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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洛蔓] 只想娶你當老婆[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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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12:16:23 |顯示全部樓層
天啊!沈博文不懂為什麼在她的面前自己會衝動得像一頭惡狼?
才見第一次面,他竟然會因為心疼她就擁抱她,
他這輩子可沒對女人這麼衝動過,瞧她嫌惡的眼神,簡直已判他死刑。
他的君子形象真是大受重傷啊!但抱都抱了,又不能假裝事情沒發生過。
而且他真的很喜歡她,喜歡到只想討她當老婆。
既然已經愛了,就算受再多她的白眼,他還是要努力追到她……
夏明眸真不懂這個斯文儒雅的男人怎麼會變「狼人」,
大家才聯誼吃過一頓飯,他突然抱過來是怎樣?下流!
他說他是一時感動,但她可沒空聽他自白、道歉,
她立刻轉身閃人,打算跟他來個永遠不見!
沒想到他為了證明自己完全不下流的高尚人格,一有空就出現在她身邊轉,
理由還光明正大兼君子,他這樣打死不退地接近她,到底是想對她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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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12:16:56 |顯示全部樓層
楔子   



  晚上七點多,許多家庭正圍在飯桌前,享受全家團聚的溫馨時光,街邊餐廳、小吃店也湧進人潮,慰勞自己一天的辛勞。

  一個年約五、六歲的小女孩趴在投幣式飲料機前,小手努力地往底縫鑽,尋著人們不小心掉落的銅板,掌心早已污黑一片,粉嫩的手臂也被鐵製外殼刨出一道道血痕。

  一連跑了好幾個路口,小女孩終於露出童稚的笑臉,緊捏著手中的五個銅板,走到天橋邊的麵包店。

  每次媽媽牽著她的手經過這裡,總會停了下來望向店內,然後回頭露出微笑告訴她:「等我們有五個銅板,媽媽買個大大的波蘿麵包給你吃。」

  小女孩乖乖地點頭。

  她推開厚重的門,潔淨的玻璃上,印出兩個小小的手印,一陣濃郁的奶油香氣迎面襲來。小女孩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香味引得她飢腸轆轆。

  店裡突然傳來幾聲客人的驚呼,很快地,一個身形微胖的女店員站到小女孩面前。

  「波蘿麵包……」小女孩還不大會說話,攤開小掌,伸得直直高高地。

  店員看也不看就硬將她推出去,原本就瘦小的她禁不起那力道,猛地被推倒在地。

  「是你自己跌倒的喔!不是我推你的。」幾個路人投來注視,店員似乎有些心虛,扯著嗓門喊著。

  小女孩跪坐在粗糙的泥磚地面,店員龐大的身影罩著她全身,眼神中的兇惡讓她不敢再開口,怯怯地撿起地上的銅板,不捨地望向櫥窗,走回天橋下。

  橋下四處散落著平鋪的紙箱、廢棄的軟墊,她奔向靠在牆面的媽媽,甜甜地對她說:「媽媽,你看,我們有五個銅板了,可以買大大的波蘿!」

  媽媽虛弱地對她一笑,沒有說話,淚水在笑容中落了下來,滑進因削瘦而顯得深刻的法令紋,緊緊將小女孩擁入懷裡。

  半夜

  「媽媽,我好冷喔!」小女孩在母親身上蠕動,企圖尋找一個溫暖的位置。

  她不明白一直暖暖的懷抱,為什麼今天特別冷,她拉起媽媽垂下的手,環在自己的腰上,不一會兒,手又垂下,小女孩臉色已經被凍得發白,卻感覺媽媽似乎更冷了,她舉起小小的手臂,用力抱住媽媽。

  「媽媽不冷,媽媽不冷……」童言童語地安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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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12:17:3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弘星旅行社,幾個年輕貌美的女人擠在茶水間裡。

  「明眸,拜託啦!你今天晚上一定要到。」她們堵在通道上,語氣裡滿是乞求。

  夏明眸才沖了杯茶,一回頭看見這陣仗,嚇得茶水濺上虎口。

  「別搖!茶很燙,呼……」急忙將茶杯擱下。「我真的不想去,那種地方很貴吧……」被纏了一整天,從婉拒到漠然,為什麼她們還不肯放棄?

  「不貴、不貴,聯誼是由男方付費,你想吃什麼就盡量點,吃到飽。」

  「行行好嘛……都怪佳儀,跟她男朋友和好了,就把今天的約會給忘得一乾二淨,跑到墾丁度假,我們這邊說好會有五個人,人數不足的話,會很尷尬的。」

  「其他同事呢?問過她們了嗎?」

  「早就問過了,她們都準備和男朋友共度浪漫週末,要不是……唉~~」說話的人突然痛叫一聲,撫著被另一位同事捏疼的手臂。

  夏明眸沉默地垂下眼,這些平日和她沒什麼交集的女同事,突然邀她參加她們的聯誼活動,她當然知道一定是無人可找,才會想到她。

  剛進公司,同事都很熱情,下班前會約她吃飯、逛街,幾次拒絕下來,她們漸漸瞭解她冷淡的性格,也就打消念頭,僅僅維持普通同事關係。

  雖然,她真的、真的很不喜歡這種社交活動,見她們一臉期盼,幾近哀求,再拒絕,似乎顯得太不通人情。

  「好吧……」露出苦笑。

  「太棒了,明眸,我愛你  」

  「剩十分鐘就下班了,趕緊收拾一下,對了,明眸,時間、地點都知道了嗎?」

  「嗯,小君中午就寫了地址、電話給我。」小君是這次聯誼的發起人。

  「那待會兒見嘍!」

  夏明眸將手伸到水龍頭下衝,減輕虎口的灼熱感。

  不想去那種高消費的地方是主因,另外,夏明眸也怕她掃了她們的興致。

  聯誼……像是集體相親,更像擺在攤販上的魚肉,任人翻翻鰓、戳戳肉質,檢視新鮮度。

  小時候在育幼院裡,她最怕的就是遇到夫妻來領養小孩,她總是故意弄得一身髒和一頭亂髮,低著頭,不願讓人注意到她。

  她不想再承受那種打量的目光,也不想再經歷期待後的失望。

  啜一口灑得只剩半杯的茶,坐回位置,將最後一頁資料輸入電腦。

  下班時間一到,辦公室的人立刻一哄而散。

  夏明眸走回離公司約十分鐘路程的小套房,脫下公司水藍色套裝制服,沖個澡,換上一件寶藍色七分袖襯衫和白色長褲,這是她唯一一套較「合宜」的外出服。

  過肩的中長髮,直直亮亮猶如綢緞。除了剪頭髮,她從不上美容院,烏黑的髮色完全未經化學藥物摧殘。

  瓜子臉,五官小巧秀氣,骨架修長纖細,因為清瘦顯得楚楚可憐。不過,只要稍稍注視她的雙眸,就可以看見那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透出的堅毅。

  走進餐廳,服務生帶她到預定的位置,五個身穿襯衫打領帶的年輕男子愉快地交談著,見到她靠近紛紛起身。

  「請問……是遠見事務機器……」見不到同事,夏明眸懷疑會不會走錯地方了,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七點沒錯啊!

  「是、是。夏小姐,請坐。」一名男子起身熱切地招呼她,眼中透著異常的光彩。

  男子緊盯的目光令她感到不適,雖納悶對方直呼她的姓,但一向漠然的她也只是點個頭,就著走道第一個位子坐下。

  「我叫張皓,這些都是我的同事。」男子遞出一張名片,隨後一張一張名片被推到她眼前的桌面上。「難得見到夏明眸小姐,讓我十分驚訝,經過悉心裝扮,跟平日上班時果然不同,更俏麗迷人了。」

  對他誇大其辭的讚美毫無反應,夏明眸看著桌面名片上的名字,實際焦距卻不在上頭。暗暗吐了口氣,真想叫他閉嘴,別再把話題扯到她身上了。

  「難得見到,你都能把人家名字記得這麼牢了,要是常見,不被你給吞了。」另一個人用著男人間經常出現的戲謔口吻。

  「這你就不懂,夏小姐可是『弘星』的神秘之花,多少次我請小君邀請她都邀不到,博文,今天可是沾了你迎新會的光。」說完,拍了下身旁男子的肩膀。

  沈博文勉強拉開嘴角,表示回應。他沒想到是這種聯誼聚會。

  夏明眸就坐在他的對面,燈光雖然不夠明亮,他仍輕易辨別出她臉上的表情絕對沒有一絲「喜悅」,反而像似上審判台般的坐立難安。儘管同事極盡能事地吹捧她的氣質美貌,她恍若未聞,眼皮連掀都沒掀一下。頃刻間,他生出「同病相憐」的親近感。這真是讓人尷尬的一頓飯。

  「我叫沈博文。」渾厚帶著磁性的聲音伴著一張手寫便箋推到夏明眸面前。

  修長的手指壓著飛揚的字體,令她多看一眼。

  「剛到公司報到幾天,還沒有名片。」

  她仍舊沒有抬頭,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將所有名片整理成一疊,推到一旁。再過不久,它們就將淪為廢紙。對這些人叫什麼名字她一點都不感興趣,她只是勉強答應來湊人數的,走出餐廳,眼前那些正熱切關注她的男子,就算轉個街角再碰面,她也認不出來。

  「不好意思,遲到了。」桌邊出現一團幾何圖案艷麗的色彩。「她們都還沒到啊?討厭!」圓潤的聲音有著刻意維持的甜度。

  夏明眸鬆了一口氣。想著,離約定的時間已經超過二十分鐘,再沒有同事出現,她可能要失禮地離開了。

  「要不要先點前菜?」男士體貼地問著。「可不能讓美女餓著。」

  話才落,隨即陸續幾個嬌細女音直呼「抱歉、抱歉」,表示人員都到齊了。

  空氣中稀落的紙張翻閱聲響,厚重的地毯吸去多餘的雜音,管絃樂悠揚環繞卻不會打擾客人的交談。

  盯著菜單上四位數的套餐單價,夏明眸不禁咋舌,一頓飯居然超過她一星期的花費,她來來回回翻了幾次,無法決定。

  「這裡的『燒烤貝列斯乳鴿松露與鵝肝』是主廚代表作,你可以試看看。」沈博文指向那道菜名,建議她。

  她往手指右方的價格欄望去,搖搖頭。「太貴了……我要這個。」她對著一旁的服務生指指菜單,點了比較便宜的「檸檬香料嫩雞起士面」。

  所有人點餐完畢,輕啜餐前酒,開始熱絡交談,除了小君與張皓熟識,其餘人由他們一一介紹,男士也盡職地尋著輕鬆話題,藉著幽默風趣吸引美女青睞。這點,對於身為業務的他們,根本是吃飯的飯碗,輕而易舉。

  沈博文被一張張經過悉心裝扮的俏麗面孔詢問幾個問題,簡短有禮地回答後,目光仍忍不住調回坐在對面的夏明眸。她一直沒抬起頭,不知是否如同她的名字,有一雙靈動的明眸?

  在她的同事身旁,她淨素地像一個尚在就讀的大學生,簡單的衣著和她的人一樣,沉靜恬淡,將自身與餐廳裡的精緻氛圍切割成兩個不同的空間。

  雖然,她始終沒有開口加入大家的談話,遇到問題也是她同事代她回答,但給他的感覺並非羞怯,倒有點像是不悅這裡的奢靡風華。

  「好吃嗎?」他輕聲問她。

  沉穩的音質穿過周圍的細細交談聲,直接到達她耳邊。

  夏明眸想也沒想地揚起唇角,望向坐在她對面的沈博文。「好吃。」真的很香、很順口,細細咀嚼,濃郁的起司在舌間蔓延開來,包覆所有味蕾,難怪有那麼多人願意花錢吃這貴死人的東西。當然,她還是覺得心疼。

  一雙清澈明亮的黑眸,有如夜幕中乍現的璀璨星光,從沈博文眼前閃過。雖然只有一眼,沈博文卻彷彿被電了一下。

  沒有矯飾的表情,僅僅是微揚的淺笑,薄薄的唇瓣勾起的弧度,竟讓他看得出神。

  他想再跟她說些什麼,但是,夏明眸已低下頭,專心享用眼前的美食。他只能靜靜等待,等待天際再劃下一顆流星。

  坐在夏明眸身旁的女同事掩嘴輕笑回應著其他人的問題,眼光卻忍不住飄向沈博文,希望引起他的注意。

  「喝過洋墨水的耶!氣度就是不一樣。」女人貼耳小聲交換心得。

  介紹中提到他剛從「英國」回來,期待浪漫戀情的女人們,自然而然地將紳士風度、優雅等名詞冠到他身上。斯文俊朗的外型以及用餐時得體的禮儀,都讓人覺得他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族氣質,這與在座其他男子在業務職務上混久了的那種輕佻與滑溜截然不同。

  他的聲音低沉中帶有磁性,與人交談時,溫柔地微笑傾聽,專注地彷彿眼中只有對方。金黃胚芽色的皮膚印證了他喜歡衝浪、滑翔翼、潛水等休閒興趣,更讓人想一探他襯衫底下強健的結實肌肉。

  一個又帥又溫柔體貼又懂得生活、享樂的男人,無疑是她們心中完全的丈夫人選。

  「啊?你們都不吃了嗎?」一直悶不吭聲的夏明眸突然說話。見服務生將還剩許多食物的瓷盤疊在手腕上,驚訝地詢問。

  「吃不下了,我食量一向不大。」女同事紛紛搖頭擺手。

  「留著一點胃,這裡的甜點才是真正美味!」

  「等等!」她喚住欲轉身的服務生。「麻煩你幫我把那些食物打包。」

  「噗!」話一出,身邊即傳來幾聲低笑。

  服務生愣了兩秒,還是禮貌地點頭答好。

  坐在夏明眸身旁的同事,悄悄頂頂她的膝蓋。

  「怎麼了?」她彎腰看向桌底。

  「咳、咳!沒什麼,明眸一向比較節儉。」同事拿起餐巾抿抿嘴角,幹幹地解釋,表情卻像深深以她為恥。

  夏明眸同意她的話,納悶地點點頭,大家看起來怎麼都怪怪的?

  見她一臉不解的模樣,沈博文忍俊不禁,覺得這個女人……單純得可愛。

  「用完餐,一起去唱歌吧!」張皓趕緊轉移話題,解除凝窒的氣氛。

  果然,大家很快融入新的話題。

  一個小女孩無聲地出現在走道上,手中捧著竹籃,裡頭是一朵朵鮮紅欲滴的玫瑰,有人不耐地朝她擺擺手。

  小女孩彎腰鞠躬,走向另一桌。

  「小妹妹,等一下。」夏明眸拉住她的小手。「這花怎麼賣啊?」輕柔的語氣,像跟自己的小女兒說話。

  她的一言一行完全抓住了沈博文的注意力,他專注地凝視她那雙因微笑而彎起的眼睛,濃密的睫毛輕扇著,柔情似水。

  「一朵一百。」小女孩像許久未開口,聲音緊繃乾啞。

  「這些花賣完,你就可以回家休息,寫功課了嗎?」

  「嗯。」小女孩用力點頭。

  「姊姊很喜歡你的花,全部賣我好嗎?」夏明眸點點裡頭的數量,一共二十朵。翻開皮夾,呆了一下,輕呼:「哇,少兩百。」

  「姊姊,沒關係,你買一朵就好。」她沒遇過這麼好心腸的姊姊,不希望讓她為難。

  「我買。」沈博文遞給小女孩兩張千元鈔票,取走竹籃裡點綴著滿天星的玫瑰花,分給其他同事。從中抽了一朵,送給夏明眸。

  「我會還你錢的。」夏明眸糗得耳根發燙。

  他笑著搖頭,掰開她握緊的掌心。「雖然,我認為你更適合白色鬱金香,不過,還是希望你喜歡。」

  剛才為了點餐皺起眉頭的她,明顯對價格感到訝異,這時卻大方地想買下所有的花,只為讓小女孩早點回家休息。

  沈博文莫名地對眼前的這個女人產生好感。原本想推卻同事為他舉辦的迎新活動,現在卻有了截然不同的心情,希望更瞭解她的念頭竄了出來。

  其他的男同事也跟著借花獻佛,一時尷尬的氣氛立刻轉變為隱隱曖曖,欲語還羞。

  玫瑰果然是愛情的最佳催化物啊!

  用完餐,大夥兒站在餐廳門口,安排車輛。

  夏明眸手中提著四個精緻餐盒,向同事說道:「我不跟你們去唱歌了。」

  經過一晚的「高潮迭起」,同事們也不打算強留,免得又出什麼狀況,破壞美好的感覺,私底下甚至還互推,是誰說要找她來湊人數的?

  「我送你回去。」沈博文站在夏明眸身旁說。

  「不必啦!」幾個女人突然拔高音量,唯恐主要目標離去,隨即發現自己的失態,趕緊堆滿笑容。「她家離這裡很近的,走個幾分鐘就到了,何況現在還早,不會出什麼事的啦!」

  「我想我還是先送夏小姐回去,時間允許的話再跟你們會合。」

  「不用……我家真的……」夏明眸也急著回絕。

  「明眸,跟我們一起去吧!」張皓出面挽留。

  「不。」她堅決地拒絕。

  「博文,你就跟我們一起去唱歌啦!」幾個女人走近將他團團圍住。

  場面十分混亂,夏明眸不想站在這人來人往的街邊繼續討論這個問題,逕自離開。

  她埋著頭急走,完全沒注意到背後一個追趕的身影。

  走到住家旁一間小小的廢棄工廠,夏明眸將食指與拇指放進口中,吹了一個又響又亮的口哨,沒多久幾隻狗從工廠中奔了出來。

  「慢慢吃,別急啊!這可是法國料理,很貴的,要小口小口品嚐。」她一一打開餐盒,叮嚀那些拚命搖尾巴的流浪狗。

  可愛的獨白使得一直跟在她身後的沈博文輕輕笑了出來。短短兩個多小時,她在他眼前展現的各種面貌,令他莞爾。

  剛才那聲哨音,連男人都不見得吹得比她響。

  聽見突來的笑聲,夏明眸急急站起來轉身,冷不防倒退了兩步。

  他不是被攔住了?難道他一直跟在她後面?

  「你經常餵食它們嗎?」他望向她在柔和月色下更顯明亮的黑眸,彷彿覆上薄薄一層水霧,透著閃爍。

  「也不是常常,我吃飯很少有剩菜剩飯,不過,如果剛好同事便當吃不完,偶爾會帶回來給它們。」不知道為什麼,她竟乖乖地回答他的問題。

  她一向不多話的,而且懶得說明解釋,更何況對方只是一個陌生人。

  「這樣會不會聚集愈來愈多的流浪狗,依賴你的餵食?」夏明眸,讓他覺得與眾不同。她有自己的一套價值觀,完全不受他人影響。

  堅持有時候比放棄需要更多勇氣。

  夏明眸緩緩地搖頭。「野狗的求生能力很強,挨得起餓也受得了凍。餵它們一頓,只是希望它們可以偶爾輕鬆一下,不必每日為生活奔波。」望向舔著嘴角余渣的狗狗們,眼中帶著憐惜。「它們明白自己的命運,不會抱著奢望的。」

  記起先前她在餐廳裡對著菜單遲疑的神情,這番有如敘述自身處境的感歎,令沈博文動容。

  一股不捨充斥他胸懷,想像著柔弱的她,是不是也因為生活困頓而愁苦,被逼得不再對生命抱有期待?

  他希望給她力量,讓她知道,她不是孤單的。

  才這麼想著,卻沒意識到自己的腳已經衝動地向前跨一大步,擁住她單薄的肩膀。

  突然被納入一個厚實的胸膛,夏明眸愣了愣。

  「你在做什麼!」清醒過來後,她大罵,低跟涼鞋往他亮潔的漆面皮鞋狠狠一踩,奮力掙脫他的束縛。

  「對……對不起,我太衝動了。」他驚覺自己的唐突,急忙向她道歉。

  「你以為吃過一頓飯,女人就該立刻對你投懷送抱?你們這些男人,思想會不會太下流了!」撣撣被他抱過的雙臂,彷彿上面沾滿了噁心的細菌。

  「夏小姐,我沒有那個意思,我是一時感動……」沈博文第一次覺得自己口拙,左思右想沒有一個合適的說法解釋自己的行為。實際上,連他自己也沒弄清楚剛才怎麼會有那種舉動。

  夏明眸不想多聽解釋,拾起地上的空盒,轉往回家的方向。

  「夏小姐,你先別走,我鄭重向你道歉,我發誓,我真的沒有任何不堪的想法……」

  「你等著被雷劈吧,變態!」

  「只是單純的欣賞,你聽我說,我不希望這個誤會讓我錯失認識你的機會,請你相信我。」他亦步亦趨跟在她身旁打轉,又不敢拉住她的手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我很高興這個誤會讓我沒有錯失認識你的機會。」她繼續往前走,皮包一甩,隔開他太過親近的距離。

  原本,他遞上那張寫著名字的便箋,以及那謙和有禮的態度,她對他印象還不壞,沒想到一離開人群,狐狸尾巴就露了出來。

  她真懊惱剛才跟他說了那麼多。一定是這樣!讓他覺得自己在暗示對他有所好感。

  「夏小姐……」他幾乎覺得自己快要像那些流浪狗一樣,搖尾乞憐。

  從小到大,每個長輩見了他,莫不稱讚他的溫和有禮,走進校園,只有他拚命閃躲那些狂蜂浪蝶,何曾像此刻如此狼狽,被指著鼻子罵變態。

  「不要動!」夏明眸突然煞住,向後轉。

  沈博文立刻靜止不動。

  只見她緩緩倒退兩步,然後「砰!」地一聲,銀白色的大門在他面前狠狠甩上,隨即他還聽見門鎖急急轉了三圈的聲音。

  「唉!」他整個身體靠向牆邊,微弱的路燈映出他滲出薄汗的慘白面容。

  怎麼會變成這樣?

  原本還挺和諧的感覺,一下變成劍拔弩張。

  真的只是欣賞她,完全沒有非分之想。或許,比欣賞還多了一點什麼……他懊惱地想  這下,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敲敲混亂的腦袋,不行,他不能這麼快放棄,他要挽回他在她眼中的形象,他還想進一步認識她。

  至於這樣的念頭為何這麼強烈,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細細琢磨了。

  「唉!」他整個身體靠向牆邊,微弱的路燈映出他滲出薄汗的慘白面容。

  怎麼會變成這樣?

  原本還挺和諧的感覺,一下變成劍拔弩張。

  真的只是欣賞她,完全沒有非分之想。或許,比欣賞還多了一點什麼……他懊惱地想——這下,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下清了。

  敲敲混亂的腦袋,下行,他下能這麼快放棄,他要挽回他在她眼中的形象,他還想進一步認識她。

  至於這樣的念頭為何這麼強烈,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細細琢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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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12:18:2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你們上週五相親相得如何?有沒有好男人?」

  「那個陳先生送你回去後,隔天有沒有約你?」

  「還說呢!最優的那個沈博文,送了明眸回去後,就下見蹤影,害我去唱歌時還一直撐到最後,喝到都吐了。」

  一早,女同事就圍成一團,討論聯誼的後續發展。隔了一個週六、週日,好不容易才忘記那個變態男,現在,聒噪的大嗓門又把那畫面叫了出來。

  夏明眸開始懷念餐廳裡那些表現得優雅端莊的同事了。

  「明眸,從實招來,你和博文是下是私下約會去了?」一人出聲,所有的矛頭全都轉向她。

  「明眸也跟你們去?下會吧!」有人驚呼。

  「他沒送我回家。」夏明眸苦笑著回應。嚴格說來,她是逃回去的。

  「真的?」那聲問號,不知道是懷疑還是竊喜。

  她點點頭,見她們像還有什麼問題想問,連忙拿起茶杯往茶水間鑽,決定熬到上班鐘響再回到座位上。

  這時她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她還欠他錢,她得跟那個變態男再見一次面!

  因為心裡一整天掛著那個外表斯文,骨子裡邪惡的變態男,夏明眸簡直坐立難安,下班鍾一響,她立刻衝上十五樓,站在「遠見事務機器」的服務櫃檯前,等待客服人員聯絡沈博文。

  「遠見事務機器」跟「弘星旅行社」位在同一棟大樓,差別的是,她們旅行社只有一百坪左右,一層樓裡占三分之一大小,而「遠見事務機器」的卻佔了整整五層樓。

  時間已經過了十分鐘。

  這麼大的企業,客服訓練似乎做得不怎麼樣。夏明眸發現,櫃檯人員臉上擺著的表情,好像她不是訪客,而是討債公司派來的,想活活把她毒死。

  她並不曉得,沈博文在非固定徵選新人的時間進入公司,已經引起許多臆測,傳言他可能是某某高階主管或是董事的親戚,加上他優質的氣質談吐與務實積極的工作態度,早就成為公司內部未婚女子鎖定的目標,任何一個有可能成為勁敵的女人,都不可能受到多親切的招待。

  「夏小姐!」

  「啊?」發現有人喊她,夏明眸往門內探,又看看服務櫃檯。

  「我在你後面。」

  一轉身,一張放大的面孔突然出現,她反射地用手去擋。

  「喔……我的鼻子……」張皓擠著眉頭,邊搗住他英挺的鼻樑。

  「你……誰啊……靠那麼近……」

  「你不會不認得我了吧?!我們上星期五才見過面,我叫張皓。」除了鼻子受傷,心也受傷了。

  「不認識。」她毫下客套地轉向門口繼續等待,心裡暗罵——變態男,還不快滾出來。

  張皓和夏明眸的同事——小君是高中同學,現在又在同一棟大樓上班,他經常到她們辦公室打混順便看美眉,瀟灑的外型加上幽默逗趣帶點淡黃色笑話,總能引來女人的嬌嗔,唯獨夏明眸,始終下曾抬頭看他一眼。

  處在一群艷麗時髦的現代女性當中,她猶如一朵清蓮,不沾一點塵世,這樣清純的她,帶給張皓一種新鮮的觀感,一個令人振奮的挑戰。

  「夏小姐在這裡等誰?要不要我進去幫你找找?」雖然被當成背後靈,但,身為業務高手的張皓怎會這麼容易就放棄,他貼近她,熱氣直吹向夏明眸的耳際。

  夏明眸敏感地避開他太過親近的距離。「你是這間公司的人?那可以幫我找一個叫沈博文的人嗎?」

  張皓瞠目結舌,看來,她對他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

  他抽出一張名片。「注意看上面的字喔!『張皓』,張牙舞爪的張,你明眸我皓齒的皓,記住了嗎?」

  「噗……」他的介紹詞讓她聯想成一隻面目猙獰,露出森白尖牙的野獸,忍不住笑了出來,「記住了。」

  「別笑,下次我會考試。」興奮的光芒自他眼中一閃,隨即扯出完美的笑容。

  「我進去幫你叫博文,要他馬上滾出來。」邊走還不忘回頭朝她擠眉弄眼。

  夏明眸靜下心等候,心想這個人真有趣。

  「夏小姐?!」沒多久,沈博文匆匆忙忙地跑出來,臉上儘是驚喜,沒想到她會主動來找他。

  「三千兩百五十元,花和晚餐的錢,還你。」沈著臉將錢塞進他手中,夏明眸轉身走向電梯。

  「等一下!」他心一急拉住她的手臂,夏明眸回頭瞪他一眼,他趕緊將雙手朝上,彷彿眼前有把槍抵住他的胸口。

  他一臉無辜加上那可笑的動作,一個大男人卻像個呆子似的,人來人往的電梯口,不少經過的人掩嘴竊笑。

  她開口想叫他把手放下,最後仍選擇沈默,一扭頭直接鑽進電梯,那幾個櫃檯人員恐怕真的會以為她是來搶劫的。

  沈博文急忙跟進去。

  「喂!你想做什麼?不要過來——」她一臉戒慎恐懼,整個人貼到電梯壁緣。

  「晚餐的費用是由我和同事共同支出,花是買來送給你和你同事,你不需要還我。」看著電梯顯示樓層急速下降,他心急地說明。

  「我不要讓人家請客,花也是我要買的,以後,我們互下相欠。」

  當!電梯停在五樓。

  她怒目相對。「不要擋在門口,電梯內有監視器的。」

  沈博文只得乖乖讓開,頭幾乎快垂到胸口。

  「還有……別跟著我,不然我會喊救命。」

  似乎看穿了他的下一個動作,夏明眸一直等到電梯門在她眼前關上,才滿意地走進辦公室。

  想到他那想說卻不能言,憋得一臉青黃的表情,夏明眸不禁覺得好笑。她平常不是那麼潑辣的,即使再怎麼看不順眼的人也能維持基本的禮貌,不知道為什麼,獨獨對他,讓她有種欺負人的快感。

  誰教他要莫名其妙見人就抱!

  同事都已經走了,剩下主管還在會議室裡開會,她巡過一趟窗戶、電器電源,敲門向主管報告後,留下一盞燈,將公司大門鎖上。

  「啊——」才轉身,就被站在航空公司人形立牌旁的沈博文嚇了一跳。

  撫撫胸口,她沒好氣地說:「你們公司是賣事務機器還是開鬼屋的,怎麼都喜歡躲在背後嚇人。」

  之前罵他是變態,現在則說他像鬼。二十八年來,沈博文第一次產生想到廁所照鏡子的衝動。

  「我想請你吃飯,為上次不禮貌的舉止向你道歉。」

  「不必了,我對那種又貴又吃不飽又囉哩囉嗦的食物沒興趣。」不耐煩地直按電梯按鈕,電梯怎麼還下快來?

  「你想吃什麼我們就吃什麼。」沈博文決定拋棄過去二十八年來的教養,死皮賴臉跟著她。他猜想,若不積極洗脫罪名,她肯定會將他納入黑名單,永世不得翻身。

  雖然,她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下過,他已經領教過她個性剛毅的一面,而且,還不明所以地想親近她。

  老爸一直擔心他是不是對女人沒興趣,如果知道他這麼纏著一個女人,肯定會驚喜地馬上籌備婚禮。逼他成家後,趕緊「立業」,將兩位哥哥都下願繼承的公司丟給他。

  沈博文亦步亦趨走在夏明眸身後,她甩不開他,一會兒快步,一會兒又假裝停下來讓他先走。

  「喂!」她朝站在她旁邊的沈博文大喊。「你到底要怎樣啦!」

  「吃飯。」他溫溫地笑著。

  「你吃你的,我吃我的,不要再跟著我!」她皺起眉頭,瞪著他。

  「可是……街上那麼多人在走……我也不一定是跟著你。」

  「你——」她猛然閉上嘴。的確,馬路不是她開的。

  以往對擁擠的人潮並沒有特別感覺,怎麼他一站在離她一公尺內,就讓她覺得無法忍受。

  暗自咬咬牙,決定放空—切,把他當空氣。

  她走進麵店,坐了下來,忙碌地調整桌面上瓶瓶罐罐的位置,一會兒又拿起筷子認真地拔上面的細絲,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

  沈博文坐在另一張桌子,正對著她,視線一點都不隱藏地看她忙得下亦樂乎。

  「先生,你吃什麼?」一位著汗衫,肚子微凸的中年男子回頭大聲問他。

  「呃……喔,跟那位小姐一樣。」

  還說不是跟著我!夏明眸差點把筷子拔成竹籤。

  兩碗麵各放在兩人面前,夏明眸不自覺抬眼觀察他的表情。

  沈博文拿起筷子朝碗內撈了撈,清湯、白面,兩、三葉青菜和一點點肉燥……隨即攏緊眉頭——她吃這些食物,養分夠嗎?難怪瘦得像竹竿似的。

  他—陣心疼,再度看向她。

  接觸到他的視線,夏明眸立即垂下眼,內心有著莫名的失落。

  就知道他們那種高貴人種,肯定吃不下這種平民食物,又何必假惺惺地說她吃什麼,他就吃什麼。

  像賭氣般,大口大口嚼著麵條,卻覺得牙酸酸地,吞嚥困難。

  沒多久,沈博文坐到她旁邊的位置,笑嘻嘻地對她說:「我吃完了。」像小學生面對老師的乖巧模樣。

  夏明眸拉長脖子往另一張桌子看去,他的碗內乾乾淨淨,懷疑地盯著他瞧。「不是偷偷拿去倒掉吧?」

  「倒掉?為什麼要倒掉?怎麼可以浪費食物,何況,麵條還挺Q的,肉燥也很香。你覺得不好吃嗎?」換他覺得納悶。

  「看你眉頭深鎖,我猜你一定吃不慣。」她隨口應著。

  「我是擔心你就吃這樣,營養下夠。還想吃點什麼嗎?」

  原來……誤會他了。心裡感到抱歉,嘴裡卻仍硬著。「我又不是豬,你想吃什麼自己去吃,我這樣夠了。」

  「一下關心我,一下又拐著彎罵我是豬,女人心,果然海底針。」他嘴邊噙著笑,口氣雖然像抱怨,目光卻暖暖地。

  「誰……關心你了。」她快速將湯喝完,掏了錢起身要付帳。

  老闆怪怪地看她。「你男朋友付完了,一開始坐同一桌就好了,省得我多擦一張桌子。」

  她瞪他,他衝著她咧嘴一笑。「說好我請客的嘛!」

  夏明眸將錢塞進他手裡。「誰跟你說好了。錢給你,再見!」轉身像逃命似地邁開步伐跑。

  沈博文也下急著追,反而站在街邊,一個人兀自地笑。

  真是個倔強又彆扭的女人。




  連著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沈博文一樣在下班時站在空姐的人形立牌旁,等候總是最後一個下班的夏明眸,還得小心下被她的女同事撞見。

  他怕了那種被人纏住不放的感覺,雖然,他也正在做同樣的事。

  夏明眸不理會一路跟著她、身體的距離近到幾乎頂著她肩膀的沈博文,彎進一間小吃店,空間不大卻坐了七、八成滿,點了一碗火雞肉飯和魚丸湯,先付清費用。

  沈博文依樣畫葫蘆。

  她低著頭專心咀嚼,公共場所,她無法限制他不能坐在她對面。一口飯吃得如同嚼蠟,好想叫他滾開,可是真要這麼做,又好像她真的很在乎他。

  「很好吃呀!」沈博文發出驚歎。「謝謝你帶我來這麼棒的地方。」

  明明就是自己跟來的!夏明眸抬起頭本想『吐槽』,不過,那真誠的笑容讓她把話又吞回去,繼續埋頭。

  不過,她還以為他一定會嫌棄這個地方又擠又亂。

  或許是他整個人給她的感覺太過「貴氣」;良好的教養,整燙筆直的衣著加上過於完美的外貌,不自覺地將他劃分在與自己下同的世界。

  兩個不會有交集的世界。

  除了那一晚,他發神經突然跑過來抱她……

  覺得臉有些發熱,怎麼會一直想起那個畫面?

  明明很討厭跟人有身體上的接觸,卻清楚地記得他身上有如雨後空氣中的清新味道。現在也是,狹窄的桌面,低下頭,兩個人就幾乎只剩十公分的距離,那味道淡淡飄過,夏明眸偷偷地深吸一口氣,又覺得自己的行徑像內衣賊一樣變態。

  羞赧之餘,暗暗將對方之前的下流行為跟現在自己的稍稍抵銷。

  原來,行為有時是不受大腦控制的。

  沈博文的板凳被撞了一下,一口湯溢了出來。

  經過的客人喊了聲:「對下起,借過一下。」

  「喔!抱歉。」他快速往前調整位置。

  修長的大腿不小心夾到坐在正對面夏明眸的膝蓋,她敏感地震了一下。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緊張地說明後趕快往右邊挪動。

  「啊,對不起、對不起。」坐在他右邊的歐巴桑怪怪地看了他一眼,他趕緊低頭認錯,一臉皺得快擠出汁來。

  「噗……」夏明眸掩著嘴,小心地不把飯噴出來。

  看他手長腳長的,在小小的空間中拚命縮著肩膀不知所措,還被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婦女誤以為他對她性騷擾,轉頭看到他後,居然嬌羞地扭了一下。

  原本對他的負面印象又抵銷了一些。她相信,他被騷擾的機會絕對大於騷擾別人。幾歲的人了,而且還是做業務的,竟然這麼容易臉紅。

  沈博文用手背擦擦汗,傾身小聲對她說:「借我的腳放一下,我已經無路可逃了。」發現兩側的女人一直往他方向靠。

  夏明眸依舊沒說話,不過也沒有表示拒絕。

  一頓飯,在有點曖昧的氣氛中進行,她纖細的腿被包覆在他有力的兩腿間,並且不斷感受到桌面下來自兩方的夾攻力道。

  她明白,那不是他蓄意造成的,因為,他正窘困於兩側一直若有似無朝他貼過去的女性身體。

  好下容易挨到她挑乾淨碗裡的最後一粒米,沈博文的手不自覺橫過桌面拉起她,衝出擁擠的空間。

  直到店外,他不著痕跡地鬆開手,一陣心驚——幸好她沒發現。

  「呼——」沈博文長長吐了—口氣,轉身問夏明眸:「這店生意這麼好,老闆怎麼不想擴充店面?」

  知道他抱怨的原因,夏明眸忍不住取笑他。「這叫發揮最大坪效,增進人與人之間的交流。」

  「那也得看客人願不願意在這裡交流……」小聲地嘀咕著,抹抹兩臂,還有點油膩的感覺。

  她掩著嘴偷笑。

  「喂!」終於發現她故意捉弄他,沈博文心情一下好轉,忘了先前的教訓,往她的額頭輕輕一戳。「看我身陷泥淖,你很樂喔!」

  夏明眸吐舌。「我感覺你還挺享受的啊!」絲毫沒有察覺這舉動似乎有點親密。

  「下次換你被掹男包圍,看你享下享受。」他反諷。

  「誰讓你長得一臉小白……」她愈說愈小聲。

  「小白?」他抬起手,看看膚色,滿臉納悶。「我這樣子下算白吧?」

  她轉轉眼珠子,假裝沒聽見。

  沈博文感覺怪異,擋到她身前,佯裝生氣。「說,小白是什麼意思?」

  「偏不告訴你。」她扮個鬼臉,繞過他身旁,快步往前走。

  他立刻向前追趕,不過,才追沒兩步,夏明眸就停下來。

  「咦?你到家了,這麼快?」沈博文看到熟悉的銀白色大門,心一沈,有點捨不得這麼融洽的感覺。

  這時,夏明眸才驚覺,吃完飯後,兩人鬥著嘴,不知不覺地讓他陪她走了這麼一段路,一點也沒有下舒服的感覺。

  「那個……晚安、再見!」這種不該有的自然,讓她升起彆扭,匆匆走進大門內,頭也不回,扔下一臉錯愕的沈博文。

  「再——」他話還沒說完,門已經關上。

  奇怪?剛才不是還聊得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又變得這麼陌生?

  不會是到家時,又想起他那次突兀的舉動吧?

  他還以為自己稍稍扭轉了劣勢,原來,是太樂觀了。

  唉……沈博文歎了口氣,這麼慢熱又快冷的個性,他該怎麼做才能更靠近她—點?

  呆望著被關上的大門,問自己為什麼這麼堅持?只是想讓她瞭解,他不是個登徒子?

  他對著鐵門上隱隱映出的自己的模糊身影搖頭。

  是那個笑容吧——漾著水波發亮的眼眸,笑起來如黑幕中閃爍的星辰。他一直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時的那抹淺笑,雖然稍縱即逝,想再看一次的念頭卻揮之不去。

  即使,至今她沒用正眼瞧過他,他仍不自覺地追隨著她的目光,想在那深瞳中看見自己倒映的臉。

  他……不會是戀愛了吧?




  夏明眸又恢復了一開始的拒人千里,明知道他跟在她後頭,她不問、不罵也不趕人,將他視為一同搭電梯的陌生人、走在路上的路人甲。甚至,不在外頭用餐,買了便當就往家裡走。

  沈博文經常覺得自己像個神經病,一路對著空氣說話。

  他也跟著她買了同樣的便當,不過總是在她住處旁的廢工廠扒了兩口,然後無力地放下竹筷,全數貢獻給那群流浪狗,那些狗兒好歹也會對他意思意思地搖兩下尾巴,但是她……對他的觀感似乎一點好轉的跡象都沒有。

  然後,就在一籌莫展中又度過一天……

  「明眸,我們先走嘍!」

  「其他的就麻煩你了。」

  聽見同事的聲音,夏明眸才驚覺下班時間到了。她因為一整天經常出神,資料還剩下兩頁尚未輸入,工作效率明顯下滑。

  想著,那個人是不是還在外頭等?

  突然一陣心亂。

  他愛等就讓他等,那是他的自由,她沒有立場限制他做任何事,雖然,她覺得他嚴重地影響到她的自律神經,可是,他並沒有真的干擾她,頂多只是跟著她,偶爾冒出一、兩個問題或自顧自地說話,即使她沒回應,他也不氣惱。

  反倒是她,只要他一靠近就莫名其妙地手心冒汗,想放鬆心情同他說話,話到舌尖卻又笨拙地忘了如何發音,結果就是悶著頭,加快腳步,將兩人距離愈拉愈遠。

  她不是內向,更不是不善言詞,可是,每次看到他那斯文開朗的俊顏,毫不計較她對他的冷淡,仍映著一張陽光般的笑臉……就讓她覺得納悶……為什麼這個人可以如此坦率,這麼沒心眼地和一個陌生人親近?

  她有種警戒心,怕自己依賴任何人的存在。

  如果,他只是對她好奇,好奇這樣一個怪異的女人,等到他發現她的平凡、無趣,他會失望,然後可惜自己浪費那麼多時間在她身上,就像以前那些同學,惡劣的甚至會在背後批評她。

  集中精神將票務工作整理完畢,收拾桌面,吸一口氣走出辦公室。

  意外地,也意料中的,他沒出現。

  她鬆一口氣,也明顯地湧上失落……沒有人可以不計得失,一直付出。

  簡單吃完一碗陽春麵,夏明眸特地繞另一條較遠的路走。她需要多一點時間,讓自己調適這些下應該出現的寂寞……

  突然,她眼睛一亮,路旁大廈的垃圾集中處放置了一個略有毀損的三層置物櫃,她才打算為育幼院的小朋友做一個收納玩具的櫃子,正好就地取材。

  拿出手絹,大致擦拭一下髒污,用力將它扛起。

  不少路人用著奇怪的目光回頭看她,一身水藍色套裝,臉蛋清秀,卻拖著廢棄傢俱在大馬路上行走,的確讓人匪夷所思。下過,她不在意,應該說已經對這種鄙夷的眼光免疫。

  這個社會笑貧不笑娼,嫌外表髒卻不管內心是否高尚,儘管債台高築也要將自己裝扮得光鮮亮麗。

  「明眸?!呼……我終於找到你了。」

  「沈博文……」一個以為不會再出現的聲音,讓夏明眸的心突然揪了一下。

  「我來幫你搬。」他接過置物櫃,臉上的表情陽光地足以令百花綻放。

  「今天第一次和前輩出門拜訪客戶,回來的時候你已經下班了,我還去你經常買飯的店繞了幾趟,猜想你可能到家了,沒想到還是遇見你。明眸,你說,我們是不是真的很有緣!」他已經自動將稱謂從「夏小姐」晉陞為「明眸」。

  夏明眸見他將領帶收進口袋,捲起袖子就接過她手中的木櫃,反而是她愣在原地忘了反應。

  他什麼都沒問,也沒露出疑惑的眼神。即使髒污可能沾上他乾淨的襯衫;即使裂破的木板可能勾破他的西裝褲……

  「咦……走啊!還是想我連你一起扛?」他回頭給她一個促狹的笑容,那麼自然,就像兩人早已相識多年。

  她胸中一陣哽咽……深吸口氣,硬是將它吞下肚。這個笨蛋,被她欺負這麼久,怎麼還笑得出來?

  這次,換成夏明眸舉起步伐追上他的腳步。

  「到了。」沈博文將木櫃推進夏明眸住處的大門內,乖乖地退出門外,等著和她道別。

  「你……還沒吃飯吧?」她用生硬的口吻問他。

  「等等隨便找個東西吃就行了,這一帶的小吃我已經混得挺熟的了。」他眉開眼笑,心裡想快點跑到空曠處大呼兩聲——YA~~明眸主動跟我說話了!

  「你等等……在這等等。」說完掠過他身邊,往街口奔去。

  沒多久,又見她匆匆跑回來,手上多提了一個塑膠袋。

  「呼……這間的排骨面……很好吃,不過,要趁熱……才不會糊掉,你要下要先到我家吃完……再回去?」她邊喘邊說。

  「啊?」他不可置信,以為自言自語久了,出現幻聽。

  「還是……你要帶回去吃,也可以。」她低下頭,小聲地說。

  「吃!馬上吃。」他嘴巴咧得幾乎快連到耳根,趕緊搬了木櫃往電梯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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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12:19:1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進到夏明眸的房間裡,沈博文的眼睛不敢肆意亂瞄,不過,五、六坪的空間,其實輕掃一眼就可全看完。

  他對房間裡溫暖而多樣的色彩感到驚訝。搭電梯時,他想像她的房間應該和她的個性一樣,簡潔俐落,沒想到竟充滿著獨特的手工家飾。

  「好特別!」他忍不住稱讚。

  舊式的木製碗櫥被她改為質樸的書架;床罩以及窗簾用各種顏色、不同質料的拼布構成;枯枝、樹葉、乾燥花製成的小型畫框,熱熱鬧鬧地點綴空白牆面。

  空心磚架上一塊用碎磁磚拼貼的馬賽克桌板,成了實用的茶几,四周散落幾個看來又軟又舒服的坐墊。

  「都是你自己做的?」輕輕撫過一件件經過細心整修上漆的家飾。

  「嗯。」在他透出驚喜的眼光中,夏明眸臉頰微微一紅,轉向小小廚房拿出碗筷。

  怎麼會一時衝動就邀他上來?

  第一次讓人進到她的房間,還是一個男人。夏明眸後知後覺地悟到這是多麼不合宜的舉動。

  「快……吃麵吧!」心下決定吃完趕快把他送定。

  「那個三層架,你想把它變成什麼呢?」他坐下來吃麵,一邊問她。「唔……超好吃的!」

  瞧見他驚喜的表情單純而真誠,讓她不自覺地卸下心防。「我想幫小朋友做一個放玩具的收納箱。」

  他突然停下手中的動作。「你結婚了?」

  「沒有。」夏明眸怪異地看他一眼。

  「那就好。」他眼睛笑得瞇成一線,繼續吃麵。

  那就好?她思索著這三個字的意思。

  「如果是放小朋友的玩具,我可以幫忙畫卡通喔!像米老鼠、小叮噹,我都很在行。」

  「喔?」她無意識地拈著抱枕的流蘇,思緒打結中。

  「什麼時候開工,我來幫你。」

  「明天吧!星期六不用上班。」沒注意到這樣的回答,表示答應接受他的幫忙。

  「對了,我已經開始接觸市場,回公司的時間不一定,以後可能沒辨法每天等你下班。」

  夏明眸像才清醒,白他一眼。「誰要你等下班了。」

  「是我自己要等的,我覺得跟你一起吃飯,味道特別香。像這碗麵,沒吃過這麼棒的。」

  她警覺地縮緊懷中的抱枕,狐疑地盯著他。「你不是在追我吧?」

  沈博文看出她突然緊繃,想起自己的不良紀錄,如果承認了,可能會馬上被拖出去砍了。

  「做朋友而已,別緊張。」

  聽他這麼說,夏明眸反倒有點不好意思,像是以為自己花容月貌,把每個接近她的異性都想成愛慕者。

  「我剛從英國回來,沒認識幾個人,你不會連做朋友都拒絕我吧!」他略帶哀傷。

  「你們公司那麼多人,還怕沒朋友。」

  「朋友是要講求心靈契合的,不是每個認識的人都符合自己對朋友的認定。」

  這點她倒是認同。不過,她和他又心靈契合嗎?

  「我覺得和你在一起很輕鬆,而且想多瞭解你。」輕鬆是騙人的,每次,他都戰戰兢兢地,但後面那句絕對是出自真心。

  「沒什麼好瞭解的,無趣又平凡。」她敏感地縮了一下。

  「我也想讓你多瞭解我啊!」

  「我們公司的同事會很樂意做你的紅顏知己,你可以找她們。」像討論偶像般,每天都有他的話題。她在心裡發誓,她不是故意要豎起耳朵聽的,是她們太大聲……

  「我很保守的,人家說現在壞女孩很多,當然要小心一點,萬一人財兩失怎麼辦?我覺得你比較正派。」說完還擺出一臉羞澀。

  「我怎麼覺得你在扮豬吃老虎。」這台詞適用於這麼高大英挺的男人嗎?

  不過,那含羞的表情倒是把她逗笑了。

  見她終於松下肩膀,心裡也舒了一口氣。「你呢?有沒有男朋友還是『綠』顏知己?平常放假都做些什麼活動?」

  「又不是要追我,不用身家調查吧!」放鬆心情後,她也開起玩笑。

  「朋友從關心開始,你也可以問我任何你想知道的問題啊!」

  「沒興趣知道。」她故意冷冷地說。不經意地還是想刺他一刺,看那張笑臉什麼時候會垮掉。

  果然,他眉頭皺了起來。「你都這麼拒人千里嗎?」

  「你都這麼隨便嗎?」她反唇相稽。

  沈博文大笑。「看來,好像真的挺隨便的。你隨口一問,我就傻傻地跟上來,也不怕你對我下毒手。」

  夏明眸被他爽朗的笑聲感染。「哎呀!今天太匆忙,沒把作案的工具準備好,下次小心點,別再這麼傻了。」

  他的嘴縮成O形,害怕地拍拍胸口,她則笑得樂不可支。

  那雙因笑容而更顯聰慧明亮的眼睛,令沈博文深深著迷,看著看著,就出神了。

  她的個性並下像外表裝出來的那麼冷漠,他發現,其實她是一個再直率、單純不過的女孩。或許是因為某些原因,她必須用冷色調來保護自己。

  而他,從第一次見到她,就莫名地對她產生保護欲,不知下覺中,她的身影,已經在內心生根發芽。

  小心翼翼地護著這如含羞草的女人,擔心太急躁或是太多關心的言語會讓她躲得更遠,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是棵大樹,撐起綠蔭,供給它養分,讓它免受風吹雨打,伴著它一路茁壯。

  「吃飽了,該回去了吧!」她避開他直視的目光,收拾碗筷,下逐客令。

  「太撐了,要休息一下。有沒有茶喝啊?」他撫著肚子,賴皮地下想走。

  「大少爺啊你,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她嘴巴雖念著,手卻自動地幫他沖了杯茶。

  「謝嘍!」他向她眨眨眼,心裡卻真怕明天再見面,兩個人的感覺又要從零開始,於是,能賴多久就多久,他想好好珍惜此刻這種和諧的感覺。他站起來走出陽台。「咦?你這裡可以看見我們公司的大樓耶!」

  「走幾步就到公司了,可以賴床賴久一點,又不必跟人擠公車,不錯吧!」

  夏夜的風微微吹來,她的心也清清爽爽。記憶中,很少能這麼輕鬆地和人談天說地。

  她想,他一定可以成為一名優秀的業務,因為,他的身上有種讓人信賴的特質。原本誤以為他是那種自大,討人厭的有錢人家少爺,現在已經全然改觀。他的隨興與熱誠,不知不覺中,讓她撤下以往對人心的防備。

  朋友,這個名詞,許久下曾在她的生活中出現過了。




  啾啾啾——啾啾——

  夏明眸在陽台澆花,聽見陌生的聲音,半晌,才記起是自己的門鈴。搬到這裡兩年多,還沒聽它響過。

  「歐嗨喲——活力早餐來嘍!」

  打開門,看見沈博文站在外面,她仰起臉,呆呆地注視他。

  「啊?不會睡了一覺,就忘記我是誰了吧?」沒想到預言成真,他們又回到一開始的陌生。

  「你怎麼來了?」

  「來跟你一起吃早餐,還有完成我們昨天的計劃。」逕自走進門內,她冷,他只好「裝熟」。

  「什麼計劃?」雖然意外,她還是接過他手中的紙袋。

  「就知道你會忘記。」這次,他是真的受傷了。

  「忘記什麼?」

  「……」沈博文咬著一早起來排隊買來的包子,悶不吭聲。

  「說嘛!」她推推他。「怪裡怪氣的。」

  「這包子哪買的?很香耶!」夏明眸見他一臉陰霾,試著引出話題。

  「不告訴你。」他還在生悶氣。

  看著他孩子氣的舉動,夏明眸覺得好笑。「昨天搬回來那個三層櫃,我等等要重新上漆,想加點什麼比較可愛的圖案,你有沒有什麼建議?」

  他嘴裡嚼著包子,瞅她一眼。「我會畫小叮噹……」無辜的眼神企圖喚起她的記憶。

  「知道啦!還有米老鼠,對吧?」忍不住指指他鼓起的臉頰。「小氣鬼。」她當然記得,只是沒想到他是認真的,心裡有著喜悅,又不習慣表現在臉上,見他愁眉苦臉,覺得再欺負他有些殘忍。

  他終於笑了。「我聽同事說這包子好吃,不過要先預定,不然可能買下到。我一早就去排隊,人還真多,我只搶到三粒,兩粒給你吃。」獻寶似地比手劃腳。

  「我吃一粒就夠了。」心裡感動,也為自己彆扭的脾氣感到抱歉。他真心把她當朋友看待,自己不該老像刺蝟一般,將感情包得密不透風,深怕一不小心又被傷害。

  她還在自我反省的時候,他已經像個沒事人,風一般地跑到陽台。「哇哇~~你這裡工具還真齊全!我在英國也經常到跳蚤市場尋寶,回家自己DIY,不過,沒你這麼專業。」細數她架上的顏料,構思著要怎麼變出一個可愛的收納櫃。

  明明是個成熟的男人,卻總像個不懂人間險惡的單純男孩。看著他清亮的雙眼、直挺的鼻樑、徐徐上揚的柔軟唇線,清新地有如油亮的草地,讓人直想賴著,忘了所有規炬,肆意打滾……

  一陣微風吹響窗欞上的風鈴。夏明眸遮眼抬頭望向湛藍的天空,覺得今年的夏天,似乎不再那麼酷熱難熬。




  隔天早上,沈博文邊跟著車內的音樂哼唱,心情十分愉悅,連紅燈看起來都像一朵盛開的玫瑰,告訴他愛神已經穩穩在他心中射上—箭。

  副駕駛座上擺著野餐籃,裡頭是他早上剛做好的豐盛義式三明治和生菜沙拉,打算帶夏明眸到郊外散步,享受綠意盎然的森林浴,在風光明媚的景色中,悠閒地度過今天的假期。

  昨天,整修工作結束後,他找下到理由賴在她家,被她半哄半恐嚇地推出門外,突然湧上濃濃的失落感。

  他想,自己真的戀愛了。

  才幾分鐘下見,他就開始想念她的聲音,想念她明亮的雙眸、想念那張明明鮮少笑容、卻讓人更想捕捉任何一個細微表情的臉。

  車子彎進巷內,遠遠地,沈博文瞥見那抹熟悉的身影,但是……旁邊還站著一名陌生男子。

  他停好車,走近正在與人交談的夏明眸,她正踮起腳擦拭那名男子額頭上的汗水,臉上帶著笑意……

  「咦?你怎麼……」夏明眸看見他,驚訝地問,停在空中的手忘了收回。

  「怎麼……『又』來了。」沈博文自嘲地加重那個「又」字的音。

  這個時候,他的確感覺到自己是個不速之客。垂下眼,再也擠不出笑容,他們之間和諧的感覺,讓他猜想那名陌生男子應該是她的男朋友。

  「明明,你朋友?」站在夏明眸身邊的男人眼中閃過訝異。

  她胡亂地點兩下頭。「阿德,先把櫃子搬上車吧!」

  那個櫃子,正是沈博文與夏明眸昨天一個上午共同完成的心血。

  「你要出門?」沈博文問她,帶著濃濃的失望。

  「嗯。」她低著頭,沒有直視他。「有事嗎?」

  「沒……沒什麼事。」她的問話澆熄了他一路的好心情。

  他以為她看見他,應該不會再出現如此陌生的語氣,他以為,他們應該稱得上「朋友」了,原來,兩人並沒有這種默契。

  而她沒有抬頭看他,他直覺是因為不希望她身邊的男人有所誤會。

  「明明,現在是……要—起去嗎?」那個男人問。

  「不用!」她很快地拒絕,快到像有一道閃電直接劈中沈博文的心臟。

  「我們走吧!」她轉向沈博文。「我還有事,再見。」

  他就這樣呆呆地立在原地,望著那輛廂型車的尾巴,愈開愈遠。

  他懷疑,愛神的箭並非神准,在瞄準她的時候,射空了。

  「你朋友?怎麼不介紹一下?」車內,侯俊德問夏明眸。

  「剛認識,還不熟。」她隨口應著,眼睛卻看著方向鏡,看著那漸漸變小的人影。

  沈博文今天穿著米白色的POLO衫,寬鬆的休閒褲,趿一雙咖啡色手工涼鞋,像隨手抓出的微亂髮型,有別於平時工整的襯衫、西裝褲,整個人在朝陽下顯得神采飛揚,亮得讓她不敢抬頭看他。

  她的心在看見他出現時有些異樣的跳動,快得令她失措。

  車子在巷口停了下來,前方沒有紅燈、沒有來車。

  夏明眸奇怪地看向侯俊德。「忘了什麼東西嗎?」

  「忘了把你的魂帶上來。」他笑。「下車吧,櫃子我載回去就可以了。」

  她慌亂地撫平豐仔褲上原本就不存在的縐褶。「胡說什麼,快開車啦!」

  「真的?不後悔?上高速公路後可是下能回轉的喔!」

  「嗯——你是怎樣,菜市場待久了,轉性變歐巴桑啊!這麼羅嗉……」她白他一眼。「司機,再不開車,我可要扣錢了。」

  「呵——是,大小姐。」

  她掩嘴一笑。目光不自覺地又移往方向鏡,那個身影消失了。

  「這麼多年,除了我們育幼院一同長大的孩子,沒見過你其他朋友,像同學、同事啦!剛才我真嚇了一跳,以為你偷偷交男朋友了。」

  「交男朋友幹麼偷偷,又不是結移搶銀行,何況,我也沒那麼無聊,談戀愛浪費時間、浪費錢。」

  「你喔——」他捏捏她的臉頰。「才二十五歲,卻像個五十二歲的老女人,我菜市場裡認識的那些歐巴桑看起來都比你年輕。」

  夏明眸不理會他的訕笑。

  唸書時,為了打工賺取學費及生活費,只能在逢年過節的時候才回育幼院,出了社會,工作穩定,現在,每個星期天她都固定回去,為院童做課業輔導。

  她人生的目標已經全規劃好了,四十歲前努力工作賺錢,然後,回去接管育幼院,幫助更多孤兒以及在缺乏健全條件家庭中成長的孩子。其他在計劃之外的,她都不想費心去理會。但是……想起沈博文,她的心竟微微地扯痛。

  羨慕他總是掛著爽朗的笑容,喜歡他渾身散發出暖暖陽光的味道,那不設防的模樣,喜怒哀樂全直率地展現在臉上。

  知道他是無害的,但是,她仍不願他太過涉入她的生命。如同陽光伴隨著陰影,他的明亮映出她的灰暗。




  距離上一次見到沈博文,已經過了四天。

  夏明眸挺起腰,飛快地處理客戶的開票作業,暗罵自己無聊,那麼清楚地計算著日子。

  他開始熟悉市場,當然會比較忙碌,就算他閒閒沒事做,也沒有必要非來找她不可。

  是不是上次她過於冷淡,他生氣了?

  不自覺,思緒還是飄到他身上……

  「嗨!明眸。」一個身影立在桌邊,遮住電腦螢幕的光線。

  她仰起臉,出現一個「張牙舞爪」的畫面。「張先生?」

  「不錯嘛!還記得。張什麼呀?名字呢?」

  「張……張皓!」

  「恭喜台北的夏小姐,答對嘍!」張皓從身後拿出一顆金莎巧克力。「喏,這是獎勵。」

  「叫出名字就有巧克力,那我們高中三年,我喊了你不下上百次,拿來!」小君突然鑽出來,手掌伸得直直的。

  他往她手心一拍。「就是你整天叫個不停,把我的女人緣都叫沒了,我還沒索賠咧!」

  夏明眸見他們鬥嘴,連忙將巧克力遞給小君,小君也老大不客氣地剝了往嘴裡送。

  「喂——豬小妹,還真吃?」張皓一臉不可置信,連忙把她推到一邊去,又笑嘻嘻地轉向夏明眸。「沒關係,我請你吃晚飯,獎勵升級。」

  「不……不用了。」夏明眸連忙拒絕。

  「明眸,我幫你吃。」小君又蹭回來。「你這隻豬哥,別癡心妄想了,有本貴妃陪你,你就要偷笑了。晚上老地方,等你來付錢。」

  「嘖嘖,我猜當初楊貴妃就是因為太能吃,把士兵逃難的糧食全吃光了,才會引起眾怒,惹來殺身之禍。」

  「隨你怎麼說,本大小姐從不跟吃還有錢過下去。」小君不以為意地嘟起小嘴。「來這裡幹麼,你又想飛到哪裡把馬子?」

  「不告訴你,我跟我的明眸訂票就好。」張皓的眼睛仍緊緊地追隨著夏明眸。

  「過來啦!」小君硬是將他拖離。「我會算你便宜點。」

  「明眸——我再約你吃飯嘿!」被扯著手臂,張皓隔空喊著。

  —陣喧鬧後,張皓走了,終於安靜下來。空氣中卻開始浮動著細碎壓低的交談聲。

  夏明眸鬆口氣。

  張皓那「親暱」的言行,實在有點莫名其妙。他們也不過在他公司門前見過一次面,雖然覺得他挺有趣,但「過度活潑」的人一向令她難以招架。

  「沒想到有人平日裝得那麼清高,結果是惦惦呷三碗公飯,專搶人家中意的男人。」

  平空突然響起一段話。

  夏明眸微怔,猜出這話是衝著她來,目光一斂,隨即面無表情繼續工作。

  心裡無端冒出那張清新燦爛的笑臉,突然覺得……好想念沈博文。

  「這個立牌怎麼還沒換上新的?你們那個誰呀……要離開的時候順便把它拿去扔掉。」旅行社門口出現王管的叫喊。

  「立牌?!」埋首工作的夏明眸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衝到門口。「我來換。」

  「你們看看吶——還是明眸勤快。明天放假,早點回去準備和男朋友的約會。」主管見到她,沒再繼續開罵,反而關心起她過於纖細的身材。「多吃點,別像這個立牌,薄薄一片,風吹了就走。」

  「是,謝謝經理。」

  女主管穿著合身的白色套裝,踩著銀白色高跟鞋,風姿綽約地走向電梯。

  「就會逢迎巴結,做表面功夫。」

  「噓……小聲點啦……」

  當夏明眸抱著新的廣告立牌走回去時,又聽見同事的嘲諷。

  回到座位,看看牆上的鐘,將桌面收拾乾淨,抽屜鎖上,在鐘響的第一時間,抱著要丟棄的人形立牌,打卡、下班。




  「唉……我怎麼把你給抱回家了……」

  夏明眸擦拭著立牌上的灰塵,臉蛋還因為快速行走而顯得紅撲撲的。

  在所有同事訝異的目光中,夏明眸挺直腰桿走出辦公室,在這間公司兩年,第一次這麼「準時」下班。

  從進電梯到一路大步走回家,她一直憋著一口氣,不讓自己被同事的話擊敗。

  對她而言,那種明嘲暗諷的口吻並不陌生。

  因為育幼院的教育,從小他們就懂得用更多的努力來克服環境的不足,功課好、聽老師的話、認真打掃清潔區域,就連不願作弊都會招來莫名其妙的閒言閒語。

  一開始,她會因同學的惡言躲在廁所偷偷地哭泣,久了,她終於理出心得——她永遠不可能讓所有的人滿意,為了擭得別人的認同而做出違背心意的事,往往更令她感到痛苦。

  她寧願學會堅強,甚至用更多的漠然來包裝自己,也不想勉強自己去迎合別人。

  立牌中的空姐親切和善的甜美笑容,讓她聯想到沈博文,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

  「是不是因為他總是站在你身邊等我下班,所以把你帶回來,以為他就會再出現?」夏明眸對著一片厚紙板自言自語。

  短短兩星期,她居然就習慣了他的陪伴。

  他不再出現,讓她有點後悔,開始賭氣。

  後悔讓他靠自己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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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12:19:46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忍了一個星期,沈博文還是做了跟上星期日一樣的義式三明治,又多烤了一個起司蛋糕,開車前往夏明眸的住處。

  她刻意保持距離的姿態,和那個陌生男子親密叫她「明明」的聲音,一直重複在腦中出現。

  他原本就不是個死纏爛打的人,她已經有男朋友的猜測更讓他止步。

  但是,決定讓自己冷靜一下的結果是——整個星期都像一窩螞蟻爬到心底,咬得他坐立難安。

  丘比特的箭肯定有毒。可以讓她的一個笑、一個頑皮的表情、一句話不斷重播,播到他精神瀕臨崩潰。

  再不見她,他可能會發狂至死。

  遠遠地,見到公車站牌下一個令他起死回生的身影,是夏明眸!

  夏明眸手中抱著一個大紙袋等待三十分鐘才一班的公車,今天又誤點了。

  夏日艷陽的酷熱蒸得她雙頰泛紅,汗水沿著髮際流向背脊。

  「啊——」一個猛烈的撞擊使她手一麻,紙袋往下墜,裡頭的紙張散落一地。

  她忿忿地看向那個已經滑遠的小孩子,居然在人行道上玩滑板!撞到人也下懂得道歉。

  她趕緊蹲下來拍乾淨沾了泥沙的紙張。

  一陣黑煙撲上她粉嫩的臉,等到閉上眼再張開,只聽見汽車引擎轉動的巨響後,留下一片沙塵。

  「我的車……等等啊——」加快手邊速度將東西揣在懷裡,邁開步伐追著前方的公車,拚命地招手。「我要上車——」

  跑了將近五十公尺,她才終於放棄。

  不會吧……

  她喪氣地踢了顆地上的小石子,又要在大太陽下再站三十分鐘,都是那個臭小子,下次被她攔到,非抓起來毒打一頓不可。

  咒罵的同時,一個影子靠近,覆上她腳下的人形。

  沈博文原本在心裡大罵那個撞到夏明眸的小孩,後來見她追著公車,突然冒出一線生機,趕緊將車停妥,走到他朝思暮想的人兒背後。

  「明眸,你要去哪裡?我載你去。」

  熟悉的渾厚嗓音,讓夏明眸一口氣梗在胸口,久久無法發聲。原本的沮喪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股……想哭的委屈?

  同事的嘲諷、擔心他生她氣的想法、每天都對著她笑但不會說話的空姐、愈來愈遠的公車屁股……

  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更惡毒的話不是沒聽過,一個人生活也過了這麼多年,台北的公車司機誤點加橫衝直撞更不是新聞,但為什麼……在聽見他的聲音後,突然覺得,這些都變成她無法承受的委屈……

  「明眸?」他走到她面前,見她一直垂著頭,擔心地問:「是不是剛才撞傷了哪裡?還是扭到了?」連忙檢視她的手肘,又蹲下去摸摸腳踝。

  一滴水落在灼熱的柏油路面,一瞬間被蒸乾,隨即又落下一滴……

  沈博文抬起頭……

  見到從她下巴滴落的眼淚,一道銳利的痛楚劃過心頭肉,他急急起身將她擁進懷裡,揉著她直順柔軟的頭髮。「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別哭了。」脫口而出的居然是「對不起」?不管如何,讓自己喜歡的女人哭泣,就是男人的錯。

  聽見他沒頭沒腦的道歉,夏明眸又哭又笑,捶著他結實的手臂。「你不是不理我了?」

  她的話,讓沈博文感到驚喜,她的意思是在責怪他的失蹤嗎?難道,她也很想見他?

  「我以為我每天纏著你,讓你覺得心煩。」標準的得了便宜還賣乖。

  「那你又出現幹麼?!」意識到自己語氣裡的撒嬌意味濃厚,不好意思地掙脫他的懷抱,反射地又想欺負他。

  「因為實在很想你。」雖然口吻有那麼點無辜,但眼神明亮,直直地盯著她瞧,一秒都不想移開。

  那灼熱的目光比陽光直射在臉上還教人發燙,她瞪他一眼。「反反覆覆,自相矛盾。」

  「就算把雙腳銬上腳鐐,身體綁在椅子上,結果還是沒辦法克制自己想來找你的念頭。」

  她輕哼一聲,扳過他的身體,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

  「怎麼了?」沈博文扭頭往後看。

  「找黏在你屁股上的椅子啊!」

  「呃?」反應過來後,手臂往她頸子一攬,收進自己的臂彎。「我怎麼沒發現你這麼皮啊!」

  「誰教你說話這麼誇張,才跑一個星期的業務,就變得油腔滑調。」她笑著躲避他的彈額攻擊。

  「不這樣形容怎麼能表示我是多麼努力地自我克制。」

  「想找就找,憋什麼?」覺得他真奇怪。害她還以為他生氣了,結果是怕煩她。

  「看你和男朋友在一起,不想打擾嘛!」

  她攏起秀眉。「我什麼時候有男朋友了?」

  沈博文突然眼睛一亮。「上星期和你在一起的那個男的,不是你男朋友?」

  「當然不是。」她打量他乍然欣喜的臉龐。「我有沒有男朋友跟你來不來找我有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他喊著,又突然轉為吞吞吐吐。「如果……我說……我想追你呢?」低著頭,一隻涼鞋在地面上蹭著,不敢看她的表情。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向異性表白。

  一個大男人,做著女人嬌羞的模樣,說有多彆扭就有多彆扭。

  「啪」地一聲,沈博文的手臂立刻浮現紅印。「一點都不好笑。我要回去等公車了,再見。」

  他的臉,看起來像在搞笑嗎?沈博文肩膀垮了一半。明明陽光那麼刺眼,怎麼感覺有一片烏雲從頭頂上飄過。

  「等等,你要去哪裡,我送你過去。」哀悼三秒鐘後,沈博文追上夏明眸。

  「不用了,公車很快就到了。」她看看手錶,如果不誤點,只要十五分鐘。

  「好啦,讓我載你啦!我車上還有好吃的早餐和蛋糕,我自己做的喔!」他拉著她的手,像極了女孩子對男朋友撒嬌的無賴。沒辦法,遇上她,所有男性的尊嚴和骨氣全都得拋到一邊去。她,太強了。

  「不要!」死抱著懷裡的紙袋,她不想向他說明自己要去的地方。

  「糟糕……」他暗吟一聲。

  「怎麼了?」

  「快點——」一把搶過她的紙袋,拉起她的手就往前衝。「我的車還停在紅線上,警察先生已經走近我的車了。」

  連忙將夏明眸塞進車裡,向人民保母彎腰致意。

  「抱歉、抱歉,馬上開走。」

  那名警察臉色有點難看。「下次和女朋友吵架,挑個有停車位的地方。」冷冷地警告幾句,似乎也沒有要強制開單的感覺。

  「不會,不會再吵了,我們會相親相愛一輩子,謝謝警察大哥的關心。」關起車門就急急踩下油門。

  車子已經駛離,夏明眸才回神,紅著臉指控他。「喂!你這算綁架。」

  當她聽見那位警察說她是他「女朋友」,而他居然還跟警察哈啦起來,心臟突然產生不規則的跳動。

  「警察大人說要找到停車位才可以和女朋友吵架,我現在是該載你到目的地,還是找停車位?」

  「我要自己搭公車。」想設陷阱,她才不會上當。

  「公車站牌附近全都是紅線,不能停車的,警察大人說……」

  「啊——」她突然大叫,打斷他的喋喋不休。「算我怕了你,載我去三峽。」

  她終於明白面對一個喜歡「死纏爛打」加「斷章取義」的男人,真是有理說不清。

  「遵命!」沈博文得意地揚起嘴角,伸長手從後座提過一個三層保鮮盒。「我做的早餐,賞個臉,試吃一下吧!」

  他漸漸懂得身邊這個可愛的女人的個性了——心軟、嘴硬、彆扭又不會演戲,明明肩膀那麼小,卻要裝得孔武有力,明明心裡難過,又要表現出一點都不在乎……傻得讓人、心疼。

  「別說你不吃,這個義式三明治是我早上六點起來準備,昨天晚上……」

  「吼——我要吃了啦!」

  「乖……」沈博文假裝看左邊方向鏡,喉嚨發出一個短促奇怪的音,像汽車發動一下又突然熄火。

  那個要憋住的笑意,差點讓他嗆到。

  夏明眸不疑有他,拈起一塊吐司烤得酥脆,夾有新鮮蔬菜和水果、煙熏火腿,切得大小適中的三明治,往嘴裡一塞……

  眼球表面拂過一絲酸楚,望向窗外。第一次感受到這種無賴式的關心,偏偏她又無力抵抗。

  覺得自己變軟弱了,出社會後,就沒再掉過一滴眼淚,現在卻想趴在他胸膛,大哭一場,向他抗議,為什麼要對她那麼好……




  車子停在育幼院門外。

  兩層樓高的房子,門外種滿了各種花草植物,右邊一小塊一丘一丘隆起的田地,種著高麗菜還有像九層塔、蘿蔔這類的食用蔬菜。

  「你來這裡做義工?」沈博文跟在夏明眸後頭。

  她驟然停下步伐。「我在這裡長大。」吸口氣,冷靜地說:「你可以回去了,回程我自己搭車。」然後低著頭往裡頭走。

  他呆立在門口,對她情緒上的轉變感到不解,剛才還有說有笑的……

  「她在這裡長大?」沈博文細細思考這句話的意思,再將她那些反覆的情緒以及拒人千里的個性串起來……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所以,她抵死不讓他載她來?

  這個傻瓜,她到底是怎麼看他的?以為他會因為她的成長背景而看輕她或是遠離她嗎?

  沈博文氣忿地想把她抓來按在膝蓋上,好好打一頓。

  雖然心裡這麼想,但定進屋內,看到夏明眸被幾個年紀不一的大、小孩子圍成一團,嘴角掛著的是寵溺而滿足的笑意,所有的怒氣全消了。

  「明明,這是你朋友?」一位清瘦,臉上堆滿慈祥的老婦人問。

  夏明眸轉身,眼中有著驚訝。「你怎麼還沒走?」

  「我一個人不認得路。」他笑臉盈盈地扶著老婦人。「我叫沈博文,這是我自己做的起司蛋糕,要給小朋友吃的。」

  「嘩——嘩——」夏明眸身邊的孩子立刻陣前倒戈,投向敵軍。

  沈博文朝她揚揚眉,頗有挑釁的味道。

  「不行!」她用力一喝,所有聲音都靜止了。

  十幾顆烏黑的眼眸,濕潤地望著她,讓她有種從天使變身為撒旦的無力感。「全部都進教室,上完課才可以吃。」

  「喔……」小朋友鼓著臉頰,垂頭喪氣,魚貫地走進教室。

  「溫媽媽,我進去了。」她彆扭地不看他,也不管他一個人無不無聊,逕自抱著紙袋進去幫小朋友做課後輔導。

  現在的學生大部分都在課後上補習班,學校的老師甚至略過基礎教育,直接從中階的課程開始,對於貧困家庭的小孩而言,根本很難趕上進度。

  夏明眸不希望孩子們有自卑的想法,每個星期天,都到育幼院幫院童做課後輔導。因為每個孩子課程內容不同,光準備資料便需要不少時間。

  沈博文擅自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位置上。說是教室,其實是由高高低低的舊書桌拼湊而成。他看到牆壁旁擱著他們合力完成的置物櫃,裡頭放著積木以及一些略有破損的玩具。

  他看得出教室裡的一桌一椅,都經過夏明眸的巧手整修過,雖不新穎卻顯得溫暖而乾淨,維護得很好。心裡對她的疼愛又更增添一分,而這一分,幾乎就要滿溢。

  夏明眸蹲下身子,耐心教導孩子做作業,卻一直感受到後方投射過來的注視,原本流利的言語,幾次打結,引來孩子奇怪的眼光。

  她乾脆站起來,從書架上抽出幾本書,堆在沈博文的桌上。「看書,別亂瞄。」

  他手長腳長,窩在明顯太小的椅子上,膝蓋幾乎和桌面同高,居然還一臉幸福洋溢地笑得像個傻瓜。

  「愛麗絲夢遊仙境、青蛙王子、三隻小豬?」他乖乖地按著夏老師給的課程翻起書來,不一會兒,目光又忍不住跟隨著她的身影。

  而這個身影,正向他走來,愈來愈近,他仰起頭,燦爛一笑。

  「這個小朋友上課下專心,罰你到外面幫溫媽媽打掃房子。」夏明眸兩手插在腰上,氣呼呼地說。

  前面傳來小朋友的竊笑聲。

  「老師……」沈博文無辜地站起來,低低望著她。

  真的好美,無論是生氣還是微笑,都讓人難以移開視線,尤其她還擁有一個善良而真誠的美麗心靈。

  「不准狡辯。」擔心他又用長篇大論淹沒她,趕緊先阻止。那彷彿從天罩下的身影,讓她的氣勢軟了一半。

  「好吧!」他歎口氣。「我承認老師太美,容易讓人分心。雖然這不是我的錯,但是,我還是會乖乖聽話。」

  呃……這……這是公然挑逗嗎?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含情脈脈的眼神?她逃避他的眼波攻擊,急忙將他推出門外。「到外面待著,不許進來擾亂我。」

  他反身握住她柔軟的小手,低聲地問:「我讓你心亂了嗎?」

  她像被火燙著一般,將手抽回來,另一隻手下意識地揉著。「什麼……跟什麼,你再不走,我真的要把你綁在椅子上了。」然後,逃命似地衝進教室,留下一臉興味盎然的沈博文。

  沈博文和溫媽媽坐在前庭院子裡的樹下,兩張長條板凳,中間一個用漂流木拼裝組成的長形木桌,樸拙而原味。

  「這些桌椅是明明十三歲的時候和其他在這裡長大的院童做的,颱風過後,幾個孩子跑到暴漲的河邊撿木頭,還差點被水沖走。」溫媽媽啜著熱茶,瞇著眼回想。

  「回來被我痛罵一頓,她倔著臉還是把它完成了。後來才知道,有個小朋友的同學說她家有個美麗的庭院,邀請大家到她家烤肉野餐,卻不讓她去,她傷心地告訴明明,幾個孩子就決定自己在育幼院裡野餐。」

  沈博文著迷地聽著溫媽媽敘述小時候的夏明眸,想像著她堅毅的眼神和倔強的個性,像只母雞拚命保護羽翼下的小雞們,他會心一笑。

  「她雖然經常因為打架而傷痕纍纍,不過,功課卻一直名列前茅,沒讓人操心過。就是什麼事都悶在心裡,讓人心疼。」

  「打架?」沈博文瞪大眼,她的另一個面貌再度讓他心驚瞻眺。

  「是啊!她的保護欲很強,自己受委屈沒關係,若是知道有人欺負其他院童,就算對方人高馬大,也不管幾個人,衝上去就要討回公道。」她噗哧笑了一聲。

  「有天,幾個國中生男孩子找上門來,說要拜她做大姊頭,我才知道她打架都打出名口了。」

  「哇——」他連嘴巴都張大了。「後來呢?」

  「後來,她義正辭嚴地教訓他們幾句,要他們考進班上前三名她才考慮看看,日子久了,大家就變成好朋友,也幸好他們的行為一直都沒有偏差。不然,我真的要一個頭兩個大了。」

  看著溫媽媽面帶笑意,沈博文一陣感動。他們的生活肯定不是十分寬裕,但是,可以感覺到家人的溫暖與團結。

  「明眸的父母……發生了什麼事嗎?」

  溫媽媽望向沈博文,表情變得十分嚴肅,仔細打量他的眼眉。

  「我喜歡她,也心疼她,更想照顧她,如果不方便說也沒關係,這不會影響我對她的喜歡。」他誠懇地表達內心的想法,他知道眼前這位老婦人,對夏明眸的愛不比親生母親還少。

  溫媽媽拍拍他的手,眼神柔和了下來。

  「她母親是在寒流中凍死的,可能因為長期的飢餓以及身體狀況下佳,經不起連日的低溫,在天橋底下被其他流浪漢發現。那時我在醫院照顧一個孩子,注意到坐在走廊上裹著毛毯,安靜不說話的明明。詢問醫院裡的社工人員,瞭解她的狀況便決定帶她回來。那個時候我只收養兩個孩子,後來,我先生過世,我才決定—輩子投入這個工作。」

  沈博文一陣鼻酸。「溫媽媽,您真的好偉大。謝謝您、謝謝您照顧明眸。」忍不住感動地摟過老婦人的肩膀。

  如果不是這麼慈祥善良的女人,夏明眸也許會被送到環境更差、或是根本無法預測未來變數的家庭裡。

  他心中暗暗決定,要付出自己的心力,與夏明眸一起照顧這些處在艱困環境中卻努力活得更好的人。

  兩人愉快地談天說地,溫媽媽繼續爆出夏明眸小時候的糗事,一直到聽見孩子們歡呼下課的聲音才起身招呼他們吃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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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12:20:5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回家的途中,夏明眸一直感到侷促不安,她不知道沈博文和溫媽媽聊什麼,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魔力,讓所有的人都好喜歡他。離去前,幾個小女孩還硬要跟他打勾勾,約定一定要再來。

  她從不刻意隱瞞也不介意別人知道她的背景,不明白為什麼會那麼緊張他的想法。

  「我決定每個星期都跟你一起來幫他們做課後輔導。」他突然冒出一句。

  「什麼?」她像看鐘樓怪人一樣瞧他,好像他說的是要去競選總統。

  「我說,我要去幫高年級的孩子輔導數學,那是我的得意學科。」

  「不用了,我一個人就夠了。」還沒想清楚,直覺地就拒絕他。

  雖然,可以預料她的反應,沈博文還是小小地受了傷。這個倔強的女人,什麼時候才可以放輕鬆一點,到現在還把他當外人。或許,他應該早點宣示一下主權。

  「聽溫媽媽說,你數學好像不怎麼靈光,三角函數、微積分一直都沒搞懂,不會逞強到想誤人子弟吧?」他揶揄地問。

  「誰……誰說……」她一陣語塞。「起碼有及格啦!下過,我英文很強的。」隨即又想到,人家可是在英國待過一陣子的,會不會得意得太早……

  「呵,如果硬背考古題,想及格應該不難吧!」立刻拆穿她的西洋鏡。

  溫媽媽居然連這個也講了……她整個人像洩了氣的輪胎,扁扁地癱在椅子上。

  「不要一時心血來潮就承諾這種事,它並不輕鬆,更不能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給他們希望又半途而廢。」她終於說出內心真正在意的癥結。

  「放心,我對自己的恆心與毅力絕對有信心,從我追求你的堅決態度,你應該不難感受到吧!」

  她心突了—下,抓著的安全帶在手上纏成—團。「你……你在追我?」

  「是啊!」第二次說,他已經能輕鬆地像說「今天天氣真好」那麼自在。

  「別鬧了!」夏明眸心裡僅維持—秒鐘的欣喜,立刻轉為掙扎,複雜地無法平息,沈著臉要他打消念頭。

  「我是認真的,你也別想逃,除非你說討厭我,不然,我不會放棄的。」

  「我……」她想說,卻說不出口。

  如果討厭他,連跟他說一句話都不可能,更別提任由他一天到晚在身邊打轉。

  她的沈默讓他信心大增,趁著紅燈,解開她纏在安全帶裡的小手,抓到唇邊,輕輕一吻。「我是真的喜歡你。」

  夏明眸就呆呆地看著那一隻細白的手在他唇邊磨蹭,彷彿不是自己的。

  微張的紅唇,粉嫩透著晶瑩,他俯身靠近她,柔柔的氣息拂過他的面頰,他深吸一口氣,貪心地想要更多,後頭卻傳來不識相的喇叭聲。

  她這時才驚醒,連忙將身體往後縮,一顆小小頭顱就硬生生住玻璃窗上撞去。

  「叩」——地一聲。「喔!痛……」

  「你這個笨蛋,怎麼這麼下小心。」一手將她攬過來,一手操控方向盤,心疼地在那滑溜的髮絲上輕揉。

  「是不是這裡痛?」跟著前方的車陣,分心觀察她的表情。

  她無聲地搖搖頭。

  他挪了挪位置。「這裡?」

  她又搖頭,眼淚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來。她忽然覺得自己沒用,今天居然哭了兩次,而且,都在同一個人面前,她不是這麼愛哭的人,卻不知道如何讓它停止。

  沈博文立刻將車停到路邊,將她擁進懷裡,細細檢查她的傷。

  「對不起,真的很痛對吧?我幫你揉揉。」因為不知道確實撞到哪裡,只好東搓搓、西捏捏。

  她的鼻尖貼在他溫熱的胸膛上,聽著他沈穩的心跳,隨著他手掌的動作,牽動胸前結實的肌肉。

  一種安心的感覺、一個想依賴的念頭,讓她湧出更多淚水。

  沈博文察覺胸前濕熱一片,他又急又心疼地說:「我送你到醫院,搞不好是腦震盪,忍耐—下,很快就到了。」

  她的眼淚終於在他那種白癡反應中止了下來。不過輕輕撞一下,怎麼可能腦震盪。

  「我沒事啦!一點都不痛。別真的去醫院,會被醫生轉送到精神科。」說完,她用手指順順被揉得像鳥窩的頭髮。

  「真的?」他還是不放心。

  「煮的啦!」沒好氣地回他,把自己愛哭的責任全推到他頭上,他那副呆樣,莫名地就讓她想欺負他。

  「什麼意思?」雖然會說中文,但這種在地的笑話,他完全聽不懂。只擔心她痛卻忍著下說。

  「意思是說叫你專心開車,快點送我回家,豬頭!」

  「喔……」「豬頭」這兩個宇,他倒是常聽女同事用來罵人。

  瞭解她獨特的個性後,剩下的疑惑就只有她的審美觀念了。他像豬嗎?

  一陣沈默。

  「我……」夏明眸調整好情緒,才又開口。「我不討厭你,但是我不適合你。」說完後,幾乎窒息。

  她的人生規劃,沈博文已經從溫媽媽那裡瞭解了大概,所以不意外她會拒絕。他也打定主意,不管她接下來要用什麼說詞說服他,完全不納人考量。

  他會完成她的理想,但,用他的方式。

  「我不要結婚、也不要生小孩,我的計劃裡沒有家庭。」靜靜等待沈博文的反應。

  許久,兩人都沒再開口。

  靜謐的狹小空間沒有聲響,遠處的天空因夕陽染上一片異紅,映得眼睛亮晃晃地。

  她不知道心為什麼拴得那麼緊,明明是她開口的,這麼堅決,希望他在看到必然的結果後,讓一切都停在此刻……談得來的朋友,就這樣。

  此時,卻好像她才是那個被告知分手的角色,心境悲慘地像世界末日。

  「然後呢?」等了很久都沒下文,沈博文好奇地轉頭看她。

  然後?他輕鬆的語調把她給搞糊塗了,是她誤會他要「追她」的定義,這是剛才她說的,他完全沒聽到。

  「我說的你聽見了嗎?」疑惑地問他。

  「聽見了。結婚、小孩、家庭,你都不要。然後呢?」

  「這樣你還要追我?」他不會真的呆成這樣吧?

  「這跟我追你有什麼關係?」他輕笑。「還是你希望我以結婚為前提跟你交往?這樣當然是最好。」

  「不是的……」她腦筋有點打結,該怎麼回答?

  「男女交往不一定會踏上紅毯的那一端,那不是唯一的一種結局,也許兩、三個月後,你突然討厭我了,或是我沒感覺了,大家還是可以做好朋友,也可能一談就談一輩子,更可能一拍兩散。這些不定的未來並不能影響我現在喜歡你的這種感覺。」

  他又開始用這種長篇大論干擾她的思考。

  「可是,如果清楚地知道不會有好的結局,那為什麼要開始?」聽到他說那句「沒感覺了」,突然有點難過。

  「『好的結局』定義是什麼?擁有兩個人相處時的美好回憶算不算好的結局?充分享受過戀愛過程的甜蜜算不算好的結局?喜歡一個人,因為對方而變得更好算不算好的結局?」

  「這……」怎麼覺得他講的好像都是對的。「但是,談戀愛不部是為了結婚,然後生小孩……」她愈說愈小聲,心想,她是不是太老土了?

  沈博文抿抿嘴,心中暗喜,他要的當然是這樣,不過,要先打破這個女人自設的防線,還有那堅不可摧的邏輯。

  「吃飯是為了活命,但是也可能下小心吃錯過敏,或是食物中毒,害人喪命,知道有這些風險你就不吃飯嗎?無論做什麼事,不是得到就是學到,沒有結果是零的。談戀愛也是一樣,不要預設立場或結局,單純享受過程的快樂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

  「這就對了!」他打斷她的話。「到家了。」

  沈博文繞過車頭為她打開門,夏明眸腦中還有一團毛線糾結,皺著眉跨出車外,突然眼前一暗,什麼軟軟的東西貼在唇上。

  他攬住她的腰,輕柔不帶侵略性地吸吮她甜美的唇,實現—路上的渴望,在她還來不及反應時坐進駕駛座。「晚安,我再打電話給你。」

  車子開走了。

  她探出舌尖舔舔下唇,尚在消化剛才那一瞬間,不到五秒的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然後,心跳愈來愈加速,耳根愈來愈燙……

  他吻了她!

  「啊——」夏明眸慘叫一聲。

  搗著臉衝進大門,再一路從電梯尖叫進房,然後撲倒在床上。

  不相信地坐起來,畫面重現,又叫一聲,將臉埋進忱頭。

  家用電話響起,她慌忙地摸索著床頭的電話,冰涼的話筒貼在燒紅的耳輪,感覺發出了「息——」的聲音,如烙鐵浸到水中。

  「喂……」嘴巴抵著床單,發出的音量如蚊蚋般微小。

  「在想我嗎?」渾厚低沈的嗓音,好聽得可以去做廣播主持人。

  「沈博文——」聽見是他,她從床上跳了起來,「你、你、你怎麼可以——」後面的話,她說不出口。

  明明就覺得他呆得很,可是認真回想,怎麼經常是她處在不知所措的狀態下,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怎麼可以什麼?」聽筒裡傳來輕笑。

  「怎麼可以在街上……那個我……」一張臉皺得像小籠包也擠不出那個字來。

  「那是你的初吻?」

  「吼——」

  「你是我女朋友,情人間親吻、愛撫是很正常的啊!不過,下次我會記得找個四下無人的地方。」

  「啊——」愈來愈令人臉紅的字眼竄入她的耳朵,她覺得自己就快變成一隻恐龍,熱得噴出火來。

  「乖,累了一天,放鬆心情,洗個香噴噴的澡,記得吹乾頭髮,然後早點休息,明天晚上,是我們第一次正式約會,七點到家裡接你。晚安,啾——」他對著話筒,啵了一個響吻,然後掛斷電話。

  夏明眸已經完全被他移轉了思考方向,忘了原本爭執點在於她不結婚、生子,也忘了她沒有答應做他女朋友,只記得下次要跟他抗議,不准隨便在大馬路上親她。




  「說什麼正式約會嘛……害我整天一直打錯字,工作沒做完還準時下班。」夏明眸盯著衣櫃前的鏡子,一邊埋怨一邊又拿出另一件衣眼朝身上比了比。

  「哎呀——不管了啦!」她跌坐在床墊上,一屁股壓上凌亂鋪在上頭的衣服。伸出兩根指頭,閉起眼睛隨便拎起一件,住頭上一套。

  她不想為那個害她心亂如麻的臭男人裝扮,實際上怎麼挑就是T恤和牛仔褲。

  「對了,有一件牛仔裙!」她再度打開衣櫃,朝裡頭翻出一個紙袋,那是去年溫媽媽送她的聖誕節禮物。

  套上後,對著鏡子緊張地下拉裙角,怎麼覺得兩腿有點涼颼颼的。

  除了公司制服,其他的裙子穿起來就是覺得怪怪的咧……會不會太短?

  才想換下,門鈴就「啾啾啾」地響起。她慌亂地用被單將所有衣服蓋上,匆匆應門。

  「哇啊……」目光精準的男人,一眼就瞧見了她細白勻稱的一雙美腿。

  「我……還沒換好衣服……」夏明眸彆扭得兩隻腳交叉打結。

  「這樣很美,真的。」沈博文順順她臉頰邊散亂的髮絲,輕柔的語氣,貼近的身體讓她心跳又莫名加速。

  他的手搭在門框上,不等她反應,那高大的身影就覆下,封住那幾度欲言又止的鮮嫩紅唇……

  夏明眸聽見腦子裡,好像有根什麼東西斷了,發出「啪」的一聲,然後腦中思緒只剩嘶嘶作響。

  沈博文輕輕啄著她柔軟的唇瓣,挑開她半啟的貝齒,舌尖觸碰那微顫的小舌。口中逸出的淡淡茶香,如清泉般甘甜,誘他更深探入……

  「咚!」甜蜜消失了。

  沈博文睜開眼,只看到夏明眸仰著臉,雙眼濛濛地坐在地上。

  他緊張地將無力的她抱起。「沒事吧?怎麼會突然跌倒?」

  夏明眸全身的重量掛在他身上,無辜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就……腿軟了。一說完,轉頭看看沈博文,注意力集中到他性感微揚的唇形,伸出手指按了按。「好神奇……」

  他不知該哭該笑,這麼浪漫的時刻,她居然開始研究起他的五官「材質」,忍不住增加手臂力道抱緊她,心中直呼不可思議——這個女人,怎麼會這麼可愛!

  在她的手指從他的下巴移往喉結再要住下時,他即時握住了那探險的小手,喚回她的神智,他乾啞地詢問:「第一次約會,這樣進度會不會太快了?」

  她慢動作地抬頭看他,再看向被握住的手停在他襯衫的第二顆鈕扣上,瞳孔突然放大,「咻」地抽回自己的手,「啊——」一聲,兩手用力一推,下意識就將門關上了。

  望著離鼻尖不到五公分的門板,一滴汗自沈博文額際滑下,忍了五秒,終於不可抑制地放聲大笑。她怎麼會是這種反應?!

  等到門再度被打開,夏明眸已經恢復鎮定,只有身側緊握的拳頭和打顫的兩腿洩漏她內心的羞怯。「笑什麼……走了啦!」

  沈博文追上去,攬住她的肩膀。她只能赤著耳根,低著頭,聽他厚顏無恥地向同坐電梯的住戶介紹:「她是我女朋友。」




  沈博文一如自己的承諾,每個星期日,早上九點準時接夏明眸到育幼院,上、下午各兩個鐘頭的課後輔導,然後帶著自己親手做來「收買人心」的蛋糕,和院童一起聊天、陪小朋友玩遊戲。

  在所有人心目中,他像萬能的天神,沒有任何問題能難倒他,加上他講故事的天分,迷倒一票大、小孩子。

  可是,他公然調情的惡劣行為並沒有改善,仗著自己的迷人指數,讓夏明眸只能吃悶虧,連多說他兩句都會惹來眾怒。

  「……最後,王子親吻沈睡中宛如天使般晶瑩剔透的公主,公主輕輕動了一下濃密的睫毛,然後緩緩張開美麗的大眼睛……」

  「沈哥哥,什麼是親吻?」一個好奇的小朋友舉手發問。

  「這個問題非常好!」他大手一拍。「現在由沈哥哥和夏姊姊示範演給你們看。」

  一旁和溫媽媽聊天的夏明眸,不明所以地就被抱到沈博文的膝上。

  「眼睛閉起來。」他下達指令。

  「為什麼?」她掙扎苦要爬起來,卻被牢牢按住。

  「要示範一個動作給小朋友看,乖乖,不要亂動。」

  她聽話地閉上眼睛,知道在小孩子面前,他最大。

  然後就聽見幾個從搗著的小嘴發出的驚呼聲,來不及反應噴灑在臉上的熱氣來自何方,她的唇就被另一個唇密密地覆上了。

  她倏地瞪大眼睛,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

  「你們看,公王是不是就張開美麗的大眼睛了呢?」

  「哦——」小朋友一副終於瞭解的表情。

  「沈博文……你……」

  「小朋友,大家拍拍手,謝謝夏姊姊的示範。」

  「謝謝夏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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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12:21:04 |顯示全部樓層
他將她抱回原來的座位,舉止鎮定繼續走回他剛才故事說到結尾的椅子上。留下在一旁偷笑的溫媽媽,以及一臉不可置信的夏明眸,居然有人的臉皮可以厚到百毒不侵?!

  「真是一家和樂啊——」大門傳來突兀的誇張語調,打破原本氣氛溫馨的場面。

  「你又來做什麼?」夏明眸衝到前面去,擋住一個身形乾扁、皮膚黝黑,表情看來十分猥瑣的男人。

  「來收不足的房租,順便看看愈來愈標緻的小明明。」他一手勾住夏明眸的下巴。

  「啊——痛痛痛痛……」這時沈博文已經奔過來擋在夏明眸身前,將那只該死的手扭轉一百八十度再用力推回去。

  劉名富握著發麻的手腕,咬牙恨恨地瞪向前來英雄救美的沈博文,「搞什麼!是不是不想住在這裡了?好啊,給你們一個月的時間,通通給我滾出去。」

  「該滾出去的是你!」夏明眸將不知事情始末的沈博文推到一旁。「這房子是劉叔叔答應溫媽媽無限期使用,也就是我們高興住到天荒地老你都無權干涉,付你房租是懶得跟你計較,少在這裡瘋狗亂咬,真不知道善良的劉叔叔怎麼會生出像你這種敗家子。」

  對方沒有被她惹惱,仍一副嬉皮笑臉。「以前是我那個被色心蒙住眼睛的死老頭答應的沒錯,不過,他現在翹辮子了,你的溫媽媽又不是我的溫媽媽,憑什麼我要讓你們繼續住在這裡?!」

  「這鎮上許多人都可以作證的,別把家產敗光了,就來打這個房子的主意。」她啐了一聲。

  沈博文聽著雙方你來我住,終於大致理清爭論的內容,向溫媽媽詢問一些疑點後,將夏明眸拉離戰場。

  「這位先生,溫媽媽每個月都將房租匯到你銀行帳戶,基本上這個租賃行為是合法的,由不得你單方面說要漲就漲,更何況現在的狀況已經構成不定期租約,你以為可以隨隨便便叫房客滾出去嗎?」

  「你在講啥,哇聽無啦!我決定每個月要再漲一萬房租,現在給我補齊,不然我就叫人砸爛你們的東西!」對方似乎明知自己理虧,故意用更大的音量嚇阻溫媽媽。

  「聽不懂就回去多讀點書,你再繼續用無理的恐嚇態度,我會請律師出面,到時你在牢裡高興怎麼叫就怎麼叫!」

  沈博文嚴厲的口吻加上似乎真的懂得法律知識,讓對方更覺腿軟,想了一下,好漢不吃眼前虧,罵了一句髒話就夾著尾巴逃了。

  「明明,我怕他真的會傷害這些孩子……」溫媽媽擔憂地拉著她的手。

  「不會的……」夏明眸無奈地安慰她,心裡亂得理不出頭緒。

  說實在,要找到足以容納二十個院童的寬敞空間並不容易,而這裡環境清幽,租金又便宜,以她的能力,一時之間也想不出辦法解決,只能拖一天是一天。

  「別擔心了,這件事我來處理吧!溫媽媽,如果他再來找碴,你就打電話給我。」

  他堅定的語氣為兩個女人帶來希望,雖然明知是棘手的事,但,有個人可以信賴總是比像無頭蒼蠅一樣瞎忙還好。

  夏明眸感激地看他一眼。一樣是上班族,她知道他能提供的幫忙有限,有這份心,她已經夠感動了,事實上,她不會讓他來趟這渾水,更不想拖累他。

  沈博文陷入沈思。看來,計劃得加快腳步進行。也許,在法律上站得住腳,但是,那個人看來絕非善類,他不能拿大家的生命安全冒險。




  夏明眸原本平靜單純的生活,從遇見沈博文那天開始起了變化。

  每次出遊,他的車內有如小叮噹的神奇百寶袋,裝載著讓夏明眸感到不可思議、驚喜的物品。

  衝浪板、浮潛裝備、運動腳踏車、技術風箏、直排輪鞋……

  「這些是什麼?」夏明眸看著沈博文從後車廂搬出一堆東西,然後捆在一起,背到背上。

  「我們今天野外露營、烤肉。」掛好所有裝備後,他不忘牽起她的小手。「走吧!」

  「你是說,在外面過夜?」

  「沒錯,遠離塵囂,沐浴在佈滿芬多精的森林中,明早在山區一覺醒來,你會發現全身舒暢。大自然的美,讓人流連忘返。」

  她癡癡地望著瞇起眼、深吸一口氣、一臉讚歎的沈博文,不自覺地挨緊他的手臂,一股暖流流過心底。

  過去的她,處在都會區,接觸到的都是奢華、包裝過度的商品,她選擇靜靜地遠離人潮、遠離那些用金錢堆徹的物質生活,保持低調。而他,像是一道清新的溪流,帶給她另一種寧靜卻豐富的生命樣貌。

  記得上次他帶她到海邊,環著她的背,教她如何操控天空的風箏,強勁的風速,幾乎要將她拖離地面,充斥在耳邊驚奇的尖叫聲,那是第一次,她聽見自己笑得如此開懷。

  她從不知道,自己可以擁有這樣單純的快樂。

  開著車,到了目的地後,兩人下了車。

  邊走,他低頭問她:「冷嗎?山區溫度比較低。」

  「不冷,很溫暖。」朝他露出笑容。

  沈博文親暱地親吻她的額頭。突然問她:「你幾公斤?」

  「四十六,怎麼啦?」

  「原來……我後面背著大約二十公斤,手上又提了四十六公斤,難怪走得有點喘。」

  「喂!」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根本是賴著他的手臂,被拖著走。「嫌我重。」嘟起嘴甩開他的手。

  「不過——」他又將她抓回來。「這是我最甜蜜的負荷。」

  「狗腿。」她憋著就要背叛心意漾開的笑容,嬌嗔的模樣讓他更覺溺愛,這一刻,要他上刀山下油鍋,他肯定連考慮的機會都放棄,直接往前衝。

  愛情的力量,他終於見識到了。

  找到合適的營地,沈博文紮好帳篷時,夏明眸已經將炭火生起,天空也從黃昏轉為夜幕。

  四周沈靜地只剩蟲鳴和風聲,被風吹起的小小火星,猶如夜空中的流星,劃向天際。

  夏明眸在心裡俏悄許願,希望永遠停留在這幸福的時刻。

  「哇~~好冰!」她取下被沈博文貼上臉頰的鐵罐。「啤酒?」

  「嘿嘿嘿……」他賊賊地逼近她。「在這夜黑風高的山區,孤男寡女獨處,幾罐啤酒後……」

  「我才不怕你。」夏明眸不給面子地輕哼了聲。

  「啊?那這樣呢?」他伸出十爪作勢要撲向她,沒想到踢到她的腳,真的把她壓倒在身下。

  營火映紅了她細緻清秀的五宮,低垂的眼簾,迴避的視線,胸口互擊的心跳聲,他情不自禁地凝神注視……

  她緊張地憋住氣,胡亂猜測著他到底會不會親她,萬一後續的發展真的控制不了……

  不知道對方腦中正在天人交戰,沈博文握了握拳頭,歎口氣,輕啄她的臉頰,便起身將她扶起。

  「就這樣?」她失望地小聲嘀咕。

  「不行、不行,誘惑太大,太危險了……」他挾了些食材放到烤架上,喃喃自語,抬頭對上她疑惑的眼眸。「怎麼了?」

  夏明眸臉一紅,急忙別過去。「沒事,我餓了。」心裡羞愧著自己太過色情的想像。

  「我看今晚,我還是不要碰啤酒。」他將酒全都拎到夏明眸身邊。

  「為什麼?」

  沈博文對著她搖頭。「你太單純了,不懂男人邪惡的一面,我怕我自制力不夠。」萬一嚇到她,她又把他列入黑名單,他恐怕不是跳黃河,而是要跳太平洋了。

  她只能傻笑同意他說的話,暗暗吐舌頭,剛才……好像是她比較邪惡一點。




  戀愛中的男女像糖炒栗子,香甜的幸福氣味不時圍繞著身邊,即使繁重的工作依舊,心境卻已截然下同。

  掛上電話,夏明眸唇角不禁微微上揚。沈博文約她下班買火鍋料回家吃。

  他的工作日漸忙碌,即使不能見面也一定會在她入睡前來通電話,不知不覺中,她已經習慣聽完他的聲音才能入眠,雖然,仍嘴硬地嫌他煩,卻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早已淪陷。

  重要的是,他已經擄獲育幼院裡所有人的心,他的付出,讓她感動不已。那不是裝出來的,也不是為了討她歡心,發自內心的真誠讓身邊的每個人為他打開心門。

  「對不起,等很久了嗎?」下班後,夏明眸半小跑步地奔到廢工廠,沈博文蹲在地上看著一窩剛生出來的小狗,狗媽媽似乎十分信任他,並沒有出現防備的眼神。

  為避免公司同事多話,他們總是約在這裡見面。

  「你看,好可愛的小狗,爭著在吸奶呢!短短的小腳,一隻疊著一隻。看得我都餓了。」

  夏明眸的小手被穩穩地納入沈博文掌心。她漸漸瞭解他看似斯文的外表下,其實霸道得不容拒絕。

  有時,她甚至很難相信,自己居然變得這麼小女人,兩個月前,她還嗆辣地指著他的鼻子罵「變態」,現在反倒經常讓他的言行逗得面紅耳赤。

  「待會兒要不要買個奶瓶沖牛奶讓你當晚餐?」她取笑他的一臉羨慕。

  「好啊!不過,你要餵我,要唱搖籃曲給我聽,還要讓我抱著睡覺。」他順勢將她攬進懷裡。「像這樣。」

  「哎呀!」她急忙跳離他溫暖的胸口。「壞小孩,走了啦!」低著頭掩飾自己的心慌。

  一手被緊緊地拽著,夏明眸覺得路上的人全在看他們,而沈博文卻仍悠閒地漫步。

  「叔叔……要買條口香糖嗎?只要二十元。」超市門前一位小男孩仰著臉向站在路旁的男人兜售。

  「滾開,別煩我!」他大手一揮,將小男孩手中的物品全推散在地。

  「搞什麼,把我衣服弄髒了你賠得起嗎?」男人嫌惡地拍拍袖口,把落在鞋面上的口香糖踢得遠遠的。

  這個畫面落入正要走進超市的夏明眸眼中,她旋風似地衝到男人面前。

  「你神氣什麼,穿金戴銀了不起嗎?在他這個年紀,你還流著鼻涕伸手跟家人要錢呢!別以為自己多高尚,推倒了人家的東西也不知要道歉,有錢沒教養的爛人!」

  「姊姊,沒關係的,是我不好。」小男孩怯怯地拉著夏明眸。

  「小弟弟,我告訴你,以後看到這種沒氣質、沒教養的男人,離他們遠一點,免得沾到他們的銅臭味。」她蹲下來幫忙撿拾物品。

  「瘋女人!」那個男人見路人紛紛用批判的眼神看他,氣呼呼地將腳邊的東西踩扁,咒罵一聲想離開現場。

  「等一下!」沈博文沒來得及攔住夏明眸,卻也看不慣那個男人的氣焰,「你把東西踩壞了,請照價賠償。」

  沈博文沈穩卻不容閃躲的氣勢讓那男人的氣梗在胸口,想爆發又覺理虧,自皮夾掏出千元大鈔往地上一扔。

  「麻煩等一下。」沈博文又說。

  「你們夠了沒,我沒那種美國時間跟你們這一群瘋子瞎耗。」

  「小弟弟,他買了兩條口香糖,你得找錢給他。」他彎下腰將千元大鈔交給小男孩。

  小男孩慌張地從腰包翻擦零錢。

  「不必找了,給你們買藥吃吧!神經病!」

  「叔叔——」小男孩追上去,喚住正在揮手叫計程車的男人,硬是將手中的錢塞進他的手裡。「謝謝你買我的口香糖。」

  那男人愣了愣,不自在地將錢塞回去給他,隨手又抓了幾條口香糖。「我再買幾條,不用找我錢了。」匆匆跳上計程車,留下不知所措的小男孩。

  夏明眸在一旁對這突來的轉變感到詫異,沈博文大手一攬,將她帶進超市。

  「你喲——」他點點她的鼻尖。「做事老是這麼衝動,萬一對方是凶神惡煞,傷害你怎麼辦?」

  「可是——你沒看到他那種暴發戶的樣子,有錢也不必這麼狗眼看人低。」她不滿地反駁。

  「每個人的價值觀不同,社會上不公平的事處處可見,你總不能每次都這樣處理,何況,也許那個男人正好有什麼心煩的事,並不是刻意去傷害那個孩子。」他耐心地向她說明。

  「反正,有錢人就是那個德行,以為所有人都應該被踩在腳下,窮人就沒有人格。」她知道自己太過衝動,可是,從小到大,無數親眼所見的實證,無法單憑沈博文的一席話就扭轉她的觀念。

  他歎口氣。「明眸,不全是這樣的,一個人的品德不能用富不富有來評斷,有錢不是罪惡,甚至可以拿來幫助更多需要幫助的人……」

  「別傻了,一個人的良心會跟他的銀行存款成反比,所謂『無奸不成商』,你以為用盡各種手段累積財富的人會捨得將錢拿出來助人?是你不懂人性的醜陋。」

  「你為什麼要這麼想?育幼院不也是因為有許多人的幫助才能維持至今?怎麼可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沈博文心急地想將這道理讓夏明眸理解。

  之前,他隱隱發覺她對於那種穿金戴銀的人總是不自覺地表現出厭惡,只是沒想到竟然是這麼偏執的想法。

  「那你又錯了,育幼院靠的是我們這些長大的院童賺錢回報溫媽媽,而前來捐款的,大多是跟我們一樣在不幸的家庭長大的,甚至現在也只能勉強餬口的人。我們從未收到什麼富商的捐助,他們甚王還將溫媽媽趕出來——」她像想起什麼,激動地幾乎大叫。

  「明眸……」

  「不要說了!」她瞪著他。「該不會你也是富家少爺,所以拚命維護他們那種沒血沒淚的人?」

  沈博文緊緊抿著唇,他不知道夏明眸居然對她所謂的「有錢人」這麼排斥。

  「你是嗎?你們家很有錢?」她狐疑地盯著他。他從英國回來,家境應該不算太差,只是,她從沒想過也沒問過他的經濟條件。如果,他真的是那種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家大少,她會躲得遠遠的,她很清楚身份背景差距懸殊的兩個人,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哪裡是什麼有錢人……」看著她一臉要是回答「是」就要判他死刑的堅決模樣,他只能吞下真相,無奈地揉揉她的頭髮。「如果真的很有錢,需要每天這麼拚命工作嗎?」

  「真的?」她還是不放心。

  「煮的啦!快點回家煮火鍋,我快餓扁了。」他拉著她的手往生鮮區走,心裡卻閃過一陣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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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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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眸——我回來了!」張皓突然出現在辦公室,引起一陣騷動。他衝到夏明眸的辦公桌前,遞上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物。

  「你去了哪裡嗎?」夏明眸納悶地抬起頭。

  「你不知道嗎?」張皓瞪大眼睛問她:「我到夏威夷度假一星期,難道你都不覺得生活突然變得很寂寞?」

  「沒什麼差別啊!」夏明眸至今仍無法習慣他那過於熱情、以及過度自信的肢體動作。

  「真是太令我傷心了,你看,我還特地帶禮物回來給你。」她的冷淡,讓他感到挫敗,欲擒故縱的方式似乎完全沒有作用。

  「什麼禮物?」張皓伸在半空中的東西被小君劫了去。

  「楊貴妃!你的禮物在她們那個袋子裡啦,這是我給明眸的。」

  「哇~~好漂亮的珍珠項鏈,又圓又亮……我也有嗎?」小君期待地問。

  「拿來啦!你的禮物在旁邊,自己去挑。」他轉個身馬上換上笑臉。「明眸,我來幫你戴上。」

  「不,不用了,這禮物太貴重,我不能收,而且,我也不喜歡戴首飾。」她閃避著突然往她身後站的張皓。

  「不貴,才萬把塊,小禮物而已。」他毫不在乎地揮揮手。

  「不,我真的不要,你送給別人吧……」她挨著桌邊,拚命往後仰。

  「你就收下吧!張皓他家有得是錢,珍珠項鏈也不是多名貴的東西,不必假仙啦!」小君手上拿著貝殼做的裝飾品,聲音從鼻子裡噴出來。

  聽見她說的話,夏明眸表情陡然冷了下來。

  「是啊!誰不知道張皓他老爸是『遠見事務機器』董事的兒子,區區一條項鏈,對他來說不過九牛一毛,張皓一向很大方,你也不用想太多,往自己臉上貼金。」另一個同事附和。

  「哎呀呀,你們怎麼這麼說:心意最重要嘛!我也沒忘了你們的禮物,不是嗎?」有人為他做免費的廣告他當然很得意,而且帶有明顯的醋味,順便拉抬他的身價。

  「明眸,這是我特別為你挑的,你戴看看,一定很美。」他撫著夏明眸的臉龐,引起她一陣厭惡。

  「我說我不要!」夏明眸突然拉高音量,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張先生,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特別挑禮物給我,我們並不熟,請你不要為難我。」

  「明……眸……」張皓一下子覺得面子掛不住,笑容顯得僵硬。「我喜歡你,送你禮物不是很正常的嗎?」

  他突來的告白讓許多人倒吸一口氣,紛紛看向一旁臉色發青的小君。

  「你高興喜歡誰是你的事,不過……我最討厭像你這種自以為有錢就四處招搖的公子哥兒,不要以為全天下的女人都是拜金女!」她這句話說得鏗鏘有力,連帶著也將那些不時把「哪個男人是黃金單身貴族」的話掛在嘴邊的女同事,一併指了進去。

  四周靜了下來,一些不想趟渾水的同事悄俏回到座位,剩下張皓以及幾個和小君交情特別好的同事,表情一個青一個白。

  「我還要工作,請你離開。」她坐下來,繼續完成被中斷的工作,完全不理會投射過來的憤怒目光。

  不知道張皓是何時離開的,空氣明顯凝重了起來,同事問無中生有的譭謗讓夏明眸垮下肩膀,覺得好累。平凡的她只想安安靜靜地過自己的生活,為什麼總有人要成群結黨,用攻擊別人來獲得友誼,難道這個社會真的已經是非顛倒、價值觀錯亂了嗎?

  「明眸……」

  下班時間過了,以往總是一下子就走光的辦公室,意外地留下幾個人。

  「這是我鄉下的阿嬤寄來的柿子,你帶幾個回去吃吧!」

  「平常看你靜靜地,沒想到爆發力十足耶!我好佩服你!」

  「有空我們一起吃飯吧!我前天發現有—間鴨肉羹又便宜又好吃喔——」

  「你們……」夏明眸望著平常很少交談的同事,有點措手不及。

  她們是來為她打氣的嗎?

  「我們先走了,你也早點休息。」

  手中拿著軟軟的紅柿,整個下午的陰霾一掃而空,夏明眸坐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甜甜地笑了。




  經過張皓事件後,辦公室上班閒聊的風氣減了不少,但同事明顯分成兩派,「親夏」和「反夏」。

  夏明眸仍一如從前,獨來獨往,維持中立。

  「聽說你拒絕張皓的追求。」星期日早上,沈博文在往育幼院途中問夏明眸。

  「沒想到你也這麼八卦。」她扭頭看車外風景,不想再提起這件事。

  「他難過了好幾天,還在公司裡發誓一定要追到你,不想知道也難。」

  「無聊!不過是有錢人,以為自己的面子特別值錢。」她哼了一聲。

  她拒絕張皓,對沈博文而言當然值得欣喜,除去情敵的關係,事實上,張皓處理感情的態度,他並不欣賞。不過,夏明眸拒絕的理由卻讓他心驚。

  「我記得你之前對張皓的印象還不錯。」他試探地問,想知道是不是真如張皓所說。

  「如果知道他是你們公司什麼董事的兒子,一開始我就不可能跟他說話。」

  「他的身份真的有那麼重要嗎?」果然如張皓所說……

  「我說了,我討厭有錢人,尤其當他拿著項鏈,一臉毫不在意地說『萬把塊而已,小禮物』更讓人反感。」

  「嗯……」沈博文不接話,內心陷入掙扎。

  這會兒換夏明眸看他。「你為什麼那麼關心我和張皓?」他不是說喜歡她嗎?難道他希望她對張皓有好感?

  「當然要關心,萬一老婆被追走了,那我怎麼辦?」沈博文勉強打起精神,捏捏她的臉頰。

  夏明眸像趕蒼蠅一樣揮走他的手。「胡說什麼,誰是你老婆。」原本的落寞卻一下子煙消雲散。

  原來,她是這麼在意他。

  悄悄地偷望他一眼。有時頑皮地讓人無所適從,有時又穩重地讓人安心,那英挺的外貌以及溫柔的個性,做他的女朋友,才該一天到晚擔心他被別的女孩纏上吧!

  她的臉倏地紅了,他的女朋友應該就是她吧!

  不對,不對!她什麼時候變他女朋友了?她可沒有承認!

  不過,好像也沒有否認……而且,還讓他又抱又親……

  沈博文見她一下臉紅、一下搖頭晃腦,豐富的表情全展現在臉上,單純可愛地令他不覺想停下車來擁她入懷。

  從一開始的拒人千里,漸漸地明白她習慣性用冷漠武裝那顆比誰都敏感細膩的心,而後看見她對育幼院無私的付出……直率的她像是不經琢磨便能自己產生光華的寶石,深深吸引他。

  剝開一層層面具,愈是瞭解她,那想要保護她、疼她的意念就愈強烈,他是認真地想和她共度一生。只是,沒想到最艱難的核心問題,現在才發現。

  如果,她知道他是「遠見事務機器」董事長的兒子……

  不行,他不能因為這種非戰之罪失去她,如果這樣,他寧可自己一貧如洗。

  沈博文心一緊,猛然右轉後緊急煞車,將車停在路旁樹蔭下,扳過夏明眸的肩膀。

  「明眸,我愛你。」

  「啊?」

  「你要相信,我對你是認真的。認識你之後,你一言一行無不左右我的思緒,我想和你一起生活,想和你一起完成夢想,我不許你未來的計劃裡沒有我。」

  「咦?」

  「現在,你是我的女朋友,以後,你會是我的老婆,我們一輩子都不要分開。」

  「這……」夏明眸的腦子還停留在之前,疑惑著自己算不算他女朋友,他突然來個愛的告白,讓她原本就打結的腦袋變得更加混亂。

  重點是,他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她該回答什麼嗎?

  「就算我變成窮光蛋,你也不會嫌棄我的,對不對?」

  「當然!」她認真地點頭。「我怎麼會嫌棄,沒錢有沒錢的過法,兩個人可以一起努力,我們有工作能力,還不至於讓自己餓死吧!」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愛我的!」他高呼一聲,激動地抱住她猛親,心中也有了明確的決定,雖然,這麼做可能會讓父親失望。

  「款?」她剛才……有說什麼?

  夏明眸正從一團亂中努力理出頭緒……她是不是已經從女朋友快速地跳升變成他未來的老婆了?

  沈博文的吻落滿她赤紅的臉頰,見他興奮的模樣,夏明眸也笑了。

  未來的老婆……這幾個字,為什麼會讓她莫名地湧上甜蜜呢?




  星期六,帶你去浮潛。回來,我們一起把教室改裝成海洋世界吧!

  看完沈博文寄過來的電子郵件,夏明眸緊抿著唇,努力不洩漏心中的喜悅。

  她的世界自從有了他,彷彿從中國水墨畫一躍變成色彩濃郁的西洋油畫。她會不會被他寵壞?會不會變得貪玩,變得不安於室?

  心,滿滿裝著幸福。在擁有愛情的同時,他也沒忘了育幼院,帶給孩子們更多歡樂。

  「請問夏明眸小姐在嗎?」

  還沈浸在個人天地裡幻想的她,聽見自己的名字,抬起頭,一大柬白色玫瑰花「站」在門口,人已經被掩沒在花束後。

  在同事欣羨的目光中,簽下自己的名字,叨著沈博文的浪費,心裡卻又喜孜孜的。

  抽出卡片,她看見署名者是「張皓」,原本的甜蜜立刻被憤怒取代,直覺想將花一把扔進垃圾桶,又覺它何其無辜,被人從田地裡硬生生摘下,包裝得漂漂亮亮的,結果目的地居然是垃圾桶,心念—轉,放到茶水間吧!畢竟,它帶來滿室芳香。

  「誰送的啊?」幾個同事引頸翹望,想看清卡片裡寫的字,不過,謎底很快就揭曉。

  事件的男主角衝進辦公室。「明眸,喜歡我送的花嗎?」

  「無所謂喜不喜歡,不要浪費這種錢。」她面無表情地回到座位,不想多說什麼。

  「不貴、不貴,愛情這東西怎麼能用金錢來衡量呢?我喜歡你,就該給你最好的。」張皓知道眼前這個女人難追,他好久沒遇到這麼讓他絞盡腦汁的對手了。

  她的冷調更突顯以往那些主動纏著他的女人有多麼膚淺。愛情,如果少了追逐,就如同在珠寶店裡的寶石,僅是待價而沽,只要有錢,就什麼都看不入眼了。

  她冷冷地看他一眼。

  知道辦公室裡許多同事拉長著耳朵聽他們的對話,夏明眸最後一次耐著性子,壓低音量對他說。

  「停止你的遊戲!我說過了,別以為有錢,女人就該對你投懷送抱,而且,我特別討厭銅臭味,請離我遠一點。」

  張皓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帶著疑惑、些微憤怒以及強作鎮定的笑意。

  「為什麼你就是不肯給我機會?我配不上你?男人的耐性是有限的。」張皓覆上她握著滑鼠的右手,在她耳邊問。

  光鮮的外表、自信的笑容,加上富裕的家境做靠山,這樣的人受不了挫折、無法接受拒絕,甚至會自動解讀為女人的欲迎還拒吧?

  「我不喜歡你,但也不想讓你難堪,如果你非得我說出讓你面子掛不住的話,我也不會吝嗇的。放手!」

  張皓拉直身體,突然放大音量。「我知道了,下次我會私下約你,免得你不好意思,不打擾你工作了,我們晚上見!」揮了揮手,他瀟灑地轉身離開。

  他的話讓其他人誤以為夏明眸已經答應他的追求,不意外地,辦公室又開始沸沸揚揚。

  揉揉眉心,她低咒一聲,將注意力放回工作上。




  「遠見事務機器」正受到一場無端惹來的財務風波而鬧得滿城風雨,整個星期,沈博文沒有與夏明眸聯絡。直到喧嚷平靜後,他才來找她。

  夏明眸見他眉間有化不開的憂慮,擔心地問:「你們公司沒什麼問題吧?」

  「沒什麼,事情都過了,只是外面的謠傳而已。」

  大哥的婚事因為女方家發生財務危機而中斷,讓人聯想到父親的公司是否受到骨牌效應,幸好已經澄清,一切都恢復正常。

  「對了,張皓上個星期到辦公室騷擾你嗎?」晚上,坐在公園的石椅上,沈博文皺著眉問:「要不要我跟他談一談?」

  「不必了,我想,他只是一時無法接受挫折,很快就會轉移目標的。」夏明眸輕輕靠著沈博文的肩膀,只要在他身邊,她彷彿就能重新生出力量,去面對那些煩人的瑣事。

  「我不希望他影響你的情緒,還有,他的個性,我擔心……」

  她輕輕搗住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你和他是同事,每天要在辦公室見面,關係弄砸了,不是更麻煩?放心吧,我可以應付的。」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是啊!父親這陣子也夠心煩了,他沒能幫上忙,實在不該再為他添亂。

  「怎麼了?工作不順利嗎?」夏明眸不希望張皓知道她和沈博文的事,其實是擔心他用特殊背景來為難沈博文。

  「不是……只是突然想到,老婆這麼人見人愛,是不是該把你藏起來?」他轉個神情,煞有其事,托著下巴思考。

  夏明眸鬆了一口氣,從背後摟住他。「那就……把我藏在這裡吧!」手指輕輕敲著他心臟的位置。

  隨即,驚覺自己的話……肉麻死了!羞得將臉貼在他背上,死都不肯讓他看她早已渲染紅潮的臉蛋。

  沈博文因為她可愛的模樣而洗去了心中的煩悶,握住她的柔荑,往唇邊一咬。「早就想把你吞進去了。」

  「啊?」她猛抬起頭,連忙解釋:「我是說心裡,不是說肚子裡啦!」

  「呵……剛才還羞著呢!現在又不害臊了?哪有女人跟男人要求的,這句話通常是男人的台詞耶!」

  「沈博文——」她起身大叫。「我決定把你大卸八塊,然後丟到海裡喂鯊魚。一追著早已一溜煙跑走的身影,嘴角卻是藏不住的春意盎然。

  回家路上,夏明眸不管沈博文如何逗她就是不笑,看他著急的模樣,像只可憐的幼犬,嗚嗚地叫著,她壞心地在心裡偷笑。

  進到房間,沈博文往她的床上一躺,四肢擺成一個「大」字狀。

  「來吧!看你要剁八塊還是十六塊,我都認了,只要你不再生我的氣。」閉上眼,一副壯士斷腕的決然模樣。

  夏明眸故意到廚房去,拿起菜刀在砧板上試幾下,金屬的聲音讓沈博文冷汗直冒。

  「我看看……應該從哪裡下手呢?這裡嗎?」她伸出纖纖玉指,從他喉結往下輕輕一劃。「還是這裡?」又從那平坦結實的小腹緩緩移往腰間。

  怕癢的沈博文忍不住抽動了—下。

  「不可以亂動喔……」她忍笑看他一臉皺得像上斷頭台一樣。

  「聽說鮪魚肚口感下錯……」她頑皮地在他怕癢的地方繞著,直到沈博文實在忍不住,從床上跳了起來,抓住她作亂的手。

  「人家說男人怕癢以後會疼老婆,我也要看看你以後疼不疼老公。」說完,另一隻空閒的魔爪就探向她腰間,惹得夏明眸又叫又閃。

  「放開我,我怕……我投降啦!」

  他將她亂動的身子壓在床上。「投降?那可得割地賠償才行。」

  「好好好,你說什麼都好,只要別再搔我癢。」她可憐兮兮地哀求。

  「真的什麼都好?」他一臉邪惡地瞅著她。

  她只能拚命點頭,誰叫她沒事挑起戰火。

  「逗樣啊……」不安分的目光開始溜溜地轉。「我看看……割哪塊地好呢?」

  這個時候,兩人才發現姿勢的曖昧,而夏明眸更因為剛才的嬉鬧,上衣捲起,露出腰間一大截細白肌膚,他的手正不偏不倚地體會那滑嫩的觸感。

  同時,粗喘的呼吸轉為壓抑,夏明眸臉頰迅速浮上紅雲,怕自己又聯想到亂七八糟的畫面,緊張地閉起眼。

  他的手指彷彿有著自己的意識,從纖腰游栘至光滑的背部,夏明眸敏感地僵直身體,心臟跳動得像快撐破衣服。

  一陣溫熱的氣息拂上她耳後,然後,是他低聲的呢喃——

  「明眸……」

  不知何時,她的手已經攀上他的肩,沿著直挺的背脊輕撫至被扯開的襯衫下擺,緊實的肌膚有種誘人的溫度,讓人直想往裡一探。

  沈博文倒吸一口氣憋著,拉開些微空間,任由她的指尖撩起他的衣服,然後,一顆、一顆解開上面的鈕扣。

  那和緩的動作簡直是一種酷刑,他不敢出聲,怕驚擾她,直到衣衫全敞開,他望著她的眼神也愈來愈深沈。

  而這個單純的女人,渾然不知眼前的男人就要變身成為一匹狼,居然目光灼熱地一路往下停在他平坦的腹部。

  如果,他還能用那該死的自制力克制自己,別說他老爸,連他都要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問題了。

  他抬起她的下巴,在她迷濛的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你完了,現在已經不是割地賠償這麼簡單……」

  「啊?」肇事者迷糊地盯著他一張一合的唇形,那魅惑人心的表情,讓他低吼一聲,意志力宣告瓦解。

  停在她背後的手,輕輕一挑,什麼東西彈了開來。

  突來的解放終於喚醒她的意識,不過,乾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她已經沒有機會再跟他討價還價了……




  熱戀的甜度持續加碼,唯一的缺點就是情人不在身邊的時候,特別覺得若有所失。

  夏明眸喜歡避開下班人潮,一人乘著空蕩的大樓電梯,悠閒地享受工作一天卸下疲累的愉快心情。可是今天沈博文到台中出差,她思索著——晚餐要吃什麼好呢?一個人,好像有點寂寞耶……

  她才踏出電梯,即被一位身穿黑色西裝的年輕男子攔住。

  「夏小姐,張夫人在隔壁商務俱樂部等你,麻煩你跟我走一趟。」男子的表情冷漠,吐著她聽不懂的話。

  「你有病啊?要我跟你走我就走,你有沒有一點常識?」她習慣性地防備。

  「張夫人,張皓的母親。請你配合,我不想傷到你。」他握住夏明眸的手腕,略微施力,眼神不容拒絕。

  原想送給他一個鐵拳,但礙於大樓出入口,來往的人太多,她不想惹出風波,揣想著俱樂部是公共場所,應該不至於有危險。

  不過一路上被扣著手腕,讓她怒氣漸生,直到被帶到一個隱密性很高的咖啡廳包廂,見到坐在沙發上的貴婦人和張皓,她冷冷地哼一聲。

  不是兒子要不到糖吃,派老媽上場吧?

  她將皮包往座位一扔,坐了下來,直視張皓,冷然地問:「什麼事?」

  「這就是你的眼光?」那婦人彷彿沒見到夏明眸一般,語帶輕蔑地對坐在她身旁的張皓說。「你帶得出去,我還嫌丟臉。」

  「媽……玩玩而已,你何必弄得大家難看。」張皓靠在沙發上,臉刻意撇向一邊,不敢看夏明眸。

  「難看?整棟公司流言四竄,是你讓自己難看!我介紹你認識的那些女孩不好嗎?你非得在外面找些亂七八糟的女人惹我生氣?」

  「都跟你說了,是她纏著我,我也沒辦法控制那些長舌婦到處嚼舌根,哎唷,我的感情我自己會處理,你別老是……」

  「如果你們母子倆想繼續聊天,我就先走了。」她拿起皮包作勢要起身。

  「無禮的丫頭,你給我安靜坐著。」婦人尖銳的眼神一掃,先前那名男子立刻將夏明眸壓回座位。

  她從皮包拿出一張支票,扔到夏明眸前面。「支票收著,以後不准你再跟我兒子糾纏。如果,不夠聰明的話,小心保不住你的工作。」後面一句是對著張皓說的。

  「媽——」張皓低呼,覺得自己沒佔到什麼便宜,還要白白花—筆錢在她身上,心疼不已。

  夏明眸拿起支票,反反覆覆看了幾遍。「請問這支票怎麼用?」

  婦人嗤笑。「存到你的銀行帳戶,兩天內就可以拿到現金了。」

  「那存在別人的帳戶可以嗎?」她仍一派天真地詢問。

  「沒寫抬頭,你高興存哪個帳號都可以,連這個也不懂。」

  「這樣……那我就收下嘍,謝謝你。」

  「夏明眸……你……」張皓沒想到她真的收下,原來那些清純,全是假裝。

  婦人臉上的表情舒緩了些,得意地看著張皓。「看清楚了,這種女人,幾十萬就服服貼貼,有什麼難處理的?我們走吧!你以後給我安分點,別老是要我替你收拾爛攤子。」

  「等一下!」夏明眸喚住他們。

  她拉住張皓的手,引起婦人的不悅。

  「張皓,這張支票沒有抬頭,存到銀行裡,兩天內你就可以拿到現金了,以後,不准再到公司糾纏我,我還想保住我的工作。」她朝他甜甜一笑,接著轉向婦人。「也麻煩你好好管教你兒子,不要來煩我,我已經困擾很久了。」

  見她臉色大變,整個人愣住,夏明眸滿意地站起來。

  「等等,你這什麼意思?」婦人急喝住她。

  一直在身旁待命的那名男子,手立刻伸過來想攔住夏明眸,但她反手將他手腕扣住,往後一推,隨即聽到骨頭「喀」的一聲,男子的臉皺成一團。

  她低聲地告訴他:「做個人,別做條狗,只會仗勢欺人。」

  提起皮包,瀟灑地走出包廂,目光卻是冷冽的。

  她嘲諷地笑著,真不懂這些人的價值觀是怎麼來的,錢是用來砸人的嗎?

  夏明眸回到住處樓下,意外看到從台中出差回來的沈博文,她飛奔投入他的懷抱。

  「才一天不見就這麼想我,不如我搬到你隔壁住,以解你的相思之苦。」沈博文揉著她的細發,嘴裡笑著。

  夏明眸不理會他的取笑,一顆小小頭顱在他懷裡蹭著,吸取他身上陽光的味道,像想到什麼,仰頭看他。

  「怎麼啦?」他有些抵擋不了她的眼波攻擊,名字取得真好,明眸,被她這麼眼神明亮地一看,心都融了。

  「博文,我們以後不要賺很多錢,夠用就好,苦一點也沒關係,但是,要盡力幫助別人,每天都過得開開心心的,好下好?」

  「嗯。」他點點她微翹的鼻頭。「只要有你在身邊,無時無刻我都沈浸在幸福中,下過,我也絕對不會讓你吃苦的。」

  她笑了,心滿意足地笑了,眼角濕潤,將臉又埋進他的胸前。

  腦中那些討人厭的嘴臉因沈博文的溫暖懷抱而淡化了。

  即使生活並不寬裕,但是,她擁有好多人的愛,懂得珍惜也懂得知足。溫媽媽的教導,沒有讓她變成一個憤世嫉俗的人,她只想在小小的天地裡,平靜快樂地過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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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12:22:4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帶你到我的秘密小窩。」上完院童的輔導課後,夏明眸拉著沈博文的手來到屋後小徑。

  走了約兩百公尺,兩棵老椿樹矗立眼前,枝繁葉茂、盤根交錯,形成一個天然的避暑空間。

  夏明眸來到兩個高高隆起的樹根之間,蹲坐下來。危膀以下的身體隱人,只露出小小的頭顱。

  她朝沈博文瞇眼笑著。「小時候,只要想起媽媽,我就躲在這裡一個人偷偷掉眼淚,覺得這個厚實的樹根,就像媽媽溫暖的懷裡。以前個子更小,縮在這個秘密小窩,連溫媽媽都找不到。」

  沈博文坐在樹根上,讓她的臉頰靠著他的大腿,輕輕地撫順著她柔軟的髮絲。

  夏明眸閉起眼,聽著蟬鳴鳥叫,感受他的大手在發間的觸感。

  「媽媽過世的那一天,風吹過來都是冰的。我好不容易找到五個銅板,以為可以買麵包給媽媽吃,結果,麵包店的人看我全身髒兮兮的,將我趕出來,還把我推倒在地上……如果,知道媽媽會死掉,我一定會拚了命地求她賣給我。我的肚子好餓,麵包好香,媽媽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她一定更餓,更想吃麵包……」

  她的眼淚沿著眼角落在沈博文的卡其色褲子,暈成深褐色的水漬,範圍愈來愈大。

  沈博文想起那天,她看見男人將小男孩推開的畫面,激動地衝過去理論,原來,她吃了那麼多苦,而有能力願意伸出援手的人卻是那麼吝嗇付出……

  他的眼眶紅了,揉著她瘦弱的肩膀,希望給她更多力量。無論未來會遇到什麼樣的困難,他會一直牽著她的手,緊緊地,永遠不放開。

  她拭了拭淚水,拿起一截小樹枝朝樹根根處挖開,拉出一個塑膠密封袋,裡頭裝著五個已經泛著黃銹的十元硬幣。

  「你看,這就是那五個銅板,從醫院被帶到溫媽媽家,我都一直握在手中。長大後,我告訴自己,剛剛好的錢可以讓人吃飽穿暖,但是,太多的錢卻會讓人的心靈變得貧乏,它像是腐蝕人心的鹽酸,有了一萬想要十萬,擁有了一百萬就想讓它變成一千萬,永遠都覺得金額少一個零。」

  沈博文望著她,無法反駁。

  人類的貪婪的確是無止盡的,他很幸運,認識一個善良無私的女孩,在這樣困苦的環境中成長,卻沒有改變她的本質。

  母親一定會愛死她的。

  「對了,老婆,下禮拜我回英國一趟,大概兩個星期的時間。」

  「你家人都在英國嗎?你一個人住台灣?」他提起家人,她才發現對他的成長背景一點都不清楚,卻沒注意到有人已經自行竄改稱呼。

  「我媽媽長期在英國養病,不過現在身體已經完全康復,父親和另外兩個哥哥住台灣,這趟她也會跟我回來定居,我會介紹你們認識的。」

  「之前你一直在英國是因為要照顧你媽媽?」

  「那時候我年紀還小,她不放心我,所以讓我跟在她身邊,因為我比較貼心嘛!不過,長大後,就變成我照顧她嘍!我的一流廚藝就是這樣訓練出來的。」他有點得意。

  「是正比較黏人吧!一定是你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你媽媽沒辦法才把你帶去,要養病還要照顧你這個愛哭鬼。」心裡終於清楚,為什麼他這麼懂得照顧人,卻嘴上不饒地取笑他。

  「對、對,我就是愛黏人——」他將她一把抱起,跨坐在他的大腿上,臉頰拚命在她身上磨蹭,嘴巴又啃又咬,惹得她又癢又想笑。

  「哎,你這個流鼻涕的小鬼,別黏著我——」笑著想避開那愈來愈親密的接觸,卻被緊緊鎖著,那不安分的嘴停留在她的胸前,靜止了下來……

  夏明眸的胸脯緩緩地、大幅度地升起又降下,一顆心狂跳不已。

  「我偏要黏著你,一輩子都要黏著……」埋在芬芳之中的嘴巴嘟囔著不清楚的話。

  他在略微敞開的衣領間的白細肌膚,輕輕落下一吻,沿著鎖骨、頸線、耳垂、頸背……溫柔地一一拂過。

  夏明眸雙手抵著他的胸膛,扇動著濃密的睫毛,無力地合上眼,享受那奇妙的感覺,唇邊不自覺逸出輕息。

  濕潤靈活的舌尖一下竄人她微張的小口,環繞著身體的雙臂收緊,兩人之間再無縫隙。沈博文努力克制手掌力道,怕忍不住要將她揉進身體裡。

  激情的舌吻過後,夏明眸虛軟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困難地從乾澀的喉間嚥下一口口水,整個人仍暈眩著。

  「你好甜,恨下得把你整個人吞進肚子……」

  沙啞的耳語無疑是情人間的催情劑,夏明眸含羞地微微分開彼此身體的距離,拉起他厚實的大手,在唇邊來回輕吻……

  掌心裡柔軟的觸感讓沈博文立刻拉直背脊,稍稍撐起她後移動一下位置。「老婆……你想……把我逼瘋嗎?」

  難耐的慾望使他的話變得支離破碎,而夏明眸不知是天真無邪還是明知故犯,竟然用最危險的方法考驗—個男人的自制力——更往前貼近。

  汗水自他額邊滴落,手指本能地鑽進她的衣擺,埋頭吸吮自鬆開的胸衣中彈現的綿柔蓓蕾。

  「啊……」夏明眸輕顫,一陣麻麻癢癢的感覺在體內騷動著。

  她的輕呼簡直像有千萬隻螞蟻同時嚙咬他的神經,他迅速扣上她的胸衣,整好衣服下擺,見她緊閉著眼,臉頰細細地浮出潮紅,牙一咬。「我們……咳……趕快回家吧!」




  「博文最近在弄那個什麼基金會你清楚嗎?」

  「遠見事務機器」董事長辦公室裡,沈方遠詢問著坐在另一張辦公桌後的待助——陸銘隆。

  「上個月,他曾經找我詢問有關設立財團法人的主管機關以及相關法令,等規劃更完善時會將報告呈給董事長過目,董事長夫人也會參與這個計劃。」

  「你怎麼看這件事?」沈方遠對這位跟在他身邊將近十年的特助相當信任,將他視為家人般的親密。

  「富商或財團成立基金會做節稅以及遺產規劃,是一個普遍且合法的管道,博文主動想瞭解這方面的相關訊息,我認為並無不妥。另外,董事長夫人在英國也投入公益活動多年,我想她會大力支持。」

  「這樣啊……」沈方遠寬心地點點頭。

  沈博文十二歲隨著母親到英國,一待就是十幾年。這期間,沈方遠雖然每年固定安排時間與他們相聚,但身為父親的他能付出的關心實在有限,倒是他犧牲了青春,照顧母親因治療而產生的不適。

  妻子等待多年,終於得到合適的捐贈骨髓,經過五年的觀察確定沒有再復發,一家人終於能再團聚。

  「對了,知道博文為什麼突然想做這件事嗎?」

  「這……我不確定原因。」陸銘隆推推眼鏡。

  「不確定就是你已經知道大概了,說說看。」

  「他最近認識一個女孩,是弘星旅行社的票務人員,這件事,她似乎是主要因素。」

  「哦?」沈方遠拿在手上的筆輕輕敲著桌面。前些日子,因為大兒子的婚事落入老友的圈套,差點因此影響公司運作,這次博文喜歡的女孩,他不得不更小心謹慎面對。

  「銘隆,幫我調查清楚,我要那個女孩的資料。」

  「是,董事長。」




  夏明眸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裡,沒精打采地按著鍵盤。

  沈博文才去英國兩天,她就覺得整個人好像少了什麼,下了班沒人在廢工廠那裡等她,晚餐好像也失去了食慾。

  是她不要他打國際電話回來,怕浪費錢,可是躺到床上,沒聽見他的聲音,又翻來覆去,久久不能成眠。

  戀愛就是這樣嗎?他在台北的時候也並非天天見面,現在,只是單單想到他人在遙遠的另一個國度,就讓人寂寞地想哭。

  以前不懂失戀為什麼會使一個人痛不欲生,如今才深深體會。如果他突然提出分手,或是不再喜歡她,她一定會哭得死去活來。

  神經病,幹麼找石頭砸自己的腳,沒發生的事,值得一個人在這裡長吁短歎嗎?

  不過……不知道他在英國有沒有女孩子喜歡他……

  鈴——電話鈴聲將她從無聊的假想中打醒。

  她敲敲自己的腦袋,趕緊接起電話。「弘星旅行社您好,敝姓夏,請問有什麼可以為您服務嗎?」

  「夏姊嗎?溫媽媽受傷住院了!」電話另一頭傳來慌亂的聲音,讓夏明眸驚得站起來,翻倒桌面的茶杯。

  「在哪間醫院?嗯……好,我馬上到。」急忙收拾桌面的殘局,拎起包包,匆匆離開公司。

  趕到醫院時,見到病床上臉色蒼白的溫媽媽,夏明眸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衝到床邊,緊緊握住她的手。

  「傻孩子,怎麼哭了?沒事的……不小心閃了腰……」溫媽媽露出虛弱的微笑,反過來安慰夏明眸。

  「才不是這樣!」一個已經就讀高二的孩子哭著說:「夏姊,那個劉敗家的找了幾個混混,上門來要房子,說是要收回去重建,要求我們一個月內搬出去,還砸壞了我們的桌椅、櫥櫃,溫媽媽要阻止他們,被他們推開,流了好多血。」

  她一聽,立刻火冒三丈。「可惡,我去跟他拚了!」

  「夏姊,我跟你去。」

  「我也要去。」

  「慢著!」床上的溫媽媽急忙出口阻止,一激動又拉扯到身上的傷口,痛得讓她皺眉。「你們……別這麼衝動,他鐵了心要我們走,今天就算打他一頓又有什麼用?明天,他會用更卑鄙的手段來報復……我們搬就是了。」說完話,她無力地閉上眼。一顆晶瑩的淚珠掛在眼角。

  夏明眸吸了口氣,鬆開拳頭。「我先帶你們回去,明天還要上課,晚上我會留下來照顧溫媽媽,你們幾個……好好照顧院裡年紀較小的孩子,別擔心,這件事,我們會處理的。」

  「溫媽媽——」門口又衝進來一個身影,急忙撲到床邊。「你沒事吧?要不要緊?哪裡痛?」

  「阿德,你來得正好,我們先送孩子回去,路上我再跟你解釋。」夏明眸將一行人推出病房,忍著滿腔的怒氣,不在孩子面前發作。

  暗暗計算著銀行裡的存款還有保險可以借貸的額度,思索著下一步該怎麼走。

  連續一個星期,白天上班,晚上到醫院照顧溫媽媽,中午休息時連飯也沒時間吃,聯絡在育幼院長大,目前已經出社會的朋友,四處籌錢。

  這天,夏明眸拖著疲累不堪的身體回到住處,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一整天只吃了早餐,整個人昏沈沈的。

  一邊打探便宜又適合的出租房子,一邊向銀行詢問貸款事宜,阿德則向其他社會福利機構尋求協助。

  劉名富要的是錢,考量到環境與院童就學問題,夏明眸希望能籌到足夠的錢將現在住的地方買下來。

  幸好溫媽媽的傷勢已經沒有大礙,回到育幼院休養。在鎮民的熱心捐助下,加上一起長大的朋友四處奔波,一共籌到七十萬,但是距離對方開出來的金額還少四百一十萬。銀行行員又考慮到房子已經老舊,恐怕無法貸到很高的成數。

  呼……一堆事情全擠在一塊,夏明眸感覺到身體已經繃到一個極限。

  走到住處大門,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不遠處,是她沒見過的車子。無心再管其他事,她掏出大門鑰匙,卻被銀白色鐵門上突然映出的一個黑影嚇得幾乎掉魂。

  「請問是夏小姐嗎?」

  「你……你是誰?想、想做什麼?」她擺出防備的姿勢,卻清楚地知道現在的她一點防衛的體力都沒有了。

  「對不起,嚇到你了,我是『遠見事務機器』董事長的特助。」他恭敬有禮地遞出名片。「我們董事長想與夏小姐聊聊,是不是可以挪點時間出來,他現在人在公司。」

  「我又不認識他,而且我很累了,有什麼事你直接說。」就著路燈,夏明眸看清對方的名片,加上他溫和的態度,減輕了她的恐懼。

  「董事長是沈博文的父親,他很希望能和夏小姐見個面,我在這裡等了三個晚上,一直沒遇見你。只要一個小時,麻煩你抽個空,好嗎?」

  「沈博文?董事長?」她無法消化對方剛說出來的訊息。

  「是的,博文的父親就是『遠見事務機器』的董事長。」

  「啊?」她的身體晃了晃,有種想要放聲大叫的衝動。

  她一直以為他和她一樣,只是個平凡的上班族,也許家境還算小康,沒想到竟然是……

  她輕輕靠著鐵門,拒絕陸銘隆要上前扶她的舉動。

  上次跟張皓母親見面,那種被侮辱的情緒還歷歷在目,此時,卻要面對一個更高層的人物。

  她閉上眼,壓下潮湧而上的失落感,一連串負面的聯想讓她痛徹心肺。

  他為什麼要瞞著她?擔心她和他的家世背景天差地別?知道他家人無法接受一個孤女?

  這個時候,他父親突然要見她?目的顯而易見。她苦笑了下。

  來吧!所有能打擊她的事都一塊來吧!她不會這麼容易垮的。

  「我跟你走。」鑽進黑色轎車副駕駛座,夏明眸挺直腰桿,心裡已經明白這一次的談話,將為她和沈博文的戀情劃下句點,而他口中說的一輩子,實際上,連半年時間都撐下過。

  走進明亮寬敞的辦公室,身體靠上柔軟符合人體工學的真皮沙發時,夏明眸真想閉上眼,好好睡上一覺,不過,眼前氣勢凌厲的中年男子讓她內心升起一股不服輸的傲氣。

  「什麼事直接說,不需要拐彎抹角。」她直視對方,努力不被這些戲劇化的轉折打敗。

  「你和博文交往多久了?」沈方遠不動聲色,夏明眸帶有敵意的語氣讓他有些不悅。

  「你約我見面的目的不就是要我和他分手?那麼,交往多久這個問題,會不會顯得太多餘?」她冷冷地回應。

  雖然,他是沈博文的父親,是長輩,她不該用這種語氣說話,但是,她夏明眸也絕不會虛偽地假裝乖巧,委屈自己去迎合一個準備打擊自己的對手。

  沈博文的刻意隱瞞,對彼此的感情已經造成裂縫,此時,他父親的「召見」,讓她更縮進自我保護的硬殼中。

  在育幼院十幾年,進進出出的孩子少說也上百人,他們背後都有一段難言的苦楚,她並不天真,至少,她親眼見到的,總是悲劇多於喜劇。而有錢人處理事情的一貫作風,她清楚得很。

  「我想瞭解你用什麼心態和博文交往。」身為一個父親,尤其是未能實際參與孩子成長過程的父親,不自覺地特別保護孩子。

  「我倒想知道你用什麼心態問這個問題。」突然覺得好笑,她怎麼會老是碰到這種人?是不是她背後刻苦「想錢想瘋了」五個字,所以他們才會用這種眼光審判她?

  「我沒有任何預設立場。」

  「是這樣嗎?」她用眼尾掃了對方一眼,目光落在他身後的玻璃窗。「如果,沒有預設立場,就不會用這種方式和我見面……」彷彿自語般地低聲說道。

  心灰意冷地垮下肩膀,不必對方提醒,她也清楚兩人之間的世界有多麼不同。這辦公室裡的任何一樣擺設,大概都夠院童幾個星期的溫飽。

  「我會離開他的。」

  「你願意和他分手?」他有些驚訝。如果她有所企圖,應該不會這麼輕易地說放棄,如果真的愛博文,那就更不可能,除非她已有打算……

  「條件呢?」沈方遠試探地問。

  「條件?」她一時反應不過來,隨後想想就笑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要給我錢吧?」她嘴角勾著笑,心卻在滴血。

  「我知道你們育幼院目前遇到一些困難……我想,你很需要幫助。」沈方遠語帶保留,因為從她的表現,他看不出她對博文的感情究竟抱持著什麼態度。

  夏明眸敏感地幾乎從沙發上跳起來。

  這算什麼?落井下石嗎?連育幼院出事都調查得—清二楚,知道她被逼得六神無主,正好拿來做談判籌碼?

  他的確比張皓的母親更高竿,也更有技巧,換個方式來印證她就是覬覦他們的家產。

  「直接說拿錢打發就好了,既然你都知道我是怎樣的背景,對付我們這種夢想攀龍附鳳的女人,不必用這麼文雅的詞句。白話一點,會比較節省您寶貴的時間。」她將視線調回對方臉上,火氣冒了上來,作踐自己地說。

  她知道接下來的戲碼,但是,她已經沒了之前的骨氣,因為她沒有足夠的時間,也沒有信心能再籌到更多的錢。

  眼前的中年男子和張皓母親的臉漸漸重疊,對於他們這種有錢人而言,錢,真的是萬能的吧!只要抓對時機,用對方法,沒有人能夠抗拒。

  「你需要多少?」沈方遠的臉冷了下來,她已經將目的說得夠清楚了。

  她很想甩頭就走,為自己留下一點尊嚴,但是,想到再過幾個星期,院裡二十個孩子就要失去自己的家,也許必須被分配到不同的育幼院,未來如何,沒有人知道。

  尊嚴,終究換不來一頓溫飽,疲累的身心,磨去了她的傲骨。

  夏明眸低頭斂了斂眼眸,等待眼眶的酸楚過去才抬起來。「一百五十萬。」

  「這樣夠嗎?」他嘴角帶著輕蔑,是這個小女孩不清楚沈家的財力,還是她以為百萬就是個大數目了?

  對方的眼神像是拿一把凌厲的刀住她身上劃,她咬著下唇,硬擠出兩個字:「夠了。」

  「銘隆。」一揚手,一本支票簿呈上來。快速寫了幾個字,撕下,放在桌面推到她眼前。

  「送客。」沈方遠閉上眼,讓身體埋進柔軟的沙發裡。

  博文究竟還是太單純了,他們這樣的家世,看來似乎擁有很好的條件,但在愛情上反而變得真心難求。




  夏明眸盯著浴室鏡子裡紅腫的雙眼、因為疲累而瞬失光澤的髮絲,削瘦的臉頰,像一具失去靈魂卻仍遊蕩在人間的空軀。

  她不應該哭的。當發現自己像只螻蟻任人放在指尖上玩耍;當發現這個世界除了錢是現實的,其他的堅持都太過夢幻,她應該慶幸自己還沒垮,甚至會變得更無謂、更堅強。

  眼淚,是哀悼自己曾經付出的真心吧!

  結束了,這一切的混亂、她的愛情、她自恃尊貴乾淨的心靈……都將一併消失。

  只要大家都平安,就足夠了。

  打電話到公司請了一天假,來到劉名富家中。

  「我們湊足錢了,找你的代書來,跟我到銀行辦理貸款還有買賣過戶。」她平靜地面對眼前這個猵瑣的小人,告訴自己,今天過後,一切都會回到正軌,回到她過去二十幾年的生活,所有的事,只是一場惡夢,醒了,就沒什麼好怕的。

  「你……你真的……有錢了?」劉名富瞪大眼睛支吾地說。

  「你要的不就是錢嗎?該不會賣房子還要挑人吧!」她瞇著眼看他,暗暗咬了咬牙。

  「可是我……房子……早就賣掉了。」他舔舔乾唇,臉上帶著一絲恐懼。

  「你、你說什麼?!」夏明眸衝上前,一把抓起他的衣領。

  「我告訴……對方……你們很快就、就搬走了,我以為你不可能籌到這些錢……」他舉起手擋住自己的臉。

  「你騙我——」夏明眸一股氣竄上腦門,掄起拳頭住他下顎一揮。「你這個王八蛋——」

  一拳不足以發洩胸中的怒火,她隨手拿起玄關的花瓶往他身上砸。「你太過分了,你知不知道我們花了多少心力才湊到這些錢,你、你竟然敢擅自把房子賣了!你要他們住哪?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夏明眸的拳頭不斷落在他身上,像發了狂一樣,但是,連日來的奔波早就透支她的體力,她的拳頭漸漸失去力道,最後跌坐在地,失聲痛哭……

  「明明……你別這樣……」劉名富也算是和他們一起長大的,見夏明眸哭得聲嘶力竭,知道自己真的太過分。但是,他的賭債再不還,可能連四肢都保不住。

  「不要叫我,你這個沒心沒肺的畜生——」隨手拿起落在地上的玻璃碎片一扔,沒丟中目標卻反倒割傷了自己的手掌。「你怎麼可以這樣……」將臉埋進雙手中,湧出的血珠沾上了原本清秀乾淨的臉龐。

  夏明眸哭到眼淚乾了,聲音啞了,手上的傷口凝成暗紅色的血漬,她失魂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她得快點去找房子,僅剩的意志力支撐著她身體。不敢回育幼院,稍早才說了一個讓大家欣喜的好消息,她怎麼能殘忍地再去打破這最後一絲希望。

  回頭瞪向一旁呈呆滯狀的劉名富。「不要告訴溫媽媽,我會在期限內找到房子,如果,你敢再去騷擾他們,我就跟你拚命!」

  看著她跌跌撞撞的步伐,劉名富搓著手想去扶又怕被扁,腦中也開始擔心他們一大群人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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