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332|回覆: 11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席絹] 逢魔時刻【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榮譽會員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品味生活區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IQ博士勳章 IQ180解題高手勳章 布布達人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0-2-13 02:42:5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簡介】

誰來痛扁這個牛皮糖替天行道一下好嗎?  
世上怎會有這麼無賴的男人!  
沒節操沒志氣也就算了,竟還不要臉的好吃愛玩和瞎鬧!  
賊溜溜的眼沒一刻安定,活似一天不惹事會死。  
這廂,苗疆元教傾巢要追捕他;  
那廂,意外得了本撈啥子極天秘籍,成了過街老鼠。  
老天爺!她只是個再清白單純不過的小女子呀!  
未婚夫娶妻,新娘不是她已夠慘得風雲變色了,  
為什麼她還得跟著他大逃亡???  
她、她……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療傷止痛,  
可那牛皮糖非但不放人,竟還敢振振有詞:  
「你是我的飯友,我不巴著你巴誰!」  
聽聽!這是人話嗎?!





楔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文章聲明:
※本文章文學作品均是在網上收集整理的,純屬個人愛好並由廣大網友方便心得討論交流之用,
※本作品版權均為原版權人所有,未經原版權人同意,任何人不得用於商業謀利之用。
※請支持購買實體書讓原作者有更多更大的空間繼續從事創作。
※如果版權所有人認為在本區放置你的作品會損害你的利益,請指出,本站將立刻刪除相關內容。


《 本帖最後由 鈴蘭 於 2010-2-13 03:02 編輯 》
已有 1 人評分威望 收起 理由
草薰風 + 2 相識係於緣,相知係於誠,一個真正的朋友不 ...

總評分: 威望 + 2   查看全部評分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榮譽會員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品味生活區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IQ博士勳章 IQ180解題高手勳章 布布達人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0-2-13 02:43:35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她告訴自己,這便是身為女子最大的福分了。

  她即將嫁給自幼仰慕到大的首豪表哥。而她的首豪表哥在去年的江湖名譜上,被百名江湖耆首們評定為十大高手之列。其英雄俠少的威名不僅榮顯了他自己,更大大提升了「浮望山莊」在江湖上的地位。

  江湖上有七大派、四大幫、五大世家,皆是百年以上基業累積出不容撼動的名望地位。而在這三年來,少年豪傑輩出,除了原本的老字號之外,更有新興的三大山莊廣受世人矚目。其中又以英俊瀟灑、俠氣干雲的方首豪最讓世人津津樂道。多少名門閨秀暗自許下芳心,莫不為他的翩翩丰采所折服。

  又因江湖上對道德的規範不若一般世俗的嚴謹,方首豪出沒的地方,當會看到諸多女子伴隨共游;在這般情況下,通常會傳出此人風流倜儻的傳聞。但方首豪最受人敬重的莫過於他坐懷不亂的君子本事;行走江湖至今,仍未傳出有哪一位女子對他有壞評價的。這般的正人君子,益加收服了天下芳心,一個個絡驛不絕地出現在他週遭,「不期而遇」的巧合時有耳聞。

  但是首豪表哥從不動心,他心中只有她一人,只會娶她為妻——表哥總是這麼對她說著。

  要說她不曾擔心過表哥的心思生變是騙人的。雖有每月一封的家書訴衷情,但畢竟相思不相見,她在這頭長相思,他在天涯卻有無數佳人相伴,饒她是天下絕色也得要坐立不安。

  自從三個月前訂下婚期之後,她的心才算安了一大半。冬至過後,表哥會回來山莊,與她共締良緣,他們這一雙青梅竹馬將會在所有親人祝福下白頭偕老,不棄不離。

  三個月來,隨著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的大禮辦妥了五禮之後,她的心也總算有個著落處,現下只等最後一禮的完成,她也就是方家婦了。

  婚禮呀……多麼教人羞喜交織的憧憬。

  現下,她正努力趕著要織出最精緻的磧盤,好將日後的新房做一個最美的鋪房。氈褥、帳幔、帷幙……一雙雙鴛鴦交頸的期許繡於其上,比翼雙飛的祥禽寄語著共諧良緣的心願,每一針、每一線,都鐫刻著真心,祈盼著琴瑟合鳴的仙樂濃濃地包裡住兩顆堅貞相守的心。

  五彩繡線交織在錦帛上,縱使坐痛了腰、疲澀了眼,也不覺累;在即將為人婦的這當口,她縱容自己沉浸在過多的美夢之中,遏抑不了不時微勾而上的笑意。

  教爹娘看到了,怕不訓誡上好久。這種無故發笑、滿心幻夢的行為,簡直犯了閨秀之大忌了。平常她是守分知禮、嚴以律己的,但今日收到表哥寄來的書信,再加上鋪房的對象已一一完成,只剩手邊這一雙枕襯了,教她如何遏抑得了喜悅滿盈的心?

  帶著幸福的期許,她靜待冬至之後,一場婚禮的到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榮譽會員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品味生活區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IQ博士勳章 IQ180解題高手勳章 布布達人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0-2-13 02:44: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一九二九不舒手,

  三九四九冰上走,

  五九六九、沿河看柳,

  七九冰開、八九雁來,

  九九加一九、犛牛遍地走。

  這歌是九九歌,從冬至次日算起,每九日為一個時段,共九個時段,九九八十一日是冬天最冷的時刻,冷過了八十一日,天氣便要回暖了。在等待大地春回之際,口中念著九九歌,手邊畫著消寒圖,冬天的寒意似也一日消過一日,即使山上的冬天足以凍死人;即使……此刻正下著大雪……

  「哈——啾!」

  無力遏抑的生理狀況,無力阻卻的天寒。

  不分大江南或北,一律教風雪覆蓋成白雪皚皚,更別說位於川蜀之境的穿雲山了。

  穿雲山,顧名思義,以山峰險峻、尖入雲霄而得名。在四川一帶,向來有「蜀道難,難於上青天」之名,而穿雲山更是此中之最。因此縱使穿雲山上蘊有千年古參、奇花異卉、珍禽靈獸,想尋寶的人也得先找到路上去才成。但……在陡峭的山巖上造路?這可不是癡人說夢嗎?縱使這是行得通的,但山頂上不時會滾落一些巨石,也足以砸死造路人了。

  因此山下的獵戶、樵戶,都只敢在較平緩的山下做些營生;數百年來,倒也沒人敢冒險上山。之所以,路也就沒有造成。他們深信山頂是住不了人的,除非那人長了翅、乘了雲。

  「哈、哈——啾!」

  又來一記噴嚏聲,出自穿雲山頂……咦!山頂除了樹林、岩石外,還有任何生物在冬天出沒嗎?

  此刻放眼望去,在一大片針葉林之中,有塊光禿的平台,疏落著大小不一的奇石怪巖,零星羅列於天地之間,也一致地蓋著白雪,瞧不出各自的顏色。

  「哈——啾!」

  咦!其中一塊岩石竟會打噴嚏?!

  一聲又一聲的,在凝止似的頂峰上添了生氣。風雪初上,像被驚嚇也似,而那塊會打噴嚏的石子不只出了聲,更是開始動來動去了。

  「呵……」

  被雪掩蓋的大石突然長出了兩隻手,破雪而出,然後像枝被射出的弓矢似的向天空疾飛而去,拔高的身形跳了約莫五丈高,隨著附著的雪片一一掉落,現出了大鵬展翅般的人形。當跳躍的力道即將伸展到極限,一聲悠長的叫聲清亮地逸出,準備藉由山谷的回聲來個眾樂樂。

  「啊——呃!」

  一記快狠準的暗器準確地砸中了半空中那人的鬼叫,力道不輕也不重,恰恰好封住了他的啞穴,不讓其鬼哭神號荼毒眾生靈,致使四面八方的積雪棄山遁逃入滾落塵世又造了一次孽。

  半空中的人影翻了幾圈,完美地落地,解開了自己的啞穴便開始抱怨:

  「我在練功耶!不怕我走火入魔呀?」

  「每次練功練到睡著,你還不如走火入魔算了。」剛才打出暗器的男子兩三步已移了過來。年約四十左右,蓄著大鬍子,邊幅不修,瞧不清其面相,身上只穿著罩衣,上頭還透著熱汗,想必也是甫練功完畢。

  此時天光初透,冬陽躲在厚雲的深處,天地間仍是濛濛然的陰沉。昨夜的一場大風雪,積雪及膝,每跨出一步都像踩入陷阱般的困頓。但奇異的是,此刻立足在雪地中的兩人卻像踩在青石板地一般的不見半絲鞋印,唯一有的痕跡是剛才少年落地時踩出了兩枚印子。

  「來找我做啥?吃飯呀?」年約二十歲上下的少年有一雙靈動的黑眸與飛揚的臥蠶眉,隨著話語上下起伏,煞有表情,精靈古怪得逗趣。一邊開口的同時也不忘出招攻向來人以驅寒。

  「沒人煮,哪來的飯吃?」中年男子見招拆招。

  沒人煮?這可嚴重了!少年頓了頓,使得攻勢有一瞬間的凝滯,平白挨了中年男子不知何時捏出的雪球一臉。

  「什麼叫沒人煮?」少年完全不理會臉上的辣疼與冰寒,現下純然以肚皮生計為天下至大之事。「老爹,咱們那個酷愛鑽廚房的妹子突然遠庖廚了嗎?」

  咕嚕咕嚕……肚子內的饑蟲正哀鳴中,使得少年愈打愈氣弱,索性決定不再浪費力氣,免得更加餓得前胸貼後背。

  天可憐見,他已經三天沒進食了。

  中年男子見兒子一副頹喪的廢人樣,再慎重思索了下自己相同三日沒進食的肚皮,於是也收了手。

  「湛藍趁我們練功之時跑下山去了,留書說她要去當一名威風凜凜的丫鬟,把主人玩弄於手掌心。這死丫頭,真是胡來。」中年男子名喚湛桓,育有一子一女,分別為二十歲與十五歲,一輩子沒剃掉鬍子露出本來面目過,於是他的妻子只得發憤圖強生個一兒半子來揣摩丈夫可能會有的面貌。

  與父親相同長著臥蠶眉、單眼皮的長子湛無拘,沒有選擇地被其它三名家人公認由湛桓的模子打造出來。每次湛桓在與夫人談情說愛時,都請夫人自行想像兒子的臉來面對他的大鬍子臉,可以想見他對自己的「真面目」有多麼自得了。

  此刻這兩張雷同的臉相同的長吁短歎了起來。

  「對呀,湛藍太胡來了,憑她那三腳貓的身手與腦袋,沒被支使得團團轉就老天保佑了,還想去捉弄人。」湛無拘歎氣。眉宇間儘是慈愛兄長的憂心——如果牙齒不是咬得那麼緊的話,說服力就十足了。

  湛桓也跟著歎出一口氣:

  「古人說:父母在,不遠遊,游必有方。好歹她也要做個百來斤臘肉、乾肉、硬餑餑放著才走呀,就只留著一張紙又不能吃,真是胡來。太不孝了,古人的話也不聽。」

  「老爹,妹子真的連一頓飯也沒煮就走了?」也許他那古怪的妹子有煮,但是藏在某個地方等他們去找哩。湛無拘腦袋飛快地轉了起來,回憶以前小妹習慣性藏物品的地點……

  「甭想了,她有煮,把剩下的麵粉全用完了,八成做成干餅當零嘴,一路吃下山了。能找的地方共一百八十一處,我全翻過了。」肚子好餓,湛桓雙手大張往後仰倒,平躺雪地中,再也無力擠出半個字來陪兒子哀號。

  「那娘呢?還在閉關嗎?」突然想起母親,湛無拘不自覺地發起抖來。

  「對。」湛桓面無表情地回答,不過喉結倒是上下滑動了幾下。

  「如果她知道妹子跑了,會說怎樣?」

  「換她煮……」面皮微微顫抖,不禁回想到五年前水深火熱的生活……

  五毒大補湯、彩蠍炒肉、燉蛇湯、蠱燴飯……正宗苗疆「元教」食之精華;連皇帝也嘗不到的「美」食,湛家夫人的拿手好菜。若不是五年前教女兒強行騙走了掌廚大權,讓他們過了五年正常生活,想必至今他們仍是過著上吐下瀉的淒慘生活……

  父子倆的臉色各自青白交錯了數回,大鬍子湛桓飛快跳起身,一邊點住兒子的穴道一邊道: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老子我下山找湛藍去,你留下來通報你娘一聲。」

  湛無拘不是沒料到父親會耍的卑劣手段,因為他也正想這麼做:不愧是父子,差別就在功力深淺了。就見哇哇大叫的湛無拘以偷襲未成的金雞獨立形被定住。

  「喂喂!老頭,你有沒有父子情呀?虎毒不食子,你別走哇,別走走走……」

  尖嘯的吼叫愈揚愈高,並且震動了對面山峰的雪再一次崩潰,但絕情而去的黑影卻沒再施捨一詞憐惜的回眸。就見幾個提縱步之後,湛桓抄近路,由懸崖筆直跳下,一路踏著不斷崩落的雪塊借力,漸次縱入谷底;而湛無拘的嘶吼則轉為自憐的哀歎……

  老天保佑,拜託在他衝開穴道之前,娘親千萬別出關,他真的真的消受不起百毒全席的伺候,即使他是她所生,而她始終認定「百毒膳」是絕頂美食。什麼每餐吃一蠱,可解天下毒,長年吃百毒,長壽天也妒——想來就渾身發冷!不行,快點衝開穴道,他還想留一條命來活未來五十年幸福快樂的每一天。

  死老頭,連點了他三個大穴。此仇不報非君子!如果他有幸可逃過娘親的「毒手」,一定會好生回報回報他老人家的盛情的。

  「哈——哈啾!」



  ※                              ※                                  ※



  湛無拘看著那兩個人很久了。

  倒不是說他們的尊容長得有多麼國色天香、英俊瀟灑的,而是依他們的行止判定,早晚會生出一些事端。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契機,為了他餓了兩天的肚皮著想,愛好和平如他,也得誠心祈求上天讓這兩個痞子鬧事成功。

  一路躲躲藏藏地由川境潛逃,吃兩頓餓三頓的,才猛然發現銀子果真好用;早知道就抓一把下山,也不會為了怕累贅而什麼也不帶。

  當然,他也不會笨到以為吃東西不必給銀子,但他都有因應之策。比如說:隨便獵張熊皮虎皮去賣、砍幾捆木柴賣商家的,總不至於餓死吧?再不濟,抓抓飛禽走獸來飽餐一頓又有何難?

  唯一的失誤是,他忘了現在是冬天。天上飛的、地上走的、水裡游的,全躲起來呼呼大睡,剩他一個呆子在積滿雪的山林中餓得奄奄一息。

  好不容易拖了幾捆柴下山,結果只換到五文錢,買了個包子果腹仍不足。還是店家看他可憐又送了四個包子,他才算吃了下山以來最滿足的一頓。

  然後接下來半個月,想找個零工做,又因為正值大年節,沒欠工,大伙正怠著歇息,再快也要等十五元宵過了才會開工。

  時運不濟會帶來什麼人生啟示?湛無拘的肚皮會告訴你:衣食足而後知榮辱。

  現下,他滿腦子只想著食物漫天飛舞的美景。

  呵,呵呵,呵呵呵……蘇……咦,口涎怎麼流出來了?快點擦一擦,免得壞了他英俊瀟灑的皮相。

  今日是「人七日」,也就大年初七。以道家的說法是天地之初,先生雞,次狗,再者豬、羊、牛、馬,然後生人。人排第七,以人為尊,於是也就有了人七日的慶典。

  大年初七又是火神壽辰,於是除了白日的慶典外,此刻黃昏暮色起,又準備出放花炮的節目,大街小巷好不熱鬧。

  那兩名一臉猥瑣樣的男子不出所料已開始生事了。

  「喂!小子,你撞到大爺我了!」渾濁的含痰聲,嘶嘶地刮滑出語句。教人聽了好生難過。

  就見兩人正在市集的一角堵住了一名瘦小的男孩。一個上好的目標——獨自一人、拿著包袱、衣飾不俗的外地人。即使將他洗劫得連根寒毛都沒得剩,也不怕有人會代他出頭討公道。

  受教!受教!湛無拘暗自點頭,人家可以當地頭蛇自是有一番道理的。

  「我……我沒撞到你們,是你們硬說有的……」刻意低沉的聲音有著驚慌,似乎明白了對方的來意看來是無法輕易善了。

  「你說什麼?想不認帳?」另一個男子掄起拳頭就要揍人。

  「你要是沒給大爺我一個交代,你今兒個是走不出這條胡同了。」聲稱被撞到的男子用力一推少年,不僅將少年推撞到一攤雜貨擔子,更隨手抓住少年用以護身的木棍往後一丟——

  喝!哪來的暗器!

  湛無拘原本被栗糕攤子收攝去的三魂七魄,在暗器襲來的千釣一髮之間歸位,因此沒讓木棍敲中他俊挺無雙的鼻樑。否則那還得了,全太湖城的姑娘將會因為一位絕世俊男被毀容而哭來開春第一場水患,可不就造孽了嗎?

  打人就打人嘛,幹嘛連累無辜善良的路人甲?湛無拘覺得自己有十足十的正大光明理由上前去多管閒事。於是閒閒地走過去。

  可也巧,那小少年在被扯住衣衫之餘,使了一招金蟬脫殼之計,奔竄過地痞的腋下,撲向他這方而來。沒頭沒腦地撞入湛無拘懷中。徒令地痞甲手上拎著一件外袍發楞。

  軟軟的……香香的……有耳洞!

  視力所及,正好面對著一隻形狀姣美的耳朵。原來不是小少年,而是位小少女哩。既然是溫香軟玉,他也就沒費事地推開,反正她必定自己會跳開嘛,他得省點力氣來耐餓。

  「呀!抱歉,借個光。」驚惶的聲音已佯裝不了低沉,道完歉又要找空隙逃命而去。

  「喲呼,我可以幫你。」湛無拘涼涼地建議著,以散步的輕盈比肩跟著沒命逃亡的小少女,渾然沒有被後方漸漸拉近的惡煞所驚嚇,一副有商有量的優閒狀。

  可惜逃亡者與緊追者都忙著沒命地跑,吸呼都沒空了,哪會理他?

  湛無拘也不氣餒,看了眼後面,好心地報告著現況:

  「地痞甲、乙已拉近距離於四丈、三丈、二丈……喂!我看你還是別跑了,留點力氣與人家商量一下嘛。」

  「你……你……喝……喝……」少女氣急敗壞地想罵人,卻無力吐出更多的字句,喘氣都來不及了。

  「站住!」

  如湛無拘所料,不到半刻光景,兩名地痞已阻擋包圍住了小少女。少女無路可退,又逃得極累,一時腿軟,癱坐在地上,一雙盈盈大眼恐懼地看向前後兩張猙獰的臉孔;再戒慎地望向始終站在她身邊的那名怪異男子,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瞧,反正都會被追上,何必逃?累成這德行真是傷身又徒勞不是?」湛無拘說著風涼話,蹲在少女身邊,雙手撐頰,賊溜溜的眼上上下下掂著她的斤兩,不停發出歎息的嘖嘖聲。

  「喂!小子,沒你的事,滾開!別礙了大爺的事。」

  較高壯的大漢伸手就要推開不知何時跟上前湊熱南的小乞丐。一身破衣爛衫、賊頭賊腦狀,別是也想來分一杯羹的吧?!哪這麼好的事。

  「滾開——」明明相準了小乞丐的頭就要推得他滾個好幾圈,卻不知為何會撲了個空,反教他直挺挺掉入小乞丐身後的一堆爛泥中。

  湛無拘不理會身後那個大泥人,依舊好聲好氣地對少女施行纏功:

  「我先聲明,我這可不是趁火打劫,而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順手一揮,「不意」將掄拳過來的另一名矮胖男子掃入身後爛泥中與同伴來個相見歡。「我看你同樣也是個出外人,咱們身世相同的飄零,俗語說:出外靠朋友,在家靠父母。你這個朋友我就交定了。至於何謂朋友,在我來說,朋友就是有通食之義……」

  「你到底想從我這邊得到什麼?」小少女實在很不願表現得失禮,但她不認為現下這種情勢適合言不及義的胡言亂語下去。在順過氣之後,她站起身,想趁兩名地痞在泥土中掙扎時脫身。

  「我肚子很餓。」也不囉嗦,湛無拘的肚子配合地咕嚕咕嚕叫翻天。

  「你要打劫我!」少女跳得老遠。不會吧?!隨便的阿貓阿狗都認為她很適合被洗劫勒索?

  「我又不是土匪。我只不過想讓你看在我救了你的分上請吃一頓飽罷了。」

  「小子!納命來!」二專泥人終於踏上了乾硬的地面,怒火沖天地亮出武器就要衝過來傷人。

  「呀!」小少女嚇得動彈不得。

  「跑嘍。」湛無拘拎著她的衣領,輕快地奔馳在官道上。買賣沒談成,攜人逃命已是大大的功德。

  少女急叫:

  「你,你不是……不是自稱要拔刀相助?」

  湛無拘萬般委屈:

  「你又不請我吃飯。」

  「好啦!好啦!我請啦!我……我……快喘不過來了……」

  「喲呼!有飯可吃了!」

  湛無拘歡呼不休,興奮過度得一個騰空後翻,待雙足落地時,非常恰巧地踩暈了地痞甲乙,讓兩人連哀號也來不及應景出聲便昏到九重天去了。

  在少女的瞠目結舌下,湛無拘仍然跳上跳下地歡呼——

  「有飯吃了!吃飯!吃飯!要吃飯……」



  ※                              ※                                  ※



  「小姬、小姐、小姬……」不正經又重複得彷彿天地間僅造了此二字彙的叫喚聲,已持續了數個時辰。

  「你夠了沒有!我不叫小姬!」姬向晚絕佳的定性再度崩潰於湛無拘「隨手招來」的撩撥中。

  「人家叫小湛,你就叫小姬嘛,咱們好兄弟一場,給人家叫叫有什麼關係?」眨著純真無辜的大眼,湛無拘有樣學樣地跟著姬向晚叉起腰對陣。

  姬向晚吸氣再吸氣,回憶起慘苦不堪言的這三、四日,被一名食客纏上不打緊,反正必要時他很有用,但不知為何,他似乎沒有離開的打算,而且以調弄她為樂事。她活了十八年,還沒見過臉皮厚極至此,並且無聊至極的人。而且他甚至一點也無威武男性的自覺,老愛學女子口吻說話撒嬌、擠眉又弄眼的,簡直看得人食不下嚥,反胃不已。哦!對了,通常湛無拘總在用餐時變本加厲,不得不令人懷疑起他的居心。

  此刻,他們找了一片濃蔭,吃著從客棧打包出來的乾糧。為了路途上的方便好攜帶,她只能摒棄精緻的美食,僅包了幾片肉乾與硬饅頭,不易壞又能飽食。但連日這麼吃下來,她的胃口已被敗得所剩無幾。看著湛無拘吃得不亦樂乎,彷彿人間極品、天地間最後一盤食物般的享受,她只能吞著口水邊搖頭。不知此人以前到底過著怎樣困苦的日子。一想到此,心軟了、氣也消了。

  獨自出門在外,經歷了幾番凶險之後,姬向晚也學會了一些生存法則,不投宿野店、財不露白、不穿女裝,並且盡可能地醜化自己、不穿絲綢、食宿克難而平常。最重要的一點便是:絕對不要與陌生人同行。

  偏偏湛無拘卻成了例外。

  這是無可奈何的,那日,給他吃了一頓飽——十人份的白飯、兩盤五花肉、三盤拆燴大魚頭、三盤燒筍鵝、一大盅牛雜湯後,她好心又給了他一弔錢,知他困窘,心想這也算仁至義盡,可安心分道揚鑣。

  不料,他錢是收下了,卻始終散步在她身後十步遠,一副純真無害,有路大家走的無賴狀。她的心開始又氣又忐忑,怕又招惹來一個索錢打劫的地痞。

  結果這場追隨延續到當日傍晚,她氣喘吁吁地步入一間茶肆,才要叫菜,眼下一花,一抹燦笑便近在咫尺,用無比驚喜的叫聲道:

  「公子,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四海之內皆兄弟,咱們又巧遇了。一同吃個便飯吧!小弟做個東道!」一串刺目的鋼板正晃蕩在眼前。

  結果,這種「巧遇」延續到接下來的每一次用膳時間,直到姬向晚在昨日宣告投降,正式收下這一名食客為止,才結束這個鬧劇。然後,步入現下更慘烈的騷擾中。

  幸好這人除了好吃之外,並未有其它圖謀不軌的行為出現。至於他一些無聊行止,若能視而不見,其實是無礙於她的。但……很難!

  火氣暗自冒湧,威脅著要撐爆她十八年來良好的教養,她咬牙低道:

  「我不是小「雞」,你可以叫我姬向晚,或姬公子,就是不許再叫我小「雞」——」好聲好氣中斷於被干擾……

  「咕咕、咕咕咕……」他還玩。

  「更是不許學雞叫!」火氣一飛沖天,她幾乎吼得破嗓,驚嚇得林間小鳥各自分飛而去。

  湛無拘不知從何處拈來一條白巾子,佯拭著眼眶裡想像中的淚水,雙膝併攏斜坐,另一手還抓著肉片不時以補充口頰內之不足,含含糊糊地低泣:

  「好嘛,你嫌叫小姬太不敬,那人家就叫你姬旦好了。用你們姬家先祖的名諱來尊之,總不會再動輒得咎了吧?小姬旦。」

  「不要叫我小——雞——蛋!」忍耐!忍耐!不可以再被惹得失態。

  「大雞蛋?」湛無拘從善如流地改口。

  「你!你!」姬向晚再也忍不住跳起來,隨手抓了東西就往他身上丟,一邊大叫道:「你呆子啊!聽不懂人話是不是啊?我真是倒了八輩子楣才會遇上你來討我的冤價!你不要跑!可惡!」

  抱頭鼠竄的湛無拘很配合地發出被虐待的慘叫,並在原地繞著圈圈讓她追個盡興,甚至行有餘裕地從接到手的「凶器」中找出食物來丟入口中。一雙賊溜溜的眼中閃著好笑的謔芒,光是看姬向晚丟出的凶器,就知道她這個人再活八輩子也當不了狠角色。肉片、饅頭、衣物,甚至連銀子都砸過來了,就是不敢撿地上的石塊來傷人。

  這種人行走四方,還能活到現在簡直是奇跡。

  姬向晚丟到雙手空空,才看到自己的家當全在那人手上了。一邊急喘一邊叫:

  「東西還我!」不自覺地跺腳,展現出女兒家的行為而不自知。

  肚子仍未填飽,現下又被氣得更餓了。正月初旬,天仍寒、地仍凍,還要任由這個人蹧蹋到怒火攻心、熱血翻騰……咦?熱血翻騰?

  她心下怔了怔,抬手輕抹額際,抹下一層薄汗,凍僵的雙手不知何時已暖烘且充斥血色……

  湛無拘將一個硬饅頭塞到她手中,商量道:

  「我吃完肉片了,你就將就剩下的吧。」

  「你……」她眼中交雜著各種情緒,這個人……真令人猜不透,甚至見都沒見過心性如此怪異的人。

  相處數日下來,她一心沉浸在自己哀傷而冷漠的藩籬中,無心理會任何人,但這人!總愛挑弄她的火氣,逼她到極限,然後再不管什麼禮教修養,就要回嘴甚至於撲身打他。而在那種情緒昂揚的情況下,她執意要沉浸的哀傷,也就消褪到九霄雲外去了。

  這人……是看透了她?還是純是愛玩愛鬧的無賴脾性,不撩撥她一下就怕活不下去?

  「小姬,如果你還很氣我的話,我一點也不介意你把饅頭砸到我臉上,我真的不介意哦。」吞下了他手邊最後一口食物,他血盆大口一張,像只乞食的小狗一般蹲踞在她身前,很犧牲奉獻地等食物砸下來。

  「你……你作夢!」她退了二三步,快速吃將起來。雖然沒有肉乾佐味,但有一張哀痛逾恆的臉下飯,也有心滿意足的功效呈現,讓她早忘了什麼叫「沒食慾」。

  天曉得她還得與這人廝纏多久,而在最後一天到來之前,若不想被氣死,就要學會一些生存之道。

  姬向晚在悶怒多日之後,終於在教訓中徹底領悟。

《 本帖最後由 鈴蘭 於 2010-2-13 03:11 編輯 》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榮譽會員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品味生活區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IQ博士勳章 IQ180解題高手勳章 布布達人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0-2-13 02:44:5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你是哪裡人?」姬向晚在怎麼也擺脫不了賴上她的食客之後,終於真正認命,並且覺得有必要知道此人的底細為何。

  「四川。」通常只有在用膳時分,他才會乖乖回話,而不費事地東扯西扯。

  「從四川到太湖至少要走上一個多月吧!」

  「唔。」塞滿了美食的嘴巴沒空多作應酬。事實上他只用了十天的時間抵太湖。但這不重要啦。

  姬向晚低垂睫眸,又犯了兵家大忌——用膳時一想起事情就會忘了動筷,任食物迅速消失而不自知。樂得湛無拘獨佔一桌美食。

  「你怎麼會來太湖呢?探親嗎?」總得明白他的去處才知道自己還要忍他多久。她無意在現下承擔更多的負擔。持續了多日的傷痛仍未減輕,多了一人來攪和只是憑添煩躁罷了。

  「找人。」灌了一口茶,招手要夥計再送上一壺。

  「找著了嗎?」

  「沒有,我想她可能又跑到別的地方了。」

  「那你接下來要往哪找?」天生的好教養,讓姬向晚極力想要彌補昨日在林子中的失態。她相信大家都是明理人,一個再無賴的人,總會有些許知恥心的。她已對他仁至義盡了。

  供他吃、不斷地吃,三餐之外、他也不會讓自己嘴巴閒著,天曉得他是吃到哪邊去了,竟能容下那麼多,但她的銀兩正在加速消逝中卻是不爭的事實。那消逝的速度正如眼前只剩一碗白飯的情況相同……一碗白飯?!

  她眨了眨眼,在湛無拘的毛手成功偷襲到她眼前的白飯之前,她下意識搶先捧起,卻在一個用力過度之下,滿滿的白飯竟往後飛去——

  「哎喲!是哪個王八羔子砸大爺!是誰!」

  此刻正值用膳的高峰期,滿滿的人潮塞得偌大的客棧無一處閒置之地,那個被天外砸來一碗飯的大漢子提著一雙流星錘頂著滿臉的米飯叫囂,是吼住了原本烘鬧的空間,卻找不到真正的罪魁禍首。

  「是誰!給大爺滾出來,是誰想暗算我堂堂神火派的高伯赤?有膽出來與我決一死戰!」

  幾名膽小怕事的市井小民連忙悄悄溜走,原本人滿為患的食肆一下子走了個七七八八,自然,湛無拘也趁亂拾著嚇傻了的姬向晚溜走了。最後留下的都是身上佩有武器的江湖人,不必想也知道將會有一場糊塗打殺。

  湛無拘沒有躲得太遠,一邊啃著雞腿一沒嘖嘖道:

  「原來這就叫江湖呀。」果不其然,沒幾句話就打起來了。正好讓他開開眼界。

  「我們為什麼要蹲在這兒?」要不是湛無拘死抓著她的手,她早跑開了。江湖!她恨透了這兩個字,更恨透了它所代表的意思,以及會令她想到的人。

  不斷的打殺成就江湖名聲,這才是江湖的真貌,而非她以前天真以為的正義公理殿堂。她曾經崇敬的英雄,就是這麼起家成名的嗎?真是太可笑了!

  「放手!我要走了!要看你自己看。」她不希望把自身的怒火磚嫁於無辜的人,她只想睜開他的手,走得遠遠地去面對自己失敗的人生,任由悲哀啃嚙。

  湛無拘不但不放手,還以另一手挾她在腋下動彈不得,分神看了看她淚盈於睫的模樣,頓了頓,嘻皮笑臉道:

  「別嘛,留下來看看你創造的後果是禮貌耶!也不想想是誰丟出那碗白飯的。」

  「放開我!」男女授受不親,即使他把她當男性看,他們也沒有交好到可以勾肩搭背的地步!她驚慌得斥喝,扭動身軀想與他隔開恰當的距離,卻只落了個徒勞。

  直到湛無拘看過癮了,才對上她氣急敗壞的小臉好奇問道:

  「你討厭打架?還是討厭江湖人?」

  「那不都一樣?」她冷哼!如願甩開他的手,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走得極快,但一點也不敢奢望可以因此擺脫他。

  「哪會一樣?江湖人愛打架,但打架的可不全是江湖人。」他輕快地在她身邊跑跳。

  「毫無義意的逞兇鬥狠就是不對!更別說因此而揚名立萬了!」

  湛無拘跳定在她面前,擋住她去路,害她差點止不住地撞入他懷中,不過他可是一點兒也不介意。

  「我怎麼覺得你的口氣總是意有所指?有哪位江湖人曾經揍了你一拳或拐了你一下,還不讓你打回來嗎?」

  姬向晚險險地隔開不合宜的距離,才剛泛上的愁怨,又教這人嚇回了心臆的最底層,招來了怒火再度狂燃……

  「為什麼你總是不斷地惹我?」她不懂!真的不懂!這個成日淨說些風馬牛不相及的渾話的男子為何總能「恰好」阻斷她自我沉思的任何一刻?

  供他吃、供他住,她也就認了,但為什麼他不能安靜而謙卑地當好他的食客身份,偏要動不動來招惹她?她這輩子從不做仗勢欺人的事,也不打算從現在開始。她是一個文靜、堅強、可人的姑娘,這輩子唯一有過的失態就是在此人面前!而那每一次失態過後,她都自責自厭得頻頻向列祖列宗乞求原諒,也發誓再不會有失態的下一次!可是……可是……那真的好難!

  「你說呀!你到底要怎麼?」

  「你好凶哦!」輕輕跺腳,湛無拘泫然欲泣地指控。

  「你!你……你少裝傻了!」她幾乎要昏倒。他莫非也女扮男裝呀?不然怎麼淨是女孩兒的行止?!不!他是男的!天曉得他為何會有這種行止!

  「你好可惡,每次生氣就找我出氣,我好可憐哦!」說完,竟在大庭廣眾之下趴地大哭起來。

  招徠路上行人的側目,全繞在這兩人身上轉,不斷地議論紛紛。

  姬向晚轉身要走,為了克制自己的暴力慾望,以及躲開這丟人現眼的情況,若能趁此與這人分開天涯海角就阿彌陀佛了;但衣襪驀然一緊,不必回頭看也知道她妄想擺脫掉這個千年黏人精根本是癡人說夢。

  「放手!」她咬牙低斥。

  「不要不理人家啦!」好委屈地收回爪子,臉上半滴淚水也沒有。但那哭相可是扮得十足十。

  「請你正經一點好嗎?你是不是個男人呀你!」她已經受夠了。

  「我是呀,我是呀!你可以檢查一下。」即知即行,湛無拘跳起身就要往褲頭上動手腳。

  姬向晚驚嚇得尖呼:

  「你做什麼?」

  笑得好純真無邪的湛無拘回道:

  「讓你看看我是男是女呀!」

  「哇!不要臉!」

  再也顧不得燒到沸騰的怒火以及扮為男兒身的矜持顧忌!姬向晚拔腿就跑,不一會兒已在十丈之外化為一枚小小的黑點。

  湛無拘逕自笑得很樂,原本想買包果子吃的,但看到周邊圍著一票呆若木雞的行人正死盯著他褲頭瞧。他自若地拍了拍衣襬,輕一跺腳,對著正前方一臉驚恐的老婆婆眨了個媚眼,輕呼一聲「討厭」之後,拔身而起,在屋頂上提縱起落,抖落一地的雞皮喀吃、口涎白沫。

  呵呵,呵呵呵……

  有得吃又有得玩,這種日子比山上快活多了。想必他家小妹此刻也相同的樂不思蜀吧?既然如此,各自天涯保重了,玩膩的人自個先回家,不找啦。

  眼前現下,他倒想巴著姬向晚,看看她幹什麼成日憋著一張苦臉。報恩嘛,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受人點滴,湧泉以報,他非常有誠心地決意為飯主來分憂解勞。

  瞧瞧,成果多麼的好。比起前些天她茶飯不沾、不言不語的死人狀,不是好太多了嗎?

  生為人,不就是有喜怒哀樂的表情才正常嗎?不然幹嘛不長成一張苦瓜臉算了?他堅決地相信,總有一天姬向晚會感謝有他這個好朋友的——如果她沒有被氣死的話。

  「啊——」

  一聲驚叫,由前方傳來。

  湛無拘原本閒散的面孔倏地一凝,飛速疾去——



  ※                              ※                                  ※



  「表小姐,請別教我等為難,跟在下回濟南吧。」五六個一式藍衣白袖的男子中,為首的中年男子拱手立於姬向晚的面前,語氣尊崇,然而牢牢圍住的人影卻表現出強制的姿態,教人插翅也難飛。

  「你們走開!不要煩我!」她以為她的男裝扮得十分合宜,至少目前為止沒有人看出她是女子不是嗎?可是浮望山莊的武衛們卻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她、認出她,為什麼呢?

  「表小姐,你應該明白你任性離開山莊,不僅造成了老夫人與主人的擔憂困擾,更是使得令尊令堂為此憂思成疾,無計如何,一定得請表小姐回去才行。失禮了。」中年男子微一領首,身邊的手下便要上前強制押人。

  「不要!走開!」她抗拒著他們近身,卻又無路可逃,慌亂的掙扎中,只知道她不要回去。死也不要回去!

  「要不要我救你一下?」

  突兀的,由五名大漠包圍的中心點,傳出了閒涼的問語,讓所有人皆一楞。

  這少年……是幾時出現在這裡的?!幾乎像乎空蹦出來的幻覺似的,五名具有武功底子的大漢竟沒一個瞧見他是怎麼出現在眼前的……

  莫非……莫非是大白天裡也會出現的魑魅?兩三個較膽小的漢子悄悄退了兩步,不斷地吞著口水,身體動也不能動,只能呆呆瞪著「奇跡」發呆,早忘了今日的任務是「請」回表小姐。

  「你!」姬向晚哪還顧得不久前還氣他氣得想殺人,急忙拉住他袖子懇求道:「幫我。」

  「好,那你要叫我小湛我才要。」湛無拘乘機要求她跨出良好友誼的第一步。

  拜託!事有輕重緩急,這種事非要現在要求嗎?她幾乎昏倒。看著五名大漢蓄勢待發的身形,再比對了下湛無拘一比五的勝算……也許,她是寄望太高了,如果她趁亂逃開,成功的機會有多少?

  在她臉色忽明忽暗的翻轉間,有一名大漢已出招攻來,意圖一探少年的身手。

  湛無拘一手勾佳人入懷,以免她發呆到平白挨了揍也不知要躲。嗯……軟軟香香的,真不錯!再以另一手抓握住大漢的拳頭,抬腳踹向來人胸腹,大漢筆直飛撞到另一名男子,兩人跌得哀號不休。

  其它三人見狀,趕忙擺好架式,由為首的男子叱道:

  「小子,你想與浮望山莊為敵嗎?」

  「我是不想與那撈什子山莊為敵啦,但你們看來倒是堅持要與我為敵。」湛無拘伸手探入懷中,惹來黑衣大漢們戒慎以對。湛無拘問道:「你們為何要抓我的朋友?說來聽聽如何?」

  「沒你的事,勸你不要自找麻煩。與浮望山莊為敵,就是與全江湖的正義之士為敵。還有,放開你的手!」中年男子威嚴地大喝。在發現少年的手始終黏在表小姐的腰上之後,再也忍不住地出手,想搶得制敵的先機。

  湛無拘沒有正面迎戰,倏地從懷中掏出一把粉末,大叫道:「看我的西域狠毒粉!」

  一聽到「毒」字,四、五個大漢下意識塢住眼口鼻,倉皇閃避漫天飛舞的粉末,哪敢冒著中毒的危險睜眼分辨敵人在何方。也之所以,讓湛無拘乘機各踹了一人一腳,在悶哼低號中,湛無拘拉著姬向晚大笑著跑遠。

  不忘學江湖人撂下名號:

  「爺爺我明湛無拘,你叫浮望山莊來砍我好了,我倒要看看一個山莊怎麼長腳來砍人?哈哈哈……」

  狂妄的笑聲遠去之後,五名委頓在地的大漢仍不敢睜眼,怕附身的粉末入侵五官之內……直到一盆清水潑上他們,他們才狼狽又為驚嚇地打哆嗦睜眼:

  「是誰?!呀——」怒吼倏止於看清來人面貌。

  一襲純白似雪的綢衣包裡著出塵不凡的俊顏,冷冷的聲音比冬天的寒風更冰冷:

  「不過是一把白粉,趙領事老江湖怎麼也被唬弄了。」將水桶還給一旁的店家,他冷笑得直顫透人心。

  「秋公子!」狼狽的五人立即挺身抱拳,羞惱暗恨於心,卻無顏展現於外人面前。只能力持平靜地端著浮望山莊的面子與眼前人招呼。

  「他們是誰?」秋冰原微一頷首,直接問著。

  「他們……」趙領事欲言又止。畢竟是不宜宣揚的家務事,總不好對外人道,即使此人是少主的上賓……

  秋冰原冷冷一哼:

  「方首豪的未婚妻失蹤一事,已不是太秘密的消息了。怎麼著,你不就是奉命出來找人?」

  趙領事吶吶了半晌,每次面對秋冰原,再怎麼暖和的天氣也會令人有加衣御寒的慾望。既然對方都挑明來說了,他又有何好隱藏的?他苦笑道:

  「秋公子好領通的耳目。」

  「那兩人?」

  「其中一人便是敝少主的未過門媳婦。」

  「是嗎?我倒要瞧瞧是怎麼樣的天香國色足以讓方首豪這般憂心如焚,連婚禮也緩了。」

  趙領事一驚,正要懇勸這位行事古怪的秋公子不要涉入浮望山莊的家務事之內,可是就見白光一閃,哪還有秋公子的行跡?秋冰原早已追隨那兩人的方向而去,連客套的道別辭令也不丟一兩句……

  「寒冰山莊」的莊主秋冰原向來任意而為,也是少主的朋友中最陰晴莫測的,天曉得他會怎麼看待表小姐?天呀……要是……要是秋公子看上了表小姐,那麼他是不會顧忌「朋友妻,不可戲」這辭兒的,搞不好因此而強娶表小姐造成事實,非要弄到秋姑娘當少主的正室才罷休……

  突然覺得頭好痛……趙領事苦著一張臉,轉頭對手下道:「飛鴿傳書,請示少主,秋公子有意加入找尋表小姐的行列。」



  ※                              ※                                  ※



  一隻香噴噴的烤鴿肉,在火候十足的翻烤下,漸漸地從酥黃的肉色中透出美妙的香味,直直勾引著旁人的口涎。再怎麼食慾不振的人也要呼喚肚子內的饞蟲來敲鑼打鼓一番。

  「小姐,不要吃?我分你一半。」撥弄炭火的手在抹過微汗的臉孔後,留下半片黑而不自知。湛無拘將一整只烤鴿放在姬向晚面前招展著。

  姬向晚努力要不為所動,口中嚼著無味的硬面,咕噥出拒絕:「不要。」

  「別這樣嘛,人家好歹「又」成了你的救命恩人咧。」

  「什麼救命恩人,你根本是……」她不想說出難聽的話,於是決定閉嘴,發誓再也不要被他撩撥得失去神智,進而毀了自己的教養。

  湛無拘不因對方的冷臉而氣餒,將烤鴿撕成了兩半之後,再望了望她手上食之無味的硬面:

  「你今天胃口很好哦?原來跑步可以使你食指大開,那我們以後就跑給黑衣人追好了。」硬是搶過她手上的面,在她還沒由驚愕中回神時已塞了半隻烤鴿肉到她手中。一遞一嬗間流暢得不須眨眼。

  「你!我要我的面!」她斥道。雖不排斥有更好的食物,但她恨透了他強硬而無賴的行為:「還我!」

  正要去搶,可惜那半個巴掌大的硬面早就被湛無拘塞入口中,得意兮兮地吐出半個:

  「喏,來拿呀!」

  「你……你真可惡!」不能生氣,不能生氣,氣死自己只會讓他更開心如意!霍地轉過身,不願再看到他那張可惡而欠揍的笑臉,不知不覺地用力撕扯鴿肉入口以洩恨。早忘了不吃的誓言。

  她的脾氣通常持續不久,但一張冷臉可不會輕易表現出融化的蛛絲馬跡。一般來說,再怎麼不識時務的人也不會拎著自己的熱臉去湊人冷屁股,免得自討沒趣。但湛無拘不是「一般」人,他是……無法以任何一種類型來概括的怪物。

  面對著一張比早春冷風更冰寒的俏臉,他仍端著他那張黑白交錯的大花臉呈上熱情的笑,將自己塞在她入目所及的視力範圍內:

  「要不要聊一聊那些人追你的原因?」

  不理他。她倒轉半個身子。

  「說一下嘛,是不是你白吃白住沒付錢?」

  他以為全天下人都似他一般沒格?她丟開殘骨,起身走向小溪,準備洗去一手的油膩,又想到湛無拘的一張大花臉,忍不住也掬水清洗面孔。讓早春的溪水凍得她直打哆嗦。

  湛無拘不為沉默而氣餒,跳到溪流上的石子,也跟著洗刷他多日來一直蒙塵的臉,順道拿出刀片刮弄下巴的鬍渣子,仍不死心地與友人對話:

  「對了,如果你不想被輕易認出來,就要加強一下女扮男裝的技巧——」

  「你說什麼?!」險險驚跌入溪裡,她錯愕萬分地失聲問道。

  「女扮男裝呀。」他拍著心口,嗔睞她的大驚小怪。

  「你……你怎麼知道我……我是……」

  「你是呀。」他點頭強調。

  「你……你一直都知道?」

  「一直呀!」這又不是什麼稀奇事。

  「那你為何都不說?!」竟讓她以為自己扮男裝扮得天衣無縫!

  「為什麼要說?就算你喜歡扮成老人或小孩也不開我的事呀,你有特別的癖好嘛。」

  「我才沒有!」她低吼。

  湛無拘舉起雙手安撫:

  「好,好!你沒有,但有又如何呢?我不以為這是很羞恥的事。」

  「我是不得已的!」他的眼光教人生氣,她忍不住撥水潑他。

  湛無拘輕快地跳過水波,停佇在另一顆石子上,繼續聊天:

  「我知道,你要躲黑衣人嘛!他們叫你表小姐,你不是姓姬嗎?」

  「我是他們主人的表妹,所以叫表小姐!」跟這種人談話真會發瘋,明明長得賊頭賊眼的,怎麼問出來的話如此愚笨?!

  「哦!表哥派人押表妹回去,幹啥?成親好來個親上加親呀?」他玩笑地臆測著。天曉得竟歪打正著,狠狠地扎入姬向晚破碎的心口。

  就見姬向晚身形一震,顧不得臉上半濕的溪水與剛剛被撩得半天高的怒火,倏地起身,漫無目標地往樹林深處狂奔而去,不理會湛無拘錯愕的呼喊——



  ※                              ※                                  ※



  不能哭!不能哭!自從離開浮望山莊之後,她早已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會為「他」掉一滴淚!這是她畢生最大的恥辱,她可以怨天尤人、可以氣怒,就是不許掉淚。

  愛情的幻滅、自尊心的受創和自我的懷疑,交雜成她無力承受的傷心,致使她這樣一個以婦德餵養大的閨秀,易釵為鬢,離家出走。渾渾噩噩過了數日,以為自己會死於險惡的世道中,然而長輩們所形容的外邊天地,並非她親眼所見那般險阻,她活到了現在,不是嗎?

  求死的心意在初初不可得之後,已漸漸拾回神智,雖無力拔升起沉沉的傷心,但總還能有一頓、沒一頓地塞食物入口。天下之大,卻不知該往何處棲身。當然,家園會供她需要的臂膀哭泣,但回到了一心欲與姨娘攀親的爹娘身邊,到最後也會將她送回山莊結親。她知道她總有一天會屈服命運,因為她背不起不考、悔婚的罪名,可是……不能是現在!

  她無法在被背叛的感覺仍無時不刻椎刺她心的此刻接受所有已成謊言的虛偽。

  姨娘不悅的話語天天在不安的夢寐間迴旋——

  「男人嘛!三妻四妾也是正常。向晚,姨娘可是向著你哪。想想看,咱們方家財勢日大,勢必要有更多的子孫開枝散葉來把持咱們的興旺,光你一個人生孩子太辛苦了,你身子骨又纖弱,大抵生一、兩個就吃不消了。當然,首豪說要顧及你的感受,等你過門三月之後再娶進另外兩名妾室,你應該感激他的體貼。可是為了咱們山莊著想,若怠慢了那三位姑娘可是大大不妥,一個是「寒冰山莊」的小姐;另兩名也都是名門之後的李韻萍和羅嬈君,要她們作妾已大大委屈,要不是她們知曉先來後到的大道理,不敢與你爭長妻之位,這事還不知會鬧成什麼樣子。別人都知書達禮,怎麼反倒一向知書達禮的人,卻要來鬧了!」

  一個從不許丈夫納妾又僅生一脈的女人何能把別人的三妻四妾行為說得這般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只因為要與人共夫的女人不是她嗎?

  不能得罪武林友人,利益攸關當前,彷彿任何一個無權無勢的人都可以被犧牲的……

  「你除了多了三個妹妹外,哪有什麼損失的?你可是正室吶。」

  她碎掉的芳心、被蹂踩的真情和十多年來不曾改變的愛戀堅貞,不會因是正室而覺得安慰呀!

  可是,誰在乎?

  曾經,她以為她可以忍受的,老祖宗傳下來的婦德教誨命令她漠視自己的不甘、傷痛,畢竟度大能容才是主母之風;泱泱大度才是持家之本……但當她真正看到表哥對其他女子表現出親愛之舉後,一切都崩潰了!

  她受不了!她無法忍受!是的!她善妒,她沒度量,她甚至將親手繡來鋪房的對象一一絞毀!戲水鴛鴦、百年好合、百子圖、雁雙飛……耗了她近一年的心血,在利絞下先對半絞開成雙成對、使其孤單,再零零碎碎地任其四散。

  如夢似幻的期待,終究是心碎神傷的結果。

  差一點,她甚至打算了結了自己可笑復可悲的一生。但不知為何,利絞總是剌不下手。

  為了一個負心漢,不值得!

  心底有個顫抖的聲音這麼告訴她,使她怔然跌坐在滿是大紅碎布的地上。苦澀的心臆翻攪著過去十八年的記憶,除了為了表哥而牽牽唸唸之外,她還做了些什麼?

  不,她什麼也沒做。

  即使要結束自己的生命,總該做了些別的再說吧?一定還有什麼比為表哥活更重要的事物可以去體會!她不相信除了嫁表哥之外,便無路可走、無處可去!

  她乖乖鎖在深閨勤學婦德,然而她得到了什麼?她的未婚夫教那些不學婦德、反而行走江湖與人廝殺的江湖女子搶走,硬要委身共夫,而自己卻無計可施。

  外邊是怎樣的天地?而自己的傷心忿怒要怎樣平息?終究,她必須認命嫁入方家,但在這之前,她不要逆來順受,不要委曲求全。

  任性的意念一個接續一個如沸騰開水上的水泡浮現,不知不覺地收拾好衣物,待回神時,竟已渾渾噩噩地走出山莊半里以外,而且沒驚動任何人。

  茫茫的前景如同白雪覆地一般空白,她只是走著、搭驛車,一站又一站地向東走,於是來到了太湖。

  不哭不笑不言不語……直到遇見了湛無拘,一個總要惹得人氣急敗壞的無賴。

  思及此,她硬是眨下眼眶中瀰漫的淚意,抬頭四不看著,不期然一條巾子蕩在眼前,也許已太習慣湛無拘的不按牌理出牌,她竟不感到太大的詫異。

  不想被察覺自己的傷心,但瀰漫在週身的氣息早已洩露。她接過巾子,覆上了臉,這中子是溫熱的!他如何在冰冷的正月天擰來這麼一條溫熱巾子?

  抹完了臉,便直直望進一雙帶笑的眸子。太近了!連忙退了一步。還來不及,也不知道先說什麼才好之前,湛無拘已開口問道:

  「你知道世上最笨的人是哪一種嗎?」

  不知他想說什麼,她戒慎地看他,並不響應。

  「就是浪費的人。」

  什麼意思?簡直是莫名其妙!

  她拿過他手中屬於自己的小包袱,轉身就走,往記憶中的官道方向走去。

  「所謂浪費呢,就是為某人流淚,某人都看不到,當然一泡淚就算是白流了。做事情收不到加倍的回饋,不是白搭是什麼?」

  「誰說我哭了!」她冷聲反問。

  「我是說——」他微一提縱,立定在她眼前,在她無防備之際捏住她尖巧的下顎:「你的一張冷臉,該擺給令你性情丕變的人看;你茶飯不思,也自當如此,讓那人知道你很傷心,否則多沒意思?」

  「放開我,別碰我!」她拍掉他的手,怒道:「我的事不勞你操心,你走開!不要以為我會忍受你的無禮!」

  湛無拘搖搖頭,說話的同時也拉著她手臂一同走:

  「你大概不知道,你的表現就像一隻踩到尖刺卻拔不出來的兔子,然後脾氣轉壞也不知讓如何是好。對於你不熟悉的性情,也難怪發怒之後總是沮喪不已。」

  「我從來不發怒的,是你,都是你這個無賴漢害我的。」姬向晚不知不覺被他牽著手走過凹凸不平的泥濘路直到踏在平坦的石板道上,才驚覺他不合宜的舉止。趕忙甩開他手。

  「不許再碰我了!男女授受不親你懂不懂!」

  「不懂。」他雲淡風輕地撇過。在姬向晚的怔愣中,仍堅持握住她的小手,宣告道:「你能對山野莽夫期待什麼呢?」

  她的手好軟好柔,他牽定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榮譽會員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品味生活區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IQ博士勳章 IQ180解題高手勳章 布布達人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0-2-13 02:45: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姬向晚不知道還得被湛無拘纏上多久,但眼下一時半刻是脫不了身了。她真的難以理解天下間怎會有這種人。

  人是習慣的動物,多次明示暗示的驅逐無效後,她也就不好意思再提起,怕會顯得自己太小家子氣;既然比不過人家的臉皮,除了認敗還能怎樣?於是她習慣了他的如影隨行、他的嗜吃好玩、他的動手動腳——

  「拿開你的手!」

  湛無拘無辜地撫著自己被拍紅的手背:

  「我只是怕你被馬車撞到嘛!」

  「不勞費心,我會自己注意。」不知為何,近日來他總愛不合宜地牽握她手,往往當她由沉思中回神時,便曾發現自己又被牽著走了。致使到後來,她獨自沉思失神的機會愈來愈少,因為大多的時間都被拿來防備他的小動作。

  由於追尋她的人馬已尋至太湖,她不得不在湛無拘的建議下隨意找了個目的行去。揚州就是她下一個地點。搭了十天驛車之後,他們在揚州城外的柳村下車。倒也不是為了貪看特別優美的景致,而是荷包內銀子消失的速度出乎預料的快上許多,她不得不加以精打細算。

  其實認真說來,湛無拘這人並不難相處。他雖好吃、好玩,卻不挑,只要能讓他吃飽,就算擺在他眼前的是五花肉拌飯,他也會吃得不亦樂乎。而且通常是她點什麼菜,他就吃什麼。有時錯過了宿頭,在原野山林間過夜,他也會抓魚獵雉張羅出像樣的一餐野味。他自稱來自山林,與她自幼被養在深閨便有了強烈的分別。他知道怎麼捕魚獵獸、怎麼與一些店家砍價,為著一文錢二文錢斤斤計較;初時不免覺得他這行為粗鄙不堪,但日子一久,才知道這對只出不進的荷包助益有多大。

  他是個不太差的食客;也是個讓人又氣又笑的無賴。

  也許離開浮望山莊的時日已稍微久遠,致使每次一想起再不覺得椎心般遽疼,也甚至不再那麼常想起了。曾經她以為她會心碎而死,但現下她只求自己定力好到不會被湛無拘給氣死。

  「你、在、做、什、麼?」瞧,才一個恍惚,他竟巴到幾名乞丐身邊不知在鬧些什麼,不會是要欺負那些可憐人吧?她大步地走過去,忍耐地問道。

  「我在請教他們一天營收多少嘛。」湛無拘露出善良無害的笑容,一手卻掩不住他拎住人家衣領的事實。

  「放開他!管人家那麼多做什麼?」她伸手過去,非常習慣性地又要拍打那只靜不下來的爪子。

  豈知她想像中的可憐人竟有一雙惡狠狠的眼,令她嚇退了一步。

  「放開本大爺!」被擒住的乞丐低喝一聲,雙掌成爪直攻向湛無拘胸前各大穴,卻意外地發現自己竟掙不開被抓攫住的衣領。

  湛無拘輕鬆地以另一手化解乞丐的攻勢,眼角更瞟到原本裝得老弱貧病的另幾名乞丐也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各自打算攻過來了,他轉頭對姬向晚喚道:

  「小姐,到樹上看戲去,免得被拳頭掃到。我要玩一玩。」隨著另四名乞丐的加入,他專心以對,沒再覷空與她聊天。

  姬向晚眨了眨眼,不敢相信一場打鬥竟可以在這麼莫名其妙的情況下發生!當然她是知道遇到打鬥事件,躲遠些總沒有錯,可是初初親臨險象環生的情況,「知道」與「行動」間總有令人遺憾的落差。

  眼花撩亂地看著一群人打得方興未艾,她除了張口結舌外,已無力再做其它反應。直到一名被打退的乞丐撞上她令她跌坐在地上,她才連忙要閃開,不料那名被打退的人心有不甘,在起身時一拳打向她門面——

  「找死!」湛無拘飛身過來踹開那人。

  「哇!」被減去八成力道的拳頭仍掃過了她的眼窩,姬向晚頭暈目眩地倒入湛無拘懷中。

  不讓湛無拘有查探她是否安好的機會,四、五名乞丐全都夾攻而來。

  「你為什麼要與他們動手?」她摀著左眼,氣怒地質問。被他帶著左避右閃,暈得都快吐了。

  「我只是好奇乞丐怎麼會有狐裘避寒嘛。」他回答得甚是無辜。

  她一征,復又更氣,咬牙低問:

  「那又干你什麼事?」

  「現在有干係了,他們打了你。別怕,我替你報仇。」他嘻嘻一笑,加了些力道,打得對手無力還擊。

  好個可鄙的倒果為因,她真是不敢相信他會把這種借口使得這麼理直氣壯!

  不久後,四五名乞丐已各自倒在地上哀號不已。湛無拘踢了踢為首的那一名問道:

  「你們來揚州要做的壞事是什麼?說來聽聽?如何?」

  「你憑什麼以為我們在做壞事?!」乞丐喘著氣反問。

  湛無拘由懷中掏出一枚小竹筒,就見倒在地上的人臉色全部丕變,更有幾名企圖衝上前搶過,但反被制住了穴道。

  「我看這竹筒上面的固案與你們衣領後方的那只百足蟲挺像的,所以這個應該是你們的沒錯。而裡面呢,正寫著:高堂主,吾等已查知丐幫將《極天秘籍》暗中護送到揚州,決定易容改扮乞丐守在城門外,加以攔劫……」

  「住——口!」為首者顧不得傷勢以及被踩住的情勢,四肢狂動,恨不得搶回機密信件。

  不過湛無拘嫌煩,點穴讓他加入安靜的行列。

  「你怎麼會有這東西?」姬向晚瞠目地問。

  「我們沿路不是吃了許多烤鴿肉?」他不答反問。手也沒閒著,一一將他們捆成了粽子。

  「是呀,那又怎——呀!」她發指著他,竟一時說不出口。

  湛無拘呵呵一笑,從懷中掏出了數個造型各自不同的小圓筒,招手要她過來,忙不迭地現寶:

  「喏,這一張為了一首噁心至極的情書哦;這一張寫著計謀已成;還有這一張,記了一大堆數字,報告營收的,還有——」

  「你怎麼可以抓別人的信鴿來吃?!」她質問。

  湛無拘指著天空:

  「現在是正月天,天上飛來飛去的也只有信鴿了,而且每天打咱們頭上飛過去的三、四十隻不止,咱也不過抓了一、兩隻下腹,很客氣了。」

  「你這人有沒有一點道德呀!」她真是不敢相信,做了這種事的人竟還一副「我已經很手下留情」的嘴臉。

  「這關道德啥事?」他一臉不以為然。

  「要是別人漏了什麼重大的訊息,致使悲劇造成,你要如何擔待?」

  湛無拘伸出食指搖了搖:

  「你多患了。真正重要大事,別人該懂得派專人傳送以保護機密的滴水不漏;今天他們敢用信鴿,就要有承擔信件遺失的覺悟,不是落人你我之口,也會落入獵人之手。你知道,鴿肉非常鮮嫩美味。」說完還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你……歪理!」

  「別忘了,你也吃有份。」一句話堵死她的義正辭嚴。

  她瞪大眼,卻開不了口辯駁。本性中的剛直,容不得她忽視自己參與有分的事實。一旦立場失去公允,她哪還能直指著他的過失而不感心虛汗顏?

  湛無拘扛起昏迷的假乞丐往一間破屋走去。

  「你要做什麼?」她追問。

  「他們至少得昏迷上一日夜,快下雨了,總該盡點道義安排他們棲身的地方。」快速來回四趟,已將人放妥。

  姬向晚探頭看了看天色,果真有絲除霾,也飄下雨絲。

  「那我們快走吧……你又在做什麼?」她連忙過去拉住湛無拘的衣袖。結果「嘶」地一聲,他整條袖子竟就這麼硬生生地落在她手中。

  湛無拘望了望她愧疚萬分的臉色,平平道:

  「沒關係,反正本來就很破了。」然後狀似傷懷地別過頭去,聳著肩頭,微微顫抖——

  「對不住,我會幫你補好的。」她慌忙地安撫,可是想了想又不對,是他先有錯,才會被她不小心扯破衣袖的:「你剛才怎麼可以搜他們的身?」

  湛無拘聳聳肩:

  「我在他們身上聞到迷藥味,想是他們身上有這些害人玩意。你剛才也聽到了,他們正計畫去搶別人的東西呢,既然咱們不打算殺他們,至少也要沒收他們身上的害人物品嘍。」

  那倒也是。但……

  「趁人之危是不對的!」

  她瞪大眼看他已搜出一些油紙包、匕首、令牌、銀兩……最後朝她微微一笑,她一時不察笑了回去,才暗自扼腕不已。

  「麻煩把水袋給我。」

  她不明所以地遞過去。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也蹲在一邊親看。

  「這是什麼?」她指著他自懷中掏出的小磁瓶。

  「洗不褪的粉末。」他倒出些許,以水調合,開始在那些人臉上寫起字來。

  極天秘籍在我身上

  「為什麼這麼寫?」她問。

  湛無拘又沾了沾手指,往第二個人臉上做文章去。

  「好教他們十天半個月不敢出門去。壞事自然也做不得了。」

  第二個人臉上寫的是:丐幫殺殺殺

  姬向晚忍不住批評著:

  「好醜的字。」

  「難道你會比我寫得好看?」

  「當然。」她低哼。

  他拉她到第三人身邊:

  「你來證明看看。」

  「不要!這種缺德事。」她拒絕。

  「我們對四個壞人使壞,卻可以救了許多其它無辜的人,怎麼算缺德事?釀成大禍的善行與救人一命而不得不為之的小惡,哪一種是你願意去做的?」

  「善行怎會釀成大禍?」她駁斥。

  湛無拘抬頭想了想,道:

  「我爹娘年輕時,曾經被一個壞人陷害得幾乎脫去半條命,最後壞人被捉了,一副悔不當初的死樣子,求爺爺告奶奶的,求大伙饒他一命。若是你,你會怎麼做?」

  姬向晚直覺道:

  「放了他,讓他有自新的機會。」

  「是的,我姨娘就是這麼想,而我爹娘反對。但當時在我姨娘的地盤上,也不好太過堅持。結果是,不出兩年,姨娘一家子全遭殺害。」

  「老天爺——」

  湛無拘笑了笑:

  「那惡人竟還不自量力地想去殺掉我爹娘,結果不勞他老人家四處找人,我爹娘自己送上門給了他一個痛快,當然,我們不能以偏概全地認定壞人不會有向善的一天,只不過我向來不太信任就是了。如果這些人是好人,還須我們現下浪費力氣做白工嗎?」他拉過她右手食指,沾上顏料,問道:「你想寫什麼?」

  「壞人。」她只想出這貧乏的兩個字。於是也當真在壞人額頭上寫下了。

  湛無拘只好加以裝飾一些花花草草在兩頰。

  「你怎麼知道他們是發出信鴿的人呢?」

  「很簡單,他們發信鴿時,我就看到了,所以才建議你來揚州看風景。」

  直到第四人也被改頭換面過後,他把四人的隨身物品全丟入一口枯井中。咧嘴笑道:

  「走吧!進城去。」

  姬向晚戒慎道:

  「你似乎有了明確的目標?」

  「不就是看熱鬧嗎?」

  強拉著她離開破屋。雨不知何時停了,一道彩虹掛在青碧的山邊,地上一窪窪的積水與藍天相映,她忘了斥喝他不合宜的舉措,看著新晴的早春風光,一時竟被美景所迷惑了。

  而心中的陰霾,悄悄化蝕在春日中,雖不自覺,但心境卻已開闊……



  ※                              ※                                  ※



  春日始,揚州擁入大量文人墨客,莫不為了歌詠麗景而來。熱鬧的揚州,又因某些詭譎的波湧,使得一些身份不明的練家子悄悄落宿於此。

  每一家酒樓食肆忙著迎接這一波賺錢的好時機,莫不卯足了勁,增加人手、僻建房舍,然而仍不及客人擁入的速度。客棧被住了個十成十,許多租不到屋的,只好向佛寺掛單。

  有人的地方就有油水可撈,做營生的、做賊的、偷仔的、正經的、不正經的,全加入其中各憑本事。

  姬向晚三日前原本還在愁眉苦臉地數著所剩不多的銀兩,怕接下來無以為繼,然而今日那扁扁的荷包再也困擾不了她了。

  因為——被扒了。

  這慘事發生在早上。有兩名年約十歲左右的小孩,一身泥污地向她討包子吃,說是數日沒吃食了。她一時善心大發,不僅給了所有剛買的包子,還掏出荷包拿出五文錢給他們一雙苦命的小兄弟。哪知不過轉個身的瞬間,她袖內的荷包已不翼而飛;原本看來弱不禁風的兩兄弟也早不見蹤影。

  而湛無拘哪兒去了呢?他正在磨著一間小寺廟的住持讓他倆掛單,吃宿的費用由他每天幫忙炊煮、劈柴、挑水來抵。那時姬向晚覺得這行為太強人所難,又實在不想再露宿了,於是轉身走開,打算買兩人的早膳,一面躲躲羞,結果早膳沒買成,還一貧如洗地回來。

  「也就是說,咱們得乞討度日了?」湛無拘面無表情。

  萬般慚愧的金主頭低低地無顏應聲。

  他拉起她手,往小寺廟的偏門走進去:

  「我向住持師父借了兩間房掛單,一時半刻是不必擔心食宿無著落啦,但總得合計合計日後的肚皮問題。咱們得弄個小營生來做做。」

  「什麼?」姬向晚仍沉浸在世道險惡、人心不古的哀愁中,有氣無力地隨口問著。任他牽著手也不反抗……或許已不知不覺地習慣了?

  湛無拘突然止住步子問道:

  「小姬,你家中做何營生?」

  「沒做什麼營生,收田租,請人管事。」

  「那你爹就啥也不做、鎮日風花雪月?」他暗自歎氣,果真這妞兒出身於鄉紳之戶,也就是——什麼也不會的千金小姐。

  姬向晚不悅地質問:

  「家中有田產又哪兒錯了?我爹每日忙著做學問,可不是游手好閒之輩,何況排解佃農糾紛並不簡單呢!」

  「是是是!了不起。」湛無拘安撫著,復又垂頭喪氣地拉她開步走。

  「不要拉我的手!你明知道我是規矩的姑娘,你還……」

  他轉頭打量她臉:

  「對呀!我早就想告訴你了,你的易容術真差。」說著,又更湊近了眼,差點抵住她鼻尖,令她嚇得後退。

  「不必你多事!」

  「咦!」他突然捧住她臉驚叫了聲。

  嚇得她以為出了什麼事,一時動也不動。

  「怎麼?」她悄聲問。為他少有的正經而怔忡。

  湛無拘凝眉打量她良久。這是一張頗為美麗的面容哩,為何他以前竟然無所覺?還是看了美艷無雙的娘親太多年,早已使他對其他女色再無感應,於是一律當成包子饅頭般尋常?

  「我以前總是把你看成饅頭哩。當然,偶爾沾了泥灰,我會湊合著想成芝麻包子……」

  姬向晚拒絕跟隨他天馬行空兀自亂跑的思緒打轉,但一聽到包子什麼的,她真的百思不得其解,極忍耐小心地控制住自己打人的慾望,她問:

  「什麼芝麻饅頭的?」

  「你們女孩兒的長相不都全像是白嫩嫩的饅頭?可是我剛才仔細打量你,才發現你長得很好看呢,已經不是尋常包子可以代表的了,你是個美人,不是饅頭。」

  她該感到榮幸嗎?

  「多謝盛讚。那,這又何干於我易容術的優劣?」

  他慎重地搖頭:

  「無干礙的,不論美醜,你都扮得很是失敗。」

  她深吸口氣,繼續問:

  「那麼,這又何干於我爹做啥營生?」她逐漸明白,若想弄清楚他亂無章序的詞彙與道理,最好的方式就是自己抓到方向一一問回去。她相信他的頭腦絕對與正常人有絕大的相異。

  湛無拘開始覺得事態有點嚴重。

  「我問你家中營生是要合計咱們一同合作賺銀子的可行性。而結論是:我在妄想。然後你易容失敗是第二件閒聊;你是美女則是第三件閒聊,兜不在一塊兒的。你看起來挺聰穎的,怎麼……」竟然有點……

  「怎樣?」她美美的臉開始扭曲,封死了他不敢說出口的「笨」字。

  「你似乎不常與人聊天?」他小心地問著。

  聊天?多麼不莊重的字眼。她點頭:

  「這是當然,多言必是非,萬事皆招惹。」十八年的生命中,以婦德為念,再加上無兄姊弟妹,當真生性多言,早也教寂寞孤獨的成長歲月給磨靜了。她的貼身丫鬟甚至比她更安靜少言。

  湛無拘點頭:

  「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不是說你不開口就不會有事。當你長年閉口如蚌,而在一朝遭受含冤莫辯的情況,只會喊「大人呀!冤枉呀!」是沒用的。所以人該學著利口巧辯,不害人卻得防人害我。」

  「歪理!」

  「歪理也是理。」

  「都有你說的!我說不過,可不表示我理屈。」甩開他手,大步在迴廊間穿梭。最後發現她還不知道要在哪一間房掛單而尷尬地止住步子。背著他不肯面對。

  湛無拘倒也不落阱下石地招惹她更多的羞惱,拉住她手,露齒而笑地將她帶下迴廊,遙遙指向北側的木屋。

  「那兒離廚房近些,我爭取了好久才爭到的。」

  「為什麼?」她不自覺地皺眉。在一般人家中,廚房、茅房、浴間邊通常不會辟置臥房,要不也是留給下人去睡,想也知道地緣不佳,何以他會爭取得千辛萬苦?

  「吃食方便不說,也好借他們膳房來烹煮些食物上街去賣。你……會煮食吧?」他飽懷希望地問。

  「我會,但是這未免太……」他將別人的拖舍利用得太不知羞了吧?!

  湛無拘打開木屋的門,裡頭分隔成兩間房,分裡間與外間,各自有張木板架成的床榻,便再無其它長物。

  「放寬心,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嘛。咱們還要在揚州停留上許久,難不成當真厚著臉皮向住持討吃喝用度嗎?自食其力是很有良心的做法啦。」

  她垂下雙肩,再無從辯駁起。想到自己已然身無分文就難過不已。

  「真的做不得善事嗎?為什麼一片好心反遭利用呢?」

  他推她進裡間,打開一扇窗讓陽光照進來。

  「反過來想,也許你的一句銀子可以使他們溫飽數個月,而讓其它人免於受害,功德很大喔。」

  她睨他一眼:

  「你被騙時也能這麼豁達?」

  他笑得好欠揍:

  「通常都是我騙人比較多。你知道,天資有優劣之分,區別了誰是騙子、誰是呆子。」



  ※                              ※                                  ※



  「確定她在揚州?」

  夕暮柳岸旁,一名風塵僕僕的男子無視奉上前的茶水,開口便問。

  恭立在他身邊的六名男子肯定地點頭應道:

  「表小姐確已進城,少主若想立即找去,屬下立刻備馬——」

  男子沉吟了下,道:

  「不急。丐幫的事,如何了?」諸多江湖事沾惹得揚州勢必得成為是非之地,讓他心底有無限擔憂。

  「丐幫的揚州分舵教人給挑了,三十口人無一倖免。三日前,寒江派的五名幫眾疑似中了「欺雪毒」。」

  「元教的毒?!苗疆的人也來揚州了,為何?」原本沉著的男子也禁不住動容以對。「他們已有二十年未涉及中原,更無聽聞被誰得罪,他們這次意欲為何?」

  詭譎莫測的元教統治著苗疆,絕不容許外人干犯分毫,也不輕易勞師動眾地遠征他方。偏安於苗疆一帶,擅用毒。百年來未曾讓外人有探知一分的機會;曾經誇口欲前去一探以揚名江湖的人,從沒有回來過的。百年來皆如此,功夫不濟的,大半毀於苗疆險惡且瘴氣叢生的地形中;功夫好的,不見得找得到元教的所在地。有沒有人闖進去過,世人不知,倒是沒人回來過就是。久而久之,元教的神秘莫測,便成了令人又畏又敬又避而遠之的調兒,而現下,元教的毒出現在揚州,代表著什麼訊息?

  「派人追查了嗎?」

  「已經吩咐下去了。」

  男子想起另一件事:

  「那秋冰原可有進城?」

  「四日前進城,但屬下無法追查到他的落腳處。」

  「他意欲為何呢?」獨自沉吟,經月累積的憂心在眉間刻劃出一條筆直的紋路,使得他向來俊朗出色的面容偏向愁鬱。

  「少主,屬下以為,揚州即將成是非之地,不該讓表小姐受到驚嚇,更甚者讓敵人知曉表小姐在此就大大危險了,若挾她以制肘我等,咱們便萬般施展不開了。」

  「我明白。」男子歎了口氣:「給了她兩個月的時間,她的氣也該消了。想必吃了不少苦頭,也知曉了世道的險惡了吧!」真是捨不得,但倘若鎖她於重樓中,想必會更糟吧。

  小表妹呀!身為江湖人有太多的不得已,太多的不可不為,但願你這一趟出走,可以明白,進而體諒……心中暗自低語,跨上了下屬牽來的駿馬,領先馳行而去,馳向波濤暗湧的中心,江湖人的宿命。

  揚州城的暮色正濃……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榮譽會員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品味生活區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IQ博士勳章 IQ180解題高手勳章 布布達人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0-2-13 02:46:2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姬向晚發現自己似乎是個很沒主見的人。以前養在深閨,與長輩應對,與表兄談書論辭,都被稱讚著舉止有度、進退得體,甚至前來教授她婦德之學的王大姑也頻頻說她學得又快又好,更是舉一反三,將來必定是個卓絕的主母,不會輕易讓伴婦給左右了持家之權。因此她一直以為她夠自主,也夠堅定……但是,庸庸碌碌了數日下來,她發現自己不是意志堅定的人。

  或者換個方式來說,再怎麼堅定的人,也會在湛無拘的纏磨下,再也不知「堅持」為何物。

  會不會是銀兩被抓的關係呢?身無分文的她,再也不知該如何對他嚴辭以對;更何況,對他斥喝任何難聽的話也沒有用。原本她以為當她再也不是他口中的「飯主」之後,沒有利用價值之下,必定會順遂了她分道揚鑣的心願。但並不,他硬拉著她權充起小販,煞有其事地賣起粗食來。這要是傳回爹娘耳中,她還有臉做人嗎?一個閨女扮起男裝拋頭露面已是不該,更別說當起販夫走卒沿街吆喝了。

  好羞人……

  「來喔!來喔!好吃的荷包白飯,獨門秘方,香傳千里,姑娘吃了膚白似雪、美麗十倍;公子爺吃了疏筋活血、解毒清肺。還有咱的杏仁茶,一解渴、二舒心、三如春雷驚蟄起、四解愁眉、五勾唇邊、六六大順旺手氣,恭喜發財,銀子纏腰數百袋,杏仁茶再一盞來……」吆喝出心得,湛無拘愈念愈順口,七拼八湊出順口溜,清亮的聲音加上討喜含笑的娃兒臉,數日來客人只多不少。

  沒見過這種為了賺兩三文錢諂媚至此的人。逢男客直呼大老闆,逢女客便喚美姑娘、俏大嬸的,讓每個來此光顧的苦力、凡婦們皆笑著離開。連在附近擺攤的小販們也時常過來喝茶買荷包飯,甚至與湛無拘稱兄道弟了起來。

  「湛老弟,瞧你性子這麼外放,怎麼你家小弟反而連見人也羞?」對面賣童玩的老江一邊吃著荷葉白飯,一邊好奇地問著。

  湛無拘舀了一碗否仁茶到老江手上,回身看了下悶在一角顧爐火的姬向晚:

  「她呀,怕生嘛。不過廚藝還真沒話說,要不是借住在寺裡,不方便煮葷食,她還有幾手絕活哩。瞧,光是荷包白飯這種看似簡單的東西,可不是人人做得出香噴噴的味道呢!」

  「是呀,是呀,我家婆娘還直要我問你們討教秘方哩。」老江笑著又接過一份荷包飯。打量著姬向晚的側臉,忍不住道:「哎!長得實在俊俏,莫怪天天有年輕姑娘在這邊走來走去。」

  湛無拘不以為然道:

  「她們是在看我啦!」擺出個最帥的姿勢,對老江拋了個媚眼。

  「少自吹自擂了,真是馬不知臉長。」跟著娘親出來買菜的阿華嬌蠻地輕呼了聲。一雙眼滴溜溜地轉在姬向晚身上。

  湛無拘揮揮手。

  「馬之所以不知臉長是因為它的臉根本不長。今兒個要買幾份荷包飯呀,阿華美女?」

  阿華不理他,逕自嬌呼著縮在後面的姬向晚:

  「小哥,幫我包一份荷包飯。」

  姬向晚暗自抖著雞皮吃瘩,硬是來個裝嚨作啞。

  湛無拘包了一份給阿華道:

  「別妄想了,我家小弟還沒到迷戀女色的年紀,你叫上一百次也沒用。」

  「真是不解風情。」阿華跺跺腳,再依戀地看了兩眼,發現蹲在灶邊的俊俏小哥當真依然不為所動,只好走人了,明日再來努力不懈。

  老江放下了飯錢,正想回去自己的攤子工作,不料幾匹橫行的快馬差點沒將他踩成肉泥;要不是湛無拘拉得快,老江若是沒被給踩死,也會被鞭子揮出見骨的血痕。他整個人幾乎是被拉扯坐上攤子,才免去一場災難。

  「沒事吧?」湛無拘望向那些狂笑而去的人,微撇了唇角,將老江拍回神。

  「嘖!又是那些人!」老江驚魂未定地低咒。

  「怎麼?你認得?」

  「他們是揚州四虎,橫行鄉里不說,更是四處找人打架想出名。上個月招搖著說要去虔州挑鬼幫,我們還巴望著他們就這麼給殺了哩,沒想到老天不長眼。我看那鬼幫是被洗劫一空了。」老江在揚州討營生二十多年,加上與說書的混得熟透,江湖事風聞了不少。

  湛無拘掏掏耳朵:

  「是我太孤陋寡聞還是怎的?我沒聽過揚州四虎,也不知道鬼幫是何方神聖。說來給小弟長個見識如何?」

  「其實當真要算起來,這些人只是江湖上上不了檯面的貨色,但哪一個沒沒無聞的江湖人不是這麼開始的呢?每年的武林大會沒他們參與的分,挑高手過招出名,別給人打死就萬幸了,只能互相找些小角色廝殺,順便劫些銀兩過日子。」

  姬向晚忍不住被吸引了過來,好奇地問:

  「為什麼要劫人銀兩呢?」

  老江不屑道:

  「你們看那些江湖人高來高去,每天不是忙著練功,就是找人打殺,誰聽說過這些人在工作的?除了自家有產業的大幫派、大世家之外,其它獨行俠,或揚州四虎這類的人,不是找賊領賞銀,便是洗劫被他們打敗的人了。端看他們自詡是大俠或惡霸了。」

  湛無拘恍然大悟道:

  「對嘛,我就一直在猜這些江湖人身上是不是都有一個聚寶盆,否則鎮日游手好閒,銀子能打哪來?原來是這樣呀。」

  由於老江的攤子來了幾名客人,他忙著回去招呼,沒空說書,留下各自沉思的兩人。

  姬向晚低頭看著攤子,想著自己數日來努力的工作,就為了賺取幾兩銀子的利潤,雖辛苦,但腳踏實地。再想到表哥闖蕩江湖五、六年來,將逐漸家道中落的方家領入了另一番興盛的局面。

  方家原本與姬家相同是收租的地主,稱不上大富大貴,總也算有傭僕可使喚的康裕人家。然而才五、六年的時間,已是不同局面了,如今浮望山莊成了濟南第一名莊,產業遍佈水陸運輸、錢莊鏢局,養了一批拳師壯大其陣容,連官府也要敬上三分;財富、勢力累積之神速,教人瞠目。再也不是姬家可比擬的大戶人家。

  這些光鮮亮麗的表象,是怎麼形成的呢?莫非也是從見不得光的打劫開始?

  不……可能吧?!畢竟表哥是人人稱道的少年俠客,豈會以不入流的手段賺取財富?應該還有別的方式來壯大自己吧?但……怎麼樣的「壯大」法呢?

  「你做什麼一臉沉重?」湛無拘研究她表情好久了。

  她忙低垂下臉,不想回答。

  「今天賣得也差不多了,晚上咱們找樂子去。」

  「別找我,我只想早點歇息。」他每晚總會失蹤一段時間,直到她昏昏欲睡時才歸門。不願深想自己為何夜夜等到他歸來才能放心沉睡,或許是人生地不熟的關係吧。但那不表示她願意陪他夜遊。

  「小姬,別這樣嘛!今晚肯定有好玩的,所以找才找你看熱鬧呀!」湛無拘又施展著他的無敵纏功。

  姬向晚見有一名男子站定在攤子前,為了躲開湛無拘無所不在的磨功,她破例地招呼客人。

  「請問客倌要些什麼?」

  「還會有什麼?不是杏仁茶就是白飯了。」湛無拘雙手擱在攤子上,不意將她困在雙臂的範圍中。一雙靈黠的眼直直望入對方寒漠如冰潭的眼中。感覺到濃濃的不屑正向他激射而來。

  「你正經些!」她略感侷促地想掙開他手,撥掉這種不合宜的舉措,但卻只落了個徒勞。一方面也感覺到這位客人似乎不是尋常人,不免正視了一眼。是個穿錦著綢的英俊公子,有尊貴的氣勢且傲氣凌人。

  那雙直揪著人看的眼,令人好不舒服。因著這分不適,致使她沒再努力於掙脫湛無拘,反倒從他的氣息包圍中汲取源源不絕的安全感。

  「你是誰?」冰冷男子開口直指湛無拘。

  「喝!我都還沒問你是誰哩。這裡是做生意的地方,不買茶買飯也成,一個回答十兩銀子。」湛無拘伸出手,來個獅子大開口。

  一枚銀光飛過,「喀」地一聲,嵌牢在攤子旁的木柱中,十兩銀子已付訖。

  輕呼聲來自姬向晚的檀口,她並不常開這種眼界,對雜技很容易歎為觀止。

  湛無拘輕抬左手,先將她的小手拉起手掌朝上呈拱狀,再以兩指微叩了下木柱,就見十兩銀子乖乖地落在她小手中。

  「小弟姓湛,湛無拘。」漫不經心地舀了了碗杏仁茶丟過去:「你又是誰?」

  杏仁茶未滴分毫地落人冰冷男子手中,原本七情不動的臉上驀地揚起幾分詫然。杏仁茶在冒煙。前一刻因為燙熱而冒煙,而眨眼間,卻是因為凝結成冰而冒煙。男子暗自施功,杏仁茶復又熱燙,他一口飲下,回道:

  「秋冰原。」將空碗丟回,在碗未飛入湛無拘的手中時,忽而化為梅花般的碎片,形成暗器攻向他門面而來。

  「哇!好可怕!」湛無拘像是雜亂無章地閃躲,摟抱起姬向晚左跳右跳,驚得她摟緊他頸項低呼不已。

  那名自稱秋冰原的男子臉色一沉,轉身離開。心思難以揣測,心情卻知是不悅的波動,畢竟是一臉寒霜。

  湛無拘才不理會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男人,也不讓姬向晚知道危機已除,逕自玩上了癮,竟這麼攤子也不守,扛抱著輕盈的佳人蹦跳而去。哪還理會得了街上行人的側目以對?

  哭笑不得的姬向晚悲慘地發現,這人,這瘋狂的人定然不知節制為何物;也分不清正事與雜事之間的輕重。當他想扛著一袋物品在街上發癲時,權充「物品」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將面孔深深埋在他頸窩,發誓今生今世再也不要出來見人。

  老天爺!如果湛無拘還有更多突如其來的癩狂舉動,她想,她已能處變不驚了。



  ※                              ※                                  ※



  她討厭江湖人,因此她不會成為江湖人,更何況她半點武功也無,想成為江湖上的是非人,簡直是作夢。

  姬向晚無助地抓著湛無拘的衣袖,生怕在暗不見五指的深夜樹林中跌跤或遇上剛自冬眠裡醒來、無比飢餓的野獸蛇蟲什麼的。

  為什麼?為什麼她必須在該睡覺的時刻,卻身在樹林中擔心東、擔心西的?

  「湛無拘——」

  「叫我小湛。」他附在她耳邊堅持著。

  「好吧,小湛。我們到底來這裡做什麼?」已經放棄與他計較稱謂這種芝麻小事了。如果堅持要計較下去,只怕會瞎纏到忘了令夕是何夕;她非常能體會那種不著邊際的無力感,並且不打算再面對。

  「看戲呀。」

  「看什麼戲?」她忍住翻白眼的慾望。由於天色墨黑只好接受他毛手毛腳的扶持,天曉得為何她得忍受這些,但因為怕極了他的纏勁,最後總會依了他。

  就像小湛老是掛在唇上的:「打不過他,就加入他」的無賴渾話一般,她別無選擇。

  「哎喲!」被一條橫生的樹枝拌了腿,她差點五體投地。幸而始終護在她腰間的手臂適時地發揮作用。

  「小心些。」湛無拘沒啥誠意地吩咐。

  「這種不見五指的情況下,我能小心些什麼?」她咬牙問。

  「別惱,就快到了,二里外有人在打鬥喔,聽到了嗎?」他一把抱起她。

  她驚叫掙扎:

  「放開我,不許再抱我——」每當他有這動作就代表著接下來不會有好事。這已不是男女授受不親的小問題了,而是——

  「呀!別又來了!」

  果然,他足下一蹬,便以輕功在枝啞間穿梭。嚇得她緊閉雙眼,死摟住他,生怕一不小心跌個粉身碎骨。怎麼有人可以在背負另一人時,仍可步履輕盈,甚至在飛縱間不發出半點聲響?湛無拘到底是什麼人?

  無賴的食客、討喜的小販、多管閒事的無聊人,以及……不可理喻的大怪人!

  他真正的面貌是什麼?或者,所有表現出來的都是他的真面貌?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人呢?

  直到風聲不再在耳邊呼嘯,她才被一陣刀劍鏗鏘聲給嚇回了神。

  湛無拘摟住她藏身於一棵葉茂枝密的樹上,伸指撥開一方可供觀賞的縫隙,而她別無選擇地坐在湛無拘腿上;如果她不想掉下去,就只能乖乖地坐著別動。

  他是故意的,還是生來不懂男女之防?她氣怒在心,卻礙於他摀住口而作不了聲。

  湛無拘附在她耳邊解說道:

  「最近揚州的江湖人全在忙一件事,你有沒有興趣知道?」

  沒有!她一點興趣也沒有!

  不遠處的打殺令她難受得幾欲作嘔。七八名蒙面大漢圍攻著兩名衣履殘破的老者,一時難以看出高下,倒是不時飛濺起的紅血,野蠻得令人不忍卒睹。

  「這丐幫也真奇怪,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們打算暗中護送一本武功秘籍來揚州交給「鴻泰鏢局」,而他們竟以為自己保密功夫做得天衣無縫,即使一路被人追殺也都不肯覺悟。」

  她扳開他的手,讓嘴巴得以自由:

  「那又干你何事?為什麼我們要——」

  「看看嘛。最近我在天空抓來抓去,攔截下來的信鴿十之五六都在說著那本秘笈的事,我倒想看看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值得讓一群人爭個你死我活。」

  「你不要命了嗎?江湖人的事你也想插手,莫非你也想乘機揚名立萬當江湖名人?」她又氣又急,轉身質問他,差點跌落樹下,幸好他手快抱緊。

  湛無拘撇撇嘴:

  「我一點也不想當名人。」

  「那好,我們立即回去,我困了。」

  「但是有熱鬧而不湊興,非湛家本色也。」

  她冷道:

  「說穿了還不是想爭個名頭,天曉得為什麼你們這些人非要惹是生非不可——」

  「我們?哪些個「我們」?莫非你指的正是那撈什子浮望山莊的人?這幾日我倒打聽到一點頭緒,原來那個山莊並列江湖三大名莊之一,少莊主方首豪更是翩翩一名大俠客,摘盡天下佳麗芳心的一尾大情聖。」打鼻腔哼出不以為然的聲調。他狐疑地打量她瞬間僵硬的臉孔與身子,不太意外地猜測著:「而你,八成是方大「蝦」那個大家閨秀未婚妻兼表妹了。」

  「你……」她問不出口他何來如此篤定的推斷,但蟄伏已久的羞怒卻已不受控制地在此刻爆發出來:「你知道我是有未婚夫的人了,竟還敢失禮地對我摟摟抱抱,壞我名節,莫非是輕賤我離家的愚行,認為我這種失德的女子不值得你尊重,所以才敢這麼輕薄我?你——」

  「喂喂喂,請不要自行想出結論,然後指責別人好嗎?我哪有輕薄你?」這個可得爭出個是非曲直了,管不了另一邊打得有多麼慘烈,湛無拘幾乎把鼻尖頂在她俏臉上。

  「這不叫輕薄?」她指著他摟抱她的雙手反問。

  「這才叫輕薄——」

  仗著她看不見的優勢,他嘟著嘴就要堵上她揚著怒焰的紅唇,但極之不幸的,本來在五丈外打得風雲變色的眾人竟逐漸打來這一邊,其中一名老乞丐更是隨著一道血射噴出,被狠狠打撞到他們所棲身的那棵樹。結果他不僅沒能如願送出純純的童男之吻,還一時坐不住地掉下樹。要不是湛無拘已經很習慣了這種類似的意外,包準他與姬向晚必定跌成狗吃屎,更甚著還會壓死樹下那位出氣多入氣少的乞丐。

  他抱著姬向晚輕巧落定在老乞丐的右側。

  不遠處燒著一小撮柴火,能見度也大大提高,所以姬向晚很清楚地看到身邊的老者前胸口滿是腥紅血跡,而滴著血的手正努力要抬起,好吸引他倆注意力……

  「小湛,他……」

  「別理不相干的人,來,我還沒讓你知道什麼叫輕薄。」嘴角再度高高嘟起,追著那張躲著他的玉面嬌顏移來移去。

  「天!你別不正經,你看他……好多血……」她不敢再看,渾身發軟的同時還要應付他的亂來,簡直心力交瘁。唯一能做的就是以雙手摀住他的唇。

  「好多血又怎樣,是他在流,又不是我在流,不必擔心。」湛無拘聊勝於無地在她掌心「啾」了好幾下,嚇得她連忙收回雙手,不知該如何阻止他的放肆才好。

  「你要見死不救?!」天呀!求求這人轉移一下心思好嗎?千萬別卯上了性子,硬要毀她清白才好。

  「他們喜歡打殺,就要有被殺死的覺悟。你看,那邊蒙面人也倒下了兩個,沒有吃虧啦。」湛無拘很應付地轉頭對老者道:「你安心的去吧,有兩個對手陪你長眠,沒蝕本,不送。」

  「小……小兄弟……」一字一口血的,老者拚死抓住湛無拘的衣角,乞求再多一點的關愛眼光。

  「別吵啦,沒看我在忙呀?」湛無拘揮手點了他數個大穴,讓老者固瞪著眼,委頓回地上喘氣不休。口不能言、身不能動。

  在湛無拘即將成功偷吻到姬向晚的櫻唇之際,又有一人向他們投奔而來。那種沉重的身形,被撞到可是會丟去半條命,因此他只能很無奈地閃人,並且認命於今夜果真不是偷香竊玉的良辰吉日,憂愁地看著兩位老人撞成一氣。

  「師兄!師兄!您振作一點!」

  在一聲大大的碰撞聲後,就聽得身形巨碩的老者如喪考妣地哀嘯不休,而他懷中緊樓的瘦削老者比剛才更慘的口吐白沫、眼白猛翻,本已止血的傷口再度狂噴紅液。

  「你們這些渾帳!我熊大與你們拼了!」身受重傷的壯碩老者對五名負傷的蒙面人大吼,轉眼間又衝鋒陷陣而去。

  湛無拘蹲在僅剩一口氣的垂死老者身邊咂舌道:

  「我看你是沒救了,如果你那位同伴再來撞你一次,天曉得你要怎麼向閻王解釋你的死因?」伸手解開老者的啞穴,準備讓他交代遺言。

  「小兄……弟……小……」

  「長話短說,我可不想你「小兄弟」說完,也正好斷氣了。」湛無拘一面注意打鬥的情況,一面摟著不敢看血腥場面的佳人,還得小心不要被她的香味迷去了心神,忘了還有一個垂死老人正要交代遺言。

  「極天……極……」頑固的老者硬是想完整地說話,絲毫沒考慮到那有多浪費時間。

  「《極天秘岌》。」湛無拘接口代言。

  「在我……放在……」老者指著懷中努力要表示。

  「放在你身上是不?要交給我是不?要我帶到鴻泰鏢局給費志明是不?」好啦,一口氣說完,看他還有什麼遺漏的。拜信鴿之賜,全天下人八成都知道他們做事的步驟。

  「是……」老人點頭:「事關武林……安危……不可給壞人……你一定要……哇!」

  正想安詳地與世長辭,然而再度跌來的熊大又準確無誤地壓中老者,伴著一聲慘叫,老者哀怨地嚥氣歸西。

  「師兄!不!師兄——」

  湛無拘悄悄將老者懷中的東西收入自己懷中,由於有鬼哭神號的大熊男擋著,沒人看到他的小動作。

  「我和你們拼了!」再接再厲,再來一次,壯碩老者又飛撲過去殺個風雲變色。

  「走了。」湛無拘拉起姬向晚便要走人。

  「他……死了?另一個人……你不救?」危顫顫頭地不敢轉頭看屍體,也腳軟地起不了身。她嚇得快哭出來了,也不想再看到第二個死人。

  湛無拘抱起她道:

  「東邊三里處,有一群人正向這邊奔來。若是敵人,我們恐怕幫不上忙,還得陪葬;若是友人,那麼老乞丐就有救了。最重要的是咱們不想當江湖人,千萬別露臉給人認熟了面孔。」話未完,他已向西飛縱得老遠。

  「你……好冷情。」她無法明白怎麼會有人對生命的消逝無動於衷?她以為他是熱情又多管閒事的熱心人。

  「我不想被追殺。」他不正經地嘻笑以對。也只肯響應這句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話。

  不想被追殺?什麼意思呢?



  ※                              ※                                  ※



  「熊長老,秘岌呢?」

  救援得姍姍來遲的鴻泰鏢局主事人費志明急切地問著床上即將斷氣的老人。

  當他們沒有在約定的時辰內等到丐幫二位長老,便知曉了事情生變,連忙調動人馬在揚州城內外找人。結果尋到了荒無人跡的樹林時,只來得及救下渾身浴血僅剩一口氣的熊大,蒙面人見敵眾我寡,虛晃了數招便已撤離。由於眾人只掛心著二位長老的傷勢,也就無心追捕蒙面人,自然不知蒙面人是何身份。

  此刻圍在熊大床榻邊的,除了費志明,還有其子費重威、浮望山莊少主方首豪、靜堂山莊的莊主黃呈彥,以及武當派的張天雲,都是江湖上年少有為的俠士,各自有其名聲和地位。

  已陷入半昏迷狀態的老者努力要開口:

  「我師兄……師兄……他……」

  「高長老已不幸謝世了。」費志明咬牙忍著痛楚,保證道:「我會為他報仇的!我會讓那些人血債血還!」

  「熊叔,我們四處找不到秘籍,想知道你們藏於何處,您快說呀?別是給蒙面人搶走了吧?!」費重威沉不住氣地著急萬分,眼見熊長老已逐漸不支,唯一的線索就要斷了,二位老人家竟還有空閒說些不重要的話來互相淚漣漣,怎不教人跳腳?

  「重威,住口!」費志明喝斥兒子完,才又面對床上的老人:「熊長老,秘籍呢?你一定得告訴我們,我們才能完成你們未竟的遺願呀!」

  一如其它拚死想交代遺言卻力不從心的人相同,熊大張口想完整表達,卻在劇疼與喘息中破碎不成句:

  「秘……秘籍……大師兄……師兄,就在……就在……」聲音愈來愈小,愈來愈細微,眾人緊張待全附耳過去,卻只聽得熊大悠悠吐出最後一口氣——沒了。

  「該死!」費重威搥著手掌,喪氣地跌坐在椅子上。

  「這下子棘手了,秘籍失蹤,唯一知道秘籍下落的二位長老又已不幸謝世。」黃呈彥安慰著與二位長老有深厚交誼的費鏢主,忍不住擔憂起秘籍是否已落入野心份子手上。

  方首豪沉思了下:

  「有兩種可能。其一,蒙面人已搶走秘籍;其二,兩位長老早已將秘籍藏在某處。也許我們該上丐幫一趟,二位長老的遺體必須護送回去。」

  「會是誰呢?對這次的行動瞭若指掌?二位長老身為丐幫五袋長者,功力自是不容小覷,為何竟不敵那些蒙面人?江湖上武功能夠與他們相提並論的人並不多見。」黃呈彥憂心著強勁的敵手又即將危害江湖安寧。

  如果本身功力已極之高強,再獲得絕世秘籍,那江湖必會經歷一場腥風血雨的浩劫了。當初就是基於防範野心份子的覬覦,所以才會與好友方首豪相約於揚州,打算一同護送秘籍到三個月後將舉行武林大會的會場——鏡台山,讓這本教江湖人瘋狂了七十年的絕世秘籍在眾目睽睽之下焚燬,以杜絕再有人因之起干戈,重演二十年前互相殘殺的悲劇。

  「費鏢主,請你節哀,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只有找回秘籍,並且揪出殺害二位長老的真兇,才是真正的安慰了不幸身故的英靈。明日我與呈彥負責扶靈回丐幫,也許丐幫林幫主知道些什麼線索。」方首豪擬定了接下來該做的事。不免暗自歎息著短時間之內是見不到表妹了。原本他打算趁待在揚州這幾日好生安撫向晚,讓她回想起兩人過去種種的美麗回億;只要安了她的心,讓她知道他仍心繫她一人,她會體諒他必須納妾的不得已。她一向是明理且善解人意的俏佳人,解開了她的心結,也好教人護送她回去;這一個多月來吃的苦,相信足以讓她記起在家的好,以後再也不會有這種不智的行為了。

  只是現下要事纏身,兒女私情自然要擱置一旁了。這是身為江湖人的公義與責任,相信向晚會明白他這是為了兩人的將來而努力。

  如果浮望山莊成了天下第一莊,那麼向晚這個天下第一莊的夫人將會有多麼榮寵風光,不是嗎?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榮譽會員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品味生活區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IQ博士勳章 IQ180解題高手勳章 布布達人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0-2-13 02:47:0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與湛無拘相處多日,竟不曾發現他都是以打坐姿勢入睡的。要不是她今夜又被血腥的惡夢所困擾驚醒而下榻走動,就不會看到他如斯怪異的睡態了。

  這樣子……比較好睡嗎?還是他根本沒有入睡,只是在練功而已?以前偶爾看表哥練功,也是這麼盤坐著的。

  表哥……

  這曾經令她痛徹心肺的男子,不知是痛過頭,麻木了,還是出門在外,要操心的事多不勝數,心思無法老是兜轉到那上頭,進而淡化掉了。總之,她現下想來,並不再那麼揪心難受。

  也許她已不再是那麼堅貞的女子了吧。這是婦德所不容許的罪過,但是她沒有辦法去貫徹那些教條,在心被傷得如此慘重的情況下。

  她會認命嫁給表哥,但再也不放真心了。因為真心在他而言,只是一種理所當然的呈貢;但在她而言,卻是被傷害,便再也癒合不了的疼痛。看著他納妾、看著他左擁右抱,甚至逢場作戲……一顆心能被傷幾次?

  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女誡第五篇講的是專心。說丈夫娶妾天經地義,然而妻子若再嫁,則是違禮不義的放蕩行為。誰不想專心一意地愛自己夫婿呢?然而愛情的領域裡,沒人修得了寬容、忍受得了丈夫多心多妻……至少她做下到。

  所以,她不要再愛人了,再也不了,再也不要因為男人的一句甜言、一聲蜜語,而牽牽唸唸、死心塌地。

  也許是心中再也不以表哥為念,所以竟與這人共食共處上近一個月而不感愧疚,不驚懼於自己敗德的行止。

  不明白為何對他沒有防心,以前連對自己父母及貼身婢女都謹言慎行,怕做了什麼不妥當的事、說了什麼不得體的話;更別說和男性,必定遙遙隔出一道長距了。哪容得旁人任意摟抱牽手,壞她名節?

  那麼現下她是怎麼了?竟容他放肆?

  呆呆地看著他似睡似練功的面龐,出神而不自覺。他真的在睡嗎?胸膛的起伏證明他的氣息緩且穩,但聽不到沉沉的鼻息聲;吐納間全無所覺,像是死了一般……

  一想到死字,不禁打了個冷顫,與剛才的惡夢相疊合,令她慌張了起來。伸出右手輕放於他鼻下,才安了些心。氣息並不重,很輕很細很緩,但確實仍在呼吸著。

  他……其實長得並不難看。

  濃眉下方緊閉的眼,關住了一雙狡黠靈動的眼珠子;挺直的鼻樑、向上微勾的嘴角,昭示了好戲謔的性情;不修邊幅的外表、陳舊的服裝,看得出來不是什麼好身家的子弟,但卻又不見一絲貧苦人家身上會有的卑微愁苦,或憤世嫉俗的行止。也不曉得是什麼樣的長上,會養出這樣奇詭的男子。

  這輩子她認得的異性不多,然後隨著離家在外的這段時日,所見識到的各形各色男子,不談內裡品性如何,純粹看著外表,有的尊貴,有的普通粗劣,更有的惡形惡狀,然而湛無拘這人卻是難以歸類的。

  當然,一般人都會輕易對長相俊美的人有較好的觀感,一如表哥在江湖上博得的好聲名,因而招來美女垂青;加上行止翩翩有度,自然不會給人壞評價的。

  但,只要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慾、喜怒哀樂的吧?可在她記憶中,表哥永遠溫文儒雅的卓然,總是太過完美無瑕了些。甚至在對她啟口他納妾的不得已時,都還是一副沉著持穩的模樣。

  若不是根本不在乎她的感受,就是算定了她只有接受的分,因此他沒有驚惶失措的理由。

  一句不得已,就可縫合她破碎的真心嗎?還是她在表哥眼中,真有那麼好哄誘?即使她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深閨小姐,也有屬於她的傲氣與人格,他這不是欺她單純昏愚嗎?

  長得俊俏的男人是否都被寵得忘形,把別人對他的好、把每一顆真心都當成雞肋以對?

  相形之下,眼前這個嗜吃、愛玩、好鬧的大男孩,雖然沒有令人安心的穩重,卻有最明確的真性情。不遮掩他的劣性,不美化他的行止,連帶撩撥得她也壓不住情緒的呈現。如果說世人所稱道的男子氣概是不惑於柔情、不為牛後寧為雞首、頂天立地不求人、立言不回、不事嬉游……那麼湛無拘可是一項也不具備。而……表哥卻都是有的。

  但這些男兒當有的氣概,卻不是給女子幸福的條件;至少她苦澀的心口,永遠曾因為表哥多妻而疼痛著。

  與其有個英俊出色、名滿天下的丈夫,還不如嫁與沒有鴻鵠之志的男子為妻,一生廝守……

  老天!她在想些什麼!

  驚恐地發現自己竟然有他嫁的念頭,忙不迭地跳起身退了好幾步。

  她是怎麼了?怎麼可以胡亂想這種失貞的事?!更別說對象是他了!這個……這個愛胡鬧的男子根本不足以倚恃一生……哦!天呵,別再亂想了。

  她不是真心有這種念頭的。

  她只是作了惡夢,所以才心神不定亂想一些不切實際的渾事。這人,這湛無拘才不是她想嫁的人呢!何況……他也不會要她吧!她是有婚約的人了。

  他們只是朋友,只是他口中的「飯友」。一同落難在揚州,當起寄人籬下的市井小民,除此之外,便什麼也不是了。

  一旦她回了家,做回姬家小姐以及方家未過門的媳婦,此刻的種種,就什麼也不是了。

  只會是個認命的女人。認命地嫁人,將真心藏在無人可傷害的深處,溫馴地任由丈夫納入更多妾室;認命地當丈夫識大體而寬容的長妻。

  她的生命不會有變化,不會有專情且深愛她的男人突然出現,擄她脫出禮教世俗之外,宣告以心易心、至死不渝的誓言,當一生一世的神仙眷屬……

  神仙眷屬?

  只是笑話吧。

  轉身打算退回內室,獨自吞嚥她的哀愁,知道今晚是別想再睡下了。才走了幾步,便聽到湛無拘含糊不清的囈語:

  「……干燒巖鯉……酥肉湯……燈影牛肉……樟茶鴨子……好吃……」

  愁鬱的心口霎時破出一抹燦意。這人……連熟睡時也要逗她笑,真可惡。

  因為借住在寺廟中,自是跟著出家人吃素,平常在外邊販食,也因攢錢不易而只吃自己做的素飯,算一算莫約有十一日沒沾葷了。

  她又不允許他再擅自抓人的信鴿來吃,因此湛無拘每每手癢攔截信鴿偷看完內容再弄回原封不動的模樣放生回去,她也不好念些什麼。反而覺得他的饞樣極為可憐,看久了會漸生不忍之心。

  他是她的朋友,也許更是她一生中唯一交過的朋友。

  探手入懷,掏出一隻溫潤的暖玉,心下有了決定。



  ※        ※          ※



  他做了什麼好事嗎?

  望著眼前豐富的佳餚滿桌,湛無拘深深地吸氣,吞噬所有美食散發出的味道。

  肉耶!肉味耶!他幾乎有半輩子沒嘗到這滋味了。

  他們現在正置身於揚州的「萬里香」酒樓,並登上了專為富人所設的清雅樓座,稱做小樓子;牆角花座上放了幾盆別緻的花,牆上掛了幾幅字畫,甚是風雅。

  專門伺候樓座雅客的小廝送上羊皮製成的賣執箸——也就是菜單,層層規矩煞是講究,看得湛無拘幾乎要眼花!直到完成送菜工作,閒雜人等全退了下去,他才像看了場大戲似的回過神,對著食物流口水。

  「剛才賣執箸上沒寫價錢,我想這一盤菜不是一兩二兩銀子可打發的吧?」舉箸霍霍向佳餚,仍忍不住要問兩人目前荷包狀況是否消受得起?

  「若打發不了呢?」夾了一箸蝦蕈入口,她倒想知道他如何處理付不出銀兩的窘況。

  湛無拘也開始不客氣風捲殘雲地筷無虛發起來。

  「那就賣身在這裡工作抵債了。如果被分派到廚房更好,畢竟這裡的菜做得十足美味。」

  「你就只會看中別人的膳房!」寺廟也是、酒樓也是,他呀,只消奉上一道佳餚就可以收買了。

  「民以食為天。」他理直氣壯地道。

  「以前沒上周這種館子嗎?」

  「沒。以前偶爾下山添購物品,都只隨意在路邊飯鋪吃個飽足。其實只要能吃飽,去哪兒吃還不是一樣?」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她生於殷實之戶,一般日常吃食雖不是山珍海味,一年四季的吃法可也稱得上講究。因此出門在外的這段時日,她常因食不對胃而失了食興,真正吃得身心饜足的時刻屈指可數。反倒湛無拘吃什麼都津津有味得像絕世美食。沒有因粗食而減了胃口,也不會因精緻佳餚而從此養刁了脾胃。

  「我做了什麼好事讓你請吃這麼一頓也許付不出銀子的大菜?」

  「太久沒吃董食了,挺想念的不是?」

  「很是,但未免太隆重了。」他仍懷疑地瞅著她。

  「你不喜歡?」她指著樓座內清雅的環境。

  「同樣是想求得清靜,在山林野外也是可以。何必搞這斯文的名堂?」一腳擱上板凳,他搖頭晃腦地想了一下:「不會是你想出一口氣吧?」

  這不免要追溯起半個時辰前,兩人興高采烈地準備踏進萬里香用膳時,幾乎沒被跑堂小廝給擋在門外拒絕進入。也不能說是狗眼看人低,實在是兩人衣衫太過平常,像是在街上討生活的販夫走卒,不該是來此用膳之人。

  結果她指定要在樓座用膳,在掌框與跑堂們不信任的眼光下,先押了二十兩銀子在櫃檯,才如願在受氣的地方花大錢……

  實在有點蠢,真的。

  姬向晚俏臉微赫,但想來仍氣怒於店家的勢利。

  「他們好過分,還叫我們去後門等餿飯!」

  「所以你氣不過,決定以讓他們賺你的錢的方式報仇?」他表情滑稽地問。

  她幾乎抬不起頭,微聲道:

  「不談那些,他們的菜餚是做得不錯呀。」

  「是呀。很貴的,你哪來的銀子?」吃得每一盤皆見底後,他拍著肚皮問。

  姬向晚從懷中掏出一句銀子,故作不在乎道:

  「我典當了一塊玉,價錢不錯呢,有一百五十兩。」

  「你原本掛在頸子上那一塊黃色暖玉?每次看每次流淚的那一塊?」

  「你……你偷看?」她不知道他會尾隨在她身後,將她極力要掩藏的脆弱盡收眼底。

  「我總不能放你一個人在荒野山林中,不知險惡地亂走吧?」他伸手澄清:「除了趕蛇驅蟲外,我沒有偷窺的癖好;通常在確定你獨處的方圓十尺內沒有危險後,我可是睡我的午寐去了。」說著說著,他忍不住讚賞:「你真的很厲害哦,有一次還踩在蛇穴上發呆,有一條大蛇從你身邊滑過,你也面不改色,硬是要得!我……」

  姬向晚倏地臉色大變,渾身寒毛直立,抖聲低問:

  「你說……有蛇……我踩在……」

  「咦!你怕蛇?」他簡直是明知故問。

  「你一直沒對我說!」她跳起來:「如果我知道,就死也不會往山林裡休息落宿!」天啊!好噁心,她曾經與蛇蟲那般接近。

  湛無拘淺笑道:

  「你是被咬過還是怎地?這麼怕?我這個被咬過的人都不怕了,你怕啥?」

  「為什麼你不怕?」那種黏呼呼、軟趴趴,一咬足以致人命的東西,有誰不怕?

  他嘿嘿直笑,硬是不回答,轉回正題地瞄著銀子:

  「我想那塊玉對你很重要吧?」

  「已經不重要了。沒想到能換這麼多銀兩。」心情撥回強顏歡笑的原樣,雖然渾身寒毛還未由「蛇」的字眼裡平復驚懼。她搓揉著雙臂,也躲開湛無拘炯然晶亮的眼眸探視。

  「也對。我也不希望你身上老放著別人的東西。」他將銀子掏出來把玩著。

  「什麼別人的東西?」她不明所以。

  「那塊玉呀,八成是訂情物是吧?如果是傳家之寶,你哪捨得典當?那塊暖玉的玉質是不錯啦,不過,我家還有更好更大塊的,包準重得你連提都提不起來。」

  她聽不懂意思,忍不住發問:

  「你在說什麼?怎麼講話老是沒個章法。」

  「你真的看起來不笨,真的!」他連忙退了兩步,以避開她射來的冷芒。

  「你正經些!」她咬牙忍氣。

  「我的意思是,等你當了我家的媳婦,就有數不盡的玉可以讓你把玩了,以後想睹物恩人兼流淚,不怕沒有東西可憑借——」

  她張口愣了好久才有力氣響應他的無禮:

  「你在胡說些什麼?!什麼你家的媳婦?!你瘋了!」

  湛無拘猛然摀住心口,狀似悲痛地跌坐在椅子上,指控地瞅她:

  「莫非這些日子以來,你只是在玩弄我純真的感情?天啊,你這個殘忍的小東西——嗚……我命好苦呀!」按著,哀之至也,稽顙觸地無容的盛況就要出現了,全版學自昨日所見的喪家寡婦行止……

  昨日不該放任他蹲在街口看人家出殯的,這傢伙現學現賣的本事簡直教人吃不消。

  當然,湛無拘不是對那些婚喪之禮有什麼大興致,實在是昨日那一戶人家的家屬哭得太過賣力,叩首趴地狂號得像天地為之變色也似,什麼禮節也不顧,有的只有淒厲可以形容之。結果吸引了湛無拘這個愛看鮮事的大閒人就此蹲上兩個時辰,直到出殯的人馬遠去。

  那時她看到他一臉意猶未盡的表情回來,就知道他頗有親身示範的躍躍欲試之打算。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她歎口氣,遠遠地坐在一邊,看他怎麼「改進」別人的不足處。對於這個沒有章法、不講道理、不分輕重的怪人,她已學會不要浪費唇舌勸他遵行正常人該有的行為。明哲保身的方法是退得遠遠的,若有閒雜人等不小心闖進來,她至少可以撇清與他的關係,證明她是正常無辜的路人甲。

  玉珮的事沒談完不打緊,客棧菜錢有多貴已無須討論,被夥計狗眼看人低的怨氣就此放過也無所謂。反正習慣了湛無拘人來瘋,並且隨時瘋的行為之後,什麼事叫「重要」、什麼叫「不重要」是沒個準則的,話題沒談出個結果更不是什麼要事。

  她早已不那麼一板一眼地講求條理與結論;她很珍惜自己健康的身體,不想因為太常吐血而弄虛了身子。

  最好的方式就是在他興高采烈時,適時地發出一、兩句涼話警告——

  「你只剩這件衣服沒補丁。」她提醒。

  湛無拘原本打算遵行《禮記.問喪》篇的內容來個披頭散髮、丟鞋撕衣痛哭,才打算撕開領子,就被她的聲音制止住。

  他低頭看了看今天穿的,果然是唯一一件沒補丁的衣服,當然下不了手去撕,因為姬向晚的表情看來像是不打算幫他補。

  好吧,放過。那他在地上滾來滾去總可以吧?

  雖然這空間用來滾動稍嫌侷促,但更可因此而展現他厲害的滾功;他一個後空翻就貼地滾將起來,繞著圓桌逕自滾得好樂,一點也無丟人現眼的自覺。

  姬向晚向屋樑翻了個白眼。現下他又找新遊戲,不玩「問喪」的禮節,純粹只是玩滾功了。

  她決定離他更遠,拿起銀子就要下樓結帳,但一打開門,腳步卻沉滯地跨不出去。

  「你別丟下我,還沒給我一個交代哩。」連忙滾過來的湛無拘摟抱住她雙腿不放。

  「放開,你這像什麼樣?」她扶住門板以穩住自己,還好廊道上看不到什麼人。「放開啦,我要下去會帳了。」

  「不放!給人看了才好,你就抵賴不掉了。」他努力仰起面孔,似乎沒有改變姿勢的打算。

  「我抵賴些什麼?從頭到尾都是你賴著我呢!」她低下身子要抓開他手,卻不能如願掙脫他的毛手。

  湛無拘瞄到遠處似有人走過來,很識時務地不為難她。放開了雙手,卻不急著起身,仍兀自優閒地趴在地上,以雙手支頰,持續與她的話:

  「對呀!古人說:賴久了,就是你的。所以你要對我負責。」

  什麼鬼話?!

  「請問是哪一位古人說的?為何我沒聽過?」

  「古人那麼多,我哪知道是誰?但既然我能說出這一句,表示古人真的有說過嘛,你何必斤斤計較?」他的表情好無辜可憐。

  姬向晚決定不與他瞎扯下去,否則她一定會忍不住抓起門板猛敲他那顆思想奇怪的頭顱,以發洩她心中的無力感與挫敗。

  「我要回去了,你自個留下來繼續玩吧!」

  她才跨出門檻,正巧對面的樓座也有人欲走出來,她不經意地看過去一眼,卻大受震撼地楞住,僵立於原地不能言語。

  顯然對面的一群人之中,也有相同反應之人。

  在最初的震驚過後,那方傳來為喜的嬌呼——

  「大姊,我找得你好苦哇!」



  ※        ※          ※



  大姊?

  兩方等閒人士面面相覷,目光全落在姬向晚與一名頗具英氣的女子身上。

  湛無拘緩緩起身,附在姬向晚耳畔悄問:

  「她誰呀?你哪來年紀這麼大的妹子?」

  姬向晚男裝的扮相在明眼人看來,並無法有太多的遮掩效果,她看起來就是一副不出閨閣的稚嫩樣,純淨而矜持的眼、柔婉的面容、嬌弱單薄的身形,怎麼看也絕不會是對面那名俠女打扮的女子口中的「姊」字輩人物。年紀不符不說,長相與表現出的氣質就完全不同。那女子肯定年紀大於姬向晚。

  「大姊,要不是堂哥告訴我,我只怕還在太湖那邊瞎找呢。你快跟我回去吧,婆婆為你擔心得都病了。」英氣女子名叫秋冰心,是寒冰山莊的小姐,也是方首豪的妾室之一。江湖上人稱「蝴蝶俠女」,因衣裙上永遠繡著一隻栩栩如生的彩蝶而得名。

  姬向晚愣了好久才得以發出聲音響應:

  「抱歉,你認錯人了,在下是男兒呀,不是姑娘的大姊。」她以為她已經麻木到無感無覺了,也已經調適好心情以平常心面對以後要共夫的姊妹了……但,不夠!給她再多的時間,她也永遠準備不好自己的平常心。

  永遠也準備不好!

  她只想躲開這錐刺她心的一切,與無時無刻昭示她愛情失敗的人證。

  倉皇得想逃離,但專程來找她的人怎會輕易放過她?

  秋冰心閃身阻擋在她面前。

  「跟我回去吧!你的任性也該夠了。令尊令堂目前已趕至濟南作客,你不該讓婆婆難作人。」

  「我說過我不認識你——」

  「你還有另一個選擇。」冷冰冰的聲音驀地傳來,就見秋冰原並立在其堂妹身邊,以他慣有的半死不活聲調提供見解。

  「堂哥,請別讓事情更複雜好嗎?」秋冰心向來戒慎她這個為所欲為且難以測陰晴的大堂兄,連忙先下手為強地乞求他別在這節骨眼攪局。

  為了日後她在方家的地位,她務必帶回姬向晚,以博得婆婆的信任欣賞。得不到長妻的名頭,她至少要當掌實權的主母。首要就是讓准婆婆與未婚夫看到她的能力。因此她才馬不停蹄的出門找人,不似李韻萍與羅嬈君那二人一般忙著討好準婆婆來爭寵。

  「你可以選擇不與另外三人共侍一夫。」秋冰原不理會堂妹的哀求,逕自灼然地緊盯著姬向晚看。

  湛無拘閒閒地走上前,加入討論道:

  「你們不必在那邊眉來眼去了,小姬哪會降格去同人共事一夫?她會嫁入我湛家門,你們別費心了。對不對,小姬?」

  姬向晚直覺地退一步躲在湛無拘身後,她不想面對這些人,不喜歡他們各有心思的算計;也許秋冰心是善意的,但她無法理智的面對。

  她只想與這些人離得遠遠的,不要有任何交集。紛亂的心思使她無力注意湛無拘說了什麼引人側目的話,因此當秋冰心抽氣地指責她時,她只能莫名以對。

  「你怎麼可以對相公不貞?大姊,你真是令人寒心!你回答我,這人說的是真的嗎?」秋冰心發指著兩人全無男女之防的行為。

  湛無拘索性以更大膽的動作來娛嘉賓視聽。

  「她休掉濫情的前未婚夫犯了哪條罪狀?」

  「一馬不雙鞍,貞女不二夫,這——」秋冰心厲聲指控,不敢相信夫君口中的貞嫻表妹會做出這種逆天大罪。但她的怒氣沒機會發完,便教湛無拘打斷。

  「得了,你懂婦德,且自稱為馬,我個人是沒意見啦,反正你挺有馬相的,形容起來也不突兀。但不要因為讀過幾本書就賣起文章來了,聽來怪異得緊。還有,我一向見不得別人在我眼前張狂,更不許招惹我的小娘子,因為那是我才有的權利。」他掏掏耳朵,看了下杵在周圍的十數人陣仗,原本有十足的玩興的,但小姬蒼白的表情令他掛心,只好忍痛放過這些人了。

  沒關係,山水有相逢,總會有機會的。

  他抱著姬向晚,向上拔身而起,一點愧疚也沒地對下方張口結舌的店小二道:

  「跑堂的,兩間樓座的帳一起會,向他們要便是。別說我們賴帳哦。」這些人攪壞了小姬的心情,當然得付出一些代價。反正他們看起來凱得很,像是很渴望替人付款,他也就不客氣了。

  他的離去自然會遇到阻力,首先秋冰心就不放過他:

  「將人留下!」她亦拉身而起,並打出袖箭。

  湛無拘左手一探,收納了八支小鏢。他瞄了一下,是白鐵打造的鏢身,尾端裝飾著琉璃蝴蝶,蝶身各錄一顆真珠。

  「中看不中用的東西。嘖!還你。」分解出八顆珍珠再不輕不重地打落了秋冰心;鐵鏢則打向秋冰原,正好阻住了他欲飛身上來奪人的最佳時間。

  等到秋冰原擋下暗器,飛縱上屋脊欲尋人時,哪還見得到人影?

  一聲幾不可聞的冷哼聲後,他手中的鐵鏢化為粉末飛散在揚起的春風中。

  「堂哥,你為何放過那小子,任他將人帶走?」秋冰心不認為堂哥的功力會奈何不了那個看來古怪至極的小子。

  秋冰原冷笑了聲:

  「那不正好?遲早會有人知道她不守婦道,你便可安心穩坐正室之位。」

  「小妹從未做如是想。」她怒陳。

  一名黃衣女子走近好友,忍不住問道:

  「那男子是誰呢?看來武功不弱,在江湖上想必是有些名頭吧?」她叫紀香香,是揚州首富紀平的愛女,曾在秋家學藝,與秋冰心結為閨中密友。雖不入江湖,卻極崇拜江湖聞人俠少。一雙美目揪著有一張寒冰俊容的秋冰原,企望得到更多的注目。

  秋冰心搖頭:

  「名不見經傳的地痞罷了。我真不敢相信大姊有了夫君那麼好的丈夫了,還甘願淪落在那種粗俗人身邊?這下子我要怎麼向婆婆交代呢?」

  秋冰原冷淡撇了眼,不再言語,衣袖一甩,縱身向另一片屋宇上幾個起落,已不復見身影。

  秋冰心連忙飛上屋脊,也追不上人了。

  「真是的!我永遠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我是他妹子,怎地也不幫我,只會攪和。」

  紀香香嬌聲道:

  「這是江湖俠少的氣勢嘛,如果他不冰冷,就枉為寒冰山莊的主人了。」

  「不管了,我現在只管姬向晚的事。她德行有無污點我不管,一定得押她回濟南。」

  「只要她在揚州,就逃不出我紀家的眼皮下,別擔心。她長得不如何嘛,平凡得緊,怎地可以令大俠方首豪真心以對?看起來小家子氣、見不得場面。」紀香香嗤哼了聲。身為美人,一向不輕易讚美其它女色,何況她真的不覺得她美。

  秋冰心聞言一笑:

  「青梅竹馬一同長大,豪哥重情至性,不以女色為重。還沒見過她之前也誤以為她有多美哩,見過之後就放心了。她不足為懼。」

  「所以你同意由她當正室?」

  「本來是,但今日看她婦德不守,與男人勾搭,怎麼說我也不能由著她辱沒方家先祖,教豪哥臉上無光。我現下就是煩惱要怎麼周延這件事。」秋冰心正色地說著,對姬向晚的失德行止是既暗喜,也含怒又藏憂。

  紀香香挽著她好友的手往外走,嘻笑道:

  「未來的方家主母,你真是能者多勞呀!小妹受教了。但願日後也能嫁與英俊俠少,擔起主母之職,那有多神氣呀。」

  「傻妹妹,英俊俠少易招女禍,與別人共夫可不好受,有得亦有失呀。」

  「我會學姊姊當個冷靜聰明的主母,教別的女人不敢搶我的鋒頭,讓丈夫成日只看著我、寵愛我,讓別的小妾只能當不見天日的小耗子,在我妊娠前後代我服侍夫婿即可,其它時日休想來爭寵……」

  笑聲漸遠,終至再無聲響……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榮譽會員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品味生活區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IQ博士勳章 IQ180解題高手勳章 布布達人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0-2-13 02:47:4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春雨綿綿……

  湛無拘已三日沒有去市集和人廝混了。一方面是下雨,相出門擺攤也無啥搞頭;再者是自從四日前自萬里香回來後,姬向晚又回復初見時不言不語的呆滯模樣,一副了無生趣、行屍走肉的懨然狀。

  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害他也悶得想搥胸頓足。一個人逕自耍把戲而無人在一邊呼應是很可悲的耶,她怎麼可以這麼對他?

  無聊,好無聊,無所事事的無聊。

  放走了第十八隻飛過寺廟上空的信鴿,頓時覺得沒趣得緊。現下這些揚州的江湖閒人全忙著要找尋從兩名丐幫長老身上遺失的《極天秘笈》,並且多方臆測著蒙面人是何方歹人。

  有人說是西域的「金日教」,有人猜是塞北的「妖火教」,不然就是苗疆的「元教」……好啦,中原以外的北西南全猜過了。最好集結中原黑白兩道的力量,一舉打垮那些蟄伏於邊境、自成勢力的神秘教;就算打錯了人,也可獲得日後高枕無憂的好處。否則誰敢保證放任這些外族坐大後會不會產生逐鹿中原的狼子野心?

  因此藉著《極天秘笈》的遺失所引發江湖人的關注,可以利用的事可多著呢。

  「嗟!不過是一本破書嘛!」他拿著讓江湖人趨之若驚,並且找翻天的秘笈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要不是他已無聊到瀕臨撞牆的地步,斷然不會瞎摸到還有一本破書兜在行囊中,並且被遺忘得一乾二淨。

  「還是一本沒寫幾個字的破書。」翻完了內裡,失望更為濃重。正巧一隻不長眼的蚊子飛過眼簾,想也不想地將破書甩過去——

  「啪」地一聲,蚊子當下斃命於牆上,在書本落地前,他飛身過去接住,開始玩起另一波更無聊的遊戲——打蚊子。

  姬向晚便是給一聲又一聲的雜音打回了神魂。愣愣地看著一抹灰藍影子閃來飛去地在小空間內玩得不亦樂乎,口裡還唸唸有辭地喊著「十三」、「十四」、「還跑!給你死」,以及最後的一聲「哇」!

  她嚇了一跳,吶吶問道:

  「怎……麼了?」

  湛無拘正是被她跟著轉來轉去的面孔給嚇到。三日來,她除了睡與呆坐之外,沒其它可稱之為活人的舉動,所以在發現了她臉上有表情後,不免「哇」叫一聲來表示自己感動的心意。

  「你醒了?」他很慎重地坐在她面前。

  「我早上就醒來了呀。」

  「才怪,你根本是昏睡了三日夜。」

  「胡扯。」她不理他,低頭看到他手上那本被摧殘得像包過油條的書本,驚呼了聲:「你……你拿別人的重要物品打牆壁?!」

  「才沒有。」他反駁:「我用來打蚊子,不得已才去碰到牆壁的,又不是故意的。」

  她聽了臉都綠了。

  「你怎麼可以這麼做?!這一本可是江湖人視若珍寶的秘籍,更別說它屬於別人的!」

  湛無拘撇撇嘴:

  「我又沒要侵佔為己有。早晚要送出去的,玩一下有什麼關係?」

  「你快些送去鏢局才是,這種東西放欠了遲早惹禍上身。」她伸手搶過秘籍,還來不及細看,書頁便已逕自脫落了幾張下來,令她張口錯愕地叫了聲。「你……丟壞了它。」

  「上百年的東西了,能多堅固?」他彎腰撈起落地的那四頁,上頭各自畫了幾個擺出招式的小人圖,以及搭配著幾行不成詩文的句子。

  武功秘籍?騙人沒看過武功本子呀?一個動作加一個斷句就可以練出個什麼絕世功夫?恐怕只有立書人才知道自己在鬼畫符些什麼吧?

  他將其中一張拿到燭火下觀望,沒有什麼奇跡出現,仍是一個小人圖對照著那一句「焚身長浴寒江水」。

  「不通!真的是狗屁不通。」他搔搔下巴,搖頭兼晃腦。

  「別窺探別人的東西。」她又想搶過他手上的紙。

  但被他躲開,結果由於離火太近,一張紙竟就這麼燒起來了,她驚恐地要撲滅,但被他阻止。

  「等等!有一種密文是必須經過火燒之後,才會顯現的!我正想試試看哩。」

  湛無拘的說辭令姬向晚因一時好奇以及焚燒的紙張已無可挽回原樣的理由,跟著屏息以待,她還沒見過這種稀奇的把戲呢,開開眼界也好。

  於是,小星火微微地燒著、燒著,不久後,燒成了灰燼,也順勢化為粉末,各自稀散於地面,昭告著陣亡的訊息。

  什、麼、也、沒、有。

  清了清喉嚨,湛無拘嚴肅地下結論:

  「我明白了,這堆火灰告訴我們《極天秘籍》的解讀方法無法以火燒來探知。這樣吧!我們拿一盆水來試試看,聽說有一種方法叫水印,也就是紙在泡了水之後——」

  「你還玩!」她不可思議地質問:「這是要還別人的,你記得吧?!」

  「知道啊!那又如何?」

  「要是別人知道你弄壞了書,使書缺頁,怕不傾所有江湖人來追殺你了,你不趕忙做補救也就算了,竟——」

  他截口道:

  「你以為,當天下人知道我們身上曾經放過一本叫《極天秘籍》的東西時,會輕易放過我們嗎?」

  「為什麼不?我們把它交給鏢局,江湖人想找麻煩,自然是找鏢局才是。」

  湛無拘憐憫地拍拍她的頭,在她伸手拍打他之前收手。

  「小姬呀小姬,雖然我同你一般的不諳江湖規矩,但根據一般人會有的心思來猜,老乞丐死了,秘籍在我們手中,而那群殺手至今查不出是誰的情況下,我們首先就會被當成殺人兇手。再來,我們好心地送回秘籍後,他們會不會懷疑這本是假的?或懷疑我們早已抄下了內容藏私?」

  「可是我們又沒有,你把人性想得好卑劣。」她不以為然。

  「不管我們有沒有交出去,我向你保證,我們一定會被追殺。」他拿出第二張脫落的紙,上頭寫著第三十八式「天地乾坤氣貫中」,不由分說丟入床榻邊的水盆中,並興致勃勃地拉她過去看。

  不會有奇跡的,她猜。

  果然,薄弱的紙片化糊在水底,浪費了一盆清水。

  「嘖!」他嗤叫了聲,抓腦開始想其它逼迫秘籍「現出原形」的方法。

  她抓他衣袖:

  「別又動歪腦筋了。快想想如何使這本秘岌看起來完好如初吧。」搶回他手中殘存的那兩張紙,不肯再任他胡來。這種不祥的東西,還是早日丟還給那些江湖人去廝殺吧!

  「再給我兩張玩,我想試試看潑墨與拓印。」他不依,兜著她轉,就要搶她背在身後的冊子。

  「不可以,別鬧了!」知道力氣與動作都無法比他快,她趕緊往大門跑,想拖過他感興趣的時刻,一會等他沒勁了,便想也不會再想起要玩這種東西。

  用力拉開門板,正要跨出去,但一手已教他捉住,結果她一個不穩,手上的秘笈岌竟筆直飛出去——

  「啊!」她驚叫。眼前一花,是湛無拘飛身出去搶救的身形。

  但仍是慢了一步。

  《極天秘籍》,一本教江湖人瘋狂了近百年的武功奇書,來自百年前天下第一高手極天大俠的遺作,竟就這麼地、輕盈地,掉落入水井中——

  「咚」,這是許久許久以後的聲響,算是對世人熱烈的愛戴發出感謝的告別,安詳地走完它不見天日的百年身。

  井很深、天仍冷,發傻的兩人在陰寒細雨中呆立,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唉!春雨綿綿有盡時,此痛悠悠無絕期。



  ※        ※          ※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磋歎第一聲。

  「海會枯、石會爛,書自然也會糊。」歎息第二聲。

  「既然沒人知道秘籍在我們手上,那自然也不會有人知道我們將它弄丟了。」由嗟歎聲轉為樂觀的自我安慰,但雙手可沒有閒著。

  「你在做什麼?」

  「做還魂紙。」就見湛無拘收集來別人不要的紙帛,寸條片角地收攏於一氣,丟入一隻大木盆中,倒入清水。

  「什麼還魂紙?」生長於南方,她沒見過有人把用過的紙張拿來再造一次紙的。

  「在北方,竹子不是隨處可見,當然制紙的料少,價就高。一般人都習慣收集不用的紙張再用來制紙,雖然製出來的紙材不若原有的質佳白細,但仍是好用。」

  「我明白了,一般的火紙(冥紙)就是以還魂紙製成的。怎麼?你想制火紙來祭拜那本陣亡的秘籍?還是祭祀那位死去的老者,祈求他原諒你有辱遺命?」不是姬向晚生性刻薄,她只是純粹地根據他好玩的心性來臆測他現下可能會有的行為。

  湛無拘頓了頓手邊的工作,恍然道:

  「對哦!等會得留一些紙漿制火紙,我差點忘了清明時節快到了,賣火紙很有賺頭。」

  姬向晚開始後悔自己提供了他另一項奇詭的樂趣,連忙問出她最初的疑惑:

  「小湛,你到底為了什麼要制還魂紙?」

  「我得做出一本《極天秘籍》呀。」他理所當然地回道,一副她該很能理解的表情。

  「你記得內容?」她滿懷希望地問。

  「不記得。但誰知道它的內容該是如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這本冊子我還是要送出去的。」最重要的一點是他非常期待秘籍現世後可能會引發的天下大亂。

  她不可思議地瞪他:

  「你不會以為你隨便在書皮上寫《極大秘籍》這四個字,就會有人相信它是一本有百年歷史的秘籍吧?」他古怪、愛鬧、好吃、不分輕重,但並不笨不是嗎?

  「看我的吧!如果我哄得過,你打算如何表示對我的欽服?」他涎著臉討賞。

  她皮笑肉不笑,伸手輕拍他頭,敷衍地表示:

  「好乖、好厲害,可以嗎?」

  「嗚——汪!」他用力甩頭,表現出即使是一隻小狗也有他的自尊,拒絕別人的敷衍。

  她忍住笑,推拒他蹦蹦跳過來的身形:

  「好了,別玩了。我說真的,既然我們不幸弄壞了那本令江湖人趨之若騖的書,就當成是天意吧,別再沾惹這種事了。現下咱們有足夠的盤纏,不妨往蘇州賞景去吧,揚州的風光已大致欣賞過,無須逗留了。」

  他嘟著雙唇欺近她柔嫩的小臉,要不是她雙手死抵著他面頰,他早已偷香成功。趁她忙著推拒他臉,無暇兼顧其它部位之餘,他伸手悄攬她纖腰,極滿意那觸感與纖細的程度。

  「湛無拘,我說別玩了。」見他扭曲變形的面孔依然不屈不撓地企圖接近她臉,她才驚覺他又想對她不正經了。這人真的是沒有男女之防得教人歎息。

  「如果我親到你,你就要嫁給我,就這麼說定了。」

  「誰跟你說定了!你不要亂來。」她尖叫。

  「碰!」

  緊閉的窗戶驀然被一股巨力撞破。隨著木屑四散於小小斗室的同時,冰冷的劍芒也直向屋內的人欺來,使得原本瞠目發傻的兩人迅速改變其曖昧姿態,由湛無拘主導,左手將小佳人抱扛上肩,右手抓起門沒的木閂阻擋劍光的來勢洶洶。

  由窗口撞進來的是一名著黑色勁裝的妙齡少女,唇角帶血,整條左臂無力地下垂,指間更是不時落下血滴,就見一把飛鏢正嵌在她左肩上。很明顯是與人打鬥落敗後的逃命樣。

  而這個重傷得上氣難接下氣的少女仍然無處於弱勢的自覺,高高在上地命令屋主:

  「別動!不然我殺了你們!」

  外頭有雜沓的腳步聲,似乎有為數不少的人闖入小寺廟內找人。腳步由遠而近,一道道被端開的門板顯示出大肆搜尋的陣仗。

  湛無拘放下姬向晚,將她護於身後,一雙機靈的眸子上上下下地打量這個闖入者。

  「如果你不快些離開,早晚給擒住,並且順道連累到無辜可憐的我們。」

  「住口!」少女怒斥,彈出一指,就見一束粉末飛散在兩人的頂上。

  湛無拘連忙拉起外袍,兜頭飛轉著衣料,旋住了藍色粉末,向門口甩去。

  門板正巧被瑞開,外邊的人尚來不及跨入逞威風,便已被暗器襲擊。出於反射動作,為首的人立即以劍劈出「米」字刀法,將飛來的衣袍劃成碎片,然後——

  「哇!藍花粉!」慘叫聲四起,就見幾名大漢摀住頭臉哀號不休,大呼著眼睛看不見……

  第二批尋來的人馬,立即分派一部分人手救人:

  「快帶他們回去解毒,其它人小心妖女的毒粉,放箭!」

  「哇呀!」湛無拘不待細想,將姬向晚帶上屋樑。下方已變成各式暗器齊發之地,由窗口、門口外邊源源不絕地亂射進來。

  躲得狼狽至極的少女終於也發現了屋樑上方竟是最安全無虞之地後,連忙提氣飛縱而上。

  湛無拘大呼小叫:

  「別、別、別!太重了,會塌的。」

  「下去!」少女嬌叱一聲。為防止屋樑塌陷,飛身上來後反手就要打下湛無拘。

  「嘿!你的心腸很歹毒哦!」湛無拘僅微微一閃,就躲過了她的暗算。如果他更壞心一些,更可以借方使力讓她下去與門外的人相見歡。

  「哼!你們中原人,沒一個好東西!」少女扭曲著面孔怒叫。想再度攻擊人卻力不從心,反倒徒使自己站不穩地幾乎掉下去。

  湛無拘無視於底下的亂鏢齊飛,頗有興致地問道:

  「這位姑娘怎麼稱呼呀?」有幾支不長眼的利鏢往上竄來,被他以衣袖揮開。

  「你姑奶奶!」

  湛無拘迥身將身後的姬向晚護入懷中,門外的刺客似乎已發現他們躲在樑上,箭鏢往上斜射而來,他開始動腦筋找脫身之策了。

  「好吧,這位老姑奶奶,你自個保重,我倆還有其它要事,少陪了。」一掌往上頂去,將屋瓦打出一個洞口,不由分說向上竄出。

  唯一的失誤是老屋舍年久失修,在他倆破瓦而出後,房屋竟逕自片片瓦瓦地散落,最後在一聲轟然巨響下垮掉了。

  「那……那位姑娘……」姬向晚好不容易從打顫的齒牙裡擠出聲音,擔憂著那位受傷的少女。

  湛無拘分神看著,只見一道黑光由瓦礫裡飛身而上,緊追於他之後,笑道:

  「別擔心,我看她命硬得緊。」

  「在那邊,快追!」數名大漢在驚嚇過後,發現了在屋脊上飛竄的人影,大聲吼叫著。

  黑衣少女不客氣地拿湛無拘兩人當擋箭牌,緊隨於他倆左右,以避右下方追殺者的暗器。

  「老姑娘,你很不容氣嘛。」湛無拘哼聲冷嘲。

  「你的榮幸!」果然是一副施恩的口吻。即使不斷地消耗體力令她身體難以承受、吐血的情況加劇,她仍硬著一張嘴,並企固還擊下方那些追殺者。

  探手入懷,便要向下潑灑毒粉,不料倏來的一道勁力,點麻了她手掌,教她張不開手指。

  「你做什麼!」她大怒,一時使不上力的身形猛地往下落。

  湛無拘伸手拎住她衣領,淡淡道:

  「風很大,你的毒粉不僅會傷到那些江湖人,也會波及無辜的百姓。」

  「中原人都該死!」她咬牙死命掙扎,卻無力扳開他可惡的拎勢。她就像是被拎住頸背的潑貓般無計可施。加上氣力早已耗盡,她除了大口大口喘氣外,全身已然癱軟。

  湛無拘呵呵笑著在姬向晚耳邊道:

  「我聽到下邊的人叫她妖女,不知道是個怎樣的妖樣,不知道火燒水浸能不能逼她現出原形?很值得試試看哦,快,咱們找地方玩兒去。」他笑得好猙獰可怖。

  「你!放開我、放開我……」少女的尖厲叫聲轉眼間已消失在綿綿春雨中。

  湛無拘使出全力,教緊追不捨的人在一陣眼花後,莫名地追丟那三道身影,茫然立於原地,不知該往何方追去。



  ※        ※          ※



  「這是什麼?」在湛無拘的指示下,姬向晚逐一替少女的傷口上藥,而他反常地站得老遠,並且背對床榻。姬向晚以為這少女長得如花似玉,他應該會趁療傷之便大飽眼福的,誰知他反而避嫌走開了去。

  真的很反常。以往她沐浴前,總要千方百計躲開他跟隨,他那涎笑擺明了就是要偷看。當然,嚇她、逗她才是本意,他人倒不會真的下作如斯。依此類推,有便宜而不佔,有悖他原則不是嗎?

  在替小姑娘上藥時,她還不時回頭觀察他是否在偷看,而事實證明,他對小姑娘的隨身物品興致高過觀看橫陳玉體。

  是什麼東西這麼好看?處理好少女的傷口,她忍不住挨坐在他身邊問著。

  眼前所見,他正盯著一張人像打量,姬向晚開口又道:「有人會長成這般嗎?」

  這張畫著實失真得緊,方方正正如方桌的臉型,以及似捉兩隻蠶來拓上的眉還一高一低、一平直一扭曲,兩隻眼睛像是拿兩枚外圓內力的鋼板沾墨壓上,「洪武通宵」的字樣隱隱浮現。

  很糟糕的一副人像,她來畫搞不好還比這張強上十倍。真有人長成這模樣嗎?

  湛無拘嘖嘖有聲地念出畫像下方的文字:

  「湛無拘,年二十,務必生擒,賞綠晶一隻,黃金百兩。」

  「咦?!」姬向晚湊過去細看:「意思是……這是你的畫相?」她連忙比對,將紙張放置於他臉旁,努力地想像。

  苦著一張臉,他撇嘴道:

  「人家哪是這副德行?」阿娘也真是的,二十年來畫功未見長進雖不是什麼羞人之事,但做人要懂得藏拙才是,拿這種圖像來懸賞,豈不折煞底下人白忙一場?要不是看到自己名字在下方寫得清晰明白,還道這是什麼魑魅魍魎的尊容哩。

  「那這個呢?」實在比對不出有何雷同之處,她忍住笑地拎來另兩張造型可怖的圖像,猜測著:「湛桓?是熊嗎?」

  「不是。」雖然畫得與熊的長相無二致。

  「湛藍?她為什麼要在頭上放二隻饅頭?或者這畫的不是人像,而是一隻耗子?」她很努力要瞧出端倪。

  「不是……」湛無拘陷入空前的羞愧中。將三張畫像揉成一氣,丟入火爐中湮滅證據,順便替娘親藏藏拙;免得讓天下人知道毒仙杜曉藍其實是個無可救藥的畫癡,偏又自以為是畫聖。

  「怎麼回事呢?你的表情好奇怪。」

  「那丫頭沒事吧?」他顧左右而言它。

  她歎口氣:

  「我第一次看到那麼多血、那麼多傷口。以為會昏倒,可是卻沒有。」想來自己是愈來愈處變不驚了。「我瞧她氣息平緩,理應不會有事。你給的藥很有效,一抹上,血便不流了。」

  「當然,我湛家自製的金創藥是獨一無二的。」

  「她是江湖人吧?女孩家白蔥水嫩的身子招來那麼多傷口,圖的是什麼呢?我不明白這些人究竟在做什麼。」

  湛無拘聳肩:

  「咱們現在也是江湖人了。」

  「胡說!」

  「人不入紅塵,紅塵自染人。何況咱們救了這名「妖女」。」

  姬向晚疑惑地看向床上受傷的少女:

  「什麼妖女?會法術的人嗎?」

  「不是。」他把玩著手上的一隻王牌:「她是苗疆元教的人,而元教以擅用毒聞名。因為中原人忌憚不已,所以只要她們一蒞臨中原版圖,一律冠以妖女的大名。」

  「這……很奇怪。」哪有人這樣的。

  「小姐,這就是江湖人哪。小眼睛、小肚腸,成日搶搶勢力、地盤,沒事來個天下武林大會排名次,不許外族太強,動輒清理其勢力以保自己長治久安。瞧,現下為了一本已經不存在的書,還弄得天下大亂。」

  姬向晚又勾起憂心:

  「書沒了,怎麼辦?這些江湖人似乎不講道理的。」

  湛無拘向她招招手,神秘兮兮一笑:

  「來,你看。」

  就見他自少女的包袱中抽出一本相當老舊的本子。

  「這是什麼?」不再費力去糾正他不合宜的宵小行為,她問。

  「這是一本武功本子,很普通的內容,看來至少有五十年的歷史,咱們正好可以用來替代《極天秘籍》。」

  「但這一本叫做《飛宇武經》呀,別人豈會看不出來差別?」她一點也不認為可行。

  「他們至少有一個共同點,名不見經傳的《飛宇武經》和世人爭搶的《極天秘笈》都沒幾個人知道其內容。隨便唬弄哪有失敗的道理。」他非常肯定方法可行。

  「但是——」

  她還想阻止他的異想天開,他已然著手處理起書冊的易容事宜,撕掉了書皮,開始做起還魂紙,忙得不亦樂乎。

  姬向晚歎了口氣,不明白為何會陷入這境地,且無路可退。沒錯,現下要再去強調自己不入江湖已行不通了。救了江湖人,與人交手,甚至毀了一本武功本子……種種已發生的事,除非可以回溯到甫遇到湛無拘的那一天,並且拒絕和他成為同伴、朋友,走向她的獨行之路,否則再怎麼與江湖人撇清,都撇不清了。

  這人……究竟會把她單純的生命帶入什麼境地呢?

  望著他的側臉出神,沒有察覺自己近來所思所憶,不再是傷心的過往,而是對他不斷湧現的疑問。

  這個湛無拘,算是她的什麼呢?

  如果表哥方首豪是摧毀她十八年來自信自尊的惡星,那麼,湛無拘就是攪得她量頭轉向,無暇湎於哀傷中自憐自歎的……魔星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榮譽會員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品味生活區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IQ博士勳章 IQ180解題高手勳章 布布達人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0-2-13 02:48:3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焦蘭達,也就是湛無拘順手救她一命的那名少女。

  隨著她身體快速復原,其刁鑽辛辣的性情也沒忘了展現個十足十。

  她清醒的第一天,發現身上的毒藥全不翼而飛,怒咆著要把湛無拘碎屍萬段。第二天,她努力坐起身,拒絕姬向晚熬來的藥汁,怕中了中原人的詭計,結果她的論調被湛無拘大肆嘲笑,害她氣得再度吐血,癱回床上不能動彈。待她有力氣起身,已是五日過後的事了。這回她學聰明了,認為姬向晚是湛無拘的弱點,若挾持了她,還怕湛無拘不聽話嗎?於是她行動了。結果,回饋她的是湛無拘當場拎住她往外丟,完全不在乎她是一個病人,而外頭正轟隆隆地下著雷雨……

  若不是姬向晚找她回屋,只怕她淋雨得病死亡,那個外表嘻笑無狀的男子也不會眨一下眼皮的。

  他是個極端冷血無情的人!焦蘭達恨怒交加地有了這定論。

  每日復每日,她焦急地想找出挾制兩人的方法,或拿回自己的武器——毒粉。只要毒粉在手,她便可以呼風喚雨,不必再受制於人了——她認為自己被困住。

  而今日,老天終於眷顧了她,她無意中看到姬向晚悄悄拿了一本書冊壓入包袱底下,臉色有絲緊張與憂慮。在好奇心的驅使不,她趁那兩人在外頭聊天玩鬧時,大肆翻找姬向晚的包袱——拒絕去想那對年輕男女的笑鬧聲何以會令她心火大起。

  有了!是一本書,一本教全江湖為之沸騰的曠世武學——《極天秘籍》!她眨著眼,看了又看,幾乎不敢相信。

  誰會想到呢?這絕世秘籍竟會落在兩名不起眼的年輕男女手中。而現在,這是她的了!

  迅速將書冊揣入懷中,暗想著這兩人的來歷。一個叫姬向晚,看得出來手無縛雞之力;一個叫「小戰」,天曉得又是從哪鑽出來的小混混,但武功不容小覷。至少現在負傷的她,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無論他們是誰,她都得快些聯絡上其它姊妹,這些中原人沒一個可靠。想到了「小戰」的無情冷血,杏眼瞇出陰沉的冷芒,早晚會叫他付出代價的。

  沒有人能惹了元教的人,而不付出慘痛代價的。

  再三確定自己身體已無大礙後,為免他們發現武功秘籍不翼而飛,她得趁體力恢復三四成的現在逃走。他們以救人者自居,哼!她可不會領情。

  等到與姊妹們會合後,教訓完這些自以為是的中原江湖人,回頭定要找他們算帳,以平這些日子以來所受的氣。她是苗疆第一美女焦蘭達,沒有人可以輕侮她。

  那個叫「小戰」的人真的是太可恨了!

  她一定要讓他好看。



  ※                              ※                                  ※



  「我們要怎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秘籍送到鏢局呢?」姬向晚在見識了江湖人的蠻霸無禮後,再也不敢天真地相信別人會有善意的響應。寧願相信湛無拘所推斷,並且希望和平處理完別人的遺命所托。

  湛無拘轉動著頭頂上的油紙傘,水花飛濺於四方,綿綿春雨擾得人心煩,加上租賃來的民舍內又住著一隻不知感恩的母老虎,所以他糊了一把傘,拉著姬向晚在雨中漫步,逛到西街買糧及藥品後,回到民舍也不急著進去,寧願一邊玩水,一邊扯著佳人聊天。

  「就今晚嘍,潛入鏢局送書,咱們就可以去蘇州玩了。」

  她側著小臉思索道:

  「你不是不肯走?想留下來看熱鬧?」

  湛無拘皮皮一笑:

  「我改變心意了,早些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才好。」

  「那麼,屋內那位姑娘也一同走嗎?她身上的傷——」

  「她已好了五成左右,可以繼續過回她原來的生活了。誰耐煩與一隻潑貓共行?」他嫌惡地搖頭抗拒。

  「她很美呢!美得讓人屏息。」她真心地說著,但胸口卻有絲酸味。

  那位美人每次清醒過來都只對小湛咆哮,而無視於旁人,有時紓尊降貴的開口正視她,也只是打探湛無拘的事。女孩兒天生的敏感令她知覺到一股因異性而產生的敵意。一如當初那些欲與她共夫的「姊妹」們相同的氣味。

  湛無拘並不俊美,無法輕易地讓人一眼鍾情,但只要數日相處下來,莫不被牽住了心神,跟著他的一舉一動,情緒起伏而不自知。在難以釐清對他的好惡感受前,就難以自拔地把注意力全灌注在他身上。

  湛無拘停住了轉傘的動作,輕哼:

  「她美?對呀,美得過火,都燒成黑炭了。」

  「你似乎……不以為然?」她以為他天生和善又雞婆,理應不會對他人有壞評價的。

  「成日被她吆喝咒罵,又不是犯賤,哪會對她有好觀感?要不是她的身份讓我不得不救,我管她去死。我說過要在江湖上與人爭強,就算被砍死也是活該。所以我會救貓狗、會救尋常百姓,甚至給苦命的窯姊贖身從良,就是不救江湖人。」剛才他們路過西街的妓坊,正好看到一的苦情劇,想從良的窯姊與她賣貨鼓的情郎捧出畢身家當給鴨母,不料鴨母坐地起價,硬是又抬高二十兩的贖身錢,擺明了刁難不放人,差點讓那對小情人哭來長江水患。

  有閒事而不干預著,非湛無拘也。

  於是他參與了,送出了二十兩成就一番良緣,再出鴇母手中挖出五十兩當是嫁女的妝奩。在鴇母的呼天搶地之下,湛無拘愉快地打發掉小情人,覺得自己真是個好人。

  姬向晚已經非常非常習慣這個奇怪的人的任何無法以常理定論的行為。無力地由他去。

  「你對江湖人不以為然,為何又偏那麼好奇江湖事呢?比如你堅持要送回一本偽書,又愛看人打架,現下又說焦姑娘是你不得不救的人……」

  「人家只是想知道為了一本破書,他們可以自相殘殺到什麼地步嘛。」他嘟嘴。

  她才不信。

  「還有呢?」

  「再有呀……」他扶住她手往屋子方向邁步:「這本書再不出現,那些外族幫派就要被人以這名目滅掉了。我可不能任那些野心份子得逞。」

  「怎麼說呢?」

  「我看了很多信鴿,他們每一門派都被煽動了去相信失蹤的秘籍必然被外族竊走,這些人絕對會為了一本書去殺人的。」

  她皺眉不已,對這些盲目的江湖人真的是厭煩透了。

  「但,你怎麼可能會在乎?我以為你喜歡看戲,巴不得這些人自相殘殺得一乾二淨。」總覺得他似乎有什麼忌憚。

  湛無拘歎氣:

  「你一定要問得那麼切中要害嗎?」如果可以,他當然樂得在旁邊清閒呀。

  「你不會是與元教有什麼淵源吧?」想到了那三張不成人樣的畫,以及寫有他名字的懸賞字樣,她不得不做此聯想。

  湛無拘好哀怨地點頭。

  「雖然她們懸賞了要捉拿我,我還是得以德報怨地救她們免於面臨亡教的命運。我真是太善良了。」

  姬向晚直盯著他,不理會他的哀怨,非要他吐出實言不可。

  「好吧,我娘親是元教的無上長老,她——咦,人呢?」不是他故意閃躲話題,而是杳無人跡的屋內中斷了他們閒聊的興致。

  那頭母老虎不見了!

  真是普天同慶呀!他幾乎流下解脫的晶淚。

  「焦姑娘不見了!她莫非出了意外?」姬向晚憂心地說著。

  「不可能,沒有打鬥的痕跡。倒是咱的行囊被搜過了。」極其明顯的,他們包袱內的物品被翻找得亂七八糟、滿地皆是。

  「呀,怎麼會呢?又沒啥值錢東西。」她清點著失物。「是……她嗎?她拿走一些碎銀……」實在說不出「偷」字,但對人性又再一次失望起來。

  從不期許所救之人感恩,但不發一言地離去且順手拿走他人物品……

  「我們不會阻止她離開呀,如果她向我們告別,我們不僅會替她打點好藥物吃食,也會議她身上放些銀兩的,她何必——」她低落地輕喃。

  「書不見了。」他翻找後說著。

  「什麼書?」她尚未從哀愁裡回魂。

  「咱們好不容易制好的偽書。」

  「呀!」她嚇得回神:「她……她以為那一本真的是……但,那一本是她自己常在身上的《飛宇武經》,難道她會看不出來?」真是難以置信。

  「呵、呵呵……呵呵呵……」驀地,湛無拘神經兮兮地傻笑起來,頗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

  天呀,又來了。這人總是在最不合宜的情形下做出最詭異的行為。

  「小湛!」她努力要拉回他的正經。

  「嘿……」依然傻笑如故。

  她忍不住抓起重新捆好的包袱往他臉上砸去。

  「唔哇!」成功止住了他的傻相。

  「要笑等沒事再去笑個夠,我問的是現在該怎麼辦?書「又」不見了。」

  湛無拘扁扁嘴。

  「不怎麼辦呀,那只潑貓偷走了書,可見咱們制偽的技術爐火純青,連她也騙得過,天下人豈有騙不過的道理?我就說沒人會知道那撈什子《極天秘籍》長成什麼樣子嘛。她敢偷書就要承受後果,早晚別人都會知道她身上有書,省了咱們的麻煩。要我死還怕沒機會嗎?」

  「可是……」她想到了焦蘭達並非易與之人:「倘若她為了避人耳目,反而咬我們一口,昭告天下那秘籍在我們身上呢?」

  歎氣聲起,一點也不想駁斥這絕大的可能性。

  所以沒事不要亂救人嘛。

  湛無拘哀怨地掏出一把銀票搧涼。

  「幸好,我早有遠見,收了她一千兩百兩的醫藥費,對咱們被欺騙的傷心不無安慰。」

  「你……你!你怎麼可以……」小偷!

  「我很有遠見,你不必太崇拜我。」他謙虛地拱手,在她驚愕的瞪視下,偷親了她面頰一下。「好啦,該離開了,明天以後,日子熱鬧了。」

  他……他……他……

  姬向晚當下昏厥個人事不知。



  ※                              ※                                  ※



  「你偷親我……」她氣弱地指控。

  「好。」從善如流,他親了一下。

  「不,別再亂來,我是說你……你怎麼可以……」

  「親你,偷親你。」不肖登徒子再度現世危害人間。「啾、啾」兩下,各印在粉嫩的雙頰上。

  有了逃命的自覺後,湛無拘買來了一匹馬。現下,他們兩人正高坐在馬背上,馬蹄聲在青石板上輕快地響著,速度不快也不慢。隨著揚州春日的好山好水向後縮退,他們行進的腳程更向前輕快漫移。

  「湛、無、拘!」她咬牙低叫:「你怎麼可以這麼做?!你太過分了,我還以為你只是不正經,討些嘴皮上的輕薄,誰知你……下作!」

  「咱們是未婚夫妻,為啥相親相愛會被嫌棄成下作之舉?」他無辜又委屈地辯駁,雙唇一嘟,又要輕薄——

  「啪!」雙唇陣亡於一本厚書的拍打下。

  「哎唷!」他哀叫連連。

  姬向晚氣呼呼地指著他鼻尖:

  「你……你不正經,我還以為我們是朋友!你這樣存心毀我名節,是要讓我無臉見人嗎?」他不能這樣對她!

  「向晚。」他第一次呼喚出她的閨名,令她霎時忘了滿腔怒火,呆愣以對。不明白他原本嬉笑的面孔,怎麼變成了這般……正經……而眼神也變得……幽深,令人打心底顫動起來。好……奇怪呀,簡直令她坐立難安,早先的氣勢怒火不知逃逸到哪兒躲藏去了。

  「向晚,我們相識至今,也有四十九天了。」

  有那麼久了嗎?今兒個是二月十六,他們在人七日那天相識,然後被他沒來由地癡纏上,竟已如此久了嗎?那麼算一算,她離開山莊也近兩個月了呀……

  湛無拘輕拍她臉,很熟練地拉回漫遊的三魂七魄繼續道:「你真的從來沒有想過,為何我會緊緊跟著你、在你身邊綵衣娛親,而放棄我原本要找尋失散的家人的本意嗎?我們只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不比隨意擦肩而過的路人張三、李四親上多少不是?」

  「那是因為你沒盤纏,而我有!」迅速的察覺他轉移話題的心思,她很快拉回正題:「你輕薄我!你太過分了!」這次絕對不讓他牽著她鼻子走,耍得她忘了找他算帳;相處了那麼久,她也是有收穫的。

  一定要指出那麼極其明顯又現實的理由嗎?絕世英雄也會有落魄到當褲子的一天,何況他只是個小小無辜又可憐的純真小伙子,巴上她也是基於萬不得已的肚皮考量。但是那個早就不是重點了呀,他掏出一千兩銀票。

  「我現在有錢了,還不是堅持跟著你,不棄不離。」

  簡直存心氣壞她。

  「這是別人的錢!是那位焦姑娘的銀子!你用這不義之財買了馬也就算了,還敢拿出來現寶,羞不羞呀你!」

  他抬高下巴,一手指向她俏鼻:

  「這不義之財買了馬,你不也一同享用了?」

  「你!」不行!她不能讓他轉移話題的重心。猛吸了好幾口氣之後,忍住一拳揍向他揚得高高的鼻尖的衝動。「別管這些了,我只要你對天發誓,從今以後不會再偷親我,你沒有資格這麼做。」

  「誰說沒有?我們剛才談了那麼多,你居然沒有理解一分半毫的?」他斜睨她,對她的智力質疑了起來。

  不要生氣,休惱休憤,殺人是要償命的……她努力克制自己,但抓握裝有厚書包袱的手卻悄悄收緊,她皮笑肉不笑地瞇眼看他。

  「請問,剛才哪一句話裡蘊含了必須被理解的深義大理?」

  好……好可怖的表情,原本美美清秀的一張臉也是可以在霎時間張揚出夜叉樣。他撫了撫自己已然受創過一回的雙唇,有點腫,如果再來一次,他恐怕就得被迫體會臘腸吊在臉上是什麼滋味了。

  「每一句都有。」他勇敢地直言,而且還振振有辭、不畏強權地在包袱移近他時迅速道:「你居然看不出來我是因為中意你才巴著你團團轉,還道天下的無賴漢都會似我這般。真正的無賴漢是焦蘭達那一種,被救了之後非但不感激,而且還摸了咱們的貴重物品走人。」

  「你又說笑!我真是不明白,你為何連這種事都可以拿來胡扯——」她一點也不相信他的說辭。他嬉鬧慣了,任何事在他而言,皆無輕重之分。但她不同,許多事是開不得玩笑的,因為……因為她會當真,承受不起再一次深不見底的傷害,例如感情之事。

  「誰在說笑?我看起來像是在說笑嗎?我的眼睛參誠懇呀!」他雙睜瞪大如銅鈴。

  「你看起來就像在說笑,而且你八成不知道誠懇怎麼寫。」

  「那就是說,你的石頭腦袋堅決不相信我由肺腑內發出的真言嘍?」

  「對!」他才是泥巴腦袋呢,居然罵她!

  湛無拘卯起來了,雙眼迸射出詭譎的星芒,危險得教人發顫。

  「那我就證明給你看——」「看」字未落,即消逝在四唇的膠合中……

  「轟!」

  姬向晚的腦袋內被轟炸出一片艷麗的血紅,瞪大的眼無法視物,翕張的鼻無法呼吸,耳中聽不見風聲、馬蹄聲,唯一有的就是持續不絕的轟叫聲。

  湛無拘像在品味美食一般,在確定其可口的程度後,便不客氣地狠吞虎嚥了起來,擷取了芳唇的紅艷還不夠,進而吸取香津蜜汁,最後挑開她唇齒,舌頭大剌剌地登堂入室,準備勾引地無措羞怯的丁香舌一同嬉鬧。好甜、好美……她就是他今生的伴侶,不會錯的。

  從沒有人……這麼靠近她過,更不曾有人以這種親密的方式對待她。她從不知道男人與女人之間……是可以做到這種地步的!老天爺……他在對她做什麼呀!

  要抗拒,不能任他這麼下去,她是好人家的閨女,不可以這麼任人輕薄;這已經逾越一名未出嫁女子該知道的範圍太多太多了……

  但她的頭好暈,身子使不出半點力氣……

  啊!表哥也曾經在花園對秋冰心這麼做過!

  神智焉然清醒,揚起雙掌準備來個左右開弓——

  「沒中!」湛無拘抓住了她右手的包袱,慶幸自己的反應敏捷。

  「啪!」左手順利打歪了他得意洋洋的臉。

  「喝!」他大叫,雙眼直直看向右邊的山頭對他涼掠地招手。

  「這是你應得的!登徒子,我要和你斷袍絕義,今生今世再不往來!」她脹紅臉大叫完,便掙扎著要下馬。羞怒交加的情緒使得她不在乎馬背與地面相距的高度足以使得她跌斷了頸子。

  「等等!別亂動。」他忙摟住她纖腰,驅動足下,命令馬兒再度行進,並且有加速的跡象。

  這種情況下,她再想亂動也難,怒道:

  「停馬!我要下去!」

  他一手圈住她掙扎不休的腰身,一手將她氣呼呼的小臉扳向左手邊,附在她耳邊道:

  「看看那邊,有一片黃沙滾滾,並且一直向我們這邊滾來不是?」

  她止住了掙扎,望將過去,是有見到一片漫天沙塵,但那又如何?

  「比我預期還快,小姬,咱們得逃命了。」

  「為什麼?什麼預期?」

  湛無拘是很專心想要逃啦,可惜胯下的馬兒比不上人家千里馬的腳力,片刻之後,便教六騎團團圍在中心點,動彈不得。

  「小子!交出《極天秘籍》,我們飛熊六霸可以好心地留你們一個全屍入土。」六名熊腰虎背的壯碩大漢裡,為首的趙金熊開口發言。

  湛無拘撇撇嘴:

  「什麼東西?聽都沒聽過。」

  「別裝蒜了!《極天秘籍》在你身上,你會沒聽過?」老二花英熊嗤叫。

  「我是說「飛熊六霸」。」湛無拘無聊地掏掏耳朵。

  「找死!你敢罵我們不是東西。」暴躁的老二邰黑熊跳腳怒吼,舉起大斧就要砍過去,但被老大阻止。

  湛無拘息事寧人地安撫道:

  「好好好,是我冒犯了,你們堅持要當個東西,那就去當吧,不會有人來搶的。」

  「欺人太甚!你當我們是吃齋念佛不殺生的和尚嗎?」老六維倪熊再也忍不住,射出三枚鐵疾藜示威。

  湛無拘狀似狼狽地策馬左右退了兩步,像是險象環生才得以僥倖躲過對方攻擊。

  「小湛……」被護在他懷中的姬向晚憂慮低叫了聲,但仍被他拉上披風,蓋住了頭臉。

  知道她見不得血腥,否則會連作上十數日的惡夢,他這次非常有先見之明地拉出披風將她從頭包到腳。

  「別擔心,在你還沒有嫁我之前,我不會死。」他低聲在她耳邊安撫,招來她粉拳痛毆。

  「老大,別再跟他囉嗦,將他殺了,還怕秘籍不到手嗎?」最凶狠的老四金錢熊立即出手,不再多言。

  老五北及熊也應和,抽出馬鞭攻去。

  趙金熊等著掂對方的斤兩,放任兩名小弟上去開打,同時也嚴防有人想來漁翁得利。

  「大哥,秘籍真的在此二人身上嗎?」邰黑熊問著。

  「寧可錯殺一百,也不要錯放一個。」

  昨夜,揚州城的大街小巷被貼滿了一張畫像,圖內並指稱《極天秘籍》在此人身上,此人叫「小戰」,與一名叫姬向晚的人同行,只要追往蘇州的方向,必可攔截到此二人。

  由於全江湖的人都對秘籍勢在必得,又因秘籍隨著丐幫長老的死亡而佚失了其下落,翻遍了揚州城內外皆無所獲。正陷入無計可施的膠著情況中時,昨夜貼滿揚州城的告示,無異是平地驚雷,給了全江湖人追尋的目標。

  老天垂幸讓他們飛熊大霸拔得了頭籌,得以堵住這兩人,秘籍如探囊取物般輕易可得,但務必嚴防的就是其它江湖人在他們戰得筋疲力竭時掠奪寶物,坐享其成。

  湛無拘左閃右閃,在一記狠鞭直向門面撲殺而來時,他左臂如蛇地纏在鞭上,以柔克剛,借力使力,竟教握鞭的另一端虎口爆烈,痛叫出聲,不離身的武器輕易落人敵方之手。

  馬鞭在空中畫出個大圈,輕輕掉在湛無拘手上,看著把手,不免嘖嘖有聲地讚歎:

  「純銀打造的咧,上頭還鑲著一片刻有名字的金板子。北及熊,真是可愛的名字,還你嘍。」輕易摳下那片金子,丟還給原主以茲緬懷紀念。

  「這鞭子挺好的,多謝饋贈,少爺我收下了。」

  抬著綿軟無力的右手,北及熊狂怒得大吼:

  「還我馬鞭!否則本大爺將你碎屍萬段!」

  其它五熊見狀,決定聯手出擊。這小子並不是易與之輩!早些制服才有機會奪下秘籍安全離開,而不被其它人盯上。

  湛無拘飛身下馬,仍在適應鞭子的力道,東甩甩、西揮揮,一下子揮跑了六匹駿馬,他好抱歉地對鐵青著臉的大熊道:

  「人家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武器要用得順手不容易。」

  「殺——了——他!」六人齊聲狂吼,全部使出十成十的功力撲向湛無拘。

  「哎呀!輕點……哦!好險!哇唔,這把斧頭是黃金打造的嗎?真好。」

  刀光劍影間,只聞怒咆與間或的哇哇叫聲,姬向晚擔心地露出雙眼緊盯著打鬥情況。她怕見血,但更怕湛無拘受傷。想看清楚他是否安好,但在一片銀光交錯、身影難辨的情況下,她是什麼也看不到的,只能在某些嚎叫中分辮是否為他的聲音。

  怎麼會這樣呢?為什麼這些陌生人會堅持秘籍在他們身上?他們跟本沒機會大肆宣揚呀!

  為了一本不知內容為何的書冊打打殺殺,簡直讓人感到匪夷所思。這些江湖人究竟是怎麼了?!

  一記猛鞭,將六人打飛到六個方向。

  「好累,我們各自休息一下。」湛無拘擦了擦額上的汗水,走向姬向晚討水喝:「好渴。」

  姬向晚戒慎地看著那六人,全是不懷好意並且想殺人的凶殘樣。將水袋遞給湛無拘,她擔心道:

  「我們……可以擺脫他們嗎?」

  「可以,但得等我打過癮。」下山之後浪機會施展拳腳,所以才會流這麼多汗。所以說人不可以偷懶。

  「你會贏嗎?」

  「會。」他回答得不以為意。

  「那……會殺他們嗎?」她抖著聲問。

  他瞥她一眼。

  「我沒殺過人,也不打算從現在開始。」

  她吁了口氣,低聲道:

  「不管他們是好人或壞人,殺人就是不對。我不欣賞江湖人自相廝殺的行徑,那些都是不對的。」

  湛無拘愉悅地伸手摟住她腰。

  「我同意,所以我不救江湖人,但也不殺江湖人,任他們自生自滅、自取滅亡。」

  專心與佳人談笑,竟任背後露出大空門,給了六人可趁之機。六熊眼眉互使,悄悄握緊武器,準備使出全力把握這難得的機會,讓湛無拘血濺五步,屍首異處!

  面對著六人的姬向晚張大了眼,急忙要對摟住她的湛無拘示警,然而過度驚嚇使得她發不出半點聲音,只能死抓住他衣襟,在五道寒光迫近於咫尺處時,嚇昏了過去——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榮譽會員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品味生活區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IQ博士勳章 IQ180解題高手勳章 布布達人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0-2-13 02:49:3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刀下留人——」

  彷若蒼鷹掠兔,在湛無拘摟住姬向晚退開到安全地帶的同時,數道白影飛掠而來,隨著大道血箭的噴出、人影立定於地時,六熊也七歪八倒地跌在地上,脫去了半條命,各自吐著血絲,和著白沫調養生息,但也有人不支地昏死過去。

  為首的趙金熊定睛一看,看清了來人便心口一涼,知道自己再無勝算了。冷冷一笑:

  「我道是誰,原來是三大山莊的人馬!不曉得搶到秘籍後,會如何分贓才算公平呢?」雖是身受重傷,場面話仍得說上一說,以免被視若無物。

  所謂的三大山莊,正是近七年來活躍於江湖上的少年新貴,分別為浮望山莊的方首豪、寒冰山莊的秋冰原,以及靜堂山莊的黃呈彥。各自約二十五歲上下,其山莊亦是在這些少年手中發揚光大,深受江湖人重視,其地位也日漸與其它百年大派有並駕其驅之勢。這一群年輕氣盛的人自是不屑虛無三流角色。

  站在這三名少年英雄身後的,是其下屬以及女眷。待全部抵達現場後,浩浩蕩蕩的人數,莫約有上百人之譜。湛無拘坐在一邊無聊地數著人頭,悄悄咋舌。

  幹啥子?逐水草而居呀?還是正在舉行春日宴?不然哪來這麼多穿著華麗的男女?

  出手打倒六熊的秋冰原不理會六熊的挑釁,逕自走向蹲坐在一邊的湛無拘。

  「書在你身上?」這是他絕對料不到的。

  「誰說的?」湛無拘攏緊披風,不讓任何人看到姬向晚的容貌。這個不安好心眼的男子怪裡怪氣得沉悶,讓人看了想打呵欠。想垂涎他的女人?下輩子也沒他的分,哼!

  「你只會拖累她。」秋冰原瞇起了眼,察覺姬向晚不尋常的沉默。「她生病了?」

  「不,只不過看到了魑魅魍魎所以嚇暈。你們閃遠點就行了。」

  秋冰原下巴一緊,冷目射出冰刃,不再言語。

  這時打發走六熊的方首豪快步走過來,一張比在場男性都斯文俊美的面孔溢滿焦急,拱手問著湛無拘:

  「這位小哥,請問吾妻向晚是否和你同行?」

  「我不是小哥。」湛無拘直直打量著眼前的白衣男子。白淨的面貌,連鬍鬚也修整得像這輩子從未長過;白衣飄飄,既有優雅也有瀟灑,這是一個很懂得呈現自己的男人。「你可以叫我大哥,不然叫祖爺爺地無妨。」

  「好大的膽子,真是給臉不要臉!」揚州首富之女紀香香第一個失聲叫罵起來,忙不迭要替大俠出氣。

  湛無拘伸出手指對紀香香搖了搖:

  「不對,大膽子與不受教是兩回事,兜不到一塊兒的。你的用詞得加強,三歲娃兒也不會犯這種錯誤。」

  「你敢說我連三歲娃兒也不如?」紀香香怒叫。

  「你連耳朵也不行吶,我幾時說過這一句?」

  「你明明是這個意思!」

  「成,隨你,你喜歡便成啦,不必徵求我同意。話說回來,你這般重視我話中的意思為何,真是教人受寵若驚啊——」湛無拘淡淡笑著。

  「你不要臉!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向來自認厲害機敏的紀香香哪能容許自己在諸位大俠面前被鬥垮。

  「不會吧?你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還要來問我?」湛無拘好憐憫地看著那雙噴火的眼。

  「好了,香香,別——」有人企圖拉回正題,但無功地敗陣下來。

  「我叫紀香香!」紀香香抓狂地尖叫。

  「既然你知道又何必問我?莫名其妙。」

  「你……你……你……你……」紀香香當下氣得口吐白沫,眼白一翻,跌入眾丫寰的護持中,昏厥了過去。無顏面對自己被氣得吐血的事實。

  「這位公子好利的口舌。」黃呈彥向來是不服輸的狂傲性子,冷笑道:「氣暈了一名女子,不是大丈夫所當為。吾等以至誠之心以待,你別不識抬舉。」

  「至誠之心?掏來看看如何?我長這麼大,還沒看到活跳跳的心長成什麼樣子。」嗟!至誠之心?上百雙睥睨的眼裡有冷淡、有嫌棄、有掠奪,就是沒有真心誠意的。

  「你——」

  「彥弟,別又給激了。紀姑娘的教訓還不夠嗎?」方首豪溫文的聲音成功地阻止了一場舌戰。他現下只想知道兩件事——秘籍的下落,以及未婚妻是否正在那人手中。這兩件事都令他心情為之沉重,掛念得日夜不得安穩。「這位兄台,在下方首豪,是向晚的未婚夫。瓜田李下,正人君子當有避嫌之舉,以免毀了他人名節。相信這個道理閣下是明白的。」

  湛無拘站起身,將懷中佳人抱得更牢:

  「當然明白。所以即使我沒有做出任何逾禮的行止,也該為了姑娘的清譽無瑕而負起男子漢的責任,你放心,我是一點也不在乎向晚「曾經」是你的未婚妻的。哦!對了,既然我與向晚將共諧琴瑟,那麼,於情於理也得稱你一聲表哥哩。方家表哥,以後多關照了。」

  方首豪瞠目以對,行走江湖多年,從未見過這種奪人妻還表現得理所當然,一點羞愧也不見的無恥之人。雙手暗自握緊,他平緩道:

  「兄台似乎太過一廂情願了,也許你該問問向晚的意思。」他瞭解表妹,她性情堅貞,從一而終,不是會朝三暮四的人。他只擔心向晚被這身份不明的男子箝制住,這些日子以來不知受了多少折磨。打量著被那男子摟抱住的身形全然無所動靜,不知是病了還是被藥物迷昏……「或許你該叫醒她,聽聽她的意見。」他道。

  湛無拘聳聳肩:

  「她會醒來的,但不是現在。」

  「看來你是非要逼我等動手?」

  「大哥,別再與他廢話,擒下了他,便可以救回姬姑娘,也不怕秘籍找不回來,我先來。」黃呈彥摩拳擦掌,一心想教訓湛無拘。

  「彥弟——」方首豪向來不曾在對手善惡不明時動手,他不覺得現下動手是好主意。有些人可以拉攏,有些人必須以德降服、以恩施之,自然也有人是得動手屈服;用對了方式強過事事以武服人。這也是他之所以善緣廣結,深受白道中人敬重的原因。

  但黃呈彥的性子容不得迂迂迴回的想法,尤其他對自己的功夫是很驕傲的!飛身過去,就要和那看起來不甚濟事的小子大戰八百回合。他太著迷對手被他打得節節敗退的成就感了……

  「不阻止嗎?大俠?」秋冰原冷冷問著一臉擔心的方首豪。

  「秋兄,您別折煞小弟了,何必開小弟這種玩笑?彥弟心浮氣躁,若不由他去發洩會出事的。我想他會把分寸拿捏妥當,不會傷人。」方首豪拱手苦笑告饒。

  「堂兄,咱們與首豪大哥結成了親家,你可別老是對人冰言冰語的,教豪大哥下不了台。」秋冰心就是不明白為何堂兄始終不肯與瀟灑善良的首豪大哥交好。當然,這是堂兄單方面的問題,他根本是有毛病,虧得豪大哥有好風度、好性情,不與他計較。

  「冰妹,別惱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秋兄就是這性情,沒有惡意的。」方首豪連忙安撫身邊的佳人。

  「我是擔心——」秋冰心妙眸睨了眼堂兄,與未婚夫交換了個心知肚明的眼神。

  向來七情不動的秋冰原似乎對姬向晚很有好感。抵達揚州後,不讓堂口的探子去找秘籍,反而沒頭沒腦地要下屬去打聽姬向晚的下落,怎麼不教人擔心?

  方首豪輕拍未婚妻的手:

  「不必擔心,我相信秋兄不是這個意思。」

  「如果我是呢?」秋冰原挑釁地問:「如果我確實是對姬小姐有意思。那麼,兄友弟恭、風度翩翩、以天下安和為己任的首豪公子,是否會忍痛割愛?」

  「堂兄!我真不敢相信你——」

  「若小弟曾經得罪過秋兄而不自知,願在此告罪,但請秋兄別對小弟開這種玩笑。」方首豪阻止秋冰心開口,誠摯地看著秋冰原。

  「不,我只是好奇,你可以為功成名就付出多少代價,做足了九成九,也不差這一項不是?」

  「喂!你們有沒有帶瓜果來呀?我看戲看得口渴嘴饞,給點吃的吧!」突兀的,一聲清亮的討吃聲介入波濤暗湧的對峙局面中。

  眾人全呆愕地看向矮了半個身子的男子,一時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黃公子呢?」有人想起還有打鬥這回事連忙問道。

  湛無拘指了指下面。

  「他很好心,怕我看戲沒椅子坐會腳酸。」

  眾人定眼一看,男子胯下生的,竟是不知何時昏迷在地的黃呈彥,所有人再度愣到了九重天去。

  這是怎麼回事?順本不還打得虎虎生風嗎?黃公子幾時趴在地上昏迷不醒了?



  ※                              ※                                  ※



  由於姬向晚的身上有太多沙塵,於是當丫鬟們堅持要替昏迷的姬向晚梳洗一番時,湛無拘並沒有反對地任丫鬟們扶走她。

  半個時辰後,他看到了女裝扮相的姬向晚,多了幾分荏弱、多了幾分少女的嬌態,長髮披瀉於床被上,露出了晶瑩雪白的容顏,不能說是國色天香,但要命的吸引人。

  現下他倆正在紀宅作客,也就是那個被他氣昏的嬌蠻女所住的紀家。當然,蘇州沒去成,乖乖地回到揚州。

  原本他是要一走了之啦,但因為要一口氣打倒上百人很浪費力氣不說,再想到與其讓一波波人前仆後繼地跟在尾巴後追殺,不如分攤掉這種風險,讓這些正義之士有事可忙。當然,最後最重要的一點是——他非要讓向晚明白她自己的心意不可,並且有勇氣去解除她那食之無味、棄之絕對不可惜的「婚約」。

  趁一夥人全湊在一塊兒,時機正好,省得他日後還得上濟南退掉婚事。

  他被安排住到紀宅的東南邊睡,而以男女授受不規的理由,將姬向晚安排在西苑的女眷區。雖說來者是客,不好喧賓奪主,但若想要他乖乖被限制住就未免太不瞭解他了。

  紀宅雖大,到底沒有穿雲山大,更別說他五歲就能破解父母所設的迷陣,輕易打擾到他們恩愛。小小紀家,他只消在屋背上逛一輪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也之所以,他現下可以坐在閨女的床沿,靜待她由沉睡中醒來,順便好生欣賞她的美貌。

  真可愛,面頰紅紅的,小嘴巴也紅紅的,令人不自禁想狠狠咬上一口,看看是否真如所見般的鮮嫩多汁……

  心動立即行動,他不客氣地俯下頭,目標正是姬向晚無所防備的小嘴兒——

  「哎唷!」

  齒唇相撞一氣,突顯了練習不足所招致的下場,兩人同時哀鳴出聲。

  「破皮了!」湛無拘摀著嘴跳來跳去。

  「你在做什麼?」好不容易清醒過來,才想睜開眼,卻感覺到一片黑影罩來,姬向晚下意識地要叫出聲,不料「呀」字還沒呼出嘴,貝齒倒是準確咬了他下唇一口。但她本人尚迷迷糊糊無所覺。

  「你咬我!」他哀怨地指控。

  「是嗎?」太過習慣他的怪異行止,並不以為意。雙眼開始清楚地打量起所處的地點。這裡是客棧嗎?可即使是一般客棧的上房,也不會擺設太過名貴的古董綴飾吧?

  「這是哪裡?」她問。

  湛無拘坐回床沿,嘟著嘴讓她看傷口:

  「這裡是紀宅。你看,流血了。」

  「那是口水。我們怎麼曾往這兒?」她一時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睡著的。

  「因為有一百多人盛情且堅持地邀咱們來作客,不好推卻。你看,這是血。」他把下唇嘟得更近她。

  「別吵,讓我想想一切是怎麼了……」她別開眼,不理會他怪模怪樣的表情。不再著想由他口中問出個所以然,他根本只會瞎纏。

  刀光……打鬥……有六隻熊……不,似乎是叫什麼會飛的熊來著……再之前呢?是什麼……

  「啊!你——」想起來了!

  「親你!」受創的唇堅持要討回本金與利息,再一次趁其不備,偷香得逞。

  「叩!」

  由於衝勢太猛,姬向晚被那力道撞倒入床被中,後腦勺別無選擇地與白磁枕共擊出疼痛的聲響。

  「湛無拘!」她咬牙痛叫。

  「別暈呀,你已昏睡了兩個時辰,再睡下去,會睡壞腦袋的。來,我幫你吹痛痛——」湛無拘慌忙要檢視她的傷處,整個人趴進她床榻中。

  「別過來,走開!」一手撫著痛處,還得一手打登徒子,簡直是艱巨至極的任務,不是她區區一名弱女子做得來的事。偏他還不避嫌地直往床內探,天——呀

  「你們在做什麼?」一聲尖叫伴隨著杯盤的碎地聲而來,秋冰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雙眼所見。這兩人……這兩人在做些什麼呀?

  湛無拘被推落下床,姬向晚才相信站在門口尖叫的那人果真是秋冰心,一個她不想見的女人。

  「你怎麼會在這兒?」她問。

  「我告訴你哦,他們硬是挾持我們來這兒,一點也不問我們想不想來。」湛無拘附在她耳邊說明。

  姬向晚臉色微變:

  「咱們立刻走。」

  「姬姑娘,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便想一走了之嗎?別忘了你是方家未過門的媳婦,行為舉止還得向夫家交代。」秋冰心讓丫鬟收拾地上碎片,不齒於姬向晚之餘,再不肯以大姊尊之。走到她面前,口氣益加冰寒。

  「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你胡扯什麼?」姬向晚丟開棉被下榻,直立起身相對:「你來做什麼?」

  秋冰心暗自咬牙,驚訝這個她眼中不值一提,枯燥無味的小家碧玉,竟敢直視著她,而不若初見時的閃避懼怯。

  「首豪大哥遣我來給你送補湯。」看到姬向晚的臉色茫然一變,她快意道:「怎麼?知道要擔心了?你醒了正好,他在前廳等著呢。請移尊芳駕。」

  姬向晚努力平復煩亂的心思,冷道:

  「我不想見他!」不管歷時多久,她都沒準備好去面對那張令她的自我自尊破碎得蕩然無存的臉。

  「你非見不可!」秋冰心強硬地堅持。「做了醜事,就要有勇氣承擔。」

  「什麼醜事?」

  「你不會以為你們方纔的只是兄妹之情的嬉戲吧?一個有婚約的閨女竟然和一名野男人在床上苟且——」

  「住口!」姬向晚喝斥住可能更不堪入耳的話。

  這女人……竟敢如此說她?這秋冰心不也是在明知表哥有婚約的情況下硬是上前委身,跟著一名大男人走遍大江南北毫不知羞?在另一人心有所屬的情況下委身才是苟且,才是勾引。也許她與小湛的行止當真是違了世俗禮教,而她永遠也弄不清他玩笑與認真的分野為何,可是……可是……如果這是兩情相悅,外人便無權置喙了不是?

  良好的教養使得她不願開口嘲諷秋冰心,而她的心思早已被「兩情相悅」的辭兒,震得悠悠忽忽、渾渾噩噩了……哪還記得前一刻正在氣些什麼。

  是嗎?是兩情相悅嗎?幾時她和他兩情相悅了……

  「你沒話可說是吧?」見姬向晚無語可駁,秋冰心得意一笑。所有道理全站在她這邊,姬向晚的清譽已損,日後恐怕承擔不起方少夫人的大位了。

  「我想——」湛無拘直到這時才開口:「我家的向晚兒又神遊太虛仙境去了,忘了面前還杵著你這麼一大垞龐然之物。」他很好心地解說現狀。

  秋冰心暗自警戒,聰明人向來記取別人的教訓。紀香香被氣得生病下不了榻,殷鑒不遠,她不會和這看似無害,實則莫測高深的人在舌上逞威風。

  「你到底是誰?」

  「向晚的未來丈夫。」趁姬向晚未回神,他很獨斷地宣佈自己的身份。

  「你胡說!你知不知道她是有婚約的人了?」她雖暗喜於姬向晚的不名譽,卻也不容許未婚夫的名聲蒙上被背叛的笑柄。

  湛無拘反問:

  「那你知不知道方首豪早有個訂婚多年的未婚妻呢?」他一雙賊眼早已暗自看得分明這三人間的恩怨情仇。

  秋冰心理所當然道:

  「那又如何?男人三妻四妾天經地義,何況首豪大哥英雄出少年,更該有多位佳人伺候。」

  這女人真的是混江湖的嗎?怎麼與他阿娘那個年代不一樣?莫非是他踏錯了江湖?一定是的。他以為江湖人不守禮教,不在乎世俗,不會高唱那撈什子一夫多妻的大調;至少他娘親從來就不知道世上有「三妻四妾」這詞兒。他以為所有的江湖女子同是一般,想來他是跑錯江湖了。

  在湛無拘冥想之際,秋冰心仍道:

  「男人是天,女人是地,沒有平起平坐的道理……」濤濤己見狂湧而出,頗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

  湛無拘與姬向晚不知何時已回神,歎為觀止地聽她引經據典由漢朝的「女誡」談起,唐朝宋君梓的「女論語」、明成祖皇后徐氏的「內訓」、劉氏的「女范捷錄」倒背如流地將女四書談得通透,似乎恨不得日後自著一本「總女論」來合稱「女五經」以供後世瞻仰……

  「走了,你表哥在前廳等著。若要等這位姑娘盡興,可能都要放鞭炮過年了。」湛無拘悄悄說著,不時還舉起袖子防止可能會凌空噴過來的口沫。

  姬向晚拒絕:

  「我不要見他!」

  「走啦!」他直蹭著她往外走。

  「為什麼要勉強我?」她低叫。

  「因為呀,咱們要告訴你表哥,你要嫁的人是我。」成功賴著她步向迴廊,聲音愈飄愈遠。

  「什麼?你胡說什麼?」她相信他又不分輕重地在開玩笑了。

  聲音已遠、步履已杳,唯有慷慨激昂得獨樂樂的女音,仍兀自說得好樂……



  ※                              ※                                  ※



  原本該是方首豪獨處的廳堂,卻教各方聞風而來的人馬——那些自詡英雄豪傑的人,給擠得熱鬧不已。

  鴻泰鏢局的費家父子、丐幫的揚州堂主,以及其它幫派駐守在揚州堂口的最高主事者全來了。其它還沒聽到風聲的不算,偌大門廳共擠進了六十餘人,算一算是二十二個幫派。

  一群談論不休的江湖人聲音,乍止於湛無拘兩人的出現。由於湛無拘的畫像早已貼這揚州城,因此眾人自然知道他便是懷有秘籍的無叫小子——小戰。

  「你瞧,還好我在門外堅持要你束髮整理儀容,不然被那麼多人看到你嬌弱的女兒態,我不是虧大了。」湛無拘得意地在她耳邊道。

  姬向晚實在不認為這有什麼差別,她穿著女裝,唯一改變的是將披散的長髮編成一條麻花辮束住,難不成會因為這樣就看不出她身為女性的事實嗎?

  但她並沒有心情響應他,一雙盈滿複雜的眸子毫無困難地找到了那張英俊的面孔。那其實是很簡單的事,方首豪總是能鶴立雞群;而他的身邊,也總是站立著幾位少女。

  心口有微微的刺痛,卻不若預期的疼。沒有洩露情緒的眸子,木然與他相鎖。

  他的表情既擔心又疼寵,眼中有千言萬語。十八年的生命中,她全繫著這張面孔日思夜念,心折著他的垂愛,托付於他的百般呵憐。而今才知,這是他的習慣,每一個女人都會被如此對待。

  「向晚,我好無聊。」湛無拘飽含哀怨地址她衣袖呼喚著被重視的一瞥。

  「不是你吵著要來?怎麼說無聊了?」她低下頭,暗橫過去一眼。面對滿屋子人的盯視,她不由自主地往湛無拘身後縮去。

  不喜見陌生人,也不願再度看向那雙柔情滿溢的眼。下意識的,她相信躲在無拘身後——即使他不太可靠,便可擋去一切她不願面對的。不知不覺間她已與他相依為命了起來。

  「小子,是你拿了《極天秘籍》?」一名身長嚇人、熊腰虎背的大漢聲若洪鐘地問著,同時顯示了自力修為的高深,轟隆隆如雷鳴的餘音兀自繞樑。

  「喂,他明你。」湛無拘很好心地提醒站在左側的小個子。

  「啊?」全場最矮小的男子指著自己,一頭霧水。

  「老子叫的是你!」巨漢怒吼,執長槍的手直指向湛無拘。

  「哇唔,好怕哦。」湛無拘很捧場地反身抱著佳人發抖,臉上全然是欠揍的賊笑。見到首座那邊有好些人鐵青了臉,更是大快人心地動手動腳。

  「小湛!」姬向晚連忙要掙扎,但他早已識相地在吃過嫩豆腐後放手。還對她擠眉弄眼,教她好氣又好笑。

  「好個潑皮!看來是不將我等群雄看在眼內了。」陰惻惻的聲音,由一名瘦小中年男子口中發出。

  「讓我教訓教訓他!」已有人在摩拳擦掌了。

  「各位先進。」方首豪抱拳平息各方聲浪。他已約莫瞭解這位叫「小戰」之人似乎以挑弄他人情緒為樂,並深諳顧左右而言它的手段。若不能始終堅定自己的信念與立場,必然會被牽著鼻子走,忘了初衷為何。「相信各位英雄聞風至此的原因,並不在於教訓一名無知男子。此位小戰公子因非江湖人,難免不懂禮教,何必與之一般見識?各位就原諒他的無狀吧。」

  「是呀是呀,咱們還是趕緊問出秘籍的下落才是。」費志明趨近湛無拘,拱手道:「這位公子,倘若秘籍在你手中,請你立即交出來。一來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再來是那本秘籍原本就不屬於公子所有。而我鴻泰鏢局受丐幫所托,將運至鏡台山銷毀。交出來吧。」

  「第一,憑什麼你們都相信秘籍在我手上?第二,秘籍的所有人應是原著者,或為其後代才是,它不屬於我,自然也不屬於在場的任何人。所以,我身上不一定有,即使有也不見得要給你們。」湛無拘有樣學樣地拱手,口氣比費志明更有禮,幾乎快揖身及地。

  費志明老臉一怔,被他狂妄的口氣震得忘了要生氣。但他的兒子費重威可忍不住了,飛身過來怒叫:

  「好張狂的口氣,讓小爺來教會你何謂禮貌!」一柄九環刀咻咻生風,直劈向湛無拘的左肩——

  「重威!別衝動。」方首豪一驚,迅影如飛地掠至門口處,生怕表妹受其殃,他比刀光更快抵達——

  湛無拘邪邪一笑,也就不理劈來的那把刀子,在方百豪即將碰到姬向晚的手時,他毛遂自薦伸出「玉掌」介入那些微的空隙間,給人握個正著。由於湛無拘的手勢太快,加上方首豪對自己的功夫很有信心,在握住佳人玉手後,他已轉頭全力對付那剌來的刀光,將之微一格開,便帶著「表妹」飛身回首座,一切皆發生在眨眼間。

  「表妹,你——」方首豪站走後第一件事就是溫柔地探詢嬌弱的表妹是否有恙……

  「嗯,討厭,人家好怕。」湛無拘將「螓首」靠在他肩上,矮蹲半個頭身,眼眸無邪地與之脈脈凝視,朱唇更是微噘出嬌嗔的弧度,更別說身子柔若無骨地依靠在他身側的嬌弱狀了。

  方首豪這輩子沒受過這麼大的驚嚇,也不曾輕易讓臉上表情脫離溫文儒雅的行列。但完美的形象全然崩潰於眼前可怖的景象。不由自主的,雞皮疙瘩由腳底板的湧泉穴往上戰慄至頭頂的百會穴,胃部一陣陣的抽緊,臉色青白紅黑交錯,終於「嘔」地一聲,吐出滿胃被驚嚇的食物。

  「哎唷,死相!」微一跺腳,湛無拘掩鼻走開,一扭一扭小碎步走過群雄面前。對僵化的現場頗感滿意地以媚眼眨呀眨的答謝之,不免又傳來一些嘔吐聲來表示支持愛護。

  而門口這沒邊除了站了個極力忍笑的姬向晚,還有被定住身形的費重威了。適才當方首豪一掌格開費重威的刀勢時,被拉著走的湛無拘可不忘乘機黏住他週身大穴。

  現下可好,費重威以非常美妙的姿勢站立在門口。右足立地、左腳往後舉在半空中,身體呈水平狀,握刀的雙手向前乎舉……哦,對了,由於湛無拘在點完大穴後,頗感時間仍裕,所以揮了個五指印給費重威臉上增色。所以他的面孔朝左,展示著自己形狀完美的巴掌印。

  「站得累不累?」湛無拘笑問。

  「小子,你若不快些解開我的穴道——」費重威唯一能動的便是一雙火眼金睛以及嘴巴了。

  「放開我兒子!」先回過神的費志明奔過來,對這個深淺莫測的男子不敢掉以輕心。

  湛無拘也不為難,一把摟抱起姬向晚,隨手探入懷中撕出幾張向廳堂內灑去:

  「今兒個我玩得很高興,喏,送你們幾張秘籍的內頁!」

  原本蓄勢要一舉擒下湛無拘的群雄聞言,莫不爭先恐後地撲向飛散在屋內的黃紙,搶得興起,幾乎翻臉引發一場殺戮……

  待方首豪與其它正義之士努力平定了亂況之後,門口除了依然金雞獨立的費重威僵立在那兒外,哪還有湛無拘兩人的影子?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5 20:53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