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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蔡小雀][櫻花之戀][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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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4 06:32:0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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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她不知道他是誰,只知道他已在她心底烙下痕跡。
  他不需要知道她是誰,只知道她的今生只能屬於他。
  烽火連三月的戰火中他們相遇,屬於他們的愛情注定多經磨難。
  他的溫柔呵護教她左右為難,她的純真善良也教他心慌迷亂。
  因為他一直只想將她放在身旁,當他為了賭氣說自己對她只是玩玩,
  他才終於瞭解失去她比亡國還要慘……

不一樣的異國戀情

雀子

  雀子挺喜歡異國戀情的,不知為了什麼,也許是覺得中國的女孩子和男人都很棒,所以恨不得所有外國人都愛上咱們國家的人……難道這是自以為優秀的民族感作祟嗎?(哇——我不是希特勒那班人啦!)
  呃,好像太激動了一點。其實雀子是因為要寫這本發生在中日戰爭時的愛情小說,結果就去搜集參考了許多中日抗戰(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的史跡和資料,看到了許多令人傷心與可歌可泣的中國歷史,當然也很痛恨那時的日本對於中國人的殘殺和暴虐,那已經不是純粹在戰爭、在攻佔別人的國土而已,那完全是一場無人性的大屠殺,看得令人不禁毛骨悚然,也分外地痛恨日本那些好戰分子。
  雀子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仇視他國心理,我相信世界上的人都一樣,有邪惡也有善良,當年的日本也有許多平凡老百姓為戰爭付出代價,任何一個國家都一樣,凡是主張侵略與傷害別人的「當權者」,都是罪大惡極之輩,只因為他們個人的好惡與爭權奪利,便要這麼多人命與鮮血來疊成他們的成功之塔,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真是令人不恥與痛恨。可是人類經過了那麼多的歷史教訓,卻還沒有記取慘痛的經驗,以和平為前提地互相交流。
  雀子並沒有影射任何人,可是君不見現今世界多少的角落,還是烽火連天,百姓還是生活在驚嚇與沒有明天的日子裡。將心比心,誰又願意淪落到這番境地呢?
  就雀子這個和平主義者看來真是難過,為何大家都不用理性和平去溝通?不過話說回來,這世界上並不是每個人都抱持相同想法,既做不到包容寬宏與互相體諒,唉!其他的也不用說那麼多了,想打的人還是會打,打死了還是那個調調,真是人類之悲哀。
  一開始就跟大家分亭了這麼多沉痛又有點沉重的心情,不知道各位親愛的讀者們會不會覺得……耶?雀子怎麼突然轉性兒了?怎麼也說得出這番道理來?
  哎喲,雀子儘管再搞笑,也是個有血有淚有思想有深度(真的嗎?)的人耶!看到了那——麼多的歷史,難免也會有所感慨的,不過……好啦,感慨一番之後,咱們也可以開心一點了。
  話說這本《櫻花之戀》,花了雀子一個多月的時間才醞釀而出,可是這個點子卻是出自某夜雀子的一場夢。
  話說雀子正好睡時,突然間夢見了中共打過來了,害得夢裡的女主角嚇得半死,可是不知怎的,在逃難的時候就被二次大戰時的日本人給擄走了,為的就是要給他們生病的英俊皇太子沖喜,然後苦命的女主角就又莫名其妙地給綁上了花轎,到和番沖喜去也;怎知女主角由原本的悲憤驚嚇,到見到那個憂鬱又深情的皇太子後,突然就變成了一場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
  哇咧……還真是曲折離奇。雀子本以為自己會夢到多正經、多大義凜然的夢哩,沒想到幹什麼營生的就會做什麼夢,三句不離老本行,還是糊里糊塗的硬把它夢成了愛情故事了。
  可是醒來後,真覺得這個故事好感動我,所以我就下定決心一定要把它給寫出來。加上上回有個讀者姊姊也提供給我一個好感動的親身故事。(不要看別人,阿姊,就是你啦!)所以我決定要盡快把它寫出來,讓大家也一起感動;正所謂關心自己也關心別人,所以感動自己也要感動別人嘍!
  就這樣,當當!這本有民族風又有愛情味道的《櫻花之戀》就誕生了。
  至於雀子在這期間看資料時所受到的震撼呢,雀子決定要把它化做大愛,堂堂正正地做個中國人,孝順我的父母,尊敬長上,和平關懷地對待所有我認識的人,更努力用心地寫好看的小說,以便跟讀者感情越交流。嗯……你問我這些跟那些有什麼關係?唔,基本上雀子也說不出來,只是覺得要好好愛週遭的每一個人就對啦!
  呵呵,咱們下本書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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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薰風 + 2 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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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4 06:33:06 |只看該作者
第01節

  一九三六年上海
  春天,淡淡煙雨輕輕籠罩在這個集華麗與滄桑的城市,應是飛花時節了,遠處隱隱的雷動卻透露出兵刃的氣息,空氣中也飄蕩著緊繃與煙硝味。
  這是一個龍盤虎踞的繁華年代,也是一個兵荒馬亂、戰爭一觸即發的年代,有多少國際軍隊駐紮在此等待時機援助中國,或是出賣中國,當然,也包括了那始終對大塊中華虎視眈眈的日本軍隊——
          ☆          ☆          ☆
  上海日本海軍陸戰司令部
  燈光昏黃的暗室內,最高總指揮武田中將正坐在桌邊,專心地研究著機要文件。
  「報告中將,來自東京最機密電報。」一名少校急急地走入,卻不忘對他行了一個嚴正的軍禮。
  武田中將臉色不禁一肅,連忙接過那份電報密文;詳細閱讀之後不由得面露大喜與崇拜之色,「太好了,這真是個好消息。」
  「中將,難道是東京方面准許我軍大舉行動了?」少校露出一個嗜血的笑容。
  他最喜歡屠殺那些像狗一樣,又弱勢又不懂得反抗的中國人了;這回他可以再跟同儕比賽,看看誰砍得快、砍得多。
  武田中將看了他一眼,笑著斥道:「你太興奮了,事情並非如此的,而是我們全皇軍上下最敬戴的英孝皇太子要來了。」
  少校驚喜地道:「太好了,皇太子此番來是為我們嘉獎嗎?」
  「也許,不過這次行動是秘密進行。」武田沉吟了一下,「或許是來監督我們部署對華戰略的。」
  「可是皇太子一向對政事不太熱衷,這次會主動移駕到上海來,倒是令人訝異。」
  「皇太子雖然看起來並不積極,但是他聰明絕頂,如果不是受限於身子骨太差的話,天皇恐怕早已任命他為這次大戰的最高負責人了。」中將摸了摸他最引以為傲,唇上那兩撇油亮的小鬍子,「不過你說的對,這一次皇太子尊駕到來,不知是為了什麼事,莫非東京最高層另有指示?」
  少校臉色也嚴肅不已,「是啊!」
  日本高層都知道,在中國內陸的戰役已經到達了緊繃的最後階段,現階段上海的繁華不過是各國割據下的粉飾太平,一旦皇軍全面發動攻擊,這塊肥美的十里洋場最終也逃不過皇軍的掌握。
  不過,無論如何,皇太子要來是一件機密大事,除了要盡心盡力伺候外,更要嚴密保護太子的安全。
  如果讓國民黨組織的人知道了,那麼大事就不妙了。
  皇太子大駕到來的喜悅已經被這個認知給狠狠地衝散了,武田中將一想到自己未來肩上的責任,饒是平常喜怒無常殘暴凶狠的他,也不禁要白了臉色。
  這件事吃力不討好,一有個什麼不測,別說他未來的前途堪虞,恐怕連腦袋都不保。
  「皇太子一向不喜歡有人重重保護包圍著他,我想這一次我們也不好大肆行動,就讓工田域雄全權處理這件事吧!」中將沉吟了一下,毅然決定道:「這樣也不會引起那些敵人的注意側目。」
  「工田大佐?」少校愣了一愣。
  武田中將拍了拍他的肩,「我自有主意。」
  工田域雄是他的副手,雖然好色了些,可是行事也挺謹慎的,皇太子非常不好伺候,就把這燙手山芋丟到工田的手上,如果伺候得皇太子滿意,他這個上司也有光彩,倘若讓皇太子有什麼非議或不滿的話,那麼他大可以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到工田頭上去。
  到時候要重罰要嚴懲都好決定,怎麼都不會怪罪到自己頭上來。
  「就這麼辦。」中將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你去請工田大佐來。」
  「是。」
          ☆          ☆          ☆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一個不夜城晚風起歌聲響歌舞昇平
  裝潢得富貴華麗卻顯得洋氣的「百老匯」夜總會,只要一到夜晚總是擠滿了各路人馬,若非大官名流就是紳士富商,可說是冠蓋滿京華。
  而美麗又窈窕的女歌星在台上曼妙地舞動著身段,細細柔媚地唱出一曲曲動人歌謠,營造出了繁華糜爛的富貴氣象。
  在這兒,沒有人聽見外頭肅然的風聲,戰爭的氣味也遭到了相當程度的蒸發,只見到處充斥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頹廢勁兒。
  日本工田大佐也坐在席上,聽著歌飲著酒,似笑非笑又帶點兒輕蔑地環顧四周。
  中國人真是懂得藉酒遺忘的民族啊!
  都已經快要被併吞掉了,還能夠這麼尋歡作樂,讓他這個大和民族的精英都不知該佩服還是恥笑的好。
  台上的歌星已經換了一個身段火辣辣的出現,一出場就拋了個風騷入骨的媚眼,贏得了台下所有觀眾的叫好口哨聲,一時之間穢言風語四起,氣氛開始火熱了起來。
  工田域雄也不例外,油亮肥胖的臉龐跟著瘋狂地叫起好來。
  台上的歌聲艷舞炫染開了一片紙醉金迷……
          ☆          ☆          ☆
  一襲簡單的印丹士林旗袍,藍沉沉地裹在沈輕梅纖弱的身子上,她專心地低頭收拾著歌星們換下的禮服,對於外頭熱鬧呼嚷置若罔聞,她此刻腦子裡全是如何多掙些錢,好醫治她年老父親的病。
  爹的咯血症已經拖了好幾個月了,她請來的大夫都說父親病已經是沒救了,要她趁早有心理準備辦後事,可是她怎麼也不肯接受這樣的事實,為父親看病的都是些鄉下大夫,她聽人家說,上海有幾家天主教洋醫院,就連手折腳斷的病患都能夠治好,如果她能夠攢到一筆錢的話,說不定就能夠把父親送到那兒去治療。
  爹是她唯一的親人,她怎麼都不會放棄他。
  「輕梅,輕梅!」
  一個甜膩膩的女聲叫喚著她,她才回過神來,「明霞姊,你叫我?」
  甘明霞睜著嫵媚的大眼睛、紫藍色的眼影透著萬種風情;她就是方才在台上撩起眾人瘋狂吶喊喝采的歌星,雖然風騷嬌俏又潑辣,可是心地好的跟什麼似的,尤其照顧輕梅。
  也許是兩個人都是從鄉下最貧苦的村落來到上海的,儘管選擇的路子不同,可是骨子裡卻都挺相似的,最是照應家人了。
  甘明霞也是為了養活一家老老小小才下海當起歌星,除了賣歌藝外還要賣弄風騷,有時甚至還得陪客人出場……生在亂世真是人不如狗,她除了用最原始的本錢養活自己和家人外,還有什麼更好的出路呢?
  她是已經墮落了,可是輕梅不同,輕梅靈秀飄逸,就像她自個兒的小妹妹一樣,她絕對不會讓她步人自己的後塵,靠青春和肉體過活;因此她總是千方百計為輕梅爭取掙錢的機會,除了上台唱歌出場陪客人的勾當外,其他夜總會裡有什麼需要人幫忙打掃抹地的,她都一併幫輕梅包下來了。
  輕梅對這個極力幫助她的「姊姊」更是感激得不得了,兩人的感情自然也就分外的不同。
  只見明霞舉起了塗滿紅寇丹的手指,笑嘻嘻地在她小臉上輕劃了一下,「想什麼想得這般出神?是不是在想心愛的人?」
  輕梅臉紅了,「明霞姊,你幾時看我有愛人了?」
  「還說沒有,我瞧你和秀生挺談得來的,他不就是你的愛人嗎?」明霞促狹地道。
  輕梅唇邊泛起了一朵淺淺溫柔的笑,「我和他不過是朋友罷了,若要真正論起來的話,那麼他還比較愛慕你一些。」
  「怎麼說?」明霞愣了一下,傻大姊的表情又出現,「我聽不懂。」
  「他時常跟我說起,每次在你身後幫你伴奏時,都可以第一手聽見你的好歌聲,說是又柔又深情的,總讓他聽得幾乎忘了要打鼓哪!」輕梅微笑。
  明霞的臉蛋難得地緋紅了,她啐了一聲道:「這個死人,居然敢吃老娘的豆腐。」
  誰不知道她甘明霞歌聲媚得緊,風騷入骨就有,哪來的又柔又深情?
  輕梅笑了,邊替她卸下金光閃閃的禮服邊道:「你別生他的氣,他這也是在誇你呀!」
  「誇他個死人頭,我好心幫他泡妞反倒被他吃便宜豆腐,這本帳怎麼算都不划算。」明霞粗裡粗氣地作勢挽袖子,看模樣好像真要出去海扁秀生一頓。
  輕梅把禮服放在一旁,遞了便服給她,笑道:「你就大人不計小人過,饒過他一回吧!」
  明霞氣呼呼,卻還是接過來穿了,「若不是你為他求情,我非剝了他一層皮不可。」
  輕梅噙著笑,眉際的若有所思還是凝聚未散。
  明霞雖然粗線條,可也注意到了她的異狀,「怎麼了?什麼事不開心?還是伯父又怎麼了?」
  她只是搖搖頭,笑容帶著幾絲苦澀,「不都是老樣子,沒事的,你別擔心。」
  「你還是缺錢嗎?」明霞一語中的。
  「怎麼能不缺錢?現在這個世道,除了大老闆和當官的,誰不是在為錢苦惱,誰又不缺錢用?」輕梅凝視著她,慨然道:「明霞姊,你不也一樣苦嗎?」
  她的眸光感傷又關懷,明霞心頭不由得一酸;是啊!多少人看她好像是這百老匯夜總會的紅牌,總以為她風風光光的,可誰知道她心底的苦?
  她甩甩頭,揮去心頭酸楚的滋味,強自咧出了一個笑,「話可不能這麼說,雖然我要養一大家子人,可我掙錢比你快;別廢話了,你現在缺多少跟我說,我拿給你。」
  輕梅連忙搖頭,「不,我不能拿你的錢。」
  「你怎麼跟我客氣?我們可是好姊妹。」明霞杏眼圓睜。
  輕梅凝視著她,黑瞳溫柔卻堅定,「不,正因為是好姊妹,我才不能夠連累你;拿了你的錢,我的心裡會更痛苦的。」
  「輕梅……」
  她溫和地打斷明霞的話,「晚上要不要和我一同回去?」
  明霞一愣,隨即煩躁地道:「不行呢,今天說好了要陪高老闆吃宵夜的。」
  「那個高老闆看起來好像對你是真心的,你不喜歡他嗎?」她把衣裳折好,邊問道。
  「喜歡有個屁用,他有老婆了,再喜歡也只能成為他的地下夫人,我可沒興致。」
  「怎麼會這樣?」她低喃,惋惜地輕歎。
  明霞自我解嘲地笑笑,眼底微帶一抹淒涼,「當然是這樣的,你以為我們這樣的女子,能得到多少真心。」
  「明霞姊,你千萬別這樣想,你這麼好,我相信你一定會得到屬於你的幸福的。」她堅定地道。
  「算了,我自個兒可沒有那麼樂觀,能混口飯吃就不錯了,哪還敢期望可以得到幸福呢?尤其像我這種戲子,注定給人看不起。」
  「不會的,我始終相信老天會疼惜我們的,」輕梅深邃清亮的眸子凝視著她,真摯地道:「雖然日子這麼苦,可我們一定會熬得過去的。」
  明霞瞅著她,好半天才長吁了一口氣微笑道:「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不知你哪來那麼多的希望呢!不過坦白說,你的話總能夠讓我心情好起來。」
  「既然如此,那就笑一個吧!」輕梅清秀的臉蛋兒露出了一個鬼臉。
  明霞噗哧一笑,「真服了你了。」
  輕梅這才滿意地笑開來;她將需要帶回家洗的禮服和歌星們的換洗衣裳放入一方大青巾中,著手扎捆起來。
  明霞在臉上撲粉補妝,盯著明亮鏡台中的自己,「我看你今兒個還是讓秀生送回家吧!現在外頭情勢緊張的很,到處都是日本鬼子和洋鬼子,一個不小心就會吃虧……那還罷了,最怕是落得人財兩失。」
  「我這麼寒酸的女孩子,走出去沒人會注意的。」她笑笑。
  「那可難說,你長的也挺漂亮,只是不愛打扮了些,不過話說回來,那些個壞蛋是不管你長的美醜,若真要佔你便宜的話……」
  「我來這麼久也沒發生過什麼事,你就甭擔心了。」她勉強一笑。
  其實輕梅好怕走那黑漆漆的夜路,黑夜中的危險和可怖,總是一寸寸地凌遲著她緊繃的神經,可是她又無能改變這樣夜復一夜的歸途之路。
  但是面對明霞關心的眼光,她自然得極力地說服安撫她,一切都不會有事的,明霞擔心的事情已經夠多了,不需要再加上她這一件。
  「真的嗎?要不今晚你跟我一同坐高老闆的洋車,我讓他先載你回去。」
  輕梅將綁好的大布包挽在手上,搖頭道:「真的不了,這樣我反倒不自在。」
  明霞噘起紅艷艷的唇,心不甘情不願地道「那好吧,你自己當點心哪!」
  輕海點點頭,稍嫌吃力地將臂上的布包再往上提了提,輕邁出了穿著小繡花青鞋的腳步。
  現在已經很晚了,夜總會雖是越夜越美麗,但是她已經做完了自己的工作,又是這夜總會裡最不重要的人物,因此她只要把負責要清洗的衣裳帶回去處理,明晚可以趕得及交給歌星們就好了。
  她擠過幾個盤踞在後門吸煙草的小廝,走出了熱鬧鼓噪的夜總會,走入了黑沉沉,微飄起雨絲的上海的夜晚。
  在她背後的方向,「百老匯」的霓虹燈閃閃爍爍招搖在微雨中,驅走了寒意,帶來了更多繁華鼎沸。
          ☆          ☆          ☆
  一方彎彎曲曲的弄堂內,有一個小小的木造大門,半合半開虛掩了幾許春風入來;也許是天氣時值春暖乍寒,儘管是落後陳舊的建築物裡,也有幾朵初綻枝頭的小花,柔柔軟軟地輕掛在老樹枝椏間。
  輕梅蹲在小小的天井中,窩著身子奮力地刷洗著一大木盆的衣裳。
  在她身旁有幾根由竹竿臨時搭起的簡陋曬衣支架,上頭已密密麻麻地掛滿了乾淨待晾的濕衣裳。
  她從早上洗到現在近中午,好不容易快將昨晚帶回來的衣服都洗淨了。
  春天的風兒軟軟地、暖暖地拂過她的身子,撩開了她額上的一縷黑髮,露出了飽滿瑩白的前額,上頭有微微沁出的汁水,不過已經被風吹的有些干了。
  上海的春天像一首詩……她總愛遐想著自己是這首詩裡最溫柔的織錦,而有一天終有人知曉她的美麗。
  好一片少女情懷呵!
  儘管她的肩上一邊挑著日子的艱辛,一邊挑著父親的病情,可是她的本質還是個少女,十九歲的年齡,依舊還該殘存些許的詩情夢幻,不是嗎?
  日子越苦,越容易對未來懷抱夢想,這是人之常情;雖然她此刻被困在家計與責任中,但是這些美麗的夢支持著她繼續奮鬥下去,支持著她不被現實打敗。
  只是,有時她小小的私心也不免想著,如果不打仗,沒有動亂的話,那麼父親還是原來的那個糧鋪老闆,她也還是那個每天讀著詩篇的女學生。
  戰爭摧毀了多少原本幸福圓滿的家庭,奪走了多少人的生命,不過她和父親能夠保存一條性命逃到上海來,就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若非她繼承了早逝的母親的韌性,恐怕她現在也早就被擊垮了。母親總是告訴她,天無絕人之路,永遠不要放棄希望。這也就是她能夠在父親成日買醉導致重病纏身時,還能夠懷抱一顆小小的、樂觀的心的原因。
  人間總是有希望的!
  「輕梅,輕梅!」一個嘶啞蒼老的聲音從屋內響起,還挾雜著幾聲痛苦的咳嗽,「咳咳,輕梅……」
  「爹,來了。」她急急起身跑入屋內,幫猛咳不已的父親倒了碗熱茶,「爹,來,慢慢喝。」
  沈從容咳得老臉都皺了,皺紋更加淒苦地緊蹙在一起。
  他咳得如此嚴重,輕梅小臉兒都煞白了,生怕父親再咯出血來;大夫已經說了,爹禁不起再三的折騰的。
  見女兒眼圈兒滾動著瑩瑩淚水,沈從容又氣自己的不爭氣,又恨老天的捉弄人。
  他邊咳著邊激動地掃開了那碗茶,輕梅一個措手不及,粗碗帶著滾燙的熱水潑上了她的小手,隨即墜落……跌得粉碎。
  「爹!」輕梅的手立時紅了一大片,陣陣痛楚緊緊揪住了她,可她沒有半句埋怨,只是噙著淚水難過地低喊,「您何苦這樣為難自己?」
  她知道傷了她,最痛的還是父親。
  他見女兒非但沒有怪罪,還這麼貼切地說中了他的想法,不由得滿口苦澀,「你爹本就是個沒用的窩囊廢,你還理我做什麼?」
  他痛恨又自厭成為女兒的負擔,卻依舊變相地將怒氣發洩在女兒身上,以逃避現實生活中種種的磨難崎嶇。
  輕梅強忍著肌膚傳來的戳刺痛感,安慰地道:「爹,怎麼這麼說呢?我是您的女兒,怎麼能不理您?我也就只剩下你這個親爹,你要我不理會你,這不是折磨我嗎?」
  沈從容被酒精和病魔折騰多年的眸子已經失去了原本的黑亮,剩下的只是血絲和頹喪,「少廢話,那是因為你離了我也找不到地方去了,倘若你今天有更好的去處,你還會管我這個沒有用的老父嗎?」
  輕梅臉色微白,儘管她早已經學會了不要被父親的尖銳刻薄刺傷,可是再次聽到父親加在她身上的指控,依然令她忍不住黯然神傷。
  「爹,我相信您是無心的,您絕不是真心要看我這麼痛苦的。」她輕輕地低語。
  「不用你教老子該怎麼做,我就是愛看你痛苦,愛折磨你,怎樣?」他沒來由地暴跳如雷。
  她幽幽地盯著父親,好半天才緩緩地搖頭,勉強露出了一朵小小的笑,「爹,您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吧,女兒沒有第二句話。」
  她的委屈與寬容忍讓反而教沈從容愈發自慚形穢,也更加點燃了他的怒氣,「既然如此,咳……你還廢話什麼?今天午飯吃什麼?這麼晚還沒有準備,是存心想要餓死我嗎?」
  輕梅低呼一聲,愧疚地道:「噢,對不住,我是真忘了,因為我一直在洗帶回來的那些……」
  「誰有精神聽你那些藉口?」沈從容冷冷地道:「還不快去做飯?」
  「好的。」她輕輕側身,巧妙地遮住了那紅腫起來的小手,快步向廚房走去。
  沈從容沒有忽略她燙傷的手已經泛起了點點可怕的紅腫,他眼底閃過一抹懊悔的傷心,可是隨即被胸臆間翻攪的痛苦咳意給取代了。
  他沒命地咳了起來,怨恨又重新湧入他的眼底。
  這是老天爺、命運,也是輕梅欠他的,誰教他們總是這般沒心肝地折磨他!他總要他們其中一個也嘗嘗他所經歷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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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4 06:33:48 |只看該作者
第02節

  小園幾許收盡春光有桃花紅李花白菜花黃
  偶然乘興步過東崗正鶯兒啼燕兒舞蝶兒忙
  家裡的米缸已經快要空了,而且今天晚上的菜也沒著落;什麼是山窮水盡,輕梅在這短短的幾年間就嘗過了幾百次。
  原本夜總會管賬的黃老爺子已經支了當月的薪餉給她,她正打算要將這些錢拿來買糧食菜蔬,可是卻被爹給搶去買了幾罈子酒回家。她怎麼奪也奪不回,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爹甩了她一耳刮子,然後繼續拖著嗆咳的身子買醉。
  以後的日子怎麼辦呢?
  她輕輕歎息了一聲,將竹籃子挽得更緊;走在山澗溪間,為的就是要趁著春雨過後,到山林裡摘山菜挖新冒出頭的筍子;如果還能夠捉到幾條活魚的話,那就更好了。
  爹的身子越來越差,若有鮮魚可以補補身子也是好的,怕只怕她頂多只撈得到一些田螺罷了。
  她的視線被一朵朵白白胖胖的蘑菇吸引住,不由得歡呼了一聲。
  太棒了,春雨綿綿過後,總是有一些菇菌類冒出土來,幸好她懂得分辨哪一種可以吃。
  山菇的滋味鮮美得緊,爹嘗到一定會很高興的。
  她興奮地摘采著朵朵蘑菇入籃,直到一小片菇林都被她采光了才罷手。
  「太好了,待會兒若能夠再捉到幾條魚的話,那我們這兩天的食物就不用愁了。」她開心地站起,拎著籃子興致勃勃地繞到潺潺流水的溪邊。
  上海是個靠海的城市,但是也與內陸連接,所以背山靠海的地勢倒也養活了不少窮苦的人家。
  再怎麼說,老天爺絕對不會不給路走的。
  她方纔的鬱悶全不見了,心底乍時湧起了無限希望;娘說的對,事情永遠沒有那麼糟的。
  她挽起了袖子,脫下了一雙鞋襪。
  初初涉入水中的冰涼讓她驚呼了好幾聲,可是清澈的溪水也惹得她唇邊笑意連連,她已經多久沒有玩水了?這滋味讓她彷彿又回到了童年。
  玩了好半晌,她才憶起自己為什麼會跳進這水裡的,連忙收起嬉笑,專心地看起小溪清流,盼望著魚兒游到這兒來。
  這條小溪雖然乾淨,卻也蘊生了一些水草苔蘚,不一會兒就見幾條手掌大的魚兒溜了來,輕輕囁食著岩石邊的綠苔。
  她屏息著,雪白的小手偷偷地滑入了水中,雙手作捧狀要圍圈住那條魚。可是魚兒靈活極了,一下子就溜得不見人影,輕梅忍不住失望地唉叫了一聲,「噢,討厭。」
  驀然,一個帶著淡淡不明腔調的男聲在她身後響起,「你這樣是捉不到魚的。」
  輕梅倏然回頭,這才發現有別人在,她還來不及畏縮就已經羞紅了臉,「你是誰?」
  他是一個很好看的男人,可是俊美的臉龐帶著一抹不容抹殺的蒼白,高大的身子卻顯得格外的精瘦,他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深邃憂鬱的氣息,和無可掩飾的病懨懨。
  輕梅第二注意到的是他一襲飄然的長袍,白色的袍子僅有一條銀色的帶子繫住腰間;這樣的打扮好奇特,她從未見過。
  雖然上海充滿了英租界、法租界裡的各色人種,但是他看起來完全不像她所見過的,因為他太高大也太深沉了,那雙黝黑的眸子不知怎的,總是透露著一股對世界的厭倦與淡然。她……竟不由自主地看得出神了。
  「我是誰?」他回應她的話,卻還是那樣懶懶地倦倦地,好似無聊透頂的樣子,「我不認為你知道我是誰。」
  「如果我知道你是誰,又何必問你是誰!」輕梅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講的好縹緲,活像什麼詩人才會講的話;她忍不住輕輕噗哧一笑,「我們一定要這樣打迷糊仗嗎?」
  那男人眼底閃過一絲微訝的色彩,好似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可以克服羞窘,「你是第一個敢這樣直接與我講話的女子。」
  「你又不是什麼三頭六臂的怪物,我為何不敢跟你講話?」她睜著明亮眸子,笑意淺淺。
  照理說她是該感到陌生與恐懼的,畢竟他是個陌生男人,可是也許是這樣溫柔宜人的天氣作祟,她覺得和他站在涓涓溪水邊,竟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了。
  春風熏醉了這樣的四月天,也奇異地熏醉了她的心情。
  「你這樣是捉不到魚的。」他的目光投注在她挽起衣袖的模樣,就事論事地道。
  她看了自己袖口微濕的模樣,「我試著碰碰運氣,或許會有那麼一隻同情我自動游到我手邊來。」
  她捉魚只能憑藉著瞎貓捉死耗子的精神。
  「你是一個女孩子,為什麼要自己出來捉魚,市集買不就可以了?」他依舊穩穩地倚著樹幹,僅僅眸子裡的一絲趣意洩漏了他的好奇心。
  但他也沒有絲毫要下來幫忙的跡象。
  輕梅唇邊笑容依然溫柔,卻是很高興有人會對她表露關心之意,「我也很想在市集買就好,可是我沒有錢。」
  「沒有錢你還得笑得這麼開心?」他凝視著她。
  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其他那些面目畏縮、行為卑微,要不就是故作風騷狀的中國女人;也不像大日本帝國內那些個女子,只會佯裝有禮謙遜,再不然就是唯唯諾諾,只是嗨嗨嗨地稱是,沒半點腦子。
  她看起來既平凡又有點奇侍。
  她的回答驚醒了他的思緒,「錢是生活的必需品,但不是唯一能得到快樂的秘方。」
  「沒有錢沒有食物,我不相信還有人會感到快樂。」他什麼都有,卻一點都不知道快樂為何物。
  沒有激動、沒有歡笑、沒有怒氣,他對自己週遭的一切只感到深深的無趣。
  也許是久病的原故,不過連他的家人都承認他一生下來就不是個懂得笑的孩子。
  「日子還是一天一天過,快不快樂都是自尋的。」儘管身在卑微的泥濘中,她猶是不忘想望天堂。
  「你是個過分樂觀的傻蛋,」他瞅起了眼睛,微微冷笑,「我看在現在這個亂世之中,恐怕只有你一個人會這樣想。」
  「身在亂世是我們的命,至於要不要讓自己過的悲慘,我們還是可以有一點小小的選擇的。」她雖然是這麼說,卻還是禁不住輕喟了一聲,「別談這些了,你幾乎把我的好心情趕跑了。」
  他眼底沒有絲毫抱歉之色,「我該跟你道歉嗎?」
  她笑了,斜著眸子打量他,「你呢?既然你不是為生計覓食而來,那你來做什麼的?」
  「上海並非你的土地,我愛來就來,似乎不需要向你報告。」他的語氣絕對算不上友善。
  這個男人真是個奇怪的東西,明明自己跟人家聊天的呵,現在又擺出一副很刺猥,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
  不過這一點也不會傷害到她,他們不過是分亭了短短片段時刻的陌生人,談不上什麼影響。
  她識趣地聳聳肩,依舊帶著淺淺的笑意專注在腳下的水流。
  她是來找晚飯的食物的,不是嗎?
  那男人也沒有再與她交談,可是他也沒有離開,就是倚著樹幹,臉上帶著那抹怎麼也揮不去的厭倦神色。
  輕梅彎著腰連連試了好幾次都沒有捉到,失望地幾乎站不起身子。
  看來晚上就只有這炒野菇了。她真是笨,連捉個魚兒都捉不到,還說什麼要煮鮮魚湯補補爹的身子。
  她重重地歎了口氣,有些幽幽然地轉過身子,就要涉過滑溜溜的溪石上岸,可是方才彎著腰太久已經耗損了她不少的精力,當腳底一滑的時候,她竟無法立刻穩住自己的身形——
  「噢!」她驚呼一聲,失勢地跌入水中,小腿重重地撞上了溪石!
  一陣可怕的椎心刺骨之痛從小腿傳到了她的神經末梢,惹得她渾身都痛得顫抖了起來。
  一時之間,她完全無法反應過來,只能呆呆地盯著自己雪白的小腿,隨著溪水的衝擊暈開了淡淡鮮紅色的血。
  那男人低咒了一聲,皺著眉頭涉水而來,彎身一把將她抱了起來,也顧不得渾身水意的她會連帶也把他給沾濕了。
  他的臉上帶著滿滿的不悅和厭惡,好似在挑剔她的無能,「這下子你還快樂得起來嗎?」
  輕梅又痛又傷心,晶瑩的淚珠瞬間凝聚在眼眶中,卻滾動著遲遲不敢落下。
  她才不要在他面前掉眼淚!
  「你要救我就不要罵我。」她悶著聲道。
  他皺眉,「還滿有骨氣的,可惜人笨了點。」
  「才不要你這個聰明人來救。」她賭氣地道,掙扎著就要下來。
  「怎麼?讓我碰到覺得很噁心嗎?放心,我也懶得碰到女人,只不過我討厭看到女人在我面前流血。」他一點也不溫柔地將她放在草地上,自顧拉起她的小腿,檢視起傷口。
  她又羞窘又氣惱,手腳掙扎了起來,「放開我,男女授受不親……」
  他倏然放下她的小腳,大手掌握住了她的下巴,嘴唇飛快地堵住了她的!
  輕梅的驚叫被他溫柔冰冷的唇瓣吞沒,她幾乎快要昏厥過去……
  老天!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他到底在做什麼?
  輕梅捶著他的胸膛想要推開,可是該死的,他看似柔弱,怎麼卻堅硬得像巨石一樣?
  他殘忍地輾轉吸吮著她柔嫩的唇,狂烈地彷彿要將她整個人都吸進骨子裡似的,直到他滿意了,才緩緩放開她的唇。
  輕梅氣喘吁吁,小嘴已經紅潤腫脹了起來,唇邊還被他狂野地咬出了一抹血絲。
  她捂著胸口,驚恐地看著他——老天,他簡直像惡魔化身!殘虐狂暴的行為宛若狂風暴雨。
  「你,你到底想做什麼?」傷人非禮的字眼跳入她的腦中,輕梅益發驚懼了,小臉一片慘白。
  她的滋味出乎意料的甜美,儘管他一開始的立意是要懲罰她的不識好歹,可是隨後他卻發現自己幾乎淪陷於她寧馨動人的唇裡。
  「我要看你的傷口,如果你再亂動亂叫,我就再堵住你的嘴巴。」他撩眉,「剛剛只是一個警告,下次我會吻到你快沒氣為止。」
  他在恐嚇威脅她,可是不知怎的,她卻覺得有一種怪異的暖流潺潺流過小腹,激起了莫名的悸動。
  老天,她瘋掉了,她居然會有這種古怪變態的想法!她竟然有點兒想要再來一次……
  不行,她一定是方才摔倒的時候摔到腦子了,剛剛腦子裡、身體裡閃過的意念都不是她想的!
  他沒有理會她的思緒奔騰狂亂,繼續審視她受傷的小腿。
  皙白的肌膚已經泛起了一大片可怕的淤紫,擦傷的傷痕也不斷在流出血來。
  他想也不想地撕開了自己的衣襟,撕成一條潔淨的布緊緊地包裹起她的傷口。
  等到輕梅好不容易壓制了內心野馬般駭人的想法後,她才發覺腿上的傷已經包紮完畢,雖然還疼的不得了,可是至少已經慢慢地停止了流血。
  她眨了眨眼,內心交戰不已;想對他道謝,可是他的唐突無禮又讓她怎麼也說不出那個謝字,「你……」
  他站了起來,黑眸深沉神秘地盯著她,嘲弄地道:「不用感謝我,我已經得到報酬了,你不欠我什麼。」
  她的臉迅速地紅了,生氣地道:「你這個登徒子……」
  「精神還不錯,還能罵人嘛,那我就不用送你回去了。」他說到做到,竟然就這樣自行轉身離開。
  她小嘴微張地看著他高大瘦削的身子消失在林蔭中,她說不出話,也不知該說什麼。
  四月天的午後,像做了一場夢,又苦澀又酸甜……
  她被他唐突了,卻始終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          ☆          ☆
  輕梅微跛著腳,穿梭在夜總會的後台。
  她的腳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還不能夠很自然地走動,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她雖然腳受傷了,可是經理見她依舊這麼勤快地幫忙,竟自動要黃老爺子包個紅包給她,說是要給她買點兒藥或老母雞補補身子。
  真是太幸運了,害她都有點傻氣地想著,也許哪天應該再跌慘一點,那麼經理或許就會包個更大的紅包給她,她就有更多的錢可以帶爹去看洋醫生了。
  不過想歸想,她可不想真把自己的脖子跌斷掉,到時候對誰都沒好處的。
  明霞姊也關心極了她的傷勢,一聽到她是到溪裡捉魚跌倒的,更是把她罵得臭頭了。
  「你這個小白癡,家裡沒米沒菜了就不會跟我講嗎?」明霞氣呼呼地道。
  「對不起。」輕梅低頭慚愧地道:「可是我不想麻煩你。」
  「笨蛋,我們是好姊妹,難道連這個你都要跟我客氣嗎?」明霞杏眼圓睜,「下回再當我是外人,不向我求助的話,我就同你翻臉。」
  「好好好。」輕梅嘴裡連連應允,可是她知道自己也是非到逼不得已時,才會向明霞姊開口。
  明霞姊肩上的擔子比她重,她怎麼也不能再加重她的負擔。
  「輕梅,今天晚上讓我送你回去好不好?」一臉斯文憨厚的秀生突然出現,帶著靦腆的笑。
  明霞對著她擠眉弄眼,笑得曖昧,「好哇好哇,兩個人順便聊聊天。」
  輕梅睨了她一眼,轉過頭來微笑道:「秀生,我自己一個人可以回家的,你不用專程陪我回去。」
  「可是我不放心你。」他關心地道:「你又受了傷,萬一遇到什麼情況的話,該怎麼好?」
  「不會的,我不是小孩子了。」她婉拒。
  她不是不知道秀生對她的情意,只是她一直當秀生是好哥哥,從來也沒有把他當作一個情郎來看待,她明知道兩人是不可能的,就不願造成他更多的誤解。
  他值得得到一個真心待他好的女孩,只不過那個女孩絕不會是她。
  「可是……」秀生張口欲言。
  「再說我們的下工時間也不合,如果你陪我先走了,那下半夜的鼓手找誰呢?」她溫柔地道。
  「我可以請老齊先代一下班。」秀生急急道。
  「那我就麻煩到兩個人了。」她笑笑,將手上的抹布折好,「這樣我於心難安,還不如讓事情簡單些,就讓我自己回去吧!」
  秀生臉龐充滿了失望,不過他還是體貼地點點頭,「既然你這麼說了……」
  「秀生,換手該你了。」外頭的樂師吆喝著。
  「來了。」他依依不捨地看了輕梅幾眼,這才轉身離去。
  「嘖嘖,可憐的男人,」明霞凝視著她,不解地道:「輕梅,你怎麼這樣狠心拒絕秀生呢?他也是一片好意。」
  「明霞姊,你別費心撮合我和秀生了,我們兩個人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明霞看著她勤勞地擦拭著鏡台和桌面,忍不住問。
  「我知道我永遠只會把他當作哥哥,不可能跟他發生感情的。」
  「他是少有的老實人了,也勤勞的很,我真想不透你為什麼不要他,」明霞挑眉,金色的眼影在她蓄意大張的眸子上閃閃明亮,「莫非你喜歡的是洋鬼子?上海有這麼多各國租界,你倒是說說看你喜歡的是哪一國的呀?」
  「我才不是喜歡洋人呢!」她輕啐了一聲。
  「難不成你喜歡的是日本鬼子?那可千萬不行,甭說現在咱們正和他們對峙,是敵對的身份,」明霞神情緊張,「就說日本鬼子的殘暴變態,誰惹上誰倒霉。」
  看明霞緊張成那樣,輕梅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還笑得出來?我可是很認真的,你幾時看我這般正經過?」明霞咬牙切齒。
  輕梅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聞言險些又笑出聲來,「我的確沒看你這麼正經過,可你也緊張過頭了,甭說我現在沒有意中人了,就算有,也不可能是日本鬼子的,我可沒忘記國仇家恨,當初是誰害得我們中國這般淒慘的。」
  明霞深深呼出一口氣,「幸好,你沒有笨到那種程度。」
  「這跟笨不笨有什麼關係?」
  「唉,不說了,最近快被日本鬼子給煩死了,不跟他們那些少校大佐的應酬又不行,可去了又讓我恨得牙癢癢的,希望下回經理別再安排這種差事了,哪一天我發起飆罵人可不負責。」
  「經理為什麼要安排你去和日本人應酬?」輕梅臉色凝重起來。
  「還不就是上回青幫和日本人起衝突的事嘛,」明霞撇撇嘴唇,氣惱地道:「杜老大出面了,說是要擺一桌請那個日本大佐消消氣,順道還點了麗池的幾個小姐陪酒,那我呢,也不知道那個色豬工田大佐吃了什麼藥,竟然指名要我也去作陪。」
  「你去了嗎?」
  「當然,我能不去嗎?」明霞縮縮脖子,「杜老大有請,我有幾條命能不去?」
  「明霞姊,那種場合會不會很熱鬧?」輕梅從來沒有辦法想像上流社會的飯局是怎樣的。
  「熱鬧,但是充滿了虛情假意的寒暄問候,還有,什麼時候兩幫人會拔槍開打也算不準。」明霞心有餘悸。
  裡頭的氣氛雖喧嘩卻緊繃,無論哪一方都不敢輕舉妄動,免得擦槍走火。
  待在那裡頭簡直就足以讓人結成冰,相同的經驗她才不要再來一次,就算酬勞優渥也一樣。
  輕梅打了個寒顫,「太可怕了。」
  「輕梅,」明霞突然緊張兮兮地將她拉到角落裡,神情有些凝重,「我有件事想告訴你,聽聽你的意思。」
  「你說。」她也跟著緊張起來。
  「我覺得上海遲早會開戰,一定會變得不安全的,」明霞難得如此嚴肅,「所以我想要攢點錢,想辦法央求高老闆把我們送到海外去。」
  「海外?」
  「是呀,你沒看到這情勢嗎?法租界、英租界還有印度阿三的,整個中國已經亂成一團了,再加上現在日本鬼子虎視眈眈……」明霞越想越毛骨悚然,「不行了不行了,咱們真的得找機會跑了。」
  「你怎麼會突然這樣想?」輕梅有些疑惑。
  以往總是見到明霞過一天算一天,嘻嘻哈哈瘋瘋癲癲的,沒想到她居然會打算得這般真切。
  「早想了,可以前總還覺得過一天算一天,整個上海的人不都是這樣嗎?」明霞想了一下又道:「可是上次去陪坐之後,這才發現局勢真的越來越壞了,咱們再不想法子走人,哪天被當炮灰埋了都不知道。」
  輕梅柳眉微微蹙起,唇邊泛起了一絲莫可奈何的笑,「你說的沒錯。」
  「所以咱們趕緊來盤算盤算,該怎麼辦才好。」
  輕梅斂眉,澀澀地道:「我不知該怎麼辦,也不打算怎麼辦,我和我爹已經從內陸逃到這兒來了,如果連上海這個國際經貿的都市區都不能夠保障安全的話,我也不知該逃哪去了。」
  「咱們可以去美國,去英國,甚至去台灣。」明霞充滿信心地道。
  換作平常事,輕梅也樂得與她一般滿懷希望,可是她知道這件事對她們父女而言是太沉重的負擔,也是太遙不可及的夢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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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4 06:34:42 |只看該作者
第03節

  逃,能逃到哪裡?他們又有什麼本錢可以逃呢?
  「你怎麼都不說話?」明霞這才注意到她的沉默。
  她微微一笑,「沒事,我是在想,倘若高老闆能夠幫你忙,把你們一家人都送出去的話,那就真是太好了。」
  「你說什麼呀,我當然也會帶你和伯父一起走的,假如高老闆真的願意的話。」明霞眼中透著決心,「當然,就算死纏爛打,我也要讓他幫我完成這樁事。」
  「再說吧!」輕梅心知明霞姊家裡人口眾多,就算能夠安排他們往國外去,這對高老闆來講已是一筆龐大的負擔,再加上他們這兩個非親非故的父女……
  她搖搖頭,暗笑自己何必想這麼多,明霞姊也不過是在和她聊聊罷了,她這般認真思索做什麼。
  「對了,明兒個陪我到先施百貨吧!」明霞臉上的嚴肅正經跑掉了,起而代之的是興奮之情。
  她的情緒轉變得也太快了,輕梅不由得愣愣地看著她,「啊?先施百貨,那是大百貨呀,為什麼?」
  「陪我去買幾件衣裳嘍,後天高老闆要和斧頭幫的大佬談生意,約了在金舞林吃飯,我也是座上客,高老闆給了我一大筆錢說要我買幾件好看的禮服出席呢!」明霞睜著嫵媚的大眼睛,得意極了。
  「高老闆對你真好,」輕梅由衷為她高興,卻也不免遲疑地道:「可是他這麼做,如果讓高夫人知道怎麼辦呢?」
  明霞一副傻大姊樣,豪爽地道:「唉呀,不會的啦,高老闆家裡那口子怎麼會知道?她成天和官太太們打牌都來不及了,其他的事她才不會過問呢!高老闆跟我說了,就算他那口子知道了也不要緊,她不敢怎麼樣的。」
  「只是……我始終覺得這樣好像不太好,明霞姊,我怕你吃虧。」
  「吃什麼虧?」她自己倒是粗線條的很,渾然未覺。
  「你跟高老闆太接近了,已經有點像他外頭的女主人……」輕梅吞吞吐吐。
  明霞眼睛一亮,笑得合不攏嘴,「那不是很好嗎?我是他公開的女伴,你不知道,每次他都帶我出去獻寶,好像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在他身邊呢!」
  輕梅眼底有著明顯的擔憂,「再怎麼說你也是個未出嫁的閨女,我怕這樣糟蹋了你,如果以後真心想要娶你為妻的男人望之卻步了,怎麼辦?」
  明霞臉色黯淡了一瞬,隨即振作起精神笑道:「唉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我是個大家眼中的戲子,有哪個清白的男人會想要討我進門?無論我守身如玉也好,冰清玉潔也好,都沒有人在乎的,你知道嗎?」
  「你自己在乎。」她深深地凝視著明霞,「不為別人,單單就為了你自己,就更應該要好好愛護自己。」
  明霞鼻頭一酸,「我明白你在擔心我,可是……我已經是墮落了,怎麼也乾淨不回來的。」
  「別人怎麼待你,那可以成為過去,只要你保握自己的未來,你每一刻都會是乾乾淨淨的,至少你要這麼相信你自己的心。」輕梅輕輕地環抱住了她,溫柔地道:「你是個好女人,冰清玉潔,你值得得到一個更好更愛你的男人的。」「那只是神話,一個永遠不會成真的神話。」明霞在她懷裡低低輕泣了起來,「我不是沒有愛過,可是我心愛的那個男人在第二天就離開了我,從此再無消息……從那一天起,我就告訴自己不要再做夢,現實才是我應該面對的問題。」
  「明霞姊……」輕梅好難過,她沒想到表面堅強潑辣的明霞,內心居然有那麼沉痛的過去。
  「從那一天起……」明霞在她懷裡抬起頭,雙頰滿是淚痕,眸光堅毅卻淒涼,「我就把自己賣進了夜總會,過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日子,只要有錢我就陪客人出去吃宵夜;為什麼不呢?比起那個消失的混蛋,至少在我枕邊逗留過的男人都會留下一大筆錢給我,這實際多了。」
  輕梅從未聽見她這麼老實尖銳地提起自己的私密,不禁倒吸了口涼氣,半是驚駭半是心疼。
  「我不知道原來你過的這麼委屈……」滾燙的淚水剎那間衝進了她的眼眶,燒痛了她的心。
  明霞反而不哭了,她美麗的黑眸只是浮起了一抹嘲諷和悲哀,反倒安慰起輕梅,「不要緊的,也沒有什麼委屈,人生不就是這麼回事兒嗎?起碼我是靠我自己的本事賺錢。」
  「可是……」
  「沒有什麼好可是的,」明霞伸出塗滿美艷寇丹的手指,輕輕地拭去了她頰邊的淚,溫和地道:「傻女孩,你明霞姊是打不死的蟑螂,沒人傷害得了我的,這些事情也不例外。」
  「如果我知道你賺錢賺得這般苦,」輕梅自責的不得了,「我之前就不會收下你的錢了。」
  「傻蛋,這件事和那件事沒有關係,我說過了,如果你有困難不來找我,那我才會跟你翻臉呢!」明霞試圖逗笑她,「好了,別哭了,侍會兒秀生那個二愣子看見了,還以為是我偷偷欺負了你呢!」
  輕梅望著容貌若花卻命運飄零的明霞,心情卻怎麼也輕鬆不起來。
  她還是忍不住哭喪著小臉。
  「好了好了,不如我今天晚上回了高老闆的約,陪你坐黃包車回家啦!」明霞疼愛地看著她,「這樣你心情總好些了吧?」
  輕梅擦著眼淚,想笑又想哭,「嗯。」
  「不過我明天還是得去買衣服,高老闆後天的的是絕對不能不去的,你明天中午就陪我一趟吧,我讓黃包車伕先去載你。」明霞笑著,「開心一點,咱們明天要去逛洋百貨哪!你也很久沒有買衣裳了吧,正好,順便也去替你挑挑。」
  輕梅連忙擺手,「不不不,那是高老闆要讓你置裝的錢,我不能用,更何況我還有很多衣服擺在家裡沒穿,你不用幫我買了。」
  「騙人。」明霞才不吃她那一套,又不是沒見過她那兩套印丹士林旗袍都洗到快褪色了。
  「我真的——」
  「沒得選擇,你明天陪我是陪定了,」明霞拎起了她的鑲珠小皮包,一手挽著輕梅道:「咱們走吧,我今晚沒班了。」
  「那高老闆那兒……」
  「我會讓經理轉告他的,放心,他現在對我可迷戀的很,放他一兩次鴿子無關緊要的,再說男人就是有個賤性,越不容易到手的才越寶貝哪!」
  「呃?」
  儘管滿腦子糊塗,可輕梅還是硬被她給拉了回家。
          ☆          ☆          ☆
  日軍租界官邸
  英孝穿著一襲微寬鬆的黑色袍子,隱隱地露出了寬闊的胸膛;他站在窗台前,靜靜地望向外頭的世界。
  這裡是工田域雄幫他安排,最機密也最安全的下榻處,豪華寬敞就不用說了,簡直比他在東京的御寢還大。
  這裡是上海,是中國的地方,可是卻已經一寸一寸地落到了日本的手裡。
  而這裡美其名是日軍向中國的租界地,可是也早就擺明了有租而無還了。
  中國,這個他在東京印象中的古國,就要成為他大日本帝國的殖民地了嗎?
  現在皇軍在中國內陸和各地與中國的軍隊打著仗,兩方戰況慘烈且持久,可是東京和全日本都相信勝利很快就要屬於大日本帝國的。
  其中尤以陸軍司令為最,這場戰爭一開始就是由他力爭主導的,就連立場尚未明確的父皇都無法堅定地阻攔。
  就在皇室還沒有通盤考慮好要如何對待中國時,陸軍已經先行趨軍攻入中國領土。
  戰爭就像一連串的瘋狂,到最後己經分不清是非黑白了,所有的日本軍民都開始希冀戰勝的那一天。
  他身為大和民族的一份子,身上流的又是皇族的血液,其實也該狂熱地盼望著這場勝戰來臨;可是他打從出生到現在,就從未對任何一件事情感到癡狂過。
  世上沒有任何一件事情可以引起他的注意,也從來沒有任何一樣事物是他渴望想得到的。
  這也就是他這次匆匆來到上海的原因——因為他的母親自作主張地對他逼婚,要他在東京大臣的千金中挑選一女為妻。
  這一切讓英孝厭惡到了極點。
  他看外面的世界就如同看待自己一樣,都是充滿了淡淡地冷漠和無動於衷。
  也從來沒有人能夠左右他的任何意志和決定。
  堅固的特製日式木門驀然響起了兩下輕敲,驚醒了他的思緒。
  「誰?」尊貴的皇族腔調冷冷地揚起,他的身子卻一動也不動。
  「稟太子殿下,是籐木。」門外響起恭謹的男聲,「廚房已備妥午膳,恭請皇太子移駕到餐室。」
  是他那恭敬而死忠的貼身侍衛。
  英孝面無表情,黑眸依舊盯著窗外,「我不餓,讓他們都撤了。」
  門外的籐木可以說是大驚失色的,「太子殿下……您怎麼能不吃呢?您的身子,您還要服藥……」
  英孝已經可以預見籐木汗流浹背的樣子,他緩緩轉過身,盯著房門道:「我的身子是好也好不了,死也死不掉的,你緊張什麼?」
  「可是太子殿下……」
  「我氣悶的很,要出去走走。」英孝隨手取了一件大披風,邁向房門口。
  房門推開,籐木果然已經跪伏在地,誓死進言的模樣。
  「太子殿下,請三思,外頭到處有國民黨和各國情報間諜,如果他們發現了您,勢必會對您造成莫大的危險,請太子殿下不要再像那日那般突然消失了,您的安全……」
  英孝不耐地揮掉他接下來的話,蒼白而威嚴英挺的臉龐浮起了一抹慍怒,「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攔阻我的行動。」
  「籐木不敢。」他趴在地上,微微地發著抖。
  誰能想到一名日本最厲害的武士竟然會像小孩子一樣,縮在地板上對著他顫抖?
  就因為他——英孝,是尊貴無比的皇太子,而且在他們的心目中,他就像是神祇一樣。
  英孝唇邊帶著一絲絲諷刺的笑。
  「我現在要出去,如果再讓我發現有人跟著我,無論是你手底下的人還是工田的人,我回來之後都不會放過你們。」
  籐木豆大的冷汗一顆顆自額際滴落地板,他還是趴著不敢起身,「太子殿下,您的安全是屬下……」
  「笨蛋!」英孝再次打斷他的話,似笑非笑地道:「走在人群中,不會有人知道我是誰,可是如果被你們一群笨蛋派了一堆的人保護呢,再愚蠢的人也會知道我的身份非比尋常。」
  籐木一愣,「這……」他怎麼從來沒有想到這一點?
  「所以不要再派人跟著我,我會自行回來的。」英孝一揮寬大的袖子,帶著隱忍不住的咳嗽和笑意逕自走出去。「太子殿下……」果然是英明的太子殿下最有智慧,只是保護也不是,不保護也不是……這還真讓籐木傷透了腦筋。
          ☆          ☆          ☆
  時髦華麗中穿插著古典滄桑,這就是上海最熱鬧市區的寫照。
  尤其在靠近英租界的先施百貨公司,據說就是由澳洲歸僑馬應彪等人集資開設的,總公司在香港;它專賣外國最時髦流行的玩意兒,還有最美麗大膽的西洋服飾。
  當然還有世界各國最美味的巧克力和太妃糖。
  不同於中國老式的糕餅和結實卻粗俗的糖果,那些外國的糖果包裝得好美,一顆就像是包裹住了一個美夢。
  輕梅最喜歡在經過那透明的櫥窗時,貼在上頭對著玻璃罐子裡的五彩糖果球發呆。
  她常常想像著,如果能夠吃一小口巧克力的滋味,那該有多好哇!
  她總是想像著那些美麗糖果的口味,是酸酸甜甜還是香香濃濃的?裡頭究竟是用什麼做的呢?
  可是想歸想,她干扁的口袋裡總是沒有多餘的錢可以買一顆來試試看,這些糖果太貴了。
  就算她買得起,她也捨不得花稀少又珍貴的家用來買這些美麗卻昂貴的奢侈品。
  想到家裡還要添置糧食米飯,她還要攢著給阿爹治病……
  就算心底有天大的希冀和渴望,她也只能夠和著小小的口水,咕嚕地嚥下肚去。
  所以今天才一下黃包車,她就忍不住先奔來看這櫥窗裡的彩色高級糖果,差點忘了明霞的存在。
  身材豐滿又曲線玲瓏的明霞,今天穿著一件高老闆買給她的玫瑰色旗袍,旗袍完美地裹在她又凸又翹的身段上。
  再加上她頭上戴的那頂法蘭西羽毛帽,波浪般的黑色卷髮……她看起來就像是從外國回來的時髦美人一樣。
  不過她一開口,就是大剌剌的甘明霞作風——
  「唉喲,輕梅你也等等我,自個兒跑那麼快做什麼?」她扭著風情萬種的小蠻腰,大笑著來到了輕梅的身畔。
  「對不起,我差點忘了你還在黃包車上。」輕梅梳著一條清秀純真的烏黑長辮子,穿著一襲單純藍色寬大旗袍,雖然就像街上每個來來往往的女生,可是清雅柔嫩的她就自然有她特別的韻味兒。
  尤其她因興奮而紅通通的臉蛋兒,還有那朵隱約淺藏在酒窩裡的笑意,都在不自覺間洩漏了她的動人。
  明霞是一朵嬌艷帶刺的玫瑰,輕梅就是枝頭樹稍上那一朵粉嫩輕薄,冰清骨氣的梅花。
  「你在看什麼?」明霞神經有點大條地嚷著,「啊,西洋糖果呀,這有什麼好看的,咱們進去看衣裳才是真的。」
  輕梅微微羞紅了臉頰,有些依依不捨地再瞄了糖果幾眼,這才拉著明霞的手微笑,「好,咱們進去吧!」
  一踩進了百貨公司,輕梅的眼睛就瞪的跟銅鈴一樣,小嘴兒幾乎是讚歎聲沒停過。
  「嘩,好美。」她看著經過她們的幾名名流仕女,欣羨地低歎著,「她們的身段穿什麼衣裳都好看。」
  「佛要金裝人要衣裝。」明霞才不希罕,她挑著一件法國雪紡紗的料子,嗤鼻道「今天換作是咱們,只要有錢,可以穿的比她們更漂亮。」
  「可是她們好有氣質。」
  「裝的,你都沒見過那些貴太太們在牌桌上的模樣,」明霞嗤笑了一聲,「嚇死你。」
  輕梅忍不住又笑了,「明霞姊,你打破我所有的對貴婦美好的遐想了。」
  「本來就是,羨慕她們做什麼?還不都是女人,她們身上有的東西,咱們也沒少半件,」她撇撇唇,「咱們只差沒有個有錢的老爹或老公而已。」
  輕梅止不住的笑盈盈,「你這麼說也沒錯。」
  「本來就是,你可別看她們人模人樣的,有些是鄉紳的姨太太,再不然就是人家外頭包養的情婦,跟我差不多。」明霞說這話時,一點也不覺得覺得羞恥;她坦蕩蕩地道:「現今這個世道,誰能活得下去就是誰手段強,沒有誰比誰高貴的。」
  「真是羨慕你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她低歎。
  「別淨誇我了,你呢?我也沒見過像你這麼委曲求全又心胸善良磊落的女孩。」明霞搖頭,「伯父還是沒怎麼疼愛你,對不對?」
  輕梅驚呆了,小嘴張開老半天都合不起來。
  她從來沒有告訴明霞,自己和父親之間的問題啊!
  明霞面對她的驚訝只是聳聳肩,執起了她的手,一翻手背,「我不是第一次看見你臉上、身上有傷痕。」
  「那不是我阿爹……」她望入明霞瞭然的眸光中,解釋的話頓時化作一聲長長地歎息,「他不是有意的。」
  「我明白。」明霞也喟歎了一口氣,兩人之間有剎那的沉默。
  輕梅首先清醒過來,她努力擠出了一個笑,甜甜地道:「唉,我們今天是來逛街的,怎麼淨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來吧,我幫你挑挑哪件禮服好些。」
  明霞也高興了起來,「來,你幫我看看,這一件雪紡紗的怎麼樣?」
  「挺好看的,穿在你身上一定很美。」她讚歎著撫過那柔軟的衣料。
  「我?我這輩子是不太可能穿這麼純白的顏色,這套衣裳是給你的。」
  她嚇退了幾步,「我?這麼漂亮的衣服?不……我不能要。」
  「為什麼?」
  「我沒有場合穿它,再說我也不配穿這麼昂貴又漂亮的衣服。」那是一種美麗的奢侈夢幻品,就跟櫥窗內的五彩巧克力球一樣,都是可看不可求的。
  「胡說,誰說你不配了?」明霞拿起衣裳就往她身上一比,愉快地道:「哈,適合極了。」
  「是呀,婊子配婊子,當然適合了。」一個尖酸刻薄的女聲驀然由她們身後傳來。
  「就是說,真是馬不知臉長,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還大方的哩!」另外一個女人加入。
  輕梅臉色微白,訝然地望著出聲的那幾位貴婦人,同一時間,她的眼角餘光也瞥見了明霞臉色都變了。
  羞慚惱怒和恐懼飛入了她眼底,輕梅可以明顯地感覺到明霞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
  「你們是誰?」她本能地一挺身攔在明霞面前,聲音清脆地道。
  為首一名年紀約四十歲的貴婦,身材臃腫穿金戴銀,臉上儘是不屑和輕蔑之色。
  她望向明霞的眼神,充滿了嫉妒和憤恨的火焰。
  剎那間,輕梅心底也透明了——高家的正主兒來了。
  「我是誰?我倒要問問你們兩個小賤人,是哪家窯子鑽出來的賤貨呀?」高夫人聲音拔尖地嗤笑道。
  輕梅沒想到她一出口就是這麼不堪入耳的話,她暗暗握起了粉拳,昂然地道:「這位夫人,看你穿著打扮高貴時尚,可嘴裡吐出來的卻不像是人話,請你嘴上留點德好嗎?」
  明霞一顫,感激地望向輕梅;她還沒從這突如其來的震驚中完全清醒過來,也還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份難堪。
  畢竟她是那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壞女人」哪!
  高夫人一聽輕梅居然敢回嘴,氣得臉色扭曲,「你是什麼東西?居然敢叫我嘴上留德?」
  「給人留一分情面就是給自己三分餘地,你何苦這樣呢?鬧開了不也對你自己顏面有損嗎?」她苦口婆心。
  雖然是明霞不對在先,可是高老闆是自己來招惹她的,況且明霞身在夜總會,本就是任由風飄零雨打絮的,難道她還能說個不字嗎?
  面對這個情況,高夫人若能留幾分氣度,那不是也寬容了他人?
  「我幹嘛給她留情面?這隻狐狸精誘拐了我丈夫,難不成還要我給她供上長生牌位,早晚一炷香嗎?」高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是就是,你們這兩個不要臉的女人,簡直就是意想天開,高夫人沒有給你們兩個騷蹄子苦頭吃就已經夠慈悲了,你們倆居然還有臉講這種話?」高夫人身旁的貴婦人也七嘴八舌跟著罵道。
  「現今是什麼世道喲,外頭小的還有那個膽子來挑釁大夫人,真是世風日下呀!」
  高夫人得意地看了她身旁的婦人,尖酸地伸出手指戳了戳輕梅,「聽見沒有,我看你這騷蹄子這麼為她,恐怕也是跟我家那口子有一腿,你在為自己辯護吧!」
  「高夫人,你弄錯了。」明霞反應過來,一個箭步護在輕梅的身前,「你要罵要打就衝著我來,輕梅是無辜的。」
  高夫人一見她就生氣,戴滿寶石戒子的手掌,想也不想地揮了過來——
  清脆地啪一聲,結結實實地打上了輕梅的臉頰。
  「無辜的,我就是要打她,你怎麼的?心疼啊?我就是要見你心疼。」高夫人趾高氣昂地道。
  「你這個……」明霞臉色大變,氣呼呼地就要撲向前,卻被輕梅給拉住了。
  「不要緊。」輕梅臉色蒼白,雖然頰邊的火辣辣提醒著她方纔的屈辱,可是她依舊靜靜地道:「只要她能消了這一口氣,受她一掌也無妨。」
  更何況,高夫人也值得同情,她此刻的囂張無禮只是為了要掩飾她大大受傷的女性自尊心……
  身為明霞的好姊妹,代她受這一下也是應該的,因為這是她們倆欠人家的。
  「輕梅,你……」明霞凝視著她小臉迅速紅腫,忍不住哽咽了。
  「你這個笨女人。」一個冷冷的男聲突然地介入,「跟我上次見到的一樣,一點都沒有變。」
  眾人一愣,本能望向聲音來處。
  英孝俊美微病態的身影出現,唇邊帶著似笑非笑的諷刺之色。
  他雙手攏入寬大的袖子裡,彷彿好整以暇地觀看這一出鬧劇。
  不過只有他自己知道,輕梅臉蛋上那個紅腫的巴掌印,莫名地扯痛了他的神經末梢。
  「這位先生,你也看得出來她們兩個小賤人是多麼的可惡,對不對?」高夫人很高興有人也支持她。
  明霞吸了口涼氣,氣惱地道:「高夫人……」
  「你在這裡做什麼?」輕梅掩不住見到他的訝然。
  英孝莫測高深地看了她一眼,隨即瞥向高夫人,「是你打了她?」
  「當然,她該打。」不知怎的,高夫人對面前這個男人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敬懼。
  「該打也輪不到你打;」英孝走近輕梅的身邊,放肆地撩起了她的臉蛋,深深地審視著,「你的腦子到底在想什麼?竟然容許她對你下手?」
  輕梅縮了縮,臉又紅了,「你在做什麼?」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撫過她柔嫩的肌膚,彷彿在憐惜著那片紅腫,「怎麼這麼不懂得愛惜自己,上回的傷好了嗎?」
  他旁若無人的舉動惹得眾人驚喘,可是礙於他尊貴的氣勢,竟沒人敢作聲。
  明霞好像想發問,可是又強行忍住了。
  她看得出這個男人對輕梅並沒有惡意……
  輕梅急急將他的手拿開,退了一步靠在明霞身邊,「光天化日之下,男女授受不親的,你別這樣。」
  他的手碰了個空,眼眸卻依舊緊緊地鎖住她酡紅的臉蛋,「嗯哼,又是那一套男女授受不親的說法,你可真懂得拒絕我。」
  高夫人實在受不了被漠視,她忍不住高聲地嗤笑道:「我就說嘛,還不就是兩個小賤貨嗎?這個女人還一副教訓人的嘴臉,說穿了還不就是另外一個男人的姘頭嗎?」
  「是呀是呀。」她身旁的婦人拚命附和著,討好極了。
  英孝倏然回頭,電光般的冷漠眸光令高夫人的心瞬間大大一顫,沒了聲響。
  「我看你這舌頭挺礙眼的,要不要我把它割下來,送給你先生泡酒喝?」他冷冷地,一個字一個字地道。
  高夫人在這樣駭人的眼光下幾乎暈厥,她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吶吶地道:「我,我……」
  「我數三聲,如果你還沒有消失在我面前,那麼我保證方纔的話……」他無情地一笑,「將不只是威脅而已。」
  高夫人腿都軟了,連忙拉著另外兩個發著抖的女人往外跑,也顧不得走的高不高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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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4 06:35:28 |只看該作者
第04節

  明霞見她們嚇得落荒而逃,不由得大笑了起來,「哈,我看你們還能有多神氣!一群老女人。」
  「你的口氣太可怕了。」輕梅沒有笑,只是抬頭凝視著他,有一絲歎息。
  「我是為了你,沒想到你一點都不領情。」他低首,深黑色的眸子不以為然,「笨女孩,這年頭好心只會沒好報。」「你太偏激了。」她溫和地道。
  他和她的目光交纏了幾秒鐘,隨即緩緩地微笑了,「你總是這麼天真,難道你不樂見惡人受報嗎?」
  「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今天倘若換作是我,丈夫喜歡上了另外一個女子,我也難以接受。」她低低道。
  「你不是那種人。」他突然道。
  「嗯?」
  「你絕不可能會像剛剛那個老女人一樣當場撒潑。」他嘲弄地道:「今日換作是你,你可能還是逆來順受,寧可自己受苦也不願意給對方難堪。」
  她驚異地看著他,心底柔軟了起來,「你怎麼知道我會這麼做?」
  「我說過了,你是個笨女人。」他雖然語氣裡滿是不贊同,可是眼底的一抹溫柔卻出賣了他。
  她是個奇妙的女人,他卻奇怪地覺得自己瞭解她。
  「你們兩個人認識?」明霞冷眼旁觀,最後忍不住開口。
  「只有一面之緣。」輕梅紅著臉道。
  英孝看向明霞,眸子裡的神色卻變得冷硬,「你是她的朋友?」
  「是的,我叫甘明霞,請多指教。」看著俊美英挺的他,明霞忍不住露出她紅星的風騷嫵媚性子,一舉手一投足都充滿了魅惑人的味道。
  這個男人很出色,而且絕非泛泛之輩——沒有辦法,她在夜總會打滾多年,一遇上這種大佬倌就是忍不住撒嗲,以期能夠多擠出些銀子來。
  這已經是她的職業習慣了。
  英孝一眼洞悉出她的意圖,冷冷地道:「既然是她的朋友,你就不該陷她於危險中,讓她蒙受這些不必要的侮辱;還有,我不喜歡你這種女人。」
  他毫不客氣的話讓明霞臉迅速一紅,又慚愧又難堪,「咳,我……」
  「你不要這樣說她,她並沒有讓我遭受侮辱。」輕梅護在她身前,怡然不懼地回瞪著他,「她是我的好姊妹,我不准你這麼對她。」
  「輕梅,他說的沒錯。」明霞頭低低地,愧然道:「是我對不起你,高夫人的事是我惹出來的,可是我並沒有負起應負的責任,反而在事情爆發時,躲在你身後逃避。」
  「你已經為我做太多事了,我今天所回報你的還不到千分之一,」輕梅連忙安慰她,「你別聽他胡說,我們感情這麼好,你並沒有對不起我。」
  「你不需要為我的懦弱找藉口,」明霞吸吸鼻於,勇敢地一笑,「我知道你不會怪我,不過我跟你發誓,以後我絕對不會遇上了危險就讓你擋在我前頭的,畢竟你也算是我的妹妹,做姊姊的怎麼能夠讓妹妹保護呢?」
  輕梅緊握著她的手,感動得不得了。
  「好感人的一篇話,希望你說得出做得到。」英孝淡淡地道。
  輕梅控制不住地瞪了他老大一眼,「你講話不要那麼尖刻,像個老頭子一樣。」
  「我像老頭子?」他大受震撼。
  活到二十幾歲,還沒有人敢當著面指稱他是老頭子的,就連父皇都不例外。
  這個女人真是好大的膽子!
  明霞有點擔憂地看了他一眼,小小聲地對輕梅道:「你別這樣說,男人最討厭被女人侮辱了。」
  「我沒有侮辱他,我只是在說實話。」她才不會蓄意說話傷人。
  英孝好不容易才消化了那兩句話,他揉了揉眉心,卻發現自己有點想笑,「好大膽的女人,居然敢對我說這些話。」
  如果在日本,她早就被砍頭了。
  輕梅才不覺得自己說錯什麼,她很認真地望著他,「我希望你跟明霞姊道歉,你剛剛的話實在太不禮貌了。」
  「我從來不會為我說過的任何話道歉的。」他停止了笑容。
  「男子漢大丈夫,既然有過就要知錯能改。」她正經地看著他。
  英孝板起了臉,冷的嚇人,「如果我就是不道歉,你想怎麼樣?」
  「我……」
  明霞見這兩人都是相同的拗脾氣,還真的槓上了,她生怕場面一時火爆失控,趕緊先把輕梅拉開一步,「行了行了,如果真有人要道歉,那就我來如何?你們兩位都是我今天的救命恩人,倘若自相殘殺起來,那我就更對不起二位了。好,對不起,一千個對不起,一萬個對不起,你們兩個別像蠻牛一樣互瞪了行不行?」
  輕梅正在為英孝的不紳士生氣,可是聞言卻又禁不住笑了出來。
  「噗。」她摀住嘴巴,卻掩不住笑聲。
  英孝見她笑了,粲若春花,一時之間也忘了要繼續僵持下去。
  從來沒有人能夠惹他動怒,也沒有人能惹他發笑,可是他一見到她的模樣,就是煞不住車,唇邊不小心地躍上了一朵笑來。
  這個女人真是……
  明霞眼見劍拔弩張的緊繃狀態消失了,她這才鬆了口氣地道:「好了好了,笑了就好了,要不然我真不知有多罪過。」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他低頭瞅著輕梅,聲音低沉。
  「我叫沈輕梅。」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呢?」明霞插嘴,幫她問。
  「我叫……英孝。」他本能隱藏了自己尊貴的日本姓氏,或許是不希望讓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吧!
  她是中國人,而他是敵對的日本人,他並沒有忘記這一點;雖然在不久的將來,中國將成為日本的一部分,但是他並不認為她現在會高興知道他的國籍。
  或者……他也壓根不認為她這個小小的平民女子,有資格知道他的皇太子身份。
  「英孝,」輕梅並不曉得他心底深沉的想法,她只是單純而竊喜地咀嚼著這個名字,「英孝……既英且孝,真好的名字。」
  「你真這麼覺得?」他微微地笑了。
  明霞左看看輕梅,右看看他,一種嶄新的了然出現在她眼底。
  噢!她明白了。
  「你們倆肚子餓不餓?我經過方纔的一場驚嚇後,現在可真餓的緊了,不知道兩位能不能陪我一道去吃個飯呢?」明霞露出別有涵意的笑來。
  「吃飯?」輕梅臉暈紅了一下,「可是我沒有帶錢包出來……」
  事實上,她錢包裡僅存的錢數也少的可憐,只夠買一兩個夾肉燒餅。
  英孝盯著她,還來不及說什麼,明霞已經大呼小叫地嚷了起來。
  「你爹又把你的錢包拿走了是不是?」她氣憤咻咻。
  「才不是。」輕梅連忙扯扯她的衣袖,「你不要亂講話。」
  「你父親為什麼要把你的錢包拿走?」英孝的眉毛可怕地緊蹙了起來。
  輕梅心一驚,「不,他並……」
  明霞七嘴八舌地道:「你還不知道她家裡的情形嗎?她爹身子骨不好,可偏偏又愛喝酒,輕梅一個月掙的錢還不夠他拿來喝酒或看病,真夠頭痛的。」
  他越聽眉頭打得越緊,冷冷地道:「有這樣可惡又不負責任的父親?真是男人的恥辱。」
  「就是說嘛,」明霞好不容易逮著了有人是與她同一陣線的,不由得炮口隆隆,「也不想想輕梅辛苦的不得了,每次都愛糟蹋她,有本事就別成天躺在床上要死要活的,像個男人嘛,要罵人就得現出點本事來,要不然……」
  輕梅心裡痛苦的不得了,她明知他倆是為她抱不平,可是一句句污辱父親的話都深深地戳進了她的心底。
  再怎麼不好,那也是她的親生父親呀!
  她低頭就往外走——
  怕眼淚和怒氣自卑統統都忍不住跑了出來!
  英孝眼明手快地握住了她的手臂,急促地道「你在做什麼?」
  明霞也停止了滔滔不絕的埋怨,愣愣地看著輕梅,「你怎麼了?」
  輕梅紅著眼眶,哀傷地抬起頭,「我沒有辦法呆呆地站在這兒,任憑我的朋友批評我的父親,雖然他有些不好,但是他還是生我養我的爹,這一點是任何事情都無法改變的。」
  英孝深深地盯著她,低沉地道:「……我很抱歉。」
  雖然他生平從來沒有對人道歉過。
  「輕梅,我也不應該這樣罵伯父的,雖然我真的覺得他對你很不好。」明霞小小聲地道。
  輕梅望著他們,努力擠出一個笑來,「……不要緊,我知道你們是關心我,不過我們以後別再提這件事了好不好?」
  「當然好。」明霞搶著答應。
  英孝極為勉強地開口,「我暫時答應你。」
  不過他知道遲早有一天,他會忍不住跟她好好地談一談這個問題。
  「既然如此,那我們去吃飯吧,我真的餓死了,還有,我請客。」明霞活潑地道。
  「我從不讓女人請客。」英孝傲然地道:「來吧,我知道這樓上有一家外國餐廳。」
  「這意思是你要請客嘍?」明霞睨了他一眼,挽起了輕梅。
  「廢話。」他言簡意賅地吐出兩個宇。
  輕梅望著他病態蒼白的俊臉,不知為了什麼,心底流過了一道柔柔的暖流。
  也許是明白他不馴霸道的背後,也有著一顆體貼善良的心吧!
  這是她第二次見到這個男人,知道他叫做英孝,他的一切對她而言依舊神秘莫測,可是他的接近卻讓她的心不由自主地雀躍起來。
  或許,她平凡的日子將起一些些不平凡的漣漪了。
          ☆          ☆          ☆
  吃罷了午飯,明霞便急急地先行告退離開,她看得出這個出色的男人對輕梅是有幾分喜歡的,因此她也樂得成全了他們。
  輕梅就這麼被迫和英孝一起,在吃完飯後散步出了先施百貨。
  微風輕吹著,這來來往往的人力車和賣果子的小販在街頭吆喝著,形成了一幕最鄉下的上海景色。
  走過充滿異國風味的西伯利亞皮草行,輕梅低著頭,只敢細數著自己青緞鞋走過的腳步。
  和一個大男人在光天化日下「散步」,雖然這裡是繁華開放的上海,可是她仍然羞紅了小臉,生怕被人看見。
  「為什麼不敢看著我?」英孝伴隨在她身畔,寬大的腳步依舊閒適而慵懶。
  「我沒有不看著你。」事實上她頭都快垂到胸前了。
  他饒富興味,「上海的女子都像你這麼扭捏的嗎?」
  「我沒有扭捏,我只是不習慣和一個大男人走在一起,」她小小聲地辯駁,不過頭總算抬起來了,「我們才不過見過兩次面而已。」
  「那又如何?」他聳聳肩。
  「唉呀,」她輕呼一聲,臉紅紅,「如果讓人知道了我們只見過兩次面就一同吃飯……散步,這會讓人說閒話的。」「你很怕聽到閒話嗎?」他瞅著她,「奇怪的女孩子,不去關心戰爭和動亂,卻只關心這小小的閒話。」
  「戰爭不是我這種小小人物能夠左右的,我唯一能做的只是顧好自己的生活,努力地活下去。」她嘴裡逸出了一聲淡淡的歎息。
  也罷,他也討厭談起戰爭和政治,事實上,好像除了她以外,鮮少有能夠激起他興趣的東西。
  這對他來講是挺新鮮的。
  「你在上海除了你父親外,還有其他的親人嗎?」
  「沒有了。」她眨了眨眼,笑了,「不對不對,還有一個,那就是明霞姊,另外,秀生也可以算得上是我的一個親人。」
  「秀生?這聽來像一個男人的名字。」他發現自己蹙起了眉頭。
  「他是個男人呀,和我一起在夜總會裡工作,是個很了不起的鼓師哦!」輕梅甜甜笑道。
  「你喜歡他?」他胸口一悶,有點不是滋味。
  奇怪,他就是討厭聽到這個小女人提到任何跟她有關的男人,這一點莫名地擾亂了他的情緒。
  「我當然喜歡他。」她睜著明亮無瑕的大眼睛,天真地道。
  他胸口悶的更嚴重了,「為什麼?」
  「他是一個好人,待人十分親切,也很照顧我和明霞姊。」她沒啥心機地道。
  英孝驀然地將她拉入懷中,大手緊緊地握住她瓜子臉,黝黑深沉的眸子對上了她有些慌亂的眼睛。
  「除了我以外,我不准你接近別的男人。」他低吼道。
  輕梅嚇了好大一跳,他突然貼近的溫熱身子也惹得她心兒怦然亂跳。
  「你,你在做什麼?」她聲若細蚊,生怕一個不小心,狂跳的心臟就蹦出了小嘴。
  他更加俯近她,性格的嘴唇幾乎快貼上她的,一字一字地道:「聽見了嗎?」
  她努力克制著不被他特殊的男性氣息撩亂了呼吸,舔了舔唇瓣小聲道:「聽,聽見了。」
  他這才緩緩地放開了她,可是依舊將她禁錮在離自己一步遙的距離,不肯讓她稍稍離了自己。
  他的霸道和佔有的行為讓輕梅又惱怒又嬌羞,她小臉兒一陣紅一陣白的。
  「你怎麼可以這樣?路上還有人呢!」她試圖提醒他,他們正在大街上。
  他望著她,突然邪邪地笑了,「意思是……如果現在不是在大街上,而是在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我就可以『怎樣』了?」
  輕梅愕然地瞪著他,「啊?」
  他緩緩一笑,「這麼害怕?看樣子你還是處子。」
  「不關你的事。」她低斥著,心臟卻怦怦亂跳。
  這個男人怎麼行事都沒有章法的,如此的肆無忌憚,好像他想怎樣就怎樣,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擋得了他。
  可是他為什麼要對自己說這些個曖昧又語焉不詳的話呢?
  她想揣測他的心思,卻發現自己紊亂狂奔的心根本靜不下來,更別說要透徹地分析事情了。
  「你真是個特別的女孩。」
  「我再平凡不過了。」
  他突然又笑了,忽然神色一斂,似真似假地道:「我對你很有興趣。」
  「那是你的問題,關我什麼事?」她低低喘息了一聲,努力作出雲淡風清,「不要開玩笑了,見了你兩次面,沒有一次見你是認真的。」
  「你又怎麼知道我現在說的話不是認真的呢?」
  「我不過是一個你素昧平生的女孩子,你怎麼可能會對我有興趣?」更何況她才不相信他會對人一見鍾情。
  他看起來就是那種超級冷靜的男人,她懷疑世上有什麼事情能引起得了他的關心注意。
  他打量著她,閒閒地道:「奇怪的很,我也覺得我與你素昧平生,可是你身上就是有種讓我想要深究的氣質……也許是你的天真吧,我從未見過比你更天真的女孩子了。」
  「天真?」她傻傻地重複。
  「還有……」他深思著,卻發現自己怎麼也說不出那股被她吸引住的感覺,究竟是什麼。「你跟我見過的女人都不同吧!」
  見到他的女人都對他恭敬傾心不已,對他只有曲意迎歡百般伺候,哪像她會不知死活地跟他爭辯,大吼大叫的!
  可是偏偏無論她是溫柔甜美,或是擇善固執時,卻都顯得格外地不同,格外地有一種動人韻味。
  他發現雖然只見過兩次面,他卻很喜歡看她的一言一笑。
  「怎麼個不同法?」她直覺問道。
  他盯著她,笑得壞壞的,「咦?你現在對我很好奇,是不是也被我吸引住了?」
  「才不是。」她的臉瞬間紅得跟蘋果一樣。
  「不是嗎?」他突然又逼近了她,臉上的神情讓她心底忐忑難安起來。
  這人……總是帶著七分的玩世不恭和三分邪氣,教她又害怕又無法抗拒……
  「你不要每次都湊得那麼近,當心我有病傳染給你。」她心亂如麻,隨口道。
  他微微一震,臉上的表情漠然起來,「你這是在反諷我嗎?」
  輕梅愣了愣,「啊?」
  他偏激地道:「如果你怕我這個病人傳染給你就直說,大可不必拐彎抹角。」
  她睜大眼睛,備感冤枉,「又來了,我又不怕你的病,再說我還沒看過哪個病人身子那麼健康的,還可以抱著人亂跑。」
  他一怔,「我幾時抱著人亂跑?」
  「在小溪邊,」她指出,有些微兒氣憤,「你該不會忘記你把我從溪水中抱起來,然後還,還偷佔我便宜的事吧?」
  英孝驀然大笑,「原來你記得。」
  「這種事怎麼忘得了?」她惱羞成怒,「只有像你這種登徒子,才會做過就忘了。」
  他笑得好大聲,笑得頻頻低喘了起來,激動得俊白的臉龐也泛起了一抹病態的腥紅。
  她心揪了起來,急急忙忙拍著他的背,焦急關懷地道:「你怎麼了?沒事吧?」
  他咳了幾聲,搖搖頭,笑意始終未褪。
  輕梅見他這模樣,忍不住急得眼眶兒泛紅,「你別嚇我,不可以突然間笑一笑就……斷氣了,這樣我會難過一輩子的。」
  他突然不笑了,眼睛亮晶晶,「真的嗎?」
  「啊?」她的小手還兀自順著他的背,緊緊張張地道。
  「如果我有個三長兩短,你真的會為我難過一輩子?」他的聲音柔和了下來,斂眉凝視著她。
  輕梅怦然心動著,羞澀和緊張湧入了全身的神經纖維。
  「啊?」她小小聲地問。
  「抬起頭,看著我。」他端起了她的下巴,探入她微微濕潤,明亮嬌羞的眼眸。
  輕梅無法自抑地回望著他,心臟狂野地跳動著,腦袋裡什麼都不能思考。
  他陡然將她往一旁的暗巷裡帶,然後將她整個人壓靠在牆壁上,堅硬的身軀整個貼上了她的。
  輕梅哽地吸了一口氣,她還來不及嬌喘,他滾燙的唇已經輕點她的眉間,鼻端,最後落在她嫣然的小嘴上。
  用他整個唇,整個人……都覆蓋住了她。
  輕梅完全無法思考,只能被動地落入這熏人欲醉的迷網中,低吟著接受了他滾燙靈活舌尖的探取。
  她的生命就像四月天的一朵花苞,被春風襲來,緩緩綻放……
          ☆          ☆          ☆
  百老匯夜總會後台
  甫在台上唱罷一曲「蘇州之夜」,穿著一襲金黃色簪花旗袍的明霞扭著腰下了階梯,一眼見到的就是那腦滿腸肥的工田域雄。
  旁邊是哈著腰伺候著的經理,她忍不住在心頭罵了一聲賤。
  經理總是見風駛舵的,見情勢有利於日本人了,現在又拚命地把紅牌小姐往日本人面前帶。
  「唉喲,工田大佐,今兒個怎麼有空來捧場呢?」氣歸氣,她還是嬌滴滴地偎向工田,順便給了他一記媚眼。
  惹得工田心癢癢地笑了起來,順勢就在她屁股上給摸了一把,「我們的甘大明星,還記得我呀?」
  「怎會不記得?」她笑著,眸子卻警告地瞥向經理,「哎,對了,經理,慶和洋行的高老闆來了嗎?他說要來帶我去吃宵夜的。」
  「高老闆打過電話來,說是今晚忙,不過來了。」經理笑嘻嘻,「不過工田大佐可是等你等半天了,你得陪陪人家。」
  她臉色微變,笑容不減,「這樣啊,可是我今晚……」
  「怎麼?不賣我這個面子嗎?美人兒?」工田陰狠貪色的眼眸光芒一閃,威脅似地道:「你也拒絕我好幾次了,今天再不賞光,那你就太不給我面子了。」
  明霞咬著唇,厭惡地瞥了瞥他,臉上的笑容幾乎垮掉;和他打情罵俏個幾句不要緊,可是要她陪他出去吃宵夜甚至上床的……惡,她會吐死。
  尤其她又最討厭日本鬼子了。
  「工田大佐,我怎麼會不給你面子呢?」她心底在暗罵著那個無情無義的高老闆,偏生在今天放她鴿子,教她面對這頭老色狼,「只是你也知道的,我要唱到很晚,讓您久等就不好意思了……」
  「沒關係,我可以請經理讓你提早下班。」他笑瞇了眼,肥手已經不老實地在她身上摸索起來。
  她巧妙地閃開他的觸摸,已有幾分驚惶,「這樣不好吧,再怎麼說我也是在這兒掛牌唱歌的,底下還有一些長官大佬是來給我捧場的,臨時不上台了,那很不給他們面子的。」
  「那些人你不用理他們,再過不久就得滾他媽的蛋了,」他摸了她的臉蛋一把,笑得淫穢,「你還是多陪陪我,過一陣子鐵定有你榮華富貴可享的。」
  他垂涎這個風騷入骨的甘明霞已經好些日子了,若不是看在那個商界頗有名望的高老闆正與她出雙人對的份上,他早就對她下手了。
  可是東京方面有指示,可能近期之內皇軍就要對上海發動一波超強攻勢,到時候上海便會落入皇軍手中……屆時別說一個小小的商界小生意人了,就連現今的上海市長,都得仰仗他的鼻息過日子。
  他越想就越得意,於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熾烈蠢動的慾望,跑到了百老匯來找她。
  這個騷娘兒們一定會是一個很稱職的情婦,他令晚就想先嘗嘗滋味。
  明霞看出了他眼中的慾火,分外心驚,「工田大佐,我也很想陪你,可我這幾天日子不對……您知道的,不方便哪!」
  他好半天才醒覺到那是什麼意思,一肚子的火瞬間被潑了冷水。
  「怎麼會這樣?」他直想罵「八該野鹿」,可還是勉強按捺住了,「那……不要緊,陪我吃吃宵夜總可以吧?」
  「那當然。」明霞巧笑倩兮,卻在心底大罵老色鬼。
  今晚又免不了要被吃幾手豆腐了,氣死人了。
          ☆          ☆          ☆
  明霞儘管心不甘情不願,她還是陪著工田走出了百老匯夜總會。
  也不知道這個工田大佐是怎麼想的,官階那般的高,出門帶侍從,可竟然小氣的連一輛黑頭車都不開。
  等到好不容易黃包車的數目足以承載他們一行七、八人時,一聲槍響卻劃破了暗夜,也惹得情勢緊繃了起來!
  「保護大佐!」侍從官動作利落地包圍住工田,拔出槍護著他往夜總會裡頭退。
  黃包車伕們和明霞被嚇得手腳發軟,尤其是明霞,她差點癱倒在那個討厭的肥豬身上。
  「八該野鹿!是誰放冷槍?」工田臉色發白,卻依舊鎮定地摟著明霞退入夜總會,「籐野,加加代,你們兩個人聯絡總部再多派幾個人過來保護我回去;大山,和井,你們幾個四處去看看,找到那個膽大包天的混蛋後,給我槍斃了!」
  「嗨。」部屬們急忙各自行動。
  工田經過這突如其來的驚嚇,滿肚子的情慾也都縮了回去;他湊過臉去親了明霞一記,然後不甚情願地放開了她。
  「唉,小美人,看樣子我們今晚又吃不成宵夜了,外頭那些個亂黨真該死,我一定要他們一個一個死的很難看……」他忍不住再捏了捏她的屁股,歎道:「你先回去休息好了,我改日再來看你。」
  她驚魂未甫地看著他,「大佐……外面那個打槍的人,該不會對我不利吧?」
  女人,膽小的跟老鼠沒兩樣!
  他嗤笑了一聲,不過還是挺了挺胸膛道:「放心,他的目標應該是我,你不過是個小小的歌星,他才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明霞這才大大鬆了一口氣。
  後來工田還真的調來了一大批日軍來保護他回總部,等到一大群人離開,夜總會裡看熱鬧的人也各自回位後,她才頹然地坐倒在後台的沙發椅內,一動也不動。
  真是……她會被嚇死!
  這上海真的亂得不能住人了,她得找機會快點閃人才是。
  就在她閉上眼睛養個神時,一個溫和卻堅定的聲音在她身畔響起。
  「你沒事吧?」
  她倏然睜開眼,望入秀生忠厚關懷的眼睛裡——
  不知怎的,他的眼神竟有幾分熟悉,提醒著她遺忘許久的一絲絲回憶。
  「雲平?」她低低喚了,下一秒間才發現認錯人了,「噢,是你。」
  秀生眼底好像有著一抹憐憫和憂傷,不過他迅速地眨了眨,換上一貫的誠懇老實樣,「你沒事吧?剛剛我都看到了,真是一團亂。」
  「都是該死的日本鬼子惹的禍。」她搖搖頭,「我沒事。」
  不,他是秀生,不是多年前那個狠心薄倖的男人……
  「你怎麼還在這兒?我以為你送輕梅回去了。」她突然想起。
  「我要送她的時候,她已經回去了,聽說今天經理讓她提早回去。」
  「原來如此。」她這才鬆了口氣。
  「明霞小姐,要不要我送你回去?現在外頭挺不平靜的……」
  明霞望著他,嫣然一笑,「也好,就麻煩你了;給你送總比給那個肥豬大佐送的好。」
  秀生陪著笑,眼神依舊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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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4 06:36:06 |只看該作者
第05節

  沈從容腳步顫抖地走過小巷,手底拎著的酒瓶子危險地晃動著。
  輕梅從門口跑了出來,一臉焦急,「爹,你跑哪兒去了?我才剛睡醒就不見你的人影,你又去賒酒了?」
  一見輕梅,他本能皺眉,「你不要管我,什麼賒不賒的,難聽死了。」
  「爹,酒鋪子的王大叔不是已經答應過我,絕對不再讓您賒帳了嗎?怎麼——」她話沒說完,一個火辣辣的巴掌又摑上了臉頰。
  剎那間,輕梅的腦袋瓜子裡嗡嗡然,幾乎沒有聽見任何的聲音。
  等到她拭去了唇邊的一抹血絲,才聽見父親的怒吼——
  「……老子想喝酒不關你事,」瘦削的父親暴跳起來活像要把她生吞落肚,「原來就是你這個賤人碎嘴跟老王交代的,難怪今天我要跟他拿酒的時候,他在那裡拖拖拉拉的!」
  父親毫不留情的話遠比他的拳頭更傷人,輕梅的心好痛好痛……
  她迅速地吞下了喉頭的一口血水,眼淚卻不爭氣地掉落,「爹,我是您的女兒,難道就比不上那一壺酒嗎?」
  「你懂什麼?酒才是我的心肝寶貝,只有酒瞭解我,你呢?整天只知道去外頭瘋,說好聽點是去掙錢,我看你是到夜總會裡圖自己享受,以為我不知道嗎?」
  輕梅好難過,她緊緊咬著下唇,用力之大幾乎出血,「爹,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我也是為了這個家……」
  「你自己愛享榮華富貴就說一聲,別總是口口聲聲說為了我這個老頭子,如果情況真如你說的那樣,那為什麼每天飯桌上總不見魚肉?都是一些淡得出鳥來的青菜,什麼野菜山菇的,你騙我不懂嗎?」他眼睛漲滿了憤怒的血絲。
  「爹,那是我要攢下一些錢來給您看病用的,而且有些買菜的錢都給您拿去買酒買光了。」
  「你總是把錯都推到我頭上來,誰曉得你是不是自己偷偷暗藏起來買好料吃了,我真是夠倒霉的,才生到你這種不孝的女兒!」他叫罵著。
  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沈從容想也不想地再推了她一把。
  也許是酒醉的人力氣特別大,再加上輕梅完全沒有防備,因此被他一推就往身後的石牆撞去!
  她驚叫了一聲,想要穩住身子已經來不及了;重重地砰地一聲,她的後腦擊中了堅硬的石牆,鮮血瞬間迸了出來。
  輕梅想要呼救,可怕的痛楚和倏然翻江倒海的黑暗已經對著她的意識籠罩而下,將她整個人往下拉,最後墜入了昏迷的境地。
  她厥了過去,蒼白的小臉毫無血色,可是腦後卻汩汩地流出了大量觸目驚心的鮮血,濡濕了一地的黃土路——
  沈從容呆了幾秒,憤怒迷濛的雙眼這才慢慢地清明了,當他看見自己做了什麼好事時,他驀然發出了一聲淒厲的低吼。
  「輕梅,輕梅——」
          ☆          ☆          ☆
  明霞迅速趕到洋醫院,清脆的高跟鞋起落地敲響了大理石地板,她的心臟也像步伐一般狂亂擂動。
  好不容易見到了手術室外,抓著頭髮、面色慘白的沈從容,她整個人衝向前去。
  「伯父,究竟是怎麼了?輕梅怎麼了?她沒事吧?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她緊緊抓住他枯瘦的手臂。
  「她撞破了頭。」一個強忍著怒氣的男聲在她身後出現。
  她這才注意到了英孝的存在。
  英孝白色的長袍袖子上,刺眼地染了一大片紅,和他病態蒼白的容顏形成了一股強烈的對比。
  他黝黑的眸子隱隱含著慍怒,望向沈從容的眼神也充滿了責備。
  「英孝先生,原來你也在這裡……」明霞沒來由地微微鬆了口氣,卻還是很緊張地問:「她怎麼會撞破頭的?」
  「我不知道,我到的時候只見到這個老……」他勉強忍住了不遜的稱呼,「老先生撲在輕梅的身上,只會尖叫掉眼淚,完全沒有顧慮到她的傷勢需要就醫;如果不是我趕到的話,輕梅可能早死了。」
  「幸好上回給了你她家的住址,」明霞暗念了阿彌陀佛,感激地道:「你怎麼那麼巧剛救了她呢?」
  「我也覺得很神奇,我原先是不想去的。」他只是在附近散步,雙腳卻自有意識地往她家走去。
  也幸虧他去了,否則恐怕就再也見不到那個有一雙溫柔眼神的女子了。
  同時,他也忍不住生氣著她的天真和善良……真是個笨女人,有這樣無能的父親,虧她還這麼拚命地護著他。
  「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沈從容失神地抓住明霞的手,眼神惶恐害怕的像個小孩子。
  「她的傷是你造成的?」英孝的眼神凌厲起來,充滿殺氣。
  明霞心一驚,不由得發抖了起來,「呃,英孝先生……你要冷靜……」
  「是我害死她的,是我,如果不是我推了她一把。」偏偏沈從容還在那兒唸唸自責,聽得明霞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原來就是你這個糟老頭子弄傷她的,你還是不是人?」英孝粗魯地將他抓起,雙眼冒出火來。
  明霞趕緊抓住他結實卻有力的手臂,急急道:「你別這樣……他好歹是個老人家,是輕梅的父親,你殺了他怎麼跟輕梅交代?」
  在那一瞬間,她真的好害怕英孝真的會捏死了沈伯伯。
  沈從容恍然未覺,他只是一直失魂落魄地叫著,「我害死了她,害死了她。」
  英孝憤怒未平地將他扔回了座椅上,忿忿然地猛捶了牆一記,「該死。」
  明霞這才敢呼吸,她小小聲地道:「你們兩個都別激動了,輕梅人這麼好,一定不會有事的。」
  英孝陰沉地道:「等到她傷勢好了以後,我不會讓她再留在這種父親身邊。」
  他要帶走她!
  這個想法驚嚇了明霞,也驚住了他自己。
  「你還是三思,畢竟輕梅的生命裡是父親最重要了,你要帶走她……她不會跟你走的。」
  「這一點由不得她。」他霸道地說。
  明霞偷偷地打量著他,低低地問:「你……喜歡上她了嗎?」
  他眸光一冷,「誰告訴你的?」
  明霞心又一驚,「可是我以為……」
  「不要自以為是。」他緩緩挑眉,冷漠地道:「我要把她怎麼樣,視我的心情而定,你沒有資格過問。」
  他現在又像一個可怕無情的霸王了。
  明霞想要爭辯,可是他的眼光又讓她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
  這個男人真的很可怕……又令人難以捉摸。
  不過她怎麼也感覺不出他對輕梅有惡意;她也只能用這一點來稍稍安慰自己。
  他們三個人雖然一樣在外頭守候著,可是三個人心底是三種不同的心思,彼此也都無法看出對方在想什麼。
  只是他們關心的是同一個焦點,那就是希望輕梅平安無事。
  好不容易,洋人醫師從裡頭疲累地走了出來,手套上斑斑的血跡又惹得三人一陣心跳。
  「她怎麼樣了?」英孝緩緩向前,沉聲問。
  洋人醫師看了他一眼,操著濃濃外國腔調的中文道:「你們是她的親人嗎?」
  「是的,我是她爹,她那個不成材的爹啊!」沈從容又哭了出來,既脆弱又可憐。
  英孝睥睨地望了他一眼,再次重複:「她現在如何?」
  洋人醫師被他的口氣嚇了一跳,吞了口口水,「她後腦破了個洞,我們已經緊急地縫合了,只是病人流了太多的血,身體又太弱了,需要住院觀察一陣子,你們必須辦好住院手續,到櫃台付手術費……」
  「告訴我她不會有事。」英孝咬牙切齒,低沉地道。
  洋人醫師臉色白了白,「呃,她,她不會有事的,只要照顧的好,很快就會痊癒了。」
  他陰鬱地點點頭,「很好,你可以走了。」
  洋人醫師低喘著趕緊離開。
  「我去辦住院手續。」明霞捏著皮包就要轉身,手臂卻猛然被握住。
  「你待會先去照顧她,我去辦住院手續。」他淡淡地道。
  明霞只得被動地點了點頭,眨了眨眼看他高大的身子離去。
  他雖然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可是卻顯得好巨大……
  對於輕梅和他之間的關係,明霞真不知該喜該愁。
          ☆          ☆          ☆
  彷彿是從一個長長的夢境醒來,可是輕梅睜開眼睛的一剎那,卻覺得自己的身體好重好重。
  她像個被車輪輾過的破布娃娃,身子的每一處都不像是自己的,連動的時候也感覺好糟糕。
  她的眼皮好沉重,真想要閉上眼睛再次陷入沉睡,可是心底一股意志卻拚命叫囂著要她起來。
  她強自掙扎著再掀開眼皮,在長長睫毛掀起的一瞬間,她卻見到了一個畢生難忘的景象。
  英孝俊美卻疲憊的臉龐伏在她的枕邊,濃密的黑色睫毛掩住了他完美的眼眸,高挺的鼻子和堅毅緊閉的雙唇維持著熟睡時的靜態……
  他的睡姿令她不由得怦然心動。
  只是……他怎麼會伏在她的身畔呢?
  輕梅紅著臉,連呼吸也不敢太用力,生怕把他驚醒了。
  而且她好難得有機會可以這麼近距離地看著他……她看見了他眼底淡淡的淤紫,心下一陣不捨。
  她怎麼會在這裡?他又怎麼會累成這樣?
  昏倒前的記憶一點一滴地回到她的腦子裡,腦後的刺痛也隱隱發作著,提醒自己撞傷了頭。
  「啊,爹?」她輕呼了一聲,這才想到了父親到哪兒去了?
  父親怎麼沒有在這裡?這裡又是哪裡?
  一團團的疑問接踵而來,她費力想要思索時,腦後的痛楚又囂張地戳刺起來。
  「噢。」她禁不住低喘了一聲。
  英孝瞬間驚醒,困頓的黑眸倏然恢復警覺和冷靜,「輕梅?你醒了?」
  她努力給了他一個笑,可是這一朵小小的笑看在他眼底卻顯得那麼可憐兮兮的。
  英孝的心臟絞痛了起來。
  「這裡是哪裡?」她輕輕地道。
  「洋人醫院。」他簡短地道,緊緊地盯著她,「你現在覺得怎麼樣?傷口還疼嗎?」
  「還好。」她的嘴唇都疼白了,可是依舊溫順地回答。
  他凝視著她,止不住滿心的慍怒,「沒想到你的父親這麼殘忍,竟然捨得對你下毒手。」
  輕梅臉色蒼白了,「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在生氣……我爹呢?我爹在哪兒?」
  「我讓他消失了。」他瞇起了眼睛。
  輕梅眼睛倏然睜大,「你做了什麼?你,你你……讓他消失是什麼意思?」
  英孝見她驚惶失措的模樣,不由得氣惱地道:「那般無能的父親,你還關心他做什麼?」
  輕梅掙扎起身,「不,你對他做了什麼?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他生怕她再弄痛了自己,連忙抓住了她的雙手,上身壓住她扭動的身子。
  「別動,你別動。」他急促地叫著,卻無法成功地令她安靜下來。
  「我要去找我爹,我要去……唔。」
  逼不得已,他又用嘴巴堵住了她的唇,整個人都壓在她的身子上。
  他狂跳的心臟和堅硬的胸膛貼緊了她僅著一件薄衣的酥胸,輕梅一時失了神忘了掙扎,她睜大著眼睛瞪著他,小嘴卻無法抵抗,只能任由他的唇緊緊覆住……然後緩緩地挑弄起來。
  輕梅暈眩了一瞬,只覺胸前變得好溫暖,小腹異常地滾燙了;她的嘴唇被他的舌輕輕撬開了,溜入了幽然潮濕的寧馨之地。
  他低吟了一聲,滿意地挑弄起她一波波魅惑的情潮,大手情不自禁地滑入了她微敞開的衣襟,握住了她小巧腴嫩的乳房。
  突如其來的刺激讓輕梅嬌喘了,她忍受不住地閉上了眼睛,又害怕又期待地感受著那燃燒在胸口的火焰。
  他修長有力的大手有節奏地揉捏起了她粉紅色的凸起,撩開了一陣陣激情與挑逗。
  輕梅不由自主地呻吟了起來,嬌喘和著抑不住的輕呼,清新卻柔媚的模樣幾乎讓英孝爆發開來。
  他勉強吞下一聲飢渴的吶喊,大手飛快地扯裂了她的衣裳,唯恐再多等一秒,他就會因全身的渴望而爆炸了。
  衣帛的撕裂聲讓輕梅飄浮的思緒有一剎那的清醒,可是他又吻住了她的嘴唇,絲毫不肯讓她有思考的餘地,而且纖長有力的手指已經穿過了身下的衣裳,探入了她濡濕的幽谷……
  他強而有力的插入讓輕梅倏然拱起了身子,撕裂般的狂喜和痛楚交錯在她身上爆炸,她叫了出來,聲音卻又被他吞沒在滾燙的唇內。
  狂野的激情夾帶著極樂的痛楚席捲了他倆的身心,將他們帶入了翻天覆地的高潮!
          ☆          ☆          ☆
  一番雲雨後,輕梅因為累極睡著了,英孝雖然全身每一束神經纖維都叫囂著滿足與疲倦,可是他的腦子卻清醒的不得了,一點都沒有睡意。
  他輕輕柔柔地撫著她柔滑的背,彷彿想要藉由這樣的撫觸來消弭她身上的痛楚。
  無論是腦後的傷口,還是處女的傷口……
  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激起他心底這樣的感覺,又心疼又渴望又心痛的……
  他害怕自己的轉變,對事物開始有一絲絲的關注,可是他又無法控制自己不去對她關切。
  她的一顰一笑,都牽引著他的心跳。
  她是敵人,又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小女人,照理說中國人在日本人的心目中,地位該和豬狗無異的,可是他卻怎麼也不能將她置於此境地,怎麼也不能夠將她的人要過就忘。
  怎麼會呢?
  他不過見她三次面而已,就已經這般戀戀不捨了?
  不過無論對她的感覺是什麼,他都打定主意,絕對不放她走了;他要將她帶回東京,不管是用什麼樣的身份,也要將她留在自己的身邊。
  小妾,情婦,或是侍女……都可以。
  他在這麼下定決心的時候,心底卻沒來由地一緊。
  突然,懷中的人兒動了一動,他收斂起心神,溫柔地道:「醒了嗎?」
  輕梅慵懶地伸了腰,柔嫩的肌膚袒露無遺,可是當她自朦朧舒暢的美感中醒來,杏眸對上了他含笑的眸子時,她的眼底倏然閃過一抹驚駭。
  「老天,我做了什麼?」她手忙腳亂地將被子往身上攏緊,臉蛋一陣紅一陣白,「老天……」
  她居然和他有肌膚之親,這一切怎麼會發生的?!
  他看著她驚恐的模樣,又好氣又好笑,「怎麼?該不會一覺醒來後就忘了我吧?」
  「你……我……」她又羞又急,更多的是羞澀,「我們……」
  「你是我的女人。」他淺笑,「這一點是無庸置疑的。」
  她愣住了,半天才小小聲地低呼,「這怎麼……天哪!」
  她怎麼會這麼不知羞恥,做出這樣的事來?他會怎麼想她?
  他會不會覺得……她是那種隨便的女孩,很容易就獻身了呢?
  她咬著下唇發起抖來,英孝心猛然一痛——她怎麼瞬間就將他視若蛇蠍了?
  與他歡愛過的女子無不視此為皇恩眷顧,高興歡喜都來不及了,哪有人像她這樣子,像是大難臨頭一般?
  一股受傷的憤怒油然生起,掩蓋住了他所有的憐惜。
  他緩緩地著衣下了床,微亂的黑髮撩落在額前,看起來傲然不馴極了。
  「看樣子你已經好很多了,明天我會讓人來接你出院。」他冷冷地看著她。
  輕梅清秀的臉龐充滿著迷惘,她吞了口口水,輕輕地道:「接我出院?」
  「是。」他走向小小的窗戶旁,望著外頭幾個洋人正在和中國人打架,市集亂成一團。
  警察的笛子聲和眾人的呼喊聲交錯紊亂著,更加擾亂了他的心情。
  這就是中國,亡國前的上海。
  「我爹究竟到哪裡去了?」
  他背對著她,沒有回頭,「我讓人把他送回去了,還給他請了大夫,現在他應該被我的人看管著,不敢再喝酒亂來了。」
  她的眼神溫柔了,「謝謝你。」
  「謝我做什麼?我奪取了你的貞操。」他毫不留情地道。
  輕梅臉迅速一紅,但是她已經從最初的震驚過後醒來了,她低低地道:「我還是要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
  再說,這繾綣的美好記憶將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頁,她永遠也不會忘記。
  他心頭一熱,卻拒絕融化。
  他要她,可是不能夠讓這個小小的女人就此左右了他的喜怒哀樂。
  「這是有條件的。」他緩緩地轉過身來,凝視她的眼眸內只有冷漠和無情。
  她心一顫,結結巴巴地道:「什麼意思?」
  「我給了你父親一大筆錢安頓,代價是你跟我走。」他望入她眼底。
  輕梅大大一震,「不!」
  「別忘了你欠我太多債,就連你父親現在也還在我手上,如果你不肯跟我走的話,後悔的人還是你自己。」他殘忍地道。
  她張口結舌地看著他,不明白體貼好心的他為什麼會一轉眼間變臉?
  「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她想笑,卻只擠出了一個可憐兮兮的笑容,帶著幾分驚慌,「你氣我沒有好好照顧自己是不是?」
  「你還是沒有聽懂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從現在開始就是我的人了,不管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這已經是事實。」他堅定地道。
  「如果你是因為剛剛……而想要負責的話,那麼我可以很認真地告訴你,你不用這麼仁慈的,」她垂下了眼睫毛,努力掩住了傷心,「我知道我是什麼身份,我配不上你的,所以你不用對我負責。」
  他不可思議地瞪著她——
  她腦袋瓜子裡到底在想什麼?他是在踐蹋她,可是為什麼她卻一副他在施恩於她的樣子?
  「你弄錯了,我並不是要對你負責,只是一旦成了我的女人,我就不可能再讓她離開我,流落到另外一個男人身邊。」他皺起了濃眉,瞇起眼睛,「我的意思是要你成為我的女人,並非妻子。」
  輕梅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她愣怔地望著他,腦子一時無法做任何思考。
  「你要我……當你的情婦?」她輕輕,輕輕地開口,唯恐一個不小心,致命的痛楚便會瓦解了她所有的自尊。
  原來如此……他只是想要卑賤的她做一個暖床的女人罷了。
  輕梅傷心欲絕,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眸,滾燙的淚水滑落臉頰,也燙疼了她的心。
  原來這就是她給他的印象,一個平凡的,隨便拿來玩玩,又不需珍惜的女孩子。
  她還以為在他眼中,她是不同的,他也能夠體會瞭解她心底的寶藏;雖然她什麼外在的條件都沒有,可是她有一顆最珍貴,像寶石一樣的真心。
  「你大可不必裝作痛苦得要命的樣子。」他粗魯地開口,痛恨自己看見她掉淚。
  輕梅緊緊揪著胸前的被單,突然覺得自己的身子好污穢,「我恨你。」
  他微微一震,卻強忍著維持面無表情,「我無所謂,我要的只是你的身體。」
  輕梅倏然抬頭,落淚紛紛,「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我喜歡你的身體。」他回答得迅速,毫不考慮。
  她傷痛地低吼:「你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輕踐我……」
  「我沒有輕踐你,只是和你交換條件,你一點都沒有吃虧。」他輕輕地道。
  他怎麼可以把她說的這般廉價,好像她是靠賣自己的身子過活的……
  「我不要,我不要變成你的情婦,死也不要。」她恨恨地瞪著他,所有對他的美麗遐想統統破滅,「你不會成功的。」
  「要不要試試?」他的聲音輕柔得危險。
  輕梅重重一凜,小臉漸漸蒼白,「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父親。」他簡單地指出。
  她父親就是她最大的弱點和致命傷,掌握住她父親就是扼住了她的頸子。
  他暗暗苦笑了一下,他總是能夠一針見血地捕捉敵人的弱點。
  她的臉色迅速變了,「我還以為你是好人。」
  他畏縮了一秒,隨即恢復,「我說過了,你太天真。」
  「就因為這樣,所以你要這樣欺負我?」她瘖啞地、痛苦地低語,「太過分了,我一直還以為你……」
  「你對人性過分樂觀。」他淡然地道。
  「你為什麼要讓我看見這麼殘酷的人性?」她傷心地低喊,「我還以為你是跟別人不一樣的,可是沒想到你們全都一樣!」
  「這本來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他語氣蕭索,一點都沒有佔上風的勝利姿態。
  她捂著耳朵,不願再聽見他所說的騙人的話。
  她還以為他是有思想,有感情的,沒想到他也不過是這亂世之中的另一頭野獸罷了。
  「你究竟想把我怎麼樣?」她猛然抬頭,杏眸血紅。
  「我會帶你回我的國家。」他懶懶地道,「也許明天就離開。」
  「你究竟是什麼人?」
  「這你就不需要知道了,」他露出一個白森森的笑容,顯得危險至極,「只要記著一點,你是我的女人就夠了。」
  「你是個混蛋!」她生平第一次罵出了粗話,可是一點都不能消滅她被背叛的痛苦。
  她這麼信任他,他卻拿她當作貨物對待。
  他聽見了她的憤怒,眼皮子眨也不眨,靜靜地道:「你今日才認清這一點嗎?」
  裹著紗布的輕梅撲進了被單之中,沉痛地哭了。
  纖小的肩膀微微顫動著,有種淒涼的美麗……
  英孝深邃的眸子閃過一絲痛苦之色,隨即被無止境的冷漠淹沒。
  他還是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了,就跟任何時候的任何事物一樣,他總是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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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4 06:36:47 |只看該作者
第06節

  籐木面無表情地站在沈從容面前,帶著幾分鄙視。
  若不是太子殿下一定要他守著這個老頭子,他老早就一刀把他給了斷。
  看他畏畏縮縮的可憐模樣,真是令一向身為武士的籐木感到厭惡。
  男人就是該頂天立地的,哪像這些個中國男人,像豬狗一樣懦弱無能,不堪一擊。
  也難怪皇軍能夠節節勝利了。
  不過中國人當中也是有死硬派的,若不是蔣介石領導的軍隊太過強悍,大日本帝國早就拿下這塊肥美的江山了。
  真是可惡,他多想殺幾個中國狗來洩洩憤,可是跟著皇太子出來,卻偏又不能夠隨便殺人。
  他有時真想不懂皇太子的心思,中國人就像畜生一樣,隨便殺隨便宰都不要緊,皇太子為什麼要對中國人種抱持著關心呢?
  別人也還罷了,尤其這個糟老頭子,何不乾脆殺了省事,幹嘛還要小心翼翼地守著他?
  語言不通又要照顧他,真是憋死他這個優秀武士了。
  就在籐木擦拭著刀子的同時,黑色轎車緩緩地駛近了門前;他驚喜地隨手將鋒利的刀斜插腰間,恭敬地迎向前去。
  「太子殿下。」他伏倒在地上,用最純正的東京腔大禮恭迎。
  先下車的是虛弱蒼白的輕梅,她堅定地推開了英孝的攙扶,撐著風吹會倒的身子走向小屋。
  「輕梅!」他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她卻沒有任何反應,一意邁著微顛的步伐走向父親。
  「爹。」直到見到了坐在小凳上的父親,她冰霜的小臉這才透露出了溫情的色彩。
  英孝不是滋味地看著,不過他什麼話都沒有講。
  沈從容睜著衰老疲憊的眼睛,不可思議地仰望著她,「輕,輕梅?真的是你?你回來了?」
  看見父親許久未表露的關懷,輕梅眼眶一熱,淚珠差點兒滾了出來。
  「爹。」她撲進了父親乾瘦蒼老的懷裡,汲取著渴望已久的父愛溫暖,「我回來了。」
  沈從容顫巍巍的手指不捨地撫著她的頭頂,老淚縱橫,「輕梅,都是爹不對,爹害慘你了。」
  他的話觸痛輕梅的新愁舊憂,她哭得更傷心了。
  「爹,是女兒不孝,始終不能夠好好地孝順您……」她肝腸寸斷。
  英孝大手一揮,讓久跪著的籐木起了身,他自己緩緩地來到輕梅的身邊,一點都不敢驚動她。
  該死,她又哭了,而且她的眼淚還把他的心惹得亂糟糟的。
  他突然感到一股深沉的罪惡感往心頭湧,可是他隨即壓抑了下來。
  「我們該走了。」他只是淡淡地提醒。
  輕梅身子重重一震,連沈從容都感覺出來了,他驚惶地望向他,再看著輕梅——
  「你,你要走去哪裡?你要去哪兒呀?」
  「我……」她想說出在車上複習多遍,要哄騙父親的話,可是卻被喉頭的硬塊給哽住了,怎麼也說不出口。
  「伯父,」英孝大手搭在輕梅肩上,深沉有力地道:「我和輕梅兩情相悅,她要跟我走。」
  「輕梅,這是怎麼回事?這是真的嗎?」沈從容慌亂了,他無助地望著女兒,老眼溢淚。
  輕梅拚命嚥下苦澀的淚水,努力要給父親一個笑容,「是的,我……要嫁給英孝了,雖然就要離開您的身邊,可是英孝答應過我,他會讓人好好照顧您的。」
  「我不要別人照顧,我只要你呀!」沈從容像個迷了路的孩子,求助地緊揪著女兒的衣袖。
  儘管以前對她又打又罵又忽視的,可是他心底總是最記掛著這個女兒呀,他不能沒有她。
  在這一瞬間,他已經明白了自己有多麼需要輕梅,又是多麼地依賴輕梅。
  輕梅被父親字字泣血的話燒痛了心肺,幾乎喘不過氣來,「爹……我也不想離開您……可是我不能不……」
  沈從容緊緊抓著她的手,哭的像個孩子,「女兒呀,我知道以前都是我不對,以後我絕對不會再傷你的心了,求求你不要拋下我啊……」
  她心一滴滴地在淌血,「爹……」
  教她怎麼能夠拒絕父親的哀哀求懇?他老人家是她唯一的親人,唯一的一個親爹啊!
  輕梅透過重重淚霧望向一臉莫測高深的英孝,希望他能夠大發慈悲。
  英孝瞇起了眼睛,心頭雖不無震撼,可是他卻不能夠讓沈父破壞了他的計劃。
  只要沈父跟隨著,事情就複雜了許多,輕梅也就無法死心塌地,全心全意地伺候著他。
  「你我早有約定。」他警告地看著她。
  他的話粉碎了輕梅最後的一絲希望,她在這一瞬間心都死了。
  離開了父親,她將只是一具軀殼而已,他為什麼要逼她到這山窮水盡的境地?
  「求求你,只要你讓我帶我爹一起走,我保證你說什麼我全都聽你的。」她緊緊地咬著唇,力氣之大已經咬出了一抹血漬。
  他慍怒地低吼:「放開你的牙齒,你是存心傷害自己給我看的嗎?」
  「你在乎嗎?」她的眼神滿是哀怨。
  他別過頭去,狠下心不去看她,「我素來喜歡我的東西完美無缺。」
  「世上沒有完美無缺的東西。」他的話陡然給了她一個靈感,她抓起了木幾邊的一支剪子,飛快地抵在自己的頰邊。
  英孝心猛然一痛,急促地低叫道:「該死的,你在做什麼?」
  「讓我父親跟我一起走,要不然我就親手毀了你『完美無缺』的貨物。」她緊緊地盯著他,手指微顫,聲音卻冷靜無比。
  他伸手就要奪下她的剪子,輕梅靈巧地一避,尖銳的剪刀頂端已經戳入了雪白的肌膚。
  一滴血隱隱地滲了出來。
  英孝身子一動也不動,生怕稍微輕舉妄動就會引發輕梅的自殘。
  「好,我答應你。」他盯著她手上的剪子,沉聲道。
  就在這時,眼見英孝被人「威脅」的籐木護主心切,又聽不懂他們交談著的中文是在說些什麼,他只怕這個女人一個不小心就傷到了太子殿下,他想也不想,怒吼了一聲拔刀就衝了過來。
  輕梅還來不及放下剪刀,就見到籐木聲勢凌人地對她撲來,不由得愣了一愣——英孝心急地怒叱了一聲,可是籐木已經止不住自己全力一擊的劈下……
  沈從容就在這一瞬間拉開了女兒,迎向了那柄鋒利無比的武士刀!
  剎那間,鮮血迸發尖叫聲起,輕梅痛苦地大喊了一聲,伸手去抓時,卻只扯回了一個胸口鮮血淋漓的父親。
  「爹!」她抱住了父親,哭著叫著,小手拼了命地要壓住他身上不斷冒出來的血,好像這樣就可以阻止生命從他的體內一點一點消逝。
  沈從容胸口被劈了致命的一刀,他面露痛苦,可是眼眸卻綻放出了前所未有的清亮和慈愛。
  「孩子,爹這一生……負了你……」他斷斷續續地嗆咳出血來,可是依舊勉力地露出了一個笑容,「可是爹知道你,你是一個好女兒……在爹的心目中……你永遠是個……」
  他還未來得及說完最後的那一句話,就和著鮮血嚥下最後一口氣了。
  「爹,你不要死,你不能死,你還要跟我一起走的……」輕梅拚命地擦拭著他嘴邊的血,黑眸緊緊盯著父親,癡癡地道「我還要攢錢帶你去治病的……我要請最好的洋大夫治好你的病……我還沒有來得及買塊你最愛吃的五花肉給你吃……」
  英孝看她這癡了的模樣,忍不住心痛地緩緩蹲下,輕輕地撫合了沈父的眼皮,「輕梅,你父親去了。」
  輕梅抬頭看著他,烏黑的眼眸一片茫茫,失神地道:「不是的,他只是睡了,他累了,需要睡一覺,等到睡醒以後,我要去買一壺他最愛的陳年紹興,鹵一塊他最喜歡的東坡肉……」
  他不忍心地叫道:「輕梅,他死了,他真的已經去世了。」
  輕梅傻眼了,她的臉色漸漸地慘白,雙眸空洞地望向他,「我爹……死了?」
  他忍著痛點頭。
  她緩緩地垂下眼睫毛,低頭看見了自己染紅的雙手,突然間,整個人昏厥了過去,倒在沈從容的屍體上。
  「輕梅!」英孝驚恐地大叫,伸手抱住她的身子。
  籐木自從刀刃劈中了沈父之後,就被英孝的怒叱給嚇得呆在原地,然而在見到英孝心急若焚的痛苦表情時,他更是縮了縮——
  慘了,他死定了。
          ☆          ☆          ☆
  父魂歸兮江水易逝悠悠子心蒼天易老
  在滾滾逝水的黃埔江邊,輕梅一身縞素,憑風佇立。
  她懷中捧著父親的骨灰,怔怔的凝視著江水,英孝靜靜的站在她的身邊,不發一言。
  他們的船已經快要來了,可是他卻無法催促輕梅,因為他知道她心裡的難受。
  對於錯手殺死沈父的籐木,他已經給予了他最嚴厲的懲罰。
  只是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夠讓輕梅心裡好過些,也許除非沈父再活過來吧!
  這是一個致命的錯誤,他卻眼睜睜看著它發生。
  所以他現在只能夠揪著心,看著輕梅憔悴至斯。
  輕梅紅著眼,緩緩地將手中的骨灰,一捧捧地撒向天空,看著那粉末輕揚著散落入江中。
  就讓父親的一生,隨著這清風流水,回歸到乾淨的大地,讓他的靈魂悠然安寧在天際間,再無恐懼。
  「我們可以走了嗎?」他溫和地問。
  輕梅轉過身,眼神飄忽的看著他,像是穿過他投入另外一個空洞的世界,「走?對,我們走。」
  他沉重地盯著她,「你該振作。」
  她揚起頭,烏黑如瀑的秀髮在風中翻飛,與她一身的素潔形成一抹搶眼的淒艷。
  她的眼神淒傷而美麗,在這一瞬間竟震懾住了他。
  「輕梅。」明霞裹著一條藏青色的披風,身著暗黑色的旗袍,下了黃包車急急奔來。
  那個年輕憨厚的秀生穩穩地跟隨在她身旁,不知何時,他望著明霞的眼神已經顯得那麼的不一樣了。
  儘管身在心神俱傷的狀態,輕梅依舊一眼看出了他倆有些不同。
  她的眸色露出了一絲欣慰的溫柔。
  「明霞姊,你來送我了?」她望著明霞,緩緩地張開了手臂。
  明霞緊緊將她擁入懷中,鼻頭一酸,「輕梅,你要節哀順變。」
  她沒有回應她的話,只是緊緊回擁,「我要走了,你要好好地保重自己。」
  明霞突然間把她推開一些些,驚惶而鄭重地道:「你不能跟他走。」
  英孝依舊沉沉地站在那兒,可是眉宇漸漸凝聚了不悅之色。
  但是他還是不發一言,只是盯著輕梅。
  輕梅慘慘一笑,「我必須跟他走。」
  「不可以,我剛剛才知道一個大秘密,原來他是日本人!」明霞目光鄙視仇恨起來。
  輕梅微微一震,烏黑的大眼睛投注到英孝身上。
  英孝高大的身子一動也不動,深邃神秘的眸子與她交鎖;她看不出他心底究竟在想什麼。
  「是的,他是日本人,我和明霞前天要去找你的時候,被他兩個手下攔住了,他們不經意用日語交談被我聽到了……」秀生嚴肅地道:「我和明霞這才知道你被他脅迫了——」
  他還未說完,明霞已經急急補述,「我們兩個想盡辦法要通知你,要救你出來,可是他們的防備太嚴密了,若不是他……」
  明霞看向英孝,氣憤又憤恨地續道:「他派人要我們今天來送你,我們恐怕還找不到機會接近你呢!現在既然知道了這件事,你說什麼也不能跟他走,他是我們中國的敵人哪!」
  輕梅臉色漸漸蒼白,不過她還是咬著唇搖頭,「不,我還是得跟他走。」
  英孝渾身緊繃的肌肉這才有了一絲絲的輕懈,他仍然保持沉默,靜觀其變。
  隨侍他的軍官都已經被他打發去接船,並且安排一切相關事宜了,但是他相信自己仍有足夠的力量可以帶走她。
  如果輕梅沒有背叛他的話。
  秀生一挺身,一把握住了輕梅的手,急促地道:「輕梅你要相信我,這個人絕非善類,尤其日本鬼子沒有一個是好人,我和明霞都不能眼睜睜看你被帶走……」
  「你們兩個在一起了,是嗎?」輕梅柔聲地道。
  秀生和明霞不約而同臉一紅,急急道「這現在不是重點,重點是你要跟我們走。」
  「抱歉,請放開我的女人。」英孝看似不著痕跡地撥開秀生的手,他一把將輕梅攬入懷中。
  秀生一急,握起拳頭就一拳擊來。
  兩個女人同時驚呼起來,英孝卻不急不徐地避開了他的攻擊,大手一翻,重重地一掌撞上了秀生的胸膛。
  秀生退了幾步,臉色白了白。
  誰都沒有想到這個看似重病纏身的男人,居然有這般的力氣和武術反擊。
  「我已經聯絡了我的朋友,怎麼都不能讓你把人帶走。」秀生捂著胸口血氣翻湧,突然從懷中取出一枚特製煙火,撥開封蠟往空中一送。
  一縷紫青色的火花竄上天空,就在這時濃霧俏俏地籠罩住了整個江邊,氛圍驀然肅殺起來。
  英孝護著輕梅退後幾步,隱約可見十數名大漢出現在霧中,朝著他們圍來。
  都是中國人,而且看來都經過嚴密訓練。
  英孝心中冷冷一笑,怡然不懼。
  「原來你是中國長江情報組織的人。」他淡淡地道。
  秀生心一驚,隨即恢復平靜,英氣畢露,「沒錯,你怎麼會知道?」
  「皇軍已經對你們這支潛伏在市井與上流社會中的情報人員研究很久了,一直都知道你們一定在某個地方埋伏,可是沒想到今天統統都出現了。」英孝露齒一笑,「都是托你的福。」
  「你以為你有機會可以去向日軍通風報信嗎?」秀生擁著明霞,將她往後推;殺氣一閃而逝,「再說,你們的工田大佐不久之前已經被明霞誘捕出來,現在落在我們手上了,你以為你還能求助於誰?上海陸軍最高決策人,武田中將嗎?他現在已經自顧不暇了。」
  中國軍隊已經節節逼近,武田正在為戰事傷腦筋,暫時顧不得這個皇太子了。
  而原來工田已經被美人計網住了,他倒是小看了甘明霞啊!
  「原來你也是情報組織的一員?」他微笑望向明霞,感覺到懷中的輕梅顫抖了一下。
  明霞蒼白著唇,臉上的表情卻勇敢極了,「我不是,但是秀生告訴了我他的身份,我決定幫助他……並且一定要救出輕梅……『日本英孝太子殿下』。」
  輕梅大大一震,「明霞姊,你,你說什麼?」
  「他就是日本的英孝皇太子,組織今天早上才從工田的口中逼問出這個大秘密。」秀生身後的一個中年男人掩不住喜色。
  只要能捉住這個全日本甚為倚重的皇太子,那麼日本的侵華行動一定被迫投降結束……拿皇太子這張牌來要脅日本皇室,夠大了。
  一想到他們這支情報組織為中國立了這樣一個大功,所有的人都激動不已。
  只要再一下下,英孝就是他們的囊中物了。
  英孝微微地笑了,「沒想到工田那個沒用的東西,當初我跟父皇力陳別派他來上海是正確的,他果然擔不起大任,只可惜……」
  「別可惜了,要可惜就可惜你的小命快要不保了吧!」秀生堅定地盯視他,「把輕梅交出來。」
  「原來已經到了最後大攤牌了。」英孝竟然還笑得出來,他緊摟著輕梅再往後退了一步,「不過我絕對不會將我的女人交出去的。」
  輕梅瞥見他臉龐交錯而過的柔情和殺氣,一顆心都快從嘴巴裡跳出來了。
  複雜的愛恨情緒在她心頭翻攪著,她究竟該繼續留在這個男人身邊,還是要猙脫開他,投入明霞姊的懷抱?
  更甚者,她是否該伺機殺了他這個萬惡的仇人為國報仇?
  只是當輕梅準備要咬住他的手臂,以圖能夠掙開他的掌握時,他突然低下頭來,眸光溫柔得令人心折。
  這個溫暖的眼神瞬間瓦解了她所有的鬥志和矛盾,輕梅錯過了這個機會,她的心將注定再無翻身之日了……
  英孝長笑著抬頭,俊美病態的臉龐笑意滿滿,讓所有的人忍不住一怔。
  他已經是陷阱中的野獸了,為什麼還笑得出來?
  氣氛依舊緊繃著,所有的人都在等待最完美的時機攻擊。
  英孝抬頭看了看天光,再看看水面的波紋……雖然霧氣漸漸濃重,可是他隱約可見船緩緩地靠近岸邊。
  他將輕梅更往岸邊帶。
  「你們還在等什麼?」英孝笑了,「我現在是孤掌難鳴,為什麼你們還不行動呢?」
  所有的人都掏出了短槍,緊緊地扣住扳機,只等待秀生的號令。
  「不,你們千萬別傷了輕梅。」明霞輕呼,她想要衝過來,卻被一個中年人給攔住。
  「危險。」秀生眼睛盯著英孝,臉上微微僵硬,「明霞別過來……英孝殿下,你投降吧,交出輕梅。」
  「秀生,我們不能錯過這個好機會,一旦讓他脫逃回日本,戰爭就很難有平息的一天了。」中年男人急急對他叫道:「國難當頭,只好犧牲一人以顧全大局了。」
  「不!」明霞臉色一白。
  秀生臉龐扭曲了一下,「不行,輕梅也是我們中華民族的一員,我們怎麼能夠捨棄她的生命於不顧?」
  輕梅嗅著煙囂味濃厚的氣息,眼見這火爆場面一觸即發,突然之間,所有的事物都與她無關了,她的心境化做了無比的空靈清明……
  一邊是她的國家和族人,一邊是要了她的身子,她卻無法恨他入骨的男人……
  愛恨嗔癡已模糊,她剩下了唯一一個抉擇。
  「秀生,動手吧。」她緩緩地露出了一個勇敢的笑,「殺了我,做你們該做的事。」
  她無法眼睜睜看著她所愛的人互相廝殺,只好讓自己先永遠地閉上眼睛,逃脫這一切。
  「你想死嗎?」英孝低沉慍怒地道:「不過可惜得很,你是我的女人,你甚至沒有選擇死亡的權利。」
  「你!」輕梅抬頭,黑眸熠照;心底說不出是喜是悲。
  「你們不可以對輕梅動手,天哪,她還在那個日本人的手上。」明霞尖叫著。
  秀生為難地看著明霞,再看著英孝……他握槍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怎麼也難以下決定。
  就在這時,他身後的同伴再也忍受不住了,大吼一聲衝向前來,並且扣下了扳機。
  電光火石間,英孝靈活地一手攬著輕梅,一手扯住了已經靠岸的軍艇欄干。
  船上保護他的軍人一見有亂黨出現迫害皇太子,已經自動地舉槍回射,並且邊護著他上船。
  一時之間,情況混亂,挾雜在濃濃白霧中,輕梅只聽見明霞淒厲地叫了一聲。
  「輕梅!」
  「明霞姊!」她掙扎著,卻只來得及在被拉進艙門時,最後的一聲叫喚。
  陡然腦後被重重地一擊,接下來她就不省人事了……
  英孝狂吼一聲,飛快地摑了那名敲昏輕梅的少校,「該死,你做了什麼事?」
  那名少校惶恐地捂著頰,頻頻叫道:「皇太子,屬下該死該死……我以為這名女子也是亂黨……」
  「趁我還沒有改變心意之前,你自行回到房間斷一臂,」他緊緊擁著昏厥在懷中的輕梅,眼睛快噴出火來,「看你是用哪只手打昏她的。」
  那名少校臉色瞬間慘白,可是他也只能伏在地上遵命,一點兒也不敢為自己辯白。
  另外一名中校已經急急地來到他面前,恭敬巴結地道:「皇太子,我們已經備好您的艙房了,那這位姑娘就讓屬下來……」
  他冷冷地避開中校慇勤的雙手,「我自己抱就可以,你帶路。」
  「是。」中校吞了口口水,抹著汗道:「請殿下這邊請。」
  英孝微微喘著氣,方纔的一番用力已經令他久病的身體又抗議了,可是他依舊堅定地抱著輕梅,一步一步往艙房走去。
          ☆          ☆          ☆
  由於皇太子在江邊遭受亂黨的攻擊,這個消息一傳開來,上海又是一陣天搖地動,日軍又風聲鶴唳地在大街小巷裡到處拘捕人。
  武田中將甚至還修書至上海中華市政廳表示抗議。
  不過由於在濃霧中起事,皇太子又堅持不曉得對方的身份為何,因此這件事情到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只是上海的政治與戰爭氣味並未因此而稍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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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4 06:37:36 |只看該作者
第07節

  輕梅被送到了東京,並且被安排進了一座典雅秀麗的日式別院內。
  皇宮內所有的侍官和僕人見到英孝皇太子突然帶了一名女子回國,都是大驚失色。
  這件事在皇室掀起的波濤自然也就更加的巨大了。
  雖然皇后很高興這個素來不近女色的兒子居然會帶女子回到他自己的別院內,但是卻也不免對這來歷不明的女子感到好奇和防備。
  天皇因忙於國家大事,尚未有機會瞭解這件事,於是皇后就先將英孝召人宮內詢問。
  穿著一身美麗優雅的和服,皇后顯得氣度雍容高貴,可是她風韻猶存的臉龐卻漾著擔憂之色。
  「母后。」英孝緩緩地向前,先對母親行了個禮。
  「呀,你精神好多了。」皇后驚喜地看著他,抓起了他的手親切地拍了拍,「我之前接到了消息,說你遇刺,差點嚇死我了,幸好你平安無事。」
  「母后,你想說的不只是這個吧?」英孝身著皇室的織錦和服,顯得氣派尊貴,可是唇邊那抹長駐的輕諷卻絲毫未減。
  皇后苦惱地道:「我該讚你聰明伶俐,還是要說你詭計多端好呢?」
  「如果你是想問我,我帶回來的那個女子是誰,那麼我可以告訴你,她是我要的女人,希望母后不要有任何的意見。」他戒慎地道。
  她盯著兒子,曾幾何時,這個桀驚不馴,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的兒子竟也會出現這種佔有的神態?
  她更好奇這個女人究竟是打哪兒來的了,竟然能夠擄獲兒子的心。
  「我為何不能有意見?」她半真半假地嗔道:「鈴木大臣的千金輝子,還在等你的回答呢!」
  「我根本不要她,何來回答?」他嗤之以鼻。
  「你別老是這麼倔,等看過了以後再決定也無妨。」
  鈴木輝子美貌絕色,又能言善道極識大體,她很喜歡這個女孩,也很希望英孝能夠挑選她為妃。
  如果英孝見過了美麗動人的輝子,他一定會改變心意的,她已經吩咐輝子,可以隨時不必經召見就入宮,為的就是要製造機會讓輝子和英孝見面相處。
  倘若英孝真的還是戀戀不捨那名帶回來的女子,那麼頂多就讓那名女子成為他的侍妾,這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母后,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我現在還不想納妃,你就別白費心力了。」他露齒一笑,宛若春風吹過了大地,皇后心頭不由得一暖。
  啊,這個孩子居然笑了。
  「你去了一趟中國,改變了好多。」她低歎,「是那個女孩的關係嗎?我真想見見她呢!」
  「現在還不行,」他收起了笑,蹙眉道:「我還不知道要拿她怎麼辦,等過一陣子再說吧!」
  「兒子,你究竟在搞什麼鬼?」皇后有些不悅地皺起了眉頭。
  他淡淡蒼白的病容上沒有特別的表情,只是有些兒若有所思,「在搞什麼鬼?我現在也還不能確定。」
  他只能確定一件事,就是他要定了沈輕梅,無論是要用什麼手段,他都要將她留在身邊。
  這彷彿已經成了一種魔咒,自然地將她和他糾纏在一起,誰也放不開誰的手。
  「兒子,你確定你自己在做什麼?」
  他又微笑,「至少我現在有目標了,生活好玩了許多。」
  皇后又好氣又好笑,一時之間倒也不知該拿他如何是好。
          ☆          ☆          ☆
  輕梅怔怔地蜷曲在一張躺椅上,僅著一件雪白色衣裳的她,看起來不勝寒苦。
  雖然現在已經是暖和的天氣了,但是她卻覺得被冰冷包圍著,打從心底涼了起來。
  這裡是屠殺她同胞,殘暴毫無人性的日本鬼子的國家,她踩在嗜血的惡魔的土地上,被迫呼吸這裡的空氣。
  她在船上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等到她醒來的時候,就已經是躺在這大片產業內的華麗大床上了。
  整個偌大的屋子裡頭,只有幾名略諳中文的侍從官和僕人,用著猜疑和不屑的眼光看著她這個亡國奴。
  中國還沒有亡,她就已經成了人家的俘虜,可恨的是,她當初該掙扎的時候竟然沒有掙扎,結果就讓自己陷入了這番田地。
  而那個始作俑者,竟然連出現都未出現。
  「該死的,難道我希望再見到他嗎?在他對我做了這一連串的事情之後?」輕梅摀住臉頰,痛苦地低吟。
  他帶給她太多太多難以承受的傷痛,可是為何她怎麼也忘不了他的溫存和曇花一現的瞭解,還有那眼底似水蕩漾的柔情?
  不過有一點倒是讓她堪堪可告慰的,便是他堅決都不肯對日軍吐露明霞姊和秀生的身份,還要他們不得繼續再追查了。
  這是她還能夠靜靜地坐在這裡的原因。
  「皇太子駕到。」侍從官在她房門口恭聲叫喚道。
  好似在提醒著她要起身迎接。
  輕梅動也不動,朦朧的眸光穿過了窗戶,落入了一個不知名的境地。
  瀟灑羸弱的英孝緩緩踱了進來,略顯蒼白的俊臉漾著一絲絲笑容。
  他隨手一揮,讓侍從官退下,「吃過了嗎?」
  輕梅目光慢慢收回,凝望著他,「你是我的敵人。」
  「中國和日本是敵對狀態沒錯,可是我不是你的敵人。」他溫和地道,瞥見了置於花几上,完好無缺的精緻飯菜,「為什麼不吃飯?」
  她憔悴的臉龐沒有表情,「我怕被毒死。」
  他擰眉,「有我在,誰敢毒死你?」
  「或許就是你也說不定。」她防備,充滿敵意。
  「為什麼要這麼說?」他眉頭蹙得更緊了。
  如果他一開始就蓄意要她死,又何必千方百計將她帶回來?
  她已經是他的女人了,他怎麼可能會讓她出任何意外?
  「你們日本人不是最喜歡殘害我們中國人了嗎?再殺我一個也不嫌多。」她冷冷地道。
  「你公平一點,我自始至終都沒有對你有任何傷害的舉動,如果你硬要將戰爭扯進我倆之間,那我也無話可說。」他也倔強地瞪視她。
  輕梅瞇起眼睛,「你本來就無話可說,強行佔領,戕害屠殺別人的子民,還有什麼道理是站在你這邊的嗎?」
  「這場戰爭不是我一個人決定的,也不是我下的命令,我並非有意要規避什麼責任,而是要告訴你,這是日本軍民和大臣們所做的決策,身為皇室的一員,我也只能袖手旁觀。」他一字一句道:「可是我不是拿起刀刃的那個人。」「你可以阻止的,你貴為一國的皇太子,你有那個權利可以阻止戰爭。」想起她經歷過,親眼見過的腥風血雨,她的眼淚忍不住打轉,威脅著要掉下來。
  那不是噩夢一場所可以形容的,那簡直就是地獄;她能夠經歷過這一切還不崩潰,心中還能懷抱希望,就是因為她抱待著一個信念——
  能活下來就是一種上天的恩賜。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活下來就是要再經歷父親被殺,與朋友生離死別,又隻身落入敵國為俘虜的命運裡。
  他深邃的眸子首次出現無奈和厭倦,濃得化不開,「你錯了,情勢演變至此,我已經無力阻止什麼了;這是一場世界的戰爭,籌碼並不在皇室手上,軍方所擁有的權力遠超過一切。」
  「你要告訴我,你們皇室只是傀儡嗎?」她尖銳地道。
  他臉色一沉,「皇室是全日本軍民的信心指標,不容污蔑。」
  「我又有何差?」她更加抱緊了自己,縮在椅內的殲弱身子顯得分外楚楚可憐,「我只是個階下囚,污不污蔑你們的下場還不都一樣?」
  「你不是我的囚犯。」那個字眼好刺耳。
  「那麼是什麼?」她冷冷地道:「貴賓嗎?」
  「你是我的女人。」他緩緩地指出。
  輕梅身子一顫,偽裝的堅強搖搖欲墜,「那不算什麼。」
  「唉……」他突如其來的幽幽歎息,驀然地揪痛了她的心。
  她緊緊捏著自己的衣擺,努力不讓自己被他的蕭索軟化。
  他是敵人哪!
  「你恨我也好,討厭我也好,可是你一定要把飯吃完。」他輕輕地道,溫柔得不像平常的自己。
  就是這令人難以抵擋的柔情,讓輕梅忍不住心念一動,幾乎衝動地撲向他溫暖的懷抱中,一吐胸中鬱結和傷心委屈。
  如果他不是日本的皇太子,那該有多好?
  她希望他仍是之前的那個俊秀男子,有著一雙世故滄桑又充滿慵懶灑脫的智慧眸子,還有玩世不恭,卻怎麼掩飾也掩飾不住的敦厚善良。
  「唉……」她也幽幽歎息。
  歎世事多變,命運捉弄人。
  「我明白你獨身一人在異國,一定非常的孤單害怕,」他輕輕地靠近她身邊,輕歎著道:「不過你放心,我會永遠照顧你;你父親因我而死,我永遠有這個責任。」
  他只是因為責任,所以才把她帶到日本來的嗎?
  輕梅已經被搞混了,他究竟心底是怎麼個打算的?他不是口口聲聲說,她是他的女人嗎?
  「你到底要拿我怎麼辦?」
  英孝被她問住了,心底也無法立刻做出最清晰的答案;匆忙間,他露出一貫的邪氣笑容。
  「你是我的,」他輕聲地哄著,吻上了她的唇,「我永遠不會讓你離開。」
  她閉上了眼睛,痛恨自己又沒骨氣地臣服在他的柔情似水裡……
  可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只除了他。
  孤苦無依孑然一身的她,只能憑靠依附著他了。
  希望他能夠看在她的份上,也盡量地善待她的國人;這是她小小的,小小的願望,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期望了。
          ☆          ☆          ☆
  如果不是她心中塞了太多的淒苦和國恨家傷,她的日子可以過得很愜意自在的。
  英孝每天都陪著她,曲意承歡地想盡辦法逗她開心,知道她不喜歡穿和服,甚至還讓人裁縫了十幾套的美麗旗袍給她,讓她每日換著穿。
  如果她能夠很輕易地就遺忘了許多事,或許她會幸福一些,但是他的體貼與關懷已經沖淡了她不少的傷感,輕梅有的時候甚至可以幻想著,世界已經太平,而她是他最寧馨相親的小妻子。
  可是英孝是怎麼想的呢?
  他一日復一日地陪著她,看著她的一顰一笑,卻越加驚恐著自己的無可自拔。
  他貪戀著她的一舉一動,無論是皺眉是淺笑是慧黠,都緊緊地牽動著他的心。
  向來無牽無掛,不為任何人牽絆的他,開始惶恐著自制力的崩潰。
  他害怕再這麼下去,終有一天他真的會無可救藥的愛上她。
  愛!
  這真是一個太沉重的字眼,狠狠地打擊著他的心。
  他不需要愛任何人;從小時候知道自己的身體羸弱,隨時有可能消失後,他原本就不愛親近別人的心就更堅定了。
  如果他愛上了人,就會有弱點,就會脆弱得不堪一擊,更有甚者,等到大限來到的那一天,他會恐懼與所愛的人分離……那是一種可怕的絕望,他絕對不讓自己感受到這些感覺。
  所以對於輕梅的日漸依賴,他的心開始產生了拔河與矛盾……
          ☆          ☆          ☆
  這一天,輕梅披著一件薄薄的絲鍛坎肩兒,身著一襲粉白色的旗袍,漫步在初開的株株花樹下。
  她像一朵清澈傲然,又粉粉嫩嫩的白梅,佇立在燦爛美麗的花樹中,卻顯得那般地澄淨剔透,彷彿沒有一絲塵世的塵埃能夠沾染得上她的身心。
  遠遠地捧著一盅茶,站在陽台上的英孝眺望著她絕美的身影,又是一陣失了神魂的驚艷。
  他控制不住自己放下茶,快步地走向她——
  「在想什麼?」他輕巧如貓地來到她身邊,悄悄地從後面環抱住她,「想得這般出神?」
  輕梅向後貼近他的胸膛,滿足地低歎了一聲,「沒想什麼,只是覺得這花開得好美。」
  「這是櫻花,你喜歡嗎?」他輕輕啃著她柔嫩的耳垂,大手緊箍住她的柳腰。
  「好美……」她心兒怦然,卻也不免有一絲絲落寞,「我還記得以前冬天的時候,我爹會帶我到江邊去賞雪,還有那一株株在冰雪中綻放的梅花……」
  「梅花和櫻花長得一樣。」他貪戀地吸取著她身上的幽香,有股淡淡的梅子香味。
  她這幾天不知怎的,愛吃甚青澀的梅子,他總會親自買了一大盒,送進她懷底抱著吃。
  「不一樣,雖然很像,可是它們是不一樣的,」她耳垂被他騷擾得有些癢,不由得輕笑了一聲,「唉呀,別亂動呵!」
  「那你倒說說,有什麼不一樣?」他的唇流戀到了她雪白的頸項,不忘發問。
  「梅花……是堅強的,勇敢的,那麼寒冷的天氣,它總是毅然地綻放傲然的美麗,讓人感動;櫻花卻是脆弱淒美的,只要一陣風拂來了,縱然有滿枝滿樹的花瓣,都會隨著風兒漫天飛舞,飄然落地。」她宛如吟詩般地輕輕道。
  她輕柔粉嫩的模樣兒實在令他愛煞了,英孝修長有力的大手忍不住偷偷打開了她領口的盤扣,手指順勢溜入了其中。
  驚覺到大片雪膚又被他佔據了,輕梅低呼一聲,急急抓住他的手臂,不讓他的手再往下探去。
  「呀,壞人!」她嬌喘。
  英孝感覺到自己男性的特徵又堅挺了起來,小腹滾燙得像有熔岩流過,渴望呼嘯著要爆發噴出……
  他總是要不夠她,總是被她輕易地撩起了深沉寬闊的情慾。
  如果現在不是光天化日,而宅邸附近還有侍衛和僕人,他真想衝動地在這裡就要了她。
  在這一大片落英繽紛的花樹底下,清風一吹,就讓片片嫣紅燦爛的花瓣交錯地落在他們的身上……
  這麼美的一幕,他還真不忍錯過。
  他岌岌可危的理智提醒著他別當真失控,英孝索性一把抱起了輕梅,將她往屋內帶。
  「啊,你要做什麼?」輕梅被騰空抱起,不由得驚呼了。
  英孝黑眸內的火熱慾望讓她心頭瞬間一熱!
  這個人真是的……
  「我餓了,」他壞壞地笑著,腳步不停歇,「現在想吃你。」
  輕梅緊緊環抱住他的頸項,生怕自己跌了,只是他的話讓她渾身都癱軟了,就連手臂也彷彿沒有了力氣。
  又是一晌貪歡呵!
          ☆          ☆          ☆
  別院外,一輛黑得發亮的轎車倏然駛近門口,車停後,一位衣著典雅雍容的美貌佳人緩緩下了車。
  戴著一頂雅致的蘇格蘭繡花軟帽,光滑美麗的臉龐上貼切地描繪著彩妝,鈴木輝子看起來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光輝亮麗閃閃動人。
  她輕揚著頭,打量著這皇太子的別院,心底有些興奮難奈。
  「我終於來了。」她操著刻意學習的貴族腔,難忍得意之情。
  她知道她看起來是什麼樣子的女性……明亮大膽,擁有美貌智慧與自信;這是鈴木家的榮耀,也是皇后殿下曾說過的,也是皇室的榮耀。
  相信素來自傲,對女性毫無興趣的皇太子也會為她所心動的。
  她不是那些軟趴趴無能又無自主能力的平民女子,甚至在皇室中也沒有幾個貴族女子能夠勝過她的容貌與才能。
  所以皇太子非她莫屬。
  她斷然地回絕了司機的攙扶,自行走近大門;兩個帶槍的侍衛凶狠地攔住了她。
  「來者何人?沒有皇太子的召喚,任何人都不准擅闖別院。」侍衛硬生生地道。
  「我乃鈴木大臣之女,奉皇后殿下之名來探望皇太子,我有通行皇宮各個宮殿行苑的手諭。」她高傲地自法蘭西皮包內取出了一方印有皇室徽章的通行令。
  侍衛見狀恭敬地行了個禮,還是有些為難地道:「鈴木小姐,只是皇太子吩咐過,沒有他叫傳,任何人都不准進入這『暢梅園』。」
  暢梅園?
  輝子腦中突然出現支支吾吾的皇后,語焉不詳地跟她說皇太子從中國帶回了一名女子,篆養在別院中云云……
  暢梅園;會突然把別院取了名字,莫非就是為了這名女子?
  輝子最近已經以未來的太子妃自居,心理上當然不能接受這件事,只是男人要有個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尤其英孝貴為皇太子。
  她沉吟了一下,努力把醋意壓抑下來,只要她還是她的皇太子妃,而這名女子絲毫不會威脅到她的地位,她還是可以勉強自己容忍她的。
  「不要緊,我是皇后殿下差使來的,你未通報太子殿下也沒關係的,他不會怪你。」輝子顯現出她擅攏絡人心的笑容,一派未來太子妃的典雅氣勢。
  侍衛打量面前這個光鮮亮麗的千金小姐,知道自己沒幾個膽子敢再阻攔,他對身旁的同伴眨了眨眼,連忙哈著腰道:「是,鈴木小姐,我這就引您進去。」
  輝子自信滿滿地走入了「暢梅園」,眼前所見的就是滿片美麗綻放的櫻花樹。
  她情不自禁驚歎了,「好美的櫻樹,怎麼這別院裡的櫻樹開的這般美麗?」
  「自從輕梅小姐來了之後,說也奇怪,原本都懶得開花的那幾株老櫻樹,都不約而同地含苞盛開,」侍衛不無讚歎,「裡面服侍的人都說,這位輕梅小姐或許是花中仙人,才能夠命令這老櫻樹開花呢!」
  「有這般神妙?」輝子又驚異又有些不是滋味起來。
  難道說這個輕梅小姐真有這麼大的魔力?能夠讓皇太子為她題「暢梅園」,又能讓老樹為她開花?
  她心底強烈地感覺到不安起來。
  「鈴木小姐請稍後,我為您傳達。」守衛請她進了大廳,並且緊急向侍從官報告。
  侍從官自然聽過鈴木小姐的大名,他急急搓著手跑了過來,「千代子,去泡茶,鈴木小姐,請這邊坐,我為您傳達皇太子,他正和輕梅小姐在二樓。」
  光天化日的,在二樓做什麼?
  輝子大大嫉妒,可是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嬌俏賢淑地微微一笑,「勞煩你了。」
  她坐在柔軟舒適的法國沙發上,緩緩地脫去了手套,環顧四周。
  這棟別院美的很哪!融合了日中西三方的優點,就連擺設佈置都看得出是經過精心策畫過的,強調慵懶舒暢。
  皇太子竟然為了藏嬌的美人兒,花了恁般的心思哪!
  「鈴木小姐,真是稀客。」英孝緩緩下樓,高大俊美的丰采依舊,就跟她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她曾經在一次天皇宴會群臣的酒會上,遠遠地見過他一面,那時他身著畢挺雪白的軍服,英俊的臉龐揚著一抹淡淡的灑脫和傲然,自在地身處在眾臣之中,王者之風自然表露無遺。
  她當時就為他傾心,今日一見,又更加癡迷了。
  輝子仍不忘要端莊地站起來,對他展顏盈盈一笑,「太子殿下,今日冒昧前來拜見,不知道是否打擾您了?」
  「別客氣。」他的眸子閃過一抹無可掩飾的驚艷,這層認知讓輝子芳心大振。
  就在這時,皇太子的手陡然在身後招了招,輝子聽見他用中文輕喚,「輕梅,出來見見客人。」
  輝子臉色微微一變,全副武裝起來。
  一個纖柔的身影怯怯地出現在他身後,那是一名有著烏黑如瀑般長髮的女子,唇紅齒白肌膚賽雪,天真溫柔的臉龐漾著一抹好奇。
  她穿著一件月牙色,襟邊裙擺都繡著小小藍色梅花的旗袍,看起來飄逸如江邊梅,池中柳。
  輝子當下知道這是一名敵人,很難對付的敵人!
  不過她還是露出友善的笑容,「不知這位是……」
  「鈴木,你懂得講中文嗎?」英孝攙扶著輕梅,小心翼翼地下了樓,「她是中國來的,不識日語。」
  「我會中文。」輝子很高興能夠秀出一口流利的中文,這是她苦心學習所得來的成果,為了要能夠成為一個出色的太子妃,她甚至還去學了英文,法文和德文。
  她一向是個聰明優秀的女人。
  「你好,我是輕梅。」輕梅有一絲絲顫抖,這個美麗女子眼中的嫉妒和敵意是那麼的明顯,她心底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請喚我輝子,」她望了英孝一眼,滿意地看到他的愉悅之色,「不知道有無打擾到兩位?」
  「沒有。」英孝敏感地察覺到輕梅突然偷偷揪緊了他背後的衣襟,有些微微顫抖的害怕。
  他第一個衝入腦中的是憐愛和呵護,可是另外一個想法卻突如其來地躍現——
  他不是害怕輕梅讓他無可自拔嗎?或許他可以利用面前這個女人,稍稍拉開了迷戀她的距離,也可以讓輕梅知道他仍保有自己的靈魂和意志。
  主意一定,他便不再允許自己後悔。
  他輕輕地掙開了輕梅求助般的緊揪,自行走向了鈴木,並紳士地執起她的手來吻了吻,「不知道有沒有人讚美過你的美麗?沒想到鈴木大臣居然有這般出色的女兒,這真是他的福氣。」
  他刻意用日文讚美,讓輕梅暗生驚懼,卻又不懂得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麼。
  輝子受寵若驚,幾乎是得意地別了輕梅一眼,「啊,親愛的太子殿下,你的讚美真是我莫大的榮幸。」
  輕梅沒有忽略他特意疏遠的動作,她的心驀然一沉,只能眼睜睜地,迷惘地看著他倆愉快地用日語交談起來,而她自己一個人呆立在當場。
  「太子殿下,輝子都忘了輕梅小姐不會說日語呢,真是失禮。」輝子故意粲笑若花,過來拉了輕梅挨坐在身旁。
  輕梅勉強一笑,「你太客氣了,你們兩個聊吧,我有點倦,想要先上樓休息……」
  英孝閃電般的眼神瞥來,帶著一抹驚懼與憂心,「你不要緊吧?」
  原來他還記得有她的存在呵!
  輕梅強忍住鼻酸,輕輕地搖了搖頭,「只是有一點點累,我最近總是這樣,已經是老症狀了,沒關係的。」
  「你怎麼都沒有跟我說過?」他蹙眉,不無指責。
  「也許是水土不服吧!」她話一出口,卻見他臉色一變。
  莫非她又想要回去上海了?
  「好吧,那你上樓去休息。」他陰沉地道。
  輕梅不知道他因何變臉,可是她身心都疲憊了,此刻也顧不得安撫他的心情,只是乖順地點點頭走上樓。
  看來他們兩人並不如表面見到的那麼甜蜜。
  輝子暗自竊喜,臉上卻仍然表現出婉約自信之美。
  「輕梅小姐沒事吧?」
  「沒事。」他稍嫌粗聲地回答,嚇了輝子一跳。
  看來他的心情不太好呀!
  「上回輝子就想要來拜見太子殿下了,可是又怕太冒昧,所以才會今日才來打擾。」輝子巧笑倩兮,得體地道。
  「你太客氣了。」雖然臉上露著迷人的笑,英孝卻打由心底厭惡了起來。
  又是無聊的禮貌談話,左來一句恭維右來一句寒暄,難道他還沒受夠這一些嗎?
  他強烈地想要回到樓上,去看看輕梅的身子怎麼了,是否好些?
  可是他的理智拚命叫囂著讓他留下來,畢竟這是他選擇的詭計,不是嗎?
  「要不要到外頭走走?」他衝口而出。
  輝子臉蛋一亮,「當然好。」
  鑼鼓已經敲響,戲就不能不唱……鑒於在庭園溜躂就能夠讓輕梅一眼就望見,他還是勉強自己伸出了手。
  輝子柔媚地搭上他的,笑容燦爛得直比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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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4 06:38:16 |只看該作者
第08節

  當偎在窗前,正忍受著一陣陣疲倦和嘔吐感的輕梅,不經意瞥見了外頭的一雙人影,她整個人瞬間愣住了。
  好半天,她才緩緩地回過神來,心碎神傷地低道:「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他的一舉一動,為什麼總是令她心醉卻又心痛?他像一個謎,她卻永遠無法看穿迷霧,只能任由他的喜怒哀樂左右。
  不,她不能放棄,除非……
  除非他親口告訴她,他心底已經沒有她了,否則她永遠對他抱持著希望。
  希望有一天,他會親口告訴她:我愛你……
  輕梅臉頰這時才稍稍恢復了一些些嫣紅血色。
  她索性站了起來,推開了窗戶,清新挾帶著一縷花香的空氣撲面而來,她的心情又恢復了寧靜愉快。
  彷彿察覺到她的目光,英孝陡然抬起了頭往這方向看來,見到的就是她嫣然綻放的一個微笑。
  輕梅對他揮著手,小臉瑩然發光,「幫我多賞幾朵花。」
  英孝大大一震,他的眼神幾乎無法從她的臉上移開……
  輝子在他身旁兀自嬌笑著,「……今年的花開的真好,記得上一回在東京郊外看到的那一場花宴……
  他的耳朵裡壓根聽不進任何的聲音,腦子裡只迴盪著被迎風送過來,已顯得有些清淺飄然的輕梅的聲音。
  在他蓄意要讓她傷心的情況下,她居然還能笑著要他幫她多賞幾朵花。
  她的心底,真能澄淨到無塵無垢,不起怨懟嗎?
          ☆          ☆          ☆
  清晨。
  輕梅悄悄地挪開了英孝睡夢中還佔有地掛在她身上的手臂,淺笑著吻了吻他像孩童般無瑕的俊美容顏。
  昨晚的癡狂索歡在他眼底留下了一抹渴睡的痕跡,雖然她也好累,身體既滿足又疲憊,可是滿心歡喜的她卻睡不著。
  不知道他是怎麼了,昨晚對她瘋狂的要,令她幾乎無法承受這麼多的歡娛而昏厥過去。
  可是他濃烈狂愛的舉動卻讓她好不窩心,對於輝子小姐所帶來的些許陰影與猜疑已經煙消雲散了。
  她的心被快樂與幸福漲得滿滿的,忍不住想要做點什麼來回報他。
  就像一個小妻子一樣,為他準備一餐可口的早點吧!
  自從來到了這棟宅邸後,輕梅就再也沒有下過廚了,因為英孝不准,他總是吩咐下人去做,無論想要吃什麼,厲害的廚娘就是能夠辦到。
  可是她好想好想為他做點什麼呵!
  輕梅赤裸著雪白的小腳,輕輕地躡足下了樓,到充滿日式的廚房裡去。
  早起的廚娘一見到她,不太標準的中文訝然地低呼,「輕梅小姐,你這麼早起來?」
  雖然一開始僕人們對她都充滿了敵意,可是慢慢地經過相處後,他們卻發現輕梅是個善良的女子,對他們只有體諒而沒有怨懟。
  只是她的淺淺輕愁經常在眼底眉稍,傭人們總是輕易就能看得出她並不是全心快樂著的。
  自然而然,他們也情不自禁地與她親切了起來,將她當作自己人。
  而輕梅也慢慢體會到一件事,並不是全日本上下都是好戰分子,還是有一些好善良好純樸的人,只是樂天知命地做著他們該做的事。
  挑起這場生死血海戰爭,是那些好戰嗜殺的高層分子,可是百姓何辜,蒼生何辜?
  感歎過後,輕梅對一些事也較能看開了。
  「早點由我來做就好了,你再去睡一會兒吧!」她的眼底有著新嫁娘的嬌羞,廚娘睜大眼睛,有些瞭解地輕笑了。
  「小姐是想要親手做飯給太子殿下吃。」她笑咪咪地指出。
  輕梅的臉更紅了,「是呀是呀,你快去休息吧,別讓我不好意思了。」
  「春子瞭解了。」廚娘笑著離開廚房。
  輕梅將衣袖往上捲了卷,洗手做羹湯;可是就在她掀開了稀飯的蓋子時,向上撲來的味道卻讓她胃部一陣強烈地翻攪……
  她急急摀住嘴巴往洗手台沖,好半天才克制住了翻騰的噁心。
  「怎麼會這樣?難道是吃壞了肚子嗎?」她狐疑著,還是決定打開了醃青梅子的小罐子,取出一枚來銜在嘴裡,這才稍稍覺得好些。
  真是清閒不得呀,不過多久沒有做飯而已,就已經變得這般嬌嫩易碎,聞個煙氣味就想噁心。
  她笑著搖搖頭,還是邊含著梅子邊做起菜來。
          ☆          ☆          ☆
  英孝在晨曦中醒來,大手撫過了床邊,想要攬住那熟悉柔軟的身子,卻撈到了一把清涼的空氣。
  他倏然驚醒,急急地望向身畔——枕已空,只有淡淡一縷幽香縈繞在鼻端,提醒他人兒已失了蹤影。
  「輕梅!」他悚然而驚,飛快地翻身下床,赤足踩過一室冰涼,也顧不得要穿上柔軟的拖鞋。
  他急急衝下樓,恐懼緊緊捉住了他的心,「輕梅,該死,你跑到哪裡去了?」
  捧著一鍋粥,輕梅步若蓮花邁出,溫和地笑問:「你起床了?」
  他猛然一頓,恍若隔世,「輕梅……」
  「正好,我做了早點呢,去梳洗一下就可以吃了。」她對著他微笑,小臉紅通通。
  「你沒有失蹤?」他做夢般地低語。
  「我當然沒有失蹤。」她笑得好甜。
  他初睡醒,黑髮亂糟糟地堆在頭上,垂在額間,看起來像個英俊的小男孩一樣,又可愛又誘人。
  他張開手臂想要將她抱入懷中,這才發現她手中熱騰騰的清粥,他眉頭迅速一皺。
  「你手上為什麼端著這個?」他濃眉打著結。
  「我們的早點啊!」她端著又往餐室走,卻被他一把搶了過去。
  「我知道這是早點,問題是它怎麼會在你手上?」他臉色不豫地將鍋子拿到了餐室的桌上,在一旁擺著碗筷的僕人一見太子殿下在端東西,驚得臉色發白,連忙接過。
  英孝不在意地揮了揮,他轉身小小心心地攙著輕梅,「小心點坐,身上穿得如此單薄,為什麼不多披一件衣裳呢?」
  「今天天氣不錯。」她嫣然,「還喜歡我做的菜嗎?」
  他一怔,這才正式打量桌上的碟碟小菜。
  蛋煎豆腐,土豆炒魚乾,柴魚燙青菜……雖然是小菜,可是道道清新,看起來可口極了。
  「這是你做的?」他訝異極了。
  她掩不住的嬌澀,「是啊,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口味,就隨便做了幾樣,如果不合胃口的話可以跟我說,下次我做不一樣的。」
  他感動極了,可是眉頭卻依舊緊皺,「為什麼早點是你煮的?」
  「你不喜歡?」她畏縮了一下,小臉迅速黯淡了。
  他痛恨自己說錯話,連忙將她攬入懷中,「我怎麼會不喜歡?我高興極了,只是捨不得你親自動手。」
  她這才破涕為笑,「真的?」
  「當然。」他低頭凝視,「你為什麼親自做菜呢?這些閒雜瑣事交給傭人去做就好了。」
  「可是我想要做。」她在心底偷偷加了一句:這樣我才能夠想像自己是你的妻子,做身為一個妻子才能做的事。「下次想吃什麼就交代春子做,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是你這幾天身子不是不太舒服嗎?要多歇著才好。」他柔聲道。
  「有的時候我真的好悶,如果沒有做點什麼事的話,我會覺得我自己像是一個無用的人。」她低語。
  「如果你真的悶的話,我帶你出去逛逛可好?東京有許多好玩的地方,風景和街道也美,你一定會喜歡。」
  輕梅遲疑地搖了搖頭,「不了,我還是待在屋子裡吧,畢竟這不是我的國家,看到很多事物……只會讓我徒增感慨。」
  「究竟什麼時候……你才能夠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鄉?」
  「你身畔是我唯一的依歸,倘若離了你,這裡對我來說就只是異鄉,敵國。」她坦白地道。
  「難道你無法改變想法嗎?畢竟你是我的人,我的國家應該就是你的國家了。」
  她的臉上出現少見的堅持執拗,「永遠不可能,我永遠不可能錯把他鄉作故鄉,尤其是一個傷害我同胞的國家。」
  他又傷神又苦惱地盯著她,好半晌才吁了一口氣,「罷了,我們不需在這個論點上做爭議,還是趕緊把你的小肚子填飽才要緊。」
  她輕輕地笑了,眸色柔和了下來,「來,我幫你盛粥。」
  穿著寬大和服的英孝和身著一襲寬鬆鑲藍色旗袍的輕梅,各自代表著日本和中國傳統氣息,可是卻奇異地如此契合。
  他倆親密而閒適地吃著早點,不時說說笑話,偶爾相視一笑,氣氛融合甜蜜的連一旁服侍的僕人都讚歎。
  他們兩個人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璧人。
  只是在這烽火連三月的動盪亂世中,他們的愛情能夠有開花結果的一天嗎?
          ☆          ☆          ☆
  午後,英孝坐在長廊下,緩緩地翻閱著一本俳句集,微風輕輕撩過他額前的黑髮,像是情人的低語呢喃。
  這是一個風微微涼,陽光微微暖的好時節。
  輕梅躡手躡足地來到他身後,彎身輕輕摀住了他的雙眼,故意粗著聲音道:「我是誰?」
  「這世上敢跟我這般沒大沒小的,」他雙眸被摀住,唇邊卻不自禁地泛起了一抹笑意,「除了輕梅這個小笨蛋以外,沒有別人了。」
  她鬆開手,故作嬌嗔,「呵,原來我是小笨蛋。」
  他長笑一聲,溫溫柔柔地將她攬入懷中,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你本來就是小笨蛋,可是卻是這世界上最可愛的一個小笨蛋。」
  她也笑了,情不自禁臉頰貼上他的胸膛,歎息著聽著他穩定沉著的心臟跳動聲。
  她好幸福。
  他溫柔地撫過她柔軟的髮絲,輕輕地道:「你睡過午覺了嗎?」
  「睡過了,奇怪的很,我最近總是容易覺得倦。」
  「我讓御醫來替你診治一下,看看究竟是哪兒出了問題。」他略帶憂慮。
  「不用了,只是閒太久了吧,人就容易疲倦。」她笑著搖頭,「若為了這一點點小毛病就勞動醫生,那也太小題大作了。」
  「不行,一定要讓御醫來看看。」他堅定地道。
  輕梅的小手偷偷地在他胸前畫起圈圈來,盯著他的胸口笑道:「不行,我堅持不讓御醫看笑話,再說如果我身子當真不舒服的話,我會比你更緊張的,所以請放心吧。」
  他還想再說話,可是她不經意的小手卻在他的肌膚上撩起了陣陣火焰,搔得他渾身神經纖維都意亂情迷了起來。
  他低喘著,握住了她不安分的小手,「你在做什麼?」
  「我在……」她這才發現他的胸膛滾燙了起來,而且她坐著的地方已經有某處漸漸堅硬了起來。
  呀!
  他倏然抱緊了她,俯身吻住了她雪白柔細的頸項,大手自有意識地解開了她的盤扣。
  「是你放的火,你要有滅火的心理準備。」他急促激情地低吼。
  輕梅嬌吟了一聲,雙手緊緊交纏住他的脖子,迎向他最熾熱的烈吻……
  饒是清風,亦沉醉……
          ☆          ☆          ☆
  這一天,英孝有事進宮去了,獨留輕梅自己一個人。
  其實她自己一個人是不太孤單的,因為英孝不知道去哪兒買了很多漢字的書本,有詩書和外國的翻譯小說。
  看著書,被寵著,她好像又回到過去那個清純的讀書年代。
  只是在看書之餘,她還是會不時地發起怔來……
  父親的音容,明霞姊的笑聲,夜總會裡一些好心的人們,都在她的腦子裡盤旋著,出現著。
  很難想像,她已經跟童年到少女的那一些點點滴滴歲月告別了,現在來到了另外一個國家,過著另外的生活,就像做了一場夢。
  只是莊周夢蝶,不知道是在哪場夢裡醒了,還是又在這場夢裡睡了……
  「輕梅小姐,輝子小姐來拜訪你,現在正在樓下。」僕人過來敲門。
  輕梅一愣,隨即將書本合上,「我馬上下去,謝謝你了。」
  僕人眼底浮起了一層憂心,欲言又止,但是還是沒有說什麼地退下了。
  輕梅心底陡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位大臣之女為什麼突然來找她?
  還是,她是來找英孝的,卻不知道英孝不在宅邸裡。
  她忐忑著心下樓,對著一身艷光照人的輝子,露出了一個友善的笑。
  「輝子小姐,你好。」
  輝子的表情是高傲的,她得意又鄙視地瞥了輕梅一眼,「別招呼我了,照說你是客人,應該是我招呼你才對。」
  輕梅一時不解,「啊?」
  「今天天皇已經親口允婚了,我是未來的太子妃了。」她一字一句地道。
  轟地一聲,輕梅腦子像被劈了一個落雷般,震得她整個人都搖搖欲墜起來。
  「什,什麼?」她臉色刷地慘白,小小聲地輕問。
  「我知道你是他的寵妾,不過就算他再喜歡你,你不過是個沒有地位的寵物罷了,我今天來是要告訴你,真正的女主人才是我,你最好認清這一點。」她尖酸刻薄地道,美麗的臉龐充滿輕蔑之色。
  輕梅從不敢奢望能夠成為英孝的妻子,可是她卻怎麼也不願見到這樣的情況。
  粉飾太平的假象被狠狠地撕裂,撕得她鮮血淋漓痛徹心肺。
  從此以後,英孝那偉岸的胸膛和堅毅有力的雙臂,眼底的溫柔和唇邊慵懶邪氣的笑容,再也不是專屬她一個人的。
  懷裡也將不再只有她了,還有另外一個女人。
  他是別人的了,而且名正言順……那麼她又算什麼呢?
  一想到自己即將落到像明霞姊那樣的不堪境地,輕梅的心就好痛好痛。
  更痛的是,英孝就要是別人的了。
  她強打起精神,努力捉住最後一絲希望,「我怎麼能夠相信你?」
  輝子沒想到她居然會反擊,鳳眉一揚,「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質疑我的話?」
  「除了英孝之外,其他的人我一概不相信。」她漸漸冷靜下來,鎮定地道。
  她雖然個性溫和,可也不是任人欺負的軟弱性子,她什麼都沒有了,只有英孝,所以她絕對不會任人輕易就將他自身邊奪走。
  除非英孝說不要她了,或是親口承認,否則她怎麼也不肯相信。
  「你以為今天太子殿下為什麼要進宮?」輝子一挑柳眉,從輕梅煞白的臉龐得知,她擊中了紅心。
  輕梅嘴硬地道:「他還沒有回來,事情究竟如何,還沒有個分明的答案,我寧可聽他自己說。」
  「你這個亡國奴,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我是天皇親自選定的媳婦,而你這個中國女人又算得了什麼呢?」
  她的話深深刺痛了輕梅,「中國還沒有滅亡,我也不是亡國奴,就算你是天皇欽定的媳婦又如何?你是英孝心中最愛的女人嗎?他的心底有你嗎?他會答應這門親事嗎?」
  輝子臉色一變,這是她心底深處最害怕的事,「你太放肆了。」
  「再說,只有你把你們的天皇視若神祇,對我而言,他只是一個染滿鮮血的劊子手,成為劊子手的媳婦有什麼好得意的?」輕梅口不擇言地道。
  「你住口!」一個陰沉慍怒的聲音響起。
  輕梅心猛然一震,回頭就看見了滿臉深沉怒意的英孝。
  他甫踏進門口,就聽見了她最後說的那段話。
  輝子怎能放過這個機會,她表情瞬閒換上震驚和受傷,「輕梅小姐,你怎麼可以隨便污蔑我們的天皇?就算你是中國人也不可以這樣沒禮貌。」
  輕梅腦袋已經空白掉了,她呆呆地望著英孝一步步走近她,像頭發怒的獅子即將爆發。
  「我一直以為……」他眼睛危險地瞇了起來,「至少你對我的父母還有最基本的尊敬。」
  輕梅臉色蒼白,身子搖晃了一下。
  輝子幸災樂禍地看著這一切。
  「虧我一直以為你是個通情達禮的好女子,我又在父皇母后的面前為你說了多少的好話……」他咬牙切齒,心痛地低吼,「沒想到你這麼『不屑』成為我的妻子,這麼『厭惡』成為劊子手的媳婦。」
  輕梅再晃了一下,她的頭突然變得好沉重好痛……心已經被片片撕碎了。
  「幸好我們之間還來得及做一個結束。」他冷冷地,彷彿想要折磨自己也要懲罰她地道:「不是嗎?」
  輕梅的心一寸寸地沉入了無邊的地獄中,只是在最後的墜落崩潰前,她有一句話想問。
  「我想問你……」她吞嚥著噎喉的熱淚,努力地道:「你的父母真的把輝子許配給你為妃嗎?」
  「是的。」他冷硬地道。
  並沒有對她解釋,他在宮中卻是強烈反對這門婚事。
  輕梅眼睛閉了閉,空蕩蕩的眼眶中沒有淚,因為淚已經乾枯了。
  只是在她心死去之前,她還有最後一個希望……
  「那麼……」她舔了舔乾躁苦澀的嘴唇,彷彿嘗到了自己的鮮血,「最後我只想問你一句……你的心裡……可有我?」
  英孝閉上了眼睛,椎心的刺痛和被背叛的心痛交錯攻擊著他。
  他傲然的,脆弱的感情被她的話摧殘得零零落落,已經痛到極點了。
  他絕對不原諒她,他也要她嘗嘗這致命的痛苦!
  他毅然地睜開眼睛,眼神柔情不復現,有的只是重重寒霜,「不,你從來就只是我的玩物,我也從來不會在玩物身上放感情。」
  輕梅大大一震,「不,你不是說真的。」
  「哦?」他冷酷無情地一挑眉,「你試試看?」
  輕梅的心瞬間死去,她緩緩地,緩緩地點了點頭,好像自始至終就是在等待這個答案。
  「我明白了。」她突然覺得好冷好冷……
  是不是心死掉了,胸口就會空蕩蕩的,然後全身再無一絲絲暖氣了?
  輕梅突然間笑了,眼神冷淡而空洞,「原來如此。」
  英孝被她的笑驚動了,他驚懼地看著她,心臟急促地狂跳起來。
  她……怎麼回事?
  輕梅眼神緩緩游移到滿臉興奮得意的輝子身上,再看了英孝一眼,她不由得又笑了。
  是啊,她又與人來湊什麼熱鬧呢?
  早在父親死去的那一瞬間,她就不該再獨活了,為什麼還任由這口氣延續到現在,與眼前這個男人糾纏一場?
  她是敵國的女兒,為何還在這兒苟延殘喘?之前是為了一片情絲留下,現在既然知道了是笑話一場,她就該走了。
  「祝福你們。」她輕輕地道,拖著空虛虛的身子往外走。
  這場異國之戀早就受了詛咒,注定不得善終。
  英孝倏地抓住了她的手,急促粗魯地叫道:「你要去哪裡?」
  「去我該去的地方。」她回頭,給了他一個淒艷哀絕的笑。
  他大大震動,手不由自主地鬆了開。
  她最後的笑容徹底地擊潰了他所有的情感理智,他渾身上下動彈不得,都被這抹淒艷震懾住了。
  無法反應。
  輕梅鬆開了他的掌握,就像離了枝椏的花瓣,飄飄然地消失在春天的午後中。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不見了,英孝這才大夢初醒,蒼白著臉衝出大門,「輕梅!」
  他凌厲的叫聲驚動了一樹鳥兒,翩然振翅驚飛的同時,那滿樹的櫻花竟紛紛地墜落
  紅顏薄命的花瓣隨風飛舞飄蕩,落在英孝的發上,肩上,落在滿地青草黃土上。
  淒艷的像是輕梅回首的那一個笑。
  英孝輕輕地拈起了一朵憔悴了的櫻花,悚然而驚。
  曾幾何時,這美麗盛開的花朵已經全都沾塵落土了?
  他的心……像空了一個大洞,怎麼填也填不平了。
          ☆          ☆          ☆
  她早該離開這個世界的,若不是貪戀世間的情愛,她又何苦傷心至斯?
  輕梅跌跌撞撞地來到了一處江水邊,這江就像黃浦江河滾滾,最適合讓她深深沉入;江水雖然冰冷,可是她的心已經比漫天飛雪更冰更冷,這水算得了什麼!
  她輕輕地涉入水中,歡迎著那寒徹骨髓的感覺包裹住她……就這樣沉進去吧!
  她沒有聽見遠遠近近傳來的驚擾聲,她只是踩進水中,直到踩了個空。
  她消失在泛著漣漪的水面……
          ☆          ☆          ☆
  英孝陰沉地坐在輕梅慣常躺的那張大椅上,深深地陷入沉思中。
  臥房裡還遺留一縷餘香在此,提醒著他佳人芳蹤已杳。
  她真的離開了,不是說笑也不是惡作劇,只是突然之間地動天搖,然後就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他一直努力提醒自己,是她先背叛他,將他們之間的愛踐踏得殘破不全,將他的家人毀損到不堪的地步……他讓她走是應該的,正確的,可是為什麼他現在的心痛得像是火燒一般?
  英孝倏然站了起來,大吼了一聲,「來人,給我拿酒來,越多越好!」
  他什麼都不要想了,就讓酒精掩蓋掉他所有的感覺,所有的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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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4 06:38:48 |只看該作者
第09節

  台灣
  一棟小小的,隱藏式的平房內,荊釵布裙的明霞正坐在裡頭,努力地讀著一個字一個字。
  薄薄的一本三字經,卻花了她無數個晨昏,卻還未看完。
  秀生說了,要成為黨的一員,為國家盡心盡力,就必須要懂得識字……幼年就失學的她雖然不是很清楚他的意思,但是能夠再度讀書習字,對她來說卻是一種難得的福分。
  她從來不知道秀生是這樣的優秀,她也才知道之前在夜總會裡那個愣頭愣腦的二愣子,原來只是他的偽裝。
  不過她真的好感激秀生,若不是他千方百計奔走,將她們一大家子都送來了台灣,恐怕她還陷在百老匯那個金錢窟裡無法脫身。
  如果輕梅知道了她現在過得這般好,她一定很高興。
  一想到這個,她又情不自禁難過起來。輕梅……日子過得好嗎?
  那個日本的皇太子竟然不顧危險也要把她帶回日本,明霞也只能在震驚之餘,努力把他想作是為愛而堅持了。
  因為有愛,輕梅也能夠好好地過日子了吧?
  微帶暑意的風從窗口吹來,微微翻動了她手上的書頁;現在的台灣已經近夏天了呢!
          ☆          ☆          ☆
  東京皇宮
  「英孝,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肯答應這門婚事?」皇后憂心忡忡。
  英孝原本就虛弱的身體,又因為多日來的失眠酗酒,變得異發憔悴清瘦了。
  看在天皇與皇后眼底,又是心痛又是憐惜,詳細問了暢梅園裡的侍從官,才知道英孝與沈輕梅決裂,而沈輕梅已經離開了暢梅園,不知去向了。
  英孝皺巴巴的衣裳和滿顎的胡碴,他原本清亮傲然的眼神已不復見,唯有寸寸哀愁盤據了一汪黑潭。
  他頹然地斜倚在牆角,雖然表面上聽著母親的話,神魂卻已不知飄到哪兒去了。
  「英孝……」
  「不要再說了,」他有氣無力地道:「你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可是別希望我會有任何的反應,任何的感激。」
  她走了,他也死了,什麼都不在乎了。
  莫名的傲骨作祟,再加上靈魂深處的受傷和痛楚,讓他無法毅然決然地尋找她回來,或是徹底把她忘掉。
  儘管他防備甚深,但曾幾何時,她已經完完全全地深駐了他的靈魂和骨髓,銘心刻骨,讓他再也無法輕言遺忘了。
  一想到失去她,還要再忘卻她的一顰一笑,他就無法忍受。
  「英孝,她對你而言真的有這麼重要?」皇后從未見過他這樣,不由得震動了。
  他閉上了眼睛,覺得全身上下每一絲靈魂細胞都在渴求著她……
  重要嗎?
  「這已經不是重點了,」他倦然地道:「重點是我什麼都沒有了,如果你們硬要再我身上加一道枷鎖,我也不在乎了。」
  還有什麼比她離開自己還要痛苦的折磨呢?
  「英孝,你別這樣嚇我,你還有父母,兄弟姊妹……也還有你的國家子民呀!」
  他厭厭地道:「那又如何?父母,手足,子民,有誰真正瞭解我?」
  「那麼她就瞭解你嗎?」
  「她對我充滿希冀與珍惜,雖然我貴為一國皇子,可是在她心底,無論我是貧民、陌生人,或是個癆病鬼,都是一樣的,她愛的就是我,沒有外在的條件和頭銜,就是單單純純的我。」他話一出口,自己也大大震動了。
  是啊,連他都看得出她的心思了,那麼她怎麼可能不愛他呢?又怎麼可能會痛恨成為他的新娘?
  他這些日子到底是被什麼迷住了心竅?難道還看不出她這麼愛他嗎?
  「在她面前,我永遠是最好、最善良,最溫柔的,我沒有任何一絲的缺點,是因為她愛我愛得好包容……」他喃喃自語,被這樣強烈的認知震動著。
  他發愣了半天,皇后都重重地擔憂了起來。
  「英孝,你別嚇我,你這個樣子我好擔心哪!」
  英孝沒有說話,他只是失魂落魄地轉身走出了皇宮內廳。
  皇后望著他這般模樣,又驚懼又惶恐,「怎麼會這樣呢?那女子究竟有多大魔力,竟然能夠讓英孝傷心至斯?不行,我得召見輝子進宮,聽聽她怎麼說,畢竟她才見過那個沈輕梅。」
  這件事她一定得好好地合計合計,想出一個萬全的好法子來,否則這個寶貝兒子只怕會沒命了。
          ☆          ☆          ☆
  輝子火速進宮,帶著最謙遜優雅的表情來到了皇后面前。
  「輝子參見皇后殿下。」
  皇后略顯煩躁地擺了擺手,「你快請起吧,我有事兒想要請教你。」
  「請教不敢當,輝子怎當得起呢?」她受寵若驚。
  「你說你見過英孝寵幸的那名女子,你倒說說看,她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呢?」
  輝子內心暗暗一喜,表情立刻化做憂慮,「那位沈小姐非常的楚楚動人,一般男人見了她都不免心性搖動,只是……」
  「只是什麼?」皇后急急追問。
  「輝子不敢說,怕說了倒像是顯得我小氣,愛嫉妒哩!」
  「不要緊,你說,有什麼就說什麼。」
  她吞吞吐吐地道「沈小姐人不錯,只是心心唸唸的都是國仇家恨,她對天皇和咱們大日本帝國充滿了怨恨,言詞間也不無怨懟,輝子總覺得她不是真心守在太子殿下的身邊……」
  毫無心機的皇后驀然一驚,「你的意思是?」
  「輝子怕她留在太子殿下身邊只是想伺機復仇,說不定她就是中國派來的女間諜哪!」
  「這怎麼說?」皇后捂著胸口,臉色微白。
  輝子乘機道:「要不然怎麼可能有辦法把太子殿下給迷得神魂顛倒,現在又為她心碎神傷?若不是故意的,她怎麼會使出一招一走了之,讓太子殿下為她日日傷心?」
  「可是……她如果真像你所說的那樣,是個女間諜,那她為何又要離開英孝?那就沒有機會對他不利了啊?」皇后不禁疑惑道。
  輝子一窒,隨即應變道:「這就是她厲害之處,讓太子殿下完完全全無法脫離她的掌控,看著吧,殿下一定會千方百計尋她回來,屆時她就可以左右殿下,就連要了殿下的命,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真的是這樣嗎?」皇后總覺得這番邏輯有說不通的地方。
  可是輝子立刻加重事情的嚴重性,恐嚇地道:「皇后殿下,請您為太子殿下的安危著想,若讓那女子再回來,太子殿下可就危險了,您想想,她不在的時候就已經讓殿下憔悴至此,如果她再回來妖魅一番呢?」
  皇后一震,所有的理智迅速被愛子心切給推翻,她重重地點頭,「是啊是啊,你說的沒錯。」
  接下來的,輝子就不用再多說了,她得意地樂見沈輕梅永無翻身之日。
  假如她回來了,也沒有那個命享福,和她搶英孝。
  她真是佩服自己的高瞻遠矚,聰明過人哪!
          ☆          ☆          ☆
  英孝一出了皇宮,立刻傳令下去,全力尋找輕梅。
  他相信輕梅人生地不熟,兼之語言不通的,一定不會走出東京的範圍,所以他要皇衛軍遍查東京所有家家戶戶,凡是有陌生女子投宿的,一律清查回稟。
  這一次,他絕對不再讓輕梅離開他的身邊了;失去她的日子像活在地獄裡,縱有再多的傲骨自尊和亂七八糟的受傷感受,都敵不過失去她時的可怕空洞感覺。
          ☆          ☆          ☆
  輕梅沒有死,可是她昏迷了好多天,高燒不退。
  救起她的是一戶農家,他們正好去賣菜回來,途經河畔的時候見到眾人驚驚擾擾著,原來就是有人跳河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跳著腳,卻正好沒有半個人會游水的。
  幸虧這一家的老先生深識水性,便急急將她給撈了回來。
  一身濕淋淋的輕梅已經昏厥過去了,自然而然就被他們給帶了回家照料。
  這個憔悴清麗的女子就這樣昏迷著沒醒來,診治的大夫診斷出她懷了身孕,又受了大風寒,除了開幾帖驅寒的藥讓她服用之外,也沒有辦法讓她醒過來。
  「她的昏迷非藥石能醫,或許是心病,也或許是什麼怪病……這個我就無法診斷得出來了。」大夫搖頭離開。
  這家人也只能盡一己之力,好好地照顧著她,直到她自己醒來為止。
  可是這樣一天一天盼著,非但沒有把她盼醒,反而把皇衛軍給盼來了。
  嚴肅凶煞的皇衛軍看得出有一絲疲憊了,他們喝問著有無見到一個陌生的中國女子,擺出偌大的陣仗。
  「沒,沒有。」這一戶都是純樸善良人家,原本是不敢欺瞞皇衛軍的,可是老先生一想到病人還在床上昏迷未醒,如果她是得罪了皇衛軍才落河的,那這一照實回答不就斷送了她的性命嗎?
  「如果見到了,別忘了向官廳裡稟報,自有你的好處。」
  「是,是。」他結結巴巴地回應。
  直到那隊軍人走遠了,老太太才小小聲地問道:「怎麼不告訴他們,我們家裡就有著一個呢?說不定人家找她有急事呢!」
  「皇衛軍找人還會有什麼好事?」
  「說的也是。」
  「照你看,這個小娃子是做錯了什麼事嗎?要不然皇衛軍怎麼大張旗鼓地出來找人?」
  「說的也是。」老太太再點點頭。
  「既然有緣救了她,咱們就得盡心盡力地照顧人家,起碼讓她是好好的走出咱們家門的。」老先生輕咳了一聲,話題轉移,「咦?咱們兒子到哪兒去了?」
  「他去釣魚,說是要給那個小姐補補身子的。」
  「你說咱們兒子是不是喜歡上人家了?」老先生突然想到。
  「應該不會吧,雖然這女孩子長得倒真是好看,可是她已經有身孕了,兒子應該也不會打她什麼主意。」
  「那就好,咱們可不能趁人之危佔人家便宜。」老先生頻頻點頭。
  「你肚子餓了吧?我去做飯了。」老太太躬著背,往簡陋的廚房走去。
  就在這時,他們聽見了隔壁臥房的聲,不約而同一愣,急急趕去。
  長長黑髮垂落在肩側,輕梅稍嫌吃力地撐了起來;烏黑柔順的大眼睛在看到老夫婦時,不禁微訝地睜大。
  「咦?」
  「你醒了?」老夫婦相視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釋然和欣慰。
  輕梅聽著陌生而難懂的語言,不禁更睜大了眼,「你們是誰……我怎麼會在這裡?」
  老夫婦聽著她的異國腔調,有聽沒有懂地互瞄了一眼,「呀,這可怎麼辦才好?」
  他們才堪堪想起,方才皇衛軍說過要找一個「中國女人」……難道真的是她?
  「你們是誰……我又是誰?」輕梅腦中空白一片,心慌和陌生感漸漸地滋生。
  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她無法跟他們溝通?為什麼她腦子裡完全想不起任何事?
  三個人的臉上都有著惶然失措,一時之間都無聲了。
          ☆          ☆          ☆
  找尋了半個月,都沒有輕梅的任何消息,英孝已經快要瘋了。
  怎麼會呢?她就像消失在空氣裡一樣,連個影兒都不留。
  時日一久,英孝的心越往下沉……
  莫非,她尋了短見嗎?否則怎麼會找不到人呢?
  這個認知狠狠地摑痛了他的心,可是他依舊掙扎著,絕不放棄任何一絲希望。
  「不,你不會死的,你是我這輩子唯一深愛的女人,你不可能會死,不可能會永遠離開我的。」他喃喃自語,痛苦中挾雜著些微的希望。
  皇宮中,兄弟姊妹都勸著他別再沮喪下去了,可是沒有人能瞭解他心底的痛苦。
  他們一向就不親,此刻再來表達溫情也太遲了些,身處深宮,勾心鬥角在所難免,他才不相信他們是真心的。
  他只要輕梅,除了她和他的父母外,世上就沒有親近的人了。
  他已經孤獨太久了,好不容易輕梅能進入他孤寂的心,溫暖了他的靈魂,可是她又離開了。
  英孝的頭越痛,心情也越憂傷……
  他倏然起身,走向屋外。
  侍從官們大驚失色,在後頭追著,「殿下,您要去哪兒?」
  「我出去走走,別跟著我。」
  「可是最近戰事吃緊,有許多敵人都暗潛入京都伺機行刺。」侍從官哭喪著臉,「宮裡交代下來了,殿下千萬不能獨自行動,否則只怕……」
  他厭煩地低吼「走開,否則我第一個斃了你。」
  「請殿下三思。」所有的人都黑鴉鴉地跪了一地,齊聲求懇道。
  他一揮大袖,正要發怒,驀然一個巧笑倩兮的聲音傳來。
  「怎麼這樣大火氣呢?」
  「輕梅?」他驀然回首,狂喜的神色在看到來人時,卻又倏然變冷,「原來是你。」
  輝子有點下不了台階,她勉強一笑,「殿下,為了什麼事這般生氣呢?」
  「我的事幾時要你來操心了?」他冷冷地道,一點都不給好臉色。
  輝子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笑容也掛不太住了,「殿下,我是關心您,畢竟我是您未來的妃子。」
  英孝微微擺手,讓侍從官們都退下了,面罩寒霜地道:「你確定?」
  輝子臉色一白,吶吶地道「殿下您是什麼意思?」
  「我沒有忘記你上回自動來『通風報信』,讓輕梅知道你『有可能』成為太子妃的事。」他瞇起了眼睛,危險至極地道。
  她退了一步,「不,您弄錯了,您是聽誰亂說……」
  「我都想明白了,那一天你怎麼會出現在暢梅園的?那一天輕梅為什麼又問我是否要納你為妃了?」他沒有任何表情,可是平靜的臉龐卻更讓她害怕。
  就像暴風雨前的寧靜一樣,她彷彿感受到了狂雷即將劈落的氣氛。
  輝子畏懼地再退了一步,美麗的臉龐自信不再,「殿下,你聽我解釋……」
  「不用解釋了,你不要再白廢心機,今生我只要輕梅做我的太子妃,怎麼輪都輪不到你的。」他斬釘截鐵地道。
  轟地一聲,輝子呆呆地張目結舌,「……可是,可是天皇和皇后……」
  「你以為求助於他們,你就能穩坐太子妃的後座了嗎?」他嘲諷地笑了。
  他不屑的眸光擊倒了她。
  輝子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努力挽回,「我沒有這個意思,你知道我從以前就很傾慕你,我是真心的。」
  「那又如何?」他聳聳肩。
  「我,我……」她再也忍受不住了,憑她大臣之女的身份,難道還比不上那個亡國女子嗎?
  他索性回過頭去,真不知道自己為何還要跟她多費唇舌!
  她尖叫了出來,「我哪一點比不上沈輕梅?」
  他逕自往外走,腳步絲毫不留戀。
  她憤怒得臉龐都扭曲了,「你說,我究竟哪一點比不上那個亡國奴?」
  他身形陡然一頓。
  她以為自己終於有一絲絲打動他了,不禁趁勢偎向他寬闊的背後,伸手環住了他的腰,「殿下,我是真心真意對你的,那個輕賤女子怎及得我萬分之一?」
  他緩緩地轉過身來,深潭般的黑眸寒若萬年冰,她不由得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手也不自覺地鬆了。
  「我只說一次,」他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如果你再污辱輕梅任何一個字眼,我就滅你滿門……你大可以試試看。」
  輝子嚇得腿一軟,整個人不自禁地癱坐在地上,嘴唇都白掉了。
  「殿,殿下……」
  「還有,」他淡淡地道:「如果你不想挑戰我對你的忍耐度,最好不要經常出現在我面前晃……哪一天我失手掐死你了,可別怪我沒有警告過你。」
  輝子捂著小嘴,臉色駭青了。
  「如果你以為天皇和皇后會為你做什麼主的話,那你就太不瞭解我皇室了。」他拋下最後一句話,「在皇室裡,還沒有人敢質疑我的權力,逼我做出任何的承諾!」
  他大踏步離去,只留下滿臉慘白與驚駭的輝子……
  在震驚與恐懼稍稍淡去之後,輝子的心底迅速漲滿了怨恨——
  都是沈輕梅那個女人惹的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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