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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橫溝正史]神秘女子殺人事件[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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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 17:53:1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神秘女子殺人事件 第1章 阿砧居士的獨白  
神秘女子殺人事件 第2章 法眼鐵馬一族  
神秘女子殺人事件 第3章 怪事一籮筐  
神秘女子殺人事件 第4章 接受委託  
神秘女子殺人事件 第5章 探訪上吊之家  
神秘女子殺人事件 第6章 追蹤爵士樂團  
神秘女子殺人事件 第7章 暗中摸索  
神秘女子殺人事件 第8章 誰是真兇  
神秘女子殺人事件 第9章 神秘恐嚇者  
神秘女子殺人事件 第10章 二度奇禍  
神秘女子殺人事件 第11章 暗潮洶湧  
神秘女子殺人事件 第12章 奇特的聚會  
神秘女子殺人事件 第13章 恍如隔世  
神秘女子殺人事件 第14章 法眼家的秘密  
神秘女子殺人事件 第15章 詛咒成真  
神秘女子殺人事件 第16章 人心惶惶  
神秘女子殺人事件 第17章 恐怖的犯罪計劃  
神秘女子殺人事件 第18章 最後的對決  
神秘女子殺人事件 第19章 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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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 17:53:38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阿砧居士的獨白
      “醫院坡”的由來     現在我的書桌上有兩張同一家出版社發行的地圖,一張是東京都區詳細地圖,一張是包括全二十三區的港區地圖;舊的那張地圖發行于昭和二十八年,比較新的地圖則是昭和四十八年出版的。     只要仔細比較這兩張地圖,就可以對東京都自戰前到戰後、戰後到現代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一目了然。     首先,戰前並沒有“港區”這個行政單位,在我的印象當中,現今編列在港區里的赤坂××町、芝××町,戰前好象都是獨立的行政單位,那時它們分別稱為赤板區、麻布區和芝區。     我在大正十五年,也就是後來的昭和元年時來到東京,之後除了昭和九年到十四年間待在信州上諏訪過著與病魔纏斗的日子,以及昭和二十年到二十二年前往岡山縣過著空襲、疏散的日子以外,我一直住在東京都。     即使如此,我對以前赤坂、麻布、芝等地仍不太了解。     因為我來到東京以後,一直待在小石川一家出版社工作,從那時開始到與病魔纏斗的那段日子之前,我都住在吉祥寺,所以現在港區附近的環境對我來說,可說是非常陌生。     再者,對生在神戶、長在神戶的我而言,東京這個大都市實在複雜許多。     在戰前,我對港區附近的印象是——赤坂是軍人常去的煙花柳巷,麻布是練兵場,而芝則讓我想到高輪的泉岳寺。     坦白說,我到七十三歲時,仍然不太了解泉岳寺,所以我時常感歎偌大的東京對我來說,依舊是個陌生且無緣之地。     為什麼我在開場白就拉拉雜雜地談起這些事呢?     那是因為接下來我要說的是一樁駭人聽聞的殺人事件,而這樁殺人案件的舞台——醫院坡的“上吊之家”,就位在麻布和芝的交界處,那附近以“坂”(注:“坂”相當于“坡”)為名的地方不少,只要查看擺在我面前的這兩張地圖,就可以發現魚籃扳、伊皿扳、名光坂、三光權、蜀江扳……等地方。     就連義士外傳中有名的“南部坂雪”之“南部飯”,好象也位在這些地方的不遠處。此外,還有仙台坂、明治坂、新坂、奴坂和狸坂等都在這里。     總之,這里以坂為名的地方真是不勝枚舉,其中甚至還有叫做暗坂等詭異的地名。     我接下來要說的這個地方位在魚籃坂附近,它原本有個從江戶時代流傳下來的正統名稱,但由于這個地方的中途有一間大醫院,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大家就把這里叫做“醫院坡”。     也因為這間醫院在這個故事中占有極重要的份量,因此我決定在敘述這個故事時沿用這個名稱。     “醫院坡”這樣的地名其實很常見,像現在我住的成城中就有同樣的地名。     不過,位在成城醫院坡的那間醫院,現在已經不存在了,倒是我要說的這個故事里的醫院坡還有一間“法眼綜合醫院”,來這間醫院看病的患者非常多,就連昭和四十八年度版的地圖中,都登錄著這間醫院的名字。     如果你仔細比較過這兩張地圖,就不難發現這里在戰前和戰後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舉例來說,像“町”的名稱就有相當大的變化。     雖然重新整理這些町的名稱,以及重新劃定行政單位確實有利于郵件的傳遞,但是對我這種念舊的人來說,饒富趣味的舊地名一個個被換上新名稱,未免太可惜了。     此外,這里的道路好象也拓寬不少。     從昭和二十八年的地圖來看,上面有一條“複興計劃”路線,這條路線所經之處都用點線標示三十公尺、五十公尺不等的預定路線,原本不知是町、墓地,還是公園的地方,都被區分得支離破碎。     相反的,這種做法也有它的道理,譬如:萬一有突發狀況的時候,便利的交通網就有利于居民疏散避難。     況且從昭和四十八年的地圖上來看,這些預定路線大部分都完成了。現在住在這條拓寬馬路兩旁的居民,生活環境變得非常舒適便捷。     當我再試著比較昭和二十八年和四十八年的地圖時,又發現原本行駛在路面上的電車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縱橫在各個城市之間的地下鐵。     這些地下鐵與東京鐵塔、單軌電車紛紛成為東京的嶄新景觀。新干線是日本人的驕做,東京鐵塔則是東京著名的地標。     我那個住在鄉下的孫子,每回上東京都一定要坐坐單軌電車呢!     這一切轉變或許象征日本在戰後三十年驚人的發展,但是對于年邁、保守、自稱是阿砧居士的我而言,這些城市之間的變遷,充其量是高度成長下的空虛副產品罷了。     接著,我先來談一談為什麼要比較昭和二十八年和現在的地圖。     事實上,我要說的是這個可怕故事原本是發生在昭和二十八年的八月二十八日,但卻一直拖到昭和四十八年的四月三十日才獲得解決,稱得上是金田一耕助所經手的案件中,最耗時耗力的一樁奇案。     換句話說,即使像金田一耕助這般經驗老到的偵探,也必須花上如此漫長的歲月才能解決,可見這的確是一樁非同小可、驚天動地的大案子。     我這麼說,或許又要惹得金田一耕助不高興了。     不過在解釋他不高興的原因之前,我先順便提一下——     我現在住的“成城”這個町,以前的名稱是“砧村”,因此向來念舊的我總喜歡自稱“阿砧居士”,朋友們也都這麼叫我,只有金田一耕助每回一遇到我,老是叫我“成城先生”。     “成城先生,你在寫到我經手解決的案件時,總喜歡用‘開端’或是‘大團圓’的詞語,‘開端’這個詞倒是還好,可是‘大團圓’這個詞卻總是讓我感到很心虛。     雖然我們常說事情有開始就有結束,但是我卻認為,眼前這件案子雖然已經解決了,可是誰知道它會不會在下一瞬間,又以另一種嶄新形態延續呢?唉……這件案子實在是恐怖萬分哪!”     金田一耕助曾經神情黯然地這麼說。     各位細心的讀者或許會發現,在我記錄金田一耕助的辦案過程時,有時會出現下列的敘述:     “只要殺人案件接近破案時刻,金田一耕助就會被一股深沉的孤獨感所籠罩。”     這正是因為他知道眼前的殺人案件雖然已經解決,卻不代表這個案件從此就結束了。相反的,說不定另一出比他所解決的案件還要可怕的新戲碼,即將要開鑼上演哩!     我現在要說的“醫院坡血案”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這樁殺人事件發生在昭和二十八年夏天,雖然曆經十九年又八個月的漫長時日之後,終于在昭和四十八年的四月三十日解決,但是誰也不敢肯定整個案件是否真的結束了。     我只要一想到這個案件有可能會再度上演,就不禁全身毛骨悚然、冷汗直流。     閑話少說,我們還是趕快將焦點擺在這樁罕見的殺人事件。     首先,我先向各位介紹這樁殺人事件中的主要人物——法眼綜合醫院的創始人法眼鐵馬,以及他的家族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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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 17:53:55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法眼鐵馬一族
      親上加親     法眼鐵馬是文久二年、東北大藩禦醫——法眼琢磨的長子,乳名叫銀之助。他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千鶴生于明治三年,兩人年紀相差八歲。     明治五年,銀之助在父親的陪同下前往東京,到進文學舍(相當于現今的補習班)學習德語。     當時正逢文明日漸開化,琢磨深感自己所受的教育不適用于新時代,更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繼承祖先傳下來的家業,所以才送孩子出外求學。     關于這一點,銀之助終生都感念父親的恩澤,相對的,他也沒有辜負父親的期望,在明治十年,年僅十六歲的他便進入東京大學醫學院就讀,雖然年紀輕輕,卻已有青出于藍更勝于藍的氣勢了。     當鐵馬成為東京醫大的本科生時,便請求父親准許他改名為鐵馬,而琢磨也答應了。     從此之後,銀之助便以“鐵馬”這個名字在當地崛起。     明治十四年,鐵馬二十歲,一畢業就出任陸軍軍醫;並于明治十六年,按照既定目標前往德國留學,在來比錫、德勒斯登、慕尼黑等地學習。     他在明治二十年進入柏林大學,翌年返日,成為軍醫學校的教官,又兼任陸軍大學的教官。     他在二十七歲,也就是明治二十四年的時候已經取得醫學博士,但是同一年,他的父親琢磨也與世長辭了。     琢磨能看到孩子有如此優越的成就,想必他應該走得很安心、滿足才是。     事實上,琢磨在九段開業,是一位相當受歡迎的醫生。     相較于鐵馬謹慎、拘謹的個性,琢磨顯得豪放、瀟灑多了。因此,他結識了不少三教九流之輩,這對于非常尊敬父親的鐵馬來說,一直是心頭的一塊烏云。     鐵馬日後當然也順利地出入頭地,成為明治醫學界的先覺、先驅,原本他有可能晉升為軍醫總監,但由于出了一些狀況,鐵馬突然在明治四十年辭職,並且于明治四十二年,在剛剛所提的醫院坡上設立一間法眼綜合醫院。     法眼鐵馬當時四十八歲。     至于鐵馬為什麼會在軍醫總監一職即將到手的前夕選擇辭職呢?     這是因為當時有人舉發他在日俄戰爭時,利用采購醫療物資的職務之便收受賄賂。     這件事嚴重影響軍方的威信,盡管軍方極力隱瞞整個事件,還是必須有人為這件事扛起責任。因此,法眼鐵馬在各方的壓力下,只好匆匆離職,這場行賄案才得以閉幕。     另一方面,法眼鐵馬在明治二十一年返抵日本之後,旋即結婚。     他的妻子朝子是琢磨的朋友——五十嵐剛藏的女兒。不用說,這樁婚姻當然是琢磨刻意安排的。     鐵馬的岳父大人——五十嵐剛藏原本是琢磨的同鄉,兩人年紀相仿,同時在明治初年來到東京,不過,五十嵐剛藏不知道從哪兒找到門路,竟然求得一官半職,後來更成為一名頗有勢力的政界名人。並兼營其他事業。     五十嵐剛藏並不是個正派人物,鐵馬自然不願意跟這種人打交道,可是他又無法拂逆父親的意思,只好答應這門婚事。     事實上,琢磨之所以希望這位在政界頗具影響力的強硬派份子成為鐵馬的岳父大人,無非是出于父母對子女的愛,他希望鐵馬能有一個強力的後盾,以後做起事來才會方便。     但是琢磨萬萬沒想到,這門婚事正是讓法眼家族蒙上陰影的開端。     鐵馬的妻子——朝子是一位溫婉嫻淑的女性,令鐵馬覺得相當輕松自在。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夫妻倆結婚多年仍膝下無子。     所以明治三十六年,也就是鐵馬四十二歲的時候便決定過繼一個養子。     鐵馬收養的孩子——宮坂琢也,是當時東京帝國大學醫學院的高材生,他也是鐵馬的私生子。     法眼鐵馬在擔任陸軍軍醫的期間,曾有一位過往甚密的女人——宮坂壽美,兩人相戀不久,于明治十五年生下琢也。     然而,琢磨說什麼也不肯答應讓他們結婚,他是個為了自己兒子的將來會不惜犧牲一切的人,要他點頭答應這樁婚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更何況,宮坂壽美是舊幕府時代,身分卑微的下人所生的女兒,家境十分窮困;盡管他們兩人深愛著彼此,鐵馬甚至在德國留學時也負擔琢也的養育費用,但琢磨仍然不肯答應他們倆的婚事。     鐵馬和朝子結婚之後,干脆來個金屋藏嬌。他把壽美接到池端的岸邊,還經常去找壽美,琢也的學業也全靠鐵馬指導。     所幸朝子對鐵馬這種做法不敢有什麼意見,再加上壽美又是那種甘願為愛情犧牲奉獻、躲在暗處終其一生的女人,因此這三人倒也一直相安無事。     明治三十五年,五十嵐剛藏去世。     鐵馬因此更加肆無忌憚,甚至宣稱要認養琢也為養子。不過,這件事仍必須經過剛藏的兒子——猛藏的同意。     猛藏是剛藏的長子,也是朝子的弟弟,他生于明治元年,比鐵馬小六歲。     猛藏為什麼對鐵馬的家務擁有發言權呢?     原因在于,他除了是朝子的弟弟以外,還和鐵馬有一段極為複雜的因緣。     前面已經介紹過法眼鐵馬有一個生于明治三年、同父異母的妹妹——千鶴,她比鐵馬小八歲,和猛藏相差兩歲。     千鶴十八歲的時候,便和櫻井健一結婚,並且產下一女——彌生。     當時櫻井健一是陸軍少尉,很不幸的,他在明治二十八年中日甲午戰爭中,戰死于澎湖島。當時彌生年僅七歲。     雖然日本女性傳統的觀念是:丈夫身亡後,必須心甘情願地獨力拉拔孩子長大成人,終生守寡,不再改嫁。     但是在封建色彩依舊十分濃厚的時代里,長輩們的意見也是非常具有權威性。     千鶴是個大美人,身邊的追求者不計其數,而猛藏正是其中之一。     猛藏本身沒有很高的學曆,所幸年幼時,他的父親將他托給一些狐群狗黨照顧,因此一來,舉凡各種做生意投機取巧的行徑,他沒有一樣不精通。     此外,他也沉溺在賭博與酒色之間,十幾歲就初嘗云雨滋味;曆經一陣荒唐的歲月之後,二十出頭便娶妻;三年後,又因為妻子沒有給他生下一兒半女,便以此為理由體妻。     就這樣,他開始過著和各形各色的女人打交道的放蕩日子,直到有一次偶然遇見千鶴,從此他一改往日用情不專的個性,對千鶴相當執著。     他一方面說服姊姊進朝子,一方面又向姊夫鐵馬求援,甚至連當時還健在的剛藏也經常受到他的糾纏,大家被他煩得無可奈何,終于在明治三十二年,猛藏達到目的,順利取得千鶴。     當時猛藏三十二歲,千鶴三十歲;而隨著千鶴一起嫁入五十嵐家的拖油瓶——彌生年僅十一歲。     就當時的社會來看,先生的妹妹和妻子的弟弟結婚並不是頭一遭,但這樁卻不是干鶴本人心甘情願接受的,她只是遵從兄長的命令罷了。     尤其是對于已經失去丈夫的千鶴而言,若僅憑自己的力量,恐怕不容易帶大一個孩子,所以自然不便拒絕兄長的安排。     另外,鐵馬對猛藏這位妹婿又有什麼看法呢?     老實說,鐵馬本身也是個有骨氣的人,而且他畢竟是受過新時代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當然不可能和猛藏這類粗俗的人同流合汙。     盡管如此,他還不得不命令妹妹接受這樁婚姻,他一方面是迫于妻子和岳父大人剛藏的壓力,一方面也是因為他想以此為條件,趁機讓琢也認祖歸宗。     法眼家和五十嵐家就這樣結下第二宗姻緣,鐵馬由此逐漸淹沒在五十嵐家吐出的黑霧當中。     千鶴依然勇敢地面對現實,她是個凡事忍耐、順從的傳統女性,對于自己所遭受的不平等待遇,她向來只字不提,甚至還盡心服侍非常固執己見、俗不可耐的丈夫,並與他生下一子——泰藏。     即使猛藏在婚後仍不改其風流本色,時常在外面尋花問柳,她也不嫉妒、不計較,稱得上是一位十分賢慧的妻子。     才女彌生     在這種情況下,千鶴和前夫所生的女兒——彌生又有什麼看法呢?     一般來說,她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會很反對母親再嫁,但奇怪的是,彌生並不反對母親再嫁,她甚至還鼓勵母親和猛藏結婚。     這大概是因為猛藏在結婚前就經常出入千鶴的住處,並用昂貴的禮物籠絡彌生;再加上,彌生和親生父親櫻井健一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十分短暫,她才會鼓勵母親再婚。     中日甲午戰爭爆發時,彌生才六歲。櫻井健一後來不幸在異鄉為國捐軀,坦白說,彌生對父親的印象非常淡薄。     在她模糊的記憶中,櫻井健一是一個非常嚴肅的父親,她甚至不記得父親曾把她抱在膝上過。     對彌生而言,父親和舅舅——法眼鐵馬一樣,都是神聖不可侵犯的長輩。相形之下,猛藏雖然容貌粗鄙,行為舉止有失莊重,說話又不得體,可是他相當平易近人,不僅個性豪爽,處理態度也很圓滑。     總之,像她那個年紀的女孩面對猛藏強烈的禮物攻勢,沒有幾個人會不動心的。     聽說猛藏有一次趁著千鶴不在場,偷偷把彌生抱在膝上。     彌生原本嚇得整個人都僵住了,然而等猛藏在她耳邊傾吐自己對千鶴的愛意之後,彌生的身子也跟著逐漸放松。     她甚至還語氣老成地問猛藏:     “叔叔,你會疼我媽媽嗎?”     “這還用得著說嗎,老實說,你媽媽也非常喜歡叔叔,只是媽媽顧及到你的感覺,不敢隨便答應叔叔的求婚,所以只要你點頭說好的話……”     “那麼,我會考慮一下。”     彌生推開猛藏的手臂,噠噠噠地跑到門外。     從此以後,彌生便經常被猛藏抱在膝上。她不但喜歡跟猛藏撒嬌,還喜歡把猛藏的膝蓋當馬騎,也曾經玩弄過猛藏結實的胸膛上的胸毛。奇怪的是,這些情況都只有千鶴不在的時候才會發生。     盡管千鶴對女兒竟和猛藏處得如此融洽感到不可思議,但另一方面,她又感到非常放心。     況且千鶴早已知道自己很難避開和猛藏再婚的命運,卻仍不得不顧慮彌生的看法。     猛藏第一次到家里來時,千鶴就相當在意女兒的反應,後來,她眼看著彌生漸漸臣服在猛藏的“懷柔政策”下,千鶴也不得不佩服這個粗獷男人的誠意。     于是,在明治三十二年的秋天,千鶴便帶著彌生,和猛藏踏上紅毯的另一端。     前面已經說過,當時彌生只有十一歲。     彌生被帶進五十嵐家後,宛如變了一個人似的。     她原本是個文靜、善解人意的女孩,卻在住進五十嵐家位于茅場町的房子後沒多久,就變得跟野丫頭一般。身為母親的千鶴看在眼里,也只能無可奈何地輕聲歎息。     茅場町和她們住在小石川巷子里的家比起來,整個空間變得寬敞多了。而且,五十嵐家來往的客人更是絡繹不絕,這些客人都是猛藏生意上的朋友,每逢生意談妥之後,他們總喜歡叫一些賣藝人士來飲酒作樂。     千鶴並不喜歡出席這樣的場合,不過彌生倒是經常穿得花枝招展,參加這類的聚會。     彌生的美貌並不輸給母親千鶴,甚至可以說是“青出于藍,更勝于藍”,就算全東京出眾的藝人或藝伎齊聚一堂,也沒有人能與她相比。     這對粗鄙的猛藏來說,有這麼一個外表出眾的繼女願意把他當作父親看待,自然令他感到相當得意。     彌生不是空有美麗的容貌而已,她非常清楚自己在這種場合下所擔任的角色,所以經常適時地向繼父撒撒嬌或鬧鬧別扭、發發脾氣。     總之她是高貴典雅的,同時也是個魅力四射的女孩。猛藏簡直把她疼到心坎兒里了,而彌生也對這位繼父景仰萬分。     千鶴再婚的第二年,也就是明治三十三年的冬天,泰藏出世了。可是這個身上流著猛藏骨血的男孩,並不如彌生那樣討猛藏的歡心。     到了明治三十五年春天,彌生在舅舅法眼鐵馬的安排下,進入華族女校就讀,她在學校的成績優異,是個智慧與美貌兼備的才女。     當鐵馬提出認養琢也為養子的打算時,彌生正在華族女校念二年級,年約十五歲。     由于鐵馬心意已決,猛藏心知無法再阻止,便提出一個怪異的條件——除非讓琢也和彌生結為夫妻,他才承認鐵馬和琢也之間的認養關系。     這實在是一個非常奇怪的條件。     彌生如果是猛藏的親生女兒也就罷了,偏偏她是千鶴和櫻井健一所生,在學校也是“櫻井彌生”這個名字,而且,她是鐵馬外甥女,就血緣上來說,他們兩人應該是表兄妹。     這樁婚事怎麼說都對法眼家有利,琢也有可能因為和彌生結婚而獲得五十嵐家的部分財產。     朝子或許對這類事情已經麻痹了,她沒有表示什麼意見;至于猛藏,可能基于疼愛彌生的心理,或者對彌生喜歡自己的這份情感非常有自信吧!     彌生從小就是家中的獨生女,但是在泰藏的出世後,她並沒有露出任何不快的神色,反而因為泰藏的出生而高興萬分。     彌生和泰藏相差十一歲,個性早熟的彌生經常在奶媽和女傭忙得無法分身時,幫忙照顧泰藏,為他換尿布。要是泰藏哭了,她也會抱著他在家里走來走去,耐心地安撫吵鬧的泰藏。     所以泰藏一向喜歡這位同母異父的姊姊勝過其他人,從他有記憶以來,每逢遇上不高興的事情,只要姊姊一出面,用大人般的成熟語氣安慰他一番,他就會立刻露齒一笑。     除此之外,千鶴對泰藏又抱持著什麼樣的感情呢?     其實她甯可把泰藏交給彌生,也不放心由奶媽或女傭來照顧,尤其當她看到彌生那麼會哄泰藏開心時,就不禁苦笑著說:     “這孩子真是的……”     盡管千鶴身子並不是很健康,她仍不後悔為猛藏生下這個孩子。     那麼,猛藏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親骨肉呢?     一般人認為猛藏對泰藏非常冷淡。     若讓金田一耕助來下評語呢……猛藏是個極端喜新厭舊的人。     他就像個任性的小孩,一旦拿到心愛的玩具,就會愛不釋手地把玩著,可是玩膩了之後,又會毫不留戀地扔掉玩具。     打從千鶴生下泰藏後,猛藏對千鶴那份熾熱的愛情也逐漸冷淡下來,沒多久便開始在外面風流快活起來。     前面提到過,千鶴對猛藏在外面的種種行為一點也不嫉妒。     可是,彌生的感受如何呢?     感情纖細的少女不可能沒有注意到繼父風流的一面,但大家卻從不曾聽過彌生抗議這件事,反倒是常聽說她會抱怨繼父對這位同父異母的弟弟過于冷淡。     因此當法眼鐵馬提出認養琢也的事情,猛藏便要求讓琢也和彌生結婚,也就是要鐵馬把自己兒子的未來,交付給這個乖巧、聰穎的女孩。     猛藏是個十分精明的人,當法眼鐵馬答應交換條件之後,他立刻把彌生過繼到自己的戶籍下,還好櫻井健有一弟弟,櫻井家決定由健一的弟弟繼承家業,彌生因此順利地由“櫻井彌生”改名為“五十嵐彌生”,在戶籍上正式成為五十嵐猛藏的女兒。     我必須再次聲明,猛藏之所以讓彌生嫁入法眼家,是希望將來仍然對法眼家的一切擁有發言權。     在這種情況下,鐵馬對這樁婚姻又有什麼看法呢?     從優生學來看,表兄妹結婚並不是一件值得鼓勵的事,鐵馬本身是醫生,照理說不該明知故犯。     幸好鐵馬和彌生的母親千鶴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多少還夾雜著別人的血緣,所以他才能勉強同意這樁婚姻。     另一方面,鐵馬也一直將這位聰慧過人、才貌出眾的外甥女視為掌上明珠,而彌生也十二萬分地敬愛這位舅舅。     彌生面對舅舅或繼父時,態度是截然不同的。當她面對前者時,舉手投足之間十分高貴有氣質;但在面對後者的時候,就變得輕浮、粗野,有時甚至像個娼婦。     至于她為什麼會有如此懸殊的表現,就沒有人知道了。     重蹈覆轍     當時,琢也對這件事的態度又是如何呢?     他是東京帝國大學醫學院的學生,一定知道在優生學上,表兄妹並不適合結婚的事,只不過他的父親已經答應這個婚約,他也只能唯命是從。     換個角度來說,或許琢也被小自己七歲的彌生的美貌和才氣所吸引,更或者是從小曆盡滄桑的他,只想不擇手段地從陰暗的角落走到陽光底下。     現在我的桌上有一張法眼琢也攝于昭和六年,也就是他五十歲時候的照片,當時他已經是法眼綜合醫院的院長了。     從照片上看來,他那飽滿的天庭和明亮清澄的眸子隱含著睿智的光芒。此外,他的下巴非常窄,鼻下的胡子也修得非常整齊。     就整體而言,他的外型還算英俊,但是跟他的父親鐵馬相較則失色許多。     鐵馬的傲骨不曾在琢也的身上出現,相反的,他總給人怯懦的感覺。或許他當個藝術家,會比當醫生來得適合。     事實上,他從學生時代起就喜歡詩歌,也曾經在和歌歌壇上占有一席之地,更寫過不少優異歌集和隨筆集,其中有一部作品叫做《風鈴集》。     從這部作品中,可以發現琢也根本不想隱瞞自己是法眼鐵馬的私生子這件事,更以高亢的曲調抒發出在家中等待父親到來那份渴望與害怕的感覺。     由于鐵馬曾經買一串風鈴來看他,因此這部作品中有好幾首是琢也借著在風中低吟的風鈴聲,唱出自己對父親的深深思念。     總而言之,琢也和彌生結為夫妻的事已成定局。     當時琢也二十二歲,彌生才十五歲,必須等到彌生從學校畢業,兩人才能正式結婚,因此兩家便決定先舉行一場非正式的結婚典禮。     就這樣,法眼家和五十嵐家三度結下姻緣,鐵馬也一步一步掉進猛藏那只惡毒的魔掌中。     其實猛藏當時的事業已經做得很大,但他總覺得能和軍方人員打上交道的話,對他的事業一定會更有幫助才對。     這也就是鐵馬在明治四十年辭去職務,四十二年就能成立法眼綜合醫院的能因,其幕後的贊助者當然是猛藏。     另一方面,彌生嫁給琢也,成為琢也合法的妻子,並改口叫鐵馬為父親。     但就在鐵馬辭職的第二年,千鶴便去世了;再隔一年,也就是明治四十二年,彌生產下一女——萬里子。     萬里子長得一點兒也不像她的父母,不但臉頰寬大,全身的骨架更大,雖然稱不上特別丑陋,卻也絕對跟“美”字扯不上任何關系。又因為她是法眼家唯一的孫女,自然養成驕縱刁鑽的個性。     昭和五年時萬里子二十二歲,法眼家替她招贅。     入贅法眼家的古澤三郎是法眼綜合醫院的內科醫生,也是琢也的愛徒。     古澤三郎個性老實,一向以萬里子的意見馬首是瞻,兩個相處起來倒也相安無事。     世人常說招贅三代,法眼家正是如此。     三郎和萬里子只生下由香利一個女兒。     由香利生于昭七年,所以在那件可怕的事件(昭和二十八年)發生時,她正好二十二歲。     那時候,五十嵐家的情況又是如何呢?     千鶴去世時,猛藏年約四十一歲,他沒有再娶,只在外面養了一個小妾,之後,整個五十嵐家變得空空蕩蕩的,顯得了無生氣。     猛藏的兒子——泰藏失去母親時只有八歲,他在得不到父愛、又失去母愛的情況下,自然更依賴同母異父的姊姊彌生,但是當彌生嫁為人妻,並產下一個孩子之後,泰藏越來越感到孤獨。     大正五年,泰藏十七歲,原本在某私立中學念四年級,後來卻和長他兩歲的女傭——田邊光枝一起私奔,猛藏盛怒之下,差點跟他斷絕父子關系,經過彌生好說歹說,他才打消這個念頭。     光枝並不是一個心機深沉的女人,更不是為了泰藏家的財產才跟他在一起。她只是非常同情孤單的少爺,因此才在照顧泰藏的過程中,漸漸地萌生愛苗,兩人也慢慢墜入情網。     後來彌生把泰藏和光枝找回來,允許他們兩人在一塊兒。     雖然泰藏身上留著千鶴的血液,外型不像猛藏那麼粗鄙,但是這個臉色不佳、又略嫌浮腫的男人,嘴角時常合不攏,看起來老是一副要流口水的樣子,實在也好看不到哪兒去。     他因為中途輟學,又沒有一技在身,只好由彌生出面雇用他擔任法眼綜合醫院的辦事員。     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變得越來越消極、依賴,全靠光枝支持全家的生計;只要法眼家有事,光枝一定跑第一個去幫忙。     大正六年,泰藏和光枝生下一個兒子——阿透。昭和八年,阿透才十六歲,念私立中學四年級,他認識了一個女孩,兩人在第二年生下女兒——阿滋。     泰藏三十五歲就當上祖父,這可說是他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結果,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置兒子的荒唐行徑。這時候,猛藏早已經和泰藏一家人斷絕往來。     光枝沒有其他辦法可想,只好向彌生哭訴道:     “唉呀!我怎麼這麼命苦,沒想到連阿透也……”     彌生知道這件事後,也覺得很不可思議,但她仍必須出面解決這對小情人惹的麻煩。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女方只是看上阿透家的錢,只要彌生肯花點錢了事,就可以擺平這件事。     問題是,目前女方已有了身孕,于是他們只好決議把那個孩子納入泰藏和光枝的戶籍。反正泰藏這個時候三十五歲,光枝才三十七歲,這種年齡再生個孩子,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隔年,猛藏便撒手歸西了,享年六十八歲。     當時五十嵐家已經是大財閥,擁有許多不同產業的子公司,每個子公司都經營得有聲有色,彌生更是五十嵐財閥的副社長。     猛藏生前已經寫好遺囑,他把五十嵐家所有產業和財產都留給繼女彌生,自己的親生兒子泰藏反而連一文錢也拿不到。     光枝面對這種情況,心中多少覺得不平衡,但是泰藏卻欣然接受。     “算了、算了,財產都歸姊姊處理也沒什麼不好,反正姊姊又不會虧待我們。”     彌生也的確對他們夫妻倆不錯,還把茅場町的家留給泰藏。     先前藏泰和光枝私奔,猛藏氣得不准泰藏再跨進五十嵐家的門檻一步;等光枝成為茅場町房子的女主人後,才比較諒解彌生所作所為。     除此之外,彌生每個月還給他們生活費,所以泰藏很快地又養了一個小老婆,經常在小老婆那兒過夜。     昭和二十年三月九日大空襲的時候,泰藏正好在赤坂的小老婆家,當時已經喝得爛醉如泥的他,幾乎全身赤裸地沖出屋外。     “再投!再投啊!有多少炸彈盡管投下來吧!”     就在泰藏對著天空大吼大叫之際,天上果真掉下一枚炸彈把他炸死了。     當天晚上的空襲也將茅場町的房子炸毀,光枝只好帶著名為兒子,實際上卻是孫子的阿滋去投靠彌生。     阿滋真正的父親——阿透在珍珠港事變後沒多久便被征召入伍,後來戰死在瓜達爾卡納爾島。這麼一來,身上流著猛藏家血液的就只剩阿滋了。     另外,法眼綜合醫院的創始人——法眼鐵馬也在大正十一年去世,享年六十一歲。     當時法眼綜合醫院只算是上中型醫院,後來在家琢也管理的時期漸漸茁壯成目前的大醫院。     不過根據坊間的傳說,琢也只是個單純的學術家,法眼綜合醫院之所以能發展成東京數一數二的醫院,主要都是彌生的功勞。     大戰結束時,彌生是五十嵐家產業的會長,同時也是財團法人法眼綜合醫院的理事長。     這一路介紹下來,各位讀者或許感到有些混亂,所以筆者特別整理出法眼和五十嵐家的家譜(附圖),以便讓讀者們對這兩家之間的淵源與傳承有所了解。另外,筆者必須先介紹昭和二十八年,這兩家人個別的年齡(虛歲)。     法眼彌生:六十五歲     法眼由香利:二十二歲     五十嵐滋:二十歲     五十嵐光枝:五十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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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怪事一籮筐
      怪異的風鈴     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七日下午五點左右,金田一耕助獨自在房裡抽著煙,他面前的煙灰缸已經被煙屁股塞得滿滿的,不過他那頭如鳥巢般的頭髮似乎已刻意整過,唯一美中不足的還是他那身有點髒、白底黑色圖案的棉織上衣,配上一條皺巴巴的寬鬆長褲。     他目前仍寄住在松月旅館中,這裡的老闆娘是他中學時代的好朋友——風間俊六的小妾,套句金田一耕助的話,就是風間俊六的小老婆。     金田一耕助住的房間約有三坪大小,旁邊還附帶一間兩坪多的小房間,整個格局看起來非常雅致、有品味,和金田一耕助這種居無定所、四處漂泊的男人非常不搭調。     就在金田一耕助把手上的香煙在煙灰缸裡撚熄,正準備點下一支煙的時候,一陣腳步聲從櫃檯那兒穿過走廊,朝金田一耕助的房間接近,從腳步聲來判斷,來者大概有兩個人。     於是金田一耕助重新調整一下坐姿,這時,紙拉門外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     「金田一先生:有您的客人。」     「喔……」     金田一耕助站起來走向那間兩坪多的房間,拉開紙拉門。     「這位是本條直吉先生。」     女服務生跪在地板上介紹身後的客人。     金田一耕助看了那個男人一眼。     那是一位年約三十歲、皮膚白皙、頭髮整齊地左分、鼻下留著一撮小鬍子的男人,他身穿一件白襯衫,配上一個黑領結,身材有些肥胖。     特別的是,他並沒有穿內衣,這種打扮看起來有點不倫不類,而且光看長相,就覺得他滿狡猾的。     那人也以好奇、探索的眼神一直盯著金田一耕助看。     「警政署的等等力警官……」     他才起了個頭,金田一耕助便接著說:     「啊!是的,剛才我接到他的電話後,就一直在房裡恭候您的大駕。請進、請進,聽說你見過高輪警局的警官……對了,阿清,請等一下!」     金田一耕助叫住正要離去的女服務生。     「幫我換一個煙灰缸吧!」     「哎呀!您吸這麼多煙,對身體不好啦!」     「我在想事情嘛!」     女服務生拿著塞滿煙屁股的煙灰缸離去之後,跪坐在矮桌那頭的男人這才將上半身稍微向前傾。     「你就是金田一先生嗎?等等力警官說……」     「正是在下。哈哈!想必你一定以為警官介紹你的人,應該是個非常拘謹的人,沒想到會像我這個樣子吧!還請你多多包涵。」     金田一耕助低頭跟對方打招呼的時候,阿清正好把茶、濕毛巾和乾淨的煙灰缸送進來。     「阿清,我應該是金田一耕助沒錯吧!這位客人好像有點懷疑……」     「是啊、是啊!您就是金田一耕助先生,哈哈!每個人第一次看到您的時候,總是會十分納悶。我說先生您也該好好打扮一下。」     「你說這是什麼話呀!」     金田一耕助話才出口,阿清立刻低頭說道:     「對不起、對不起。」     接著,她分別收起兩人面前的茶盤,說了聲:     「請慢用。」     可是她一走到拉門外面,立刻發出一陣爆笑聲。     這下子金田一耕助可真是威嚴盡失啊!     「咳!」     金田一耕助輕咳一聲,想借此消除現場尷尬的氣氛。     「對了,不知道你來找我有什麼事?你請隨便坐吧!我可是習慣盤腿而坐。」     「是,那麼……」     於是本條直吉也盤腿而坐,順便從襯衫口袋裡取出香煙和打火機。他一邊點火,一邊:     「金田一先生,不知道警官怎麼跟你說我的事……」     「他並沒有說什麼,只說有位叫本條直吉的先生要來找我,希望我能盡力幫忙。」     「這樣啊!」     「警官認為你所說的事情還沒有嚴重到需要警方處理的地步,所以才叫你來我這兒,並且要我仔細聽你說整件事。」     「這是因為我從事的行業嗎?」     「不,警官並沒有這麼說,他只是希望我能聽聽你的說法。」     「那麼酬勞方面……」     「這得看事情的狀況而定。再說,我也還沒決定是否要接下這個案子呢!」     「金田一先生……」     本條直吉面帶狡猾的笑容說:     「我認為這件事對我來說也很不合算呢!因為我遇到一件怪事,只是不清楚是不是真的該報警。」     「也就是說,你不知道這究竟算不算一件刑事案件?」     「沒錯,或許這只是單純的惡作劇,但假如這件事發展成刑事案件的話……」     「你的意思是說,這裡面潛伏著犯罪的可能性?」     「對,就是這麼加速。我可不喜歡被這種事牽扯進去,再說我也不希望到時候被人指責:『既然知道有這種事,為什麼不早點跟警察通報?』」     「原來如此。」     金田一耕助露齒一笑。     「因此,你今天去高輪警局報案,但是警方卻不受理,並且叫你來找我。現在你雖然來了,卻覺得如果我亂收酬勞的話,對你來說可就不划算了,對不對?」     「嗯,我就是這個意思。」     金田一耕助從剛才就一直在研究本條直吉究竟是從事什麼行業。從他刻意梳整過的髮型、脖上的領結,以及鼻下蓄著小鬍子看來,實在不像一般的上班族。     (難道他是在酒吧或是小酒館裡工作的酒保?)     金田一耕助心裡這麼想。     老實說,金田一耕助的生活十分忙碌,像今天晚上六點,他還得去一個地方會見某人。原本他是沒空理會這種小事,但是另一方面,他又很在意剛才等等力警官在電話中說的話——     「總而言之,你想說什麼就儘管說吧!酬勞的事先別放在心上,因為事情發展到最後,說不定還得請警方幫忙呢!哈哈!」     接著,本條直吉說道:     「對了,你和那位警官是什麼關係呢?」     「哦,是這樣的,從事我們這種行業的人,總是會有各種不同的人委託我們調查事情,通常這些委託人或多或少都會有些秘密,而這些秘密也只有我知道。     但是有時候,這些秘密或許會發展成一些犯罪事件,若是我能提供手上的資料、情報,就會讓警方的調查工作進行得順利些。     當然,遇到這種情況,我一定會先徵求委託人的同意,在不影響委託人的隱私或利益範圍內提供警方消息。     既然我給警方好處,那麼必要時,我也可以藉著警政署的強大搜索網來協助我從事偵查工作,不用說,這裡面自然少不了一些真真假假的報酬方式嘍!」     「其實我根本沒有什麼秘密,只是擔心那件事一旦發展成刑事案件,我會遭到眾人指責罷了。     「這麼說來,你認為自己是在盡市民的義務嘍?」     「你說的沒錯。」     本條直吉到現在還不時以懷疑的眼光觀察著金田一耕助,他可能在心裡揣測著——     (這個男人能幫得上忙嗎?)     即使如此,他仍然下定決心開口道:     「我目前從事這種工作。」     他從口袋裡取出名片盒,從中拿出一張名片遞給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接過來一看,只見名片上印著:     本條照相館     本條直吉     旁邊還寫著本條照相館位於高輪的地址。     「哦,原來如此。剛才我還在猜你究竟從事哪一種行業呢!那麼,你要說的事情是……」     「嗯,其實是這個東西。」     本條直吉拿出一個布包,接著他打開布包,從裡面找出一張照片,遞給金田一耕助。     照片用紅白色的繩子捆綁住,上面還印著本條照相館的燙金店名。     金田一耕助拆開一看,只見那是一張25.5×30.5公分的結婚照,背景是一扇可以對摺的金色屏風,新娘和新郎就在屏風前面。     新娘坐在椅子上,她頭上那塊裝飾用的白布和衣擺上的圖案是成套的。     當時彩色照片還不普及,所以這只是一張黑白照片。也正因為是黑白照片,根本不能清楚看出衣服的花色,只能大約知道藏青色的衣擺上有用金線和銀線繡出牡丹和獅子的圖案。     (這麼豪華的衣服想必是借來的。)     金田一耕助不禁這麼想著。     照片中的新娘長得不錯,雖然頭上頂著厚重的假髮,還是無損她的美麗。不過,由於她臉上化著濃妝,金田一耕助幾乎看不出她臉上有什麼表情。     比較特別的是她的眼神,她似乎沒有看著鏡頭,只是越過鏡頭,看向遠方。那是一種有些恍惚、迷茫的眼神。     這個新娘年紀大約二十一、二歲,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除了眼神之外,並沒有什麼奇怪之處。此外,她交叉放在膝蓋上的左手無名指上,戴了一隻主鑽周圍鑲著碎鑽的心型鑽戒。     新郎面向新娘,站在新娘的左側,身高約五尺八寸,體格非常壯碩,不過看不出他確實的年紀。     他身穿黑色圖案的錦緞長衣、長褲,右手拿著一把扇子。     由於他的肩膀寬厚,使得衣服的肩寬受得相當緊繃,兩隻結實的臂膀像是快要衝破袖口,濃密的胸毛也隱約可見,而露在袖口外手背上的汗毛更是出奇的茂盛。     除了這些外,新郎的臉讓人感覺十分詭異。     新郎那張原本應該顯得純真、乖巧的娃娃臉,此刻卻讓人覺得有些惡形惡狀,這大概是因為他把捲曲的長髮往後梳,而且留長的鬢髮前端與下巴的鬍子交雜在一起,整張臉像是長滿鬍子,看起來毛茸茸的。     即使在昭和五十年的今天也找不出幾個這樣的男人,更何況是在保守的昭和二十八年,這種裝扮肯定會被視為是異類。     新郎之所以蓄著長鬍子,或許不是因為他懶得整理,而是他自以為這樣比較瀟灑吧!     只是這麼一來,就和錦緞制的和服不太搭調。     金田一耕助又把視線移到新娘身上,不知為何,新娘茫然的眼神總給他一種奇異的感覺。而另一個引起他注意的東西,是吊在新郎與新娘之間的奇妙物體。     「這個是什麼東西?」     金田一耕助好奇地問。     「是夏天掛在屋前的風鈴……」     經本條直吉這麼一說,金田一耕助才恍然大悟。     (原來是風鈴啊!)     這串風鈴是以屋子形狀為主體造型,下面掛著一些橫切狀的東西。     一般廠商製造風鈴的時候,通常會在這些橫切物的前端再掛一個狹窄長方形的薄片,當風吹動這個薄片時,風鈴就會發出清脆的聲響。     可是,金田一耕助並沒有看見風鈴下有那個薄片。     「他們想把風鈴放在結婚照片裡?」     「是的,聽說這是新郎家的傳統?」     「這是你在照相館裡拍攝的照片,還是出外拍攝的?」     「金田一先生,我要說給你聽的正是這件事。」     奇特的顧客     近來照相的使用十分普遍,不論張三、還是李四,幾乎是人手一架照相機,就算自己沒有照相機,只要朋友有照相機,也會湊和拍幾張照片留念。     因此會特別去照相館拍照的人少之又少,甚至連照相館的數量也不比從前了。     高輪泉岳寺旁邊的本條照相館,就是現存極少數的照相館之一。     或許由於高輪附近還有泉岳寺的緣故,所以這裡除了本條照相館之外,另外還有兩間照相館。     但是不管怎麼說,本條照相館的確是一家老字號照相館。它在明治二十五年開業,所以昭和二十八年時,本條照相館還很以掛了六十幾年的暖簾為做。順利的話,直吉就是本條照相館的第四代的繼承人。     當然,這一帶在昭和二十年三月九日的大空襲時,也曾被戰火夷為平地,本條照相館因此化為烏有。     還好第三代繼承人——德兵衛早已把重要的器材、藥品撤離,所以本條照相館才能迅速在戰後重新開業。     由於本條照相館附近的土地大致都已整理好,附近仍有一些林立的店舖,使得照相館的未來也變得明亮許多。     德兵衛之所以到現在還不敢把繼承傳給下一代,主要是跟他獨生子——直吉的個性有關。     昭和二十四年春天,直吉從西伯利亞戰場回來,當時他二十六歲。     今年他正好三十歲,雖然是一名技術很好的攝影師,卻不把技術用在自己的工作上,總是和一些從戰場上回來的奇怪朋友混在一起塊兒,不知在外面忙些什麼。     正因如此,德兵衛只好一個人扛下本條照相館的大小事務。     幸好德兵衛收了一名不錯的徒弟,多少可以分擔一些工作。只是這個徒弟年紀太輕,德兵衛仍無法把重擔交給他。     這個徒弟名叫兵頭房太郎,原本是芝浦漁夫的兒子,芝浦一帶淪為戰區後沒多久,他就成了失去雙親的戰爭孤兒。     昭和二十一年冬,德兵衛在一次躲避空襲的時候,正巧遇到房太郎出外盜食,因此把房太郎帶回家。     剛開始的時候,房太郎不改放浪的習性,經常蹺家,直到半年之後他才穩定下來,幫忙德兵衛照料本條照相館。     房太郎是一位聰明伶俐的少年,對攝影師的工作也學得非常快,再加上戰爭爆發以來,德兵衛一直沒有收到直吉的消息,所以他有一度想收房太郎為義子,當年房太郎二十三歲。     至於直吉所說的事情,是發生在昭和二十八年八月二十八日下午四點的時候,當時有一位年輕女子推開上頭印著「本條照相館」金色字體的玻璃門,走了進來。     這家照相館在戰前的店面非常寬,後面還有一間設備相當完善的攝影工作室。     可是現在,店面只有以前的一半寬,攝影工作室的規模也小了許多。德兵衛為了彌補這些缺憾,只好在店舖四周準備一些類似結婚禮堂的背景,希望能吸引更多的顧客。     不過說穿了,這些仍跟直吉的個性有關,因為他沒有耐性,做任何事都做不長久,所以德兵衛才必須如此辛勞地為他的將來鋪路。     由於本條照相館擁有全東京最有名、曆史最悠久的暖簾,所以德兵衛便把這面引以為做的暖簾放在前面的櫥窗裡。     跟店舖的寬度相比,這個櫥窗顯得太寬大了,德兵衛甚至刻意把這個櫥窗佈置得像一個跨越明治、大正、昭和三個年代的風俗史料展示會一樣。     這面櫥窗上有梳著二零三高地髮型、穿著紫色羽毛圖案長褲的明治女學生,也有大正末期梳著當時最流行的覆耳髮型的小姐。     此外,這裡也有坐在椅子上、佩帶軍力、留八字鬍的軍人;也有穿著晚禮服的明治貴婦人,甚至還有群眾慶祝日俄戰爭戰勝的提燈遊行照片,以及關東大地震的記錄照片……等,這些全是德兵衛祖孫三代的心血。     天生就有收藏癖的德兵衛,不僅把這些「心血結晶」依年代保存在相簿裡,連照片的底片也依年代保存下來,而且他還配合季節,分別把這些照片裝飾在櫥窗裡。     這可是德兵衛非常引以為做的成就,光憑這一點,附近另外兩家照相館就已經自歎弗如了。     好了,現在言歸正傳吧!     當年輕女人推門進來的時候,德兵衛正好坐在相台後的桌前處理一本龐大而老舊的相薄。     「歡迎光臨,請問有照片方面的問題嗎?」     德兵衛摘下眼鏡,關掉桌上的檯燈,然後打開天花板上的電燈開關,同時讓電風扇左右轉動。     因為戴在頭上的頭紗被電風扇吹開,年輕女人連忙用手按住頭部,德兵衛這才注意到她手上還戴著白蕾絲手套。     她的年紀大約二十一、二歲,臉上戴著一副淡茶色的大型太陽眼鏡,奇怪的是,天氣這麼熱,她依然穿著乳白的大衣,還將衣領豎起來。     「啊!對不起,我還是把電風扇關掉吧!」     「不,沒關係,這樣就可以了。」     「請問本店有什麼可以效勞的嗎?」     「我想請你拍張照片……」     「是在我們這裡拍?還是到府上拍……」     「嗯,想麻煩你到我們那裡拍。」     「好的,請問府上在哪兒?」     「這件事不能在這裡說,總之,拍攝地點高這兒不遠。」     「地點不能說?」     德兵衛原本正離開桌子,朝櫃檯方向走過來,但是他一聽到這句話,整個人都愣住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不露痕跡地觀察來人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     從她的模樣看來,並不是個新潮、前衛的女性,而且她的談吐、應對、舉止也都非常合宜,可是從她身上那件有些髒汙的大衣看來,卻義不像是什麼良家婦女。     「如果不知道攝影地點,恐怕不大方便呢!」     「沒問題的,拍攝以前會有人來這裡帶路,不過到時候我也許不會來……」     「你說離這兒不遠?」     「是的,走路大約十五分鐘或二十分鐘。」     兵頭房太郎這時從後面走出,來到德兵衛的身邊。     「那麼,您打算什麼時候拍?」     「今晚九點……很對不起,我知道這件事的確太匆促了,如果您不方便的話,我去別家問問看好了。」     聽年輕女人這麼說,德兵衛自然也不好拒絕。     「請問你打算拍什麼樣的照片?瞭解以後我們才好準備攝影器材。」     「哦,是結婚紀念照。」     德兵衛和房太郎互看對方一眼,說道:     「恭喜、恭喜!是你要結婚嗎?」     「這怎麼可能?如果是我要結婚,就不會厚著臉皮來照相館接洽,老實說,是我姊姊要結婚,因為她很害羞,所以才叫我來談這件事,雖然這場婚禮只有自家人參加,可是畢竟是一生的紀念,所以姊姊仍希望能拍一張結婚照。」     「原來如此。」     「老闆,我可以外拍,就讓我去吧!」     「這怎麼可以!如果是其他的照片也就算了,這可是非常重要的結婚照呢!」     就在德兵衛左右為難的時候,身穿夏威夷衫的直吉正巧從外面回來。     「直吉,你回來得正好,小姐,他是我兒子,攝影技巧很不錯。直吉,事情是這樣的……」     直吉一喧聽德兵衛說明事情的始未,一邊打量那女人。     「好,就由我去外拍吧!」     直吉一口答應下這份工作後,便推開一扇矮門,走進櫃檯裡,拿出許多樣本放在櫃檯上面。     「你想拍什麼樣的尺寸?結婚照通常是以25.5×30.5公分的尺寸最好。對了,除了新郎、新娘的照片,是不是還要和親朋好友合影留念?」     「不,這是只有我們自家人才參加的婚禮,至於朋友大概只有五、六位,所以姊姊說,等客人都回去之後再拍結婚照,總之,我姊姊是個非常害羞、內向的人……」     「哪裡,這也是人之常情嘛!」     直吉皮笑肉不笑地敷衍道。等照片尺寸、加洗張數和是否裱背都定案之後,他便用算盤很快地算了所有的費用。     「啊!對了,這些錢……」     女人從口袋裡掏出幾張鈔票。     「這是訂金嗎?」     「是的。」     「對了,照片沖洗出來之後,要送到哪裡?」     「這個嘛……照片什麼時候可以洗好?」     「嗯,今天是八月二十八號,所以九月三號以前應該可以完成。」     「九月三日……那麼那天傍晚四點左右會有人來這裡拿照片,你放心好了。」     「好的,這是收據,請你收下。」     直吉也不管一旁的德兵衛拚命地向他使眼色,就把寫好的收據交給對方。     「到時候請拿著這張收據來取照片。還有,今天晚上九點,我在這兒恭候大駕。」     等到女人走出店門外,德兵衛立刻皺著眉頭喃喃自語。     「奇怪,那女人自始至終都沒提起任何人的名字……」     直吉則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結婚照片     「這麼說,那天晚上有人來帶路嘍?」     由於直吉沉默了一會兒,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催促地問。     「是的,有人來帶路,而且還是新郎本人。哈哈哈!」     直吉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     「新郎自己來帶路?」     「原先我也不認為這個人就是新郎,只以為他是新郎的親戚。對了,那天晚上外面就像打翻墨汁般的漆黑,所以,帶路的男人還特別帶著手電筒來。」     金田一耕助靜靜地聽直吉說下去。     「那男人拿著皮包走在我的前面,不知在嘀咕些什麼,有時候還會高聲大笑,有如喝醉酒一般。不過因為他看起來不像會暗中搞鬼的人,所以我也就安心了。」     「你們一路上沒有交談嗎?」     「沒有,我開口問了兩、三次話,可是他卻很不耐煩地吼道:『囉嗦!吵死人了!』。再說,你看看他這個長相……」     直吉一邊指著照片裡的新郎,一邊格格地笑著說:     「我要是把他惹火了,難保不會被揍得鼻青臉腫。因此我只好跟他賠不是,然後識相地閉上嘴巴。對了,金田一先生!」     「什麼?」     「我可是生於高輪、長於高輪的人,小時候幾乎跑遍了這一帶,高輪沒有一個地方我不熟悉。但是昭和二十四年春天,我從西伯利亞戰場回來的時候,卻發現這一帶整個都變了。」     「哦,你是從西伯利亞回來的?」     「是的,我跟我爸努力了四年,才把本條相館恢複到現在的光景,儘管如此,現在的照相館依然不及我們以前照相館的一半大。     不過,水泥建築的確堅固多了,像附近房舍的牆壁全都是搖搖欲墜,而且到處都有燒焦的痕跡。我試著在高輪附近走一遭,沒想到以前的風貌完全不見了,我根本不知道哪裡是哪裡。     二十八日那天晚上也是一樣,四周黑得可以用伸手不見五指來形容,雖然到處都有路燈,但我還是覺得有些不安。     老實說我當時很害怕,不過那位小姐既然說走路只要十五、二十分鐘就可以到,我也只好盡量忍耐,結果到了目的地之後,我才發覺那是我認得的地方。」     「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是的,那是醫院坡。」     「醫院坡?」     「以前這地方本來有一個正式的名稱,但是明治中期時,這裡蓋了一間大醫院,所以人們便把這裡叫做醫院坡。你曾經聽過法眼綜合醫院嗎?」     「法眼綜合醫院?我曾經聽過這個名字,它好像是一家很有名的醫院嘛!」     金田一耕助一臉嚴肅地回答道。     其實金田一耕助根本不是一個行為舉止拘謹、嚴肅的人,只是為了不讓眼前這位高高在上的照相館小開看扁,所以才佯裝出一板一眼的樣子,否則這筆生意就做不成了。     「是啊!那是一間相當大的醫院,內科、外科統統都有,稱得上是一家綜合醫院,設備又好。對了,金田一先生,當我在二十四年春天從戰場上回來的時候,所到之處都是斷垣殘壁……」     「你想說的是……」     「聽說在戰時,芝公園裡有一個高射炮陣地,有一次敵方朝這裡扔炸彈,正好落在法眼綜合醫院上,因此我回來的那一年,也就是二十四年左右,只能用『廢墟』這兩個字來形容那一帶的淒慘景象。     法眼綜合醫院的隔壁是法眼院長的家,那是一幢有常春籐纏繞的典雅西式建築,所以附近的居民都叫那棟建築為『常春籐之家』。我被帶去的地方正是法眼先生的住所。」     「那麼,法眼先生的住所也被炸毀了嗎?」     這個時候,就算直吉再怎麼有心機,也很難從金田一耕助的語氣中感覺出任何憂傷。     「常春籐之家已經被炸成灰燼,但是附屬的和式房子倒是完好如初地保留下來。」     「目前誰住在那裡?」     「那裡現在只是一棟空屋,並沒有人居住,不過仍留有門燈,玄關和屋內也都有電燈。」     「那你有沒有問帶路者為什麼走到那裡去?」     「有啊!我問他:『這是法眼先生的家吧!』結果那位先生便笑著說:『是啊!』我是法眼家的親戚,因為是一生一次的結婚大事,所以今天晚上暫時在這裡借住一晚。」     「後來又怎麼樣了?」     「他帶著我走進一個相當寬敞的玄關,我發現他們特別先灑過水來散熱,此外,他們還用一扇大型的屏風把院子隔開,屏風上畫了一個高山族的老先生和老太太。     後來,我們又通過一道寬敞的走廊,走廊也打掃得非常乾淨,每一處都有電燈,可是我並沒有發現到其他人。經我一問,那人才又說:『是啊!彌生老奶奶現在正在田園調布。』」     「誰是彌生老奶奶?」     金田一耕助的語氣裡還是聽不出絲毫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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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 17:55:42 |只看該作者
「我也問過這個問題,沒想到那個留鬍子的男人又跟我提起法眼先生這個人。他說:『只要聽到法眼叔叔,就知道是指琢也叔叔。』經他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     在我徵召入伍之前,法眼醫院的院長的確就是這位叫法眼琢也的醫學博士,可是聽說在醫院被炸彈擊中的時候,他也被炸死了,當時好像還死了許多人,包括醫生、病患和護士……等等,至於他口中的彌生老奶奶,則是法眼琢也的未亡人。」     「等一下!」     金田一耕助打斷直吉的談話。     「法眼琢也這個名字我並不陌生,可是那個男人為什麼叫法眼先生『叔叔』,卻叫他的未亡人『老奶奶』呢?」     因為冷不防被問到這個問題,直吉不由得吃驚地重新打量金田一耕助。     「的確,經你這麼一說,我也感到很奇怪。可是當時我並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因為法眼琢也如果還活著,自然也是上了年紀的人,他當然也就稱呼他的未亡人為老奶奶了。」     「說的也是,這不能怪你沒注意到。對了,這個男人究竟和法眼家有什麼關係?」     「這件事我本來想問,但就在我準備開口的時候,留鬍子的男人突然打開走廊盡頭的一扇門,等我看清裡面的狀況後,終於什麼都明白了。」     「你是說……」     「那是一間大約五坪大的西式房間,裡面亂七八糟的,所有樂器散亂一地,包括吉他、小喇叭、鼓……對了,還有薩克斯風哩!」     「他們是玩爵士樂的人?」     「是啊、是啊!雖然現場沒有任何樂團團員,可是卻有三、四個塞滿煙屁股的煙灰缸,這可說是他們練習後的證據。此外,桌上除了香檳之外,還有兩、三瓶洋酒,以及葡萄酒杯和威士忌酒杯,煙灰缸裡也有還在冒煙的香煙。」     「你剛才說一看到這個房間就全部明白了,你究竟明白了什麼呢?」     「金田一先生,玩樂器的人不都是留著落腮鬍,連鼻子下面也蓄著一撮小鬍子嗎?我聽說最近一些有錢人家的少爺,或是家世背景不錯的年輕人都非常喜歡這種造型、裝扮。」     「原來如此。就因為這樣,你覺得所有的謎底都揭曉了。也就是說,這個留鬍子的男人就是法眼家的人?」     「不論多麼有名望的人家,總是會出一些不肖的子孫吧!」     「那麼,樂團的其他成員呢?你不是說現場沒有其他人嗎?」     「我也問過了。留鬍子的男人說那群人剛才還跟新娘鬧成一團,但因為現在要拍結婚照,所以新娘才先拜託大家回去。他們還說等新郎、新娘洞房之後,還要再回來瘋一個晚上。」     「原來如此,那麼……」     「是的,接下來就是非常重要的場面了,那個男人叫我先在散落一地樂器的房間等著,然後獨自走進隔壁的房間。     過了一會兒,他出聲叫我進去,我便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對了,那一間就是我拍這張結婚照的房間,裡面大約十坪大,牆邊有一扇金色屏風,新娘坐在椅子上,新郎則站在她旁邊,他的左手還放在新娘的肩膀上。」     「你就這樣拍下這張結婚照?」     「是的,只是事情有些奇怪……」     「你說事情有些奇怪是指……」     「我們當攝影師的,總是習慣在拍照時幫新娘整理一下衣擺,或是調整一下姿勢,才能讓照片拍得比較好看。可是這位留鬍子的男人卻拒絕讓我做這些動作,當照相機擺好之後,他就不准我再往前踏出一步。只要我稍不留神朝新娘走近一步,他就會像只發怒的獅子般,整個人氣得怒髮衝冠。     因此,我只好笑著對他說:『你要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可是我心底覺得奇怪得不得了。」     「你為什麼覺得奇怪?」     「是因為那位新娘子。」     「新娘子怎麼了?」     「這個新娘子就是當天傍晚來我們照相館要求拍結婚照的女人。」     神秘的新娘     金田一耕助吃驚地看著照片裡的新娘子,本想說些什麼,沒一會兒卻又改變主意。     「這麼說,是新娘子自己跑去請你們拍結婚照的?」     「是啊!她說因為自己的姊姊很害羞,所以才由她出面,沒想到她說的姊姊卻是她本人,因此我才覺得奇怪。更奇怪的是,她臉上的表情很嚴肅、陌生,就像頭一回見到我似的。」     金田一耕助再次仔細觀察照片裡的新娘子。     「你真的沒有弄錯嗎?去照相館請你們拍照的女子和這位新娘真的是同一個人?」     「女人一旦化了妝,容貌多少會有些改變,可是我敢肯定這女人就是那天下午去照相館的女人,不過,金田一先生……」     直吉的眼中突然又出現一抹懷疑的目光。     「難道你認識這個女人?」     「這怎麼可能!對了,你沒跟新娘子說過話嗎?」     「我想跟她交談,可是卻礙於那位留鬍子男人在一旁,所以根本不敢跟她「話。更何況她的眼神……剛開始,我還以為她是不好意思,可是後來我才發現,原來她一直看著遠方,好像在做夢一樣。」     「她一直是這種眼神嗎?」     「是的,從開始到結束都是這種眼神,因此我才覺得很怪異。金田一先生,你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光憑一張照片,並不能很清楚的看出什麼東西。對了,本條先生,你有什麼看法?你確定這個新娘子是活著的嗎?」     「當然,只是她給人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直吉固執地盯著金田一耕助的雙眼看。     「老實說,我懷疑這女人是不是被人注射藥物了。」     「藥物?你是說麻醉藥?」     「是啊!就是那玩意兒。」     「你好像對麻醉藥很有研究。」     直吉聞言,身體突然抖動了一下。     「金田一先生,我知道你一定很懷疑我的為人,所以我得在這裡稍微澄清一下。     我從戰場回來之後,和幾個軍中的朋友從事一些偷偷摸摸的行業,不過麻醉藥品,我是絕不沾惹的,因為我覺得只要沾上那玩意兒,就會後患無窮,因此我對麻醉藥品方面的知識,其實是非常淺薄。     當時我的腦子突然浮現一個念頭:這個女人該不會是被這些玩樂器的人下迷藥了吧!」     「原來如此。」     金田一耕助露出牙齒笑著說:     「對了,那位留鬍子的男人怎麼稱呼新娘子,他有沒有叫她的名字?」     「沒有,他只是一直用『喂、你』之類的字眼叫她。」     「那麼接下來呢?」     「我一拍完照,新郎便抱起新娘到後面去。當時那個滿臉落腮鬍的男人臉上堆滿笑容,心情似乎非常愉快。」     「那麼新娘子呢?」     「這就更奇怪了。她好像藥效過了,多少恢複點意識似的,眼神看起來靈活多了,可是她並沒有想逃走的意思。」     「於是你就回去了?」     「不,我因為一時好奇,很想瞧一瞧這座宅院究竟是怎麼回事,就偷偷用腳推開門,只見外面是一條狹窄的走廊,走廊對面是一間和式房間。和式房間的紙拉門半掩,檯燈還亮著,房間裡有一組友禪(染有花、鳥、山、水之類圖案的綢子及其染法)之類的大紅寢具。     鬍子男人走到走廊上,就從外面用腳把門帶上,因為那時我聽對面傳來拉門的關門聲,接下來就聽到男人取悅女人的聲音,以及女人嗲聲嗲氣的撒嬌聲……我覺得心裡面有些毛毛的,便趕緊扛起照相器材逃出這棟宅院。」     直吉的雙眼緊盯著金田一耕助,似乎想打探他心中有何想法。     金田一耕助卻很有技巧地迴避他的視線,並且說道:     「這麼說,當時你認為這樁婚姻有問題,很可能不是在女方的同意之下所結的婚,而是鬍子男人用麻醉藥控制女方的意識,然後再侵犯她……」     「大概是吧!至少當時的氣氛給我這樣的感覺。可是這麼一來,他們為什麼又要叫我去拍照呢?照片不是會成為日後的證據嗎?」     「對了,你後來有沒有再去那戶人家看看?」     「等一等,在此之前我還有些事要告訴你。那位留鬍子的男人好像是叫阿敏,新娘叫阿漩。」     「你怎麼知道?」     直吉一邊打量皺著眉頭的金田一耕助,一邊說:     「我一離開那戶人家就直接衝下斜坡,後來我才知道我走的那個斜坡叫裡坡,而它的正面則是醫院坡。     當我來到裡坡途中的時候,正好聽見坡下傳來一陣嘈雜聲,似乎有五、六個人正準備走上斜坡……由於那條路正好形成一個T字型,左側斜坡下面是學校的運動場,右側是一條窄路,為了避免讓他們看到我,我趕緊走進窄路,躲在一座土堆後面。     老實說,當時我一顆心噗咚噗咚跳得好厲害,因為T字型的街角處有路燈,我很怕會被他們發現。」     「然後呢?」     「還好那些人並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他們只是逕自談笑著,我則整個人縮著,連動也不敢動一下。」     直吉想確定金田一耕助是否對這件事感到好奇,可是因為金田一耕助始終靜靜地抽著煙,他只好輕笑一聲,繼續將那些人的對話轉述給金田一耕助聽:     「他們當中有人說:『照相館的老闆大概已經回去了吧!』聽那人的聲音好像已經喝醉了。另一個人說:『那還用得著說嗎?都已經一個鐘頭了,這會兒阿敏說不定正抱著阿璿在床上親熱呢!只是我不懂,阿敏和阿璿這麼做可是兄妹亂倫那!』『德州佬,你真傻!』『我是很傻,是個企圖強暴阿璿未遂的傻子,你瞧我的左眼。』『是啊、是啊!當時我也嚇呆了,你的眼珠子還被阿敏揍得飛出來了!那時候的阿敏還真是火爆。』『畜生,瞧他平日笑嘻嘻、一副大好人的模樣,沒想到那時候竟然像凶神惡煞一般,我可從來沒見過阿敏那麼奇怪。』『喂,等一等!』『幹什麼?』『不喜歡阿璿的人請舉手!哈哈哈!沒有人舉手吧!』『總之,今天晚上的婚禮就這麼結束了。』『什麼呀!怎麼就這麼結束了?我們根本不會把阿璿當成是阿敏的情婦或是老婆。』『哦,原來如此,今天晚上的婚禮只是一種偽裝啊!』他們談話的內容大概就是這麼回事。」     「這麼說,這五、六個人就是樂團成員羅?」     「是啊!那群人一邊說,一邊從燈下走過去,他們有的穿夏威夷衫,有的穿大紅色襯衫,其中還有個人一隻眼睛戴著眼罩,就像外國電影中的海盜一樣,他大概就是其他人口中的德州佬吧!反正那些人全都是二十三、四歲的年輕人,每個人臉上都留著鬍子。」     「這群人就這樣走進那棟詭異的宅院?」     「沒錯。當他們從我面前走過之後,我便悄悄地探頭出來瞧了一眼,結果那群人在那棟房子前突然安靜下來,而且還聚在一塊兒討論了一會兒。這時,屋子裡剛好傳來高亢的小喇叭聲,那群人一聽到小喇叭的聲音,便高喊一聲衝進門內。」     「哈哈!小喇叭的聲音?那是在奏凱歌嗎?對了,你當時有什麼感覺?那真的只是一場假結婚嗎?還是新郎和新娘真的舉行過洞房花燭夜?」     「我認為他們是真的結婚了,雖然隔著一條走廊,但我還是清楚聽見對面房間裡傳來男人和女人的呼吸聲、喘息聲,還有男人的咆哮聲。當然啦!我並沒有從頭聽到尾。」     金田一耕助從直吉微紅的眼瞼看出,即使他沒有從頭聽到尾,也一定待在那兒一段時間,打探那間房間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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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 17:55:58 |只看該作者
「接下來你又做了什麼?直接回家嗎?」     金田一耕助還是一副職業性的問話口氣。     「沒有,我跑進泉岳寺旁邊的小酒館,一直喝到十二點多才回家。等我回到家時已經一點了,我爸爸和房太郎還沒睡,他們問了一大堆問題,我只是支支吾吾地應了幾句就去睡覺。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晌午,因為我爸爸和房太郎又追問前一天的事,我只好一五一十地告訴他門。我爸爸聽完之後嚇了一跳,還問我:『那戶人家是不是醫院坡的上吊之家?』」     「醫院坡的上吊之家?」     直吉盯著金田一耕助,不答反問:     「你聽過這地方?」     「當然沒有,我只是猜想是不是有人曾經在那裡上吊自殺過?」     「根據我爸爸所說,昭和二十二、三年時,有個女人在這棟房子裡上吊自殺,房太郎也記得有這麼回事,他說那是發生在二十二年的梅雨時節,有個女人在醫院坡的空屋裡上吊,引起一陣大騷動。」     「這女的是什麼人?她和法眼家有關係嗎?」     「嗯,我爸爸好像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可是卻不願多提。不過,在那樣的空屋發生那種事,我實在不能放著不管,於是我便和房太郎一起回去看,一看之下我們兩個都嚇呆了。」     「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因為什麼東西都沒有才教人吃驚,先前屋內的屏風、椅子、風鈴啦……全都不見了!我也去房間看過,就連新的鴛鴦棉被也都不見蹤影,整棟空屋看起來十分荒涼。     「這麼說,他們為了一個晚上的慶祝活動,特地佈置這樣的舞台?」     金田一耕助也驚訝地張大眼睛。     「嗯,我和房太郎後來分頭去打探的結果,發現在那件事發生的前一天,有兩輛輕型卡車運來一些打包好的東西,因為他們正大光明地進行這件事,所以沒有人覺得奇怪。     我還特別詢問附近居民那些人的長相,確定是玩樂器的那幫人沒錯,而且還有人看見他們爬上電線桿牽電線。正因為他們毫無顧忌地做這些事,所以附近居民也不認為有什麼異樣。」     「這麼說,那些人當中有電器方面的專家羅?」     「大概吧!他們好像是從事各種職業……有人聽到他們在演奏爵士樂,還說他們作風很保守。」     「作風保守?」     「嗯,他們剛開始先演奏一段能樂,然後才開始演奏爵士樂。那人說他從晚上就聽到他們在演奏爵士樂,中途曾經休息過一個鐘頭,然後又開始演奏,直到十二點左右才停止。總之,在這個世界上只要作風光明正大,旁人就不會覺得有什麼好奇怪的。」     「那些人天一亮就離開了嗎?」     「應該是這樣,因為有許多小學生看到他們。聽說那天早上八點左右,有個男人爬上電線桿拆除電線呢!」     交易     這的確是件異於平常的事。     這些人為什麼要舉行這種儀式,而且還是在有「上吊之家」這麼不吉利名稱的房子裡?難道只是因為附近沒有場地,所以才選擇這棟空屋嗎?還是有非在那裡舉行婚禮的理由呢?     此外,從其中一位成員的說法看來,那人似乎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妹妹,不讓其他的不肖份子得逞,所以才演出一場假結婚的戲。     可是根據本條直吉的說法,那天晚上新郎與新娘確實行過洞房之禮。而且,金田一耕助比較相信後者的說法,因為本條直吉好像一直豎耳傾聽房內的舉動,直到最後一刻。     「對了,後來有人來拿照片嗎?」     「嗯,那個人依約在九月三號下午四點鐘來拿照片。」     「來拿照片的人是誰?」     「是新郎阿敏。」     「你就這麼交給他了?」     「唉!金田一先生,這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你的意思是……」     「我不是跟那女人約好九月三日下午四點鐘交照片嗎?所以我打算到時候親自交給對方,順便問清楚一些事。     但是當天在三點半左右,卻發生了一件我非得出門去辦不可的事,於是我只好交代爸爸和房太郎說:『不論准來都不要直接把照片交給對方,四點半左右我一定會趕回來,在此之前盡量找藉口搪塞一下,一直拖到我回來為止』……」     「結果令尊有沒有把照片交給對方呢?」     「他呀!說好聽一點是做生意必須講信用,說難聽一點就是不知道變通,而且我爸爸說他不想捲入這麼複雜的事件裡。」     「因此令尊什麼也沒問就把照片交給對方了?」     「嗯……對方一拿出前幾天我開出的收據,我爸爸就立刻把照片交給他。照片總共有三張,我爸爸說那人看起來也不像是什麼壞人,他還勸我要盡早忘了這件事。」     金田一耕助靜靜地看著直吉,不久才開口說道:     「可是你認為如果這件事和什麼犯罪事件有關聯的話,到時候你一定會備受責難,所以今天才去警察局報案?」     「嗯,可是警方不受理。」     「因此警官叫你來我這兒,萬一出了什麼問題,就可以說那件事已經告訴過金田一耕助了,以後有什麼問題就去問他吧!換句話說,就是叫我去當證人?」     「是啊!剛開始的時候我也是這麼認為,但是我來這兒仔細考慮一下之後,卻發現自己反而成了這個事件的受害者。」     「嗯,也可以這麼說。」     「所以我認為我有知道真相的權利。他們既然要舉行結婚典禮,為什麼非要選在有『上吊之家』之稱的可怕宅院中舉行呢,還有,那個留鬍子的男人又是什麼人,他為什麼要找我去拍一些日後可能會成為證物的照片呢?我真的很想知道真相。」     「原來如此,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     「我對調查工作不是很內行,再說,我也沒時間可以多做查證,所以才想委託你……」     金田一耕助聽到這兒,不禁笑道:     「也就是說,你要聘我這個私家偵探幫你調查?」     「就是這麼回事。事實上,我並不瞭解你這個人,只是等等力警官說,你雖然在別人家吃閑飯,卻不會耍花招騙人,而且還說你這個人一旦坐定就不會再亂動。」     「警官給我的評價也太高了吧!」     「這不重要啦!不論等等力警官講的是不是真話,都請你接受我的委託。」     「這樣一來,可就需要談到錢了。」     金田一耕助抓抓那頭宛如鳥巢般的頭髮,臉上堆滿了笑容。     看見金田一耕助一副挺愛錢的模樣,直吉不禁咋舌。但他仍拿出一個鼓鼓的皮夾,從裡面取出三張千圓紙鈔,過了一會兒,他又抽出兩張。     「好,我就多付你一些錢,相對的……」     「相對什麼?」     「你就有跟我報告調查結果的義務。」     「當然、當然!因為你對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客戶……對了,我應該寫一張收據給你。」     「說的也是。」     金田一耕助站起身,從旁邊的桌子上拿出鋼筆和信紙,在信紙上寫下這樣的字句:     茲收到一筆為數五千圓之金額。     上款系調查發生在「醫院坡上吊之家」詭異婚禮事件之訂金。     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七日     金田一耕助     他按下指印之後,便對直吉說:     「請收下。」     直吉接過來一看,不禁皺起眉頭。     「什麼?這些只是訂金?」     「是的,一旦著手進行調查,自然少不了一些跑腿費用和拜託他人的費用。萬一要請警方幫忙,更不可能兩手空空的。」     金田一耕助始終保持一張笑臉,直吉雖然眉頭深鎖,卻仍將收據招好,放進口袋裡。     「那就拜託你了。」「知道了。對了,一旦有結果,我就按照名片上的地址跟你聯絡,不知道你希望我以電話、書面,還是口頭報告比較好?」     「隨你高興吧!」     這項交易談妥之後,直吉的語氣越來越不耐煩,大概是他覺得自己已經看穿金田一耕助的真面目了吧!因此當他迅速離開松月旅館時,心裡不免有種被騙了五千圓的感覺。     尋找天竺浪人     金田一耕助目送直吉出了松月旅館的大門,一步一步走下坡道之後,才急忙回到自己的住處。     他一進房門,立刻拿起床邊的電話,快速撥了一個號碼。     「赤坂夜總會K·K·K……」     一陣低沉富磁性的聲音從話筒彼端傳來,金田一耕助立刻認出對方是誰,不過為了慎重起見,他還是先報上姓名。     「我是金田一耕助……」     不等金田一耕助說完,對方就接著說:     「是金田一先生啊!我是多門修。」     「阿修,你還在那裡呀!」     「什麼我還在?我一直在等你啊!都已經六點了,你人究竟在哪裡?」     「對不起、對不起,因為臨時有客人來,一時走不開……我現在還在大森,就算我現在趕過去,恐怕也已經來不及了。」     「沒關係啦!因為我聽說九點才開始。」     「什麼東西九點開始?」     「AngryPirates。」     「『AngryPirates』是什麼東西?」     「就是『發怒的海盜』嘛!」     「咦?那裡還有電影可看啊?」     「不是電影!AngryPirates就是『發怒的海盜』這個爵士樂團的英文名稱,他們今晚要登台演奏。」     「爵士樂團……」     金田一耕助的聲調忽然有些高亢,但隨即又恢複正常。     「那個爵士樂團跟我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嘍!這個樂團的領隊就是前陣子你叫我調查的天竺浪人。聽說他其實不是一個詩人,而是吹小喇叭的。」     「那個人是天竺浪人,是真的嗎?」     「嗯,絕對沒錯。因為我請松山書店的店員去偷偷看過他,店員說那個人面目猙獰,只要見一次面就忘不了。」     「哦,這樣就沒問題了。對了,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山內敏男……大家都叫他阿敏。」     金田一耕助聞言,心跳不禁加速許多。他本想問阿敏是不是有個妹妹,但仔細一想又打消念頭。     「原來如此。這麼說,山內敏男今晚九點要和他的團員Agry,Pirates在那裡演奏嘍?」     「對,所以你來這裡的話,就可以見到天竺浪人了。」     「不……我還不打算跟他面對面,只想暗中看看這個人。」     「可以啊!你只要充當聽眾就可以了。」     「場所在哪兒?」     「銀座附近。但是你不能一個人來喲!因為這裡是個秘密俱樂部。」     「好吧!阿修,你的表現在幾點?」     「我的表現在差八分就六點了。」     「很好,我也是。阿修,我現在先去別的地方,不過八點之前我想可以到銀座。我們八點整在銀座的哪裡碰頭?」     「和光轉角處吧!」     「OK!那麼八點正在和光前面碰面。」     這位多門修在金田一耕助其他系列作品中,擔負很重要的角色。但是,他在年輕的時候已經前科纍纍,前幾年他被捲人殺人案件,差一點被當成殺人犯,後來多虧金田一耕助救了他。     經過那件事之後,他就非常崇拜金田一耕助,最近甚至成為金田一耕助的左右手。     多門修其實不是什麼不良份子,他只是因為喜歡刺激,不知不覺便逾越法律的規範。     自從他把金田一耕助當成偶像之後,很快就從金田一耕助所提供的工作中找到工作樂趣,因此近來很少誤觸法律。     他平日在赤坂的K.K.K夜總會當保鏢,但是在金田一耕助需要他協助調查的時候,便會立刻成為金田一耕助強而有力的左右手。     當金田一耕助掛上電話後,雙眼變得十分深邃,他想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從衣櫃的抽屜裡取出一個大型的茶色信封。     信封裡好像有一本厚厚的調查資料裝訂本,但是金田一耕助首先拿出來的卻是一本B6尺寸的書。     這本書除了封面上有淡黃色的字體,周圍用紅色細繩圈住以外,再也沒有其他裝飾物了。     書的封面上寫著:     詩集醫院上吊之家     作者天竺浪人     這本書的紙質並不是戰後流行的仙花紙,而是在粗糙的紙上印著18級大小的鉛字,整本書一共只有六十四頁。     書的封底印著昭和二十六年三月十五日發行,作者的名字是大竺浪人。發行所是神田神保町一丁目七番地的松山書店,而且只印了三百冊,看來似乎是自費印刷。     金田一耕助把這本書放回信封裡,然後取出另一本書。     這是法眼琢也的歌集——「風鈴集」。     這是一本戰前版、有硬盒的書,不過由於金田一耕助是在舊書攤裡找到它的,因此不論是硬盒還是車線的地方都有破損。     金田一耕助自盒中把書拿出來,隨便翻了幾頁,不久又把書本放回硬盒裡,接著收進信封。最後,他拿出一張照片。     這一張很明顯是由業餘攝影師拍攝,放大成明信片般大小的照片。照片中是一位二十歲左右的女性,她穿著賽馬服,頭戴女性鴨舌帽,並將摺成兩摺的皮鞭抱在胸前,露齒一笑。     金田一耕助把這張照片和剛才本條直吉拿來的結婚照擺在一起,比較這兩張照片裡的女人。     雖然本條直吉說女人一旦化了妝,容貌多少會有些改變,但金田一耕助卻認為這兩位女性是同一個人。因為她們不論眼睛、嘴巴、鼻子及雙頰,每一部份都很相像。     金田一耕助把照片翻到背面,只見兩行用紫色墨水書寫的娟秀字體——     法眼由香利二十一歲     昭和二十六年夏天揚於輕井澤     這兩行字體是由香利的祖母彌生寫的。     金田一耕助又把照片翻回正面,再次比較兩張照片裡的女人,嘴裡還喃喃自語道:     「由香利……如果本條先生剛才說的是真話,那麼是你一人分飾兩個角色?還是這個世界上有另一個跟你長得神似的女人?」     金田一耕助把這兩張照片收進信封裡,正要放回抽屜時,突然不安地歪看腦袋思考。     他重新看看三坪大和旁邊兩坪大的房間四周,忽然覺得這裡可說是完全沒有防備。     玻璃窗外的外廊木窗雖然關閉著,可是要撬開它也不是什麼難事。更何況這裡離正房還有段距離。     (不然就鎖在保險櫃裡,可是理由呢?總不能說是因為自己沒來由的不安和猜疑吧!     再說,這麼做一定會驚動這裡的老闆娘。)     突然間,金田一耕助臉上漸漸露出淘氣的笑容,他興奮地抓抓自己那頭鳥巢。     (嗯,可以交給成城先生保管呀!)     金田一耕助前些天才問過筆者對「詩集醫院坡上吊之家」及其作者天竺浪人的看法。     筆者平日就像貓咪般懶洋洋的,然而好奇心卻非常旺盛,所以筆者一定會調查信封裡的內容。     這倒也無傷大雅,因為從以往的例子可以得知筆者的口風非常緊,只要沒有獲得許可,絕對不會告訴別人或訴諸文字。而且,這個事件目前也很難預測會發展到什麼地步,或許日後會演變成有必要留下紀錄的事件也說不定。     (但是沒有時間了!)     金田一耕助看看手錶,現在是六點五分。他打算在赴約之前,繞到醫院坡去看看,所以只好在心裡盤算往返成城所需的時間。     (沒關係,爵士樂團演奏不是九點才開始嗎?只要趕得上就沒問題了,阿修一定會等我的。)     於是金田一耕助用布中把東西包裹好,就在他準備出門的時候,突然注意到矮桌上的五張千圓紙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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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接受委託
      獨眼龍     室內因為冷氣機呼呼送出的冷氣,使人感覺非常涼爽,幾乎忘了窗外正是炎炎夏日。     緊閉的玻璃窗外有一座堅固的陽台,走下陽台就可以來到一片漂亮的草坪。在寬廣、整理得非常整齊的草坪對面,有一根光滑得連猴子也爬不上去的樹枝,上頭開滿了火紅的百日紅。     豔陽下讓人覺得悶熱難當,所幸偶爾吹起絲絲微風,使得掛在陽台屋簷下的風鈴斷斷續續奏出清脆的樂音。     隔著緊閉的玻璃窗,可以看見掛在風鈴下方的薄片有一下沒一下地在空中飛舞。     直徑約一尺的屋型風鈴有東方風格,如果掛在和式房間的屋簷下,應該會挺有味道的,可是這裡是一間十坪大的豪華西式房間,掛上這串風鈴,難免令人感到突兀。     房間裡的暖爐上方掛了三張肖像,從右邊看來分別是琢磨、鐵馬和琢也。金田一耕助研究過他們的資料,因此很輕易就能判斷出這三張肖像的身份。     「那是我過世丈大的嗜好。」     「什麼?」     「風鈴……你大概也注意到了吧!在西式房間掛上風鈴其實是很不搭調的。」     「是啊、是啊!你這麼一說,讓我想起已經過世的琢也先生不是曾經寫過一部『風鈴集』的歌集嗎?」     「你知道得很清楚嘛!他的確有一部『風鈴集』的作品,『風鈴哀傷不已,今晚又是父不來母不語。』我先生是小老婆所生,在小老婆的家長大成人,因此才會有這種感傷。」     「這麼說來,琢也先生是在南部出生的嘍?」     「嗯,謝謝你調查得這麼仔細。」     「不,這算不上是什麼調查,因為前天午後風間來電,叫我今天來一趟,希望我能聽聽這件事……聽說風間這次接下你們醫院的工程?」     「是的,因為五十嵐集團的兩、三棟大樓都是委託風間建設蓋的,而且在和風間社長幾次接觸中,我經常聽他提起你……」     法眼彌生今年幾歲呢?     根據金田一耕助從前天到今天惡補的資料顯示,她應該是六十四、五歲,不過她看起來才五十出頭而已。     她生就一張鵝蛋臉,雖然膚色微黑,肌膚卻依然光滑細嫩,完全看不出絲毫的龍鍾之態。     即使是盤繞在她腦後的髮髻也給人落落大方的感覺,儘管其中夾雜幾根白髮,反而更顯得自然宜人。     總之,這位身穿黑底紫色碎花和服、腰間繫上一條細帶子,悠閑地坐在籐椅上的老婦人,實在很難讓人相信她竟然是五十嵐集團的會長,甚至是東京都內數一數二的私人醫院——法眼綜合醫院的理事長。     (不,這女人總是這樣的。)     金田一耕助想起自戰前至戰爭期間聽到有關她的傳聞。     據說她是以靜制動,絲毫不露出自己有凌駕男人的超高本領。     然而她的機智謀略、膽量和行動力,卻令所有厲害的男人一聽到她的名字,都不禁退避三舍。     今天是昭和二十八年八月二十一日,也是本條直吉來拜訪金田一耕助的前三個禮拜。     金田一耕助應好友風間俊六之邀,前來拜訪位於田園調布的法眼家,他現在正在冷氣超強的會客室內和彌生面對面交談著。     「事實上……」     就在彌生把身子向前挨近,正要說話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嘈雜的爭執聲。     「不行、不行!阿滋,姑奶奶那兒現在有一位重要的客人。」     「那麼,媽媽在這兒做什麼?難道是站著偷聽?」     「哎呀!你這孩子胡說些什麼!我正準備敲門送飲料進去,再說,我從不偷聽別人談話的。」     「那麼就快點敲門啊!有件事我非跟姑奶奶說不可。」     「你真是無理取鬧!」     不久,門口果然傳來敲門聲,只見光枝和阿滋相繼走了進來。     「金田一先生,我為你介紹一下,這一位五十嵐光枝是我的弟媳,現在家裡大大小小的事都由她打理,因為我連煮飯之類的事都不會。」     彌生側頭微笑道,金田一耕助這才察覺她的左眼似乎有問題,當她從正面看東西的時候,並不會讓人覺得她的眼睛有任何異常,可是一旦斜視的時候,卻只有右眼會有反應。     (左眼一定是義眼。)     雖然彌生的左眼和右眼一樣會轉動、會眨眼,但是兩隻眼睛的光澤不太一樣,而且,相對於右眼的濕潤,左眼就顯得比較乾澀。     「請用。」     光枝輕聲招呼金田一耕助,並彎下腰,在擺著精緻餐點的碟子上各放一支叉子。     五十嵐光枝有多大年紀呢?     她比彌生小九歲,所以大概是五十五、六歲。她的皮膚白皙,身材略顯發福,看起來非常和藹可親。     她也和彌生一樣穿著和服,只是繫上腰帶的她看起來就像孕婦一樣大腹便便。     「這位是光枝的孫子——阿滋,可是在戶籍上卻是光枝的孩子。」     彌生輕聲笑著說。     「因此從血緣上來說,阿滋和我的孫女由香利算是表姊弟。」     阿滋今年二十歲,個性相當怕生,他躲在名為母親、實為祖母的光枝身後,目不轉睛地盯著金田一耕助那頭鳥巢看。     金田一耕助發現阿滋不太像時下的年輕人,他的頭髮非常整齊地朝左分,身穿一件筆挺的條紋襯衫,脖子上還繫了一條領帶,而且年紀輕輕就有雙下巴。     除此以外,他臉上那副大框眼鏡把他的臉襯托得更圓。     「阿滋,怎麼像個躲在暗處的小貓一樣,還不快過來跟客人打聲招呼。這位是金田一耕助先生,是這回幫我們蓋醫院的風間建設社長——風間俊六的好朋友,金田一先生對建築這方面也很內行呢!」     看來彌生一開始就打算編這樣的謊話,而金田一耕助只好順勢站起來自我介紹一番。     「你好,我是金田一耕助。」     他一鞠完躬,又開始抓抓頭,同時還露齒一笑。     但是金田一耕助這份美意卻產生反效果,只見阿滋宛如受到猛獸侵襲般,整個人嚇得往後倒退一步。     他害怕地上下打量著金田一耕助,不過當他把視線移到彌生身上的時候,卻又像決了堤的洪水一樣說個沒完。     「姑奶奶,你是不是把由香利藏起來了?姑奶奶,你這麼不喜歡我嗎?由香利跟我可是情投意合的一對……不,不只是情投意合,事實上,我跟她早就已經是夫妻了,由香利什麼都願意給我。」     「阿滋,不要在客人面前說得這麼露骨!」     「夠了、夠了!媽,你什麼都不要說,我正在跟姑奶奶談判呢!」     姑奶奶,我們兩個還曾經緊緊相擁,是袒裎相見哦!真的,我已經不是處男了,不論在美國還是這裡,我曾經跟不少女孩子交往過。     由香利也一樣。儘管她以前跟不少男人交往過,可是當她和我緊緊相擁時,是真心喜歡我的……我從來沒有認識過像由香利這麼好的女孩子!     總而言之,我們兩個人情投意合,我們發誓再也不跟其他人交往,兩個人要緊緊相擁、相守一生。」     「夫人,我先離開好了。」     「不,金田一先生!沒關係的。」     彌生輕輕歎了一口氣,同時以右眼微微一笑。     「你讓我知道這些事也好,這樣我才知道時下年輕人的想法是怎麼一回事。可是,阿滋……」     彌生歪著頭問阿滋: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姑奶奶把由香利藏起來?」     彌生的態度和說話的語氣中充滿一家之主的威嚴與不可侵犯的權威。     一通電話     「因為姑奶奶打電話去輕井澤把由香利叫回來,還說有什麼急事呢!」     「你說我打電話去輕井澤?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姑奶奶,你的意思是你不記得了?」     「不,不是不記得。這個夏天姑奶奶很忙,不但無法去輕井澤,也沒打電話到輕井澤。你說我打電話叫由香利回來,這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前天,八月十八日的事。那天傍晚,你打了一通電話到由香利那兒,當時由香利剛騎完馬,正準備回去。對了,由香利還直誇我,說我才開始學騎馬就有這麼好的成績,很不容易呢!我一直沉醉在由香利的誇讚之中……     其實剛開始我也覺得馬好可怕,可是漸漸習慣以後,又覺得馬兒很可愛。我的馬……」     「這麼說,我打電話去輕井澤的時候,你們正準備從騎馬場回去?」     這個年輕人好像話一出口就會漫無邊際地說個沒完,可是彌生卻沒有顯現出不耐煩的神情,她很有技巧地握住韁繩,顯然是個很懂得駕馭對方的人。     「是啊!我們的車子才停在玄關前,家裡的電話就響了起來,因此由香利急忙跑回家中,而且……」     「等一等!」     彌生語氣沉穩地插進一句話。     「這時你也在電話旁邊嗎?」     「嗯,可是由香利把話筒摀住,專心地聽對方說話,我在一旁問她是誰打來的電話,結果……」     「她說是我打去的?」     「不是,當時由香利只是舉起手,示意我不要說話。我覺得很無聊,於是就走進客廳,翻一翻由香利借我看的騎馬雜誌。     我真的好喜歡馬,剛開始只是為了討由香利的歡心,現在卻不同了。騎馬之後身子也變得結實多了,由香利是這麼說的……」     「那麼由香利接到那通電話後又怎麼樣了?她騙你說那通電話是我打的,然後就離開別墅了嗎?」     「不,不是這樣。如果姑奶奶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的話,那麼那通電話就很奇怪了。」     「你說的『奇怪』究竟是怎麼個奇怪法?阿滋,別慌,慢慢地回想當時的情況,靜下心來仔細回想一下。當由香利接電話的時候,你坐在客廳裡看騎馬雜誌,接下來……」     「是的,由香利那通電話講得很久,而且她只是回答『嗯、這樣啊、哎呀』之類的話,主要是對方在說話,其間我曾懷疑,這通電話會不會是她男朋友打來的?於是我扔下雜誌,朝電話那邊走去,正好由香利也快講完電話了,她說:『鹽澤湖?嗯,那個地方我知道。現在是五點半,那麼我去……放心,我說去就會去,再說我也是法眼琢也的孫女,我不會逃,也不會躲躲藏藏的,你放心吧!』由香利說完這些話便掛上電話,開車出去了。」     「阿滋,當時你沒有問由香利是誰打來的電話嗎?」     「我問過了,可是由香利的回答很奇怪。」     「有什麼奇怪的?」     「她說是姑奶奶打來的電話,還說你對她說她有個阿姨……當時她笑著反問我:『你聽過這麼可笑的事嗎?』說完她便格格地傻笑起來。」     「當時由香利的臉色怎麼樣?是害怕?還是……」     「她看起來戰鬥力十足的樣子。由香利應該不會對什麼事感到膽怯或者害怕,她這個人總是精力旺盛,認為世上所有的事都是照她的意思去進行的。」     「阿滋,由香利開車出去之後就沒有再回來了嗎?」     「嗯,是的。」     「也不過就是這樣,你為什麼會認為是我打電話叫由香利回來的呢?」     「哦,是這樣的,姑奶奶,大約一個鐘頭之後,由香利打電話回來,她在電話那頭笑著說:『剛才是演戲,對不起。』並且說:『剛才姑奶奶說有急事要我立刻回去,所以我這會兒就要回東京,大概要住一、兩個晚上才會回來,阿滋,你哪兒也別去,乖乖在那兒等我。』由香利說完也不等我回話,就把電話掛斷了。」     「那麼,她是從哪兒打來的呢?是輕井澤嗎?」     「好像是吧!因為才一個鐘頭而已,她不可能已經回到東京,就算她開車再怎麼快也不可能。」     「呵呵呵!原來是這麼回事。」     彌生輕笑道:     「阿滋,這件事我想是這樣的。對了,當時光枝也在旁邊。」     「哦……是那件事啊!」     光枝在一旁點點頭說。     「由香利上個月去輕井澤的時候,不是信心十足他說,這個夏天不論如何一定要去登白馬山嗎?」     「嗯,聽你這麼說……」     「所以,阿滋,由香利是瞞著你跟朋友去登白馬山了。畢竟對你這種體型的人來說,爬山未免太困難了些……」     「既然如此,為什麼由香利不告訴我一聲?她為什麼要騙我……」     「要是由香利老實告訴你,你一定不會答應的,不是嗎?好了,姑奶奶現在忙得很,這個問題我們以後再說吧!總不能因為這樣而讓客人久等,對不對?」     「嗯,我明白,但是我不回美國,也不想唸書了。」     「是嗎?你不想唸書……」     彌生的語氣聽起來十分嚴肅。     「你可是五十嵐家唯一的子孫,再說,你留下來有什麼打算嗎?」     「和由香利結婚呀!由香利也是這麼說,她說沒人比我更可愛。」     「可是由香利大你兩歲,這樣好嗎?」     「年齡在美國根本不是問題,更何況,由香利也說她不介意我們之間的年齡差異。」     「阿滋,這個問題我們稍後再慢慢談,現在我要跟這位客人談生意,光枝,你也稍微管一管他啊!」     「對不起,夫人……阿滋,姑奶奶已經說話了,到那邊去吧!別在這兒磨磨蹭蹭的。」     光枝的身份可說是非常微妙。她稱呼丈夫的姊姊為「夫人」。又在孫子面前稱呼對方「姑奶奶」,光是這些稱謂就夠令人心煩了,不知道她是怎麼去記住它們的。     最後,光枝連哄帶騙地把賴著不想走的阿滋帶到房間外面去,彌生這才鬆了一口氣。     「金田一先生,剛才您已經注意到我的左眼有問題了吧!」     「啊……失禮、失禮。」     金田一耕助本想抓抓自己那頭亂如鳥巢的頭髮以掩飾尷尬,不過他及時制止住,並且輕輕地一鞠躬說道:     「您的眼睛是怎麼回事?是發生意外?還是……」     「不,是眼癌,也就是眼睛生癌。如果放任不管的話會移轉到右眼,所以去年只好下定決心進行切除手術,這只美國制的義眼倒是做得滿好的。」     「是啊!剛開始我也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可是就算做得再怎麼逼真,義眼仍舊是義眼。而且用一隻眼睛看東西,視神經經常會感到非常疲勞。如果讓你看到我歇斯底里的一面,還請多包涵。」     (不,你一點也沒有歇斯底里的樣子。)     金田一耕助本想說這句話,可是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因為這種不純熟的應酬話並不適合用在彌生身上。     「金田一先生,你大概已經瞭解我想委託你調查的是什麼事了吧!」     「不,我仍不知道是哪件事……」     「是由香利的事。」     「這位由香利小姐就是您的孫女?」     「是的,她是我唯一的孫女。」     「由香利小姐發生了什麼事?」     「她被綁架了!」     聞言,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吃驚地看著彌生。     「夫人,您為什麼認為由香利小姐被綁架?」     「因為前天早上綁匪來過電話。由香利是從輕井澤被綁架的,所以我叫阿滋回來,想知道其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聽了他的敘述之後,我才知道由香利被綁架了。     這件事情非同小可,就在我思索該怎麼解決的時候,風間先生便向我介紹你。」     「這麼說,您孫女被綁架的事,至今還沒有任何人知道?」     「是的,我還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     「由香利小姐的雙親呢?」     金田一耕助從剛才就注意到這件事。     阿滋只希望姑奶奶能同意他和由香利結婚,可是由香利的父母對這件事又有什麼看法呢?     「啊!」     彌生重新打量金田一耕助,說道:     「原來金田一先生對我們家……」     「是的,我對法眼家的一切還不是很清楚,我所知道的部份只到琢也先生死於戰爭期間為止。」     「其實這樣也不算少了,金田一先生。」     彌生輕輕點點頭,接著說:     「那麼,我就先簡單介紹一下法眼家目前的情況吧!」     我們夫妻倆只有萬里子這麼一個女兒,因此在萬里子長大成人之後,便為她招贅一個夫婿。她的先生名叫古澤三郎,是我已故丈夫琢也的學生,由於他和萬里子結婚的同時,已答應入贅法眼家,因此後來便改名為法眼三郎。     三郎和萬里子夫婦也只生下一個獨生女——由香利,她今年二十二歲。不好意思,我說的是虛歲,因為我不習慣算實歲……我們那一輩都是這麼說的。」     「是啊、是啊!沒關係,那麼接下來呢?」     「對了,三郎、萬里子夫婦兩人都已經不在人世了,他們是同時去世的。」     「都是死於戰亂嗎?」     「不,他們死於昭和二十二年,當時戰爭已經結束,由於駐軍進駐日本,汽油容易拿到手,也因此造成他們夫妻倆喪命。」     「這麼說,他們是死於車禍了?」     「是的。那年夏天,因為阿滋就要赴美留學,我、由香利和阿滋都在輕井澤……對了,剛才在這兒的光枝也跟我們在一起。     後來三郎和萬里子也自己開車來輕井澤玩,他們在輕並澤住了兩個晚上就離開,那一天是八月二十五日的下午四點,我永遠忘不了這一天。     那天下午不知為什麼突然起了一陣濃霧,就連我們在輕井澤的別墅裡也伸手不見五指,我說的一點也不誇張,那天的霧的確非常濃,而碓冰嶺濃霧的情形更加嚴重。當時我一直勸他們多留一天,事後回想起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預感吧!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在碓冰嶺那個地方有一百八十八個彎道,而第一百六十二個彎道聽說經常發生事故。     總而言之,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因為方向盤失控……車子一翻落到山崖下就立刻起火燃燒,兩個人就這樣……」     綁架     「這麼說來,由香利就成了法眼家唯一的繼承人了?」     「是的,對琢也來說,由香利是他唯一的孫女,對法眼綜合醫院的創始人——法眼鐵馬而言,由香利也是他唯一的曾孫女。我想綁匪綁架由香利的動機會不會就是這樣?」     「你說他們前天早上來過電話,是男人的聲音嗎?」     「是的,不過我不知道那應該算是男低音還是男中音,他的聲音聽起來非常有活力,應該是個年輕人。」     「那人有沒有要求些什麼?」     「沒有,對方並沒有提到錢的事情,可是卻說了更可怕的事。」     「你談那人提到更可怕的事?」     「是的,事情是這樣的,當時我在自己的房間內,而且房裡只有我一個人,突然間,電話鈴聲響了,話筒另一端是一個充滿活力的男聲,對方一直問我是不是法眼彌生夫人,他確認了兩、三次之後才說由香利暫時由他保管。     那時候,我立刻問對方是誰,甚至直接問他是不是需要錢,因為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們就是要錢,結果……」     「結果怎樣?」     「電話那頭傳來世上最歹毒的嘲諷聲,而且對方說話的語氣也變得非常輕浮。那人說:『夫人,你以為任何事都可以用錢解決嗎?我要的不是錢,而是由香利的身體。由香利將在我這兒住上一、兩個禮拜,我會盡全力憐惜她的。』那人還說:『放心吧!我不會要由香利的命。』……」     彌生在描述這段對話時,眼中充滿了恐懼的神色。     「我一直想扳回劣勢,所以不斷提醒自己千萬要冷靜、鎮定,如果我自亂陣腳的話,家裡的人一定會更害怕的。就在我頻頻追問他的身份時……」     「對方回答了嗎?」     「嗯,那人說他是天竺浪人。」     「他說他是……天竺浪人?」     「是的。」     「夫人,您知道天竺浪人這個人嗎?」     「金田一先生……」     彌生表情痛苦他說道:     「關於這件事,我稍後會再做說明,現在我先把電話的事說完。」     「那麼,請您繼續說下去。」     「天竺浪人……」聽到這個名字,我的確有些害怕,我想對方似乎也瞭解我的情緒反應,因此立刻發出嘲弄的笑聲。     那人還說:『夫人,想不想聽由香利的聲音?想的話,我可以讓她跟你說兩句話。』不用說,我自然是央求對方讓我跟由香利說話。」     「所以由香利就來接電話了?」     「是的,但是這當中花了一些時間,好像是有人把由香利從別的地方帶到電話旁邊。     後來,電話那頭傳來由香利的聲音,我聽她說話的聲調,她似乎一點兒也不害怕,似乎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我間她人在哪裡,她卻說沒辦法告訴我,因為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哪裡。她還格格地笑著說:『奶奶,我好像被綁架了。』唉!戰後的女孩子真的是……」     戰後的女孩子不全是這樣,可是從阿滋剛才所說的話中不難瞭解到,由香利的確是個狂放不羈、不按牌理出牌的女孩。     「由香利還說了什麼嗎?有沒有什麼令你印象深刻的話?」     「這個嘛……金田一先生,我覺得由香利好像是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還是經曆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似的,她一直反複說:『奶奶,有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就連你都不知道唷!這件事真的非常不可思議……』」     「你知道她所說的『不可思議的事』究竟是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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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 17:56:40 |只看該作者
「我不知道,而且我根本猜不透她心裡在想些什麼。不過,我從由香利說話的語氣聽來,她好像真的碰上了什麼奇怪的事情。     那孩子的個性相當固執,不論我再怎麼問,她都不肯再多說,也有可能是她根本沒有辦法暢所欲言吧!但是,她最後說了這麼一句話——『奶奶,沒有什麼好擔心的,我以前也曾經無故離家出走,只是這一次時間稍微久一點而已。放心吧!到時候,我一定會平安無事地出現在你眼前的。至於阿滋和五十嵐奶奶那兒,也請你轉告一聲,那麼,拜拜羅!』接著,她又把話筒交回給之前打電話給我的那個男人。     『夫人,這樣你就明白了吧!由香利一點也不害怕呢!我招待她一、兩個禮拜就會送她回家。』那人哈哈大笑幾聲之後,便卡嚓一聲掛斷電話。」     彌生說完的時候,聲音還在顫抖。可是這位堅強的老婦人仍然沒有掉下眼淚,她似乎從不在人前露出她脆弱的一面。     「對了,夫人,您知不知道由香利可能被帶到什麼地方嗎?比方說有沒有聽到什麼特殊的雜音?」     「沒有,金田一先生,當時我非常震驚,滿腦子都在擔心由香利的安危,根本沒有餘力再去注意其他的事。電話掛斷之後,我又認真地思索了好一會兒,仍然沒有發現對方那裡有什麼特別的聲響。     當然,電話掛斷後我立刻打電話到電信局,拜託他們調查剛才那通電話是從哪裡打來的,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原來如此,那麼夫人,請您告訴我關於天竺浪人的事情。」     彌生靜靜地從茶几下方的置物架取出一個紫色的布包,她解開布包,從裡面拿出一個封得非常緊密的大型牛皮信封。     接著,她又從布包裡取出一把剪刀,剪開封口後,拿出一本B6尺寸的書本。     「請你看一下這個。」     金田一耕助接過來看了一眼,只見書的封面上寫著——「詩集醫院坡上吊之家」,作者是「天竺浪人」。     「我可以翻開看一下嗎?」     「可以,請看。」     當金田一耕助翻開薄薄的封面時,書裡突然掉出一張小紙片。他連忙撿起掉在膝蓋上的紙片,發現那是一張新聞剪報。     「啊!我差點忘了,請你先看一下這張剪報。這是我剪下來的。」     這張剪報貼在白紙上,上面還用紅筆註明——「剪自昭和二十二年六月十六日A報早報」,標題是「醫院坡空屋中年婦女自縊」,報上的內容如下:     藝高輪郵局職員杉田誠(四十八歲)數日前發現位於醫院坡途中的空屋散發出惡臭,於是在昨天(六月十五日)午後,和附近居民山田吉太郎(五十二歲)一起進入空屋一探究竟,不料卻發現後面西式房間內有一位中年婦女上吊自殺。     死者年齡約三十六、七歲,除身穿暗綠色裙子、白底襯衫外;並無任何可供辨認身份之物,同時亦未發現任何遺囑。     初步判斷死者已死亡數日。該空屋乃法眼家的舊宅,戰爭期間法眼家均已疏散到田園調布,而且在昭和二十年三月的空襲事件之後,屋舍遭到嚴重損毀,所以該屋己成一棟廢棄的空屋。目前高輸警局正照會屋主,以確認空屋中的女性死者是否和法眼家有關係。     金田一耕助看完之後,將剪報夾回書中問道:     「夫人,這件事……」     彌生表情十分痛苦,可是語氣卻很平靜。     「金田一先生,當時我真的忙得不可開交,就算有好幾個分身,還是不夠用。     你知道嗎?我一方面得重建法眼綜合醫院,另一方面還得經營五十嵐家的事業,每天幾乎都無法好好看報,尤其是那則報導被編排在社會版最下面的位置,因此我一直沒有注意到它。     我平常習慣將每個月的報紙裝訂成一個檔案,等到有空的時候再拿出來翻閱。因此等我注意到那篇報導時,已經是七月時候的事了,距離發現死者之日也已經超過二十天。     唉!要是我早點注意到那則新聞,或許能盡快妥善處理,只可惜……總之,我到現在仍然對這件事感到非常遺憾。」     「這麼說,夫人認識那位上吊的婦人嘍?」     「是的,我知道她是誰。雖然我們不曾見過面,我卻經常聽我先生提起她。」     「她和你先生的關係是……」     「她是琢也的情婦,呵呵!」     彌生苦笑道:     「父子倆做出同樣的事,這是不爭的事實。     琢也是我父親的私生子,從小在池端的小老婆家中長大成人,他在過了中年之後也另覓新歡,把小老婆養在池端。     其實這都怪我不好。我一個女流之輩成天在外面拋頭露面,根本無法好好陪伴自己的先生,琢也只是想要一個能讓他靜下心來休息的場所罷了。」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昭和初期。唉!我實在太大意了,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先生有外遇……昭和七年,由香利出生時,那位叫冬子的女人也生下一個女兒,因此我先生才告訴我這件事。當時,我先生五十一歲,他自己也覺得羞於見人。」     金田一耕助壓抑內心的訝異問道:     「這麼說,那個女人的孩子就成了由香利的阿姨了?」     「正是如此。那女人所生的孩子可以說是萬里子同父異母的妹妹。」     「那位叫冬子的女士是一個怎麼樣的人?我的意思是說……她從事什麼樣的工作?」     「她也是個可憐人……這些都是聽我先生說的。     她是一個木匠的女兒,名叫佐籐冬子,原本也有一個結婚對象,對方是日本畫家,但後來由於發生一些狀況,只好嫁給一位叫山內什麼的。     聽說他們兩人的年紀相差很多,而且她先生走的時候,還留下一個養子——山內敏男。     雖然她先生死了之後,這孩子跟她之間就沒有任何親屬關係了,但是這個孩子……我先生經常叫他敏兒或阿敏,他非常喜歡冬子,冬子這個人又和我先生的親生母親非常相似,是個十分溫柔善良的女性,於是阿敏就把冬子當成自己的親生母親看待。     我先生認識冬子的時候,她正帶著敏兒在銀座的咖啡廳當女服務生,由於我先生非常喜歡她,因此從昭和五年起,就把他們帶到自己小時候住的池端住下來。正因為他從來沒有外宿的紀錄,我才一直……唉!這只能說,我的確稱不上是一位好妻子。」     「那麼山內敏男也一塊兒被接到池端住嗎?」     「是的,我先生非常喜歡敏兒,這或許也是因為我們沒有兒子的緣故吧!」     「夫人從沒有見過他們嗎?」     「是的,我曾央求我先生讓我見見他們,可是我先生不肯,因此我也不便太勉強我先生。     可是小雪……她是冬子的女兒,我想我至少可以見她一面吧!然而那孩子似乎長得不是很好看,每次我先生一提到那孩子,總會禁不住歎息道:     『她是一個被詛咒的孩子,生來就是那種臉孔。』」     「夫人,我想知道冬子自殺的經過。既然她的身份如此特殊,想必夫人應該有調查一下吧!」     種下仇恨     彌生稍微調整一下呼吸,眺望簷下的風鈴,一會兒才把視線移到金田一耕助身上說:     「根據報上的報導,冬子的遺體是在昭和二十二年六月十五日被發現,而且還是在她死後數日才被人發現的,因此,我估計冬子在那棟宅子裡自殺身亡,應該是六月八、九日或十日的事。」     「啊!請等一下。」     金田一耕助舉起手,插話道:     「不好意思,這地方得再確認一下。冬子確實是自殺?還是有他殺的嫌疑?」     「這……你提出的這個疑問,我也曾經懷疑過。     我想確定冬子上吊死亡的正確時間,因此特別請負責調查這個案件的加納刑警來家裡一趟,他現在還在高輪警局工作。加納刑警告訴我,冬子的確是上吊致死。     因為警方知道死者和我們家有點關係,所以特別用心調查這件案子。」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那麼接下來……」     「加納刑警說冬子死亡的正確日期是六月九日左右,而且在她自殺的前四天,也就是六月五日,她曾經來家裡和萬里子見面。」     「這件事夫人不知道嗎?」     「我完全不知情。當時我在關西做為期兩周的旅行,所有的事情都是在這段期間發生的,唉!說來說去我實在難辭其咎。」     「萬里子知道冬子的事嗎?我是說,她知道有這麼一位女性存在的事實嗎?」     「這就是問題所在。如果一開始我們能告訴萬里子實情就好了。我先生本來打算說明真相,無奈他死於非命……而我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好,而且我以為冬子應該會出席我先生的葬禮,於是便耐著性子等下去。     等葬禮的事情忙完之後,我便開始在池端那一帶尋找冬子的下落,結果我認為冬子有可能居住的那一帶,全都在戰火的摧殘下化為灰燼,冬子母子三人的下落也就無從得知了。     不過即使在戰後,我依然盡全力搜尋他們母子三人的行蹤,只可惜……就因為這樣,我才沒有把實情告訴萬里子。」     「令嬡知道真相以後,想必會感到相當震驚,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突然出現,而且還聲稱自己就是她父親的情婦……」     「我想萬里子一開始或許會以為對方是存心欺騙她的,可是在對方說明原委之後,她應該也漸漸明白整個狀況,但她或多或少會覺得被自己的父親欺瞞了吧!     萬里子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小老婆生的孩子,她也讀過一些自己父親所寫的書籍。不過她非常不願意讓這件事情曝光,因為她曾經非常氣憤地質問道:『為什麼父親非要把這些事寫出來不可?』所以我想,當冬子出現在她的面前時,她一定會感到相當震驚。」     彌生的眼睛蒙上一層陰影,她繼續說道:     「為人父母批評自己的孩子實在是……可是萬里子真的長得不漂亮,而且一點也不像我們夫妻倆。她除了皮膚白皙之外,其餘就乏善可陳了。     她有個大腮幫子、雞胸、臀部外翹,不只臉蛋長得不好看,就連身材也難看得很……萬里子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她對自己的容貌感到非常自卑。如今來了一位比自己年輕、貌美、自稱是她父親情婦的女人?那孩子當然更無法承受這個事實。」     「琢也先生的掌上明珠畢竟是女性,因此免不了會有這樣的心態。」     「女孩子總是仰慕自己的父親勝過母親,所以對萬里子來說,她的父親可以說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因此她便侮辱這個叫冬子的女人?」     「唉!這的確是殘酷了點。聽說在此之前,光枝也完全不知道冬子的事,後來她聽見萬里子在會客室裡破口大罵,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萬里子和冬子在會客室裡差不多待了一個鐘頭,後來因為萬里子實在罵得太大聲,所以光枝才趕過去瞧瞧。但是當光枝到達會客室的時候,只見冬子用手帕捂著眼睛從會客室奪門而出。」彌生此刻的眼神十分溫柔,然而她說話的聲調仍然隱約透露出一絲悔恨之意。     「那是六月五日發生的事,四天之後,冬子便在醫院坡的空屋裡上吊自盡了?」     「沒錯。金田一先生,關於冬子跑到我們家的空屋裡結束生命的事,我不予置評。冬子一定非常愛我的先生,對冬子而言,我先生是她唯一的依靠,所以我非常能夠瞭解她的心情。     但是我也恨她,為什麼她不願意跟我見一面呢?這件事讓我愧咎不已。     琢也去世後,表面上看來,三郎是法眼家的一家之主,而萬里子是他的妻子……可是那孩子懂什麼?她個性很倔強,思慮卻不夠周詳。冬子不知道我才是法眼家的一家之主,因此才釀成後來的憾事。」     這件事對一代才女——彌生而言是抹不去的憾事。     可是,金田一耕助卻完全不顧及彌生的內心情感,只是機械式地不停做著筆記。     「對了,您剛才說昭和二十二年八月二十五日這一天,三郎和萬里子夫婦自輕井澤回程的途中,因車禍雙雙死亡。冬子上吊自盡和萬里子夫妻車禍死亡的時間這麼接近,您認為是否有什麼因果關係?」     彌生那只正常的眼睛睜得又大又圓,她加重語氣說道。     「金田一先生,我從來沒考慮過這兩件不幸事件之間是否有任何關聯。萬里子夫婦發生意外,全是萬里子駕車超速的關係,當然,那大的濃霧或許也是導致意外發生的原因吧!     可是……我聽你剛才這麼說,這兩件事好像有什麼因果關係似的,這實在是非常不可思議。只不過這兩件事純屬巧合,不幸的巧合!」     「啊!是的,那麼我收回剛才的問題。我另外想問一下,昭和二十二年,小雪是幾歲?你剛才好像說她和你孫女同年紀?」     「由香利大小雪一個月……由香利今年二十二歲,所以在昭和二十二年,兩人應該都是十六歲。」     「那麼山內敏男呢?」     「聽說和小雪差四歲,當年二十歲,現在是二十六歲。」     「夫人並不知道這對兄妹的事吧!」     「嗯,當我注意到這則報導時,重新問過萬里子和光枝這件事情,也才知道萬里子那孩子做出不當的處理。我很在意冬子的遺體如何善後的問題,於是聯絡負責處理這個案件的高輪警局,那位刑警就是在那時來到我家的。」     「是加納刑警嗎?」     「是的。對了,加納刑警說那天……也就是發現冬子遺體的當天下午,他在空屋見到了萬里子。但是萬里子卻以死者可能是因生活潦倒、舉目無親而上吊自盡為理由,把加納刑警打發走了。     事後,加納刑警還苦笑著說萬里子當時好凶哦!」     「那麼冬子的遺體……」     「聽說被敏男和小雪領回去了。要是沒有人出面認屍,警方可要大傷腦筋了,這則消息刊登之後的第二天,也就是六月十七日,兄妹兩人見報便到高輪警局認屍,結果證實那確實是他們的母親。     雖然冬子已經死了好幾天,可是她生前的樣子大致沒變,仍然可從衣著、體型上認出是她。根據加納刑警的說法,敏男當時只是啜泣,可是小雪卻抱住屍體放聲大哭……這也難怪,她還只是個十六歲的孩子啊!」     「於是警方便瞭解這位自縊婦人和法眼家之間的關係?」     「是的,加納刑警因此再度來訪,而萬里子也包了一個五千圓的奠儀,但是敏男拒收這份奠儀,所以加納刑警三度造訪來歸還奠儀。唉!這實在是一件令人臉上無光的事……」     「他們母子三人之前住在哪裡呢?」     「因為敏男父親的舊識住在千葉縣的木更津,他們把主要的家當帶到木更津,一家人卻留在池端。     昭和二十年春天,他們在池端的家因為空襲被炸毀,母子三人只好來到醫院坡。可是醫院坡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加上又聽到我丈夫猝死的消息,他們才絕望地朝木更津疏散。」     「你也去木更津找過……」     「是的,只可惜我還是晚了一步。當時警方也很同情他們的遭遇,不僅幫忙火葬冬子的屍體,也準備一些奠儀聊表心意。敏男接受了警方的好意,抱著骨灰回到木更津。過了一個禮拜左右,聽說他們兄妹倆突然去了趟東京,直到今日都沒有他們的消息。」     「冬子有遺產嗎?」     「我先生生前應該給了她不少錢吧!但是戰後的狀況並不是很穩定,昭和二十二年時,貨幣已經貶至谷底,加上冬子自尊心也很強,所以她會到我們那兒登門拜訪,應該已經是走投無路了。」     「冬子有留下遺囑嗎?」     「聽說沒有。也許她不願意寫下對這個家的怨懟吧!在她窮途末路、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大概也只能留在我先生的身邊了。唉!一想到這兒就令人鼻酸……說來說去都怪萬里子。」     金田一耕助真實感受到彌生疼惜冬子這位薄命女子的心,但是在彌生涉到自己的女兒時,卻令人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同情和親情。     對這位才色雙全的罕見才女而言,這個完全沒有遺傳到父母優點的女兒,好像並不存在這個世界上似的。     「對了,夫人,這本詩集……」     金田一耕助從面前的茶几上拿起「醫院坡上吊之家」這本書,翻閱了兩、三頁。     「啊!金田一先生,請看封底的部份。這本書是昭和二十六年三月十五日發行的,大約一個禮拜之後才寄到我這兒。寄件人不詳,而且也沒有地址……郵戳則是中央郵局,不過那個信封不小心弄丟了。」     金田一耕助點點頭,從第一頁慢慢地翻閱著。     那是一本六十四頁的小冊子,鉛字字體的大小是18級,一頁有八行,不用很多時間就可以讀完整本書了。     但是金田一耕助只看了五、六頁便合上書本,因為他認為在彌生面前看這本書,未免太令她難堪了。     這本書主要在描述綿綿不絕的怨恨、詛咒和複仇的精神,整本書由三部份構成,第一部份是——「有風鈴的娼婦之家」;第二部份是書名——「醫院坡上吊之家」;第三部份是「蛆蟲」。     金田一耕助隨便翻一翻就看見書上出現子宮、卵巢、陰部、陰莖、精子、卵子或是亂倫等字眼。     看來這位名為「天竺浪人」的詩人大半是受到「惡之華」的法國作家波特萊爾的影響。     「夫人,你對這位天竺浪人有什麼看法?」     彌生猶豫了一會兒才說:     「我猜想他會不會是敏男……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我先生非常欣賞敏男這孩子。我曾經問過我先生,是否有意栽培那孩子成為一名醫生?我先生卻說:『那孩子不適合當醫生,他身上流著他父親的血液,還是當個藝術家比較適合。』而且,我先生也說那孩子很不喜歡受到約束。」     「夫人曾去出版社找尋過天竺浪人嗎?」     「我試過了,可是查到一半便斷了線索,或許他故意早一步行動,企圖避開我的搜索。」     彌生說著,雙肩還微微顫抖。     可以讓這位不知害怕為何物的女強人感到膽怯,想必詩中隱藏著令人不舒服的事物吧!     「夫人,這本詩集是否可以暫時交由我保管?」     「金田一先生心中已經有譜了嗎?」     「沒有,只是這本詩集限定出版三百冊,其中一本已經送到這兒,那麼剩下的兩百九十九冊又將如何處置呢?會不會送給有名的詩人或評論家呢?如果我著手調查的話,或許會有一些線索可循吧!」     此時浮現在金田一耕助腦海中的人物正是筆者。     我對詩詞沒有什麼研究,不過金田一耕助知道我的朋友當中有位叫張潮江的人,他是個寫偵探小說的作家,同時也主辦一本名為「寶石」的雜誌,專門刊載偵探小說。     筆者也不時把金田一耕助的辦案過程,以偵探小說的方式向該雜誌投稿。     張潮江有個筆名叫「張嘉門」,他同時也辦了一本以詩詞為主的雜誌。因此金田一耕助才會想到天竺浪人也許會送一本詩集給張潮江。     而事實證明,金田一耕助的第六感是正確的。     「對了,由香……您有由香利小姐的照片嗎?」     「有的,我已經準備好了。」     彌生從旁邊的小箱子裡拿出來的,正是前文所提到的那張拿著皮鞭的少女照片,她大概是從相簿上撕下來的吧!     「這是去年夏天我在輕井澤為由香利拍攝的照片。」     彌生一邊用鋼筆在照片背面記下拍攝的時間和地點,一邊說道:     「金田一先生,有件事我覺得很奇怪。」     「什麼事?」     「就是關於小雪的事。不論我如何央求我先生讓我見見小雪,我先生就是不願意讓我見她一面,而且他拒絕的理由是,小雪是個被詛咒的孩子,因為她天生就是那種臉孔。」     「是的,夫人,剛才您已經說過了。」     「所以我猜想,小雪是不是臉上長了一顆大大的紅痣,還是長得非常難看,因此我先生才不願意讓我見小雪。     可是昭和二十二年發生那件命案的時候,我問過加納刑警,他說小雪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還說不論長相還是身材,小雪都算是個無可挑剔的美人。所以我才會非常納悶,為什麼我先生不願意讓我跟小雪見面呢?喏!這是由香利的照片,你瞧……」     金田一耕助把照片接過來一看,忍不住發出讚歎聲。     「哦,真是一位漂亮的女孩。」     「謝謝你。我實在不懂,像萬里子這麼不出色的孩子,為什麼會生下如此標緻的女兒?」     由香利的確可以稱得上是一位美人胚子,她那充滿傲氣的眼神,手中握著圈成一圈的皮鞭,加上臉上露出的微笑,在在給人非常傲慢的感覺。這或許是因為她身為法眼家唯一的繼承人,從小就在不知天高地厚的環境中成長的緣故吧!     金田一耕助把照片夾在筆記本裡說道:     「夫人,我會盡全力不負所托,只是……」     「只是什麼?」     「這一點實在是難以啟齒,我想說的是,我不敢保證由香利小姐是否能夠毫髮無傷,如果對方的目的是在……」     彌生呻吟般地歎了口氣。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關於這一點,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了。再說,現在的年輕人跟我們那時候不同,他們已經不是那麼重視貞操了,我擔心的是……」     「是什麼?」     「由香利是法眼家唯一的繼承人,是法眼家僅存的血脈,我只希望你能將這一點謹記在心。」     當彌生回頭看著法眼鐵馬的肖像時,眼底流露出的那份真情讓她看起來更加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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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 17:57:01 |只看該作者
第5章 探訪上吊之家
      再次造訪     金田一耕助在品川車站下了國鐵之後,便在車站前攔了一輛計程車,吩咐司機直奔魚籃坂。     現在是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七日下午六時二十分左右,也就是金田一耕助送本條直吉出松月旅館後不到半個鍾頭的時候。     “司機大哥,這輛車會經過高輪台町嗎?”     “不會,我打算經過泉岳寺前面,然後從伊皿子開往魚籃坂……”     “哦,那麼,麻煩你繞道到高輪台町好嗎?這樣一來,我們是不是得往回走?”     “不用,只要在高輪北町往左轉就可以了。”     “好,那就這麼辦吧!”     車子在高輪北町往左轉,沒一會兒就到了高輪警局。     他們從警局的前面再往右轉,就來到高輪台町的大街。根據本條直吉所說,本條照相館就位在這條大街的右側。     金田一耕助很快便看到一棟像是本條照相館的建築物。     那是一棟兩層樓的建築物,在建築物正面二樓的位置上掛了一塊橫式、上頭寫著“本條照相館”的看板,而且有一個和店面寬度不成比例的大型櫥窗,里面擺著許多照片。     因為沒有開燈,所以在傍晚天色微暗的情形下看來,櫥窗里的東西似乎透出一股陰森的氣氛。     這時,司機開口說:     “先生,您要到這一帶的哪個地方?”     “哦,沒有、沒有。我們就直接去魚籃坂吧!”     于是計程車飛也似地直奔魚籃坂。     金田一耕助下車時,正好迎面吹來一陣狂風,把他的衣擺吹得飛揚起來,他連忙用拐杖握柄按住頭上的瓜皮帽。     接著,金田一耕助若無其事地看看四周,等到確定沒有人跟蹤時,他才輕輕舉起拐杖,朝目的地走去。     東京都此刻的景象,真可說是“破壞”和“建設”同時進行。     在家園被破壞殆盡之後,朝高空聳立的鷹架又如雨後春筍般不斷冒出來,以致金田一耕助所到之處,路面都立著道路施工的標識燈,僅留少許空間供行人步行。     由于汽車也穿梭其間,因此行人只能依照標識燈向前行走。     金田一耕助繞了許多路,來到里坡的下方。這時四周的天色有些灰暗,但是就如本條直吉所說,因為坡下有街燈,所以看起來不會很暗沉。     坡道的右側是學校操場,操場後面有一座臨時搭建的校舍。坡道的左側面向醫院坡的正面,到處都還留著燒過的痕跡。     雖然醫院坡的正面大都已經動工複建,可是這個地區複建的腳步比較慢,抬頭朝坡上望去,根本見不到半個人影。     金田一耕助緩緩爬上里坡,果然看見途中的道路形成一個T字型,那里的電線杆上也有燈光。     (看來木條直吉的話倒是可以相信。)     金田一耕助經過一處土堆,很快地來到法眼舊家的大門前,他在門前停下腳步,張大眼睛看看四周。     事實上,金田一耕助之前也曾來過這個地方。     廢墟     八月二十一日下午,金田一耕助應邀到田園調布的法眼家,受托尋找由香利的下落。     當時他先收下一百張千元大鈔做為調查費用,若是平安順利地救出由香利,彌生還會加倍奉上酬勞,這也難怪金田一耕助突然這麼充滿干勁了。     他一離開田園調布的法眼家,就立刻直奔法眼家的舊宅,那時太陽還高掛空中。     他一到法眼舊家就發現它宛如一座廢墟,依然是一片空襲後的慘狀。不但兩根門柱全都爬滿了常春藤,就連圍繞在房屋四周的大谷石圍牆,也到處都是龜裂的痕跡,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     位在這棟宅院左後方的西式建築也被破壞得殘破不堪,和式建築也有部份屋頂受到毀壞。     玄關前的格子門也破破爛爛的,一般家庭還沒有能力使用這麼寬敞的大門呢!     金田一耕助走進敞開的格子門,只見遍地的瓦礫灰燼,以及一塊被當做置鞋處的大型三波石。此外,並沒有看見榻榻米,大概是被人拿走了,所以整個地板都暴露在外面。     金田一耕助穿著草鞋往上走,從玄關到後面有一個寬約四尺的緣廊,左側的木板窗關閉著,右側的紙拉門一扇也不剩,往紙拉門里面的房間望去,連一塊榻榻米也沒有。     這些東西大概都是在戰後被人拿光了吧!     不過金田一耕助並不是來這里探險的,他聽彌生提起這棟宅院,所以便來這里了解一下這棟宅院的格局。     他繼續走到走廊盡頭,往右一轉發現了一扇門,打開門便是一間五坪大的西式房間。     這間西式房間和另外一間兩倍大的西式房間僅有一門之隔。     金田一耕助的目的地便是這間房間,因為冬子就是在這里自殺的。     這間房間位于和式建築和西式建築的中間,大約有十坪左右,或者更大些。     房間內高高的天花板中央有一個直徑約五尺的圓型凹槽,想必以前是用來掛燈飾的;如今燈飾不在原來的位置上,但是天花板中央仍有一個乳房形狀的圓型金屬零件,一個大大的金屬制鎖就掛在金屬零件上面,而且每一個鎖環都大到可以穿過粗繩。     冬子大概是把繩子穿過最尖端的鎖環,並將繩子打一個死結,然後自己把頭放進繩圈里,最後再踢開腳下的木箱上吊自殺吧!     冬子的尸體被發現時,現場遺留下兩個箱子。     金田一耕助沒停留多久便離開法眼舊家。     當他踏上歸途,不經意地回頭張望時,不由得感歎道:法眼舊家雖然已經變成破舊不堪的廢墟,但是由建築物本身堆砌的磚瓦來看,不難想見它曾經是一棟豪宅。     如果這棟宅院能完美無缺地保存下來,必然是一棟威風凜凜、氣派十足的建築物。     金田一耕助再度緩緩登上坡道,朝醫院坡的下方走去。     走沒多久,他發現醫院坡的前面有一間派出所,派出所的旁邊有一個電話亭。金田一耕助忽然想起什麼事,加快腳步沖進電話亭,拿起公用電話撥給警政署搜查一課的等等力警官。     等等力警官正好在,因此金田一耕助說明自己想拜訪高輪警局的加納刑警,希望等等力警官能幫他打電話招呼一下。     等等力警官立刻答應了。     “對了,若是我聯絡上加納刑警,該如何通知你呢?”     “我目前在公用電話亭里打這通電話,三十分鍾之後我會再打一次電話來聽取結果。”     “好吧!”     金田一耕助掛上電話,走出公用電話亭,他揮動拐杖朝醫院坡的方向走去。     這里跟里坡相比,顯得繁榮、熱鬧多了。這里的道路也比較寬,雖然道路的修補工作還沒完全結束,可是販賣進口用品的商店、書店、文具店已經一家家地開張,每家店面都燈火通明。     坡道的左側到下方的區域都屬于法眼綜合醫院,坡前三分之一處是醫院的臨時建築,下面三分之二的原建築目前正在施工中。     水泥建築物高高聳立著,目前仍處于基礎工程的階段。面向道路、覆蓋在鷹架上的塑膠布幕上印著“風間建設”的字樣。     戰後的“風問建設”茁壯了不少,從法眼綜合醫院重建的規模來看,就不難了解“風間建設”已經是一間規模頗大的建築公司。     當金田一耕助再回到公用電話亭的時候,正好過了三十分鍾。他打電話過去,接電話的正是等等力警官。     “我已經聯絡過高輪警局,加納刑警目前在局里,你現在可以去拜訪他了。”     金田一耕助再三向等等力警官道謝之後,便走出電話停,招了一輛空計程車前往目的地。     斷線     力納刑警大約三十歲左右,他曾在其他事件中和金田一耕助共事過。     金田一耕助說明自己接受法眼彌生的委托,必須找出山內敏男和他妹妹小雪的下落,希望加納刑警能告訴他有關冬子上吊自殺的前因後果。     “哦,原來是這樣啊……”     加納刑警笑著說道:     “那件事我還記得,不過,那對兄妹至今依然下落不明嗎?”     “是的,因此彌生夫人今天才心情沉重地委托我去辦這件事。對了,你知道這對兄妹並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嗎?”     “嗯,我是在調查的過程中才知道的。老實說,沒有人會懷疑他們不是親兄妹,因為這對兄妹的感情非常好,哥哥非常照顧妹妹,妹妹也非常尊敬哥哥……”     加納刑警給兩兄妹一番好評之後,微微苦笑道:     “他們倆的確是一對非常可愛的兄妹,因此我才會出面幫助他們。”     “你是說……”     “他們兄妹倆應該平安無事吧!只是當時阿雪……哥哥敏男是這麼叫她的,阿雪才十六歲,而敏男也才二十歲,雖然敏男塊頭高大、話不多,不過看起來卻相當成熟穩重,所以我認為他必定會好好教養妹妹長大成人。畢竟這兩兄妹除了法眼家之外,真的舉目無親了。”     “當時你曾出面與少夫人萬里子協調嗎?”     “哼!那個女人……哎呀!真是失禮,我不該這麼批評你的委托人。”     “沒關系,因為我的委托人是彌生夫人,而不是少夫人;更何況,彌生夫人好像也不是很滿意少夫人對這件事的處理方法。”     “是啊、是啊!後來我也見過彌生夫人,她不愧是位很有氣度的大人物,相較之下,少夫人就顯得……”     “加納刑警,聽你說……小雪這女孩長得很漂亮是不是?”     “是的,彌生夫人聽我這麼說也覺得很不可思議,這其中有什麼隱情嗎?”     金田一耕助簡單地說明原委之後,加納刑警不禁訝異地說:     “被詛咒的孩子?生來就是可怕的臉……這些話真的出自琢也先生的口中嗎?     這怎麼可能!小雪可稱得上是個美人胚子呢!她原是個活潑、開朗的女孩,只是因為家中遭遇這種不幸,所以才會給人一抹落落寡歡的感覺。”     結果,金田一耕助依然無法從加納刑警那兒得到任何更進一步的情報。     盡管如此,他還是跟加納刑警再三道謝,並希望加納刑警如果有敏男兩兄妹的下落,請務必通知他一聲。金田一耕助還把松月旅館的地址和電話留給加納刑警。     金田一耕助接著要探訪的地方是位于赤垠的K.K.K夜總會。他把K.K.K的保鏢——多門修叫到附近的咖啡廳,拜托他尋找一位叫天竺浪人的詩人。     不過,金田一耕助刻意保留山內敏男兄妹的事,一方面是怕法眼家受到牽連,一方面也因為目前並沒有明確的證據可以證明天竺浪人就是山內敏男,所以金田一耕助認為還是不要讓多門修產生先入為主的觀念比較好。     接下來的兩天,金田一耕助便到成城來拜訪筆者,但是他對于這件事的努力也僅止于此。雖然金田一耕助本人相當焦急,因為時間拖得越久,由香利的清白可能就越不保,然而他能做的也實在很有限。     金田一耕助特別告訴我,這是一件連法眼家其他成員都不知道、極為機密的委托,這也是金田一耕助無法時常去拜訪法眼家的理由。     醫院坡上吊之家     金田一耕助不時翻閱“詩集”《醫院坡上吊之家》這本書,希望能從中發現一些蛛絲馬跡。然而,他越讀這本詩集,越感覺到字里行間透出駭人的怨懟和邪氣。     整本詩集的架構倒是非常完整,內容主要是描寫某個紅顏薄命的女子愛上一名年長的男人,後來成為這個男人的情婦。男人雖然已有妻室,卻仍全心全意地愛著這個女子,而且兩人還育有一女。     有一次,男人買了一串南部風鈴,將它掛在屋簷下。     風鈴一年四季都吊掛在小老婆家的屋簷下,所以對逐漸成長、懂事的女孩而言,“風鈴”在她心中就是父親的象征。     男人並不常去小老婆那兒過夜。每到十一點,他就會離開那位女子,更衣回家。而小女孩也在長大之後,漸漸明了自己的處境。     她知道父親另有家室,而且在另一位女孩身上也同樣流著父親的血液。當她知道那女孩跟她同年齡時,不禁羨慕那個女孩可以時常待在父親的身邊,但同時也嫉妒她的幸運。     不過女孩並不認為自己非常不幸,因為父親非常喜愛她,她也十分尊敬自己的父親。     父親並非每天都來看她,而且不來的日子往往比來的日子還多。但是每當他來的時候,女孩的母親總是非常高興,屋簷下的風鈴仿佛也感染到母親的喜悅,總是不停地搖擺晃動,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父親不來的夜晚,女孩的母親就只能孤寂得不發一語,在這樣的夜晚,連屋簷下的風鈴都噤若寒蟬。     以上是“詩集”《醫院坡上吊之家》的第一部份——“有風鈴的娼婦之家”的大概內容,詩句中不斷使用露骨的辭彙,教人看得驚心動魄。     不過由于女子的境遇甚憐,反而激起讀者的惻隱之心。     第二部份是——“醫院坡上吊之家”,整個氣氛就變得非常激烈。     這一部份的內容是描述戰爭無情,致使母女倆的生活日益窮困,而且故事一開始就著墨在描述她們窮困潦倒的情境。     女孩的父親擁有一家大醫院,但是由于戰爭的緣故,他一下子變得忙碌起來,漸漸地,便很少到女孩的家中走動。     一天夜晚,天空突然出現許多B-29轟炸機,猶如秋天飛舞在空中的蜻蜓一般;沒多久,整個城鎮就像火球般燃燒起來。     高射炮不斷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每個人都在燃燒的城鎮中流竄逃命。     就這樣,女孩的家也被燒個精光,但是從燃燒的灰燼中找到的風鈴卻沒有什麼毀傷。     女孩的母親一手拎著風鈴,一手牽起女孩,拖著發疼的雙腳,搭船朝南方農家疏散。     當風吹起的時候,農家屋簷下的風鈴便發出清脆的響聲。     戰爭結束後,又過了一、兩年,這時女人已經沒有能力維持家計,生活越來越艱困。     一天,女人鼓起勇氣,決定去敲心愛男人的家門。不料,她所得到的竟是傷透人心的羞辱與怒罵。     一位自稱是那男人的女兒的貴婦人,竭盡所能地侮蔑、謾罵和嘲諷那女人。貴婦人發出歇斯底里的笑聲,譏諷女人是淫婦,是這世上的瘟疫。     女人終于因為承受不了嚴重的打擊,傷心過度,獨自跑到心愛男人以前住過的空屋上吊自盡。     這是第二部份的大致內容,作者盡可能冷靜地敘述這段事實。但或許這位詩人還太年輕,他的語氣越來越激動,無法克制內心深處的激昂情感。     最後在第三部份的“蛆蟲”里,詩人一直壓抑的憤怒,就像是突然爆開的炸彈,令人有些措手不及。     這部份的內容是,暫時寄住在鄉下農舍的女孩,為了尋找母親的下落而來到城市。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母親,可是母親的尸骸卻已經腐爛,可怕的蛆蟲遍布在母親身上。     女孩傷心得嚎陶大哭,她一邊拿起一條條的蛆蟲放進自己的嘴里,一邊哭泣。     不久,女孩將母親的遺體火化,抱著骨灰回到鄉下,並且將風鈴掛在骨灰壇上。     現在,這串風鈴已經不是“愛情的象征”,而是“黑色的詛咒”。     金田一耕助讀到最後一章時,總會不由自主地戰粟起來。     詩人在這個章節里運用許多感歎詞和詠歎詞,抒發自己激昂的情感、詛咒和怨懟。     在這些詩篇中,詩人並沒有現身說法,而是以客觀的角度來敘述母親和女兒悲慘的命運。     盡管如此,金田一耕助仍無法忘懷整首詩的背後,隱藏詩人的詛咒和怨恨。一想到這兒,金田一耕助便禁不住全身顫抖。     就在這時,床邊的電話突然響起,金田一耕助連忙抓起話筒接聽。     話筒另一端傳來阿清的聲音:     “金田一先生,有位婦人打電話給你。”     “是哪一位?”     “她並沒有報上姓名,只說您聽了她的聲音就會明白。不過她的用字遣詞非常高尚、有禮,好像是上了年紀的人。”     聽了阿清的描述,金田一耕助立刻猜出對方的身分。     “喂,您是金田一先生吧!我想不用自我介紹,您也知道我是誰了。”     彌生透過電話傳來的聲音越發顯得高貴。     “是,夫人,您現在是從哪兒打電話來?”     “這一點你不用擔心,我是在某公寓的公用電話打給你的。對了,金田一先生……”     “是。”     “前陣子我跟你說的那件事,希望你就當做沒有發生過吧!也就是說,我想取消這項委托。”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因為那個東西今天回來了。”     “咦?由香利……”     金田一耕助正要說下去,卻連忙吞了吞口水,轉而問道:     “那個東西還完好如初吧!”     “這、這個嘛我不是很清楚,那孩子……不,對方什麼也不願意說,所以我想目前還是不要追問的好。”     “這樣也好。那麼我可以跟你見個面嗎?我想知道這件事的詳細經過。”     “這件事還請你見諒,目前我只想盡早把那個東西送到美國。”     “嗯,這也是一個辦法。”     “正因為如此,我才希望你停止調查這件事。盡管我知道這個要求實在非常無禮,可是……”     “不、不,您千萬別這麼說。既然最重要的東西已經回來,我的工作也就結束了。”     “你能明白我的想法實在是太好了。我為了慎重起見,我想問你一句話,不知道這件事你有沒有對旁人……”     “不,我並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一點您盡管放心。”     “謝謝你。那麼我會依約送上謝禮,今天就以小包方式寄出。此外,你不必給我任何收據,我也是為了慎重起見。”     (彌生說話的語氣從頭到尾都是那麼穩重,一點兒也沒有慌張的感覺,不過,這是不是也反映出她有些不安呢?     由香利回來了,但她可能已經不是完壁之身。     既然由香利暫時不願意談這件事,彌生也刻意回避這個問題,那麼這件事大概會被處理成由香利去爬白馬山吧!)     金田一耕助看看桌上的月曆,今天是八月十九日,也是由香利遭綁架後的第十天。     既然綁匪願意釋放由香利,想必他已經達到目的。一想到這里,金田一耕助全身不由得打起冷顫。     第三天,一份小包裹寄到金田一耕助的住處。寄件人的名字是金田一耕助完全不認識的人,而紙箱里裝的是一捆一捆的紙鈔,一共有二十萬元。     彌生大概是想利用這些錢來封住金田一耕助的嘴巴。     金田一耕助並非存心辜負彌生的信任,但他真的不願意就這樣放棄調查。一切都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因此,他很想跟由香利見上一面,而這個願意居然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實現了。     九月四日傍晚五點左右,金田一耕助去了一趟銀座,在回程途中,他穿過鐵橋,朝日比谷的方向走去。     這個時候,恰巧是某電影院散場的時段,大批觀眾紛紛從電影院里走出來,其中有小胖子阿滋的身影。     阿滋在人群中非常顯眼,不過他並沒有察覺到有人注意自己。     除此之外,他身邊還有一位朋友,那人臉上掛著太陽眼鏡,不過金田一耕助仍然一眼就認出是誰。     她是法眼由香利,金田一耕助還記得她手下拿皮鞭的模樣。     由香利個子很高,大約有五尺四寸,加上她又穿了一只高跟鞋,看起來比阿滋還高。     由香利自然不認識金田一耕助,當他們在混亂的人群中彼此擦肩而過的時候,金田一耕助聽到由香利一臉嚴肅他說道:     “阿滋,我明白你所說的,但是在這以前,我想先做個決定!”     那張照片中,穿著騎馬裝少女的幸福笑臉已不複見,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堅決的聲音。     那麼聲音教人聽起來,就像是鮮血自齒縫間滴下來般驚悚、魄人。     夜探鬼屋     九月七日傍晚,金田一耕助站在里坡法眼舊家大門前面,他的表情顯得非常驚訝,因為這里和他上次來的時候,已經變得有些不向了。     八月二十一日傍晚,金田一耕助潛入這棟房子時,並沒有看見眼前這個路障。     如今,原本可以讓人自由出入的正門已經立起兩根木頭柱子,還有好幾片木板橫釘在柱子上,其間沒有任何空隙,上面更張起鐵絲網。     金田一耕助小心翼翼地從門前經過,走上斜坡,他想從正門那邊往里看。     可是沒一會兒,金田一耕助便注意到這個路障只完成一半。只見左側的大谷石圍牆上,有一個可容一人出入的裂縫,而且這里沒有做任何路障。     此外,從這里到斜坡上頭還有好幾處已經崩壞,卻沒有架設路障。     (難道這些路障是今天開始動工,所以來不及完成?)     忽然間,金田一耕助終于明白山內敏男為什麼刻意請攝影師到這里拍攝結婚照的理由了。     山內敏男在九月三日下午四點左右去本條照相館拿沖洗好的照片,如果他第二天以限時專送的方式寄出的話,最遲六日上午就能送到法眼家。     既然金田一耕助都能判斷出那一間西式房間就是冬子上吊自殺的地點,想必彌生一定也能夠察覺出來。     彌生大概也察覺到拍完結婚照之後,可能會演變成什麼樣的狀況,因此,不論對方是否會回到這里,她都會先築起一道路障來阻隔他。     這時候,附近一帶的暮色已漸漸低垂,金田一耕助取出一只鋼筆型的手電筒,不顧一切地踏進這棟廢墟里。     和上次相比較,這次行進起來比較困難,四周的雜草都長得很長,雜草下面又都是瓦礫、石塊,金田一耕助好不容易來到玄關,入口處竟然被兩塊十字交叉的板子封住,上面還張起鐵絲網。     由于金田一耕助事前已經想到會有這種情況,所以他並不感到驚訝。     他一邊揮動手中的手電筒,一邊繞到左側,結果發現木板窗也被封死了,幸好還有一處勉強可以鑽進去的縫隙。     金田一耕助顧不得衣擺被刮破的窘境,硬是從縫隙里鑽進去,沒一會兒便進入一間寬敞的房間。     他用手電筒照射四周的牆壁和天花板,發現這個房間並不是方正格局,而是四六比的長方形房間;比較窄的那邊有一扇左右對開的大門,應該就是正面入口。門後面的左右牆上各有一扇門,金田一耕助便從右側的那扇門進入。     他一邊用手電筒照天花板,一邊來到吊掛在房間中央的燈飾鎖頭下方。     是的,問題就出在這把鎖。     冬子就是把繩子掛在這個鎖環上頭自殺的,而她心愛的遺物大概就是掛在同一個鎖環的位置,在鎖頭稍後的地方,有一個金色屏風立在那兒,正好也是他在照片中見到的角度。     但是還有一個地方他必須確認,那就是背向這邊、左側的那扇房門後面究竟是什麼。     金田一耕助八月二十一晚上來這里的時候,竟然忽略了這扇門。     當他打開這扇門,發現外面是一條狹窄的走廊,走廊對面有一間拉門半開的和式房間,里面看起來像是鋪了一層榻榻米。     金田一耕助不禁氣得頻頻跺腳。     八月二十一日晚上,房間內大概沒有榻榻米。這塊榻榻米想必是為了准備二十八號晚上那場奇妙的婚禮才鋪上去的吧!     盡管其他用品已在第二天早上搬走,但是像榻榻米這麼重的東西,應該會被留置在這里。     金田一耕助踏進房間,用手電筒照射四面的牆壁和紙拉門,結果里面竟有六張粗制的榻榻米,房間一角有一面壁櫥,壁櫥的門半開著,不過上層和下層都空無一物。     突然,金田一耕助向後倒退一步,將身子稍微往前傾,並把手電筒的燈光朝壁櫥下面照射。     只見有個男子身著微髒和服、拱著背蹲在壁櫥里。     “是什、什麼人躲在那里?”     對方顯得十分害怕,所以金田一耕助也就變得大膽起來,盡可能以溫和的口氣跟對方說:     “你可以出來了。如果你沒有害人之心,我也不會加害于你……咦?”     那男人聽到金田一耕助的聲音便猛然回頭,當手電筒的光線直接照射到他的臉,他連忙舉起一只手擋住燈光。     不過這麼一來,金田一耕助也立刻明白對方是誰了,他因此松了口氣。     黑暗中,只見金田一耕助不斷抓著那頭亂如鳥巢的頭發,語氣恭敬地道:     “這、這、這不是成城先生嗎?你為什麼會到這里來?你知道這里是醫院坡的上吊之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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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 17:59:03 |只看該作者
第6章 追蹤爵士樂團
      意外發現     昭和二十八年,筆者已經五十二歲了,但這卻是我生平第一遭嚇得冷汗直流,事後回想起來,自己也覺得好生氣。     當時筆者自喻為“阿砧居士”,不會特別在意這世上的榮辱與得失。可是現在,被金田一耕助毫不留情地用手電筒照射,筆者的弱點也因此暴露出來。這也就是我如此氣自己的原因了。     那件事發生半個鍾頭之後,我坐在西銀座的“葫蘆”——一家京阪料理店的二樓雅座,當時我一面猛吐煙圈,借以隱藏自己的尷尬,一方面又得不時擦拭腋下的冷汗。     坐在面積兩坪多的料理店內,那時候還不至于熱到要吹冷氣的地步,所以室內只有一支電風扇靜靜地吹出涼風,可是卻吹不去飄散在室內的沉悶的氣氛。     突然間,樓梯處傳來陣陣腳步聲,服務生阿妙端來茶水、濕毛巾和菜單。     “阿妙,我那位朋友呢?”     “現在在櫃台打電話,請問您要點什麼菜?”     “等我朋友上來之後再決定吧!”     話才說完,金田一耕助便上樓來了。他強忍住笑意,坐在矮桌的另一頭開始點菜。     “成城先生喝什麼酒呢?啤酒、還是日本酒?”     “就來瓶啤酒吧!”     “可是你不是已經喝了不少酒?”     金田一耕助把視線移到放在筆者坐墊旁的水壺,笑著說道。     這個水壺可以裝五公升的酒,金田一耕助知道筆者有乘車恐懼症,不論是坐計程車或搭火車,不喝些酒的話,鐵定會撐不住。     “是啊!可是你對我的威脅太大了,如果不喝醉的話,可能很難有台階下。”     “哈哈!既然如此,就請你拿兩瓶啤酒來吧!”     “哦,對了,阿妙,你順便把我的水壺裝滿日本酒,冷的也無妨。還有,裝一級酒就可以了,要是喝特級酒,准會被我老婆嘮叨一番。”     “先生,您還要喝啊?”     “不是,主要是當成護身符,只要我喝醉,就不怕坐車了。我不是酗酒,請你放心。”     “阿妙,你就照這位先生說的去做吧!”     當阿妙把空的水壺拿走之後,金田一耕助又重新打量起筆者。     “你做人真差勁!”     “我什麼地方差勁了?”     “嫂夫人非常擔心你呢!”     “哎呀!你為什麼這麼說……哦,你剛才在櫃台打電話,原來是打到我家啊!”     “瞧你這身打扮就知道准是偷偷外出。再說,每次你出門的時候,總是帶著太太一塊出門,但是今天你卻單獨行動。”     “那麼我老婆說什麼?”     “她非常擔心你,嫂夫人發現你失蹤的時候,廚房里的水壺已經不見了,日本酒也少了許多,而且你每個月定期交稿的稿件早在兩、三天前就交了出去了,現在根本不需要躲避雜志記者,所以嫂夫人覺得非常奇怪。”     金田一耕助今年究竟有多大年紀呢?     筆者至今仍不清楚這男人正確的出生年月日,只知道我認識他的時候是昭和二十一年秋未。那時筆者住在岡山縣吉備郡岡田村字櫻這個地方,由于在那里意外聽到金田一耕助的事,因此寫下“黑貓酒店殺人事件”這個故事。     在“黑貓酒店殺人事件”中,筆者認為金田一耕助大約三十五、六歲;昭和二十一年筆者四十五歲,所以這男人應該比我年輕十歲左右。     這麼說來,昭和二十八年時,金田一耕助應該已經四十二、三歲了,可是不論什麼時候見到他,他似乎都沒什麼改變,為了方便大家了解,筆者就將初次見到他的印象描述一下吧!     “他並沒有什麼特別過人之處,從各方面來看,他都不過是個相貌平平的青年,而且身上穿的和服永遠都是皺皺巴巴的……”     即使昭和二十八年筆者見到金田一耕助的時候,他還是如筆者前面所描述的那個樣子。     一般男人到了四十二、三歲,總是會出現啤酒肚或中年肥胖的征兆,但是在金田一耕助身上卻看不到這些特征。     他雖然個頭不高,又一臉窮酸相,不過他出身于東北,所以膚色倒是十分白皙。只可惜他“白皙”並不是健康、清清爽爽的那一種,而是通宵打麻將之後,面無血色的慘白。     盡管金田一年到頭都給人這種感覺,卻仍保有青年應有的朝氣。至于最能展現他青春氣息的自然是那一頭卷發,乍看之下,仿佛是一個鳥巢頂在頭上似的。     他這副平凡的相貌及不修邊幅的豐采,很容易給對方輕松自在、不難相處的感覺。     筆者在“黑貓酒店殺人事件”中曾提到,第一次見到金田一耕助這個小我十歲的朋友時,就對他頗有好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筆者就稱呼他為“阿耕”。     他不論在什麼情況下,總是保持笑嘻嘻的模樣,讓人覺得他頗有包容的雅量。     不久,矮桌上擺滿了佳肴,阿妙也退下去了,金田一耕助為筆者斟上啤酒,也為自己斟上一杯。     “成城先生,跟我說實話吧!你為什麼會知道那棟房子?”     這就是他的開場白,同時也讓筆者感到羞赧不已。     筆者喘口氣,喝干杯子里的啤酒之後,故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     “還不是從老張那兒聽來的。”     “你說的老張是不是就是張潮江先生?”     “是啊!”     “張先生知道那棟房子?”     “不,他不知道。你聽我說,阿耕,事情是這樣子的。”     金田一耕助到筆者住處詢問有關天竺浪人事情的第二天,我正巧有事去銀座(當然是帶著老姿一起兒去的),結果晚上八點左右,正巧在松屋前遇到張潮江。     張潮江五十出頭,他每天如果不到銀座街燈下散散步的話,那天晚上就會難以入眠,所以在銀座遇到他,並不算偶然。     當時張潮江帶我們去他最常去的啤酒屋,還提到天竺浪人的事。     “阿耕,看來這本詩集也送到老張手上了。”     筆者一面說,一面從內人親手做的紙袋中取出《醫院坡上吊之家》這本詩集。     金田一耕助聞言,只是點點頭。     “老張很欣賞這本詩集,他還說作者雖然受到波特萊爾的影響,不過仍然不失其獨特的創造力,但是老張本身並不認識天竺浪人,對‘醫院坡’也不清楚,因為他是大田區人。”     “原來如此。”     “他當時說好象聽過有這麼一棟房子,我便順水推舟地問了一下,老張因此答應幫我問問兩、三位同好。     結果,有一位家住在那附近的詩人知道那棟房子。聽說昭和二十二、三年發現一位婦人在那棟房子自殺的時候,這位詩人還發揮好管閑事的精神,刻意跑去一探究竟呢!     對了,那位詩人也收到這本詩集,而且他一開始就知道這是根據真人真事所寫的。這些都是老張寫信告訴我的,他同時也把詩集寄給我。我看了之後的感覺並不是很好。”     “這就是你瞞著嫂夫人出外探險的原因?”     “是呀!不過我現在覺得很無趣。”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你也知道那棟房子了啊!”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     金田一耕助開心地抓抓頭,張開嘴露齒一笑,可是筆者卻故意視而不見。     “你說‘原來是這麼回事’是什麼意思?”     “我想你大概是想先去探探那棟房子,然後再提醒我要注意什麼吧!”     “是啊!因為我老是蒙你照顧,才會打算偶爾回報你一下。可是好心沒好報,先是被你用手電筒逼出來,等會兒又要被我老婆罵了。”     “那麼,你究竟在那棟房子里發現什麼?”     金田一耕助不經意他說出這句話後,突然兩眼直視我,語氣低沉地說道:     “成城先生,如果你有任何發現的話,請趕快告訴我。你究竟在那棟房子里發現了什麼?”     “被他這麼一問,筆者更加覺得丟人現眼。”     “阿耕,在你目前處理的案件事,是不是有位叫由香利的女性。”     “你為什麼這麼問?”     “在我回答這件事之前,請讓我再問你一個問題。由香利這位女性最近是不是有危險?比方說必須向人求救……等。”     “她的確曾處在你現在所假設的情況下,可是現在我不方便多透露些什麼。”     “沒關系,這一點我明白。只是不知道有件東西對你是不是有幫助。”     接著筆者從袋子里取出一塊金屬片,隔著矮桌交給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看之下,的確大吃一驚。他看看我之後,目光又落在那塊金屬片上。     “你在哪里找到這塊東西的?這塊金屬片怎麼破破爛爛的?”     “因為我是從老鼠洞里找到它的。讓我先從發現這塊金屬片的經過說起吧!     我比你早潛入那棟房子,所以當時屋內還算明亮,那間大廳……就是那個女人上吊自殺的大廳……”     金田一邊點頭,一邊看著金屬片的內容,不時揚起眉頭,不過,我可顧不了這麼多,繼續說道:     “我正抬頭望向天花上那個可以承受上吊者重量的鎖環時,正好有只老鼠跑出來,由于我對老鼠沒有好感,就到處追趕它,受驚嚇的老鼠于是四處逃竄:最後跑回老鼠洞里。”     “老鼠洞在哪一邊?”     “那個大廳不是有個朝左右兩邊對開的大門嗎?我想那道門大概就是正面入口吧!在入口處對面牆壁的右邊角落上,有一個小小的老鼠洞。我到的時候,屋內的光線還算明亮,但如果不是因為那只老鼠出現,我肯定不會注意到那個小洞。”     “于是你就往洞里瞧?”     “我還不至于有如此強烈的好奇心,只不過因為老鼠沖進洞里的時候,那塊金屬片便啪的一聲從洞里彈出來,所以我才用拐杖把它掏出來。     這塊金屬片被摺成小小的一塊,我想應該不是被老鼠叼進洞里。而是被人……比方說是被由香利塞進洞里的,哎呀!推理是你的本行,我這個門外漢還是少下評語為妙。”     “這是短歌嗎?”     金田一耕助指著破破爛爛的金屬片問道。     “應該是吧!當我看到‘微風輕拂池端之地,低吟風鈴之音哀戚’的詞句時,我就想作者應該是法眼琢也,因為在他的歌集中有一本名為《風鈴集》的作品。”     金田一耕助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頃刻間,他的目光又集中在那塊金屬片上,因為金屬上還出現了以下的字跡——     救我由香利     “阿耕,這是用口紅寫的嗎?顏色有點怪怪的。”     “你覺得呢?這塊金屬片被摺成一小塊塞在老鼠洞里,所以表面很髒,周邊也被老鼠咬得破破爛爛的,可是我認為它應該還算是滿新的金屬片。這塊金屬片為什麼會出現在那棟屋子,而且被放置在老鼠洞里呢?”     “阿耕,我認為確實有位叫由香利的女性……我不知道她有多大年紀,但是以小說的角度來看,年輕一點會比較好。也就是說,她應該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女性。     這位由香利不知道為了什麼緣故被囚禁在這棟空屋里,而且遭到嚴密的監控。由香利想告訴外界自己被囚禁在此的消息,卻沒有書寫的工具,于是她拿起口紅,寫下這樣的句子。     我想就算她的一舉一動都在歹徒的監控之中,但是他們大概也不會阻止年輕女性帶化妝品或口紅之類的東西吧!     “當然、當然。接下來呢?”     “由香利雖然可以用口紅寫字,卻一時找不到可以寫字的紙張。當她思索該怎麼辦的時候,正巧看見眼前這塊金屬片,因此就用口紅在這塊金屬片上寫下求救的句子。”     “可是成城先生,這間空屋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塊金屬片?就像我剛才所說,我認為這塊金屬片在塞進老鼠洞之前,應該還是一塊全新的金屬片……”     “這個嘛……阿耕,我把這個貧瘠、灰色的腦細胞發揮到極限,所得到的推理結果是——這里是法眼琢也先生的舊家,琢也先生寫了一本叫《風鈴集》的作品,所以他一定對風鈴有特殊的偏好。     而且,這塊金屬片上端中央的地方有縱向的裂痕,所以我猜,這會不會就是吊在風鈴上的金屬片?大概是由香利硬把它扯下來……”     “喔……原來如此。”     金田一臉佩服,猛點著頭說道。     “就算是這樣吧!但是,這麼一問空屋為什麼會有風鈴呢?就算是琢也先生對風鈴非常偏好,也不至于……”     “這個嘛……阿耕,我們先不管這個部分,我之所以這麼說的原因,是因為這個金屬片有用錐子錐過孔的痕跡。而且這里有一個縱向的裂痕,我認為是有人用力把掛在某個物質上的金屬片扯下來所造成的。”     金田一耕助吃驚地盯著我看。看到他認真的表情,我想也許我那有點傻的幻想式推理是正確的,因而我也跟著瞪大眼睛。     “阿耕!”     我不由得壓低嗓門說道:     “這麼說,我的推理是正確的嘍!那棟空屋里是不是有風鈴?我正想在空屋里一探究竟,並試著找出風鈴掛在何處時就被你逮個正著,還讓我出盡洋相……”     “哎呀!我根本沒這個意思。”     金田一耕助接著說道:     “現在還不到告訴你風鈴這件事的階段,但是由香利卻是真的把掛在風鈴上的金屬片硬扯下來,並且用口紅在上面寫下這些字句。只不過她到底有什麼打算呢?”     “當然是想把它丟到圍牆外面,告訴別人自己被囚禁在空屋的事情嘍!可是我猜想她的舉動遭到阻礙了。”     “你說的阻礙是……”     “監視她的人來了,由香利不想讓監視者看到這個金屬片,便把金屬片摺成小小的一塊,塞進老鼠侗里。     雖然我不知道由香利後來遇到什麼狀況,但是這個金屬片卻被我發現了……這就是我的推理,阿耕,你有什麼看法?”     “嗯,應該可以說‘雖不中亦不遠矣’吧!”     “就算是這樣……阿耕,你是不是應該跟我說聲謝謝?”     “當然、當然,你發現這個金屬片,我真是太感謝你了。”     “阿耕,我可不是要你謝我這件事。這個金屬片上應該留有指紋吧!而且應該是使用口紅的女性,也就是由香利所留下來的指紋,這件事對你來說,不是一項重大的發現嗎?”     金田一耕助露齒笑道:     “哈哈!我絲毫沒有小看你所發現的事,只不過想要采到由香利的指紋,隨時都可以采到,所以我不認為這是非常重要的事。不過,我還是要跟你說聲謝謝,這塊金屬片暫時交給我保管,可以嗎?”     “可以、可以,就送給你吧!”     “對了,成城先生,有件事我必須跟你說聲道歉。”     “什麼事?”     “事實上,剛才能在空屋那兒遇見你,對我來說實在是太好了。因為我本來打算在看過那棟空屋之後就去成城拜訪你,然而今天晚上八點我約了朋友在銀座見面,所以剛才我還在擔心到時能否有充裕的時間往返成城呢!”     “哈哈!原來是這麼回事,這麼說,我的冒險行動也不是全然沒有意義的嘍!喏,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請你幫我保管這個東西。”     金田一耕助將一個布包從矮桌子上遞過來。     “這是什麼東西?”     “你解開布包看看。”     筆者解開布包一看,不由得張大眼睛。     只見一個大型的茶色信封中,有金田一耕助的筆跡——“法眼家族調查報告”。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我明白了,阿耕,你沒有封上封口,就表示我也可以看看里面的資料嘍!”     “與其說無所謂,不如說是我想請你看看,如此一來,你就能明白由香利在法眼家中的地位了。”     “原來如此,這個案件看來相當有趣呢!”     就在這個時候,阿妙把內人帶上二樓,筆者那一晚的冒險行動只好在此告一段落。     樂團成員     爵土樂團“發怒的海盜”成員介紹如下:     鋼琴佛羅里達阿風秋山風大郎     鼓手德州阿哲佐川哲也     喇叭大力士阿敏山內敏男     薩克斯風邁阿密阿雅原田雅實     吉他手軟骨頭阿平吉津平吉     主唱小雪山內小雪     在金田一耕助的桌上,有一張寫著五位爵士樂手和一名女性主唱的綽號及名字的便條紙。便條紙上的鋼筆字跡是阿修——多門修的。     這不是個完整的爵士樂團,只是由五人組成的五重奏爵士團體。     筆者並非有意談論爵土樂的曆史,更何況我對爵士樂的知識和素養並不充足。     然而,這種九十年代由黑人創于路易斯安納州的輕快流行音樂,在二十年代風靡全美國,特別是進入三十年代之後,由于收音機的普遍,更使得這種輕快的旋律以及強烈的節奏感,迅速散播到每個角落,最後甚至席卷整個歐洲和日本。     三十年代初期,金田一耕助在美國過著放蕩不羈的生活,並在美國的夜總會、酒館洗餐盤,他一定曾聽過爵土樂史上著名演奏者的演奏,因此,當他現在傾聽舞台上“發怒的海盜”的演奏時,嘴角不禁發出微笑。     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七日晚上,金田一耕助在葫蘆二樓的雅室里,和筆者夫婦一起共進完晚餐之後,就跑到和光前和多門修見面。     多門修比金田一耕助早到一步,他一看到金田一耕助的人影,便默默地朝新橋方向走去。金田一耕助見狀,趕緊跟在多門修後面,並且和他保持五、六步的距離。     八點鍾是銀座人潮最多的時刻,盡管走在如織的人群中,身長五尺八寸的多門修,依然顯得十分突出。     多門修是一位高大、帥氣、運動神經發達的男人,那個時代的男人還不流行蓄長發,所以多門總是把頭發梳得光光整整;在夜總會上班的時候,則穿一件純白襯衫,配上一條黑色的領結。     金田一耕助先前和本條直吉見面的時候,之所以猜測本條直吉可能是酒館或酒吧里的酒保,就是因為聯想到多門修的緣故。     但是今天的多門修卻跟平日的裝扮大不同相,他把頭發披散在額前,身穿一件花俏的夏威夷衫,臉上還掛了一副大大的太陽眼鏡,一副混幫派的模樣。     兩人在資生堂的角落往右轉,沒一會兒又在下一條大街左轉。     在這條窄街的兩側開滿了酒店和料理店,各式各樣的霓虹看板把街上的行人瀉染得五顏六色。最後,多門修用肩膀撞開位于左側掛著“巴黎”看板的店門。     在左側櫃台前的吧台處,已經坐了五、六位客人,正在和櫃台里的兩、三位女人聊天喝酒。右側則有五、六間可容四位客人的包廂,每一間都坐滿了客人,看來這家店真可以用“高朋滿座”四個字來形容。     多門修一走進去,櫃台里老板娘的目光立刻移到他身上。     “哎呀!阿修,你怎麼打扮成這個模樣,難道你又重操……”     老板娘說到一半便停下來,因為她注意到隨後跟進來的全田一耕助。     她隨即愉快地點頭說道:     “歡迎光臨,阿修,最後面那間包廂是空的。”     說完,老板娘自己也跟著走出櫃台。     “請這邊走。”     老板娘手腳俐落地擦拭桌子,並且說道。     “阿修,這位客人就是你經常談起的那個人吧!這位先生,這孩子承蒙你照顧。”     “討厭!什麼‘這孩子’,我已經不是小孩子!更何況,我跟你又差不到幾歲。”     “還說自己不是小孩子,以前那副小流氓樣……這陣子之所以變得比較成熟穩重,還不都是托這位先生的福。這位先生,多虧你照顧他,但是請你繼續管教,千萬別客氣。”     “不、不、不,都是我在麻煩阿修,他給了我不少幫助呢!”     “阿修,你瞧瞧,人家多會說話,要是這位先生放棄你的話,你可就沒前途了。對了,先生您要喝點什麼呢?”     “喂,我們侍會兒還要去一個地方,現在只是在這兒商討一下作戰計劃。”     “沒關系、沒關系,老板娘,請給我一杯啤酒,阿修也跟我點一樣的吧!”     過了一會兒,老板娘便把兩瓶啤酒送過來,笑著說:     “請慢用。”     接著她便轉身走開。     金田一耕助笑著說道。     “阿修,你在東京的時候,還好有這麼一位善解人意的‘支持者’。”     “哎呀!老哥,你別再拿我窮開心了,她就跟我姊一樣,老是羅羅嗦嗦的。”     “所以羅!雖然我不知道老板娘是以妻子的心情做為你的支持者,還是只提供你經濟上的援助,然而不可否認的,她總是把你的一切打點得非常好。”     “喂,你要是再消遣我的話,我可要翻臉羅!大哥,談生意要緊嘛!”     接著,多門修從口袋里取出筆者一開始就列出來的“發怒的海盜”的成員表。     金田一耕助看了一眼,說道:     “阿修,這位綽號‘大力士阿敏’的山內敏男,就是問題人物——天竺浪人羅?”     “嗯,絕對不會錯。我先把在松山書店調查的結果,大致跟你報告一下。”     聽了多門修的報告,金田一耕助發現這個叫阿敏的男人經常變更居住的地方,而且在他搬高原來的住處、移居到新住處時,多半不會把新住址告訴他原來的房東。     也由于阿敏經常搬家,所以彌生才會失去他的消息。     “那麼,他現在的住處是……”     “這五位成員和女主唱的住址都已經掌握在我的手中,而且那個叫小雪的女人不知道是山內敏男的妹妹還是情人,總之,他們兩個住在一塊兒。”     金田一耕助看了一眼寫在便條上的地址問道:     “五反田?這是什麼地方?”     “它原本是一家計程車公司的車庫,後來因為那家公司破產,所以山內敏男他們便廉價頂下那個地方,兩人住在二樓,而且,他們之中有人有卡車……”     “卡車?為什麼?”     “他們的演奏技巧不錯,還滿受觀眾喜歡的,因此他們經常會開著卡車到美軍軍營表演。聽說這輛卡車大都是由小雪駕駛,其他的團員偶爾也會幫忙開車,至于山內敏男則從不開車,因為他喜歡喝兩杯。”     “對了,剛才你說到一件奇怪的事,你說不知道山內敏男和小雪到底是兄妹還是情侶關系,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因為團員們一開始以為這兩個人是兄妹,可是最近這兩人結婚,之後又以夫妻的姿態住進那間車庫的二樓。因此,這件事在團員之間已經變成最具爭議性的話題。     “那麼,你並不知道這兩人的背景羅?”     “非常對不起,我只知道他們好象是戰爭孤兒,不過,他們兩人都刻意隱瞞自己戰前的事情。”     戰後爵士樂解禁之後,各地的爵士樂團和小型樂團都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昭和二十二、三年左右,我曾經去拜訪過一個叫‘饑餓骨骸’的爵士樂團,當時山內敏男也正好在那里實習。”     多門修舉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後,繼續說道。     “那時山內敏男差不多二十出頭,見了面我才知道他這個人身強力壯,搬樂器對他來說不是什麼費力的事,而且他也非常和氣,不論你說他什麼,他的臉上總是掛著笑容。于是大伙兒便開始叫他阿敏或敏哥,有時候,阿敏也會把他妹妹小雪帶來。     小雪當時十五、六歲,長得非常可愛,唱起歌來沒有任何的稚氣,一副大人模樣。     此外,小雪音感極佳,頭腦非常棒,她雖然連小學都沒有畢業,可是卻能立刻記住看譜的方法,因此她當女主唱的風評還不錯,團員們都稱呼她為小雪或雪妹,儼然一副偶像明星的樣子。她非常仰慕山內敏男,只要是山內敏男說的話,不論什麼她都會答應。”     “原來如此,于是這兩個戰爭孤兒因為踏進爵士樂團這一行,才解決生活上的窘境。”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後來由于‘饑餓骨骸’解散,山內敏男輾轉換了好幾個樂團;他這個人非常有才氣,在他換工作的同時也學會了大部分的樂器,其中喇叭最適合他的個性。”     “‘發怒的海盜’是什麼時候成立的?”     “聽說成立一年了,山內敏男話不多,卻有相當大的包容力,是一個很不錯的領導者。他登高一呼便召集到現在的成員,評價還不錯,不過最近可能會解散。唉!他們這些人經常是離離合合的。”     “嗯,你剛才說原先大家以為這兩個人是兄妹,後來卻結成夫妻,而且還在團里引發一些爭議……”     “是啊!因為大家都很喜歡小雪,尤其是鼓手德州阿哲——佐川哲也。有一天,這個人抓住小雪,正准備霸王硬上弓的時候,山內敏男剛好趕到,兩人大吵一架後,佐川哲也的左眼被山內敏男狠狠地重擊一拳。     在這之前,大家只知道山內敏男是個好好先生,從來沒有人注意到他竟然擁有一身蠻力。自從發生那件事之後,好好先生——山內敏男就多了個‘大力土阿敏’的綽號了。”     “原來如此,所以他們之間便有了芥蒂?”     “佐川哲也的鼓技超群,聽說他以前就跟山內敏男爭奪領導權,自從山內敏男將小雪公開占為己有之後,兩人的爭執因而浮上台面。     聽說佐川哲也這個人性還不錯,可是醋勁卻大得令人害怕,他的年紀好象跟山內敏男差不多,此外,聽說團里還有一個比較年輕的見習生……”     “這些團員以前是做什麼的?”     “聽說佐川哲也以前從事修理汽車的工作;鋼琴手秋山風太郎擁有一家制造歌舞伎道具的名店——‘山藤’,他在家排行老二,個性沉穩,頗像山內敏男這一類型的人物。”     原來如此……     既然是從事歌舞伎道具名店的小老板,除了會做金色屏風和隔間作用的屏風之外,自然也會做新娘子的禮服和男用的刺繡和服了,而且這些人又有卡車。”     金田一邊思忖,一邊點點頭。     “接下來是薩克斯風‘邁阿密阿雅’——原田雅實,聽說他以前是電力公司的配線工。”     (這麼一來,真好比是各路英雄齊聚一堂。)     金田一耕助再度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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