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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蔡小雀][笑點鴛鴦][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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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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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點鴛鴦  作者:蔡小雀
       
 

  簡介

  她看透人心的異能在這個別腳的偵探社面前竟起不了作用,向來如X光般的探索能力獨獨因他而破功。可他的溫柔善良仍是深深吸引著她,讓她甘願和他窩在鳥不生蛋、烏龜不靠岸的地方打拼事業,卻在無意間知曉他的真正身份是眾人艷羨的豪門大少!他的刻意隱瞞教她心痛不已,但她體諒他有不得不為的苦衷,本打算原諒他兩人重新開始 ,怎料他的奶媽找上門來求她放棄這段感情。為了讓他安心返家繼業、承歡膝下,她只得揠折情苗說出狠絕話語,在他面前扮演一心向錢看齊的拜金女,讓他徹底寒透了心、斷了情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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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2 06:54:40 |只看該作者
第01節

  香港港皇酒店
  葉芳繽趴在晶瑩剔透的玻璃抬上,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來往的人群。
  中午時分,飯店裡的客人多半還沒起床,僅有幾名老外坐在繡著玫瑰花的沙發座裡,喝著咖啡、吃著餅乾夾魚子醬,輕柔悠然的音樂則透過音響播放著。
  這是一個懶洋洋的春日。
  「芳繽,擦擦桌子!」高瘦領班走了過來,昂著下巴、端著架子道:「就算沒什麼人也不能這樣閒著,老闆花錢請你,不是要你坐在那兒休息的!」
  「是。」芳繽抬起頭,煞有其事的將手邊的抹佈一個勁兒地往台面上擦著。
  玻璃台面已經夠乾淨了,裡頭的各式英國點心、蛋糕美美地擺放著,甚是引人垂涎。
  待領班走過之後,她聽見了他心裡頭的嘀咕——
  這個月的房貸又不夠繳了,偏偏死八婆又在麻將桌上輸了大把錢……這個月的加班費不知夠不夠抵開銷……
  領班心裡頭的聲音隨著他身影的離開而消失,芳繽忍不住想笑又深感同情,她低低地輕笑道:「去買張馬票吧,這三天你有偏財運,可以小贏一筆,時機錯過就沒嘍!」
  「芳繽,領班又來罵人了對不對?真是受不了,照道理說老男人應當沒有更年期的,可他怎麼看都是月事不順的症狀。」一名與芳繽穿著相同的藍底紅邊制服的圓臉少女邊走過來邊納悶地道。
  芳繽被逗樂了,卻也忍不住道:「他生活乏味、人生無趣,兒子移民到加拿大,老婆成日窩在麻將桌上……怎麼看都是個可憐的中年男人,再不拿我們發洩、發洩,他可能會憋死。」
  「可是為什麼要我們這些青春少女無故受他的氣呢?」圓臉少女打開冰櫃,把一罐罐進口魚子醬挪了挪位子,再無聊地關上門,「唉!一份無聊的工作,食之無味、棄之又可惜,老闆偏又是個同性戀,害我連飛上枝頭做鳳凰的希望都破滅,我淒慘的青春啊……」
  「阿細,別再哀哀叫了,你的桃花不少,放眼望去淨是追求者,只要眼光別這麼高,很快就有如意郎君加金玉良緣上門的。」
  圓臉少女名喚阿細,是個典型的香港傳統女子,白嫩的臉蛋上長了幾點俏皮的雀斑,中等的身材,外加一頭長長的黑髮,心地不壞,做事也利落,只不過成天夢想有豪門大少看上她,將她帶回金屋藏嬌。
  若換作還是英國佬統治的年代,她是很容易就會被挑作中國姨太太的人,只可惜現在……
  豪門大少的確不少,但有大把、大把比她有身段、有姿色的美女在市面上遊走,爭妍鬥麗的,恐怕再怎樣也輪不到她。
  阿細沒好氣地歎息,「追求者?是賣魚的阿忠還是賣燒賣的阿喜?我的天哪!要我嫁給他們那種人做老婆,我情願一輩子打工養活自己。」
  「賣燒臘的一哥如何?脾氣好、模樣好,至少家有恆產,還有一大片店面,以後不愁吃穿,再怎麼樣好歹也日日有燒鴨可以吃。」提起了自己最喜歡的食物,芳繽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阿細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你啊,為了幾隻燒鴨出賣好友,你好樣兒的。」
  「才不是,最主要的是一哥人真的不錯,是個優秀青年,現在像他這麼勤快謙遜的男人很少了,想想看,大學畢業後還願意接下父母的棒子,這樣孝順的兒子哪裡找去?」芳繽笑瞇瞇地再道:「難得的是對你一片癡心……哇!簡直就是滿分。」
  「你覺得他好?我才覺得他是呆子呢,好好的香港××大學畢業不去謀份好工作,成天斬鴨切鵝的有什麼前途?他得砍上幾萬隻鴨子才買得到一輛賓士?」阿細嗤之以鼻。
  「你呀,勢利的女人,好丈夫的條件才不在於他開賓士還是小破車呢!」芳繽有一點小異能,能看穿人心在想什麼,偶爾也看得出誰與誰的未來如何。
  只不過她從來沒讓人知道這一點,免得徒增困擾。
  一哥是個好男人,值得托付終身,可偏偏阿細就是不明白。
  阿細小嘴兒一噘,「男人若沒金卡、沒洋房、沒賓士,簡直就不配跟女人談感情。」
  「不跟你說了,姻緣天注定。」芳繽看了看腕上的卡通表,道:「午飯時間到了,你想吃什麼?」
  「我想問問那幾個洋客人肯不肯請我吃片魚子醬餅乾。」阿細希冀地望過去一眼。
  但見洋人老的老、禿頭的禿頭,年紀大得都可以做阿細的爹了。
  「別傻了,魚子醬我吃過,腥得要命。」芳繽小手在她面前揮了揮,打醒她的白日夢,「要不要吃海南雞飯?我請你;還是吃燒鴨飯?你請我。」
  阿細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嗎?別妄想了,我是不可能讓你製造機會給阿一的。」
  芳繽嘻皮笑臉地說:「我的表情有這麼明顯嗎?」
  「滿臉都寫著呢!」
  「噢。」芳繽拿過電話,「好好好,我今天就依你一次,不吃燒鴨飯……那吃什麼?」
  「叫卡都的咖哩牛肉飯,他們那個新來的外送生帥得不得了,聽說也是香港××大學的,這一陣子都會在那兒兼差。」阿細滿眼癡迷。
  芳繽差點把眼珠子都瞪掉了。「啊?一哥是燒臘店的小開你不欣賞,那個小白臉只不過是個送外賣的服務生,你就流口水流成這副德行?你腦子壞掉啦?」
  隨便用腳趾頭選也會選一哥,怎麼會選到那個自認英俊瀟灑,說起話、看起人都故意撇著唇、斜飛著眼睛的小毛頭?
  「你不明白,他將來會有很大的發展。」阿細微瞇起眼睛,滿心期待。
  「什麼發展?成為九龍的一流舞男?」
  阿細大發嬌嗔,「不跟你說了,除了阿一以外,其他男人你總是看不順眼。」
  芳繽歎息,「誰教來找你的男生,除了一哥以外,都是一些狂蜂浪蝶呢?」
  阿細忍不住又笑又呸道:「什麼狂蜂浪蝶,難聽死了!」
  芳繽微笑道:「好吧,咱們言歸正傳,中午吃什麼?」
  「咖哩牛肉飯。」阿細很肯定地道。
  她聳了聳肩,「牛肉飯就牛肉飯吧!」
  只希望阿細別牛肉飯吃到最後,連整個人都給賠上了。
          ☆          ☆          ☆
  春天的晚間,風還是有些冰冰涼涼的,芳繽套了件淡綠色薄外套,緩緩地踱步回家。
  她的眉如黛、眼如星,骨碌碌的大眼睛透著一抹慧黠,一百六十二公分的身高,卻只有四十公斤的份量,有時候穿上了略大一些的衣衫,整個人看起來都快被衣衫給蓋住了。
  可是她渾身上下總有一股掩不住的明亮氣息,像春天如茵的碧綠青草,當百花在那兒爭相競艷時,她兀自笑吟吟地展露一身綠羅裙。
  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這兩句牛希濟的詩,是她最喜歡的,也因為如此,她總喜歡穿著綠色系衣衫,淺綠、嫩綠、翠綠、墨綠……惹得一身青翠。
  「他為什麼總不愛我?難道是我不夠好嗎?」
  一道哀怨至極的聲音突然撞進了芳繽的腦袋,她直覺望向聲音來處。
  一名身穿大紅色衫子的年輕女子,臉上的神情好似幽魂般淒苦,渾身上下不斷散發出的痛苦,令芳繽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他為什麼不愛我?我想死……」
  「不!」芳繽失聲驚叫了起來。
  那女子彷彿與外界完全隔絕了一般,猶自幽幽然地往前走著。
  前面的車流如狼似虎,女子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吞噬掉。
  芳繽長駐在唇邊一貫的怡然微笑已然不見,她緊張地奔向紅衣女子身旁。
  「小姐,別做傻事!」她急促地叫道。
  紅衣女子愣了一下,緩緩地轉過身來,「嗯?」
  她急急地道:「那個男人不值得你為他付出寶貴的生命!醒醒吧!」
  紅衣女子看來吃驚不已,沒想到竟然有人知道她現在在想什麼。她的眸光呆呆地盯著芳繽,好像她是從哪兒蹦出來的神仙一樣。
  「那我該怎麼做?」女子茫然無助的顫抖著唇,希冀地望著她,「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他再愛我?只要他回到我身邊,我什麼都願意……就算減壽,讓我少活個十年……我統統願意!」
  芳繽直視入女子的雙瞳裡,正色道:「他腳踏兩條船,早已經有了老婆,現在又來招惹你……這樣的男人如狼似虎,是沒什麼心肝的,你何苦為他白白犧牲?」
  女子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眸光又復淒楚,「你不明白,他說他要離婚,他會跟我結婚的……」
  芳繽硬著心腸,冷冷地道:「你問問你自己,他說的是真話還是謊話?他當真會和他妻子離婚?離了婚當真會娶你?這樣你就得到快樂了嗎?」
  這四個問題如重錘一般敲得紅衣女子滿腦轟然,她臉色大大一白,後退了兩步。
  芳繽低沉有力地道:「你心裡早就知道答案了。不用我說,他會怎麼做你是最清楚的……不是嗎?」
  女子臉色瞬間痛楚不已,眼神卻漸漸地清明起來,「是……我明知道他只是想要尋求刺激和快樂,我的存在對他而言只不過是個玩物,只要他的妻子一勾勾手,他馬上會回去撲在她腳下懺悔……只是……只是我不甘心,我是真愛他……」
  「值不值得呢?如果你今天愛的是梁山伯一類的男人,為他生、為他死都還有話說,可是你為了個薄情郎去死,他馬上轉頭就去找別的女人了,對他來說,死你就跟死只蟑螂沒兩樣,你幹嘛要死得這麼可憐啊?」她斥道。
  女子大大一震,臉色慘白,「他……」
  「我看他也不止你一個情人吧?」芳繽望入她的內心,幫她翻撥出心頭最深處的恐懼。
  「是……」紅衣女子的眼神已將她視若神,「仙姑……」
  芳繽微瞇起眼睛,「我不是仙姑,反倒是你,如果當真一命嗚呼的話,就得到離恨天去找警幻仙姑報到了。」
  紅衣女子低下頭來,緊緊地咬著唇瓣,「可是……他怎能不愛我?我為他付出這麼多……」
  敢情她念念不忘的還是這個!芳繽忍不住大喝一聲,「就告訴你錯不是在你身上,而是他薄情寡義、沒心沒肺,就算你把整顆心剜出來放在他面前,他還嫌腥呢!」
  紅衣女子愣了半晌,竟然有一絲慚愧,「沒錯,而且只怕他會當場被我嚇死。」
  呵!真是難得!在這種情況還能保持一絲絲幽默感,這名女子比她想像中堅強,只不過一時迷了心竅,傷痛難禁才會想不開。
  芳繽忍不住笑了,「是啊、是啊!被你嚇死了之後就跟著你魂歸離恨天,怕只怕到時候你已看清楚了他面目可憎,還嫌他死跟著你、礙手礙腳呢!」
  紅衣女子縱然滿臉愁苦,聞言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啊,沒錯,我做人時總是迷迷糊糊的,當了鬼以後當然會清醒明白些。」
  「怕只怕死了還是個迷糊鬼,」芳繽斜睨著她,微微一笑,「那還不如不要死,反正誰沒有過去,一翻身還是一條好漢,你還有大把青春好過。」
  紅衣女子彷彿已經漸漸冷靜下來,也想開一些了,她情不自禁地感激道:「謝謝你,你一定是上天派來指點我的仙姑。」
  芳繽抿著唇兒一笑,「是啊,老天爺算出你以後是個少奶奶的命,不忍心見你為了個小小挫折就想不開,所以特地派我下凡來提點你一番的。」
  紅衣女子張口結舌,「是真的?」
  「唬弄你的。」芳繽笑了,跟她揮了揮手,「不過玩笑歸玩笑,生命是父母賜予的寶貝,誰也無權擅自結束它。我先走了,拜拜!」
  紅衣女子萬分感激,蒼白的臉色也稍稍有了一絲血色,「謝謝你。」
  芳繽看得出她心裡清明了不少,因此也安心許多地舉步離開。
  但她還是會再小小地傻一次,找那男人攤牌,不過這樣也好,總算能夠徹底地來個了斷。
  其他的……就看她的造化了。
  芳繽的預知和穿透人心能力並不常使用,也不十分厲害,頂多看得出人的心思,稍稍知曉一下來人的下一步、人生運程如何,除此之外也沒什麼好提的了。
  只不過世上擁有這些異能的人畢竟在少數,她若讓人知道了自己不一樣,生活裡將會免不了一陣螫螫蠍蠍的。
  說不定還會有人拿錢上門等著她算命呢!
  仙姑……她搖頭,想想就好笑。
  她哪是仙姑的料,她連自己的將來都不知道呢!
          ☆          ☆          ☆
  「芳繽、芳繽,就是他!」阿細突然神秘兮兮地揪住了她的衣袖。
  芳繽正在倒熱騰騰的曼特寧咖啡,差點被她弄灑了。「且慢……幹嘛?」
  「你看那邊那個男人!」阿細緊張得不得了,臉色緋紅。
  芳繽抬眼看了看,一名西裝筆挺的男人,抹著油亮的「賭神頭」走了過來。「怎樣?」
  阿細快要不能呼吸,小小聲地尖叫道:「他就是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你快看!」
  芳繽只看了一眼就看透了他的本質。虛榮跋扈、自以為是。
  想必一身高貴衣著是祖上庇蔭而來。去!
  她低下頭繼續做自己的事,閒閒地道:「沒什麼好看的,像這樣的男人在中環有一大票,隨手扔把小石頭都能丟到千兒、八百個。」
  阿細忍不住生氣,「你又來了,自己不愛上流社會人士就算了,每次都要壞我胃口!」
  「你的胃口也太大了,從香港××大學學生到社會人士,挑的偏偏都是這種浮華不實的,哪天被人拐了都不知道。」
  「我會被拐?」阿細哈了一聲,「從來只有我阮細拐人的份,他們哪拐得了我?」
  芳繽翻了翻白眼,「我們倆有代溝,不跟你說了。」
  「去!不懂得欣賞男人。」
  芳繽不理會她的發春,逕自將下午茶點端去給客人。
  但見那名發油抹上半斤重的男人四處望了望,緩緩地走入了咖啡座裡。
  阿細迫不及待地趕到桌邊,笑意盈盈地道:「您好,請問喝點什麼?」
  「咖啡。」男人做了一個自認瀟灑的挑眉動作。
  他以為他是周潤發啊!
  不過這倒稱了阿細的心了。芳繽在心底咕噥。
  等回到吧台邊,芳繽洗起了杯杯盤盤,阿細則高興得像是中了馬票一樣,臉蛋兒淨是歡天喜地。
  「他長得好帥喔,咖啡……」阿細壓低了聲音,重複地模仿,「咖啡……噢!他的聲音好低沉有力喔!」
  芳繽渾身雞皮疙瘩豎起,「你饒了我吧!真夠噁心的。」
  阿細不以為意,笑得三三八八,「他身上穿的是凡賽斯的西裝耶……還有那雙皮鞋……」
  芳繽接口,「我注意到了,有兩隻鱷魚為他犧牲了。」
  「芳繽!」
  「好吧、好吧!或許他的腳也沒有這麼大,犧牲的可能只是鱷魚爸爸。」
  阿細看起來快要喘不過氣了。
  芳繽攤了攤手,「OK,不說了。」
  待阿細小心冀冀地將咖啡煮好,端到那男人桌邊去時,整個人好像也黏在那裡的地板上,怎麼也移不開腳步。
  「那個客人是點什麼?阿細怎麼站在他桌邊這麼久?」領班今日心情好像好了不少,來到芳繽身側,只是帶著懷疑的眼光問著。
  「滿漢大餐吧!」芳繽忍著笑,「所以阿細忙著寫單子呢!」
  領班睨了芳繽一眼,不知她說真說假,不過今天他的心情著實不錯,所以也只是聳了聳肩就轉身離開了。他還得到後頭去監督做甜點呢!
  飯店出出入入的人上流分子居多,衣香鬢影、穿金戴銀的,一天工作下來總能見著幾個明星或大亨的,若能被其中一名上流男兒看中,鮮花、香檳、禮物自然源源不絕而來。
  阿細每天都在哈這種機會,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個好目標,她又怎能放過。
  人各有志,芳繽勸久了也不想再多費唇舌,免得到最後硬是傷了和氣。
  反正該怎麼樣就會怎麼樣,不會釀成大禍就好了。
  就在阿細站在咖啡座邊「ㄌㄚㄌㄟ」得渾然忘我時,客人陸續地進來喝下午茶,芳繽忙得昏頭轉向,卻也不願硬生生地打擾他們。
  等到該送的飲料、該給的點心都弄妥、送完了之後,芳繽幾乎累癱在吧台內。
  那個女人,活生生為見色忘友下了個最好的註解……這年頭的友情是否都會在遇見愛情之後冰消瓦解掉?
  唉!
  「小姐,一份熏牛肉三明洽。」
  一道低沉好聽的聲音響起,有一絲神秘兮兮的味道。
  耶?
  芳繽倏然抬頭,站在玻璃台前的是一名高大英俊的男人,濃眉大眼卻一臉戒慎,來買東西活像做賊怕被發現一樣。
  「什麼?」她愣了愣,沒聽清楚。
  他壓低了聲音,分外低沉,「熏牛肉三明治一份,外帶一杯熱咖啡,謝謝。」
  「不客氣。」這人怎麼奇奇怪怪的!芳繽情不自禁地望入他的雙眼,卻發現好像碰上了一堵牆,X光般的探索能力統統被撞了回來。
  咦?咦?
  她完全看不透他的心思,怎麼會?
  他見她呆愣著沒有動作,也跟著呆了呆,才道:「小姐……」
  她回過神來,「沒事,熏牛肉三明治和熱咖啡對不對?馬上好。」
  她一邊包食物一邊偷偷打量著他,心裡忖度著他究竟是何方神聖。
  嗯……微亂卻清爽的濃密黑髮,烏黑清亮的眼眸,直挺的鼻樑,性格的嘴唇……他看起來亂有正氣的,只是一身微微起皺的綠色襯衫和黑色風衣、黑色長褲,以及略顯蒙泥塵的短靴,看起來有些風塵僕僕的樣子。
  他看起來十足是電視影集裡的偵探之流……
  腦袋莫名其妙「噹」地一聲,一盞燈泡亮起般!
  「你在跟蹤人吧?」她沒頭沒腦地突然問道:「你是徵信社的嗎?」
  他好看的臉龐僵了一瞬,立刻警覺,「你怎麼知道?」
  芳繽差點笑出來,「太明顯了。」
  他自尊心大受打擊,臉色微苦,「不公平,我並沒有把『偵探』兩個字寫在臉上。」
  他的反應太可愛了,芳繽幾乎要拍拍他的手背安撫一番,「不怪你,我有特異功能。」
  「你開玩笑。」他壓根兒不信。
  她一凜,連忙陪笑,「是啊、是啊!哈哈……」
  他緊盯著她,難脫懊惱,「你還沒說,為什麼一眼就看出我的身份?」
  呃……
  「亂猜的。」她希冀地道:「你相信嗎?」
  他似乎也想不出其他可能性,但依舊很懊惱地低咒,「該死!我的表現真有這麼明顯?」
  「不明顯啦,你只是沒帶照相機。」她安慰他。
  他卻大驚失色,「照相機?我的天啊!我的照相機!」
  「啊?」
  「我把照相機丟在辦公室裡了!」他煩惱地爬了爬頭髮。
  這下子她知道他的亂髮是怎麼來的了。
  「沒關係,有針孔攝影機也行,總之拍得到你的目標物就行了。」她忍著笑再次安慰。
  他的臉色變得不太自然,「呃……社裡的經費不多,所以沒有針孔攝影機可以用。」
  啊?這算哪門子的徵信社跟蹤啊?
  芳繽忍不住替他打抱不平起來,「那哪有辦法跟同行競爭呢?你們社長也太小氣了吧,連小小的針孔攝影機都捨不得買,那教你們怎麼辦?用眼睛跟蹤目標,等到回去的時候再從視網膜上拓印下來嗎?怎麼有這麼爛的社長,誰願意替他賣命嘛?」
  她越說,他神情越發慚愧,「這個……」
  等到芳繽發覺不對勁時,他已經連耳朵都紅了。
  「我就是社長。」他很是慚愧。
  芳繽張大嘴巴,半天合不上,「啊?」
  他從身上摸出了一張印得挺雅致的名片,遞給了她,「我是韋莊徵信社的社長韋晨莊,請多指教。」
  她尷尬地接過,道:「不好意思,是我有眼不識泰山。」
  他溫文地笑了,神色恢復正常,「哪裡,我剛成立一人徵信社,一切還簡陋得很。」
  「剛成立就有CASE,這也不錯啊!」她微笑。
  他笑,「幾個老朋友捧場,讓我接幾樁案子做,今天還是我的第二件任務。」
  「前一件任務有砸鍋嗎?」
  「當然沒有!」
  她不能自己地笑著,趕緊致歉,「對不起,小看你了。」
  他溫和地看著她,自己也有些莫名,「奇怪,照道理說是不能讓外人知道我的身份,還有我現在正在執行任務,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統統對你說了。」
  芳繽瞅著他笑道:「因為你的晚餐還在我手上,不得不假意服從。」
  他這才想到,「啊!晚餐!」
  芳繽將包裹好的熱咖啡和三明治遞給了他,微笑道:「晚餐就只吃這些嗎?任務要進行到幾時?很累吧?」
  「晚上。」其餘的他真的不能再多說了,不過他投給了她一抹感激的眼神。
  她笑著點頭,雖然完全無法對他展開透視的能力,她卻情不自禁地喜歡上這個人。
  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歡,只是單純覺得他這個人實在不錯。
  「再見。」他再望了她一眼,這才離開。
  芳繽凝視著他的背影消失,突然覺得有點好笑。
  人家不是說,最好的偵探人才就是平凡得不起眼,就算你盯著他看十分鐘,等到他混入了人群裡時,還是完全找不出來。
  可是這個男人……她看了一眼名片上的名字——韋晨莊,他有一個不俗的名字,模樣兒也是龍鳳之姿,任誰看了他一眼都不會忘懷他的。
  也許下次遇到他時,得勸他換個工作,隨便去哪一家模特兒經紀公司應徵,相信都會馬上成為頂尖兒的台柱。
  他適合當個明星,或者是什麼運動家之類的角色。至於偵探……
  她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真是怎麼看怎麼不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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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2 06:55:38 |只看該作者
第02節

  放假日,芳繽一向會懶洋洋地癱在家裡,如果有連續三天的假日,她還是會連續關在家裡三天。
  能不出去就不出去,這是她一貫的宗旨。
  她住的地方是一層三樓的老房子,地點、景觀都不錯,一推開大片白色窗戶就能看到海景,舒服得不得了。
  這一層屋子是母親留給她的,如今芳繽只有一個老父,可是他早已經再娶另組家庭了,簡單來說,家裡只有她一個人,父親的家是父親的家,這一點分野得非常清楚。
  和香港許多家庭的情況一樣,上一代和下一代之間充滿著無可奈何的冷漠。
  父親是個生意人,他再娶的阿姨生了三個兒子,自然急著把所有的家產都鞏固在自己身邊,所以別說分享父親的愛了,之前她一個月探視父親兩次,阿姨都防她防得跟賊一樣。
  她從不貪圖父親的財產,反正她養得活自己,她去見父親只因為他畢竟是她的親生父親,而且他一日比一日老了,當年對母親的負心和對自己的淡漠,她寧可選擇讓時間淡忘一切。
  可是父親和阿姨不知是不是心虛,每回見到她的眼神都是防備而窘然的,尤其是父親,她每次都在他眼中看見了不自在和內疚。
  他們倆心裡頭嘀咕的話每次都能傷了她的心。
  所以去了幾次之後,她也明白自己是不受歡迎的,就算暗自歎息,她還是乖順地接受了他們的選擇。
  從此他們便漸行漸遠。
  電話鈴聲陡然響起,驚動了芳繽的思緒。懶洋洋地癱在沙發中的她拿起了話筒,「喂?」
  「芳繽,你在幹嘛?」小學同學段嬌麗的聲音永遠是這麼嬌滴滴的。
  「睡覺。」她還是賴在沙發裡,沒有起身的打算,「好久沒有接到你的電話了,你還在周遊列國嗎?」
  「我回香港了,要不要一道出來喝茶?」
  「不要,這是我難得的假期。」芳繽打了個呵欠,「不想浪費時間聽你說艷遇。」
  「你好無情,虧我在外國時時念著你。」嬌麗嬌嗔道。
  芳繽抓抓頭髮,伸展了一下白嫩嫩的腳趾頭,「你哪有時間想念我,你那票忠心的裙下臣呢?都跑光啦?」
  「這就是我找你出來的原因,我要訴苦!」嬌麗氣呼呼地道:「你知道嗎?真是太爛了,他們統統都是為了我家的錢才黏過來的!」
  「恭喜你終於看清他們的真面目。」
  「可是他們的身家也不錯,為什麼老想著要娶一個嫁妝豐厚的繼承人?」嬌麗對自己的容貌、才華極有信心,自尊心卻怎麼也受不了這樣的鞭笞。
  男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原因,大部分是因為她的千金小姐身份,這點太侮辱她了。
  芳繽再打了個阿欠,見怪不怪地道:「這年頭都是這樣,男人想少奮鬥三十年,女人想飛上枝頭變鳳凰,你還好咧,再怎麼樣都有老爸做靠山,一輩子無憂無慮。」
  「那你呢?我覺得很奇怪,你為什麼能夠如此怡然自得?」嬌麗老實地道:「沒有富家公子哥兒追求,沒有老爸做靠山,沒有份好職業……你的銀行帳戶裡甚至連一萬塊都沒有,光想到這一些,你怎麼還睡得著?」
  芳繽笑了起來,「好壞,還說想我。」
  「我是說真的,其實你大可不必這麼渾渾噩噩地過日子,今年香港的社交界剛剛開始,一連幾個宴會都不錯,你陪我一道去吧!只要稍加打扮,以你的姿色一定能夠釣個不錯的金龜婿。」嬌麗嗓音清脆地勸道。
  芳繽聞言格格直笑,「我怕昆蟲,算了吧!」
  「葉、芳、繽!」嬌麗在電話那頭威脅。
  「好好好,對不起你啦,你這麼認真我還開玩笑,不過我真的興趣缺缺。」她坐起身,「但是我願意陪你喝杯下午茶。」
  嬌麗鬆了口氣,「喂喂,我給你二十分鐘,樓下見。」
  「你動作這麼快?」
  「我現在在車上,已經跟司機吩咐過了,去你家接你。」
  芳繽最欣賞嬌麗之處便是她的瀟灑坦率,雖然是富家嬌嬌女,但是她的心眼極好,是個被寵壞但善良得出奇的女孩。
  有時她也覺得奇怪,為什麼嬌麗和她的感情還挺好的。
  她們倆身份地位和價值觀都差距太大,可偏偏能夠湊到一塊兒,每回聚首總有說不完的話。
  哎呀!沒時間再亂想了。芳繽跳下沙發,奔入房間隨便套了件綠色的軟衫,匆匆抓過梳子刷了刷及腰長髮,急急拿起皮包和鑰匙。
  出門去也。
  嬌麗穿著巴黎最新的春季衣衫,一襲粉紅小洋裝彷彿搜羅了所有的春光,統統放在她身上綻放光亮。她的頸項間還圍了條香奈兒的真絲巾子,看來格外美麗鮮艷。
  「嗨!」芳繽向前抱了抱她,染了滿身的香奈兒五號香氣,「哇!」
  嬌麗臉蛋上的妝永遠是最美、最流行的,眉毛永遠被修成了最細緻的柳眉枝,嘴唇永遠被點成了嬌艷欲滴的櫻桃。
  段家小姐是上流社會最搶眼的一朵玫瑰,這是誰都知道的事。
  「芳繽,我好想念你,你最近都在做些什麼?」嬌麗迫不及待的將她拉進賓士裡頭,隨即吩咐司機開車,「阿進,到爵龍酒店。」
  芳繽笑看著她,「你氣色很好嘛!剛才幹嘛把自己形容得這麼慘?」
  「你不知道,我這是強顏歡笑。」嬌麗哀聲歎氣。
  她大笑,「這麼慘?」
  嬌麗忍不住瞪她,「你看看,三個月不見,你還是這副粗枝大葉的個性,就不能稍微安慰我一下嗎?」
  「我才不想在你身上浪費我的同情心。」她笑道:「你並沒有外表所見的那麼嬌弱,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的,段大小姐。」
  那些對嬌麗別有意圖的男人雖然過分,可是以她的個性,一定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們,所以……或許她該同情的是那些男人,因為不知道被她段大小姐修理得有多慘。
  嬌麗嘟起嘴兒,「真過分,算什麼老同學嘛!」
  「好嘛,聽你訴苦就是了。來,這次你又把人家怎麼樣了?」
  「應該是他們對我做了什麼事才對吧!」嬌麗不滿地叫道。
  「是是是,他們做了什麼?」芳繽微笑。
  「黃公子……就是地產大亨黃發的兒子,我們在拉斯維加斯的觀光游輪上差點兒就訂婚了!」嬌麗提起來就氣得牙癢癢的,「幸虧就在我想答應他求婚的前一晚,被我撞見了他和船上輪機長在床上……」
  「等等,」芳繽愣了一下,「你再說一次,黃公子跟游輪上的輪機長……拉斯維加斯的觀光游輪上有女輪機長?」
  嬌麗臉色難看地啐了一口,「男的!要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生氣?如果他是跟個女人亂搞,我還可以稍微同情他,但是他跟個男人在床上翻雲覆雨……我的天啊!害我第二天早餐看到了盤子裡的德國大香腸,吐了個亂七八糟!」
  老天!
  芳繽摀住嘴巴,又驚又笑地看著嬌麗,「不會吧……你……他……啊?」
  德國大香腸?
  嬌麗捶了她一記,氣惱地道:「還笑我,我身心受到雙重打擊耶!」
  「是是是!我能想像。」哎喲!她笑到腰好痛。
  「後來我讓人一調查,才知道黃家早就剩下一個空殼子了,那個黃……急著追求我,對我百般示好,就是要把我娶進他家填錢洞的。」
  芳繽停住了笑,也為她生氣起來,「太惡劣了!他們黃家把你當作什麼?居然拿你的終身大事胡搞瞎搞,他兒子同性戀就算了,還要把你娶回家……老天,真是太惡劣了!」
  嬌麗感動地看著她,「芳繽,我就知道你也會為我打抱不平。」
  芳繽猶然義憤填膺,「那當然,黃家太下流了,你一個好好的女孩兒家,又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心肝寶貝,憑什麼要下嫁他們黃家,接受這等屈辱?」
  「就是說嘛!」嬌麗哼了一聲,眸中猶有怒色,「所以我在船上立刻打電話回家,讓我爸抽走所有原本答應要援助他們的資金。」
  芳繽想了想,冷靜下來,「這招太狠了點,不過這是黃家應得的教訓,於情於理你們都沒有義務替他們償債。」
  「啊,我就知道你會瞭解。」
  「那陳公子和李公子呢?」芳繽好奇地問,「他們兩個不是和黃公子互相較勁,一路追隨你去旅行?」
  「甭提了!」嬌麗覺得自己也挺命苦的,「都是一個樣兒,唉!我早該聽你的話,他們三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芳繽微微一笑,「別灰心,總找得著真心人的。」
  「也許吧!」嬌麗望向她,「你呢?」
  她一愣,「我什麼?」
  「男朋友啊。」嬌麗理所當然地道。
  她搔了搔頭,故作思考,「嗯……」
  「得了,一定又沒有對不對?」嬌麗推了她一把,豈有不明白的道理。
  「我一個人的日子也過得不錯。」芳繽聳了聳肩,「有沒有男朋友沒那麼重要。」
  「又來了,我們轉眼也二十三了,再不為自己打算,以後恐怕降低了身價也沒人要了。」嬌麗恐嚇道:「我還有大筆嫁妝可以憑借,你呢?到時候人老珠黃了,就只有被挑撿的份。」
  「誰規定女人一定得結婚?」芳繽搖搖頭,有一絲黯然。
  嬌麗是知道她家裡狀況的,忍不住慰言道:「也不能這麼說,遇著好的還是可以嫁,不如你告訴我你的理想對象是怎樣的,我幫你找。」
  不知怎地,芳繽的眼前陡然閃過一個英俊微笑的臉龐,有著一頭亂糟糟的黑髮,笑容很真,眼神很正……
  那個蹩腳偵探!
  她臉紅了起來,隨即揮去那個影子,「沒有,沒有什麼理想對象。」
  她從來就看不見自己的未來,正如她看不透那個蹩腳偵探的心思,所以她相信自己是不適合婚姻的。
  總之,能高高興興過日子不就好了。
  她對自己目前的生活很滿意。
  「你就是這樣,才會到二十三歲了還是老處女一個,我不管,今晚我要去參加一個晚宴,你不跟我去我就跟你絕交!」嬌麗臉一沉,正經八百地道。
  她嚇了一跳,「沒這麼嚴重吧?」
  「你是我的老同學,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你的終身大事我也有責任,再說你已經不止一次幫我認清危險的陷阱,現在也該換我幫幫你了。」
  芳繽想笑,卻又笑不出來,「這太詭異了,嬌麗,我並不屬於你們那個社交圈子,再說我實在沒什麼興趣認識什麼金龜婿。」
  「別小看我們的社交圈,出色的男人的確不少呢!」嬌麗吹捧著。
  她笑了,「算了吧,當真有好男人,還輪得到我撿嗎?你早就拿去自己用了,再不然也還有你那票姐妹淘……」
  嬌麗撇了撤嘴,不悅地道:「誰理她們呢,光會扯我的後腿,表面上又對我奉承得跟什麼似的,真是社交場上無真情。」
  「那你還拉我去胡亂攪和?」她瞪著嬌麗地道:「當心我把你小學四年級暗戀隔壁班鼻涕蟲的糗事公開。」
  嬌麗故作陰狠表情,「咦?那我就不得不殺你滅口了。」
  兩人佯作挑釁的眼神一交觸,卻在下一瞬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嬌麗笑倒在芳繽身上,芳繽也笑得幾乎岔了氣,「我的天!真敗給你了。」
  「那你今晚是答應我嘍?」
  「只要你答應不把我滅口。」
  「啊?哈哈……」
          ☆          ☆          ☆
  珠光寶氣、衣袂翩然,還不足以形容此刻的繁華麗景,這是一家香港有名的酒店,頂樓內部豪華燦爛,一個演奏的高台架設在潺潺水池上,一組樂隊正奏出悠揚樂聲。
  時而華爾滋、時而探戈,美妙得令人情不自禁想舞動起來。
  餐點美味、香檳醉人,芳繽不知道這宴會是為何目的舉辦,不過她採取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所以旁人顧著交際,她卻是據案大啖。
  嗯……龍蝦向好好吃!
  突然間,背後被重擊了一記,她含著一嘴食物倏然回頭,「誰?誰偷襲我?」
  嬌麗手執水晶杯,沒好氣地看著她,「姑娘,不是教你來當蝗蟲的,別淨顧著吃好嗎?」
  今晚嬌麗穿得更加美艷動人,一件合身的櫻桃色絲絨禮服緊緊地裹著她完美惹火的身子,精心綰起的髮髻在額前特意垂落一綹髻發,美麗的彩妝、美麗的姿態,今天的嬌麗是全場矚目的焦點。
  反觀芳繽,她被迫在嬌麗的衣櫥裡選禮服,最後她萬分堅持地選了一套墨綠色衣衫,剪裁大方優雅的上衣和寬大流浪至腳踝邊的長褲,襯得她一身幽靜瀟灑。
  她根本就不是來當蝴蝶的,就算穿得像阿爾卑斯山下的大草原——這是嬌麗給她的形容詞,她也無所謂。
  舒服就好了。
  「我餓了。」面對嬌麗的質疑,她只是淺淺微笑,「空著肚子喝香檳會醉的,我幫你盛一點龍蝦肉好嗎?」
  「龍蝦肉不是重點,OK?」嬌麗險些氣厥,「快點過來加入我們,我拉了幾個本季最棒的男人來,就是想讓你挑挑看的,沒想到你竟然跑來跟龍蝦肉為伍,我的天啊!你想氣死我嗎?」
  「放輕鬆。」不需要用特異功能,她也明白嬌麗此刻真的很生氣,「好啦,至少讓我吃完這盤食物吧?」
  「不行!」嬌麗硬拖著她往一個小團體走去。
  芳繽呻吟了一聲,只得勉強放下那盤食物。
  「來來來,她就是我最要好的同學葉芳繽,很美吧?我沒騙你們喔!」嬌麗露出了甜孜孜的笑容。
  芳繽卻在她的笑容裡看見了老鴇的意味。老天!
  「你們好。」她只得硬著頭皮點頭,擠出笑容。
  幾個衣著打扮得光鮮亮麗的男女回應她的笑,其中幾個男人不掩赤裸的打量之意,拿著看食物的眼神飢渴地看著她。
  這個女人真來勁兒,怎麼之前從未見過?
  是個小處女嗎?看來今晚有樂子了!
  模樣兒挺甜的,拿來當當點心也不錯。不知道她身家豐不豐厚?
  她在床上的樣子不知浪不浪……
  聽到這兒,芳繽臉上的笑容差點垮下來。
  這群男人比龍蝦冷盤還不如!早知道她就繼續窩在餐桌前大吃特吃,也好過站在這兒聽著他們心裡的穢言穢語。
  她不可思議地轉頭望向嬌麗,發覺她心裡正得意洋洋。
  還是我比較有本事,這麼多種類的帥哥,你該滿意了吧?我很夠朋友吧?
  就在這時,幾個男人都爭相與芳繽攀談了起來。
  「葉小姐,不知哪兒高就?」
  「你今晚好美,願意賞光跳一曲嗎?」
  「我的華爾滋跳得不錯,請接受我的邀請吧!」
  芳繽緩緩地露出了一抹詭異的笑容,笑吟吟地道:「那可不行,我還沒跟我的甜心跳舞呢,嬌麗,來!你答應要陪我跳通宵的。」
  所有的人瞬間嚇得下巴都合不上,其中尤以嬌麗更甚。
  「什麼?」嬌麗失聲大叫。
  芳繽甜蜜兮兮地將她的手腕一句,笑得好不迷人,「來嘛!你說今天晚上要陪我的呀!」
  「我……葉芳繽……」嬌麗腦筋有半晌不能思考,驚震之餘不免結巴起來。
  「走哇!」風水輪流轉,換她把嬌麗拉走了。
  直到兩人離那開始頻頻低聲竊語的小團體後,嬌麗才從震驚中醒來。
  「葉芳繽,你搞什麼鬼啊?」她的臉色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我才想問你在搞什麼鬼咧,介紹一些心裡淨想著要把我剝光衣服的色棍,你還真好意思。」芳繽翻翻白眼。
  「人家哪有這樣講?」
  「他們心裡都是這樣想的。」
  「你怎麼知道人家心裡想什麼?」
  芳繽一時語塞。她怎麼能告訴嬌麗,說她能看透人心?
  不被當作妖人當街燒掉才怪咧!
  再說她若讓人知道了她有此異能,以後再也沒有人要與她做朋友了,因為心裡隱私即將不保……可是她如何讓人家明白,她並沒有使用能力窺探別人的嗜好,她只在必須的時候才會透視人心。
  千言萬語,如何解釋起……
  「唉……」她只有一聲長歎。
  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嬌麗怒瞪她,「你看,這下子搞得人人誤會我是同性戀,對你有什麼好處哇?葉芳繽,你對得起我嗎?」
  芳繽無法解釋,只得再次歎息,道:「對不起,剛剛是我太衝動了,只是……我感覺得出他們對我不懷好意。」
  「男人對你不懷好意才是正常的,你到底懂不懂啊?」嬌麗看來氣得不輕,怒而拂袖離去,「看,這下得再浪費我多少唇舌解釋……你太可惡了!」
  眼看著嬌麗怒然離去,芳繽靜靜地站在當場,輕快的音樂依舊流洩大廳,只不過她的心情異常沉重。
  今天這件事是她做錯了,她一開始就不該答應嬌麗來,而剛剛又蓄意開了那麼惡劣的玩笑……唉!
  世事無常,她能看透人心又如何?還不是眼睜睜地看著好友對她發飆、拂袖而去。
  芳繽端過了一杯香檳,緩緩地退至陽台。
  遠離了大廳裡的歡笑聲、音樂聲,她分外覺得自己孑然一身,孤單得可怕。
  她飲了一口酒,呼吸著新鮮的空氣,看著遠處、近處的燈火輝煌。
  美麗的香港,美麗的東方之珠啊……今夜你的燦爛又能安慰得了幾個人的寂寥?
  她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麼孤獨過,這麼深刻地體驗到自己與旁人的不同。
  「唉……」
  「為什麼不開心?」
  一道熟悉的低沉男聲自身後傳來,她悚然而驚,驀地轉過頭來,「咦?是你!」
  韋晨莊帶著一抹關懷的笑來到她身邊,好看的臉龐透著一絲困惑,「你為什麼不開心?」
  她眨了眨眼,輕輕地笑了,「因為我今晚做了兩件蠢事。」
  「說來聽聽。」
  他更靠近她,不過是陪著倚在陽台邊,一點兒都不覺得唐突,反而令她有種窩心的感覺。
  好像……是站在她這邊,與她成為同路人的感覺。
  她突然不覺得這麼孤單了。
  芳繽忍不住仔細地打量起他,一身乾淨簡單的黑色西裝,依舊襯托得他身形高大挺拔、玉樹臨風,只不過當她眸光往下移至他的短靴時,笑聲不能自己地輕迸了出來。
  「我從來不知道穿西裝配短靴這麼好看。」
  她終於笑了,晨莊心底有一絲寬慰。
  「你怎麼會來這個宴會?又為什麼事不開心呢?」他有些執著地追問,對於她愁眉不展的模樣始終牽掛著。
  芳繽停止了笑,有些自嘲地道:「我啊?嗯,糊里糊塗被朋友拉來的。你呢?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想當然耳地道:「我來出任務,目標來到了宴會,我自然得跟著進來。」
  「你的照相機呢?又沒帶了嗎?」她關心地問。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容天真而迷人,「我不是每次都這麼迷糊的,不過今天照相機還是沒帶,因為進來都要搜身的,所以我只是做一些跟蹤和寫報告的動作。」
  她點了點頭,「很辛苦吧?」
  他扮了個鬼臉,「比我想像中的辛苦,不過也有趣多了。」
  「你為什麼想從事這一行呢?」她偏著頭,心頭的鬱結消散了不少。
  「那是我小時候的夢想。」他微笑,「福爾摩斯與阿嘉莎克裡絲汀是我的偶像,我很羨慕他們能夠由一絲絲模糊線索中探究出事實的真相,我希望找尋真相,那時不知道為什麼。」
  「啊……」她笑吟吟地看著他,「真好,現在有這種精神的人不多了。」
  他有一些驚喜,「你不覺得我傻?」
  「為什麼要覺得你傻?能夠真正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努力去追求的人,才是這世上最聰明的。」她悠然地道:「再說只要做自己快樂的事情,誰能說你不對?」
  他不由得深深地凝視著她。像她這樣的女孩,實在也很少了。
  「後來呢?從小時候到長大總有一段長長的距離,為什麼沒有放棄這個夢想?」她好奇地問。
  他爾雅一笑,「長大了之後,覺得偵探應當不再只有追索兇殺案、兇手是誰;事實上,每個人每一天都發生比小說更戲劇化的事,善妙的老婆付錢調查自己的先生是否有外遇,善良的老闆被自己的員工偷走公司所有的機密……等等,偵探是一門深奧有趣的學問,我不能自己地沉迷其中,可是功力卻還有待磨練。」
  她歎息,「看似世俗的職業,裡頭也有世間的哲學呢!」
  「可不是嗎?」他眸子透著光,雄心萬丈地道:「希望以後我能成為一個頂尖的偵探,徵信社能越開越大……」
  她想要從他的表情裡窺知些什麼,有助於鼓舞他對未來的期許,可是一樣是碰壁狀態,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她的異能總在他面前起不了作用。
  這樣也好,心裡沒什麼負擔啊!
  「祝福你願望成真。」她還是真摯地道。
  「你呢?」他轉頭瞅著她,眸光溫暖,「你的願望是什麼?」
  她嫣然一笑,「好吃好睡,一世快活。」
  「好簡單卻也好遠大的願望。」他笑了,「基本上你追求的是小豬的境界。」
  「呀!竟然敢笑我是豬……」她忍不住追打他。
  堪稱寬闊的陽台裡,晨莊被追得險象環生,還一邊做出逃命驚恐的滑稽表情,逗得芳繽在追打之餘又忙著捧腹大笑。
  「哎喲!」她抱著肚子笑著,腳步陡然一個踉蹌,眼看就要撞上陽台的大理石柱。
  晨莊心一驚,急忙伸長臂膊攬住了她斜倒的身子。
  芳繽就像一顆成熟的果子從樹上掉落,整個人不偏不倚地撞入了他寬闊的胸膛裡。
  一股陌生的男性幽然氣息繚繞鼻端而來,芳繽的心猛然一跳,臉蛋迅速紅了起來。
  晨莊也有半刻的呆住,他直直地俯看著仰頭望著自己的芳繽。她的臉蛋嫣紅若石榴,挺秀的鼻翼因急促的呼吸而微微動著,淡淡唇膏已經被她舔掉了七、八分,透著瑩然的粉紅色,令唇瓣微微濕潤。
  他緩緩地低下頭去,鼻端的呼息交纏、擾亂著彼此,她身上隱約的幽香味偷偷地撩撥著他的嗅覺和觸覺。
  這一刻,空氣彷彿也凝結成了果凍般的柔軟馨香,一種奇異的情擦在彼此之間放肆恣意地蔓延了開來。
  他的黑眸緊緊地凝視著她的唇瓣、她的眼……本能地越靠越近……
  大廳突如其來地爆出了一陣嘩然笑聲,悚然驚破了他們倆之間膠著住的引力。
  晨莊神色驀然一凜,黝黑明亮的眸子重現理智,有力的手臂也立刻將她的身子扶正了。
  「呃……當心。」他的臉孔有一抹緋紅。
  芳繽臉蛋兒倏然滾燙起來,她低呼了一聲,摀住自己的臉頰,那觸手的熱度幾乎嚇住了自己。
  「我……我也該走了……」這不是她熟悉的情況,一切將會失控。
  這種奔騰的感覺好奇怪,她不知該做何反應,也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對不對,只是……這些異樣的感覺都失控了,如脫了韁的野馬,不知道往東南西北哪一方奔去。
  她無力控制。
  晨莊放開了她,神情複雜地望著她緩緩地退離了陽台,隨即轉身奔開。
  他心忖,他究竟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然而惟有嘈雜聲和樂聲並齊悠然傳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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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2 06:56:10 |只看該作者
第03節

  芳繽是獨自搭計程車回家的。
  今晚對她而言是一大衝擊,從嬌麗的翻臉一直到晨莊險些吻了她。
  這一切實在是太瘋狂了!
  一定是她喝多了香檳、吃多了美食,所以才會飄飄然得恍若踩在雲端上,其實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今晚發生的事情都不是真切發生過的,只是一場茫茫然又不太真實的夢境。
  假亦真來真亦假……
  她一路上安撫著自己騷動難平的心,直到回到了熟悉的屋子,窩入了熟悉的沙發,腦袋瓜才慢慢清楚起來。
  她今天太累、太累了,就說不該出去晃來晃去的嘛!
  芳繽慢慢地蜷入了沙發深處,經過一整晚的緊張、緊繃、興奮,她的眼皮再也撐不住了,不由自主地沉沉跌入夢鄉。
          ☆          ☆          ☆
  第二天上班,芳繽若有所思地洗滌著杯盤,神情陷入沉思。
  阿細一身制服,黑髮上別了一支碎鑽髮夾,走路晃動間閃閃動人。
  她故意繞到芳繽面前,轉了幾圈,最後忍不住揮了揮手,「喂?你神魂飛到哪裡去了?」
  芳繽失神地抬頭,驀然心一動,「你收人重禮,當心被賣掉。」
  阿細嬌嗔地道:「亂說什麼,人家是真心誠意的,這支髮夾可是真鑽做成啊!如果不是真的喜歡我,他又怎會送我這麼名貴的禮物呢?」
  芳繽歎息,「照我看,那男人不是什麼好東西,你要小心。」
  「你怎麼知道是誰送我的?」
  「總不會是一哥就是了。」她振了振精神,清雅地道:「那天那個客人對不對?」
  阿細愛嬌嫵媚地道:「他是個好男人……聽說是舞台劇的導演呢!」
  芳繽挑起了一邊的眉毛,微帶質疑。
  「只不過人家是新銳導演,現在還沒什麼名氣,不過我知道有一天,他一定會變成國際級的大導演。」阿細充滿無限的想望。
  芳繽苦口婆心,「阿細,他不是什麼好東西,神色不正、眼神迷離,你千萬離他遠一點,否則以後一定會吃虧的。」
  「你只不過是在嫉妒我罷了。」她憤然,老羞成怒地道。
  芳繽有苦難言,不禁低低地歎了口氣,「為什麼你們總愛誤會我?其實看到你們有良好歸宿,我比誰都開心,但是我不能明知道前方是虎穴,還任憑你們跳哇!」
  「你說話總是奇奇怪怪的,誰聽你的?」阿細再也忍不住了,她不能容許任何人侮辱她的男友,「我已經厭透了你那自以為是的口氣,好像你是什麼算命師似的……我的未來還輪不著你管,你管好自己就夠了,心理變態的老處女!」
  她的話重重地打擊芳繽的心。芳繽臉色瞬間慘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罷了!她還有什麼看不開的?
  總之,有緣即來、無緣即去,既然她的朋友都認為她自以為是,想要主宰她們的愛情生活……
  算了、算了!這也不是她第一次因為異能而遭人厭惡了。
  「我也討厭透了話不能明說的痛苦。」芳繽靜靜地看著阿細固執憤怒的表情,溫和地道:「你放心吧,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多說了,我們只是同事關係而已,我的確沒有這個資格安排你的將來。」
  所以她注定是孤單的,因為她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她認識或不認識的人遭遇到危險和壞事,所以她總會雞婆地妄想要改變她們的命運……其實她又是誰?憑什麼左右老天爺注定給某人的劫難或喜樂?
  她連自己的人生都左右不了,更何況是他人?
  她越想越是心平氣和,原本的受傷神色也漸漸地褪去。
  反倒是阿細,在口不擇言地傷害她之後,臉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紅起來。
  她咬著唇,微帶歉意地看著芳繽,「我……說的話也太過火了,我跟你道歉。」
  芳繽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了笑容,「我也該跟你道歉,或許……你的選擇才是對的,無論如何,那是你的決定,我應該尊重你。」
  阿細走向前擁住了芳繽,內疚得不得了,「我不該說你是心理變態的老處女,對不起。」
  芳繽微笑,回抱著地的手臂緊了緊,「嗯,你的確說錯了,其實我是心理變態的『小處女』才對。」
  阿細一愣,忍不住笑了,「芳繽……」
  她拍了拍阿細,「打起精神,今天領薪水呢,晚上請你吃鐵板燒去!」
  「不,我請你吃燒鴨吧!」阿細道:「為了遷就我,你好一陣子沒吃你最喜歡的燒鴨了,所以應當是我請你才對。」
  燒鴨!
  一想起烤得鮮嫩多汁、皮黃香脆的燒鴨,芳繽精神大大一振。
  「好,我們就去一哥那兒吃他個兩大只!」
  阿細欲言又止,不過最後還是爽朗地點頭,「好吧,反正我也很久沒有看到阿一了,去損損他也好。」
  芳繽凝視著阿細,止不住的惋惜還是直透上心頭。
  這麼好的女孩,為什麼偏偏都喜歡上壞壞的男人呢?
          ☆          ☆          ☆
  黃昏時分。
  晨莊緊緊地貼在柱子角,取過一台精密的望遠鏡,調整焦距望入對樓窗台內。
  一對男女正打得火熱,連窗簾也沒拉,兩人充滿情慾的臉龐明顯地映入望遠鏡內。
  晨莊趁這個機會,很快地取出照相機,將焦距調整到最完美的狀態,飛快地喀喳、喀喳幾聲,拍下了一連串的照片。
  突然令人非常刺激的鏡頭出現在眼簾,晨莊正在猶豫要不要拍下這一張充滿猥褻的偷情照片,卻又怕這張太過刺激,想要捉姦的劉老先生會看得當場心肌梗塞。
  「算了。」他咕噥著,收起了照相機,「有這些證據已經足夠了。」
  他不想跟良心過不去。
  這是他這個月完成的第三件案子,雖然都是些小小案子,但對他這個「社長」來說總是一大鼓舞。
  只不過這個月的收入扣除房租、水電、電話和種種開銷費,可能所剩也不多了。
  再說他得再多請一個總機小姐接聽電話,免得辦公室內無人留守,當他外出出任務時大唱空城計。
  他隨手爬梳了黑髮,已經想不起上次用梳子正經梳過它們是多久以前的事兒了。
  晨莊回到自己那輛黑色中古福特,發動著引擎熱車。
  他該回辦公室去了,該打的報告、該沖洗的證據統統準備好了之後,就可以跟這一次的案子SAYOVER了。
  中古福特的性能還不錯,很快便平穩地疾駛在大馬路上。
          ☆          ☆          ☆
  晨莊在租賃的辦公室樓下停好了車子,要走進大樓時,一道俏生生的身影突然出現。
  「嗨!」一身輕便的淡色衫子和牛仔褲,芳繽看起來剛下班,微帶疲倦的神色裡有一絲羞澀。
  他的心沒來由地溫暖了起來,快步迎向前,「嗨……你怎麼會來?」
  這句話問倒了芳繽,她吞了口口水,聳了聳肩,微笑道:「嗯……正好在半路上摸出你的名片,看到了地址……就順道繞過來看你在不在。」
  「有什麼需要我服務的地方嗎?」他眸光熱切地盯著她,不過滿腦子想的卻不是生意。
  她眨眨眼,好像也很懷疑自己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不過最後還是清了清喉嚨,「我是想……反正也沒事,繞過來看你要不要一起去吃飯。有空嗎?如果打擾了你,那我先回……」
  眼見她就要轉過身子,他急忙喚住她,「等等!」
  她凝視著他,「嗯?」
  晨莊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了一口雪白的健牙,笑容燦爛,「我請你吃飯。」
  她眼神雀躍了起來,卻也有些遲疑,「你……方便嗎?」
  看他的模樣,生活過得好像也不是很寬裕,又是自己一個人開徵信社,想必有很多的帳單要付吧?
  她不希望造成他的負擔,又不知該怎麼說才不會傷到他的自尊心。
  晨莊爽朗地笑道:「當然方便,我今天的任務已經完成了。走吧,你喜歡吃日本拉麵嗎?我知道中環有一家非常的好吃,又大碗。」
  他的笑容如陽光,很快便驅散了她心頭的猶豫。
  他體貼地為她打開了一邊的車門,她在鑽入的一剎那,情不自禁又抬頭對他嫣然一笑。
  「謝謝你。」
  這抹笑容幾乎奪走了晨莊的呼吸。
  他愣了幾秒,才恢復正常,匆匆地坐入車內轉動車鑰匙。
  在前往拉麵店的路上,芳繽有些安靜,晨莊也體貼地不去多問什麼,他只是撳下慣放浪漫老歌的電台,讓悅耳溫柔的英文歌曲充斥車內。
  此刻播放的是一首純粹由鋼琴與磁性女聲演唱的蓋希文名曲「SOME ONE TO WATCH OVER ME(誰來愛我)」。
  布洛莉·迪兒莉的清亮嬌嫩歌聲娓娓地唱出了歌曲裡的女郎,在孤獨的世界裡充滿希冀,渴望著有一雙溫柔的手臂拯救她,將她攬入懷中,並且在她耳邊傾訴愛語,並誓言一生愛她……
  一個孤獨的女子在孤獨的世界,對愛情唱出了渴求與希望……
  芳繽內心強烈地顫動著,某些深埋在心底深處的感覺像是突然被這首輕吟淺唱的曲子給勾引而出,那悸動的感覺飛快竄流渾身血液。
  晨莊靜靜地操控著方向盤,卻也沒有忽略了她的眉宇神色。
  「你喜歡這首歌嗎?」他溫和地道:「這是蓋希文名曲,曾被用在電影《春風化雨1996》裡,它是我最喜歡的歌之一。」
  「我好喜歡這首歌。」她有些激動地道,眸光泛著一抹晶亮,「她簡直唱盡了這世上每個渴望情愛的女子的心情。」
  他溫柔地凝視著她,「包括你嗎?」
  她倏然抬頭,明亮的眸子在接觸他炯炯然的眼神後,驀然一顫。
  心兒又自有意識地胡亂跳動了,她又體驗到了那一晚不按牌理出牌的情緒,再次讓她覺得刺激危險又難以控制。
  更可怕的是,她一點兒也不想控制這種失控的感覺。
  她猛然地搖頭,試圖恢復幽默與冷靜,「當然啦,我也是女人……對了,你最近工作如何?進行得好嗎?」
  他對於她突然的退縮有點悵然,不過仍然溫和地微笑道:「還不錯,比我想像中的好太多了,只是這個月的進展還是不夠,我需要更多的案子和一個總機小姐。」
  她挑眉,「咦?業務量很大嗎?」
  他苦笑,「我希望是,事實上也該請個總機小姐幫我接接電話、處理文書了,否則我一天到晚在外頭跑,漏接了不少的電話。」
  「原來如此。」她同情地道:「你還真克難,社長兼小弟……很辛苦吧?」
  「如果找得到人來幫我就好了……」他的眼睛突然直盯向她,「你……」
  她眨眼,「嘿,別看我,我已經有工作了,目前待得還不錯,沒有離職的打算。」
  他大大地歎了一口氣,「太可惜了。」
  「為什麼?」她的好奇心被挑起。
  「你有絕佳的口才,優雅有深度的談吐,既幽默又慧黠,我敢打賭每個委託人都逃不掉你這一關。」他有些扼腕地道:「只要是你接的電話,生意一定成功的。」
  「哇,你對我真有信心。」還從沒有人這麼讚美過她,這麼迫切地需要她……
  她不禁有些暈陶陶。
  老實說,被需要的滋味還挺不賴的。
  他還是在那裡試探,不死心地問,「你在那兒一個月有多少薪水?或許我可以高薪挖角喔!」
  「高薪?」她很是懷疑地看了看他的打扮,再看了看簡單的車內配備。
  她沒有瞧不起人的意思,只不過他現在的狀況一點兒都不像能夠砸大把銀子「高薪挖角」的大老闆。
  他想了想,「或許吧,也沒有那麼『高薪』,但是我是真心的。」
  她的心一跳,「啊?」
  他的臉微紅了一下,「我指的是,我是真心想請你幫忙我的。」
  「噢。」她長長的睫毛眨了眨,一時沉默。
  晨莊有些焦慮,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話,「小姐,你……」
  「你叫我小姐?」
  他也愣了一下,恍然道:「難怪我這些日子以來總覺得心頭怪怪的,好像梗著些什麼……原來我一直想要請問芳名,卻偏偏每次都沒問。」
  「啊?」她微張小嘴,有些呆了,「原來我也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叫什麼名字?」
  「請問芳名。」他含笑乘機問道。
  「葉芳繽,葉子的葉,芬芳的芳,繽紛的繽。」
  「葉芳繽……」他低沉好聽的聲音細細地咀嚼著這三個字,大為激賞,「好美的名字,真是人如其名。」
  她偏著頭努力探知他真正的心思,雖然還是沒什麼結果,但是他臉上的真摯神色卻再明顯不過了。
  她輕輕地笑了,笑容裡有著少見的羞澀,「謝謝。」
  他一邊開車一邊欣賞著她的笑靨,陡然覺得一股心滿意足自心頭升起。
  他從來沒有看過笑得這麼美的女子……
  福特很快駛進了中環的一處停車場,晨莊看起來對這一區很熟,他拉著她下車,往對街的拉麵店走去。
  途中經過了一家古董店,芳繽原本是不會駐足多看一眼的,可是不知怎地,她的眼兒倏然往玻璃櫥窗瞥去。
  一串雪白如雲的珍珠鏈子被平置在一方紫色絲絨盒內,那瑩然流動的光彩美得不似人間物,顆顆滾圓完美的珠子彷彿也會說話,對她散發出強烈的呼喚。
  她搖了搖頭,試圖讓腦袋瓜清醒一下,可是那串美麗的珍珠靜靜地躺在絲絨盒內,如星光、如月色地流轉著溫柔的氣韻,她不能自己,整個人都快要黏到玻璃櫥窗上了。
  意識到她的異狀,晨莊也跟著湊過去看,道:「好美的極品珍珠,成色和珠體本身都是最完美的狀態……你喜歡嗎?」
  她癡癡地點了點頭,眼光還是不能自己地盯著珍珠看。
  老天!她平常不是那種看見金珠寶貝就失了魂兒的人啊!可是這一串珍珠……真的不一樣,她發誓這串珍珠在對她說話!
  它在吸引著她擁有它、珍惜它……可是搞不好每個愛血拚的女郎看到了櫥窗裡的任何東西,都和她有相同的想法。
  她狠心地一閉眼,拉著他走開,「吃拉麵吧!我餓了。」
  他停下腳步,溫柔地看著她,「你不是喜歡它嗎?我們要不要進去看看?」
  「這樣美麗又珍貴的東西至少都得港幣上萬塊,我才沒有腦殼壞掉,去買這種昂貴不實的奢侈品呢!」她硬下心腸地道。
  他卻看出了她臉上的一絲不捨,不禁笑著拉起她的手,「我們進去吧,先問問老闆價錢再說。」
  一走進了這間充滿英國古典風情的古董店,清瘦高瘦的店主人也活像是英國的傳統老管家一般,穿著一身筆挺的襯衫和西裝、小背心,優雅地在櫃台前擦拭著一隻古董銀器。
  「請隨意看看。」店主人爾雅地一點頭。
  高大颯爽的晨莊牽著有些抗拒的芳繽,微笑禮貌地問道:「你好,我們是進來問那條珍珠項鏈的價錢。」
  芳繽不禁瞪了他一眼。笨蛋!沒有半點購物的技巧,這樣人家就能獅子大開口啦!
  「不,我們只是進來隨便看看的,挑……結婚紀念品。」情急之下,她胡亂謅道。
  晨莊有些驚嚇地看了她一眼,不過也聰明的沒說什麼。「呃,是。」
  店主人看著他們在那兒演雙簧,雖不知他們究竟在搞什麼鬼,但是目標是那條珍珠項鏈是絕對沒錯的。
  他做了三十年的生意了,難道還看不出嗎?
  「那麼請隨便看,有喜歡的再跟我說。」表面上他還是神色溫然,微銀的雙眉只是略挑了挑。
  「好。」她一把揪著晨莊就往店內另一個角落溜去,「跟我來。」
  晨莊被她拉得莫名其妙,「你不是想看那條珍珠項鏈嗎?」
  「你好笨,人家早就知道你的目標是那條項鏈了。」她看得出來。
  他微笑,「這不是很好嗎?」
  「好你個頭,你到底有沒有一點購物的常識啊?千萬、千萬不要讓老闆知道你中意某件東西,否則老闆自然會提高價錢,到時候你當了瘟生、冤大頭都不知道。」她咬牙切齒,卻也沒忘了小小聲。
  他啞然失笑,「你指的是殺價的藝術,可是對於珍珠這一類的東西我還略知一點行情,如果他想要隨便漫天開價,這招是行不通的。」
  她撫額地道:「天哪!像你這麼迷糊善良的人,怎麼可能鬥得過店老闆呢?人家都是做了幾十年的生意人啊!」
  晨莊微笑了,「我爸也是生意人,還是那種千年老狐狸的,所以相信我,沒有人比我更瞭解『生意人』的心理了。」
  她眨了眨眼,氣惱著他的天真,「哎喲!」
  他平常都笨笨的,雖然長得高大英挺的模樣,可是善良得亂七八糟,買東西一定不知道殺價,就算給人騙了還會幫人家數鈔票呢!
  他一個勁兒地笑,「別哎喲了,反正我們只是問問看,買得起就買,買不起就算了,你不也是這樣想的?」
  「當然。」她衝口而出,小臉瞬間紅了紅。
  「那就走吧!」他握起她柔軟的小手,輕牽著她往櫃台走去。
  他小心翼翼呵護的模樣,令芳繽不由自主的心裡一暖。
  她本能地跟著他走,來到了店主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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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節

  「我們想看那條珍珠項鏈,謝謝。」晨莊禮貌地道。
  店主人早把那方紫絨盒取過來,微笑道:「請看。」
  芳繽讚歎著捧起了那條柔潤的珍珠,珠子和珠子之間不時輕敲出隱隱玉石之聲,美得像一首詩。
  她實在愛不釋手。
  「這串珍珠項鏈不是新品,相傳是溫莎公爵時代,公爵買來送給他最心愛女人的禮物,而這項鏈又有一個傳奇故事……」店主人深深地凝視著他們倆,續道:「傳說珍珠自己會去尋找有情人,牽就了一對良緣後會再度消失,直到找到下一對待撮合的有情人為止……這麼週而復始的輾轉紅塵……當然這只是一個傳說罷了。」
  芳繽輕輕地撫過每一顆圓潤完美的珠子,歎息著,「我相信這個傳說,它簡直像有生命一樣……你看它散發出來的光芒……」
  晨莊盯著她愛不釋手的模樣,忍不住對店主人道:「不知道要多少錢,您才願割愛?」
  店主人微挑銀眉,「啊!你們是買來當結婚紀念物的?」
  晨莊一愣,芳繽忍不住拉了拉他的手提醒,「呃,是啊、是啊!」
  店主人充滿歉意,「很抱歉,你們小倆口看起來已經夠幸福了,我想就不再需要這珍珠了。」
  他們倆聞言微微一愣。還有這種理論?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它,你擺出來就是給有緣人選購的,不是嗎?」芳繽困惑地道:「為什麼不能賣給我們呢?」
  店主人看了他們倆身上的服飾,微笑道:「聽我說,你們已經結婚了,就不符合這珠子要撮合的對象,所以何不把這個機會讓給別人呢?」
  芳繽直視入他眼底,讀出他的心思,「最主要的原因是,你覺得我們沒有這個能力買下它,對不對?」
  店主人至此才有一絲狼狽,「啊,你誤會了。」
  晨莊挑起一邊的濃眉,低沉道:「那麼就請你出個價。」
  店主人看著他們,最後只好坦白道:「我買下它的價錢是一萬兩千元港幣,所以你們至少也要出比一萬兩千元更高的價錢,可以嗎?」
  一萬兩千元港幣?!
  芳繽臉色微微變幻,不過她立刻冷靜道:「就珍珠來講,它的確有這個價值,但是我們的確不太可能花比一萬兩千元更高的價錢來買這個奢侈品,謝謝你。」
  晨莊沉思了一下,正要開口,芳繽緊緊地挽住他的手臂,「晨莊,我好餓……我們去吃晚飯好嗎?」
  這是她第一次喚出他的名字。
  晨莊震動著,眸光倏然更溫柔了。
  「但是項鏈……」他望入她眼底。
  「我不想要了。」她好怕他會一時衝動買下送給自己,要不然他為什麼這麼堅持進來呢?
  「但……」他還想說什麼。
  她更加用力地偎近他,威脅道:「你忍心餓死嬌妻嗎?快快帶我去填飽肚子,要不然我餓暈了,你是抱不動的喔!」
  他緩緩地挑起一邊的眉毛,懷疑地咕噥,「抱不動你?」
  「快走啦,真的餓死了、餓死了!」她拚命的將他往外拖,等到兩人離開了古董店十幾步,她才鬆開了小手,「呼!」
  她方才在店裡佯裝妻子撒嬌的模樣實在太惹人憐愛了,這時她的小手放開了,晨莊反倒覺得一陣異樣的空虛。
  「為什麼急著把我拉出來?」
  「就算把你賣掉也湊不到一萬兩千塊呀!」她掩著小嘴笑道:「再留在那兒只是讓店老闆看我們笑話,何必呢?」
  他瞪大眼,「你又知道我買不起了?」
  「韋大社長,不是我看不起你,」她一個勁兒想笑,拚命忍住,「只是……嗯……反正我們也沒有必要花這麼多錢買這麼奢華的東西啊!」
  「但是你很喜歡它。」他指出。
  「沒錯,但是我也喜歡台灣故宮的翠玉白菜啊,難不成我們也要想辦法把它給弄出來嗎?」她拉拉他,「我真的餓了,肚子快要肩掉了……再不請我吃飯,等一下我就生把火把你烤來吃喔!」
  「我又不是燒鴨。」他啼笑皆非。
  她還好認真地打量了一番,正經八百地道:「嗯,你的確不像,因為身上沒有什麼肥油,人家肥肥的燒鴨烤起來是油水淋漓,好吃得不得了,你的肉……唔!烤起來一定是干干的吧!」
  他嚇了一跳,「你真的想把我巴比Q啊?」
  她笑得好不開心,「哈哈哈……」
  晨莊欣慰地看著她的笑容,陡然有種想將她擁入懷中的強烈衝動。
  只要能逗她開心,就算真把他綁起來當乳豬烤,他也心甘情願!
          ☆          ☆          ☆
  今天不知怎地,酒店的咖啡廳裡來了一大票外國客人,笑語喧嘩、高談闊論著,從中午直坐到了下午六點還不甘願,紛紛又點了吐司夾起司和香檳,邊吃邊聊笑著。
  更可怕的是他們十幾個人都抽雪茄,那辛辣刺激的味道瀰漫得整個咖啡座裡都是,差點把阿細和芳繽給熏昏過去。
  等到晚上同事來交班時,芳繽的臉色已經快要綠掉了。
  她咬牙切齒,「這些人要是生在清朝,不被林則徐一把火給燒掉才怪!真是荼毒世人!」
  「芳繽,你被煙熏傻啦?林則徐燒的是鴉片,又不是雪茄煙。」阿細好笑道。
  「都一樣啦,我們長年吸二手煙的下場絕對比吸鴉片還慘。」
  「幸虧不是天天有這樣的客人。」
  芳繽忍不住叮嚀著交班的同事,「敏敏,記得多煮些咖啡,咖啡味多少能解尼古丁。」
  敏敏一臉苦相,「我絕對不會忘記的。」
  「那我們下班。」阿細高興地取過皮包,揪了她一把,「芳繽,你還在蘑菇什麼?」
  「你先走吧,我想先去洗把臉。」她揉了揉臉蛋,好像都掐得出煙味。
  於是阿細先行離去,芳繽則走到飯店一樓潔淨優雅的女廁裡,好好地梳洗了一番才走回咖啡座。
  她才拿過皮包要走出飯店大門,驀然一道高大的身影佇立在她跟前。
  「嗨!」還是一身簡單的黑衣外套配牛仔褲,塵埃滿佈的咖啡牛皮短靴,晨莊的笑容卻比什麼都要明亮。
  她的心瞬間溫暖了起來,「嗨!」
  「我有這個榮幸送你一程嗎?」他溫柔地道。
  她俏皮地偏了頭想想,「只是送一程嗎?從這兒到我家要好幾程喔!」
  「保證服務到家。」他抬手行了個紳士禮。
  她被逗笑了,心底蕩漾著一片水波似的柔軟,「好吧,我就試試看你們公司的服務,如果不滿意的話……」
  「不滿意包換包退,但是保證換來的還是同一個人。」
  「去!那還說可以換?」她笑捶了他一下,「你們公司怎麼這麼爛,只有一個司機?」
  他一臉嚴肅,「嗯,我會向上頭呈報的。」
  她忍俊不住,笑著瞪了他一眼,「那你到底要不要送我呢?還是要站在這裡逗我笑就好了?」
  他伸出手來,讓她快樂地勾住他的手臂,「請!」
  芳繽心花怒放,踩著如暈車、醉酒般的腳步跟隨著他。不論他要帶自己去哪裡,就算是龍潭虎穴,她也會高興地跳下去。
  從來沒有人這樣溫柔貼心地對待她,還接送她下班……
  飯店外的天空雖是夜幕低垂,她的心裡卻出著大太陽,還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藍天和草原。
  這種感覺真是太美了。
          ☆          ☆          ☆
  晨莊坐在辦公室裡,英俊好看的臉龐透著深思,嘴邊還隱隱浮現著一抹笑意,眉宇間的神采更是春意盎然。
  他在想芳繽。
  從來沒有一個女子能夠這麼牽動他的心,無時無刻只要一想到她,整個心都唱起歌來。
  以前在歐洲讀書時,他也交過幾個女朋友,可是從來沒有這種深深牽掛一個人的心情。
  這就是愛情嗎?他不知道,但是這種感覺卻讓他的四肢百骸都透著暖洋洋的舒服。
  簡單狹窄的辦公室裡一片靜默,惟有牆上的掛鐘滴答、滴答地自行走動,桌上的文件少得可憐,僅有的一隻黑色電話也安靜得像個啞巴一樣。
  這幾日沒有工作、沒有委託、沒有電話聲,可是他一點兒也不擔心。
  或許是滿腦子都有著芳繽甜美的笑語和身影,所以儘管日子空閒得每天打蒼蠅,他還是輕鬆快樂著。
  就在這時,一道敲門聲響起。
  第一聲沒聽到,等到敲第二次時,晨莊整個人跳了起來。
  啊!客人!
  他如旋風般地衝到了門邊,飛快打開,「你好……」
  「少爺!」一個臉頰紅潤的胖胖老太太驚呼了起來。
  晨莊呆住了,「慶媽?」
  慶媽唬地一聲抱住了他,高興得直跳腳,「哎呀!我總算找到你了,慶媽瞧瞧,你最近是胖了還是瘦了……哎呀,怎麼瘦成這樣?一定是沒正經吃睡對不對?我就說嘛,沒有我跟著怎麼行呢?你最愛喝我煲的湯了……」
  晨莊也緊緊地抱著老奶媽,又叫又笑,「慶媽,好久不見……你的身子還是這麼硬朗……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呢?」
  「慢慢來、慢慢來。」慶媽鬆開了他一些,微微喘氣,「哎喲,真是高興死我了,你坐下來慢慢跟慶媽說,你最近是不是都沒有好吃、好睡啊?」
  晨莊拉了張椅子給老奶媽坐下,就要去倒茶。
  慶媽跳了起來,很難想像這樣年紀的老人家動作能夠如此敏捷,她很快地搶過了他手上的杯子,去茶几旁倒了兩杯水來。
  「少爺來,先喝杯水潤潤喉嚨。」慶媽眼眶兒突然一紅,「呀,老慶媽怎麼捨得你倒茶給我喝呢?好好的一個少爺不當,偏偏跑來這兒……唉!這老爺也真是的,不正經啊!」
  晨莊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他平靜地喝了一口水,「我爸最近怎麼樣?還好嗎?」
  「怎麼會好呢?每天脾氣壞得嚇人,屋子裡十幾個僕人天天都輪流被罵,幸虧老慶媽我是幾十年的老傭人了,要不然老爺說不定連我也給凶下去呢!」
  「那個老固執!」晨莊皺眉,「脾氣再不改,遲早有一天心肌梗塞。」
  「呸呸呸!千萬別這樣說呀,不吉利。」慶媽撫著胸脯,喘息道:「少爺啊,回去好不好?老爺儘管嘴裡不說,但他天天就是到你書房和臥室裡轉圈兒,我知道他心裡是很想念你的……就別跟他嘔氣了好不好?」
  晨莊有一下、沒一下地轉著杯子,看著透明杯裡的透明液體,「我並沒有跟他嘔氣,只是我已經是成年人了,有我自己想做的事……他不能一個勁兒地強迫我接下他的事業。」
  「有子克紹箕裘是每一個老人家最盼望的事,你從小就是老爺的希望,他把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你身上,你又是個聰明伶俐的,二十六歲就讀完了博士……你是他的天才兒子呀,他怎能不把事業交給你呢?」慶媽勸道。
  晨莊深邃的眸光微微閃動,「他的企業裡多得是人才,並不差我一個,再說我雖然拿的是商業博士的文憑,但是這只是一種能力而不是我的興趣,我想要當一個偵探,這是我從小的願望。」
  慶媽舉目看了看狹窄的辦公室和簡陋的擺設,心疼得要命,「少爺啊,你要老慶媽擔心死嗎?在這麼老舊又窄小的地方……老爺給你的錢你統統都沒動用,自己帳戶裡的錢你也沒什麼挪用,何必這麼固執呢?就算你真要開徵信社,也可以用錢開家規模大一點的呀!」
  她實在搞不懂,少爺為什麼堅持要窩到這麼鳥不生蛋的地方來,住得這般困苦呢?
  他是她從小拉拔長大的,現在過這麼貧困簡陋的生活……老慶媽想來就鼻酸,大大捨不得。
  「我不想靠父親的庇蔭。」他正經地道:「我要自己闖天下。」
  「可是老爺……」
  「慶媽,別再勸我了,父親當年能夠白手起家,身為他的兒子,我也應當有這一番雄心壯志才是。」他微笑,「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這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慶媽用汗巾子擦了擦額上的汗珠,「唉!可話也不能這樣講……老爺的事業該怎麼辦?你放心交給外人嗎?」
  「爸爸的公司裡人才濟濟,我又何需擔心?」
  「可是,可是……」慶媽拚命擦著汗,「那少爺就不回去了嗎?」
  「我會回去的,只要爸爸真的需要我,或者我已經打下了屬於我的江山。」他拍了拍慶媽厚實的肩膀,安慰道:「我看老爸身體還滿不錯的,上次用掃把將我打出來的力道也挺強的,放心吧,他老人家至少還能再撐個二十年。」
  慶媽這下子真不知該怎麼勸了。
  她慈祥的臉龐透著為難和思索,突然間叫了出來,「那敢情好,你不回去也成,但是從今天開始,就讓老慶媽過來服侍你,你看看你瘦得臉蛋兒都失掉了,有慶媽在這兒,最起碼每天替你做好飯、煲好湯,洗衣服、整理家務的,你不就更能專心地做你的工作了嗎?」
  耶?
  老人家的腦筋還動得挺快的,可是……
  他苦笑,「慶媽,你一來幫我,那我不就又變回以前那個韋家大少爺了嗎?再說老爸也不能沒有你,你這麼一走,他每天早上習慣喝的冰糖燕窩湯教誰做呢?除了你,沒有人的手藝是他會滿意的,老爸可能會急得吊頸。」
  慶媽被他稱讚得飄飄然,又笑又馬道:「這少爺最喜歡尋我開心了,老爺哪是滿意我的手藝呢?只不過是吃了幾十年,他習慣罷了。」
  「所以他絕對不能沒有你,相信我。」
  慶媽這下子為難了,她囁嚅道:「那我調兩個傭人過來伺候你可好?」
  「不用了。」他忙不迭的搖頭,「我住的地方很小,他們來了要擺哪兒?再說我每天生活簡單得很,也用不著傭人伺候幫忙的,所以就免了吧!」
  慶媽眼圈兒都急紅了,「少爺,這怎麼成啊?」
  「成成成,沒有傭人伺候我,我不也活了這麼些日子了嗎?」他笑著安撫老人家,「不如這樣吧,如果你有空就煲個湯過來看我,這樣你也放心,我也安心,好嗎?」
  慶媽遲疑著,「啊?可是……」
  「我在這裡的事千萬別讓我爸知道,你得幫忙著隱瞞,行嗎?」
  「我……」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開徵信社呢?」
  慶媽突然神神秘秘地道:「我是托徵信社調查的,少爺,我發現其實有時候徵信社還真的挺好用的,像上回我表侄子去上海娶媳婦兒被騙錢,他們後來就是請徵信社去捉到那個詐財集團的,真真了不起呢!」
  晨莊苦笑,「是啊,只是我現在規模還太小,技術也有待磨練……希望假以時日我也能夠辦辦大案子。」
  「憑少爺的能耐一定行的。」
  「慶媽,你出來了這許久也該回去了,記得別讓我爸知道我在這裡,省得麻煩,曉得嗎?」
  慶媽點了點頭,疑惑地道:「那如果老爺找徵信社調查你呢?」
  晨莊揉了揉眉心,突然覺得頭好痛,「嗯……這的確是個大問題,不過基本上老爸視我為逃兵,他才不可能主動找人調查我的下落。」
  慶媽忍不住嘀咕,「這父子倆都是一般怪脾氣,固執得跟騾子一樣,不論是老的還是小的……」
  晨莊忍俊不住,「是,也難為你了,伺候到我們這對怪父子。」
  「你們呀,幾時才能讓我少操一點心呢?」她感慨。
  晨莊親密地摟住了胖胖的老奶媽,輕笑道:「快了、快了,您等著看吧!」
  「我可沒這麼樂觀。」她還是忍不住咕噥。
  這對父子究竟到何時才能言歸於好呢?她好怕再這樣蹉跎下去,老天爺就不給她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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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2 06:57:28 |只看該作者
第05節

  芳繽笑瞇瞇地招呼著客人,煮咖啡時還不由自主地哼起歌來。
  阿細今天又換了另外一種打扮,一對紅寶石耳環亮晃晃地照出了嬌媚,見到芳繽容光煥發,根本就不需要額外的妝飾打點,不禁又好奇又嫉妒地湊了過來。
  「你怎麼了?這幾天心情特別好,人看起來也漂亮了不少。」
  芳繽輕輕地攪拌著滾沸的咖啡粉末,看著咖啡色夾雜著白色的細小泡泡旋起,微笑道:「春天嘛,天氣好了,心情自然舒爽暢快。」
  「我看你是戀愛了吧?」阿細左看右看,「氣色比我還好……怎麼?找到男朋友了嗎?」
  芳繽拿起攪拌的木棒湊近鼻端聞了一下,滿意地關掉了火,靜待黑色液體旋轉而落入壺中。
  「男朋友?嗯……沒有。」她揚起一抹笑。
  晨莊是她的男朋友嗎?應該不是吧?
  可是她很喜歡目前這種感覺……有點兒想念,有點兒甜蜜,有點兒酸溜溜,還有點兒忐忑……
  不知道啦,她不知該怎麼形容這種感覺和關係,總之她現在的心情格外愉快,血液裡流竄的都是甜孜孜的怦然欲醉。
  阿細一臉不相信,「沒有男朋友,心情怎麼會這麼好?中了特獎啦?還是簽中了六合彩?」
  「你知道我不玩賭博性遊戲的。」芳繽笑著轉移她的追問,「你呢?最近如何?那天你跟一哥還挺有話聊的,我看他感動得快要哭出來了。」
  阿細臉色微微一紅,「我和阿一是不可能的,那天只不過是多聊了兩句……不過聊了之後才發現他挺有想法的,對於將來也計劃得很周詳,我一直以為他是渾渾噩噩過日子的人。」
  芳繽但笑不語。
  人生自有轉折,無論是喜怒哀樂,都各有因緣際遇;她也學到了適時的緘默才是大智慧。
  何必一開始就替人家背這麼多的情緒和壓力呢?其實該怎麼做老天都注定好好的,是喜是悲至少都是人生體驗嘛!
  最近她覺得自己比較不像個語重心長的老太婆了。
  「不過我還是覺得吉米適合我。」阿細甜蜜地道。
  吉米就是那個喜歡穿著鱷魚服到處走的男人,聽說是新銳導演,都導一些號稱意識形態的東西,一塊白布裹住一個女人狂奔狂叫,就叫「生命的空白吶喊」;一隻塗滿五顏六色顏料的猴子跳進海裡,就叫做「繽紛奔放的洗禮」。
  他的作品在小劇場裡開演了幾次,芳繽被拉去看了兩次,兩次都爆笑出聲,笑得險些被丟出來。
  若不是看在阿細的面子上,那個吉米大導演很可能會當場潑她一桶油漆。咦?那她到時候也可以被封個什麼「癡狂的色彩人生」之類的意識名稱吧!
  反正知道他不是拍小電影的導演,人雖然怪了點,但是至少不會把阿細賣掉,這一點就讓她放心了不少。
  這也是阿細的人生體驗之一吧!
  以後說不定阿細也可以導一出意識形態的戲碼,戲名就叫做「阿細奔放人生之意識體驗」,哈哈!
  看來她也被染上一點瘋狂色彩了。
  她邊想邊笑,「隨便你啦,只要你開心就好了。」
  阿細看起來好感動。
  芳繽則忍不住自嘲,「唉,瞧我以前多惹人厭,一定是滿嘴的大道理,說得你巴不得捂上耳朵逃到天邊去對不對?」
  阿細不好意思地道:「沒有這麼嚴重啦!」
  芳繽笑呵呵地道:「沒關係,我在進化……說不定下次去看吉米大導演的作品時,我不會再那麼失禮的笑場了,說不定我會看得津津有味呢!」
  「真的嗎?他下一齣戲在星期日晚上演出,報紙和一些媒體對他的新戲都很有信心呢!你想去看嗎?我可以跟他再要一張票。」阿細大喜。
  芳繽笑笑地想,其實吉米的作品也沒有那麼糟啦,他導的戲都頗具喜劇笑果,每次她都笑到眼淚飄出來。只可惜吉米總把他的戲當作嚴肅的作品來呈現,她倒覺得他如果專心把它導成喜劇片的話,一定會很賣座喔!
  心情不好時去看場吉米的意識形態戲劇,能夠大笑幾回也不賴。
  「下一場的劇名叫什麼?」她忍不住問。
  阿細很認真嚴肅地道:「生命的夾鼠板。」
  「啊?」她張大嘴。
  「生命的夾鼠板,吉米說每個人的生命都像是夾鼠板一樣,就看你夾得到老鼠還是夾不到老鼠,有時候空蕩蕩的夾鼠板也未必不是件好事,有時候夾到了肥美的大老鼠也不見得是件好事……」阿細著迷地轉述著男友的理念,「嗯,只要你去看了就懂了,聽我說是說不清楚的。」
  芳繽又想笑了,不過她這次很有良心地忍住,煞有其事地點頭,「是,生命的夾鼠板,我想這是一個很嚴肅的題材。」
  努力去想的話是很有哲理的,只不過不知道吉米會把它導成什麼樣。
  阿細很高興她懂,因為她自己是不太懂啦,不過吉米導的戲相當有水準、有深度,自然不是每個人都看得懂的。
  「對啊、對啊!吉米也說這是個嚴肅的題材。」
  「他每個題材都很嚴肅,只不過效果很好笑……呃,不是,是很有效果。」芳繽忍笑忍得差點念到。
  阿細終於覺得有一點兒不對勁,她瞅著芳繽道:「芳繽……你在打趣吉米嗎?」
  「呃……嗯……沒有。」她連忙正顏。
  阿細這才放心,「那我幫你拿票嘍!」
  「幫我拿兩張,我帶一位朋友去看,他比我有深度、有思想,說不定他會『更』喜歡吉米的作品。」
  阿細驚喜道:「真的嗎?」
  芳繽笑了,溫和地對她道:「我知道票賣得不是很好,所以你也不用幫我們拿免費的招待票了,讓我們自己付錢看吧!這對吉米來說也是一大鼓舞,對不對?」
  阿細鬆了口氣,分外覺得感激,「芳繽……」
  芳繽忍不住向前抱了抱她,微笑道:「只要你開心就好,我們是好朋友,不是嗎?」
  「是,我們是永遠的好朋友。」
  在這同時,芳繽的腦海不由得出現了矯麗的面孔。不知嬌麗是否還在生她的氣?
  或許改天得主動打個電話給她,跟她道個歉,都是老同學了,還有什麼是想不開、看不透的?
  會吵吵鬧鬧的才是真朋友,假朋友就只會跟你虛與委蛇、說客套話的,她從小到大就只有阿細和嬌麗這兩個朋友,她愛她們,不希望讓一點點小事就斷了彼此的情誼。
  友誼也是百年難得的緣分呀!
  朋友……她又想到了晨莊英俊天真的笑臉……
  他們呢?也是「朋友」嗎?
          ☆          ☆          ☆
  「請我看舞台劇?當然好。」晨莊正在打傳單打得頭昏腦脹,接到了芳繽的電話無疑是一大仙綸。「什麼時候……今天晚上?沒問題。」他緊抓著話筒,笑意燦爛,「幾點?我去接你好嗎……好,就這麼說定。」他依依不捨地掛上了電話,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伸展筋骨。
  他以前也喜歡專程搭機到美國看《西貢小姐》、《貓》、「悲慘世界」……等等的韋伯名劇,再不然就是放假時擠到巴黎的小劇院裡欣賞新銳導演的新戲。
  好看與否是一回事,勝在有一股清新奇穎之氣。
  回到了香港,無暇也無心去鑽這些藝術之所,他一心籌備著自己的將來,以至於失掉了很多娛樂。
  一想到是芳繽主動約他去看舞台劇,他既慚愧又狂喜,不過無論如何,他有預感這將是個美麗的夜晚。
  他打開了連接辦公室的四坪大臥房,匆匆地換過了一件墨綠色的柔軟針織衫,一條洗得褪色的牛仔褲,然後套上一件黑色的外套。
  他吹著口哨、拎著鑰匙,到鞋櫃邊取出一雙咖啡色的牛皮短靴穿上,愉快地打開房門走出去。
  福特汽車很快地駛上了大馬路,往芳繽的住所前去。
  到了芳繽住所的大門口處,他撳了撳三樓的對講機鈕。
  「我馬上下來。」芳繽的聲音有些氣喘吁吁。
  「你慢慢來。」他微笑等待。
  過了大概三分鐘,就聽見樓梯間傳來跑跳聲,不一會兒就見芳繽探出頭來。
  「抱歉,我剛剛打電話給一個小學同學,所以晚了一點點。」
  「不要緊。」他深深地盯著她,眼神無法轉移開來。
  「嗨。」她悄臉微紅,略施薄粉的模樣兒嬌羞美麗。
  他有些看愣了,隨即清醒,「嗨,你今晚好美。」
  芳繽低頭審視了自己的裝扮,不過是一條金蔥綠的軟針織七分裙,一件黑色的套頭緊身衣,一雙平底的深綠色涼鞋……就有這麼大的改變嗎?
  「你真漂亮。」他忍不住再次讚歎。
  「謝謝。」她臉蛋兒又紅了,「你也很帥呀!」
  他笑了,幽默地道:「我們兩個可以一整晚都站在這兒互相讚美對方而不厭倦。」
  她也覺得好笑,主動地挽上他的手,這個舉止好似再自然不過了。
  「走吧,七點準時開始,我們別遲到了。」
  他低沉輕笑,帶著她走向車子,不經意地問了一句,「這位劇場導演的作品一貫如何?你看過嗎?」
  她睜大了眼睛,「噢,我看過兩次,他的作品非常地……有爆炸性。」
  而且還很有爆笑性呢!
  「喔?」他興趣盎然。
  「我保證你對他的作品一定會……印象深刻。」
  「太好了,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了。」
  「我會幫你準備手帕的……」她咕噥,聲音低了下去,「好遮住嘴巴,免得笑得太大聲。」
  他挑眉,「咦?什麼?」
  「沒事。」她抬頭嫣然一笑。
          ☆          ☆          ☆
  八點整,劇場準時散場。
  可以容納六十人的小劇場裡大約只有二十幾個人走出來,其中包括了滿臉深受震撼、還說不出話來的晨莊。
  「如何?」芳繽帶著備用的手帕,擦了擦笑到流出淚來的眼角,「啊……我帶手帕來果然是正確的。」
  他還是一臉震撼地轉頭望著她,「呃……我沒想到你會笑得這麼大聲……真有勇氣。」
  她一笑,全場的人都跟著她大笑特笑,氣得那個喚作吉米的導演在布幕後咬牙切齒。
  如果不是看到他人高馬大地陪在芳繽身邊,倍感威脅,恐怕吉米早就衝出來把她踹出劇場了。
  「對不起,我忍不住。」她扮了個鬼臉,「我每次都忍不住。」
  他還是有點茫茫然,思索著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這齣戲……」
  「你知道最精彩的點在哪裡嗎?」她揉揉肚子,強忍著笑。
  「呃……基本上我看完了這一個鐘頭的戲,腦袋還沒有辦法恢復正常的思考能力。」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意識形態的意識形態劇,「你說最精彩的點在哪裡?」
  「就是那個飾演夾鼠板的傢伙,他第一次要夾住老鼠時摔了一跤,第二次試圖夾住另外一隻肥大老鼠時又被活生生地壓扁在牆壁上,等到第三隻老鼠出現時……他塗滿白色顏料的臉上頓時充滿淚水……他好像很後悔自己的角色是夾鼠板,而不是演老鼠。」她笑得直不起腰來。
  老天!那個情景光想就覺得好笑,偏偏吉米又必須在一旁配音,告訴觀眾當第一隻老鼠被夾住時,那種絕望的心情……
  哈哈……她反而覺得那個演夾鼠板的傢伙的心情還更絕望。
  看著她的模樣,晨莊震驚的表情也慢慢褪去,笑容漸漸地在他臉上擴大。
  他總算體會出芳繽為什麼要準備手帕了,這位吉米導演的戲實在是……
  「老天……」他也忍不住笑了出來,明白其中的好玩之處了,「最奇怪的地方還不是夾鼠板演員被胖老鼠演員壓扁的時候,而是導演從頭到尾的旁白……我的天,當那幾隻老鼠在台上翻滾亂竄時,他居然形容這是情慾和性的表徵!」
  「是啊,我就不明白老鼠跑來跑去跟情慾和性有什麼關係,哈哈哈……」她再揉了揉肚子,呻吟道:「噢,我不行了,不要再說給我笑了。」
  他又笑又愛憐地攙扶住她,等到坐進了車子裡,才溫柔地爬梳了她笑亂了的長髮。
  「你那位朋友真是個天才,我看過了這麼多的舞台劇,從來沒有看過像這樣的作品。」
  「他不是我朋友,是我朋友的男朋友。」她喘了幾口氣,笑意才慢慢平緩下來,「唉!老天,我下次心情不好一定要來看他的戲,對於治療憂鬱煩躁大有奇效。」
  他疼惜地看著她,抽了張面紙幫她拭去眼角的淚,「下次心情不好告訴我,我負責逗你笑,不需要用到這麼激烈的方法。」
  她忍不住又笑,睨著他道:「真的嗎?」
  他鄭重點頭,嘴角噙著笑意。
  她深吸了一口氣,撥了撥頭髮,愉快道:「怎麼樣?下回還要不要跟我一起來看?」
  他扮了個古怪的表情,「當然可以捨命陪君子。」
  「討厭,哪有這麼恐怖?不過我想經過這一次之後,吉米一定會把我列為黑名單、拒絕往來戶,所以下次我想看也看不到了。」她往後靠向椅背,偏著頭笑看他。
  他忍不住愛憐地輕擰了她的鼻頭,笑道:「記得下次再有這種……作品,先提醒我帶個饅頭給你塞在嘴巴裡,免得你又笑得太厲害了,屆時肚子痛怎麼辦?」
  「我現在就已經肚子痛了。」她按著肚皮。
  他立刻緊張起來,「真的?要不要帶你去看醫生?會不會是笑得太嚴重,腸絞痛了?」
  她連忙按住他發動車子的手,好笑道:「沒有這麼嚴重,我只是笑太久了,肚皮有點抽筋,等一下就好了。」
  他還是滿眼的憂色,黑亮深邃的眸子緊盯著她,「當真沒事?」
  「沒事,我肚子餓了,我們去吃燒鴨飯好不好?我知道一家很棒的燒臘店,他們的燒鴨飯是一流的。」
  「好啊,只是這麼晚了還有營業嗎?」他輕踩油門,車子平緩地向前移動。
  「他們開到九點半的。」想到一哥家的燒鴨飯,她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他溫柔地凝視著她,寵溺地道:「好,那我們就去吃燒鴨飯,該怎麼走?」
  月光柔柔,夜風微微,福特車輕緩地駛出了停車場,往另一條馬路駛去。
          ☆          ☆          ☆
  他們吃完了燒鴨飯,再與阿一聊個天,轉眼已經九點多了。
  芳繽卻不捨得就這樣回家睡覺,自從認識了晨莊之後,她越來越不喜歡在家裡睡懶覺。
  只要坐在他的車裡,或是隨便站在他的身邊,她都有一股莫大的心滿意足感,好像有種被保護著的感覺。
  她也說不明白,反正就是覺得在他身邊很舒服就對了。
  解不解讀得出、捉不捉摸得出他的心思又如何?她不需要聽見他心裡在想什麼,因為他眼底、眉梢的溫柔,一舉手、一投足之間的關懷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沒想到世上還有這樣溫柔、泱然大度的男人。
  他不單單是對她好,對於她的朋友也是親切有禮極了,說話總是帶著滿眼的笑意,謙和又幽默……
  芳繽一整晚臉紅心跳著,卻不敢讓他看出些許異狀。
  她感覺得出他也喜歡她,可是卻不知道喜歡到哪一種程度……
  「你累了嗎?」他平穩地駕駛著車子,突然問道。
  他們搖下了車窗,微微的晚風涼涼地吹送入車內,愜意舒服極了。
  她搖搖頭,「不累,你呢?明天有案子要做嗎?」
  他自我調侃,「沒有,明天和今天、昨天一樣,都是放假日。」
  她知道他的意思,想要安慰他,卻發現他的神情早已是怡然處之,「噢,那……」
  「我們到太平山頂看夜景如何?」他含笑提議。
  她眼兒一亮,「好!」
  「走。」
  兩人臉上都有著止不住的喜色盎然。
  車子很快到了太平山頂,從上頭俯看眺望遠處,萬家燈火遠比星光燦爛,鋪滿了整個大地。
  他們停靠的地方有一個小小涼台,漆著雪白的色彩,在黑夜中看來像是英國的高貴花亭一般。
  她倚在欄杆上,大大地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
  「吁……」她一口吐盡了所有在城市裡憋住的烏氣。
  「冷不冷?」他專注地盯著她。
  她回頭,巧笑倩兮,「如果冷呢?」
  他二話不說地脫下了外套,將她整個人緊緊地包了起來。
  外套裡猶有他的體溫,溫暖而好聞,混合著清新的香皂和男人氣息。
  她臉紅了,心兒怦怦跳動,揪著大衣的領子將自己的小臉藏了起來。
  呵!這種感覺……
  「暖和了點嗎?」他溫和地問。
  她點點頭,黑亮的眼兒閃動著柔媚與嬌羞,「那你呢?」
  他微笑了,「我不冷,再怎麼說,我的身體也比你好太多了。」
  「你爸媽究竟是怎麼喂的,能夠把你養得這麼高?」她輕睨著他,笑意清清淺淺。
  他煞有其事地想了想,認真地道:「肥料吧!」
  她頓時爆出一聲沒啥氣質的大笑,連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他眸光瑩然地看著地,「不要緊,我喜歡看你笑。」
  芳繽垂下了長長的睫毛,蓋住了眼底的羞澀倉皇,「幹嘛對我甜言蜜語?我會誤會的。」
  糟了!她已經太喜歡他了,這是好現象嗎?
  「誤會什麼?」他緩緩地向前一步,更加靠近她,低沉的聲音在黑夜裡聽來分外沙啞誘人。
  心兒快從嘴巴跳出來了,芳繽臉蛋臊紅著、滾燙著,一雙手簡直不知該往哪兒擺,就連整個人也不知該倚著欄杆好,還是……
  他陡然伸出大手將她攬入臂彎內,用暖暖的氣息和堅實的身體包圍住她。
  她驚跳了一下,口齒模糊不清起來,「誤……會……誤會……那個……」
  晨莊溫柔地端起她的臉蛋兒,深邃的眸子搜尋著她,聲音好低、好沉,「或許……我們之間不止是個誤會。」
  他驀然印上了她的唇瓣,雙臂堅實地攬著她的身子,容不得一絲空隙存在。
  她喘息了一聲,卻不能自己地醉倒在他的臂彎、唇瓣中,彷彿這一刻早已該降臨,他們倆已經蹉跎了太久、太久。
  晨莊的舌尖深情銜吻住她柔軟的舌端,唇瓣與唇瓣之間時而緊密交纏,時而舔弄吸吮,芳繽嚶嚀一聲,嬌喘聲逸出唇來。
  老天!這種感覺既陌生卻又挑逗勾魂,她覺得雙腿快要化作一攤水了,腦袋轟轟然地不知人事,惟有敏感的唇和怦然跳動的心臟,隨著他溫熱狂野的吻而翩翩起舞,甚至把這樣如鴉片般的快感傳送到全身的血液裡,噢!
  她軟倒在他的懷裡,晨莊卻依舊沉醉在她甜美得醉人的芳唇,他留戀不捨地輕啄、舔弄、吸吮著,大手悄悄地游移到她的腦後扶住了她,修長的手指輕柔地撩撥起她一邊的白嫩耳沿。
  他的手輕輕地在敏感易癢的耳旁畫著圈兒,搔著她,令她一陣又一陣地顫抖悸動。
  長長的一吻過後,芳繽細碎急促地喘息著,瑩潤的額頭緊緊地靠在他的胸膛前,一時無話。
  他的胸膛好溫暖、好舒服,又堅硬又清新好聞……貼近了傾聽,他的心臟低沉有力地跳動著,怦怦、怦怦、怦怦……
  這樣沉穩有力的節奏像是一首歌,又像是款款的情話,安撫鎮定了她紛擾的心思,輕輕地將她帶入幸福而溫暖的氛圍裡。
  她柔柔地歎息了,「如果能夠一輩子都數著心愛人兒的心跳聲入眠,那該有多麼幸福啊?」
  他震動地緊擁著她,一股暖流瞬間通過心房,「芳繽……你願意嗎?」
  她動了動,有一絲猶豫,「我們……會不會進行得太快了?」
  「可是為什麼我覺得我好像已經認識你一輩子了?」他幽然地道。
  芳繽低喘了一口氣,臉又紅了。
  「芳繽……」
  「別說。」她的臉頰平貼在他的胸膛上,汲取著誘人的溫暖,輕輕地道:「現在什麼都別說,就讓我們這樣靠著……」
  此時無聲勝有聲……
  他明白她的心思,只是靜靜地攬著她,大手緩緩、微微地撫摸著她的發。
  夜更深、月更明,山腳下的燈火彷彿也更加燦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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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2 06:58:39 |只看該作者
第06節

  芳繽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之間,她和晨莊就走得這麼近了。
  認識還不到一個半月,他們倆的感情就進步神速,好像是天生注定就該在一起似的。他們兩個談什麼話題都很合,從國際局勢到電影藝術,從大排檔美會談到法國料理,兩個人總有說不完的話題。
  日子一天天過去,春去夏來,晨莊還是忙著徵信社的業務工作,一個人兼三個人用,忙得不得了,但是他總會抽出空來載著芳繽游車河,吃宵夜,再不然就是買了食物到她的屋子裡去開伙,兩個人擠在廚房裡洗洗切切的,煞是甜蜜。
  只是他對芳繽總有著隱隱的愧疚,因為他大有能力買大房子、好車子,接待她時也讓她舒適些,可是他必須信守著當初的承諾。
  既然拒絕了繼承父親的事業,他就得胼手胝足地打拚自己的將來,所過的日子也要盡量簡樸才是。
  拒絕繼承父親的事業,卻不拒絕他的金錢資助,怎麼說都沒道理。
  幸虧芳繽從不知道他的身份,也慣於過恬淡安樂的日子,所以他們兩個相處起來絲毫沒有問題。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要開創出自己的一片天,然後風風光光地迎娶芳繽進門,恩恩愛愛地照顧她一輩子。他不止一次這樣地起誓,更加堅定信心。
  芳繽自廚房端出了兩杯香濃的咖啡,看著坐在沙發內的晨莊,爾雅謙和又跳脫飛揚,她心底陡然湧起一股驕傲感。
  這是她心愛的男人呵!
  「在想什麼?」她遞去一杯咖啡,他含笑接過。
  他修長的雙腿緊裹在一件淡藍色的牛仔褲中,柔軟的黑色長衫完美地貼靠著他偉岸的胸膛,他正面對著落地窗的大海景致,思緒有些飄移到遠方。
  「也沒什麼。」他吻了吻她,微微一笑,「辛苦你了。」
  芳繽將自己的咖啡放在花几上,晨莊輕拉著她跌坐在他的懷裡,臉龐埋入了她柔軟芳香的肩胛處,汲取著她身上特有的香氣。
  她怕癢,一邊躲著一邊笑,「我也沒什麼辛苦的……哇……今天午餐是你做的,我只是負責飯後的咖啡而已,沒想到你這麼會做菜。」
  「我以前在歐洲讀書時,一到吃飯的時間就頭疼,後來乾脆到超市自己買東西回家煮,」他偷親了她耳垂一記,「久而久之,我的手藝簡直快要比學校的廚子強。」
  「你以前在歐洲讀書?讀什麼科的?」
  他猶豫了一下,「商業類科目。」
  「大學畢業嗎?」她玩著他衣領的邊緣。
  他再猶豫了一下,「是……」
  「你是商科學士,回來香港後卻沒有到企業或政府機關做事,反而挑選了一個特別的行業做……我實在敬佩你的冒險精神。」
  他微微一蹙眉,「如果我結束徵信社,到任何一家企業去工作了,你是不是會比較安心一點?」
  她躺在他的胸膛前,輕輕地道:「無所謂安不安心,每個人選擇的路都不一樣,只要過得下去,自己覺得開心就好了。」
  他心底透著陽光,「啊,你真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女孩。」
  她淺笑,「並非是我善解人意,而是從小我就知道世事不能強求,就像我父母親離婚時,我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等待著事情最後的結果。」
  他微微一震,「你從沒告訴過我你父母離異了,老天,這對一個孩子來講並不好受。」
  「也無所謂好不好受,我父親雖然自私地離開了我們,另娶他人,可是我母親給了我所有的愛。」她歎息。
  「可憐的芳繽。」他擁緊了她,輕輕喟歎。
  只有母親知道她的天賦異稟,在臨死前,母親還特地交代她千萬別讓人知道這一點。
  孩子,你像我一樣心腸軟,千萬別讓人家知道你看得透他的心思,否則你這輩子將沒有半個朋友,而現在的人心很複雜,你留著這一手保護自己,至少可以分得清誰好誰壞,不要像我一樣嫁了一個從來不知珍惜我的男人,渾渾噩噩的度過了大半輩子……
  母親的話言猶在耳,她從來不敢忘記。
  只是每當午夜夢迴,她多希望有一個人能傾聽她的心事、她所有的擔憂,在她驚懼、失落無依時,能輕輕地擁她入懷,告訴她一切都不會有問題。
  天塌下來,自有他撐著。
  她多希望有這樣一個人,知道她的與眾不同、她的特別,並且對她的異能絲毫不在意。
  其實她心裡總是如此盼望著,但是怎麼也不敢表露出來,有時候甚至還把它深埋在心底,假裝遺忘了有這樣的一份憧憬。
  然而認識了晨莊之後,她就渴望著能對他坦白相告,可是她又怕這一坦白下去,所有的感情統統在瞬間煙消雲散。
  她冒不起這個險。
  「你在想什麼?」她好半晌沒有回音,他不禁輕搖了搖她。
  她驚醒,「沒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那麼你父母現在都在哪兒?」他問。
  「我母親已然過世,父親和第二個老婆也生了三個兒子,在香港居住,我們很少來往,所以我現在應該算是孤家寡人一個。你呢?」
  相戀以來,這還是他們倆頭一次談到彼此的家裡,她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美滿家庭,才能夠調教出他這麼泱泱大度的偉岸男兒。
  然而雖然只是短短的兩個字,晨莊卻被她問住了。
  該告訴她他是大企業家韋應華的獨生子嗎?
  他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麼,但是卻無可避免地害怕著,一旦身份的真相被揭露,這一切的平靜美好將走了樣。
  他不喜歡憑著父親的庇蔭而走路有風,也有太多次不愉快的經驗,當人家知道他是韋家公子後,便巴過來獻慇勤。
  尤其是女人,他有太多次的經驗,一旦女友知道他真實的身份,原本美好純粹的感情便會變成了討好、小心翼翼、貪婪……
  這也就是他急著想要擺脫掉父親財富陰影的關係。
  他一轉念,決意輕描淡寫,「我們家……家父是個小生意人,供我至歐洲讀書畢業,回香港之後本想要我繼承他的生意,可是我志不在此,因此獨力出來開了這家小小的徵信社,做我一直以來想做的工作。」
  芳繽也沒有想太多,只是點點頭道:「我父親也是個生意人,不過他所有的生意都是要留給三個兒子的,這一點天下的父親好像都一樣。」
  「你父親沒有照顧你的生活?」他挑起一道眉。
  「沒有,他的負擔太重了,一個老婆、三個兒子耶。」她好笑地續道:「生意雖然做得還好,可是開銷畢竟也大,幸虧我是母親養大,又留了一筆款子和這層房子給我,所以我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倒也還過得去。」
  她有時多少還是會買個水果或名貴的糖果、點心去給弟弟們,不用靠別人吃穿,她出入也免遭了許多白眼。
  「你真了不起。」他撫摸著她的頭髮,由衷地道:「獨立自主、怡然自得……你比我這個兒子強。」
  「千萬別這麼說,你也很行呀,不願意依賴父親家庭庇蔭,自己出來單打獨鬥,你父親應當為你感到驕傲。」
  「他氣我氣得牙癢癢的,又怎麼會為我感到驕傲呢?」他苦澀地道。
  「為什麼?就因為你不繼承他的生意?」
  「沒錯,他只差登報跟我脫離父子關係。」他低沉微笑道:「不過我父親就是那個性子,像霹靂火一樣,儘管在家大吼大叫的,可是對外還是要做足了面子。」
  「老人家都要面子的嘛!」她勸道:「其實你大可以常常回家陪陪他,身段放低一點,多陪幾次笑臉也就過去了。父子無仇人,也就不必搞得這麼僵了。」
  「不說我了,那你和你父親的關係呢?」
  她面色不改,淡淡地道:「你可以和你父親撒撒嬌就過去了,那是因為你們父子還是深深相愛的,但我父親的心裡根本不愛我,對他而言,我只不過是他名義上的女兒,所以就算我搬過去承歡膝下,他對我只有更加生疏而不會親近。」
  「天下怎麼會有這樣的父親?」他替她氣惱、抱不平。
  「別氣、別氣,只能說每個人的緣分不同,我們的父女緣淡薄吧!」她輕笑著,心底沒有什麼太多的陰影。
  日子越久,她越覺得父親好可憐,因為他不懂得愛人,也不知道珍惜身邊的一切,他只在意他的生意,只願自私的粉飾太平。
  這是他性格上的悲哀,不該由任何人來承擔。
  「可憐的芳繽……」他煞是心疼,溫暖的手掌緊緊地環抱著她。
  多希望能帶給她愛和力量,撫平她曾受過的傷害。
  「我不可憐啦,你為什麼要一直說我可憐?」她爬了起來,轉過身子趴在他胸膛上,直對上他的眸子,「嗯?」
  她的眼神清澈含笑,神情清新討喜,晨莊情不自禁飛快地偷了一記香吻。
  「啊!」她大發嬌嗔,「又偷襲我!」
  「那給你偷襲回來好不好?」他提議,笑意逸出眸子。
  「不要。」她嘟嘴。
  「不要?」
  「不要。」
  「當真不要?」他滿臉促狹,湊近了她。
  芳繽倏然雙手捏住他的臉頰,教他再也不能動彈,「騙你的!哈哈!」
  他還來不及笑出聲,她就已經「惡虎撲羊」似地貼上他的臉龐,發出好大一聲——
  「哈啾!」
          ☆          ☆          ☆
  「謝謝光臨。」
  芳繽愉快地擦著桌子,把客人用完的咖啡杯和點心碟子收入托盤,捧回了吧台。
  但見阿細一臉消沉,和她的神采飛揚一比,簡直就是黑夜與白天的強烈對比。
  「你失戀啦?」她開玩笑地問道。
  阿細愣愣地抬起頭來,未語先歎息,「唉……」
  芳繽倒被嚇了一大跳,見她圓圓的臉兒都消瘦下去了。怎麼才幾天沒注意,阿細就憔悴成這樣?
  她連忙把托盤內的殘局丟在一旁,急著安慰道:「發生什麼事了?慢慢告訴我,別憋在心裡。」
  「他走了。」阿細失魂落魄。
  「吉米?」
  她點點頭,還是一臉消沉,「前天晚上打了通電話給我,說他在香港尋找不到知音和伯樂,他說香港人根本不瞭解他的藝術,所以他決定去巴黎。」
  「巴黎?」芳繽發現自己像只吃驚的鸚鵡,只能重複她的話。
  「對啊,那是他之前學導戲的地方。」
  「那……他沒打算回來了?那你怎麼辦?」
  阿細摀住臉頰,煩躁又傷心。芳繽卻感覺出她的懊惱是比其他的情緒強上好幾倍。
  「對不起,觸碰到你的傷心事。」她拍了拍阿細的肩,溫言安慰,「你一定很難過吧?」
  「我的確很難過……」阿細突然激動起來,失魂落魄都不見了,「不!我是很生氣,他就這樣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地跑掉了,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呃?」她的怒氣超過芳繽的想像。
  她不是失戀又傷心嗎?怎麼好像一副吃了虧、上了當的憤慨狀?
  「他果然是個懦弱的痞子!還對我吹噓了一肚子的牛皮,還要我拚命幫他拉客人……」
  芳繽的心臟彷彿有一剎那的糾結梗塞,「拉客人?什麼樣的客人?」
  「就是劇場的觀眾啊!」阿細忿忿地道:「我在他身上花了多少精神,為他做了多少事,拚命地安慰他、鼓勵他,結果他劇場的收入一不好,人家拒絕再租場地給他,他就要我拿出私房錢來幫他找場地……原來他之前送我的禮物統統是假貨,他根本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加騙子!」
  阿細氣憤之餘,說了個亂七八糟、沒頭沒尾的,但是芳繽還是聽出了重點。
  「果然是個爛人!」她也憤然地幫忙開馬,「太過分了!」
  她此刻絕對不會說出「我早跟你說過他不是好東西」等等諸如此類的話。
  這樣的話都只是馬後炮,對事實無益,對當事人也沒什麼幫助,只會讓她心情更加惡劣罷了。
  阿細對著她訴苦,又氣又惱又委屈,「我早該看出他是個空有理想、肚子裡一堆草包的男人,我告訴你,他導過的那些戲我根本都看不懂,什麼亂七八糟的鬼東西,我小弟隨便屙坨大便都比他強!」
  芳繽摀住嘴巴,差點笑出來,「唔……是啊、是啊!」
  「現在他屁股拍一拍就走人了,只丟下一句『香港人不懂得欣賞我』……見鬼了,誰會欣賞他的鬼東西?就連茅坑裡的蒼蠅都對他沒興趣!有誰頭殼壞掉會去欣賞他?」阿細罵得好順口。
  幸虧現在沒客人,要不然芳繽真怕客人吃下去的甜點會當場吐出來。
  「耶……」芳繽左瞧右瞧,見領班不在這兒,廚房裡的廚子忙著做甜點,隔著一道牆應當沒聽見,於是道:「你還是小聲一點好了,反正他都已經走人了,你也犯不著為了他被FIRE掉。」
  「我氣不過嘛!」
  「別氣、別氣,喝杯冰茶消消火。」芳繽偷倒了一杯檸檬紅茶給她。
  阿細一口氣咕嚕咕嚕地吞下肚去,看起來火氣真的挺大。
  「冷靜一點,反正看穿了他的真面目也好,至少你沒什麼嚴重的大損失,就當作學個經驗,以後就知道了。」
  「以後讓我在香港再碰見他,我非打斷他的狗腿不可。」阿細也不是好惹的人物。
  尤其發起飆來的女人最是厲害。
  「好好好,以後在香港見了他,我幫你一起扁!」
  阿細感動地看著她,「芳繽,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我們是什麼交情了,還說這種話?」芳繽笑著,眼角隱隱有著喜悅的淚光。
  或許她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寂寞,至少她有晨莊,還有兩個好朋友……這已經足夠了。
  好朋友……上回她打電話給嬌麗時,嬌麗的聲音還有一些不自然,也許是餘怒未消,不過她非常誠懇地跟嬌麗道了歉。
  之後如何……就等時間來淡化掉一切了。
  「芳……芳繽。」
  一道嬌滴滴的聲音遲疑地響起,她和阿細不約而同望向來人。
  芳繽活生生被嚇了一跳,「嬌麗!」
  怎麼這麼剛好?她才想到了嬌麗……
  美麗的嬌麗還是一身粉嫩裝扮,穿著名牌,戴著金錶、玉鐲的,從來沒有見過這般大陣仗的阿細都看呆了。
  芳繽知道阿細一定在盤算著嬌麗一身的打扮裝飾,她得賺幾輩子才賺得到。
  不過她也知道嬌麗此番前來,必定是為了言和而來的。
  「你要不要先坐坐,我請你喝杯咖啡。」她綻出笑意。
  嬌麗略帶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扭動著窈窕的身子到前面落坐。
  「她是誰啊?你朋友嗎?」阿細忍不住湊過來探聽。
  「我小學同學。」芳繽匆匆地道:「阿細,拜託你一件事,幫我煮杯咖啡來,另外領班來的時候幫我跟他交代一聲。」
  「沒問題!」
  芳繽來到了嬌麗的面前坐下,溫柔地道:「今天怎麼有空來?你不是說要去紐約遊學?行李、證件什麼的都辦好了嗎?」
  嬌麗凝視著她,見她依舊關懷自己如昔,忍不住道:「芳繽,我們還是朋友嗎?」
  她詫異,「我幾時不認你做朋友了?」
  嬌麗鬆了口氣,「我就知道你不會這麼小氣,我上回沒給你好臉色,後來你打電話給我,我還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你,實在是我的不對,我也跟你道歉。」
  「是我在宴會裡當場給你難看,道歉的人該是我。」
  「你已經跟我道過歉了,可是我還欠你一次道歉。」嬌麗眼見好友的關懷依舊,心情格外地好,「咱們兩個都各自道過歉啦,以後還是死忠兼換帖的好同學,你千萬不能忘。」
  「你放心,我們是斬雞頭、燒黃紙的拜把姐妹,沒有這麼容易就翻臉拉倒的。」她也微笑。
  嬌麗好不開心,緊握了握她的手,「芳繽,我去紐約以後,第一個想的一定是你。」
  「只要你小姐別玩到樂不思蜀就行了,還想我呢!」
  嬌麗笑呵呵地道:「果然還是你瞭解我,大家知道我要到紐約遊學,都說我用功好樣兒的,只有你知道我是假借名義要去玩的。」
  「有空記得打電話回來,說說你又遇到幾次艷遇也好。」
  「那當然,你是我最忠實的聽眾。」
  兩人相視而笑,彼此眼中都有著最熟悉的瞭解之色。
  芳繽又覺得自己好幸福了……
  怎麼以前就從不覺得快樂與幸福是這麼唾手可得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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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節

  這一天,正逢芳繽的生日,晨莊也特意放自己一天假好陪她。
  最近徵信社的業務越來越多,因為慢慢地做出了口碑,再加上一次的機緣巧合,晨莊幫一家公司追查電腦駭客的蹤影,在短短的時間內就揪出了敵對公司的電腦高手,那人利用網路和高超的電腦技術偷入這家公司竊取了非常多的機密檔案,交給買主,使得這家公司損失慘重。
  然而強中自有強中手,晨莊是連續幾屆歐洲舉辦的電腦程式設計大賽的冠軍,他所設計的軟體有些是一流的解毒程式,有些則是足以提供給軍方作為電腦反侵入的守門員保全程式,這幾項專利不但獲得高額獎金,版權還賣得了不少錢。
  這區區的電腦駭客,自然還不看在他眼裡。
  可是也因為這一個巧合,讓那家公司的負責人向其他朋友大力推薦「韋莊徵信社」。
  晨莊這也才摸索到偵探的另一個方向和樂趣。跟蹤、拍照什麼的他是生手,但是高科技的電腦偵防手段卻是他的專才。
  因此他也將徵信社的業務範圍確定在「揪出電腦駭客」這一方面。
  韋莊徵信社至此才真正地找到了立足點,撐起一片天。
  一早他就接了芳繽到維多莉亞港邊,坐在著名的高樓咖啡座裡吃著全市最豐富的早餐,邊欣賞港邊大小船隻的身影,還有不時穿梭飛翔在空中與海平面的白色鷗鳥。
  芳繽捧著一杯現搾柳橙汁啜著,情不自禁地愉快低歎,「好享受的生活,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昂貴的早餐。」
  這家氣氛優雅的餐廳,早上都是經營著美味的歐式自助餐,近百種的菜色被擺放在長桌上,一齊散發出誘人香氣。
  她的盤子裡擺滿了水煮鮮蝦和炒蛋,還有燻肉三明治和綠色花椰菜。
  晨莊拿著餐巾為她拭去了唇邊的些許油漬,笑著道:「慢慢吃,任憑你吃到滿意為止。」
  「你最近生意很不錯喔,請客請到這麼高級的地方來。」芳繽放下果汁,叉起了嫩黃色的蛋入口,「唔,好好吃!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香的炒蛋。」
  「我們家有個老傭人慶媽,她做的炒蛋才真是世界一流。」他說完後才自覺失言。
  芳繽著實有些訝異,「你家還有請傭人啊!」
  晨莊清了清喉嚨,微笑道:「也不算是,慶媽是我的奶媽,自小拉拔我長大的,其實我們全家上下都不拿她當傭人看待。」
  「如此勞苦功高,的確該視為一家人。」她點頭贊同,並沒有懷疑什麼。
  就在晨莊鬆了口氣之際,一道嬌滴滴的聲音驀地響起。
  「芳繽,你怎麼會在這裡?」嬌麗一身粉紅香奈兒,驚訝地看著她。
  她身旁還有個相貌端正的男伴,一臉耐心斯文地等待著嬌麗。
  芳繽也嚇了一跳,驚喜地站起身來,「咦?你不是去紐約了嗎?」
  「下個月才要去,本來手續都辦好了呢,可偏偏……」她的臉蛋破天荒地紅了紅,睨了身邊的男伴一眼,「就他嘛,說他下個月也正好要到紐約出差……我就等他嘍!」
  耶?新男朋友喔!
  芳繽笑著左瞧右瞧,瞧得嬌麗好不羞窘,「你在看什麼呀!」
  「不錯、不錯,新認識的男朋友對不對?」芳繽頻頻點頭,「嗯,是個好男人,值得你把握。」
  嬌麗臉紅了,她身邊的男伴也露出一絲笑意,伸出手來自我介紹,「你們好,我是杜郁明,嬌麗的朋友。」
  晨莊也爾雅地一笑,伸出手來與社部明交握,「韋晨莊,你們好,我是芳繽的朋友。」
  「你好。」杜郁明的表情陡然閃過一抹思索之色。
  嬌麗這才發現好友身旁還有位出色卓絕男子,她瞪大眼睛道:「芳繽,你們……啊?你也交男朋友啦?」
  芳繽笑意盈盈,輕揚柳眉,「我的動作總不能比你慢嘛!」
  「真有你的,居然沒有通知我一聲,好朋友是當假的呀!」嬌麗捶她一記。
  「你還不是一樣。」她抿著唇兒輕笑。
  「不如大家一道兒坐吧!」晨莊大方親切地表示。
  嬌麗甜笑,「不知會不會打擾到你們。」
  「怎麼會呢?」晨莊望向芳繽,笑意盎然,「芳繽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何況一起坐也熱鬧些。」
  杜郁明突然叫了一聲,他的眸光透著恍然的光彩,「您是大企業家韋老的公子,二十六歲就拿到商學博士的韋晨莊?」
  大家都愣了愣,其中尤以晨莊的臉色最是複雜。
  他勉強一笑,心慌地瞥了芳繽一眼,「是的……你怎麼認得我?」
  杜郁明有些興奮地道:「你自從今年自歐洲返國後,就從未在香港的社交圈出現過,若不是前些日子剛巧在歐洲的電腦雜誌裡看見一篇關於你的報導,恐怕我也是對面相見卻不相識啊!」
  嬌麗不曉得芳繽居然有一個來頭這麼大的男朋友,她驚訝得嘴巴都合不攏,「芳繽,原來你是會咬人的狗不會叫,居然偷偷結識了這麼不得了的男朋友……韋老我知道,他是受英國女皇頒封為爵士的大企業家,麾下的跨國商業集團何等龐大……你實在太厲害了,一下子就把人家的獨生愛子給釣走了。」
  芳繽臉色微微一白,她震驚地望向晨莊,一瞬間腦袋瓜裡空白一片。
  他是韋爵士的兒子?
  老天!怎麼會?這怎麼可能?
  晨莊看見她的模樣,臉色也變了,「芳繽,我可以解釋。」
  嬌麗和男友互視了一眼,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是他們不約而同地道:「我們還是先走好了,你們慢慢聊。」
  現在這種情況,還是把場地留給他們倆好了。
  只不過他們這對笨情侶還是闖禍了,這下可怎麼辦才好?
  嬌麗要走前還不忘拉了拉芳繽的袖子,怯怯地道:「對不起喔……不過你還是先聽完他的解釋吧!千萬別衝動啊!」
  芳繽臉色有些蒼白,還是勉強微笑,「放心吧,我們不會當場打起來的,你們要走了嗎?」
  「是啊。」嬌麗偷偷地望了晨莊一眼,再對芳繽說:「我們還要趕到別的地方去,你知道的,要趕很多場……呃,回頭我再打電話給你,拜拜。」
  「拜拜。」
  待他們倆逃難般地迅速離開現場,芳繽這才手腳冰冷虛軟地坐了下來,不敢置信地抬眼凝視晨莊。
  「為什麼從不說你是韋爵士的兒子?」
  為什麼不說?難道認為她的身份配不上他?或者……他只是想要玩玩,她不過是他大少爺閒暇時拿來嘗一嘗的小點心……
  這樣的想法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快告訴我,你不是這樣想的!求你!
  晨莊深邃的眸子充滿祈諒,他臉色蒼白地道:「因為我怕你……」
  該死,他怎能告訴她他心中的擔憂?
  害怕她一旦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她將會改變原來的純真樸實,一心向錢看齊。
  他說不出口,面對她質疑心痛的眼神卻又無法撒謊。
  「芳繽……」他欲言又止,話到嘴邊又梗住了。
  芳繽這輩子從未像現在這一刻,這樣迫切地希望能夠解讀出別人的心思。她想要看透他的心,她要知道他究竟是如何看待這段感情!
  老天!為何她偏偏看不穿他的任何思緒?為什麼?
  芳繽的眼淚緩緩地滾落,這是她自母親去世後第一次流眼淚,更是認識晨莊以來,第一次落淚。
  他的心臟頓時像被火燒了一個大洞,痛得幾乎停止呼吸,「芳繽……不……求求你別哭……」
  她以手背輕輕地抹去了淚水,卻發現越抹越多,簡直無法抑止。
  芳繽死命的帶著最後一絲自制,起身飛快地往外走。
  她要到一個沒人煙的地方,她要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
  再這樣下去,她會窒息死在這兒。
  晨莊急忙追隨在她身邊,匆匆地掏出了錢付了帳,幾乎趕不及地衝入電梯。
  電梯裡還有其他人,晨莊看著沒有血色、強自咬著唇,卻止不住微微顫抖的芳繽,他懊悔、痛苦、內疚得要命。
  這電梯下樓彷彿有一個世紀那麼久,好不容易出了電梯來到外面,他急急地抓住了她的手臂,「芳繽!」
  她倏然回頭,淚霧佔滿了原本明亮愛笑的眸子。
  「放開我。」
  他怎麼放得開,焦慮急切地道:「請你聽我解釋。」
  她就站在那兒,淚光迷濛地望著他。
  「沒錯,我是對你隱瞞了我的真實身份,但是我並不認為那會對我們之間構成什麼問題,我還是我,不因為我是章家大少爺而有所改變,反倒是……」他眸光閃過一抹猶豫。
  她心底開始燃起了一簇希望之焰,「反倒是什麼?」
  他說他的心沒有改變,他說……
  他凝視著她,痛楚毅然地道:「反倒是你,我害怕你變。」
  她一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勉強道:「有太多女人一旦知道了我是韋家大少爺後,她們就開始死纏著我不放,開始盤算著嫁入我家能夠擁有多高的地位,穿金戴銀一輩子不用愁……」
  換作其他時候,她會同情他的遭遇,可是在這麼震撼的時刻,他的言下之意卻是他不相信她。
  她的愛是禁不起考驗的,一旦逼到了金錢,就變了質、褪了色,成為泛泛眾妹裡的其中一個,只會見錢眼開……
  她覺得心好涼、好涼,還以為他是最瞭解自己的人,沒想到……
  她輕輕地笑了,眼神淒然,「所以你打算瞄我多久?一輩子?等到結婚時再另外買棟小公寓把我放進去,等我死了以後連你韋家的祖墳都進不去?或者……你根本沒有打算要跟我結婚,我們之間不過是一場短暫的戀情,根本算不上什麼?」
  他被她的話逼問得啞口無言。事情不是這樣子的,可是他又不知道怎麼解釋!
  「芳繽,我該怎麼解釋你才會相信我,我愛你啊!」他好急、好急。
  她的笑容不見了,「你以為你愛我,可是你錯了。」
  他的臉色瞬間變了,「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我在你的眼中跟這世上任何一個女人都一樣,沒有什麼特別,你並不特別信任我,也並不特別瞭解我,你會愛我只是因為我剛好在你最困難時出現,成為你的慰藉。」她直望入他眼底。
  他臉上的血色緩緩地消失,心慌意亂地道:「芳繽,並不是……」
  「是!就是!」她慢慢地掙開了他的掌握,冷冷地道:「今天換作是任何女人,你只要繼續隱瞞你的身份,你就能放心去愛,因為你不用怕對方究竟是愛你的人還是愛你的錢。」
  他呆在當場,腦中一片茫然與空白,「不,不是……」
  「我一點也不特別,在你的心裡,我就跟其他女人沒什麼兩樣,都可以愛,但為什麼愛我,恐怕你也不知道。」她深吸了一口氣,「晨莊,承認吧!我對你而言只是一個剛好被擺在戀愛位置上的女人,吸引你的並不是我的特質,而是你的寂寞。」
  寂寞?
  他臉色蒼白地搖頭,「不,我不是因為寂寞才喜歡你的,而是因為你……」
  「我的什麼?」
  「你……」他的腦子好亂,有太多、太多的情緒和震驚同時湧入,他完全不能冷靜理智地思考了,「芳繽,今天這件事對你我而言都是個衝擊,我們暫且各自冷靜一下好嗎?我不希望你在憤怒或狂亂時作出了任何傷害我們感情的決定……這樣是不公平的。」
  她小臉也是一片蒼白,冷冷地道:「我贊成,但是請你也要想清楚,如果你愛的並不是我,最好及早告訴我。」
  「我是愛你的。」
  「你認為愛的真諦是什麼?」她淒然地反問,「去問問你的心,你當真愛的是我嗎?」
  他僵住了,只能心痛卻無奈地看著她離開。
  他的心好亂,這一切……怎麼會變成這麼不可收拾的局面?
  最重要的是……他真的敢敞開心扉,將她全部迎入自己的世界裡嗎?
  他的恐懼和防備、擔心……該統統拋開了嗎?
          ☆          ☆          ☆
  質問晨莊的同時,芳繽感覺到一股強烈撕扯的心虛和痛苦。她不也一樣,有些秘密是瞞著他的?
  可是這不一樣,她擔心的是他會因此而離開她,他擔心的卻是家產被染指,女人愛錢不愛他……
  她的心都亂了,被隱瞞和隱瞞人的痛楚在她心底拔河著,將她的心擰得好痛、好痛。
  再想著晨莊的不信任,害怕她會搖身一變成為拜金女……她的心都被撕成了兩半,鮮血淋漓。
  「你怎麼能這樣防備我呢?我就只有你了……」她蜷縮在客廳的沙發內,悲傷無助地反覆低喚著,「晨莊,晨莊……」
  今天是她的生日,近午的陽光才剛剛灑入了窗台,可是為何她卻覺得黑夜已經來臨了?
  這一日,將會很長、很長。
  然而在另外一頭,晨莊也陷入同樣的慌亂和心痛中,他不斷地在小小的辦公室裡繞著圈圈,猶如一隻被束縛在鐵籠裡的困獸。
  以往的情感經驗一次又一次地交疊在他心裡,每一次的印象都不是那麼地深刻,但是層層疊疊起來卻是一個教他喘不過氣來的巨大影子。
  他愛她,這一點毋庸置疑。
  正因為他是真心喜愛她,更加不願見到心愛的人兒在面對財富的那一剎那,原本愛他的眼底光芒被貪婪所取代……
  他必須承認自己的感情脆弱,愛上一個人之後,就再也沒有其他的力氣保護自己。
  一旦愛落空了,他不知道自己會空洞心碎成什麼樣子。
  芳繽,我可以安心的將自己交給你嗎?
          ☆          ☆          ☆
  在屋子裡窩了一整天,芳繽的淚水流了又停、停了又流,一顆心來來回回地糾結著,始終無法鬆開。
  黃昏時,她再也忍受不住獨自窩在屋裡的寂寥,帶著皮包就踱出了家門。
  不知怎地,她走著、走著就來到了曾經和晨莊去過的那一家古董店。
  那一串傳奇的、溫莎公爵曾經送給心愛女子的珍珠項鏈,此刻找到有緣人了嗎?
  她忍不住駐足停留,希望能夠再見那串瑩然美麗的珍珠一眼,或許她是想要沾染一些它所帶來的幸福。
  她鼻頭又酸楚了起來。
  曾幾何時,她也成了這麼傷悲的人?
  她輕輕地貼靠在櫥窗邊,淚眼婆娑,原本擺放在櫥窗內的珍珠項鏈已經不見蹤影。
  是店主人將它賣了嗎?或者是他打算珍藏起來,再也不讓這珍珠去散播幸福,牽成下一段情緣了?
  還是珍珠知道人世惟有情最苦,所以悄悄地消失了,再不願誤涉紅塵?
  她始終沒有進去問清楚那串神奇的珍珠項鏈下落如何,她只是麻木地踱離了古董店,麻木地坐上了巴士。
  這一輛巴士的目的地是哪裡?
  她不知道,也不想弄個明白,此刻的她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身隨著時光紅塵流轉,管它流落到何處?
  巴士來到維多莉亞港的碼頭停靠,她愣愣地跟隨著投了錢下了車,等到她神思清楚的那一瞬,她已經面對著廣闊的大海。
  夕陽將海平面暈染得紅霞橙光掩映,天邊也帶著淒艷的大片火紅。
  海風徐來、船笛鳴叫,歸巢的鷗鳥在天空飛舞著,一聲聲啼叫動人心神。
  乾澀的眼眶騫然又衝進了淚霧,瀰漫了她的眼睛。
  是不是他們兩人對於愛情的腳步踩得太快、太浮,所以注定得狠狠地踩了個空?
  她不知道,她只是逕自想著和他相處時甜美的點點滴滴,黯然銷魂。
          ☆          ☆          ☆
  日子還是一天一天過去,時光絕對不會因為人的喜怒哀樂而改變腳步,無論是快樂、是悲傷,自苦的從來就只有凡人自己。
  晨莊真的再也沒有和她聯絡了,沒有隻字片語,沒有電話,也沒有找過她。
  她寧可相信他是在深思,在思索他們兩個的關係,但是當日曆撕掉了七張,整整一個星期的毫無音訊,她原本還留存的一絲期待也落空了。
  她藉著忙碌來忘掉他,忘掉曾經有過的幸福回憶。
  他……還是想清楚了吧?其實他們倆並不適合,他畢竟是堂堂韋爵士的公子,何必為她這個小小貧賤女子牽腸掛肚?
  世俗的眼光和階級觀念還是隔開了他們,可恨的是,他畢竟不是梁山伯,她也不是祝英台。
  他愛她還是愛得不夠。
  芳繽在工作時依舊是端著一貫的笑容,就連阿細也沒有看出她的異狀,可是等到一整天的修裝垮掉之後,回到家的她,完全崩潰在淚水中。
  老天啊老天,求求你讓我忘了這一切,給我看穿人心的異能,還不如給我遺忘的能力。
  好讓她把他所有的味道、笑語、撫觸……統統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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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節

  第二個星期眼看著也要過去了,芳繽好像已經完全忘記了所有的事情,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會突然間愣愣地發起呆來,也不管手頭上正在做什麼事情。
  有幾次她被滾燙的咖啡壺燙著了也不自覺,若非阿細的驚叫聲響起,她還傻傻地讓手浸入咖啡壺裡煮呢!
  「你最近有點怪怪的耶。」阿細忍不住道:「是不是和你那個帥帥的男朋友不對盤?」
  「沒有。」芳繽反應得太快了,不禁再頓了頓,「怎麼會呢?我只是在想事情。」
  「噢,當心點啊,快點去沖沖手,手指都紅起來了。」
  「不要緊。」她在水龍頭底下衝著燙傷的手指,倒沒什麼明顯的痛楚感。
  為什麼?難道她已經練成百毒不侵之身了嗎?她自嘲。
  「芳繽,你快來看!好漂亮的花喔!」阿細驚呼。
  她愣了愣,緩緩地抬頭,茫然道:「什麼?」
  一個花店小弟捧著一大束的綠色玫瑰花走過來,引起眾人的側目。
  她的心驀然一震,模糊的狂喜撞入了心頭。
  她屏住呼吸。難道……是他?
  老天!她從來不知道世上竟有翠綠欲滴的玫瑰花,難道是他……
  花店小弟走到她們的面前,笑著開口,「請位哪一位是阮細小姐?」
  芳繽愣住了,阿細卻是驚喜地指著自己的鼻頭,「啊?是給我的?」
  「是的,是一位楊健一先生要我們送來的,你就是阮小姐嗎?請簽收好嗎?」花店小弟傻笑地搔搔頭。
  阿細高高興興地簽收了,抱著幽香四溢的花兒一回頭,芳繽卻已經不見人影了。
  咦?芳繽到哪兒去了?動作這麼快。
  阿細只疑惑了兩秒,注意力又被懷裡馨香滿佈的花給吸引住了。沒想到那個阿一竟然還有一些浪漫的細胞呢!
  阿細捧著花兒細細地嗅聞著,笑得好不嬌羞甜蜜。
          ☆          ☆          ☆
  芳繽快要不能呼吸,她若再不逃開,只怕會當場崩潰落淚。
  她躲到了女廁裡,抓過大把把紙巾緊緊地摀住了痛苦心碎的啜泣聲,絕望哀傷得像只受傷的小動物。
  為什麼?她為什麼要再為他掉眼淚呢?
  明明知道事情已經告一段落,為何她還偷偷地抱著一絲絲希望?
  那束美麗的綠色玫瑰撕碎了她所有的偽裝,打碎了她所有殘存的希冀,也讓她看清楚了自己的脆弱和可憐。
  她竟然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期待他回頭。
  「我瘋了。」她顫抖的放開了濕透的紙巾,試圖平靜下來,「有什麼好看不開的呢?」
  緣起緣滅,該走的就走,生活還是要過。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面對生離死別的折磨了,以前她撐得過去,現在一樣可以。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拭淨了淚水,到洗手台掬了一把水洗了洗臉蛋,望著鏡子裡的影像。
  臉龐蒼白憔悴,原本明亮烏黑的眸子此刻透著傷心,嫣紅的唇瓣也只餘些許血色。
  她再吸了一口氣,露出了一抹淺淺的笑容,然後勇敢地走出女廁。
  回到吧台內,繼續扮演她的角色。
          ☆          ☆          ☆
  晨莊氣色灰敗,英俊的臉龐已失卻了神采,他被痛苦啃噬了兩個星期,每天都想著芳繽,念著她此時此刻究竟在做什麼。
  想她是否和他一樣為相思所苦,還是繼續不原諒他呢?
  一切都是他的錯,但是在他理清楚自己的心思之前,他慚於登門相見。
  他必須先確定一些事情,然後才有資格對她求愛。
  他駕車往香港的高級住宅區前進,經過一條條寬闊的綠蔭大道後,看到那棟熟悉的三層洋房。
  佔地遼闊、古色古香,處處皆是典雅的英國風情。
  他自小在這兒長大,摸清了每一分、每一寸的土地,就連哪裡曾被松鼠挖了一個小樹洞,他都知道。
  真不明白他當初怎麼有恁大的決心,毅然決然離開?
  難怪每次慶媽帶著煲湯來找他時,都對他絮絮叨叨地訴說著家裡變得空蕩蕩的,再不復以前的熱鬧。
  原來他是家中的重心之一,少了他,家裡頓時空虛了不少。
  也許他該回來了,最近徵信社的業務完全上了軌道,他的收入豐厚、腳步紮實,父親應當能理解他的想法了吧?
  他這個兒子並沒有太丟他的臉。
  再說他也決心正式帶芳繽回家,介紹給家人。
  相信有了她的加入這棟屋子會更加熱鬧溫馨;只不過他必須先回來打打頭陣,探聽一下父親此刻想法如何,他並不希望帶芳繽回來時,讓她碰見任何的難堪。
  她是他的珍寶,是他生命中的歡笑與玫瑰……
  這些日子以來的折磨和沉思已經讓他徹徹底底地瞭解他的生命不能沒有芳繽。
  他要帶她進入他的生命,拋開所有顧忌,讓她正式成為他生命中的未來。
  福特汽車緩緩地駛近了雕花鐵門,他按下了一個遙控鈕,門扉緩緩地自動開啟。
  他將車子駛入了車棚內,看見了父親的賓士和他的藍寶堅尼跑車。他的車子依舊被擦得雪亮、雪亮,可見得每天都有人為它保養。
  他走出車外,關上車門,跟遠處正在修花剪草的老傭人打了個招呼。
  「少爺?少爺回來啦!」老傭人高興得不得了,連忙跑進大屋裡去。
  福伯還是這麼毛毛躁躁的,老可愛一個。
  晨莊緩緩地走向大屋,走入了熟悉的寬闊廳堂。
  傭人、女僕們興奮地叫喚著他,他也微笑招呼著,「大家都好吧?」
  「謝謝少爺關心,我們都很好,可是少爺瘦了。」
  「是啊、是啊!」
  傭人們七嘴八舌地關懷著,直到一道枴杖聲出現,大夥兒才連忙各自散開去做事。
  老爺來了!
  晨莊的心微微一動,靜靜地看著父親自樓上下來。
  「爸。」
  韋應華是一位高大的銀髮老人,目光爍爍、不怒自威,他挑著銀眉看著這個落跑了好幾個月的兒子,不禁氣打鼻子裡哼出來。
  「今天是什麼風把你韋大少爺給吹回來了?」
  晨莊雖然滿心鬱鬱,聞言還是忍不住笑了,「爸,你還是同樣的調調。」
  「是啊,我是老狗變不出新把戲。」韋應華自我解嘲。
  晨莊忍住笑,「爸,你幽默如昔。」
  「當然,我沒個好兒子來綵衣娛親,自然得自娛娛人。」他瞇起眼。
  這話嚴重了,晨莊歎息道:「爸,沒能在你身邊伺候你,是做兒子的不對,還請你原諒。」
  「要我原諒你可以,搬回家,繼承事業,娶周小蝶。」韋應華簡捷有力地道。
  晨莊大大一震,「周小蝶是什麼見鬼的玩意兒?」
  「她是你周世伯的獨生女,溫柔婉的、知書達禮,你若真認錯了就給我回來結婚,繼承家業。」韋應華挑眉地道。
  晨莊臉色一正,「爸,我不能娶周小蝶,因為我已經有心愛的女朋友了,我不可能接受這麼荒謬的安排。」
  韋應華衝下樓,直逼他面前,咆哮道:「什麼?」
  他夷然不懼,「我已經有要好的女友,她叫葉芳繽,我這次回來就是想跟你稟告此事,我會和芳繽結婚。」
  章應華簡直快抓狂,「這個見鬼的葉芳繽又是哪裡鑽出來的?我怎麼從來沒聽過這個人?」
  「爸,香港女子何其多,你不見得每個都認識。」他抗議。
  「上流名媛我哪個沒聽過名字的?」韋應華皺眉思索了一下,「姓葉?是船務公司阿葉的女兒?還是地產名流老葉的女兒?」
  「都不是,她只是一個單純的女子,慧黠伶俐、善良可人,你會喜歡她的。」他熱切地道。
  韋應華猛然一揮枴杖,「你以為隨隨便便說個幾句讚美,我就會接受她了?我不管你跟她之間如何,反正你是我韋應華的兒子,就得聽我的安排。」
  晨莊臉色鐵硬,「爸,我是你的兒子,不是你的傀儡,我有自己的安排和主張,你不能左右我,事業或婚姻都一樣,我不會聽憑你安排的。」
  「那你就給我滾出去,我當沒有你這個兒子!」韋應華怒火狂燒,眼底卻閃過了一抹失望和被拒的難堪,他大吼大叫著,「你還回來幹什麼?走啊你!」
  晨莊往後退了一步,眼神複雜、傷痛地望著父親,「爸,不是兒子要忤逆不孝,只是這是我的人生,我有自己的方向,你是我的父親,我愛你一輩子,但是我不能夠讓你為我安排一輩子啊!」
  「天下父母心,難道我會害你嗎?」韋應華怒吼。
  「你的出發點是愛,可是卻沉重得讓我難以承受,我不會快樂的,你知道嗎?」他渴望父親瞭解。
  韋應華只是跳著腳,憤怒傷心著兒子的不聽話,「我生你做什麼?我還不如養個雞蛋,破殼了還有隻雞啾啾叫!你呢?讓你去念了那麼多的書,就是讓你來違抗父親的嗎?」
  晨莊臉色黯然了一瞬。父親果然還是沒有改變。
  父親想要掌控他的每一個腳步、每一個動作,雖然是出自父愛,卻難脫霸道之氣。
  今天恐怕是談不出什麼好結果了。
  他轉過身,就要離開。
  「你滾!你滾!」韋應華在他身後暴跳如雷。
  慶媽圓滾滾的身子陡然衝了出來,抱住了欲往外走的晨莊,「少爺,你別走哇!老爺,您何必要這樣呢?您不也是很希望少爺回來的嗎?怎麼還要把他趕出去呢?」
  韋應華忿忿地道:「我沒有兒子,他不是我兒子!」
  「慶媽,沒用的。」晨莊溫柔地看著老奶媽慌急的臉,「爸爸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有誰勸得了?我先走了,改天再回來看你。」
  「走!你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了!」韋應華像個憤怒的孩子一樣直跳腳。
  慶媽眼底充滿不捨和恐懼,她拚命地抱住了晨莊,「少爺,你就不能看在老慶媽的份上讓讓老爺嗎?老爺給你安排的都是條條好路哇,那位周家小姐我也見過了,人最是溫善和氣的……」
  「慶媽!」他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地道:「我已經有心愛的女朋友,她叫葉芳繽,改天我介紹你們認識,你一定會好喜歡、好喜歡她的,今天……我就先走了,讓老爸先冷靜下來再說。」
  「少爺啊,你為什麼偏偏要讓老慶媽為難呢?」她淚如雨下。
  晨莊莫可奈何地看著奶媽,既心疼又無奈,「慶媽,不是我讓你為難……你別想這麼多了,我改日再來看你。」
  他輕輕地掙開了老奶媽,回頭深深地凝視父親一眼,「爸,我永遠是你的兒子,我還是會回來的……帶著我的妻子,一起回來孝順你。」
  「我不希罕!你給我滾!」韋應華重重一跺腳。
  晨莊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大踏步走出家門。
  慶媽看著這對執拗的父子,老淚縱橫得不能自己。
  不成!她絕不能讓少爺和老爺再吵下去了,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忠心服侍了這麼多年的幸福家庭瓦解!
  現在能讓他們父子倆重新言歸於好的惟一契機就是讓少爺結婚……
  少爺若娶了那個溫柔可人的周小姐,那麼周小姐一定可以勸得少爺回心轉意,接下老爺的事業……那麼一切問題都沒有了。
  老爺開心,少爺也幸福……
  她毅然決然地抬起頭,迅速地下了個決定。
  她絕對不能讓少爺娶別人,否則這個家的裂縫將會擴大到無可彌補的地步。
          ☆          ☆          ☆
  晚間。
  芳繽靜靜地捧著一碗玉米濃湯,窩在電視機前。
  電視裡上演著喜怒哀樂,一出愛情戲上上下下震盪了好幾回,愛人的和不愛的在裡頭時哭時笑,演盡了人生。
  她有一下、沒一下地舀著湯喝,自覺這些日子下來瘦了一圈兒。
  她不也像那電視劇裡的人一樣,隨著劇情安排忽悲忽喜,嘗盡了痛楚和冷暖滋味。
  芳繽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放下手裡的湯碗,她實在食不下嚥。
  驀然,門鈴聲響起。
  她的心先是高高被拎起,隨即緩緩地降落,神色掠過了一絲苦澀。
  不可能是他的……
  門鈴又響了。按得稍嫌急躁了些,說不定是阿細。
  她懶懶地走到了門邊,撳下對講機,「哪位?」
  「芳繽!」
  是那個令她又愛又恨,朝思暮想、盼望又低咒過千萬次的聲音!
  腦袋轟地一聲,像是有一個雷落了下來。她口乾舌燥,有十幾秒鐘的時間不能思考。
  好半天,她才舔了舔乾燥冰冷的唇瓣,澀澀地道:「你……來做什麼?」
  對講機傳來一聲幽然歎息,充滿了悔恨和無可掩飾的愛意,「對不起。」
  「你究竟來做什麼?」她的小手冰涼。
  「求求你讓我見你一面好嗎?我必須當面對你說……而且我想你,好想、好想你。」他的聲音沙啞、充滿痛楚。
  她的心怦然狂跳,腦袋一陣暈眩,連日來的傷心絕望已經掏空了她,她再也不抱希望了,「你走,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芳繽,請聽我解釋……」
  「我給過你機會了,你給我的是整整兩個星期的空白和折磨,我再也沒有力氣聽你解釋,你也毋需再對我解釋,從今以後不管是富家公子還是平凡市民,你都跟我沒關係了!」她非常用力地按掉了對講機,不理會手指的隱隱作痛,飛快地衝回了沙發。
  她迅速的把自己蜷縮得好緊、好緊,雙臂緊緊地環抱住身子,彷彿這樣就能夠抵禦掉外界所有的侵襲力量。
  在失蹤了兩個星期之後,他為什麼又要在她面前出現?
  她緊緊地抱住身子,拒絕讓心思再飛回他身上,他已經沒有資格再回頭找她了!
  電話鈴聲催命般地響了起來,嚇了她一跳。
  她悚然抬頭,緊緊地盯著那具叫囂不休的電話,心臟怦怦跳動。
  芳繽顫抖著手拿起了話筒,屏息傾聽。
  「芳繽,求求你讓我見你一面,我現在就在樓下的路燈旁,如果你……」
  她飛快掛掉電話。
  「不要再打來了。」她嘴唇輕顫,心兒狂跳得無法辨識出是喜是怒。
  電話果然靜寂了幾分鐘,她的心一直往下沉去……
  突然又響起來的電話鈴聲再一次震動了她,她拚命地跟理智拔河著,一方面是喜悅,一方面是憤怒。
  她氣自己為什麼要充滿期待和欣喜,可是又難免有種種的複雜思緒湧上心頭。
  絕不能再理他了……可是她的眼睛仍情不自禁地緊盯著電話,小手也有往前移動的跡象。
  「不!」她頓時往後縮了縮,瞪著鈴聲不斷的電話,一臉視若蛇蠍。
  電話鈴聲還是沒有停止,她索性拔掉了插頭,剎那間鈴聲嘎止,四週一片靜悄悄。
  她吁了一口氣,很快地跑回臥房,用被子緊緊地包裹住身子。
  韋晨莊,快滾離我的腦海!
          ☆          ☆          ☆
  一早,芳繽睜著一雙熊貓眼走下樓,打開了門。
  外頭刺眼的陽光差點刺得她失明,她的眼睛腫得跟什麼似的,半點兒都刺激不得。
  等到她稍稍適應了外頭的光線,眼睛也不這麼刺痛了,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陡然來到她身邊。
  她的瞳眸漸漸恢復焦距,卻被佇立在她面前的男人驚得後退了兩步。
  晨莊一夜未眠,守在她樓下就是為了等待她出門上班,他已經沒有辦法等到她去港皇酒店時,再去找她了。
  所以他寧可一整晚守在樓下等待她。
  「芳繽。」他滿臉風霜憔悴。
  「你……你……」她瞪著他。
  「請再聽我說一句話。」他急切沙啞地道,神色透著懇求。
  她緩緩地吸了一口氣,一臉防備,「你說。」
  他深深地、專注地凝望著她,「我愛你。」
  芳繽大大一震,含淚瞅著他。
  他輕輕地走近,低頭俯視著她,低沉有力地道:「我愛你。我花了兩個星期的時間反反覆覆思考你的問題,你問我明不明白愛情的真諦……」
  她噙淚屏息,癡癡地盯著他,彷彿害怕驚破了這一瞬間的氣氛。
  「我不明白愛情的真諦為何,我只知道沒有你的笑靨、你的聲音,我的生活頓時變成了撒哈拉沙漠,乾枯絕望得幾乎活不下去。」他輕柔地撫過她的秀髮,眼底驀然充淚,「我只知道擁你入懷的滋味有多甜美,看著你離開我的那一剎那是我這輩子最痛苦的一刻……」
  她的淚水晶瑩得像珍珠般滾落,撲簌簌地沾濕了衣襟。
  「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這麼期待擁有一個人,卻又這麼害怕失去一個人。」他嘴唇微顫著,閉了閉眼睛,眼角的淚光隱的閃爍,「求求你,原諒我,再給我一次機會擁你入懷,我保證再也不會懷疑你……因為懷疑你等於是懷疑我自己。」
  她聞言,淚水不停的掉下來。
  「一個人怎麼能懷疑自己呢?」他深情地凝視著她,聲音越來越低沉,「再說,我愛你勝過我自己,只求你再給我一個機會去證明,好嗎?我求求你。」
  芳繽再也沒有辦法了,她的理智、防備、憤怒和傷痛統統在這番告白裡融化掉了。
  她模糊地低喊了一聲,不能自己地衝入他寬闊溫暖的懷裡,「晨莊……你不是在騙我吧?我不是……聽錯了吧?」
  他緊緊地擁著她,大手深情而愛憐地撫過她的頭髮,淚水激動地滑落,「不騙你,我怎麼捨得騙你?看見你哭,我的心都碎掉了,我怎麼還捨得騙你?」
  「你知道我等你等得好慘,我每天都不自覺地探頭探腦,希望看見你出現在飯店門口,出現在我的門前……」她喜悅地哽咽著,「我拚命告訴自己不該再期望你出現,可我就是忍不住……我已經快要放棄了。」
  「感謝老天你沒有放棄。」他更加抱緊了她,彷彿想將她柔軟的身子都揉進自己的身軀裡一樣。
  「我也要感謝老天,沒有讓你放棄。」她帶淚微笑。
  「我相信老天早已經注定了我們將終生廝守在一起,誰也不會放棄誰。」他溫柔沙啞地道:「我們誰也捨不得誰,因為我們相愛。」
  「嗯!」
  早晨的陽光溫暖地灑落他們的發上、肩上、身上,像是用燦燦然的金色絲線,將他們倆緊緊地交纏在一起。
  又像是月老的姻緣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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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2 07:00:37 |只看該作者
第09節

  經過這一次的事件後,芳繽和晨莊更加堅定了彼此相愛的心。
  這天晚上,晨莊特意買了芳繽最喜歡吃的燒鴨腿,他還親自下廚做了好幾道美食,一半是賠罪,一半是慰藉她。
  芳繽則是趁他在廚房裡炒翻天的時候,在餐桌上細細地鋪下了美麗的餐巾,還把收藏著的雪白鑲金邊瓷盤拿了出來,並倒了兩杯冰冽的香檳。
  「大廚師,你好了沒?」她將餐桌擺得美美的,就等著好菜上桌了。
  「好了、好了。」他偉岸的身軀裹著一件趴趴熊的圍裙,看起來又英俊又可愛。
  他先端出兩盤熱騰騰、香味飄散的海鮮意大利面,芳繽連忙伸手要接過。
  「別拿,小心燙。」他捨不得她接手,連忙自行放置在餐桌上,「你先坐著休息,我來就好了。」
  她抬頭傻笑地點頭,覺得自己好幸福。
  趁他進去張羅其他的菜時,她忍不住垂涎起那兩盤色香味俱全的海鮮面來。
  肥美的貽貝,鮮紅的蝦子和雪白的小卷,飽滿多汁的蚌殼,香氣撲鼻的麵條……
  她口水差點控制不住,最後還是偷偷地捏了一小塊小卷塞進嘴巴,心滿意足地嚼了起來。
  「唔,實在太好吃了!」她差點感動到落淚。
  他的手藝真不賴,以後吃喝大事都交給他了。
  「偷吃!」他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她身後,輕敲她的腦袋瓜一記。
  「噢!」她捧頭痛呼,「很痛耶!」
  他的促狹立刻化作心疼不捨,連忙把碳烤牛小排整盤丟在桌上,趕緊幫她搓搓頭,「對不起、對不起,很痛嗎?」
  「你給我敲一下,看會不會痛?」她齜牙咧嘴,直呼痛,「哎喲……」
  他的臉色都變了,緊張地就要衝向電話,「我叫救護車……糟了!會不會腦震盪……」
  她一把揪住他,又好氣又好笑地道:「喂,不用啦,哪有這麼嚴重?」
  「啊?」他愣了一下,恍然大悟,「你騙我?」
  「誰讓你這麼笨呢?」她瞅著他笑,「不過下次不能再敲我的頭,我的頭腦已經夠怪異了,再敲下去搞不好會直達天眼通的境界。」
  他聽得一頭霧水,「呃?」
  她自覺失言,連忙笑道:「沒有、沒有,我的意思是你的拳頭那麼大一顆,一拳敲下來不死也半條命,你忍心把未來的愛妻敲昏嗎?」
  他啼笑皆非,「你呀!真不知該拿你怎麼辦。」
  「好好愛我就行了。」
  他俯下身來輕輕地吻了她的香腮,愛憐道:「一點都沒錯。」
  她滿心喜悅地接受這親密的一吻,臉兒酡紅起來。
  「對了,待會兒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他突然正色,眸子深邃地盯著她。
  她點點頭,「一邊吃飯一邊說吧!」
  他再進去取出了一大盅蔬菜沙拉,這才在她的對面坐下。
  她執起香檳,笑語嫣然,「敬你,敬我們兩個的愛情浴火重生!」
  「敬你,敬我們兩個越愛越美麗。」他感動地低吟。
  杯子在主中輕輕交碰,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他們相對著吃起了晚餐,芳繽忍不住問起,「你方才說要跟我商量什麼?」
  他放下了叉子,正顏道:「有件事想要徵求你的意見。」
  「什麼事?」她口裡邊嚼著麵條邊問道。
  「你知道我的徵信社一向就只有一人服務。」他幫她叉了一片牛小排放入盤中,欣然地看著她吃得好香,「最近我不再跑外頭的任務,反而是專心地辦電腦病毒和駭客案件,所以收入和業務量都頗高,也更需要一個幫手來幫我……」
  她啃著牛小排,臉上透著沉思,「嗯。」
  「所以我不知道你可願意到我的徵信社來……」他看著她,頓了頓。
  她舔了舔油滑香膩的手指,恍然地道:「你希望我過去幫你的忙,是不是?」
  「是的,經過這次的事件後,我再也不希望你離開我身邊。」他緊緊地盯著她,「我想每分每秒都陪在你身邊,一轉身就能看見你。」
  她好感動,「可是我行嗎?」
  「為什麼不行?」
  「我只會煮咖啡,做做點心,我的速記很差,打字更是亂七八糟。」她頗為汗顏。
  他笑了,拎著餐巾幫她擦了擦油膩膩的小手,「我也只需要你煮煮咖啡、接接電話,其他的事我來就行了,至於薪水,我說過,『高薪挖角』。」
  她打趣地抬起了左腳,「挖哪一隻?左腳還是右腳?」
  他失笑,「你的下半身『生』我都要。」
  芳繽哈哈大笑,「嘿,你不再那麼笨了,也聽得懂我在說什麼了。」
  他扮了個鬼臉,「人總是會進步的。」
  她喝了一口香檳潤潤喉,瞅著他輕笑不語。
  「究竟如何?」他好急。
  芳繽故作慎重考慮,「嗯,我得好好想一下。」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她還真的抓了抓頭髮,吃幾口麵條,再喝幾口香檳漱漱口,惹得他又好氣又想笑。
  「考慮好了嗎?」
  「確定是高薪喔!」她挑眉地道。
  他重重地點頭,笑逐顏開,「是。」
  「那好吧,誰教我這麼愛你呢?」她還賣了個乖呢!
  他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忍不住再幫她叉起幾塊香嫩的牛肉放入盤中。
  「多吃點。」
  芳繽滿嘴塞著食物,笑得好不開心。
  呵,她又覺得好幸福、好幸福了……
          ☆          ☆          ☆
  芳繽第二天就辭掉了港皇酒店咖啡座的工作,開始投入「社長夫人」的生涯。
  她第一天上班,到處都覺得好奇,尤其看著晨莊坐在電腦桌前飛快地敲著鍵盤,一大串、一大串的英文和不知名符號拚命地跑動閃過,看得她頭都暈了。
  她歎息地道:「唉!果然隔行如隔山,我連眼都看花了。」
  他雖專注地盯著電腦螢幕,聞言還是忍不住笑了,「所以你坐著休息就好,有空的話幫我煮杯咖啡,幫個忙別燙到自己,然後接接電話,幫我記下客戶的電話和簡短資料就好。」
  「還真輕鬆。」她已經準備好蒼蠅拍了,等著無聊時拿來打打「飛蚊走蟻」也好。
  他抽出一張印表紙,端詳著上頭密密麻麻的專業字眼,微笑道:「你如果無聊的話可以看看書,再不然進臥房裡睡覺,有客人我再叫你。」
  「不行,我又不是來給你養的,我好歹是你的員工,大白天睡大覺,太沒有職業道德了。」
  「那你陪我講話可好?」他再輸入一連串的指令,看著電腦上跑出來的資料,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
  「說什麼呢?」她乾脆拖了把椅子到他身邊,乘勢靠著他的肩頭,「嗯,抓電腦駭客會不會很難啊?」
  「要看情形,看對方是高手還是庸才。」
  聽著鍵盤敲擊聲,芳繽的眼皮不由自主地往下垂。
  他們倆就這樣安然相處著,一個專注地打著電腦,一個靠在人家的肩頭呼呼大睡。
  驀然,電話鈴聲大作,芳繽差點滾下椅子。
  「小心,慢慢來。」他見她掉下椅子,連忙攙扶住她。
  芳繽很快爬了起來,衝向電話,「終於有事做了。」
  「喂,韋莊徵信社您好。」她的聲音清脆、專業無比。
  晨莊含笑看著她,心都柔軟了起來。
  「啊?您說要跟蹤誰……姦夫?啊,不是、不是,是您先生……原來如此,請稍候。」她按下保留鍵,讓那位怒氣衝天的太太聽聽音樂消火,「晨莊,怎麼辦?你還有在辦這一類的案子嗎?」
  「請告訴她,現在本社專辦高科技案件,很抱歉幫不上她的忙,但還是希望下次有機會為她服務。」他流利地道。
  「喔!」她連忙照著說了,待掛上電話後,才轉過頭來,「你的生意不錯嘛!」
  他挑挑眉,「你才知道。」
  「那我以後嫁給你就不擔心吃飯問題了。」她俏皮地道。
  「雖然沒有辦法給你少奶奶的生活,每天穿戴著滿手的鑽石去打牌……」
  「停停停,誰要過那麼悶的生活?」她翻翻白眼,「我天性不適合當籠子裡的金絲雀,你還是饒了我吧!就算以後嫁給你,我還是拒絕被當作花瓶擺著,或者是每天穿美美的去參加宴會。」
  「你當真不後悔?」
  「後悔什麼?」
  他凝視著她,「我既然走出了豪門,就是平凡布衣,你不後悔跟著我吃苦嗎?」
  她也緩緩地收起了笑容,溫柔真摯地道:「苦我吃多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你大可不必擔心這一點,更何況你這麼幹練,我根本就不擔心以後會沒飯吃。」
  他大是感動,「芳繽,你真是我的知己。」
  「好說、好說。」她走過來環住他的頸項,盈盈微笑,「彼此、彼此。」
  突然間門被敲了兩聲,當他們倆抬起頭來時,一個胖胖的身影已經逕自開門走了進來。
  「哎喲,今天天兒好熱……」
  「慶媽!」晨莊大喜。
  慶媽手裡挽著個湯罐子,滿臉堆歡,「少爺,我今天煲了你最愛喝的香菇銀柱雞翅湯,來,趁熱喝。」
  芳繽詫異、驚喜地看著慶媽,直覺地喜歡她,「原來您就是慶媽,您好、您好,快過來這邊坐。」
  慶媽這才意識到辦公室裡還有第三個人在,她傻了眼,好半晌才訥訥地道:「謝謝……少爺,這位是……」
  晨莊迫不及待為她們倆介紹,「慶媽,她就是我的女朋友芳繽,我跟你提過的。」
  芳繽好興奮,笑意盈盈地道:「慶媽,你好。」
  慶媽眼底掠過一絲錯愕,臉上擠出一抹笑來,點了點頭,「啊,芳繽小姐。」
  「千萬別這麼叫我。」芳繽臉紅了,對於能夠認識自小照顧晨莊長大的奶媽,她有太多的興奮和驚喜,「您叫我芳繽就行了。晨莊常常提起您,說您是他最親的人之一。」
  慶媽好不欣慰,感動地望向晨莊。
  少爺容光煥發,好像心情很愉快,日子過得很舒暢的樣子。
  她安慰之餘又不免想起了家裡的老爺……
  這個清秀的女孩子原來就是少爺的女朋友,人是挺和氣的,可是論長相、看氣質,還是差了周家小姐一大截。
  更何況她的存在將是他們父子倆不能和好的一大主因。
  慶媽對此耿耿於懷,對芳繽自然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
  如果沒有她的話,少爺說不定就會回家的。
  慶媽看著她的眼神有了一絲凌厲和怨急。
  芳繽接觸到她的眸光,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她心一震。怎麼會……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她接收到慶媽心底的埋怨,不由得臉色微微一白,笑容也漸漸黯淡掉了。
  晨莊並沒有注意到這些小小的異狀,他只顧著沉浸在自己滿足的快樂中,一手拉著慶媽,一手拉著芳繽,就這麼介紹並說起話來。
  「慶媽,我沒說錯吧?她是不是個可人的女孩兒?」他愉悅地問。
  「當然,少爺的眼光怎麼會有錯。」老慶媽笑嘻嘻地回答。
  芳繽則是勉強微笑,心裡陷入莫名的恐懼中。
  她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好像有什麼事即將發生……
          ☆          ☆          ☆
  果不其然,芳繽下班回家以後,門鈴就響起了。
  「芳繽小姐,方便下來談一談嗎?」慶媽的聲音沒了先前的熱忱。
  她的心猛然一跳,「是,我馬上下來。」
  等到芳繽心情忐忑地下了樓,慶媽已經站在人行道上等著她了。
  「你們這兒還有個小公園,挺清幽的,咱們進去走走吧!」慶媽盯著她,原本慈祥的臉龐有著異樣的神色。
  芳繽點點頭,此刻她不想運用異能來窺探慶媽的心思,因為接下來自然會揭曉。
  她配合著慶媽的腳步慢慢地走入了小公園,此刻正是黃昏,幾名婦女帶著放學的孩童在那小小的運動場裡,婦人們聊著天,小孩子們跑著跳著,玩成了一團。
  這就是結了婚以後的生活,每個女人都會經歷過這麼一段……
  而她呢?
  她將來是否也會像這些婦人一樣,笑著相偕左鄰右舍的太太,一齊說說八卦、聊聊家居瑣事?
  芳繽想得入迷了。
  「芳繽小姐……」慶媽低喚。
  她這才回過神來,「請叫我芳繽,您是長輩,我怎麼當得起小姐兩字?」
  慶媽複雜地看了她一眼,低低地道:「我有件事兒想求你,不知道你答不答應?」
  芳繽口乾舌燥,心裡好像有只小老鼠在亂跑亂撞著,衝撞得她心神不寧,「您請說。」
  「求求你放過少爺吧!」慶媽開門見山地說。
  芳繽僵住了,好半天才勉強道:「慶媽,您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不懂。」
  「你懂的,難道你不知道少爺是何身份嗎?」
  「他是韋應華韋爵士的兒子。」她嚥了口口水,「我知道。」
  「既然如此,你就該知道大戶人家有大戶人家的規矩,他的婚姻和事業都已經有所安排了。」
  芳繽咬了咬唇,「晨莊是個有志氣、有能力的男人,就算家裡沒有替他安排什麼,他也能闖出自己的一片天來。」
  「你不明白,老爺對少爺的期望極深。」
  「我可以想像,但是重點是他快不快樂。」
  「他會很快樂的,只要你離開他,讓他回到原本的軌道上,他就會明白只有家裡最溫暖,親人相守才是最快樂的。」慶媽眼神銳利地盯著她。
  芳繽輕輕地問,「慶媽,你很討厭我嗎?」
  慶媽頓時有一絲狼狽,「算不上討不討厭,只是你的存在對他們父子而言是個大威脅,我不能讓你破壞了他們父子和好的機會。」
  「他們不是因我而吵架,也不會因為我的關係而和好。」芳繽沉靜地分析,「慶媽,對我公平點好嗎?我是真的好愛、好愛晨莊,您給我這個機會去證明,我會好好地陪伴、照顧他一輩子的。」
  慶媽的內心天人交戰著,迅即想起老爺的臉龐,再想起過去的歡笑時光,心腸又硬了起來。
  「應該是我求你,求求你把少爺還給韋家吧!」
  芳繽心裡好痛苦,她幾乎喘不過氣,「晨莊也愛我,他需要我的支持和鼓勵,我不能夠離開他。」
  「他需要的是家的支持和鼓勵,更何況他身為人子,有義務盡孝。」
  「就算和我在一起,他一樣可以盡孝啊!」
  「老爺不會喜歡你的,他已經幫少爺安排了一門好婚事,對方的小姐是大戶人家,不單是門當戶對,又是個善良美麗、知書達禮的女孩,哪一點你都比不上她!」慶媽殘忍卻老實地道。
  她的話直直地戳進芳繽的心,射穿她的弱點。
  芳繽摀住了嘴巴,忍住了一聲心痛的嗚咽,絕望地掙扎,「那是不一樣的,愛一個人不是用外在去評比的,更何況現在已經是公元兩千年,朱門對朱門、竹門對竹門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慶媽冷冷的話穿透了一切,「就算是太空時代,階級觀念依然沒改變,他們倆是父子,父與子的倫常怎麼也不會改變……難道你要他做一個忤逆的不孝子嗎?」
  她深深地凝視著慶媽,心底亂成了一團,卻努力保持鎮定,「他只是堅持走自己的路,並非心存不孝,你對他扣上這麼大的帽子,對他太不公平了。」
  「我說的是事實,其實如果沒有你,少爺他遲早會回韋家的,他對外頭的世界厭倦了之後,就會回到屬於他的世界。」慶媽冷硬地道:「那是一個你沒有辦法介入的世界,你也不配介入!」
  慶媽的話好傷人,芳繽有一剎那的退縮,然而一想到晨莊的臉龐,他們倆曾經立下的誓言……
  無論如何,永遠不背棄對方,一定要廝守到終老的呵!
  她重新有了力量,眸光照照發亮,聲音也從顫抖回復到平穩清明,「慶媽,太遲了,我們的世界早就連成一片,我不會離開他,他也不會離開我,誰都分不開我們……因為我們深深相愛著,早就不能分割。」
  慶媽張大嘴還想再說些什麼,卻在一抬眼間,被她眼底明亮燦爛的光芒給擊倒了。
  芳繽唇邊揚起一抹好美、好美的笑,那是屬於幸福女人的笑容。
  慶媽渾身輕顫了起來,她慈祥的臉龐一片蒼白,「不……不……」
  「慶媽,不管怎麼說,我依舊尊敬您,因為我們都愛著同一個男人。」
  「不,求求你……」慶媽彷彿已看見了韋家父子互相仇視、徹底決裂的情景,她淒厲地低喊了一聲,「離開少爺,求求你放過他……」
  芳繽又是歎息又是關切地看著慶媽,想要過去扶她,卻又害怕被拒絕,「您冷靜點……」
  慶媽突然間對著她跪了下來,老淚縱橫,聲聲哀求,「芳繽小姐,我求你,我老太婆已經活不久了,這輩子我最大的希望就是看到老爺和少爺能好好的,父子親愛融洽地在一起……求求你完成我這最後的遺願吧!」
  芳繽瞬間腦袋一聲轟然巨響,震得她幾欲支撐不住,「什麼?」
  慶媽已經完全崩潰了,她再也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脆弱,涕淚齊落,「求求你,求求你……」
  芳繽連忙要扶起她,慶媽卻是死命地哭著,還要跟她磕頭。
  她心慌意亂、手足無措,也跟著跪在慶媽面前,拚命地攙扶、制止住她要往下磕的動作。
  「不要這樣,慶媽……你這樣我會被天打雷劈的呀!」她都急哭了。
  慶媽哭得髮髻都亂了,還哀傷乞憐地要跟她磕頭。
  芳繽只得緊緊地抱住她,心痛惶急間不禁想起了母親。慶媽的年紀都可以做她的媽了,但她竟然可以為了晨莊的將來跟她下跪磕頭……
  芳繽的心被撕碎、被徹底地擊垮了。
  然而最教她震撼的是慶媽一抬眼,眼神淒慘地與她眸光交會的那一剎那。
  她聽見了慶媽內心深處真正的聲音。她的不久人世是真的,韋家父子的齟齬是真的,而一旦晨莊違背父命娶了她,韋父將憤怒痛苦,然後心臟……
  她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全身的血液彷彿瞬間褪得一乾二淨,以至於整個人像浸在冰池裡一樣,再無一絲溫暖氣息。
  她預見了可怕的後果,嚴重到她不敢再去預測窺探。
  她的的確確不能讓晨莊變成一個不孝子,一旦她執意跟他在一起,後果將是害他變成一個氣死父親的罪人。
  不!
  她瞬間面無血色,整個人軟倒在地上。
  老天啊老天,你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對我開了一個這麼大的玩笑?
  芳繽淚水潰堤,失聲痛哭起來,小手緊緊地扒抓著地上的雜草亂石,用力至尖銳的石頭都刺破了掌心,鮮血淌了出來。
  她卻渾然未覺,因為絕望的心痛已經將她整個人狠狠地撕裂開來,這一點小小的皮肉之痛已無法撼動她。
  慶媽反被她的神情給驚著了,愣愣地望著她,「芳……芳繽小姐?」她的臉色怎麼比自己還難看?蒼白得像個將死之人……
  芳繽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長氣,緊緊地摀住了胸口;她好怕一個用力,胸口那碎裂的心就會跌了出來,任憑她怎麼拼也拼不回去了。
  「慶媽,您放心,我會離開晨莊的。」她像遊魂一樣,氣若游絲地說完話後,便緩緩地往回走。
  「芳……芳繽小姐?」慶媽結結巴巴地喚著。
  她的腳步依舊沒有半分遲疑停頓,緩緩地消失在暮色中。
  慶媽於心底忖著,照道理說,她的目的已經達成了,應該覺得放心、鬆了口氣的呀!
  可是為什麼她的心裡好愧疚、好糾結?一道隱隱約約的痛楚在她心頭慢慢地擴大、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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