“我問你,你早上為什麼要把那些菜丟掉?就算不想吃,你可以放著不動或是放到冰箱吧?”

    又是這個問題!汪予睫側過臉,很冷很冷的回答:“我高興。”

    如果一開始他就這樣問,而不是以那種不分青紅皂白、興師問罪的口吻,她會告訴他真相。可現在要她多說一字,那絕計是——門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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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11:54:02 |顯示全部樓層
楊嶺覺得好氣又好笑。若她之前是這樣回答,他肯定又會光火,可他現在卻好像有一些知道了——她在故作冷漠。“早上出了意外?你把東西弄掉下來?為什麼?還是你跌倒,拉到桌巾?”

    ……雖不中,亦不遠矣。

    見汪予睫仍是沉默,楊嶺搔搔頭,反正答案他差不多已猜到了。他呼出一口氣,不掩歉意的。“抱歉,是我誤會你。”

    汪予睫一愣,抬起的臉上露出訝異神情,似是很意外剛剛那樣咄咄逼人的男人,會這樣乾脆直接的向她道歉。

    見她不說話,楊嶺只好自顧自地接下去。“我剛從那樣的地方回來,對這種事比較敏感一點……不過你也真是,一開始說出來就好,幹嘛一定要讓人誤會?”

    汪予睫冷冷地瞪視他,好不容易開口說的話卻冷到讓室溫直接下降三度。“有人好像連聽人解釋的時間都不給,就自顧自地開始罵了起來?”

    呃……好像是。“好啦好啦,這是我不對,我錯了,我向你道歉。”

    汪予睫的反應則是淡淡哼一聲,站了起來,決心不和他繼續囉嗦。

    見她起身,楊嶺思索了片刻,最後還是忍不住的問:“那……假設那些菜沒掉到地上,你會怎麼做?”

    聽見楊嶺這個問題,汪予睫本來已好轉的神色轉瞬又陰沈下去。說來說去,這個男人壓根兒就不相信她的人格。

    她惡狠狠的:“丟掉!”

    不過這次楊嶺不會那麼簡單就相信她所表現出來的了。反正她不說,他可以自己猜。“原封不動擺在那?或是放到冰箱去?”恩,她應該會放到冰箱的。她有潔癖,絕不可能把菜白白放在餐桌上一整天,吸引蟑螂和螞蟻大哥來吃。

    汪予睫冷冷睇視他,沒回答,於是楊嶺得到答案了。他摸摸唇嘿嘿一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對不起啊,誤會你了,我這個人就是性子急、脾氣直,你不要放在心上。”

    拜託!他是她什麼人?她才不會浪費那個力氣放在心上!

    汪予睫內心這樣想,然在誤會解開的這一刻,她感覺自己的心情好多了,本來很不開心的。其實被這個男人就這樣誤會下去也無所謂,反正他對她本就沒什麼意義,可聽到這個男人直接而不隱諱的向她道歉,她不否認自己輕鬆了許多。

    畢竟沒人喜歡被誤解。

    “……沒事我要回房了。”本來她想管他去死,自己走自己的。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這麼說了。

    楊嶺的反應則是明白的“喔”一聲,繼而像是想到什麼似的。“你的胃,去看醫生了沒?”

    汪予睫腳步一頓,回頭,淡淡瞥他一眼。“不干你的事。”

    恩,這意思就是沒去看。“建議你還是找個時間去看一下,不過我猜你不會去看的對不對?”看見她沉下來的面色,楊嶺知道自己又猜中了。“這樣吧,為了表達我的歉意,我留在臺灣的這一陣子,你的三餐就由我來包辦,反正我也是醫生,胃病要治好,最根本的還是穩定而健康的三餐——恩恩,好,就這麼決定了。”

    什麼就這麼決定……不過比起這個,更教汪予睫訝異的是——“你是醫生……”不會吧?就算天下的醫生都死光了,也不該是這個和頭野熊沒兩樣的粗野男人啊。

    她於是想到先前楊嶺似乎說了他念了七年大學,她原先以為是延畢,加上聽過就算,沒特意放在心上……想不到他念的竟是醫學院。

    啊?“你不知道?”見她臉上仿佛寫著“我為什麼要知道”以及“這根本是詐欺”,楊嶺一笑。“好好好,是我沒說……我猜你應該也不看電視吧?這樣吧,下星期一晚上十點G台有個節目,你看那個節目,就知道我是幹什麼的了。”

    她才沒有那個美國時間。“我不會看。”正確來說,是不要看。

    “下下星期一播出下集,你不看也行。”楊嶺攤攤手,一副“隨你”的模樣。不知道為什麼,歷經了今晚的這一出“騷動”,他開始漸漸明白——要怎麼跟這個不坦率到極點的女人相處了。“那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我是哪一科的醫生。恩,你很好奇對不對?我才不告訴你。”他幼稚的吐了吐舌。

    汪予睫臉上黑線爬過,她才不好奇,那幹她底事?這個男人簡直有病。

    她轉身就要回房,此時楊嶺向她拋去一句:“我等下弄個東西給你吃,等一下記得出來。”

    “……不用。”

    “沒關係,你也可以不吃。但你的胃痛應該是常態性的吧?”第一次發作的話絕不會痛到那種程度。他見她默認,又繼續說:“喝牛奶的確可以緩解一時之痛,不過相對的,牛奶內的鈣離子和乳蛋白反而會刺激更多胃酸分泌,嚴重點你半夜可能又會痛到直不起腰,到時我會直接叫救護車把你送回你工作的場所——救人如救火,不是嗎?”他手一拍,露出微笑。

    這一下汪予睫的臉色變得鐵青。的確,她的胃痛日正常態性,身為醫生,她也知道這樣下去肯定有一天會得急性胃炎。儘管有去看病拿藥,可生活習慣又不是說改就能改……被救護車咿喔咿喔的送回自己工作場所?那她寧可死掉算了。

    “隨、隨便你。”拋下這一句話,汪予睫甩上門,“碰”的一聲,完全不輸楊嶺之前那一甩。

    望著她消失在房內的倔強背影,楊嶺不由得一笑,厚實的唇揚成一抹好看的弧度。他伸手撈起地上的貓兒,輕輕撫摸它的頭道:“看來這個汪小姐……也不是那麼糟糕嘛。”

    應該說,知道了她的性格和相處方式之後,就覺得滿有趣的。

    他想,他開始有些期待往後的日子了。

    *********

    楊嶺當真弄了吃的,然後把她叫出來吃。

    汪予睫心裏自然是千百個不願意,可楊嶺的“警告”言猶在耳,她不得不從。畢竟她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拿起筷子,決定隨便吃吃了事。

    本來她對楊嶺這個大男人的廚藝一點也不期待,想說吃個兩口嫌難吃便可以打消他荒唐的主意,想不到才夾起空心菜放入口中,汪予睫眼露訝色,幾乎是不能自己的又嘗了第二口。

    然後第三口第四口第五口——不知不覺間,她配著楊嶺弄出的菜色,把手中的白飯吃掉了一大半,這下再沒機會說難吃,乾脆吃完算了。

    楊嶺見她筷子沒停,便有些得意的揚起一笑。“怎樣,好吃吧?”

    汪予睫無語,臉上表情仍是冷冰冰的。“馬馬虎虎。”這個評語已是她違背自己良心的最大極限。

    有些人是不能光聽他說的話,而是要看他的表情和行為的,汪予睫不折不扣正是這種人。所以楊嶺對她冷淡的評語也未放在心上,他揚揚眉,得意的笑。“好吃到不行?人間美味?差一點要吞了舌頭?迷上我的手藝?唉,我知道我知道。”

    最好你知道!“楊先生,我懷疑你有很嚴重的妄想症。”她送去一枚白眼。

    輕輕鬆松擋下她眸中殺氣,楊嶺像是忽然想到似的問:“對了,我記得你們家不是從商的?你怎會跑來念醫?”

    他只是順口問問,可汪予睫卻像是被人踩到痛腳似的。“不干你的事吧?!”

    楊嶺搔搔頭。“是不干我的事啊,我只是問一問。”這樣也不行?

    汪予睫心情不快,默默沒有回話。的確,他們汪家世代經商,也算小有成就,因為這個緣故,她曾經也想從商,卻因為一些複雜的因素而不得不放棄!使到現在,仍是她這一生最大的痛。

    見她露出一副不快模樣,楊嶺也不問了。他想了一會。“這樣吧,以後你的三餐由我來負責,你只要乖乖吃就好。”察覺到汪予睫露出掙扎眼神,楊嶺直接道:“你也想治好胃病吧?你自己是醫生,應該不會天真到以為痛了只要吃藥便可痊癒吧?”

    廢話。汪予睫橫他一眼。

    “那就這麼決定了。”楊嶺咧嘴一笑,這次沒了鬍子的遮掩,他潔白的牙露出,笑得燦爛。過去汪予睫覺得這個男人的笑太刺眼,可現在……她忽然不那麼討厭他那心無城府的笑容了。

    可她是不會把這樣的想法說出口的。“隨便你。”到頭來,她還是拋下了這一千零一句的臺詞。

    於是楊嶺笑得更開心了。

    *********

    “汪醫師,你最近的氣色好多了耶。”

    “咦?”

    第一個提出這件事的人是一般外科的護士。一天早上,她一如往常的來上班,本來應該見面見到沒感覺的MS.陳莫名其妙冒出這一句,著實教汪予睫呆了好一晌。

    若只有她一個人這麼說便罷,第二人也加入。“對啊對啊,真的好多了耶!醫師你皮膚白,但過去是那一種病奄奄的死白,現在的則是白裏透紅,比過去要好太多了。”過去每次汪予睫看診的時候,護士小姐們覷著她蒼白的臉色,有時候實在忍不住要搞錯了哪個是病患哪個是醫生啊。

    是這樣嗎?汪予睫自己天天照鏡子,察覺不出其中變化,或者是察覺了,也視若無睹,反正那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到了中午休息時間,一般汪予睫習慣到醫院A棟的頂樓去用餐。頂樓曬著病床的床單等有的沒的,除了晾曬的時候有人外,平常可說是寂靜,對向來愛靜的汪予睫可以說是如同聖地一般的存在。可今天她受託要幫一個實習醫檢視論文,所以留在辦公室內用餐。

    等到她拿出楊嶺一如過去一個星期來準備好的便當,匆然一個進來送病歷的護士小姐大叫:“我知道了!”

    所有人呆住望向她。“你知道什麼啦?”

    “我說……我知道汪醫師氣色好的原因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本來大家私下還在研究汪醫師是用了哪個牌子的保養品,怎不“好康道相報”一下,原來……搞了半天,是這個緣故來著。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齊齊望向那個開口大喊的護士,其中也包含了汪予睫在內。她像是享受夠了被人注視,才慢條斯理的揭開謎底——

    “其實啊,說白了,過去汪醫師的氣色不好,正是因為她中午幾乎都不吃啊。人家不是說,早餐要吃得像皇帝,中午要吃得像貴族嗎?可咱們汪醫師啊,過去早餐吃得像乞丐,中午吃得不如乞丐,有時候甚至一忙乾脆就不吃了,長期下來也難怪氣色會不好嘛。”

    嗟!大夥兒無趣的揮手,搞了半天,是這樣一個沒創意的答案。醫院內的醫生興致缺缺,只差沒丟雞蛋蕃茄,可只有汪予睫,她垂眸淡淡瞥向楊嶺準備的便當,在那一瞬似有些陷入了恍神之中。

    便當的內容算不上華巧,不過就是平常的一些家常菜而已。一開始汪予睫還不想帶,裝作忘記,結果教人萬萬想不到的是——楊嶺竟然提著便當直接送到醫院來了。

    接到有人外找的電話,汪予睫走至醫院大廳,看見那個異常魁梧的身體正靠在服務台同小姐聊天,她臉上黑線瞬間有如瀑布一般落下,當下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裝作沒看到的趕緊落跑。

    不過很顯然上帝似乎不是站在她這一邊的。

    “啊,汪醫師來了。”服務台小姐認得她,楊嶺聞言轉過頭來,這下汪予睫前進也不是,後退也不是,霎時很是尷尬。

    見到她,楊嶺咧嘴一笑,白牙瞬間露出。“你的便當。”

    該死。汪予睫走上前,伸手把楊嶺拉到角落的角落——不會被掛號處、服務台、出院登記處以及藥局窺聽到的地方——只問了一句:“你怎會知道我在這裏?”

    喔,這還不簡單。“你不是在我家附近的醫院工作?我家附近的醫院數來數去也只有這一間啊。”

    ……好,很好。她無語,冷眼望著他手中便當。“敢情你很閑?”她忘了就表示想當作沒那回事,他還特地送來,簡直有毛病!

    “不,我很忙。”誼料,楊嶺這樣答。“等一下我還要回母校作演講,演講稿只準備了一半。晚上還要和母校的教授一同去吃飯……唉,真是好忙啊。”他手抵著額,搖了搖頭,一副好無奈的樣子。“不過有人偏偏就是孩子氣的拿自己身體開玩笑,醫生不養生,叫向來懸壺濟世的我怎麼看得過去?”

    最好是這樣!汪予睫氣苦,詞窮的她找不到可辯駁的話,只見楊嶺朝地一笑,“喏,拿去。”

    “……我不要。”到最後,她只想得出這個孩子氣的回應。

    楊嶺聞言,抬高了一邊眉,“你確定?”他環視一下四周。“嗯,不錯的醫院,不知道這兒的胃腸科好不好啊?恩?”

    還“嗯”咧!“我會去員工餐廳買,這總行了吧?”

    “不行。”想不到楊嶺竟然不同意,他剛正的臉上一派認真。“員工餐廳的伙食向來糟糕到不行,而且……我才不信你會乖乖去買來吃。”若會的話,她也不會把自己的胃搞到今天這種狀況了。

    的確,楊嶺說得沒錯,也許第一第二天她會去,到後來肯定會因麻煩或是嫌不好吃等理由,索性又開始不吃了。

    見楊嶺似乎沒有妥協的意思,汪予睫吐一口氣。“……拿來。”

    楊嶺一臉愉悅的將手中提袋遞上,汪予睫咬牙。“你一定要多管閒事才高興?”

    “那是因為有人不懂得照顧自己。”

    兩人對峙了好一響,最後還是汪予睫敗下陣來。她接過便當盒。“下次別再來了。”

    楊嶺揚揚眉。“如果有人不再忘記的話。”

    ……結果就是這樣。為了不讓楊嶺這個熱心得過分的男人再次找到醫院來,汪予睫再不甘,也只得配合。

    但不可否認的,楊嶺的手藝確實很好。倘若不是一開始對他的印象糟糕到不行,或許自己會接受得甘願一點吧……汪予睫這樣想。

    於是,吞下一塊蔥花蛋,汪予睫為那滿溢著蔥花香氣的柔滑口感而軟了心。只不過……她死也不會承認這是因為楊嶺手藝的緣故。

    她只是……“剛好”餓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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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11:54:3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該死的一天。

    深深歎了一口氣,汪予睫疲憊的掏出鑰匙,準備打開大門。

    今天一個實習醫生捅了樓子,她為了幫他解決問題,留在醫院直到現在,可以說已經筋疲力盡。她打開門,沒有看見預期中的燈光而愣了一下:這一陣子一直和那個傢伙住在一起,她在不知不覺間,也漸漸開始習慣回家有燈光的感覺了。

    出去了嗎?汪予睫不解的打開燈,晚上七點多,這個時間是跑到哪去——

    汪予睫一愣,等一下!他去哪里又幹她底事啊?嫌自己不夠累也不是這樣吧。

    在心底否決了自己無謂的關心,汪予睫訕訕地進屋。匆然,一陣微妙的聲響讓她腳步頓住,她嚇了跳,懷疑是不是自己太累出現幻聽,於是停下來仔細傾聽,這一次終於聽清楚了聲音的模樣。

    “咪嗚……”

    是貓。

    而說到這一隻貓,汪予睫的心情更是複雜。

    說白了,楊嶺才是屋主,而她則是那個白住的房客,要養狗養貓養老鼠都是他自己可以決定的事情,可他卻因為顧忌到她,一直努力的到處問有沒有人願意收養這一隻貓,甚至為了她的過敏而開始常常清掃起屋子來。

    思及他所做的,要汪予睫不對他改觀是不可能的。

    本以為楊嶺是一個粗枝大葉、生活髒亂、只會給人製造麻煩的那種野蠻男人,想不到……一切都和她原本先人為主的想像不一樣。也因此,在習慣了多一個人的生活後,一開始那種度日如年的難捱感覺已不見了,加之工作忙碌,本來迫不及待要找房子計畫也因而延宕了下來。

    “咪嗚……”

    正陷入思索間,貓咪的聲音一直傳來,汪予睫略感不對勁。這只貓平常總不管她是不是對它極為感冒,總會直接沖過來對著她喵喵叫,怎地今天這麼反常的躲在角落哀個不停?

    “咕……”而且這個聲音……聽來很不對勁。

    於是她開始在客廳間搜索起“貓”影,憑著那斷斷續續的呻吟,汪予睫終於在矮櫃附近的小角落尋到了貓蹤。

    她駭住。只見小貓模樣十分虛弱的攤在地上,小小的肚子一上一下的起伏著,旁邊似有一攤類似嘔吐物的東西——這樣的景況任何人看了都知道不對勁,汪予睫直覺伸手想撈——該死,她過敏!這一下叫她愣在那兒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很是掙扎。

    “咪嗚……”貓的情況越來越不妙,汪予睫著急,她沒有聯絡楊嶺的方式,掏出手機也只是徒勞。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還能怎麼辦?

    最後,她也只好拿了毛巾包住小貓,忍住隱隱發癢的鼻子,準備直奔離這兒最近最近的獸醫院——

    哈啾!

    *********

    “好久不見。”在東區一問Starbucks內,一個相貌十分清秀的男子推了推臉上的細框眼鏡,向前來赴約的彪形大漢打招呼。

    “確實是好久不見。在我加入MSF前……算一算,也差下多有五年了吧。”楊嶺開懷的咧嘴一笑,坐了下來。“我看你這副模樣過了十年也不會變,你該不會也給自己動了整型手術吧,林蘅?”

    被喚作林蘅的男子微微笑了笑,他清雅的模樣早已吸引了咖啡店內其他客人的注意,現在再搭配上和他截然不同型的楊嶺,整個畫面就是會讓人想入非非。

    “我若真的整了,就不是現在這一張臉了。”職業是整型醫師的林蘅一臉的似笑非笑,喝了一口咖啡,問:“別來無恙?”

    “還不錯。至少沒有死在哪個荒郊野外。”

    “當初聽到你加入MSF的時候我還嚇了一跳……怎樣,有趣嗎?”一般人問的該是累不累、辛不辛苦,可這個林蘅問的卻是有不有趣。

    提到有關組織的事,楊嶺十分愉快的笑開了眼。“恩,很有意思。每一次你都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那會是怎樣一個環境,不知道自己又會遇到怎樣的挑戰……還有,不知道你可以幫助多少人,很有趣。”

    現年三十二歲的他在五年前加入MSF,也就是常人說的無國界醫生組織。然後有一年的時間,他被派至賴比瑞亞進行第一次的救援任務。

    當時賴比瑞亞正逢混亂的政變時期,他在Zwedru一間沒水沒電的醫院裏工作了三個月。專業為心臟外科的他,在那裏必須得包辦全科,更不要提他接生過的嬰兒數目,多得教他忍不住懷疑自己的專業是否在婦產科這一塊了。

    之後七個月的時間,他被調到Harbel一間半毀的醫院服務,生活一樣沒遜色多少。西非的疾病肆虐,尤以霍亂、瘧疾為最,他曾因不間斷的救治這一些病患而使自己籠罩在疾病的陰影中。在首都Monrovia發生暴動時,他也曾開著MSF的標準交通車——TOYOTALandCruiser穿過槍林彈雨,去進行他的救援任務。

    那時候種種辛苦及苦痛的記憶猶在,尤其想到自己曾一個晚上簽下十張死亡證明書,楊嶺便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痛苦。

    可仔細回想在那兒發生過的點滴,他仍感到無比驕傲。“在治療一個拉薩熱的病患時,我差點以為自己就要沒命了咧……真想不到現在仍活得好好的,還有回臺灣的一天。”他苦中作樂的笑了笑。

    林蘅望著這個在醫學院時期就心無城府、待人熱情且豪爽的學長,思及他那有如藝術般俐落而細緻的動刀手法,不禁有些惋惜。“依你的能力,留在臺灣也能救很多人的。”

    “得了吧。”楊嶺的回應則是意興闌珊的揮揮手,一副不願再提的模樣。“臺灣的醫療制度我已經受夠了,況且臺灣的醫生多到氾濫,而我去的那些國家,醫生只比我這根手指多。”所以他甘願留在那些個蠻荒野地中,也許有人視此為苦難,可他卻甘之如飴。

    至少,在那裏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儘管總有不得不向病人Sayno,因器材不足而向可診治的疾病妥協的時候,可他在加入MSF輾轉遷徒的這一段期間,他明白了身為一個醫者的真正使命是什麼。

    於是林蘅瞭解了他的心意,也不多舌了,只問:“那你這一次回台多久?”

    “三個月吧。再來就看組織怎麼安排。”

    “這段時間你住哪?”

    “住我家啊。我家老大留給我一間房子,我平常沒在用,就借給汪可擎那傢伙,想不到汪可擎跑到美國去,換他妹跑進來住。”說到這兒,楊嶺覺得好氣又好笑,實在服了汪可擎那個鳩占鵲巢的傢伙。

    “可擎的妹妹?”他們三個讀同一間大學,汪可擎和楊嶺是大一時認識的,而他則是楊嶺的學弟。印象中,他似乎也見過汪可擎的妹妹,那是什麼時候……“啊,是那個女孩子啊。”林蘅似乎是想到了。

    那個女孩子?“你知道她?”

    林蘅莞爾。“知道啊,我大二的時候見過一面的。那時候我們到可擎他家去,有一個小女生,我忘了是發生什麼事……你不是還安慰過人家?”

    啊?“有這一回事?”

    “我也不是太有記憶……”林蘅想了一會,畢竟事隔多年,而且他也不是當事人。“好像是……她養的小鳥死了吧。”

    小鳥?這麼一被提醒,當初被丟到角落遺忘的記憶便隨之回來了。他記得,那似乎是一個下著毛毛雨的下午。

    當時他們三個都是棋藝社的社員,因同時迷上了西洋棋,所以覷了個空到汪可擎家,打算來下個通宵。結果他和林蘅都到了,就那該死的主人不知死到哪去了。幫傭的太太很不好意思的請他們進屋來等,就在這時,楊嶺瞥見院子處有一抹白色的身影迅疾飛過,他嚇了一跳。“鬼……”

    “鬼?”林蘅不解,輕輕垂下的眸似笑非笑的。“大白天的,怎會有鬼?”

    “我剛真的看到了一個白色的影子晃過去。”楊嶺心有餘悸,儘管不是太怕這樣的東西,可在毫無心理準備下看見,多少都會有些毛毛的。

    於是他起身,決心弄清楚那是什麼東西來著。認識第二年,林蘅也不是不知道楊嶺這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格,索性放他去,樂得獨自一人悠哉品茗。

    外頭下著小雨,楊嶺用手擋著,追著白影往方才消失的方向而去。然後就在院子一角落的樹下,他如願看到了那一抹白影的廬山真面目——

    一個身著白色小洋裝的小女生站在樹下,如瀑的黑髮迎風搖曳。若不是楊嶺看到了那飄逸的裙擺下一截白皙的腿,他可真要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否產生了幻覺。

    既然是人,那好辦。於是他走近,細瞧下,他發現那是一個十分纖瘦的女孩子,白皙的肌膚、純白的洋裝。她像是聽見腳步聲,慢慢的轉過身來,她眉梢彎彎,一雙淡而細長的眸子、薄薄的唇。

    她的目光清淺,明明是四目相對,卻又像是透過他的眼望向他身後那一方陰晦的天色,仿佛從頭到尾根本沒有看見他。楊嶺有一晌的呆滯,那女孩好像也沒打算要知道他是誰,確認了來人便又轉過身去。楊嶺見狀,忍不住一問:“你在做什麼?”

    樹下有一方土壤微微隆起,女孩的目光直直望向那兒,口氣也是淡淡的。“我養的小鳥死了。”

    呃。見自己過於魯莽的踩到人家的傷心處,他有一些抱歉。“這樣啊……恩……節哀順變。”到最後,他只笨拙得想出這一句無關痛癢的安慰。

    女孩沒回應,仿佛他在與不在都與她無干。兩人就這樣沉默著杵在這兒也很奇怪,當然,楊嶺可以不管她,自己回屋裏去,可要他放這個小女孩獨自在這……卻有些做不到。

    不知道為什麼,這女孩雖然什麼也沒說,可他就是覺得她需要人陪。

    所以他沒走,站在她旁邊,正琢磨著該說些什麼的時候,女孩突然轉過臉來,淡淡的眸望得他心悸。

    只見她淡薄的嘴輕啟:“你踩到它的墓碑了。”

    啊?楊嶺愣了下,繼而移開腳,只見腳下的確有一片像是墓碑的薄木片。這麼說來……眼前那一塊隆起的土堆,該不會就是那一隻鳥的墳墓?

    他搔了搔頭,不掩尷尬的笑了笑。“抱歉抱歉。”

    不過女孩似乎也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待他移開了腳,便又轉回頭去。楊嶺見她清秀的臉上滑落一滴水珠,有些呆住,急忙掏出皺巴巴的手帕遞給她。“拿去。”

    只見她緩緩抬眸,清冷而困惑的眼望向他,不言不語,可楊嶺知道她的意思是在問他幹嘛。

    所以他解釋:“給你……擦眼淚。”

    恩?只見女孩的眉輕輕挑起,臉上表情像極了不屑,她聲調輕淺,但說出的話卻讓人如墜深淵——“多管閒事。”她沒拿他的手帕,像是害伯上面沾染了什麼細菌似的,只用自己纖白的手抹去臉上的水珠。她說:“這不是眼淚,是雨水。”

    “是嗎?”楊嶺收回手帕,倒也沒有拆穿她極為蹩腳的辯解。第一,他們站在樹蔭下,壓根兒淋不到什麼雨;第二,他不信毛毛雨可以在她臉上蓄積成那樣大的一顆水珠,不過既然她不願承認,那麼他也不打算戳破。

    而像是感覺到楊嶺上揚的尾音有著不信,不知道是在解釋還是在自言自語,她聲音僵硬的:“我才不會為了一隻吵死人的臭鳥哭。”

    “啊?”在楊嶺尚不及為了她這一句自欺欺人的話感到好笑前,林蘅便喚他回去了。他回了聲好,覦了眼小女孩獨站在樹下的模樣,她纖弱的背挺直,倔強的表情像是滿不在乎,可楊嶺感覺得出她在傷心。

    為了她死去的鳥兒。

    回想著過去幾乎要被他丟在腦中哪個角落儲存發黴的記憶,楊嶺喃喃:“原來是那個女孩子……一

    林蘅似乎有一些意外。“她也不記得你了?”

    “拜託,我都忘了一大半的事,她怎可能記得。”就算有那個腦容量,她肯定也不願浪費在儲存這等不必要的記憶上——想著若提起這事她會有的回答,楊嶺便感到一陣好笑。

    之後他和林蘅告別,回到了家,屋內一片燈火通明,楊嶺一愣,直覺是汪予睫回來了。

    他看看時間,晚上八點。他在廚房留了吃的給她,不曉得她吃了沒?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他踏人家門,卻反常的不見那只只要有人開門回家便興匆匆纏上來——不管有個人是不是對它極為感冒——的貓兒,他一肚子霧水,朝向室內輕喊一聲:“喵?”

    無人……不,無貓回應。

    他感到不解,室內一片靜悄悄,連基本該有人活動的聲息也沒有。此時室內電話驟然響起,楊嶺嚇了跳,忙走上前接起。“喂?”

    “你……你回來了?”是汪予睫的聲音。.

    這一下楊嶺可以說是更加不解,正要開口,汪予睫卻難得慌張的截去了他的話:“你回來就好。你……你現在馬上到巷子口那邊的7-11來,你再不快就、就來不及了……哈啾!”

    她打了個噴嚏,楊嶺聽見她在電話另一端的聲音越加急促:“你……哈啾!你那只貓出……哈啾!出事了,這、這裏的獸醫院今天休診……哈啾!天啊,你快一點來,它……它快不行了!”她也快不行了……哈啾!

    “好好,巷子口的7-11是吧?”儘管不知道出了怎樣的狀況,但眼下似乎直接趕去會比較實際。於是楊嶺掛了電話,直奔地下停車場,驅動自己少有機會使用的Lexus前往汪予睫所指定的位置。

    夜色昏暗,楊嶺卻沒兩下便在巷子口附近的7-11看見汪予睫——可說是極為狼狽的身影。他忙下車走上前。“發生什麼事了?”

    只見她聞聲將臉抬起,眼眶整個紅腫,楊嶺嚇住,尚不及回神,便被她硬塞了一個布包在懷中。他困惑的打開來瞧,發現那一隻他以為失蹤的貓兒正虛弱的蜷縮在毛巾中,發出微弱呻吟。

    她吸吸鼻子,話聲中帶有濃重的鼻音。“這附近的獸醫院休診,你……你自己看能帶它去哪看病。”交代完畢,汪予睫作勢要走。

    “等一下。”楊嶺拉住她,“你要去哪?”

    汪予睫白他一眼。“回家。”

    楊嶺望著她,只見她眼眶泛紅,鼻子也紅通通的,感覺起來像是哭過。不過楊嶺知道,她是個絕不輕言落淚的女人。

    懷中的貓兒發出微弱的呻吟,楊嶺知道現在的狀況不宜再拖延下去,當下直接拉著汪予睫往他車子處走去。“等一下我再帶你回家。”

    汪予睫愣住,作勢要掙脫。“我自己回去……哈啾!”

    楊嶺受不了,他好氣又好笑的。“別鬧了,你這個模樣自己回去?除非你想讓路人欣賞。”

    這句話直指汪予睫痛處,她因嚴重過敏的關係,現在的狀況可以說是淒慘到一個極致,儘管回去的路並不太遠,可她仍不願自己這一副模樣被路人……甚至是鄰人看到。

    那會是她一輩子的恥辱。

    於是,她再不甘也只好隨楊嶺上了車。楊嶺松一口氣,畢竟他真的實在不放心在這個時間放她一人獨自回去。

    他小心翼翼的將包裹著貓兒的毛巾放在大腿上,然後駛動車子,開車前他將車上衛生紙整盒遞上,只見汪予睫淡淡瞥他一眼,聲調雖輕,卻冰冷的:“多管閒事。”

    她這句話加上這副模樣再一次敲動楊嶺半塵封的記憶,他先是一愣,繼而開心的哈哈笑出。“哈哈哈哈哈……對!我多管閒事,我知道你沒哭,衛生紙是給你擤鼻涕用的。”

    汪予睫瞪他一眼,可紅腫的眼瞪起人來隻顯楚楚可憐。生理問題在即,她也無暇跟他計較,只得接下那盒衛生紙掩住鼻子,以防再度受到貓毛影響,噴嚏連連。

    “安全帶系了沒?系了?好,抓穩一點——”

    “轟”的一聲,車子突然駛動,汪予睫被那後作力嚇得整個人往後跌。她狠狠嚇住。“你……你有駕照嗎?”

    駕照?“有啊。”他想了一會。“不過我已經四年沒開車了……啊,不過我在國外開過戰車。”

    四年……沒開過?開過……戰車……

    於是,汪予睫這下本來蒼白的臉色更加煞白,她……她可以活著回家吧?恩恩?

    只可惜,一路上除了引擎的轟隆聲外,沒有人回答她內心的疑惑……

    喔,還有恐懼。

    *********

    在一路急馳後,他們來到了離他們住的地方稍遠的獸醫院。

    貓本身沒什麼大礙,似乎是之前沒接受過預防注射,感染了一些疾病。在打一針後差不多已無問題,不過為了保險起見,貓還是留在獸醫院觀察一晚。

    經歷了一番折騰,別說汪予睫,楊嶺也沒力了。把貓安頓好,他走出獸醫院,上車卻發現汪予睫人靠在座位上,就這樣睡著了——喂喂,他有去這麼久嗎?這樣都可以睡著?

    楊嶺坐定,瞅著她沉沉睡去的臉,這一下可掙扎了。他該就這樣開車咧?還是先讓她睡個一陣?說實在,他開車……恩,有點快,這一發動,肯定要驚動到她。可若等她睡到飽……唉,他只怕到時都要天亮了。

    真是掙扎啊。

    他吐出一口氣,側眼瞅著她睡去的容顏。她眼泛淚光,眼眶紅腫,整個臉紅通通的,活像是慘遭蹂躪。他看著她這副狼狽模樣,內心瞬時感覺柔軟了許多。

    於是在這一刻,她的形象和過去他所見的那個女孩重疊,他想起她在雨中,那樣逞強,嘴上說著不會為一隻鳥兒哭,可他卻看透了她的傷心。

    一個絕不輕易表現出自身脆弱的女人……是怎樣的環境造就了她這樣的性格?想著,楊嶺不禁有一些心憐了。

    今天也一樣,明明對小貓的態度可以說是深惡痛絕,可她卻硬忍著過敏的痛苦帶著病慷慨的貓去求醫……電話裏她慌張的口氣絕對不假。楊嶺明白這個女人表裏不一,可此時此刻,他更加想要瞭解她那冰封了似的外表下,裹藏著的是怎樣一顆柔軟的心。

    他的主科是心臟外科,而現在,他對這個女人的心……相當有興趣。

    就在他態意研究她的沉睡五宮、探索她內心想法之際,忽然一陣“命運交響曲”的前奏在寂靜的車廂內響起。楊嶺一愣,繼而看到汪予睫在這一刻倏然睜開了眼,其速度快得像是她剛剛根本沒在睡——只見她立刻接起手機。“喂?怎麼了?有一個緊急手術……好,我馬上到。”

    她掛斷電話,臉上連一秒的愛困都沒有,只在瞥見楊嶺充滿興味的臉後尷尬的紅了臉。“我……睡著了?”

    “對。”楊嶺點頭,促狹的指了指她的臉。“口水滴出來了。”

    真的假的……汪予睫忙伸手摸上頰邊,卻只摸到一陣乾爽,再望向楊嶺眼眸,其中充滿了調侃的笑意,她氣苦,白他一眼,這樣玩她很有趣?

    “我下車了。”她得趕去醫院動手術。

    “幹嘛下車?”楊嶺一派不解。“你不是要去醫院開刀?”

    “對,所以我要下車。”然後去叫計程車。

    “不用多此一舉,坐好,我直接送你去。”他按下她欲解開安全帶的動作,汪予睫為這突來的接觸有些愣到,他說……這裏偏僻得很,你要叫車恐怕得要等上一些時候——你能等,病人可不能等。”

    的確。汪予睫理智上明白楊嶺說的沒錯,可在感情上……她是真的不願再領教這個男人的開車技術了。

    所以她冷冷的:“只怕等你送我到醫院,躺在急救床上的人換成是我。”

    詎料,楊嶺一派大方的回:“沒關係,到時我負責給你開刀。”

    “啊?”在汪予睫尚下及反應前,楊嶺已準備就緒。

    “好,抓穩了!”

    天啊!“等、等一下,呀……”

    她抗議的聲音,最後淹沒在轟隆隆的引擎聲中。

    於是,再一次歷經和來時一樣驚心動魄的路程,當汪予睫抵達自己工作的醫院時,她第一個反應就是暈車想吐。

    這個男人有沒有搞錯!就算路上沒啥車子,速度也不是這樣飆的!而遇到車子時更誇張,左抄右抄,晃得她整個人不安又不穩:心跳及血壓急速升高,還好她沒病史,要不這一下需要急救的人真要換成她了。

    好不容易解脫了,汪予睫急著下車,此時楊嶺喚住她:“喂。”

    汪大小姐的反應則是懶懶瞥他一眼,甚至連回都懶得回。

    “我想看你開刀。”本來他對這個女人是一點興趣也沒有的,可在經歷過這一切、看透了她的本質後,他開始好奇起這個女人動起手術來會是怎麼一副模樣。

    他堅信手術刀不會說謊,你有多少救人的意志、有多少對生命的追求與堅持,都會反射在你指間的動作上。而他,則想看看這個女人的手術刀中,究竟貫徹了多少的悲天憫人。

    剛才汪予睫的表情若是不耐煩,現在則是不屑了。“楊先生,你若有這個意思想跟刀,等你成了我們醫院的醫生再說。”何況他們醫院又不是教學醫院,哪有這麼簡單就給人看開刀過程的道理。

    所以,汪予睫壓根兒不理會他異想天開的提案,自顧自地下了車。而留在車中的楊嶺望著她跑向醫院的纖細背影,摸了摸唇——這是他思考時慣有的動作!沉默了一會,像是陷入了思索中。

    *********

    黑色星期五。

    翻開月曆的瞬間,汪予睫喝咖啡的動作一頓,纖細的眉梢微挑了一下。

    她並不迷信,可在某一方面來說,通常被人說不幸的日子一般也的確不會幸運到哪去,這種時候尤其醫院的死亡人數往往會比一般日子多到教人應接不暇。

    果不其然——在接到來自一般根本八竿子打不上關係的部主任大人“召見”之時,汪予睫便明白的瞭解到,至少,今天絕不會是她的幸運日。

    只因為……她在那裏看到了楊嶺。

    “汪醫師,坐。”一陣子未見的外科部主任示意汪予睫坐在那一看便知道價格不菲的真皮沙發上。汪予睫瞄了一眼,內心忍不住想著這是用多少病患和其家屬的血汗錢換來的……不甚重要的東西,不太情願的坐了下來。

    而和她面對面的楊嶺則是大剌剌的交疊著修長的腿,一派自然的坐在部主任辦公室內,身上穿著和平日相差無幾——T恤、牛仔褲,還有一雙幾乎要磨平了的帆布鞋。汪予睫望著,只覺腦部一陣刺痛,真不知道自己怎會在這裏遇見他。

    “聽說你們認識?”部主任一開口便是這撼動汪予睫的一句,她一口茶差點噴出,細長的眸拚命睜大,瞪向楊嶺——這傢伙該不會把他們“暫時”同住的事給抖出來了吧?

    面對汪予睫那近乎殺意的視線,楊嶺嘴角一抬,向部主任悠然道:“汪醫師是我大學同學的妹妹,想說既然要參觀你們醫院,還是找一個認識的人好一些,感覺也比較不會那麼彆扭。”

    部主任瞭解的頷首,繼而向汪予睫和藹道:“楊嶺是我的學生,也是很傑出的心臟外科醫生,他難得聯絡,說想參觀一下我們醫院的設備……汪醫師,這個早上就麻煩你帶他到處逛逛,好嗎?”

    她能說不好嗎?但比起這個……“你是心臟科醫生?”

    出了部主任室,汪予睫釋放出內心的驚訝。她瞅著楊嶺,他曾說他是醫生,她還以為是哪個小不隆冬科的,想不到……竟是心臟科!

    楊嶺濃眉一抬,似是很享受她這樣的驚訝。“是啊。硬要說的話,我的專業的確在心臟那個部分……你不是要帶我參觀醫院?事不宜遲,快走吧。”

    被人這樣催促,加上又是部主任的命令,汪予睫再不甘也不得不從。

    儘管沒有真正見識到他的本事,可藉由部主任那樣慎重的態度,汪予睫明白了楊嶺絕不如他外表上看來的那般簡單……部主任美其名是要她帶他參觀醫院,但實際上是想要拉攏楊嶺加入他們外科部的行列——畢竟他是部主任的學生——其中文章,任汪予睫再不管院內世事也明白得過來。

    只是她不解,楊嶺真有那個讓部主任如此慎重其事的價值?

    於是一個早上的時間,汪予睫帶他參觀了院內的各處科所,楊嶺也很配合的聽著她那好比教科書一般制式而呆板的介紹,到最後,汪予睫自己都有一些煩了,索性問他:“你還想參觀哪里?”

    楊嶺眉一抬、嘴角一揚,不假思索的說出他的答案——

    “急診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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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11:55:04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在醫院中,最為兵荒馬亂、生死交關的地方,不用說,自然非急診室莫屬。

    在急診室,每一個不同的科別被一小格一小格的分開,這裏和便利商店一樣二十四小時不打烊,只不過從沒人想把這兒當作自己的家。

    “病人出血不止,亟需縫合,快聯絡醫生!”一張病患的床自他們面前匆匆推過,汪予睫和楊嶺迅即閃到一邊不妨礙通行,儘管和平日一樣人來人往,可今天的急診室似乎飄蕩著一股不尋常的氣氛。

    說真的,汪予睫並不喜歡急診室。這裏的氣氛總是灰暗,來來去去的病人臉上儘是苦痛表情,她在Intern到R2(指實習到第二年住院醫師)的期間一直都在急診室工作,可她從不曾喜歡上這兒的氛圍。

    今天救護車似乎出動得特別勤,剛剛才停過一輛,下一輛接著又來。然後一張病床被放下,傷者被推入急診室——“交通事故,第二名患者,是八歲的小男孩!”一個護理人員口中的小男孩躺在急救床上,腿部以奇怪的角度扭轉,他一身是血,像是極為痛苦的叫:“媽媽……媽媽……”哭個不停。

    “這是開放性骨折。”楊嶺一眼瞧出問題狀況,他丟下汪予睫,上前問工作人員:“這是怎麼回事?怎麼突然這麼多急診的傷患?”

    那人回答:“附近發生連環車禍,那裏的醫院容不下那麼多患者,所以要求轉到我們這兒來……不過我們的人手也快不夠了。”

    才剛答畢,下一輛救護車又來。這一次的患者顯然傷勢嚴重許多。那是一個頗為年輕的少婦,她失去意識,嘴上戴著氧氣罩,渾身是傷的被人推入。正接受緊急處置的小男孩看見了,哭著喊:“媽媽!媽媽……”

    “患者失去意識了!醫生呢?有聯絡到嗎?”

    “醫生在路上,但現在交通一片混亂,可能趕不過來!”

    天!汪予睫望著這一片兵荒馬亂的景象,再望向那名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婦人,知道眼下的狀況不容她有任何遲疑,她推開楊嶺,直接上前問:“血壓呢?”

    “血壓……測不出來!”

    測不出血壓……她看向婦人肚腹上汩汩流出的血,瞬間煞白了臉。“應該是腹內動脈大出血,她需要緊急手術,我來動刀,幫我聯絡急診室的醫生,我需要簽名!”

    “喔……好好。”回神的護理人員馬上遞上在救護車上所做的記錄,汪予睫細細閱讀著,問:“還有空的開刀房嗎?”她問向急診室的護士。

    “急診室的開刀房都……滿了!”

    她當機立斷作出指令:“好,送到第二手術室去!”第二手術室是一般外科所屬,其中也有她專用的開刀房。

    只見汪予睫頭也沒轉,完全把楊嶺撇在一旁。不過楊嶺一點也不介意,他單手插口袋,摸了摸唇,轉向一個護理人員問:“請問第二手術室在哪里?”

    *********

    患者的狀況緊急,在楊嶺趕到第二手術室內汪予睫所屬的開刀房時,汪予睫已完成開腹的動作了。

    他抱臂,好整以暇的隔著一大片玻璃觀察眼前這一切。汪予睫整個人被包裹在綠色的手術袍之下,只露出一雙丹鳳眼。那雙眼顯然沒注意他的到來,只是一逕專注的直視著她眼下的患者,沒有任何遲疑。

    不否認,楊嶺喜歡她這樣的眼神。

    患者的肝臟被一片血水所淹沒,汪予睫不為所動。“肝損傷,受損的地方有兩個。”她指出方位,開始下達指令:“出血已經止住,進入修補縫合損傷階段。”

    開刀房內除了器械相碰的聲音和儀器運轉的聲音外,可以說是一片寂靜。她細密的縫合著傷口,約莫三十分鐘後,兩個傷口都已縫合完成。“還有其它傷口嗎?”她問向第一助手。

    該醫生搖搖頭。“不,沒了。”

    汪予睫看向血壓器,畫面呈80/60的狀態,她略感不對勁;下一秒,病人的血壓開始下降,她愣住,一旁的人員大喊:“等一下!病人的狀況不對勁,血壓沒有回升,40/20!出血……還沒止住!”

    她厲目瞪向那名助手。“這是怎麼回事……”狀況顯示一定還有傷口未縫合,而他卻輕率的說已沒有其它傷口!

    那名助手顯然也被嚇到,他有些結巴的:“可可可……可是,我、我看過沒、沒有其它傷口啊……”

    該死!“你給我抓好,我來找!”她不掩怒氣,直接伸手翻動病人臟器,頭上汗珠泌出,她忙叫護士擦去。在哪里在哪里究竟在哪里……

    整個開刀房內滿溢著不安,有人叫出:“血壓越來越低……病人快撐不住了!”

    “追加輸血!”汪予睫幾乎要咬斷牙,剛剛那小男孩忍住疼痛哭喊著媽媽的畫面在她腦中浮現,她要救她,她一定要救她,她非要救她不可……

    就在這時,一陣鈴聲響起,所有人皆愣了一下,那是外部聯絡的聲音。一名在外圍的護士連忙跑過去接,她聽著,然後有些困惑的向汪予睫道:“汪醫師……有一個楊先生他……他叫你用Pringle方法。”

    楊先生……楊嶺……汪予睫猛然抬頭,看見楊嶺不知何時出現在窗外關注著這一場手術。他表情認真而嚴肅,汪予睫從未見過他這般表情。使用Pringle方法……她愣著,然眼下的狀況分秒必爭,她無暇遲疑——一好,就用Pringle方法!”

    基本上,進入肝臟的血管有肝動脈和肝門靜脈,在解剖學上和膽管連在一起形成肝門三兀體,一般為節省時間採用將肝門三兀體一起夾住稱之為Pringle方法,而使用這個方法可以暫時止住流向肝臟的血流,以爭取到更多的手術時間。

    於是在一片血水中,她終於找到了那汩汩冒出血液的傷口——“給我吸液管!”收到指令,護理人員連忙動作,一旁經驗豐富的護士早已準備好縫合器械,汪予睫說:“現在開始縫合。”

    這一瞬,在場所有人皆松了一口氣。一般Pringle方法多用在切除肝臟病變處,是以汪予睫來不及想到也可以用在眼下這般狀況,但是……楊嶺想到了。

    病人的狀況已穩定下來,汪予睫得以卸下一身緊繃的神經望向楊嶺所在處——然而,他人卻已經不在那裏。

    這一刻,汪予睫的心情複雜得難以言喻。莫名的……她有一些遺憾。

    她脫下手術袍,走出手術室,卻見楊嶺坐在手術室外的等候區上,一派閒適的看著電視。

    看到她出來,他說:“恭喜。”

    恭喜什麼?手術成功嗎?汪予睫柳眉一抬,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出口,可她知道,她是真的欠這個男人一句。

    所以經過他時,她說:“謝謝。”

    她說得很小聲,可楊嶺聽到、也看到了——她的耳根簡直比兔子的眼睛還紅。

    於是他淺淺笑出,汪予睫聽到他笑,很不悅的。“笑什麼……”

    這一下楊嶺的笑更是止不住,可人在醫院,他痛苦的搗住嘴巴。“我、我在笑……”天!這個女人怎會這樣可愛啊。

    這樣的想法一旦自腦海冒出,便似泡泡一般一顆接一顆的抵擋不住。汪予睫氣苦,以為他在嘲笑她,氣得轉身便走,楊嶺連忙止住她。“抱歉抱歉,我不是在笑你……不對,我是在笑你,但我笑的是……你好可愛。”

    啊?這一下汪予睫的表情由氣憤變成了不可思議,甚至連害羞的餘裕也沒有了,她直問:“你……要不要到精神科掛一下號?”她一派認真,是真的懷疑他的腦子出了問題。

    畢竟自小到大,形容她的字句她也聽過不少,其中有好也有壞,但絕對沒有“可愛”這兩個字在她的人生中出現過。

    她困窘的吐一口氣。“我……醫院現在很忙,應該不能陪你參觀了。”

    她撥了撥頭髮,楊嶺望著,一陣玫瑰的馨香在這個充滿了消毒水味的空間中那樣不容分說的佔據了他的呼息。這是她的香氣,他天天嗅聞,應當早已習慣,可不曾有個時候像現在這般,那樣的佔領著他的一切感官。

    他怔仲,望著這個女人秀麗卻不坦率的臉,內心一陣騷動。眼下的感覺太直接又不容否認,糟了……他搗住嘴,臉上一陣熱潮莫名湧上,天啊,不會吧……

    汪予睫奇怪的瞥他一眼。“楊嶺?”

    被她柔軟的聲音喚住,楊嶺這一下更是心跳百分百。他忙抬手。“呃,沒關係,你去忙吧。反正……我已經看到我最想看的東西了。”他想看她動刀——這是他一開始便有的打算。

    而她動刀的姿態也一如他所預料,那樣的直接、認真而專注,她的目光純粹,沒有其它雜質,有的只是對生命的追求以及熱忱。這樣的目光極度吸引著他,只是他萬萬沒想到……

    “是嗎?”汪予睫淡淡抬眉,態度倒是很不為意的。“那我走了。”走了幾步,她又轉過身來。“你確定你不用去看一下精神科?”

    不用!楊嶺受不了,他沒病沒痛,生龍活虎,現在問題只在……

    天,他該不是……對她有感覺了吧……

    *********

    楊嶺不在家。

    很好。確認了這一點之後,汪予睫從房間中走出,準確無誤的邁向屋內唯一一台電視機所在處——客廳——前進。

    “喵。”中間有障礙物出現,汪予睫跳開一步,捏著鼻子,作出閃開的手勢。“噓噓,閃遠一點。”可惜這一隻可惡的畜生似乎自那一天之後就認定她是它救命恩人,對她的親近可謂與日俱增。

    可惜她一點也不高興。

    在把貓兒趕下沙發之後,她拿起遙控器,左右確認沒有那個傢伙突然冒出來的可能,接著打開了電視。

    晚上十點,下集的節目剛巧開始。

    節目中的主持人一男一女,其中一個男主持問道:“你在擔任無國界醫生的過程中,有沒有遇到什麼事是讓你印象深刻的?”

    畫面隨即轉向受訪者——也就是令汪予睫這個視電視為無物的人,難得地按起遙控器來的始作俑者——楊嶺——身上。只見他摸摸唇,思索了一會,聲音清朗的道:“恩,真要說來還真是太多了,一時講不完……”

    汪予睫半是驚愕的望著電視,節目中的楊嶺難得的作了造型,頭髮乾淨又精神,身上一件白Polo配上深藍色牛仔褲,充分顯現出他俐落颯爽的性格,一反他平日邋遢模樣。

    只能說,和平常那一副打扮隨便的楊嶺比較起來,她欣賞電視上這個多一點。

    汪予睫本打算了不起看個十分鐘,反正知道他葫蘆裏賣著什麼藥就好了,想不到一看便是近一個鐘頭的癡迷。她聽他說著一個又一個故事,廣告歇一口氣喝口水,可電視仍沒關,節目開始,她又控制不住的乖乖坐了回去。

    電視上的楊嶺比生活上的他看來認真嚴肅許多,侃侃而談自己專業的模樣更是引人入勝。她望著,這樣的楊嶺……她似乎不討厭。

    其中一則故事,就是有關照片上那個“斷指”小男孩的——

    “這個小男孩的名字叫Wulu。”畫面上放出一張張有關那個小男孩的照片,包含來求診之時潰爛生蟲的雙手。“他是長子,有一個弟弟三個妹妹,有一天他雙手潰爛的被送到我們醫院來,我一給他檢查,才知道他的手指沒有一根是完好的。”

    楊嶺開始敍述那個孩子的故事。他們一家生活的小鎮連年乾旱,大多數的人活不下去了,去找別的地方生存,可他們一家貧苦,爸爸又是肢體殘缺,所以到最後什麼吃的也下剩的時候,他掰下自己手指的前段,只求能繼續生存下去……

    “在那樣的地方這樣的事並下少見,相較之下Wulu仍算是幸運的例子,至少……他還活著。”

    她見到楊嶺在節目中露出苦笑,那樣的笑仿佛在苦痛的述說著自身的無能為力——畢竟,他是那個在第一線工作的人。

    若連他也感到無可奈何,那又有誰能來診救他們?

    “後來我救回了他的手,可是救不回他失去的十個指節,結果他反而笑著告訴我,他玩剪刀石頭布沒問題。”

    “……咦?”楊嶺的聲音在這一刻一分為二,一個在電視上,另一個……在現實中、她的身後。汪予睫瞠目結舌,手上遙控器因驚訝而掉到地上,按到了關機鍵,電視訊號倏然不見,眼前楊嶺合而為一。

    “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汪予睫的聲音幾乎從牙縫中擠出來。該死,她完全沒有聽到開門的聲響!

    “就在剛剛,我以為你睡了。”楊嶺拇指比向大門,沒有錯過她臉上那一抹顯而易見的作賊心虛。“怎樣?節目錄得還不錯吧?”

    “我……我只是剛好轉到。”見楊嶺大剌剌的坐在她身旁,她渾身一震,想移開,可楊嶺在這一瞬握住她皓腕,炯然眼眸比電視上還要認真的緊盯著她。“幹嘛,不是才看到一半?”

    “我說了我沒在看。”

    可楊嶺早已看透了她死要面子的偽裝,他手沒放開,咧嘴一笑,配合得霹靂快。“好,你沒在看,那陪我看一下怎樣?我需要有個第三者來告訴我拍出來的效果如何。”

    ……“哪個‘效’?”笑話的笑嗎?

    聽出了汪予睫的弦外之音,楊嶺一翻白眼。“都有OK?”他打開電視,剛剛消失的畫面又回來,電視上的楊嶺仍在侃侃而談。

    他指著電視中的自己道:“嘿,你知道嗎?那一天電視臺的工作人員還要我穿西裝打領帶咧……拜託,我穿起西裝來和黑社會老大差不多,他們怎不乾脆多準備一副墨鏡給我?”包准像得叫電視機前的小朋友哭都哭不出來。

    “那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

    汪予睫放出冷箭,楊嶺中招,實在痛得哭爹喊娘.算了,要從她口中得到什麼良善的建議似乎是太奢求了,還好他早有心理準備。

    “你上輩子一定是在戰場上做伏兵的,就是躲在敵軍背後射主將的那個……莫怪你這輩子箭術這麼了得。”楊嶺摸摸下巴,嘖嘖有聲:“說,金蛙王是不是被你給射的?”

    “啊?”那是什麼東西來著?

    見汪予睫當真露出一派不解的神情,這下楊嶺也訝異了。“‘朱蒙’啊,最近流行的韓劇,你沒在看?”當然不是每個人都愛韓劇,只是最近韓風盛行,他趁回臺灣的這一個月閑來無事,著實看了不少。

    只見汪予睫瞼上黑線爬過,仿佛充滿了一肚子的無力與無奈。“我不看電視。”

    真的假的……“新聞咧?也不看?”點頭。“真的閑到不行的時候也不看?”還是點頭——只是這一次摻雜了不少的不耐煩。

    現在的電視節目一點趣味都沒有,新聞二十四小時報來報去,還不是相同的東西。她很少有閒暇的時候,但若真的很閑,她寧可看書,或是去研究病人的病歷,也不願浪費在那毫無意義的映像管上。

    “喔。”楊嶺煞有其事的喔了一聲,接著摸摸下巴,笑開成一抹……很不懷好意的弧度。他道:“那我真是榮幸啊,讓閑死也不肯看電視的汪醫師‘剛好’轉到我上的節目。”呼呼呼呼,上當了吧?

    這一下汪予睫的臉一陣青一陣紅,沒料到自己會這麼簡單就被人套出話來。

    她一陣尷尬,也一陣不爽,想直接回房,再不理會這個老愛掀她底的男人。可這一次,楊嶺一樣眼明手快的止住了她。

    “好好好,歹勢歹勢,汪醫師大人有大量,千萬不要介意小人的有口無心啊。”他搓手裝起佞臣語調,汪予睫只覺他在嘲笑她,心情沒好多少,這下更想走了。

    感受到她是真的在抗拒,這下楊嶺再裝不了隨便,他力道不重,可握住地柔荑的手卻也未曾撼動分毫。“抱歉,我不鬧你了,你有興趣便留下來看吧,何必硬要裝得無動於衷?”

    “我沒有裝。”

    見她已有惱火的跡象,楊嶺摸摸頭。好吧,山不轉路轉,他換一個說法:“OK,你沒興趣,但我想說,所以請你忍耐一下聽我說好嗎?”

    汪予睫白他一眼。“那你何不打電話給張老師?”

    “張老師?誰啊?我認識嗎?我印象中並沒有什麼姓張的老師……喔,你說的該不會是解剖學的張老師吧?拜託,你要我找他?那個連出去吃個牛排都在找哪條紋路最適合下刀的張老師?饒了我吧……”

    她才是那個想說饒了我吧的人好不好!這下汪予睫徹底無力了。“好,你說,我聽。”她再沒有任何放冷箭的力氣。

    縱然她是放冷箭的絕世高手,但遇上這個銅牆鐵壁似的男人,她終究沒轍。

    倘若短時間的犧牲可以換來接下來的安寧,她很願意犧牲,真的。

    知道她肯聽,這一下楊嶺來勁了。“好,我想想從哪里開始比較好……你知道MSF嗎?”

    “……知道。”MSF,MedecinsSansFrontiers的縮寫,直譯是“沒有國界的醫療救援”,一般世人稱之為無國界醫生組織。

    基本上,世界各地相似的醫療團體不少,像美國的MercyShip就是其一,不過她還是第一次實際接觸到相關的工作人員。

    而那個人還相當不可思議的和她同住了近一個月。

    於是楊嶺同她講述起在擔任MSF期間所發生的種種見聞,其中當然有快樂的,也有不快樂的。他甚至拿出照片開始講解,其中包含了那間簡陋到教汪予睫極感不可思議的手術室。

    不知不覺,汪予睫本有的不耐煩沒了,她開始認真傾聽楊嶺訴說的每字每句,那是一個她不曾見聞的世界,楊嶺生動的敍述,將那個世界的所見聽聞帶到她面前。儘管嘴上和臉上表情死ㄍㄧㄙ著不承認,可她的目光卻早已透露出她真正的心情。

    而注意到汪予睫這般的目光,楊嶺一笑,說得更是起勁,幾乎是欲罷不能了。

    “有一次我在南斯拉夫期間,有個患者先前受到臺灣紅十字會的援助,他知道我是臺灣人,特地留了一包泡面送來給我……我還記得那是康師傅的,紅燒牛肉面口味。在我這輩子所吃過的泡面中,就屬那一包味道最特別。”

    就這樣,整問屋子內充滿了楊嶺滔滔不絕的聲音和偶爾附和的“恩”一聲,還有一隻貓的喵喵叫。然後一個眨眼……不知何時,等到楊嶺意識到的時候天已大亮,換窗外的麻雀接口吱吱喳喳吵個不停,而他和汪予睫……竟然說著說著就睡著了。

    在醒來的瞬間,楊嶺一整個傻到,他看向落地窗外,曙光燦爛,牆上的鍾不偏不倚指著清晨六點——就這樣睡著了?這……也未免太扯了吧……

    他搔了搔腦袋,渾身酸痛的自地板上爬起,不期然看見睡在沙發上的汪予睫,他一怔。貓兒很乖巧的蜷縮在他腳踝邊,楊嶺瞅著,初晨的日光微微照入,在她白皙而纖瘦的軀體上圍上了一層光膜。

    他注視她臉上表情,是那樣的柔軟、那樣的無防備。在兩人同住的這一個月來,他是第一次見到她如斯溫馴、如斯……可人的模樣。

    “糟……”他喃喃,忍不住吞咽一口唾沫。

    她白皙的臉龐隨著呼息而微微起伏著,在晨光下顯得異常光潤。細小的絨毛發著光將她的輪廓兜圍著,仿佛誘引著他去觸碰……幾乎是難以克制的,楊嶺伸手采觸。那有些冰涼而柔軟的觸感令他有些震懾——像是上好的陶瓷那樣的光滑細緻。他發現自己不但移不開目光,甚至移不開自己輕薄的手。

    明明一個月前那樣相看兩相厭的,現在的感覺卻已大不相同。

    他知道,那個時候的他誤會了她。若他能及早看透她口是心非的柔軟與脆弱,那麼……他現在的心情又會是怎樣呢?

    就這樣,各式各樣的思緒在他腦中來回翻轉著,最後化作一股抵擋不住的衝動,他俯首,悄悄親吻了她。

    吻在唇瓣與臉頰邊,那不是一個太過深入的吻,可卻比楊嶺過去所經歷過的任何一次都還要引得他戰傈。

    他唇瓣帶上一抹苦笑,粗糙的手指輕輕滑過她頰畔,不由得歎息。“真是……糟糕了哪。”

    他好像……真的喜歡上她了。

    不喜歡則已,一喜歡上,那樣的情感仿佛要爆炸似的充斥在他胸口間,教他差點就要把持不住。再不離開,他還真怕自己會一個衝動幹出什麼事來。

    安睡的貓兒也像是被他的自言自語所吵醒,睜開小小的眼“喵”了一聲,楊嶺笑著向它比出一個噤聲的手勢,並眨了眨眼。“噓,下來吧,我弄東西給你吃。”

    “喵。”貓兒高興的眺下沙發,尾隨楊嶺走至廚房。

    無聲的客廳內,一人一貓輕快走開,睡在沙發上的女人輕吟一聲,淡淡睜開了眼。而手指……則輕輕碰在唇角邊,那個方才被一個男人親吻過的地方。

    她清醒得毫無睡意的目光,在這一刻,微微泛起了一層迷蒙。

    恍如初秋的晨光般。

    *********

    楊嶺吻了她。

    實際上,那一天,汪予睫和楊嶺是差不多時候醒的。

    因為自己竟然像個孩子般聽著楊嶺述說的故事而在沙發上睡著,她想到便覺得丟臉,加上楊嶺既然早一步醒來,她便不想和他打照面,索性裝睡,等他走開。

    可楊嶺並未走開,而是以她完全無法想像的溫柔方式輕撫著她,最後……甚至是那樣貿然的留下了一個吻。

    若換作平常,她肯定要賞那個登徒子一兩巴掌,狠一點,甚至找擔任律師的朋友發出律師函,告到他傾家蕩產。但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太意外,也許是措手不及,她完全沒有作出那些她以為會作的舉動來。

    她不懂為什麼楊嶺會親吻她。

    付度間,“命運交響曲”的聲音響起,汪予睫一驚,天!工作中她在胡想什麼……

    她忙接起:“喂?有緊急狀況?好,我馬上去。”她拍了拍自己的臉,希望藉此讓自己清醒一點。

    患者是一個少年,在她趕到的時候,心臟已停止跳動,周邊人員施以電擊。“不行,回不來!”

    汪予睫心驚,看著躺在病床上看似不過十五、十六歲的少年,她要求:“再加強電壓!”

    人員再試一次,只見少年的身軀因電壓而激烈顫動,可儀器上的心跳指數卻一點也沒回升……汪予睫心頭開始發涼,才這麼小的孩子啊。

    “汪醫師……”護理人員的目光不安,她臉上冷汗涔涔滴落,不,不行,“一定還有什麼可以救回他的方法……一定有方法……一定還有什麼方法……這麼年輕的孩子,她要想辦法救他啊!

    “不,還是不行……沒有反應。”所有人在這一刻陷入沉默,汪予睫竭盡腦汁,可醫生不是神,對一個已經失去生命跡象的人,她已無法可想。

    她低下頭,瞅著那少年沉穩得仿佛熟睡的臉,再望向那一台不曾顯示過生命跡象的儀器,她面無表情的。“去……請這個孩子的家人過來。”

    到最後……她仍沒有救回這個孩子。

    “我們做了所有該做的處置,可是……他的心臟仍沒有恢復跳動。”身為這個孩子的主治醫師,汪予睫向傷心欲絕的家屬說明最後的狀況。孩子的母親十分美麗,可在這一刻,卻已痛哭到不成人形.,孩子的父親更是,咬著牙,強忍眼淚,然最終他也忍不住的痛哭失聲。

    瞅著這一幕,汪予睫臉上表情越發凝滯。

    “你……你真的有好好救他嗎?他才十五歲、他才十五歲啊啊啊啊……”孩子的母親沖上前,父親趕緊上前制住。“親愛的……”

    “他……他才十五歲啊……我才愛了他十五年而已……”

    望著孩子的母親倒在地上痛哭失聲,那般狼狽的模樣,汪予睫杵著,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也許說一句“節哀順變”並不難,可她總覺得在真正傷心的人面前,說這樣的話也不過是旁人的風涼罷了。

    那一種失去摯愛的痛……並不是旁人一句“節哀順變”便可輕易消散的。

    所以她默默向心碎的家屬一鞠躬,不發一語的離去。現在,她唯一能做的,也不過是提供一個心傷的空間給他們罷了。

    回到辦公室,在門口,她聽見裏面傳來一名醫師的聲音:“你們有沒有看到汪醫師的樣子啊?那麼小的孩子,她臉上卻一點傷心或是難過的表情都沒有……未免也太冷血了吧。”

    另一人插口:“拜託,你們懂什麼,人家幹醫生幹了多少年,看過多少生老病死,肯定已經免疫了啦。”

    汪予睫開門動作停住,最後深呼吸,直接推開門走進去。

    所有人這一刻全嚇住。“呃……汪醫師,你說明完了啊?”

    汪予睫理都沒理,回到座位,自顧自地翻開借回來的病歷,開始埋首研究。

    辦公室內氣氛尷尬無比,護士尿遁的尿遁、裝忙的裝忙,大夥兒作鳥獸散,只有剛才那名開口的醫師面子掛不住,在離開辦公室的時候碎念了一句:“擺什麼架子,到最後還不是沒有救回來……”

    “碰!”辦公室的門被用力關上,不算大的空間內瞬時只剩下汪予睫一人。她吐一口氣,臉上表情仍是鎮定,可眼前病歷上的一字一句她卻完全看不進去。她的胸口,像是被人用利箭狠狠刺穿,好痛……好痛。

    放下病歷,她纖白的手撐住額。對,是她的錯,是她沒有救回那個少年。再怎麼看病歷去研究問題出在哪,也救不回那個孩子失去的生命了。

    她的胸口……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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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11:55:3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汪予睫買了酒。

    偶爾,像今天這樣不順遂的時候,她會買一些酒回來!說白一點,就是所謂的借酒澆愁。

    那些傢伙嘴上說得容易,可急救不是她一個人的責任,所有人都在場的,為什麼……只有她要背負那個沉重的責任?

    一回到家,汪予睫便直走到廚房。澡沒洗、衣眼也沒換,她把手上沉重的塑膠袋“喀”一聲放在餐桌上,然後拿出酒杯,倒了一杯滿滿的威士忌,一鼓作氣的灌進喉嚨裏。

    剛自浴室出來的楊嶺覺察到不對勁,他走到廚房,見到的便是她灌下第二杯威士忌的畫面。

    他嚇住。“你幹嘛……”喝,他沒看錯吧?這一瓶是威士忌,另一瓶是白蘭地,第三瓶……則是伏特加,每一種酒精濃度高得都要破表,“你不會打算一個人把它們通通喝光吧?”

    汪予睫懶懶地瞥他一眼。“是又怎樣?”

    該死,她忘記這個空間現在不止她一個人了。她起身想將酒帶至房間,可楊嶺制住了她。“發生什麼事了?”

    儘管才過一個月,可要談到對汪予睫這個人的瞭解,楊嶺實在當仁不讓堪稱第一。她不是一個會令自己如此失態狂飲猛喝的女人,她的個性不允許,她的職業也不允許。所以當他看到她如此失去控制的模樣時,可以想見絕對是出了什麼問題。

    汪予睫想揮開他的手,可第一力氣本就不及,第二她剛灌下兩大杯酒精濃度特高的威士忌,渾身虛軟無力,自是完全看不到效果。

    所以她乾脆用喊的:“不甘你的事!放手!”

    楊嶺注視著她,她瞪他的眼裏快冒出火,因酒精而發紅的臉蛋更為她的怒氣增添了力量。他望著她,她也不甘示弱的狠昤著他,兩人大眼瞪小眼,似乎誰也不肯退讓一步。

    楊嶺暗暗發誓,他若現在放手,讓她躲在自己的世界中獨自傷心難過……那麼,他就不是個男人。

    “我不可能放手。”他道,臉上表情是十足認真的。“假如我放手,你就會一個人躲起來哭了。”而他,絕不樂見那樣的情況發生。

    “我沒事幹嘛哭……你有病!”汪予睫吼回去,不願承認自己的脆弱。她的淚腺一直很堅強,堅強到幾乎要讓她懷疑是不是久末使用退化了。可在這一刻,藉由酒精和怒意的刺激下,她忽然感覺眼眶酸澀,某些關不住的東西似乎就要化作什麼傾瀉而出。

    她硬硬別過頭。不,不行,現在這裏不可以,至少不可以在這個男人面前……

    可楊嶺不許就是不許,他扳過她下顎,可力道並沒有重到令她感覺疼痛。他眉宇糾結,臉上表情不比她來得輕鬆。“你想哭是吧?好,你哭,你哭啊!”

    汪予睫氣苦,硬要把頭轉開,可楊嶺鉗制住。他就是要她在他面前哭,要她在他面前放下所有武裝,放下所有無謂的堅持和自製。

    “我才沒有……”就在這一刻,一滴溫熱的水珠輕悄滑過她臉畔。有一就有二,接著落下的淚珠洶湧得讓她忍不住懷疑自己身上有這麼多水分可宣洩?她喉嚨發痛,哽咽得說不出話,卻硬是要把下麵的話說全。“我沒有……想哭……”

    瞅著用武裝自己的表情靜靜落下淚來的汪予睫,楊嶺胸口感到一陣猛烈的痛。這比她失態的痛哭失聲還要令他心碎萬分。

    “沒關係,你哭。”這一刻,他的心被她觸動了。他伸手將她抱入懷中,仿佛藉此才能讓他蓄積在胸口的疼痛消散。他說:“你儘管哭,我會安慰你。”他的聲音是那般的溫柔啊。

    為著這般的溫柔,汪予睫渾身一震,欲掙扎的手在這一刻不知怎地竟使不上力。她被他抱著,她理當要抵抗,可是……

    不知怎地,她做不到。

    “我不要……你……安慰……”她嘴上這麼說,可實際上,她知道自己不行了,本來鎖得密密的眼淚一發現出口,爭相蜂擁著要出來要出來要出來……那再也不是她的東西,她已無法任由自己的驕傲去掌控它們。

    然而楊嶺說:“我不安慰你,誰安慰你?”更何況,他也不是第一次安慰她了。

    藉由密合的肢體,他感受到她在懷中劇烈顫抖。明明她是這般的瘦小、這般的脆弱……她一直都是這樣一個人撐過來的嗎?不哭不鬧不示弱,明明哭了,卻又逞強著說自己沒哭,才不會為了那種事哭……可他明白的,她在乎。

    她比任何人都要在乎。

    楊嶺這一句話觸動了她,汪予睫再沒有任何抵抗任何假裝任何堅強的本事,她落淚,聲音哽咽,說出來的字句破碎到近乎心碎。“我……救不回那個孩子……”她抬手環住他寬闊背脊,每說一個字,指甲力道幾乎就要透過衣物深深陷進楊嶺肉裏。

    “他才十五歲……我盡力了……可是……他不肯回來……”她開始傾訴,本來一直壓抑著的,然一旦找到出口,便再也控制不住了。“人的生命那麼沉重,我一個人……承受不住……我一直都在乎、一直都在乎啊!”她再也止不住的痛哭失聲。“他們……都不知道……”

    楊嶺抱住她的力道加劇,藉由她斷斷續續的敍述,他明白了她在醫院內承受的是怎樣大的壓力。她是標靶、是眾矢之的,他們把救不回病患的過錯和壓力加諸在她身上,藉此讓自己輕鬆。

    他們以為她冷漠、她不近人情、她不痛不癢,楊嶺不懂,那些人怎麼回事?他們沒看過她動手術的模樣?沒看過手術中的她的眼神?那是比任何人都要熱切追求生命的目光啊。

    他吐一口氣,再一次緊緊抱住她。“他們不知道,那是因為他們看不到。我看到了,所以我知道……你很在乎,我知道。”楊嶺說,臉上表情是無盡的溫柔。“醫生不醫死,生死有命,你已經盡力了。”

    汪予睫抬頭,淚光模糊中,她看見楊嶺的表情,是那樣的誠摯、那樣的毫無虛假。他說他知道……他知道她在乎……他知道嗎?他真的知道嗎?

    被她那一雙為淚光所浸潤的眸子深深望著,楊嶺胸口猛烈跳動。該死!他知道在這個時候他不該再混亂她的情緒,尤其他連自己的感覺都搞不定,然而……他咂了咂舌,終究還是克制不住的——吻了她。

    倘若第一次的吻只是試探,那麼,這一次的吻便是佔據了。汪予睫瞪眼,生平第一次被人這樣毫無空隙的吻著,理智上她明白自己應該要反擊,可現實中……她卻做不到。

    這一刻的她太虛弱、太疲憊,也太渴望有人安慰,不管那個安慰的形式如何,只要能夠令她遺忘……怎樣都好。

    於是她主動伸手環住楊嶺,像在鼓勵他可以更進一步。他的吻被她如此加深,楊嶺渾身顫動,當真就要克制不住。然在最後關卡,理智煞了車,他抬手,急忙在自己與汪予睫之間隔出一段距離。

    汪予睫笑了,這是楊嶺第一次見她笑,可他卻一點也不開心。

    她笑得太慘淡,他幾乎要心碎。“怎麼,不要嗎?”

    被自己心儀的女人提出邀請,天下沒有一個男人會拒絕的。可楊嶺深深籲一口氣,說:“我不想做會讓我們兩個都後悔的事。”

    於是汪予睫沉默了。

    楊嶺苦笑,大掌在她腦袋上搔動。“你醉了,回去洗個澡、睡一覺,一切都會好很多,相信我。”

    汪予睫仍沒有說話。她低下頭,輕咬朱唇,像在後悔自己方才過於輕率的行為。說真的,若今天在這裏的人並不是楊嶺,她真不知道……隔天早上她要怎麼面對後悔莫及的那個自己。

    她不否認,楊嶺的存在在這一刻的確給了她極大的安慰。

    “明天有班?”在汪予睫默默回房間的途中,楊嶺這麼問。

    她搖搖頭。“不,我休假。”嗓音有一抹剛哭過的沙啞。

    於是楊嶺的眸色暖了,他一笑。“那正好,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若換作平常,肯定要冷冷的挑眉,硬聲反問:“為什麼我要陪你去?”可此刻的她卻只緩緩的垂下眸,然後輕輕應一聲:“嗯。”模樣乖順得令楊嶺感覺心疼,也感心憐。

    說真的,他寧可和平日那個盛氣淩人、動不動就被他撩撥到發怒、驕傲硬氣的那個汪予睫相處,也不願見她像此刻一般脆弱無肋的樣子。

    那令他極度疼痛,幾乎要不能自己。

    汪予睫的房門關上,楊嶺吐出一口長氣,無力的坐倒在沙發上。

    他耙梳頭發,貓兒在這時悄悄蹭過來,楊嶺輕輕地撫摸著它的頭,在這一刻是真的苦笑了。

    “怎麼辦?我真的喜歡上她了。”

    *********

    有些人一旦酒醉、發完酒瘋後便會忘記自己前一天干了什麼好事,然而汪予庭不是。

    她記得一清二楚……也就是因為太清楚了,所以隔天早上在宿醉下醒來的她,第一個反應就是想把自己再蒙回被窩中,來個徹底的逃避現實。

    無奈有人不允許——“Hello?醒了沒?”

    伴隨敲門聲而來的是楊嶺渾厚的聲音,汪予睫本想裝睡,卻聽見楊嶺扭開門把似乎就要進來,她嚇到了。該死!昨天一時失控,她忘了鎖門!“醒了,我醒了,你不要進來!”

    於是楊嶺開門的動作一頓,而且汪予睫保證……她聽到了他搗住嘴巴吃吃笑的聲音。

    “好好,那你準備一下出來吃早餐,晚點我們要去一個地方。”然後像是怕汪予睫反悔似的,再附加一句:“你昨天答應的,不會忘記了吧?”她若回答“是”的話,他絕對有法子“好好”提醒她。

    “……我記得。”汪予睫不甘不願的回,悻悻然下了床。本來因宿醉而疼痛不已的腦袋卻意外的感覺清爽,儘管不願承認,但似乎和昨天徹底發洩過有關。

    大略梳洗了下,她走出房門。楊嶺見到她出來,厚實的唇便揚起了一抹愉悅的笑。汪予睫紅了臉,默默在離楊嶺最遠的位置坐下,然後開始吃食起來。

    楊嶺好笑的吐一口氣,索性坐到她旁邊去。“頭痛不痛?”他抬手,輕輕撩起她額前劉海。

    汪予睫知道他是問她有沒有宿醉症狀,輕輕搖頭,當作回答。

    之前她不喜歡和楊嶺太過靠近,可此時此刻,過去那種不愉快的感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種有人陪伴的安心感。

    其實……她是很慶倖的,很慶倖在那樣一個時候,她的身邊有一個人安慰。

    於是就在這般平和的氣氛下吃完了早餐,楊嶺收拾好,向她道:“準備一下,差不多要走了。”

    “……去哪?”

    面對汪予睫的疑問,楊嶺一笑。“去我長大的地方。”

    *********

    楊嶺說,去他長大的地方。

    所以汪予睫一開始的認定是:回他的老家。

    的確,說是回他的老家也沒錯,只是……她萬萬沒想到,楊嶺的老家竟是在這樣一個地方。

    “常山育幼園”——那是一間位於郊區,像是一般幼稚園一樣被小小的柵欄給圍起來的一幢住宅。

    楊嶺推門而入,在擺置著各式遊樂器材的院子遊玩的小朋友們馬上注意到他,臉上皆露出興奮表情。“楊嶺哥哥!”

    “唷,一個星期不見啦!”他蹲下身,一臉開心的撫著一個小女孩的腦袋瓜。然後孩子們一個個開始“嘿咻嘿咻”的往他身上爬:一個掛左手,一個掛右手,還有一個攀住他脖子,兩個掛在他左右腳。確定孩子們抓穩了,楊嶺一個使力,掛著他們起身,然後開始往前走。

    汪予睫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那幾個小孩每個少說也有三二十公斤,也虧得楊嶺有那麼大的力氣掛著他們走。

    一旁的義工看到這幅畫面早已見怪不怪,儘管楊嶺那一張臉配上天真無邪的孩子們,反差大了些,若附近有警察,肯定要懷疑是哪兒跑出來誘拐小朋友的夭壽死變態。

    此時一個綁著馬尾的年輕女生自屋內出來,見到這畫面,她笑著上前一個個敲打小朋友的頭。“大毛小二蛋蛋魷魚……你們通通別鬧了,快下來。”

    “喔……”小朋友們這才停止了惡作劇,一個個乖乖自楊嶺身上爬下,每一個臉上表情可說是好委屈。

    楊嶺見狀,笑出。“果然只有小慈才制得住他們。”

    那個被喚作小慈的女生溫婉一笑。“那是你太寵他們了,這樣可不行,你帶來的點心我通通都要沒收。”她指他手上那一大袋。

    “唉,想不到還是被你給發現了啊。”

    楊嶺大掌拍在額頭上,似乎有些遺憾自己的“偷渡”計畫末成功。闕未慈好氣又好笑的接過,問:“今天怎麼會來?”

    “嘿,我偶爾回來看一下自己長大的地方也不行?”楊嶺裝出一副委屈模樣,只可惜配上他那一張臉……可以說是極度的不倫不類。“啊,對了,我帶了一個人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汪予睫,汪可擎那傢伙的妹妹。”

    被扔在一旁已久的汪予睫見他們旁若無人的聊得愉快,心中一股莫名的不悅湧上,本想乾脆離開算了,想不到這下楊嶺伸手一撈,便被抓了回來。

    她不快的瞪楊嶺一眼,再望向闕未慈那一張堪稱秀麗的臉,只不冷不熱的說了一句:“你好。”

    闕未慈見狀,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天,她這個樣子和可擎可真是一模一樣。”止不住的笑了一會,她向汪予睫眨了眨眼道:“我是闕未慈,現在算是這裏的義工……不過我和楊嶺都是在這裏長大的。”

    簡而言之,就是青梅竹馬的關係了?這樣一個充滿了曖昧想像力的稱呼在汪予睫腦中浮現,只是簡單的四個字卻纏繞得她很不愉快……然而,她卻不明白這是為著何種緣故。

    “拜託,汪予睫,你都沒看過你哥見到小慈之後的模樣……簡直就和情竇初開的小男生沒兩樣。”楊嶺狀似受不了的揮揮手,向闕未慈調侃一問:“倒是你,可擎去美國,怎麼沒拉著你一起去?”

    “我又不是他的跟屁蟲,他去美國,為什麼我要跟著去?”

    喔喔。“那他在美國一定嘔得要死……啊對,你哥應該是因為覺得丟臉所以沒跟你提,他追小慈快十年了,到現在啊,連個屁都沒有。”

    汪予睫這一下愣住,睞向闕未慈的眸光多了份訝異。“你和我哥……”

    “三八啊你!”闕未慈一掌狠狠打在楊嶺厚實的背上,這個大嘴巴的混蛋。

    她向汪予睫尷尬一笑。“呃……總之,大概就是那樣啦,他去美國前……我們剛在一起。”闕未慈臉紅紅,沒料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自己愛人的妹妹,感覺真是尷尬到不行。

    “啥?你們已經在一起啦?”想不到楊嶺比汪予睫還要意外。人在國外晃蕩三年,臺灣發生了啥大事他可是一點概念也沒。“那還好,我剛回臺灣那一天看見玄關有雙女人的鞋子,還以為那小子終於想開,明白了天涯何處無芳草的道理咧。”

    闕未慈白他一眼。“好了,院長在裏面,你快去和她打個招呼吧。”

    “好好好,我去我去。”楊嶺拍拍汪予睫的肩。“你在這裏等我,我去去就來。”

    “隨便你。”汪予睫側過頭,紅著臉硬是說了這一句。

    楊嶺苦笑,大掌輕輕拍過她柔軟面頰,語調親匿的:“你和小慈聊聊吧,她應該可以告訴你很多有關可擎的糗事。”

    “真是的。”闕未慈手插腰,接著向汪予睫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楊嶺那傢伙就是口無遮攔,你可別太在意。”

    “我沒在意。”橫豎他和她也不是那種需要在意彼此言行的關係。

    “哎。不過真想不到啊,我和可擎在一起,你和楊嶺在一起……這也算是一種奇妙的緣分吧。”闕未慈一笑,儘管沒有血緣關係,可她和楊嶺幾乎等同于一般的兄妹關係。

    “在一起”聽到這個說法,汪予睫跳腳。“我和他不是那種關係。”她極力撇清,臉上紅潮湧上,不過她將之歸類為被人亂點鴛鴦譜的憤怒。

    “咦?”這一下闕未慈詫異了。“可楊嶺說過……”

    “他說了什麼?”汪予睫的聲音冰到不能再冰,那傢伙到底又說了什麼敗壞她名節的話。

    “他說……呃,這是他小時候說的啦。他說,如果有一天他遇到喜歡的女人,他就會帶她來育幼園給我們看。”闕未慈道。的確,汪予睫現在是一副亟欲撇清的模樣,可剛才當她和楊嶺在親密談話的時候,她不是沒看到汪予睫臉上……那一種想要他理會、卻又複雜矛盾得不肯承認的表情。

    汪予睫淡淡撇過頭。“我想……是你誤會了。”

    唔,真是這樣嗎?為什麼她一點也不覺得?

    “你和你哥可真像。”忽然,闕末慈這麼說。“可擎他啊,明明喜歡我喜歡得不得了,每天卻不知道在那裏ㄍㄧㄣ什麼。也許是男人的自尊吧。打越洋電話的時候也是,明明我不說‘我愛你’他就會一整個晚上煩躁得睡不著,卻一次都不肯主動說。”思及自己那個言行不一的情人,闕末慈不禁甜蜜笑出。“你和他啊,這一點真的很像。”

    這一下汪予睫皺眉了。“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啊,雖然這種不坦率的地方很可愛,但如果一直這樣的話……一闕末慈歎了一口氣。“可是會失去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喔。”

    *********

    在和院長打過招呼的楊嶺回來之後,他便提議要帶汪予睫逛逛周圍環境。汪予睫沉默著,沒答應,不過也沒反對就是。

    楊嶺帶著她在周圍晃繞,每到一個地方就會滔滔不絕講述自己在這兒曾有過的回憶,汪予睫臉上表情仍舊淡漠,像是不感興趣,可楊嶺說的每字每句,她卻都清晰的聽入耳.

    然而真正令汪予睫感到在意的……並不是楊嶺向她介紹的這一些,而是楊嶺帶她來這裏的理由,以及……剛剛闕未慈的那一句話。

    “你知道為什麼這個育幼園的名字叫‘常山’嗎?”晃著晃著,楊嶺忽然這麼一問。

    汪予睫當然不知道,也沒有那個猜的興致,只是淡淡一句:“不曉得。”

    楊嶺笑笑,不吝解惑。“那是因為院長大人的名字就叫‘趙子龍’啊!常山趙子龍,聽過沒?”他手一指,指向房內牆上一幅和藹男人的照片。“這就是院長,他這一張和藹可親的臉和趙子龍可一點也搭不上邊哩。”

    廢話,她當然聽過。不過汪予睫的反應仍是很淡,最多一個“恩”,再來便沒有了。和汪予睫相處這一段時日,楊嶺早就習慣自說自話,至少她有反應,代表她有在聽,於是他拋出她可能會感興趣的一句:“院長在七年前過世的,死因是心臟衰竭……由缺血性心肌病變導致的。”

    這一下汪予睫驚訝的瞪眼。“你剛不是去和院長打招呼?”

    “喔,那是院長夫人啦。院長過世之後她便接下了院長的位置……其實也沒差,本來我們這一票小毛頭就是她在治的。”楊嶺搔搔頭,領著汪予睫在這一間看來像是讀書室的地方坐了下來。“我當初想成為醫生,就是為了治好院長的病。”

    說來一切就是這樣單純得不可思議,一般在院內的孩子過了二十就要出去獨立,所以大多數的人會選擇高職半工半讀。可楊嶺不一樣,他在升國中時早已立定志向,他的目標明確,他要成為一個厲害的心臟科醫生,然後親自治好院長身上的病。

    “說來我也算是幸運的。高中那一年,一個自稱是我爸朋友的男人出現收養了我,房子也是他留下來的……只是,在我來不及磨練自己的技術、去嘗試有沒有可能替院長動手術之前……院長便過世了。”說及此,他忍不住一陣苦笑。“他一直說要等我的……只可惜,病魔不讓他等。”

    畢竟這不是什麼太愉快的回憶,汪予睫聽了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很多醫生都有過這樣的遺憾,明明排定了手術日,病患卻撐不到那個時候,往往一個緊急發作便過世了。

    “那個時候我才R2,打擊超大,加上第一次面對這個醫界的現實,日子難過得不得了……後來還是院長留下的那一句遺言,指引了我真正的方向。”

    楊嶺說到這兒便停頓了,汪予睫內心困惑:哪一句話?此時楊嶺望向她,咧嘴一笑。“嘿,院長說了哪一句,你很好奇對不對?”

    “……我才沒有。”

    “喏,說一句‘說來聽聽’,我就告訴你。”不然一直都只有他一個人在說話,太不公平啦。

    這下汪予睫由被人說中心事的難堪變成了無言以對——這個幼稚的男人!她忍不住反唇相譏:“你不覺得你這樣很無聊?”

    “不會啊。”詎料楊嶺回得一臉老神在在,他一臉開心的。“可以聽到你的聲音,我覺得很值得。”

    啊?汪予睫霎時紅了臉。“等一下,你在胡說什麼……”

    “我沒胡說,我認真的。”的確,楊嶺在這一刻的神情變得不能再認真。被他這樣的目光注視著,汪予睫的心跳漏一拍,無法解釋自己這樣的悸動到底從何而來。“如果你對我的事情也感到好奇,我會很開心。”她聽見楊嶺這麼說。

    於是她沉默著,本想嘴硬的回“你開不開心幹我底事?”可在這一刻,方才闕未慈語重心長的那句話瞬間在她大腦浮現——如果一直這樣的話,會失去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喔。

    最重要的東西?汪予睫不解,可她直覺感覺到了害怕。

    於是在這般的心態作祟下,她垂下眼,小聲開了口:“……好,說來聽聽。”

    然後她看到楊嶺笑了,那是汪予睫認識他到現在所見過最燦爛的笑。

    她胸口怦怦跳,莫名感覺悸動。午後的日光過於刺目,可楊嶺的笑卻比太陽的光紮得她眼目生疼。一切感覺都不對勁,可她卻無法替自己這樣的不正常下一個正確的病名。

    親口得到她的回答,楊嶺很開心。畢竟,這代表她已經開始在意他的事情了。“恩……其實也不是什麼特別的話啦,就是一句很老套的:‘把你想要救我的決心,拿去救更多無能為力的人吧’——就這樣。”

    的確,就這樣。不過汪予睫不笨,大致上明白了楊嶺說這一段話的意義在哪。“這個就是你加入MSF的真正原因?”雖是疑問句,可肯定的成分大一些。

    “Bingo!不過這也只是三分之二的原因,剩下的三分之一是因為我看了一本書上有關MSF的報導。”他看到報導上那些因天災因人禍瘦弱而貧苦的孩童們臉上失去了歡笑,也同樣和他一樣失去了父母——望著那一幅幅的照片,他強烈渴望自己能夠做些什麼,以換取這些孩子們臉上該有的笑容。

    “來不及救院長這件事一直是我最大的遺憾,畢竟我連一次盡力救治的機會都沒有。”楊嶺摸了摸唇,不掩沉重的吐了一口氣,但下一秒,他又露出了笑容。“我不是神,也許我救不了每一個前來就醫的患者,但至少……我已盡了全力。”他雙眼在這一瞬間直直望向汪予睫,一宇一句的說:“所以,我沒有遺憾。”

    你也不要有遺憾。至少,你巳盡力。

    隱約中明白了楊嶺未說出口的真正心意,汪予睫緘默不語。她胸口震顫,一種被人安慰了的感覺襲上心頭,令她瞬間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正確的去應對才好。

    或者,面對這個男人,一開始便沒有什麼所謂正確的吧。

    可她是真的不習慣被人這樣過於溫柔的對待,所以她輕輕撇過頭,貝齒輕咬。“我沒有遺憾。”

    然而說完這句話,她便後悔的咬住唇。昨天才經歷了那樣前所未有的失態,現在逞強說這樣的話,豈不是自打嘴巴?

    她本以為楊嶺會如此調佩,連說不出反駁的心理準備都做好了。可想不到楊嶺只咧嘴一笑,說了一句:“是嗎?那就好。”

    而他注視她的目光……好溫柔,溫柔得幾乎要叫她一頭栽下,從此滅頂。

    儘管汪予睫並不習慣被人如此溫柔對待,可她並非不喜歡的。在連她也不甚明瞭的狀況下她紅了臉,一時說不出話,只好轉過身去,螓首低垂,以掩飾自己太過明確而不合時宜的……羞怯。

    一陣清風適時拂來,可惜吹不涼汪予睫發紅發熱的臉。兩人都沒再開口說話,此刻的氛圍無聲勝有聲,楊嶺抬眼望著天空,望著這個陪伴他成長的一草一木……還有那個高傲孤絕、淒美得十足惹他心動的女人,畫面仿佛回到了兩人初識的那個時候,他和她,似乎也是這麼沉默著。

    “……好了,回去吧。”楊嶺起身,很自然的執起她的手。汪予睫本該甩開,卻不知道為什麼,她只是任他握著,沒有作出任何反抗的舉動。

    恍如一只被馴服的、乖順的貓兒一般。

    感受她柔軟掌心中傳來的淡淡溫度,楊嶺瞅著她微微發紅的側瞼,在這一刻,他暗暗向自己發了一個誓——這一次,他再不會放她獨自承受那些傷痛。

    這一次.他們要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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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11:55:58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再也不放手——楊嶺是這樣決定的。

    然而現實配不配合他,則又是另一回事了。

    一早醒來收E—mail,呵欠打了一半,眼睛睜開不到半公分,結果在看到由MSF組織寄來的mail時,楊嶺瞪大了眼,心下立即知道不妙了。

    他細細閱覽信件上的內容,上面表示在賴比瑞亞首都Monrovia的醫院出了一些狀況,需要他去支援一星期!天殺的竟在這個時候!結果他只好以最快的速度解決掉手邊所有雜事,希望屆時也能夠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臺灣來。

    “喵。”對,還有一隻貓要解決。

    因為一直找不到適合的寄養人選,於是楊嶺只好帶著貓回到“常山”,向自己的兒時玩伴、青梅竹馬的闕末慈闕大小姐求助。

    “一個星期嗎?”輕輕撫摸著貓兒柔軟的脖子,闕未慈哂道:“很突然啊,只有一星期的話,貓我可以幫你照顧,只是這一件事……你和汪小姐說了沒?”

    說到這兒,楊嶺歎一口氣。“最近她不是值班就是遇到手術日,我已經三天沒遇上她了好不。”收到組織的mail是一星期前,這一星期就算汪予睫回家,卻也像在逃避什麼似的回來了又走,最多洗個澡、拿個換洗衣物,是要他怎麼和她提。

    直到真的沒辦法了,想說打個手機通知,這下糗了,他竟然沒有汪予睫的號碼。平素兩人住在一起,少有突發狀況,所以楊嶺也很單純的忘了跟她要。

    當然,他也可以到她任職的醫院找她,然而為了這種事……唉,他可真怕到時她會一臉毫不在乎的說“去就去,幹我底事?”。最槽的狀況就是普天同慶他走了……不會吧?應該……不會吧?

    “我留了紙條給她,只是怕她沒發現……我連她會不會發現我離開了都感到懷疑咧。”說到這兒,楊嶺的沮喪可說是一整個寫在臉上。

    “哇,這麼沒自信?”闕未慈露出一臉訝色。“這和我所知的楊嶺,形象一點也不符。”

    好一個風涼。楊嶺白她一眼。“你們這些被愛的人倒是輕鬆……唉,總之我要去趕飛機了,小貓就交給你照顧啦。”離去前他拍拍貓頭:“小傢伙,要乖乖聽小慈的話啊,哉否?”

    “喵。”小貓乖巧回應,楊嶺笑著離開。而目送著楊嶺匆忙跑去攔計程車的背影,闕末慈撫摸著貓兒,嘴角不由自主的呈現一抹無奈的弧度。“被愛的人也是很辛苦的哪……”

    所以,千萬別怪她小小惡作劇一下啊。

    *********

    到了這個地步,汪予睫不得不開始思考她和楊嶺之間,究竟是怎樣的一種關係。

    當然,將之簡化一點,就是暫時的同居人,最多不過三個月,要不楊嶺離開,要不她搬走,不過就是這樣,乾淨俐落得不留一絲不該留下的痕跡。

    她不是沒談過戀愛,就因為談過,所以太明白楊嶺和她期望的樣子實在相差太遠,她喜歡的——成熟、穩重、冷靜、自持……他一樣都沒有。他的情緒總是牽動著她的情緒,讓她變成了自己最不希望變成的人。和他在一起,汪予睫是真的害怕會漸漸失去現在這一個……冷靜而自持的自己。

    所以她和楊嶺,除了不可能,也還是不可能。

    於是抱著這種近乎逃避的心態在醫院度過了三天,在汪予睫好不容易回到家來的時候——迎接她的,卻是空無一人的黑暗。

    她感覺奇怪,一般楊嶺就算出去,也會習慣性留著一盞小燈。太久沒有破完全的黑暗包圍,她有些不慣。撚開燈,連那只只要有人回來便不分青紅皂白黏上來的貓也不見了……這是怎麼回事?

    汪予睫不解,莫名的不安環繞了她,她開始梭巡四周——貓不在,楊嶺不在,連客廳那一落一落佔據著的楊嶺私物也不在……所有和楊嶺有關的東西通通都下在,除了屬於他的這一間房子以外。

    她翻找了一陣,也沒看到任何楊嶺所留下來的隻字片語。沒有留言,也沒有訊息,一切都是這般的無聲無息——一如他來時般。

    隱約中,汪予睫明白楊嶺是走了,去了屬於他的那個地方。也許是伊索此亞,也許是哪個她聽也不曾聽聞的彈丸小國,可她知道,那裏的人們,正迫切需要楊嶺這樣的人去幫忙。

    於是,楊嶺走了。

    “雖然這種不坦率的地方很可愛,但如果一直這樣的話……可是會失去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喔。”

    ——闕未慈是這樣說的。因為她的不坦率、她的自視甚高,還有她遲遲放不下的自尊……所以楊嶺走了,放下她,一個人,連隻字片語也不曾留下的走了。

    也許一星期前楊嶺見到她正要說的事就是這個吧,可她沒給他機會,只想急著撇清兩人關係。說真的,這是汪予睫曾期待已久的事,她曾想過楊嶺走了自己會有多開心,然而此刻籠罩她的卻不是恢復孤身一人的輕鬆和愜意,而是另一種……被人單獨遺留下來的悲傷。

    於是在這一刻,汪予睫在這一片包圍著自己的孤寂中明白了,楊嶺早已在這兩個月之間侵佔了她的生活、吞噬了她的精神、她的思緒,她終究變成了自己最不想要變成的那種人,因為她再也無法冷靜的看待楊嶺已離去的事實。

    他已佔據了她的心。

    偏偏她領悟得太晚……楊嶺已走,而她,再也回不去以前那個獨來獨往、一個人承受一切,假裝自己堅強得如銅牆鐵壁。

    甚至,再也不會有人來安慰她。

    *********

    大家都在說,這一次來支援的DR.Young……感覺有一些恐怖。

    來到賴比瑞亞首都Monrovia醫院不過三天,楊嶺的急躁和煩躁早已淩駕一切,幾乎每天都在爆發的臨界點上。

    醫院今天來了一個在割草的時候不慎砍傷自己手臂、失血過多亟需手術的患者,他的家人急急忙忙將他送來,手術縫合早已結束,可問題在於院內輸血用的血袋極度不足。

    這裏的人們幾乎每個人都有貧血現象,他們的血紅素向來在正常值以下。想當然爾,在這個物質貧乏的地方,血液就是力量,要人們捐血比叫他們捐錢還要困難。

    原則上醫院為了因應血袋過於迅速的流失,有規定所謂的還血制度,也就是病患在治療過後,他的家人甚至是本人,需將生病時所使用的血量歸回,只不過大家嘴上說著要還要還,之後卻跑得不見蹤影的例子比比皆是。

    所以這一次楊嶺決定——不捐是嗎?好,了不起大家一起死!

    “你想想,若每一個人都像這樣用血卻不肯還血,那等到有人需要的時候他們該怎麼辦?捐點血不會死,它反而會增進你體內的循環,讓你更健康。可那些人沒有血,他們必死無疑。”

    說著“必死無疑”四個字的楊嶺表情太過可怖,教那個男子嚇得往後退了退。好不容易,望著男子垂頭喪氣的被護士小姐帶去抽血室的模樣,楊嶺無奈的歎一口氣,此時和他同屬MSF的艾德華醫生哈哈大笑著走進來。“嘿,Dr.Young,我第一次看你對人這麼嚴厲。”

    “再不嚴厲一點,我們就要血荒到死了。”一來上任第一天楊嶺便撩起衣袖捐熱血,可見這兒缺血的嚴重程度——可單靠少許醫護人員的樂捐,還是遠遠及不上這兒的人消耗血袋的速度。

    原籍英國的艾德華醫生是一個老MSF,他加入組織的時間近二十年,被派遣到過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地方,楊嶺和他在一年前認識,當時他人在緬甸。五十多歲的艾德華醫生有著一頭白得近乎透明的頭髮,乾癟的臉上戴著一副頗有年歲的老花眼鏡,十足襯托出他睿智而冷靜的成熟氣質。

    他是這一間醫院的任務領袖,楊嶺很尊敬他,也很以在他手下工作為滿足,只是……並不在眼前這個時候。

    見他一派掩不住的苦悶,艾德華醫生呵呵笑。“怎麼了?以前任務結束要你回國時你總一臉不開心,怎麼現在出任務反而比叫你回去還不愉快?”

    “……說來話長。”楊嶺搔了搔頭。這一次他會來是因為剛調來支援的醫生老家出了一些事必須回去處理,所以才急召他這個熱愛任務出了名的傢伙來代班。畢竟在這個缺乏醫療資源的地方,少一個醫生可以說和少一間醫院一樣嚴重。

    見他一副彆扭的模樣,艾德華醫生聰慧的灰眸閃動,很快就猜出了楊嶺不開心的原因。“因為女人?”

    “唔。”楊嶺一口氣岔住,瞬間止不住的咳了咳。“你你你……醫生你……”

    “怎會猜到的是嗎?”醫生摸摸臉上白須,和藹笑道:“之前要你回國的時候,你一臉不開心的說你一無家人二無妻小,既然沒人在等,回去幹嘛?可現在叫你過來,你卻一臉牽腸掛肚的樣子,每天數日子好像恨不得背上生一對翅膀似的……想也知道,一定是有人在等你了。”

    有人在……等他嗎?思及此,楊嶺實在掩不住苦笑。“我可不覺得她會等我。”也許還會很開心他終於走了咧。

    英文裏的他和她區隔明顯,艾德華醫生這下便明白了自己的猜測無誤。他坐下來。“你們在一起了嗎?”

    楊嶺搖搖頭。“八字都還沒一撇咧……喔,八字是中國人算命用的術語啦,反正意思就是——啥也沒有。”

    “那你這一次過來支援,她怎麼說?”

    “她什麼也沒說。我過來前遇不到她,所以留了張紙條,也叫我朋友轉告她了。”其實他可以用當地電話打給她,只是……唉,他怕啊,她若是接了電話,結果冷冷回他一句“隨你高興”,屆時就算他臉皮再厚,心臟再強,只怕都會感到沮喪。

    楊嶺這一輩子不曾有過這樣七上八下的感覺,少年時他專注於課業,大了他專注於行醫,尤其在加入MSF被分派至世界各地後,更是忙得沒有時間找對象,索性也就這麼單身下去了。

    見楊嶺難得露出這般無奈及無力的表情,艾德華醫生一邊忍不住訝異,卻也一邊笑道:“那你這一次回去便試探看看吧,也許她會因此而感到寂寞也不一定喔。”

    楊嶺本想回以一笑,可惜笑不大出來。“是嗎?希望如此。”

    如果真如艾德華醫生說的這樣……哈,他大概會高興得飛上天去吧。

    只可惜希望渺茫啊……阿門。

    *********

    “汪醫師,A1050房的病人有狀況!”

    A1050房?聽到這個算不上陌生的房號,汪予睫歎一口氣,立即戴上聽診器道:“好,我馬上過去。”

    從她現在所在的位置——醫院的C棟到A棟需要一些時間,汪予睫以比平常快的速度趕去,在她抵達病房推開門的同時傳來一道聲音:“這次比上次慢了點,怎麼了嗎?”

    汪予睫關上房門走近,面對病床上那名上了年紀、卻風韻猶存的中年婦女,她忍住歎息道:“我剛剛在C棟,這已是我最快的速度了。”

    然後她向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護士道:“既然來了,就量個體溫和血壓吧。”內心卻仍是一連串忍不住的歎息。

    量血壓的時候,那一名患者道:“醫生你的臉色真不好,有沒有好好吃飯?我看你也沒有好好睡覺吧?這樣可不行,醫生不養生,講出去要笑死人的。”

    相似的話似乎曾從某人口中聽聞,汪予睫儘管想掩飾,可眉間仍忍不住一折。“請你不要動。還有,這並不甘你的事。”

    這名患者是楊嶺離開前三天入院的,不過兩星期的時間,她的“惡名”可謂全院皆知——她會動不動按下救護鈴呼叫醫生或護士,然而卻什麼狀況也沒有。她是原發性肝臟腫瘤的患者,手術日排在兩周後,原則上若沒什麼大變故,身體其實算是沒問題的。

    “你可是要為我動手術的醫生啊,怎會不幹我的事?”言下之意就是汪予睫的狀況不好,她也會遭殃就是了。

    據說她兒子曾患有心臟疾病,似乎是因趕不及手術而過世。其中牽涉到院方有沒有在第一時間處置的問題,她也因而對醫院抱持著極度的不信任感,三不五時用裝病的方式測試醫生趕來的速度,大多數醫生已不願再理會她,只有汪予睫每一次聽到護士小姐通報,總是以最快的速度趕來。

    畢竟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她也可能是真的出了事。

    “好了,沒什麼大礙。”量完了血壓脈搏和體溫,汪予睫在病歷上做好記錄,向那個極不合作的病患重複自己之前說了不下百遍的話。“我希望下一次你按救護鈴的時候是因為真有那個需要,而不是為了測試我對你的耐心。”

    她話說得嚴厲,那名婦人笑了笑,像是沒有聽到。汪予睫籲一口氣,決定離開,然而這個時候,她聽到那名婦人喚道:“醫生。”

    汪予睫回過頭來。而這一次,她在這個生命垂危、卻又十足不合作的病人臉上看見了有關死亡的陰影。她低聲的:“醫生,你會治好我吧?”

    她太過直白的問句令汪予睫瞬間僵住。這名患者的掃瞄圖她看了不下百遍,也多次做了手術的種種預想和準備,說實在,她有信心將這場手術做得完美無缺,但一場成功的手術,遠遠及不上生命的無常。

    基本上若沒有意外,身為主治醫師的汪予睫會是她的執刀醫,而病患是這樣的對象,汪予睫不諱言壓力真的很大。

    所以她一時哽了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久久,她只說了一句:“我會盡力。”

    隔天休假,於是汪予睫再沒理由留在醫院不走,加上這一陣子面對的是那樣一個病患,說真的她也累了。

    她回到家,走至廚房打開冰箱,冰箱在楊嶺離開之後變得空無一物,只剩下一些零星的充饑食品,仿佛她現今生活的寫照,空虛得近乎荒蕪。

    嘴巴好痛……這一陣子壓力大,沒有好好攝取營養,口腔裏面發了炎。她伸手碰觸,卻又痛得縮回手去,最後從冰箱拿出一罐維他命C飲料,直接灌了下去。

    一整天沒有好好進食,入胃的又是這樣涼冷的東西,這一下連胃都不舒眼了。汪予睫趴在餐桌上,偌大的空間只剩她一人,明明是早已習慣的孤寂,可現在的她,卻覺得好冷……好冷。

    因為實在太冷了,所以她起身決定去關窗。就在這個時候,大門被人用鑰匙打開的聲音響起,她愣著,門被打開,有人進來,然後,那個人用那一副低沉的男中音嚷道:“咦?沒開燈?還沒回來嗎?”

    接著,他撚開了燈。

    本來一片漆黑的室內因而大亮,汪予睫的目光在此刻與他的對上——楊嶺愣了愣,在來不及開口的瞬間,似乎有什麼東西……悄悄自汪予睫的眼眶溜了出來。

    是淚。

    自半關上的窗口吹來一陣夜風,吹涼了汪予睫濕潤的頰。“砰咚”一聲,楊嶺手上的行李落了地,他關上門,向著汪予睫走近,一步又一步的。汪予睫怔著,瞬間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伸手想抹去痕跡,卻被楊嶺給阻止。“別擦。”

    楊嶺沒有說話,他直接以行動表示——伸手,極溫柔極溫柔的拭去她臉上淚滴。她的眼淚,只能由他來擦。

    “我差一點……又放你一個人哭。”楊嶺這麼喃喃著抱緊了她,很緊很緊,緊得汪予睫幾乎就要不能呼吸……她仍是呆著,繼而她回神,倏然一個用力推開了楊嶺。

    她近乎惱火的。“你幹嘛在這個時候回來……”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她就要找回過去的那個自己了,偏偏這個男人……未免也太會挑時機!

    楊嶺無可奈何一笑,撓撓頭,似乎覺得她這個說法有些好笑。“我才去支援一個星期,紙條上不是寫了嗎?我也請小慈告訴你了啊。”

    小慈。明知道他們之間沒有什麼曖昧關係,可另一個女人的名字在此時此刻白楊嶺口中親匿說出,汪予睫內心的不快更甚,她冷冷瞪眼。“不用騙了,我問過闕小姐,闕小姐也說她不知道你去了哪里?”而且什麼紙條,她壓根兒沒看到!

    天大的冤枉啊!然而楊嶺這一刻第一個想做的卻不是擊鼓鳴冤,證明自己的清白,而是——“你問小慈?你……打電話問的?”

    怎可能!她又沒有闕小姐的電話。可她別過頭不願承認,自己竟在楊嶺離開後的三天,終究按捺下住的跑去那個“常山育幼園”。她在那裏遇見了闕小姐,闕小姐說:“楊嶺?我不知道耶,應該是接到組織的命令回去了吧?奇怪,他沒有告訴你嗎?”

    沒有,就是沒有。闕未慈那樣直白的一問令汪予睫瞬間意識到,原來,她和楊嶺之間的關係不過爾爾——本來自己就是這樣認為的,可被對方早一步這樣證實了,她心中的感覺……卻比自己預料的還要不開心。

    甚至是感到惱怒了。

    偏偏眼下的罪魁禍首卻像是得到了什麼好消息般,嘴角大大咧開,笑得可謂開心又得意,這樣大的反差令汪予睫看了更是不爽,於是她用力推開他。“笑,你再笑啊!這樣戲弄別人的感情,你很得意……”

    “是,我很得意。”詎料,楊嶺居然真的這樣回答,汪予睫聽著,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一想到自己這一星期來所受的煎熬,而這個男人竟還為此而沾沾自喜。她氣憤的抬手想要推開,卻被楊嶺給結實的鉗制住了。

    她氣苦。“你放手。”

    “不,我不放。”楊嶺像是刻意要激怒她似的,硬要和她唱反調。“處事向來冷靜自持的汪醫師竟然會為了我的事失魂落魄,甚至主動去關心我的去向,我怎可能不得意?”

    “你……”望著她那像是被火烘過的臉,楊嶺知道自己說中了。他在賴比瑞亞的時候向艾德華醫生說,假若她會為了他的離開而感覺到一絲絲的寂寞,他肯定要高興得飛上天去——而現在籠罩他的喜悅,卻不只是飛上天的程度而已了。

    因為,倘若他沒猜錯的話……

    “汪予睫,我喜歡你。”

    一如楊嶺所預料的,他見到汪予睫的眼眸在這一刻瞬間睜大,但在一時的訝異過去後,卻是一種早已明白的了然。

    唉,果然啊,他一直把自己的感情表現得很明顯,想必她早已察覺到了。

    他一手握住她皓腕,另一手則大膽的纏繞上她腰間,讓兩人的身體在這一刻急速貼合在一起。

    過近的距離使他們的吐息幾乎要融在一起,楊嶺感受到她柔軟身軀所傳來的溫度,熱切得完全不若她平日所表現出來的冰冷。

    於是他捧住她的臉,燦爛一笑。“我本來還想要等你回答的……但我現在確定了——汪予睫,恭喜,你也喜歡我。”

    “什……”這一下汪予睫連嘴也極度驚訝的張大,她以近乎不可思議的目光瞪視著楊嶺,嘴巴一張一合,好半天說不出話。

    詫異的並非自己喜歡上楊嶺一事!而是,自己的心情被當事人這樣不容置疑、直截了當的揭穿,更令她感到詫異。

    這樣的感覺實在太難堪,汪予睫開始劇烈掙扎。“放開我!我才沒有……你不要亂說……”

    然而楊嶺制住她。“你確定?你確定真是我亂說?”他的目光炯炯,像是篤定著不接受她任何口是心非的答案。

    接觸到他這般的眼神,汪予睫無言了。她想抗拒、想反駁,想堅定如山、甚至是嗤之以鼻的告訴他壓根兒沒有那回事,全是他自作多情。然而她的嘴、她的心,甚至她唯一能依靠的大腦卻在這一刻通通倒戈,向敵人豎起白旗,背叛了她。她說不出任何反駁字句,只能狼狽的以默認方式,被迫在楊嶺面前承認自己最不願承認的事!她的感情。

    “說你喜歡我,那我就會留在你身邊,在你需要安慰的時候安慰你。”楊嶺抱著她這麼說了。

    我才不需要……明明這樣想著,可終究只是騙不了人的自欺欺人。她低著頭,渾身好可憐的顫抖著,仿佛一隻受了驚的小動物,而楊嶺就是那個對她窮追不捨的獵人。

    楊嶺沒說話,可他的眼神代表了一切。汪予睫投降了,她顫抖著攀住他的肩,彷如一個溺水之人渴求著浮木。她無語,或者是說不出話來。她緊緊環抱住他,以最原始的行為表達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渴望。

    這已是她的極限。

    楊嶺溫柔一笑,明白了這是她對於他佔據她的心、她的感情的認可。儘管沒有得到她親口說出,但無所謂,所謂的正解,他已了然於心。

    於是他輕輕抬起她紅潤的臉,在她濕潤的唇瓣上留下一吻,一吻,再一吻。他每次一吻都要附帶上一個問題,他要她點頭,或是搖頭。

    “我不在的時候,有沒有好好吃飯?”……僵住,然後很慢很慢,或者說是極度猶豫的——搖了搖頭。

    誠實的孩子有獎賞,楊嶺仿佛鼓勵一般的又給予一吻。這一次他問:“我不在的一個星期,你一個人寂不寂寞?”

    這樣的問題實在太直白,也太壞心,汪予睫赧著臉做不出表示。承認自己寂寞就好像在承認自己長不大、還是一個孩子似的令她感到羞恥。可楊嶺卻以這般溫柔縫蜷得近乎要令她溺斃的目光注視著她……她沉默著,最俊像是著了魔似的,在連她自己也感不可置信的狀態下,老實的點下了頭。

    畢竟,她是真的寂寞。

    好寂寞好寂寞……明明一直都是這樣一個人過來的,可現在她卻已無力承受。

    於是她看到楊嶺笑了,那是一個好看得幾乎要令她停止呼吸的笑。他落下一吻,這一次沒有問任何問題。也許一切都在不言中了吧,他不斷的吻,一吻一吻又一吻……連綿不絕的,徹底迷醉了汪予睫的神智,也迷惑了她所有的自持。

    兩人不斷的交換了一個又一個的吻,像是不可自拔的陶醉在這一刻的旖旎中,髮亂了眼亂了理智亂了心也亂了,所有的一切都亂了。而唯一清楚的,就是楊嶺知道,他此刻擁抱著的,是他愛著的人。

    而此時此刻,無庸置疑的——

    他們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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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11:56:2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難得一個休假,一般人該是不管天昏地暗的狠狠睡到底的,甚至,最好是可以睡到死。

    當然,汪予睫也不是沒有這樣的期望,可沒辦法,她是醫生。長年來的習慣令她養成了淺眠以及馬上清醒的習慣,所以早上不過六點半,她便在微微入房的曙光下悄然睜開了眼。

    才睜眼,她便看到楊嶺站在窗口邊。他上身赤裸,下身隨性套著一件牛仔褲,稜角分明的臉不知在想著什麼,遠遠望著窗外。早晨的日光兜圍出他鍛煉有素的精悍身材,她怔著,卻在瞥見他肩頭上一鮮紅爪痕後微微紅了臉——那是昨晚她在過於情動下所留下來的痕跡。

    像是覺察到了汪予睫的視線般,楊嶺微微轉過頭來,見她醒了,便揚起一笑。“早。”他這樣說,帶笑的輪廓在晨光下顯得特別溫暖。

    “……早。”汪予睫輕應一聲,思及昨夜的放縱,她白皙臉龐瞬間湧上紅光,想不到昨晚那樣吻著吻著,她竟然真的和這個男人發生關係了。

    可這樣的結果卻不令汪予睫感到後悔,反而有一種莫名的安心感圍繞住她。也許一直到了這一刻,她才能夠坦率的在心中承認自己對楊嶺的感情吧。

    承認……她確實是喜歡他的。

    “等一下要去醫院?”楊嶺問著,將手中喝到一半的水遞給她。

    “不用,我休假。”汪予睫有些遲疑的接過,湊在唇邊喝了一口。喉嚨極度乾渴,不諱言此刻的她亟需水分滋潤,然這般自然而然的接過對方未喝完的水喝,對汪予睫而言卻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她有潔癖,向來不喜與人分享自己私人事物,但對楊嶺,她總是破例。

    聽到汪予睫休假的消息,楊嶺眉開眼笑,他扼腕道:“嘖,早知道你休假,昨天我就不必手下留情。”

    啥?昨天那樣還叫手下留情¨汪予睫瞠大眼,極不可思議的瞪住他,臉上火紅一片,顯然是窘得說不出話。

    楊嶺哈哈笑,拍拍她的頭。“開玩笑、開玩笑的,現在還早,你可以再睡一會兒。”

    說真的,汪予睫也有此打算,可她見到楊嶺醒著,不由得問:“那……你呢?”

    “我習慣早起。”而且等一下他還要去超市一趟。剛剛去開冰箱,裏面空曠的程度實在令他搖頭。

    知道了楊嶺沒有睡回籠覺的打算,汪予睫瞅著他一兩秒,隨即也作出決定。“那我也起來吧。”經歷了一個星期突如起來的分別,莫名的,她開始在乎起見到這個男人的每分每秒。

    一開始明明相看兩相厭的,想不到……如今竟然演變成這樣相看兩相愛的局面。

    這種心境上的變化令她有些難以言喻,不想太明確表示出自己的在乎。可楊嶺像是全然知悉般的笑道:“不然這樣,等一下我們一塊出去吃早餐?”

    對於這樣的提議,汪予睫自是不會說不,可她只是輕應一聲,然後爬起,正準備抓起地上衣物時,發覺楊嶺的視線,她抬眼,有些顫聲的:“你……幹嘛一直看……”

    “唔,我在欣賞風景。”沉吟一會,繼而微笑,笑得一臉得意又自在。

    這下汪予睫連四肢都抖了起來,抄起床上枕頭狠狠一丟——

    “給我滾出去!”

    *********

    “好了,幹嘛生氣咧?反正該看的不該看的昨天通通看過了……好好好,別瞪別瞪,小心閃了眼睛啊。”

    汪予睫忿忿盼他一眼,受不了這個男人的大神經。昨天有昨天的狀況,今天有今天的好不!

    不過,楊嶺也只是想逗逗她而已,知道她在惱火,他便沒再調侃下去。兩人走至住家附近一間早餐店,那兒門庭若市,有不少上班族和學生在排隊等著購買早餐。

    “我們進去吧。”

    楊嶺招呼汪予睫進去,汪予睫有一瞬的訝異。“在這裏……吃早餐?”

    “對啊。”見楊嶺說得一臉理所當然,這下汪予睫的頭開始痛了。

    “這裏……看起來不太衛生。”楊嶺說要出去吃早餐,汪予睫還以為是去Starbucks或其它有氣氛的咖啡店,想不到……竟是這樣一個充滿了鄉土氣息的地方。

    說真的,不是她自誇,這一輩子她不曾吃過任何一個路邊攤,也不曾來過這樣的地方吃過飯。

    “放心啦,吃不死人的。”楊嶺拉著她進去,櫃檯裏老板正手腳俐落的煎著各式各樣的蛋餅、蘿蔔糕、煎餃,其打蛋技巧更是神乎其技。一個貌似老闆娘的婦人湊上來親切笑問:“兩位要吃什麼?”

    汪予睫本想說不用,不料楊嶺早了她一步。“我要一份蘿蔔糕、培根蛋餅、玉米蛋餅,還有一份豬肉三明治不要小黃瓜,然後再來兩杯冰奶茶和玉米濃湯。”

    儘管楊嶺食量不小,因此點了這麼多,而且三明治不要小黃瓜肯定是她的。楊嶺過去一個多月替她準備三餐,肯定早已記住了她的口味。

    此刻汪予睫才明白,這種被人在乎著記住喜好的感覺有多溫暖。她有六個好朋友,她們認識了近十年,可卻沒有一個人知道她不喜歡小黃瓜——因為她總是逞強,不願讓人知道她其實也和小孩子一樣偏食。

    老闆動作俐落,沒一會便將他們點的東西送上來。熱騰騰的食物香氣誘發了汪予睫的味蕾。仔細想想,這一陣子她好像真的沒吃過像這樣現做的食物了哪。

    “吃吃看?”加上楊嶺用這般柔軟的口吻誘哄著,就算他此刻手上端的是穿腸毒藥,汪予睫可能都會乖乖吞下去了。

    於是她吐一口氣,用盡生平最大勇氣夾起一塊培根蛋餅放入口中——意外的,柔軟的蛋餅皮包裹著煎得香脆的培根,再沾上特製的醬汁,吃起來的口感恰到好處,融合得不可思議。她眼露訝異,未料到自己會在這樣一個地方吃到如此簡單卻又如此溫暖美味的東西。

    知道她不討厭,楊嶺將那盤培根蛋餅同三明治遞給她,然後吃起自己的玉米蛋餅和蘿蔔糕來。

    兩人吃著,儘管沒人開口,可氣氛卻和諧得不可思議。汪予睫回憶著,過去交往的男人不是帶她去高級餐廳,就是到極富盛名的餐館吃飯,唯獨楊嶺與眾不同,第一次帶她出來,吃的卻是這般的簡單而樸實。

    可她並不討厭。相較於那種教人吃得束手束腳卻又不知道吃了什麼的高級餐館,這樣的地方,反而十足貼近她的胃,也貼近她的心。

    吃過了早餐,他們一同至附近超市購物。楊嶺說:“我看到你那個冰箱,還以為是不是被人搶劫了哩。”簡直就是空蕩一片,啥也不剩。

    汪予睫不禁抗議:“我又不開伙。”

    “我知道。總之我會負責。”反正未來由他負責餵飽她就是了。

    感覺這樣的話似乎太過親匿,近似私訂終身,汪予睫有一晌的恍神。“說你喜歡我,那我就會留在你身邊,在你需要安慰的時候安慰你”——楊嶺這麼說,可她終究沒有說出那句話,那個該說的言語……這樣,他也願意留在她的身邊嗎?

    突然——“等我一下。”

    楊嶺像是看到什麼似忽然停下腳步走開,汪予睫覺得莫名其妙,只見楊嶺往不遠處一問賣花的店鋪走去,一個年紀不大的孩子賣著花,楊嶺比手劃腳的向那個孩子買了一束走回來。

    “給我的?”汪予睫有一晌的呆滯,不是第一次從男人那裏收到花東,可也的確是第一次在這般突然的狀況下。

    汪予睫接過花束。“……好香。”黃色的玫瑰仿佛初摘下來的,上面的水珠誘人欲滴,隨性的包裝也頗有一番特色,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你知道黃玫瑰的花語嗎?”

    “嗄?”楊嶺呆住,基本上他鮮少送花——又不能吃不能用的,多不實際!所以自是不會知道撈什子的花語來著。

    汪予睫也不是不明了這一點,所以乾脆自己解答。“黃玫瑰的花語是‘不貞’和‘嫉妒’——我不認為我有做需要被這樣說的事。”

    誤會啊。“我哪知道一束花還有這樣奇怪的含意啊……不然這樣,我買紅的總沒錯了吧?”

    見他當真就要衝去買,汪予睫忙拉住他,好氣又好笑的。“免了,我要那麼多花幹什麼。這一束很好,不用重買了。”她也只是心血來潮,難得逗逗他。

    楊嶺受不了的吐一口氣,撓撓頭。“說到底,發明這些花語的人也很奇怪,好好一束花,幹嘛要安插這些個莫名其妙的意思?假設有花被安排到什麼笨蛋白癡的,豈不是很無辜?”

    有喔,白色婁鬥菜的花語就是愚蠢。不過這樣的論謂確實像是楊嶺會有的,說無聊也是無聊,可汪予睫另有看法。“所謂的花語是當初栽植出那一朵花的人所定的,他們抱著怎樣的心情栽種,那種花就會有那樣的意義存在。”其實那些花語反應的,是栽種它們的人最原始的心情,所以汪予睫並不感到討厭。

    原來還有這樣的由來。“那當初種出這種黃玫瑰的人,他的老婆或情人有有外遇嘍?”

    “……也許吧。”汪予睫白他一眼,虧得楊嶺說得出這般的話來。

    楊嶺呼一口氣。“反正,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就好。”

    汪予睫微微挑眉。“那你是什麼意思?”當然,她沒有不解風情到當真不知道,可過往似乎都是楊嶺駁得她啞口無言,難得的機會,她也應該板倒他一次。

    什麼意思?很好。楊嶺手臂在胸前交疊,哼哼兩聲道:“既然你誠心誠意的發問了,我就大發慈悲的告訴你——是這個意思。”

    “呀!”伴隨著一聲閃避不及而嚇到的短呼,就在這光天化日底下,楊嶺健臂一伸把汪予睫攬入懷中深深一吻——天,路人都在看啊!

    楊嶺臉皮厚,壓根兒不怕路人觀看,可臉皮薄如蟬翼的汪予睫就不一樣了。一吻畢,她目光又羞又窘又惱的恨恨瞪著楊嶺,他老大不怕成為眾人目光焦點,可她怕啊。

    “怎樣,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分明一副若汪予睫說了不懂便要再吻的模樣。

    開玩笑!他楊嶺不要臉,她可要!但汪予睫仍有些不甘的。“你是野獸嗎?好好的人有話不說,用……用這種方式。”

    楊嶺摸了摸唇。“恩,的確,是人就該用文明一點的方式——那麼,我們文明理性的汪小姐,你昨天好像也忘了用人類該有的方式表達哦?”

    啊……想不到聰明反被聰明誤,汪予睫白皙的臉一紅,這下更說不出話來了。

    只見她嘴巴一張一合的,那模樣實在像極了水中的魚,楊嶺見狀,再也忍俊不禁,“哈”的一聲笑出。“哈哈哈……好了好了,我不玩你了,我是野獸,所以你藉由‘行為’表現出來的我都懂、都懂。”

    他大掌拍亂了汪予睫的發,相較於被人當作孩子的不悅,自頭頂傳來的溫度反而溫暖得令她幾欲落淚——自己究竟自何時開始產生了這樣不同的感覺呢?汪予睫忍不住在內心這麼問著。

    然而,無庸置疑的,這樣的改變全是眼前這個男人造成的。瞅住楊嶺笑著轉身向前的身影,汪予睫沉默著,那種渴望他留下來的感觸益發深刻……倘若說出那一句話,他就會留下來的話!

    “……楊嶺。”

    “嗯?”

    汪予睫吐一口氣——“我……喜歡你。”

    後面三個字,她說得小小聲,可楊嶺聽見了。他眼珠子瞪得老大,仿佛什麼極度不可思議的事在他眼前發生一般。最後,他像個傻孩子得到自己心愛的玩具般,開懷的笑了出來。

    那樣的笑恍如他在這一瞬得到了全世界一般,燦爛得幾乎要令汪予睫感到暈眩。然後就在下一秒,汪予睫眼前一黑,原來她被楊嶺給緊緊抱入懷中,整個頭埋入他胸口,差些不能呼吸。

    “……我愛你。”

    汪予睫渾身一顫。

    “我愛你!”這一次,說得超大聲,連路人都好奇的瞧過來了。

    汪予睫臉紅,意識到路人的目光,想抗拒,可楊嶺力氣大,連一絲可掙脫的餘裕也不留給她。

    他大喊:“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他看向路人,得意一笑。“怎樣?羨慕吧?哈哈哈哈哈……”

    瘋子啊!這下汪予睫臉紅到不能再紅,索性不掙扎了,把自己悶在楊嶺胸前,死也不讓路人看到自己的臉——這種丟臉的事他一人幹便行,可千萬不要拉她下水!

    想是這樣想,可埋在楊嶺懷中的汪予睫,在這一刻仍是控制不住的、在無人察覺之際,嘴角偷偷上揚成一抹微笑的弧度、

    她想克制,卻發現無法克制,只能慶倖自己現在的表情楊嶺看不見,管他去死。

    但,瘋一回又何妨?

    誰叫……她愛他啊。

    *********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吃早餐、買花、上超市,不過就是一般人眼中平安順遂的一天,只不過……就是會有不愉快的事挑在這種時候突然發生。

    “呃……請問是汪醫師嗎?”

    就在楊嶺面對著蔬果區挑選青菜水果的時候,一道男聲自旁邊傳來他和汪予睫雙雙愣住,瞥向那個看來頗有年紀的男子,交換了一個不解的眼神。

    對方稱汪予睫為汪醫師,想來若不是她之前的病患就是病患的家屬,楊嶺還不至於扯到把對方當作汪予睫過往的情人看待。

    “有什麼事嗎?”顯然汪予睫也下認得對方,臉上表情恢復平素的漠然,進入了工作狀態。

    “呃……那個……不好意思,我是……的丈夫,內人……讓您費心了。”對方看來被汪予睫的冷淡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戰戰兢兢地低下頭來。

    這人提及的名字對汪予睫來說一點也不陌生。她微感訝異,隨即不動聲色的隱藏起來。“沒有的事。”男子是汪予睫下下星期要動肝臟手術患者的丈夫,既然是現在的病患,應對方面就要格外小心才是。

    “那個……雖然這麼說有些不好意思,可內人下下星期的手術,要麻頂汪醫師多費點心了。”男子低下頭,抹去額上汗水道:“內人她……一直對小犬的事耿耿於懷,所以似乎在醫院內做了不少失禮的事,但是她說……她說……她相信汪醫師可以把她治好。”

    男子向汪予睫深深一鞠躬。“麻煩你了,汪醫師。”

    他的目光在這一刻直直望向汪予睫,令她有一瞬的措手不及。未料到會在這樣一個地方遇上病患的家屬,汪予睫此刻除了發呆,還是發呆。

    這時楊嶺自身後攬住她的肩,向那個緊張等待著汪予睫回答的男子揚起一抹笑道:“放心吧,她一定會盡全力治好你妻子的。”

    汪予睫怔怔望向楊嶺,只見他一派自信模樣。她真不懂,連她自己都不一定有把握的事,他是從哪來的信心?

    出超市前汪予睫都沒說話,兩人專心購物,一直到出了超市,汪予睫忽然停下來呼出一口氣,瞪了楊嶺一眼。“……如果手術失敗的話怎麼辦?”

    “嗄?”

    “你……你不知道那個病人的狀況,她的手術有很大的風險,可是你卻向她的先生那樣說……”汪予睫的聲音在這一刻像是慌了。“我一直不敢給他們太大的希望,可是你……”她咬住牙,消音了。

    楊嶺望著這樣的她,沉默了一陣,然後他說:“你還記得當初在受袍時候念的醫生誓詞嗎?”

    “恩。”

    “我將牢記醫學是一門嚴謹的科學,但是醫生本人對病人的愛心、同情心及理解,有時此外科的手術刀和藥物還重要。”楊嶺念出希波克拉底誓詞其中幾句。“就像這個誓詞說的一樣,有時候你要做的不只是治療那個病患的身體,你也要給予他足夠的希望,讓他或是他的家人相信他可以活下來。”

    他拍拍她的頭,一笑。“我知道你是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但你也要相信自己不會讓他們失望,對吧?”

    “最好這麼簡單。”汪予睫吐出一口氣,若可以的話,她當然也希望手術可以順利結東,只是……“我還是有點害怕。”第一次,她在楊嶺面前承認自己的軟弱。

    過去她一直把生死的問題看得太嚴重,每下一刀都要害怕自己這一刀就是終止病人生命的一刀。這樣想著,手術時總不免戰戰兢兢,有時甚至弄不清自己握的究竟是手術刀,抑或是死神的鐮刀?

    楊嶺像是看穿了她的煩惱一股搔搔她的頭,道:“你這樣的害怕是好的,但你的害怕只該用在手術前,去做更多有關手術的評估和準備。至於手術時,把那些不需要的想法丟到一邊,把病人當屍體。相較於把屍體救活,其它的事想想似乎也沒那麼困難了是吧?”

    他的目光直接而毫無懷疑,汪予睫被他這般的眼神望得有一些震懾。忽然間,她想起楊嶺和她都是醫生,那麼,他現在所說的這一切,是否真有反應在他的手術刀上呢?

    她抬眸瞅向他,楊嶺曾說過他想看她動刀的樣子,當時她嗤之以鼻、直呼無聊,然而現在……她也開始想看這個男人動起手術刀來的模樣了。

    於是她說:“我想看你開刀的樣子。”

    楊嶺一愣,未料會聽到她如此要求,繼而他笑出。“好啊,如果你加入MSF的話,包准你每天看到不想再看。”

    *********

    如果加入MSF的話……

    楊嶺當日所說的話猶在耳邊繚繞,汪予睫尚不及深思其中可能,便陷入了天昏地暗的忙碌狀態。

    眼看病患手術日在即,汪予睫半夜睡不著,便拿出記載著病患大小資料的小冊子,就著床頭昏暗的夜燈開始研究。

    身旁楊嶺正睡著,從兩人真正在一起之後,楊嶺便睡在她房間了——因為她睡的是雙人床。不知不覺中,本以為這樣會睡不著的汪予睫也已習慣,只是可憐了睡在門外再無人陪的小貓。

    那天去超市後,楊嶺像是倏然想起似的。“啊,我忘了去接貓!小慈只答應要幫我照顧一個星期的。”

    見他看了看她,然後面露苦惱,汪予睫大概明白他想起了什麼——她對小動物過敏。他撓撓頭。“好吧,我問問小慈方不方便收養那個小傢伙好了,若不行的話……也只好找寄養中心之類的想想辦法了。”

    汪予睫瞅著他,知曉楊嶺喜歡那只貓,卻顧慮到她的狀況。她道:“我無所謂。”

    楊嶺瞪大眼。“可是你……”

    “我會去看醫生。”她淡淡瞥了楊嶺一眼。“反正……我不討厭那只貓。”只要它別來招惹她的鼻子便行,而且動物過敏這樣的事,一旦真正接觸到動物,大概六個月到二年間便可產生抵抗力,楊嶺其實也算是多慮了。

    再加上……

    提到那只貓,一件被汪予睫拋諸腦後的事便悄然浮上腦海——儘管現在楊嶺在她身邊,可到了某一個時候……他總要離開的。

    他真正的家、真正的歸屬不在這裏,而在世界各地,任何需要他支援的地方。

    思及此,她的心情便變得一片灰暗,在去育幼圍的路上一直緘口不語。楊嶺見了,實在不忍她逞強下去。“你不用勉強——”

    不料,汪予睫截斷他的話。“我沒有勉強,我說了可以就是可以。”她語氣堅決,像是不容楊嶺再反駁。天知道,她又怎麼能說得出在楊嶺離開的期間,至少她身邊有一隻貓陪伴——這樣的話?

    “恭喜你們。”

    “嗄?”兩人一到“常山”,見到楊嶺和汪予睫一塊前來的闕未慈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接著說出的便是這樣一句教人匪夷所思的話。

    可汪予睫知悉她的弦外之音,無言的赧紅了臉。闕未慈見了,笑道:“你們是來接貓的吧?正好,那一隻貓每天晚上對著窗戶喵喵叫,好像在等人來接的樣子……我都快被它給吵死了。”

    楊嶺哈哈笑,趕緊將那一隻等待已久的小祖宗給接回去。小貓開心得抓抓舔舔,直巴著楊嶺不放,接著它看向汪予睫,汪予睫退後一步。“你想都別想。”

    小貓可鄰兮兮的“喵”了一聲,睜著無敵無辜的大眼睛望向汪予睫,汪予睫瞪它一眼,臉上表情像在說裝可愛也沒用。看著他們一人一貓眉來眼去,闕未慈“噗哧”一聲笑出,楊嶺也跟著笑了。

    “對了,我不是要你幫我轉告出國的事?你幹嘛說你不知道啊?”為此他差點就吃了大虧。這個闕未慈,什麼時候不好整,偏偏挑這種時候整他!

    “你不是留了紙條?而且看你一直怨歎自己不被愛的不幸,我只好幫忙下點猛藥,讓你也嘗嘗被愛的‘輕鬆’嘍!”她一字一句都帶刺,最後反而是楊嶺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而那一張紙條的下落,他們終究沒有找到……不過算了,反正也沒人關心。

    回想著當時的狀況,汪予睫把注意力移回手上的患者資料上。這一次病患的狀況有些棘手,所以她格外戰戰兢兢.,看著看著,她目光瞥向身旁正睡著的楊嶺,不由得想:若是這個男人的話,他會怎麼進行這場手術?

    如果加入MSF啊……

    汪予捷想著,歎了一口氣。這件事……似乎,也不是那麼不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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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3-29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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