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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古靈] 最毒男人心【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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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2-15 05:05:34 |倒序瀏覽 | x 2
【簡介】

對她來說,在家從父、父死從兄;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這已是天經地義的事,只因從小她娘就是如此教導她,  
所以不管發生天大的事,不管事情的是非對錯,她都會乖乖遵循這個準則,  
就算她正滔滔不絕的對著他人訓話中,只要她的兄長喊停,  
她就只會有一個答案,「是,大哥。」  
而這樣的她,對於向來討厭男人、女人;大人、小人……  
不!是除了自家人,舉凡任何外人都不喜歡的他而言,卻是具有莫大的吸引力,  
是以當她主動向他求婚時,他二話不說便答應,讓她成為「自家人」,  
但他當然不是個好伺候的人,每當她多話時,  
他便會展現夫威,涼涼告知,「閉嘴!」  
而她也會立刻認命的給予唯一的答案,「是,相公。」  
他以為這樣的她絕對會是他夢寐以求的真命天女,卻沒料到──  
她她她……竟然將他吃得死死的……  





序曲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終曲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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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0-3-27 15:2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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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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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2-15 05:06:50
序曲   


  「什麼?你你你……你這小子竟敢叫蘭舟用那種荒唐的方法娶老婆?」

  「沒錯,正是本人我出的好主意,如何,點子不錯吧?」

  「……小六,替我挖出這不肖子的心來!」

  「等等、等等,爹,我又哪裡錯了,居然要下狠心挖出您獨生兒子的心,就不怕獨孤氏的老祖宗們劈雷下來打死你嗎?」

  「我已經有一個孫女、兩個孫子了,獨生子?哼,哪邊涼快哪邊待著去吧!」

  「喂,太現實了吧,老爹,我又不是種馬,更不是豬公!」

  「老子就愛當你是種馬、當你是豬公,你又能如何?小六,動手!」

  「慢!慢!慢!六叔,您動作稍微慢點兒也不會有人抱怨嘛,來來來,您先請上座,喏,道地的雨前毛尖,保證香郁味醇,請品嚐!」

  「笨小子,以為隨便奉上一杯茶,你六叔就不會動手了嗎?」

  「會,當然會,只要老爹您一聲令下,六叔不動手才怪!不過,我說老爹啊,就算您真要兒子我這條可憐的小命,也別讓我死得不明不白的嘛!」

  「要明白?好,我先來問你,蘭舟的性子你可清楚?」

  「哪能不清楚,從他抽中籤成為我二弟那天起,呃,大約是我八歲、他四歲時吧,我們就睡同一張床啦,我這個大哥還得餵他吃飯、替他洗澡呢!」

  「那你應該比誰都瞭解,雖然表面上他總是冷冷淡淡的……」

  「何止冷淡,爹,您也未免太輕描淡寫了,別人不知道,我可清楚得很,蘭舟啊,他才狠著呢,別說惹毛了他,只要一字半句聽得不順耳,他就可以悶不吭聲地毒翻一整個城子人,男女老少、襁褓小娃兒,外加貓貓狗狗、雞鴨豬牛、耗子螞蟻全都包了,一下子清潔溜溜,半口活氣都不剩!」

  「呃,確實……」

  「對吧、對吧,我說得沒錯吧?幾十人、上百人、上千人、上萬人、十萬人、百萬人,隨你說個數吧,他都可以眼也不眨一下的給你幹掉,老實說,咱們七個裡頭就屬他最冷酷了,人家說最毒婦人心,我說他才是最毒男人心!」

  「你說得是沒錯,不過那也只是對外人,其實他……」

  「唉、唉,我知道、我知道,別看他對外人冷酷到不行,比閻羅更閻羅,其實他骨子裡可是個最重親情、最戀家的人,能不出門他就不出門,萬不得已非得出門不可,剛跨出大門一步就想回家了。真是見鬼了,明明是個最毒男人心的傢伙,偏又像是裹三寸金蓮的娘兒們似的!」

  「這個……的確是有點像娘兒們!」

  「哼哼哼,我就說吧!」

  「閉嘴!總之,以他的性子,他最容易受人唆使,因為……」

  「這我也知道,因為重親情嘛,所以他最珍惜家人,對家人總是照顧得無微不至,那樣體貼、那樣關懷,簡直無人可比,保證是天下第一名!還有啊,只要是咱們家的人講的話,管他是男或女、是老或少、是對或錯、是善或惡,他全盤接收,沒一句不聽的,連六叔和七叔那兩個最小的蘿蔔頭沒事老慫恿他去廚房偷雞腿、偷玫瑰糕,他都乖乖聽話去偷了……」

  「咦咦咦?原來廚房裡老掉吃的是他偷的?!」

  「就是他!真是的,那傢伙不但像娘兒們,而且比三歲小娃娃更好拐,哪天誰開玩笑叫他去死,保證他連屁也不放一聲就當場死給我們看,真他媽的呆呀!」

  「他媽的?」

  「不不不,是他娘的!」

  「……」

  「你娘的?」

  「……」

  「爹,我覺得眼下這會兒您還是不要笑比較好,看上去很恐怖呢!還有六叔您也是,再笑茶水都要被您抖光啦!別忘了老慫恿蘭舟上廚房去偷雞腿甜食的,六叔您那個小老么也有份喔!」

  「夠了,你這小子,別再顧左右而言他,給我回到正題上來!」

  「明明是老爹您先……」

  「小六,動……」

  「好好好,回來了,回來了嘛!不過……剛剛我們說到哪兒啦?」

  「哼,你以為說不記得就可以混過去了嗎?沒那麼簡單,你忘了我可沒忘,剛剛我說了,蘭舟最容易受自己人唆使,你說你知道,那麼你可曾想過,蘭舟既是那種性子,倘若不幸討錯了老婆,壞心眼唆使他去做一些不好的事,結果會如何?」

  「啊,這個嘛……咳咳,這麼說起來,老爹擔心的也沒錯啦……」

  「終於承認你錯了?很好,小六,動手!」

  「且慢,六叔,請再坐回去,您的雨前雖然抖掉了不少,但起碼還剩下一半沒喝,我的話也還沒講完呢!」

  「說!」

  「爹,我在跟六叔說話呢!」

  「小六……」

  「是是是,我說、我說!唉,真是世態炎涼,這會兒連說話的自由都沒有了!我說……說什麼?啊啊,對了,爹您顧慮的確實有道理,但如果不用那種法子找老婆,爹,您以為蘭舟真討得到老婆嗎?」

  「……」

  「天知道蘭舟為何會那麼討厭女人,我問過他好幾回了,他死都不肯說,問他是不是喜歡男人,他也沒回答,不過看他的臉色,倘若我不是他大哥,他早就毒死我一千次了,害我不敢再開口問第二回,這麼一來,我想開導他也沒個方向,換句話說,靠他自己肯定是娶不到老婆的,難道真要讓他一輩子回不了家嗎?」

  「……」

  「其實依蘭舟那種性子,本就不該讓他自個兒出去找老婆,偏二叔想說我的老婆是自個兒找的,如果不讓蘭舟自個兒找就不公平,姑且不論二叔的想法對不對,他捨得趕蘭舟出門,身為大哥的我可捨不得任由弟弟在外頭流浪一輩子,畢竟我也替他包過尿布,雖然包得不太好,轉個眼就散了,結果拉了我一身黃金……」

  「……」

  「你們笑什麼?我又不是在說笑話,那都是可歌可泣的歷史耶!總之,我疼他嘛,自然要幫他想個主意找老婆,請問我到底哪裡錯了?話再說回來,就算蘭舟真娶錯了老婆,其實也沒什麼好擔心的,這您也應該很清楚,要讓蘭舟視為自己人可不容易。瞧,他打小在村子裡長大,但村子裡可有誰被他看作是自己人了?」

  「……」

  「對,一個也沒有,光聽他說話聲音就知道了,對他而言,除了咱們自己家的人,其他全都是外人,就連我老婆,如果不是她生下了我的孩子,蘭舟也不會把她看作是自己人。您以為他娶了老婆就會把她當作自己人嗎?」

  「……」

  「沒錯,他不會。像他那種超級戀家的人,能夠回家來時一定會跑得跟飛一樣飆回來,但我保證他就是成了親也不會回來,因為他不想把『外人』帶回家裡來。要我說實話,我還真擔心他就是娶了老婆,恐怕也會一輩子混在外頭流浪到死,因為啊,想要讓他認同是自己人真的很難、很難,三、五年不奇怪,十年、二十年也很正常,三、四十年更有可能……」

  「但若是他們有了孩子……」

  「問題是,他會跟他老婆上床嗎?」

  「……」

  「嗯嗯,就這麼一回事,既不把他老婆看作是自己人,他就不會跟她上床,不上床又打哪兒來的孩子?搞不好到死了他都還是個最新鮮的老處男呢,我想這或許才是二叔要讓他自個兒去找老婆的主要原因吧,就算二叔替他娶了媳婦兒,他要不跟人家上床,那有個屁用!」

  「……」

  「更何況,如同爹您曾說過的,娶老婆要靠緣分,或許蘭舟跟我一樣,就是得那麼做才碰得上緣分,雖然那種方式的確是離譜了一點,但我娶到了一個最好的老婆,或許他也能夠娶到一個最適合他的老婆也說不定。再說……」

  「如何?」

  「雖然蘭舟人品不凡,但那小子吝嗇、小氣到了極點,明明身上揣著幾萬兩銀票,偏就捨不得花半文錢,半顆饅頭度一餐,夜裡睡林子、睡破廟,就是捨不得花半文錢去住客棧,衣服鞋襪縫縫補補起碼可以穿上三十年,怎麼看都像是窮得三餐不繼的落魄秀才,搞不好明兒個就要改行去當要飯的,那可比莊稼人更不可靠……」

  「就算餓死了,他也不會要人家的施捨!」

  「唉唉唉,我只是打個比方嘛!總之,像他那種窮不拉嘰的模樣,誰敢把女兒嫁給他?又有哪位姑娘小姐願意嫁給他?」

  「說不定有人為求他施醫救人,願意把女兒嫁給他呢!」

  「他根本不認為自己是大夫,連藥箱都換成了書篋,誰知道他會醫人?總之,即便教他方法了,但要等到那種機會怕也不容易,大約只比太陽從西邊出來多了一點點可能性而已,所以說,就讓他去碰他的緣分吧,這也是唯一的辦法了不是?」

  「……可惡!」

  「沒法子嘛,誰讓蘭舟是那種個性!」

  「不,我不是說那個。」

  「那是說哪個?」

  「可惡,沒藉口挖出你這不肖子的心了!」

  「……」

  天下最毒父母心?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0-3-27 15:26 編輯 》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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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2-15 05:08:29
第一章   


  話說當年,很久很久以前的當年,大約是在三國爭天下那時代的當年,有位博學多才的諸葛孔明先生躲,不,隱居在南陽城西的臥龍岡,每天種田養雞悠遊自在過得好不愜意。

  但很不幸的,快樂似神仙的日子過不了多久,超想做皇帝的劉備大老爺就找到他頭上來,三不管硬把他從那座可愛的茅廬裡揪出來,為大老爺運籌帷幄賣命打江山,最後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結果諸葛大軍師得了什麼好處?

  沒有,一家人幾乎全死光了倒是真的。

  而今,南陽城內也有一家子人複姓諸葛,不過他們九成九跟諸葛軍師扯不上任何關係,因為他們既沒有諸葛軍師的聰穎睿智,也沒有諸葛軍師的雄才大略,相反的,他們男的太老實、女的太單純,不多不少只是一家子笨蛋而已。

  然而他們也跟諸葛先生一家人一樣,快死光了……

  「很抱歉,令兄的病,老朽實足無能為力。」

  「不,大夫,不要這麼說嘛,您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了,如果您也說不行,那我大哥他就……就……」

  病床前,十六歲的諸葛濛濛硬咬緊牙根不哭出來,只拿一雙可憐生生的眸子瞅定髮鬚皆白的老大夫,低聲下氣哀求,因為這位醫名滿天下的老大夫已經是她最後的希望了。

  「但老朽確實無能為力……唉,老朽告辭了。」老大夫掩著臉想走人,大概是覺得說出「無能為力」那種話實在太沒面子了,他只想快快回去好好反省一下。

  究竟是他醫術還不到家?或是他老了,腦筋轉不動了?

  誰知他才走出半步就再也動不了了,身體在前面,左手臂拉成直角拖在後頭,如果不是他反應夠快,差一點點就拗斷了。

  「不不不,大夫,您別走、別走啊!」濛濛幾乎用整個身子團團包圍住老大夫瘦弱的手臂,打死不給他落跑。「再看看,再仔細看看也許就看得出來該如何治這病了!」

  「老朽已經很仔細診斷過了,但……唉!」愈說愈丟臉,還是走吧!走吧!

  老大夫再次掩臉想走人,但這回更糟糕,才剛動就失聲呻吟出來,他齜牙咧嘴的回過頭,濛濛還是拉著他不放,一臉悲壯的「不放你走就是不放你走,不然就留下你的手臂吧」。

  「再看一次,再一次就好了嘛!」

  別看她個子嬌小沒幾兩重,死力氣可大得很,這可能跟她的纖細身材有關,吃進肚子裡的食物沒長出肉來,全長成力氣去了,可憐老大夫硬是拖不動她,再拖,手臂就真的要送給她做紀念品了。

  「沒用的,再看幾千幾百次也是一樣啊!」

  「再看一次就好了嘛!」

  「大小姐,真的再看多少次也沒用的呀!」

  老大夫哭笑不得地用右手捉住自己的左手,想回收自己的所有物;濛濛卻抱得更緊,無論如何非要留下他的手臂不可,老大夫只好卯起來和她搶自己的手臂。

  人家是拔河,他們是拔手臂,你來我往戰況激烈,勢均力敵難分勝負。

  「大夫,您再看看嘛,求求您,再看看嘛,不然我……我給您跪下!」

  咦咦咦,她跪她的,幹嘛拖他下水?

  老大夫啼笑皆非地跟著蹲下去,沒辦法,人質——他可憐的手臂,還押在她手裡呢!

  「大小姐,你就是跪上三天三夜也是白費時間啊!想老朽自幼研習醫術,迄今已逾一甲子,多少名醫皆曰難治的病症,老朽亦能藥到病除,但老朽畢竟不是扁鵲,總有無能為力的時候,若非萬不得已,老朽也不想承認這種事自砸招牌呀!」

  兩眼瞄向床上的人,他又搖頭又歎氣。

  「老朽至多也僅能診出令兄的五臟六腑正逐漸衰竭當中,至於為何會如此,老朽委實找不出原因,但令尊與令二兄、令弟都死於此症,我想或許是令祖上傳下來的病症……」

  對,不是他醫術不精,是他們諸葛家的老祖宗有毛病。

  「但我和兩個妹妹都沒事啊!」濛濛反駁。

  「大約這種病只會傳給男丁,女人家反倒不會有事吧。」

  為什麼每位大夫都是同樣的回答?

  「那……那……」濛濛徐徐轉注床上的病人,一臉無法接受,也不想接受的表情,「難道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大哥和我爹、二哥、弟弟一樣慢慢的……慢慢的……」慢慢的、慢慢的半天,她就是說不出那最無望的字眼。

  目注濛濛那張清純秀麗的嬌顏,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是那樣淒惶無助,看得人心都軟成一攤爛糊了,如果可以的話,老大夫還真想把自己的老命送給她大哥,反正他再活也沒多少年了。

  不過那是不可能的事,而他也實在是診斷不出她大哥到底是何毛病,就算想爆了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也只能搖頭歎息。

  見狀,濛濛不由茫然了。

  雖然諸葛家的人腦筋沒幾個彎,紋路也少得可憐,不僅不懂得半點謀略計策,跟精明兩個字更搭不上邊,老實耿直得不適合做生意人,但偏偏諸葛家就是靠做生意賺進大筆財富,成了南陽首富,這實在可說是個奇跡!

  想來是諸葛家數代以來造橋鋪路、賑濟施糧,多行善事、功德無量,一切老天都看在眼裡,於是特別予以眷顧庇護,諸葛家也才能夠安安穩穩地從一個小小的布商逐步發展成絲綢大盤商,生意愈做愈大,由南至北分鋪起碼十幾家,運道好到不行。

  直到一年前,諸葛家的運氣終於用光了。

  短短一年間,諸葛家的男丁,濛濛的親爹和三位兄弟,好像在接力賽一樣,不明緣由的突然一個接一個病倒、一個接一個去世,至今只剩下諸葛大公子還活著,不過也只剩下幾口氣而已了。

  起初還以為是瘟疫,可是除了諸葛家的男丁之外,並沒有其他人發病,想賴到瘟疫頭上去也賴不了,但若不是瘟疫,為何沒有半個大夫診斷得出究竟是什麼病?

  難不成真是代代傳下來的毛病?

  不,也不對……

  「但我爹並沒有提過這種事呀!」這麼嚴重的事,要真有,爹不可能不提的。

  「沒有嗎?」老大夫疑惑地攬眉沉吟片刻。「那麼令堂又是如何去世的?」

  一提到她親娘,濛濛那雙水盈盈的眸子不禁蒙上了一層水霧。

  「娘自生下妹妹後就一直病著,連床都下不來,請了好多位大夫來看,都說是產後中了風邪,奇怪的是吃再多藥也不見好轉,一直拖到我十二歲那年,娘……還是去世了。」

  「那麼,也許和令堂也有點關係吧?」老大夫的口氣一點把握也沒有,不但醫術不夠精,現在連講話都不太負責任了。

  耶耶耶,她說了什麼,怎地連娘也被扯進來了?

  濛濛錯愕地瞠視著老大夫好半晌後,再緩緩拉開目光移向一旁,銀花——大哥的未婚妻,早已哭到快沒氣了。

  還有房門外,她那兩個雙胞妹妹,雪雪和燦燦,一左一右躲在門外探頭探腦,兩張小臉蛋同樣焦急又彷徨,可就是不敢踏進房裡來半步,不是她不准她們進來,而是她們害怕進來會聽到不好的消息。

  「那……我到底該怎麼辦嘛?」濛濛囁嚅道。

  「這個……」見她一臉無措,機不可失,老大夫趕緊搶回自己的手臂,再扶她起來,而後轉望床上剛醒轉過來的病人。「我想大公子你最好先交代好一切,免得你妹妹無所適從,畢竟她們還年幼,要她們承擔起這一切也太殘忍了。」

  要一個年輕得不應該死的人交代自己的身後事更殘忍!

  「我知道了。」諸葛文毅歎息著拉住妹妹的手。「濛濛。」

  「大哥?」

  「去請章大哥來一下好嗎?」




  三姊妹三雙眼呆呆望著大哥的房門被關上,忐忑又不安,還有點不知所措。

  「大姊……」雪雪和燦燦欲言又止地瞅向濛濛,想問問大夫究竟說了些什麼,大哥叫章大哥進去又是要做什麼,但口水吞了又吞,就是不敢真的問出口,唯恐得到不想聽的答案。

  也幸好她們不敢問出口,因為就算她們問了,濛濛也回答不出來。

  大夫說大哥已經沒救了,所以大哥叫章大哥來交代後事,這種話打死她一千萬次也不能說出口,也許是她太單純,總覺得那種話一旦說出口就成定局了,反過來說,只要她不說出口,大哥就還有希望,不管那希望有多麼不可靠。

  無論如何,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

  「你們的枕巾繡好了嗎?」她強振精神,勉強擠出一絲笑。

  「還沒有。」

  「那就快去繡好,待會兒大姊要檢查喔!」

  兩張一模一樣的小臉蛋對看一下。

  「好嘛!」兩個小丫頭垂著小腦袋,沒精打采的回房裡去了。

  她們的身影一消失,濛濛整個人就垮了,再也忍不住紅了眼眶,但她硬是不哭出來,淚水剛滲出就橫臂抹去,就是不讓它流下來。

  她才五歲時娘親就病倒了,應該還是個不解事的年齡,但當時她就懂得要陪伴在病榻旁,以免娘親感到寂寞,那時爹爹就特別囑咐她絕不可以在娘親面前落淚哭泣,免得惹娘煩心,自那時候開始,她就慢慢養成不管再傷心、再難過也絕不讓淚水掉下來的習慣,最多也只是紅紅眼眶罷了。

  就像現在這樣,眸子濕淋淋的滲滿水氣,可就是不許它垂落下來。

  她最愛的親人在一年內相繼去世,她卻連為他們哀悼的時間都沒有,因為每當他們才剛開始要準備辦喪事時,就會有另一個人病倒,一個接一個,來不及傷心,憂懼愈來愈深,最後,連最疼愛她的大哥也倒了。

  諸葛家最後一根支柱搖搖欲墜,她不想,也不能,更不願放棄希望,可是……可是……

  「濛濛……」

  聞聲回頭,恰好對上一雙關心的目光,濛濛馬上撲過去埋在那人懷裡,不是想躲起來哭,只是想尋求一點力量,好讓她能夠再支撐下去。

  「菁姊,周大夫……周大夫說他也無能為力……」

  「可憐的濛濛……」

  「周大夫是退休的御醫,連他都束手無策,接下來我還能找誰呢?」

  自娘親病倒至去世,長長的七年間,除了兩個妹妹之外,也只有隔壁杜府的四小姐杜菁會跑來找她玩,是她唯一的閨中知己。

  縱使杜菁年長濛濛三歲,又頑皮好動,跟乖巧的濛濛完全兩個樣,不過兩丫頭偏就很合得來,杜菁總是很有耐心地等候濛濛她娘親睡著之後,才把濛濛捉出去玩,要不就陪濛濛一起和她娘親聊天說笑。

  五年前,杜菁和她哥哥上華山派拜師學藝,沒想到五年後頭一回下山回家省親,諸葛家竟遭此大劫難,人事全非,她雖有心幫忙,卻半點忙也幫不上,除非……

  「我……我……」兩眼遲疑地俯視窩在她懷裡的濛濛,杜菁吞吞吐吐地張闔了好幾次嘴,但最後還是沒有把話說出口——說了又有什麼用?「你知道你大哥找你章大哥做什麼嗎?」

  「不知道。」

  「那麼我猜……」杜菁若有所思地盯住諸葛文毅的房門。「你大哥是要在他死前把你嫁給你章大哥,好讓你章大哥可以名正言順的接替他來照顧你和雪雪、燦燦三姊妹,他才能夠安心瞑目。」

  「把我嫁給章大哥,他才能夠……安心瞑目?」濛濛喃喃複述……霍然抬頭,又驚懼又惶恐。「不,我不要!」

  雖然娘親在世時一再告誡過她不下千萬次,在家從父,父死從兄,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因此在她而言,那些三從四德、婦學女誡早已是不可違反的天規定律,大哥要她嫁給誰她就嫁給誰,無論對象是老頭子或毛頭小子,是裁縫或屠夫,是胖或瘦,是喜歡或憎恨,大哥說了算,她都不會有任何意見。

  但就是此刻不行!

  如果她在此刻乖乖聽命嫁了,就好像承認大哥真的要死了,而她是為了讓大哥安心才嫁的,說不定她一成親,大哥便會因為安心了就……就……

  不,她絕不嫁,起碼不能在這種時候嫁!

  大哥發病最晚,至少還有兩個月讓她想辦法,對,她還有時間想辦法醫治大哥的病。可是……

  「還有什麼辦法可想呢?」她低喃,一臉茫然無助。

  同情的目光凝注在濛濛臉上,杜菁猶豫了好片刻後,終於下定決心的咬咬牙。

  「其實……其實我知道有個人也許救得了你大哥……」

  有人救得了大哥?!

  熊熊自杜菁胸前彈開,再猛一下揪住杜菁的衣襟,「誰?誰?」濛濛激動地扯喉尖叫。「誰可以救我大哥?」

  杜菁苦笑。「這就是我一直沒有告訴你的原因,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我只是聽說過有這麼一個人,無論多麼難以治療的疑難雜症,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他就能夠醫好。但他不許患者家屬說出他的事,所以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誰,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男或女、是老或少,因此任何人都找不著他,只有他找你的份……」

  「那他要怎樣才會找上我們?」

  「不知道,」杜菁無奈地兩手一攤。「真的,我只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其他什麼都不知道!」

  什麼都不知道?

  激動的表情霎時又掉落到冰點以下,凍結了好半晌後,濛濛洩氣了。「什麼都不知道又有什麼用。」她低喃,垂頭喪氣的望著地下發呆。

  「對不起,濛濛。」杜菁滿懷歉意,暗自懊惱,早知道不說了,先一句話把人家扶上天,再一句話又把人家丟進地獄裡去,最可惡不過了!

  濛濛又呆了片刻,然後有氣無力的咧嘴苦笑。「那也不能怪你。」

  「我已經叫我哥去問那個告訴我們這件事的人了,可是……」杜菁急切地想說些什麼好讓濛濛再振作起來,結果只說了一句,她自己也跟濛濛一樣一口氣洩到千山萬水外。「那人似乎也只知道有這麼一件事,恐怕也……問不到什麼好消息。」

  「……」

  「濛濛……」

  見濛濛沮喪得又快垮了,杜菁恨恨地跺了一下腳。

  該死,那傢伙究竟是誰,為何非得這麼神秘不可,聽說他甚至不承認自己是大夫呢,真有那種怪人嗎?

  要真有,他又在哪裡呢?




  「在這裡,老爺,君大夫在這裡,他說要定了呢!」

  「咦,君大夫,你要離開了?可是……」

  何謂首富?

  就是那種家裡堆著金山銀礦,宅邸綿延一整條街,不管是在府內或出大門,大家都得尊稱他一聲「老爺」的傢伙。

  雖然南陽諸葛家的人都不太像「老爺」,但他們是特例,南昌府的謝老爺可就是個最標準的樣板了,狂妄自大又傲慢驕橫,背地裡誰不嘲諷謝老爺是天生斜眼,因為他從不正眼看人,也有人說他的背脊骨有毛病,即便是面對縣太爺,他也沒有彎過半次腰,倒是縣太爺「不小心」折了好幾次腰。

  通常這種比官府大老爺更「老爺」的老爺,除了傳遞香火的兒子和權勢財富之外,他們最重視的就是面子。

  老命可以不顧,面子不能不要!

  因此當路經謝府大門前的路人,乍見偉大的謝老爺竟然撇下臉面,傚法最卑微的奴才必恭必敬地哈著腰,親自恭送一位全身上下除了破補丁還是破補丁的年輕書生走出謝府大門時,所有人都瞪直了眼,一時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景象。

  幻覺!對,一定是幻覺!

  於是,大家不約而同揉揉眼,又使力眨了眨,然後再看過去……

  「別叫我大夫,我不是大夫!」

  「是是是,是君公子,不是大夫,不是大夫!」

  不可思議,不但不是幻覺,而且向來威武雄壯,高高在上的謝老爺竟然如此誠惶誠恐,低聲下氣,活像不小心撞上虎大貓的耗子一樣,就差沒屈膝來個五體投地三跪九叩首。

  他是中邪,還是吃錯藥了?

  「君公子,天快黑了,還是留在這兒過一宿吧!」

  「不用。」

  「那麼,我叫人護送……」

  「不必。」

  「但君公子你攜有奇珍異寶,萬一有賊人眼紅……」

  年輕書生沒有吭聲,只是默默注視著他,眼神淡漠,既不凶也不狠,但不知為何反倒教人打從心眼兒裡冒寒氣,渾身不由自主地抖索起來,謝老爺不覺低下眼去,心頭老鹿狂跳,再也不敢多看年輕書生半眼。

  「呃,我想,君公子應該不會擔心這種事吧!」

  「記住,我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我絕不會把君公子您的事告訴任何人,也會嚴禁下人們傳出去,請君公子放心。」

  於是,年輕書生默然回身,逕自步下台階。

  掐著一把冷汗,謝老爺屏息目注年輕書生轉向大街另一頭逐漸定遠,直至看不見那竹竿似的瘦長身影,他才顫巍巍地鬆出一大口氣,揮袖拭去滿頭汗。

  「瘟神!道道地地的瘟神!」

  他喃喃自語,「不過……」再咧嘴苦笑。「雖說失去寶物教人心疼,但我那寶貝獨生子的命也只有他才救得來呀!」若是沒了獨子,再多財富又有何意義?「嗯嗯,沒錯,拿寶物換來兒子的性命,值得!值得!」

  也幸好他擁有人家中意的寶物,因為君公子不要金銀錢財,也不要華屋美宅,他只要奇珍異寶或珍奇藥材,而且一定要那種世間罕見的異寶或藥材,若是不夠珍異,再是價值連城也不要,就算是皇帝老子要死了,他照樣扭頭走人。

  想到這裡,謝老爺不由綻出慶幸又寬慰的笑容,眉開眼笑的轉身回府裡去看他的寶貝獨子了。

  就在同時,年輕書生已走出城門外,看似要趕夜路,但不到一刻鐘後,他就拐進了路旁的林子裡,找了塊平坦的石頭坐下來,再從小包袱裡取出一個油紙包,裡頭包著兩粒饅頭,其中一粒只剩下一半,他把完好沒動過的饅頭又小心翼翼包好放回包袱裡,然後就著那半粒饅頭慢條斯理的啃了起來。

  末幾,最後一絲橙紅的夕陽消失在枝隙葉縫間,夜,悄然降臨。

  又過片刻,暗影中突然無聲無息冒出五條人影,團團包圍住年輕書生,五張臉五張窮凶匝惡的表情。

  「窮酸,聽說謝老爺送你一樣奇珍異寶,是吧?」

  「瞧你那寒酸樣也沒那福氣享有寶物,還是交出來吧!」

  「甭想否認,咱們可是打聽確實才來的!」

  「也不要不服氣,起碼你還保有一條小命,該慶幸了!」

  「動作快點,別惹得爺兒們火起,連你那條小命也保不住了!」

  口氣一個比一個不客氣,一個比一個凶悍,外加惡形惡狀的姿態,膽子小一點的人早就嚇到沒魂了,那年輕書生卻好像瞎了、聾了,不但沒看見他們,也沒聽見任何威脅,自顧自吃下最後一口饅頭,再抬頭看看月色,然後背起書篋和皮袋子,拎起一大一小兩個包袱,決定繼續趕夜路。

  「喂喂,你這小子是怎麼一回事,真個不想活了嗎?」

  「看樣子不給他點苦頭嘗嘗,他是不會懂得聽取別人的『忠言』就是救自己的小命!」

  「那就給他吃點苦頭吧!」

  於是,就在那年輕書生踏出第一步的同時,那五個人也開始挽袖撩衣起來了,興致勃勃的摩拳擦掌,準備大展身手一下,奸讓那個不知死活的年輕書生嘗嘗不聽話的後果。

  然而,不過才走出一步,第二步都還沒抬起腳來,他們就好像被點住穴道似的定格了。

  年輕書生走出第二步,那五人忽地嗆了一聲,不約而同猛然掐住自己的脖子,明亮的月光下,只見他們的臉色不知何時竟掩上了一層詭異的青綠,各個窒息似的張大嘴喘息,卻只能發出啊啊啊的怪聲。

  年輕書生走出第三步,那五人接二連三倒下去,雙手五指依然掐著脖子,五官抽筋似的扭曲著,嘴裡開始冒出白白的泡沫。

  年輕書生走出第四步,那五人暴凸的眼角開始滲出血絲。

  年輕書生走出第五步,那五人全身都在抽搐,躺在地上痛苦的滾來滾去,卻連半聲都叫不出來。

  年輕書生走出第六步,那五人眼睛開始翻白,喉頭發出無法呼吸的喀喀聲。

  年輕書生走出第七步,那五人驟然一個劇烈的抽搐,旋即不動了,這時才傳來年輕書生低低的呢喃。

  「七步夜斷魂。」

  然後,年輕書生頭也不回地消失在暗影間,林子又恢復原有的寧靜,月兒悄悄隱沒,任由黑暗吞噬那五具已失去生命的屍體。

  夜,才剛開始……




  杜菁的猜測果然沒錯,諸葛文毅和章郁雄談過話後兩天,他就特地叫下人把濛濛喚去,因為他「有話要告訴她」。

  「不要!」

  「濛濛,聽大哥的話,你……」

  「不要!不要!不要!」

  病床前,諸葛文毅也不過才說了兩句話而已,濛濛就捂起耳朵來拚命搖頭,最後乾脆學小孩子一樣耍賴大叫,一時之間,整個屋子裡只聽得見她的哇啦哇啦大叫聲,就連諸葛文毅都聽不見他自己在說什麼了。

  「濛濛,不要叫了!」

  「那大哥就不要說那種事嘛!」大哥要交代後事,她才不要聽!

  他能不說嗎?

  「聽我說,濛濛,你才十六歲,根本沒有能力扛起這個家,雖然很多人來提過親,但章大哥顧慮得也沒錯,倘若那些人都是貪圖咱們家的財產才來求親的,我不在乎家產,只在意那種人恐怕不會好好對待你,所以……」

  諸葛文毅氣喘吁吁地說著,濛濛卻還捂著耳朵,也不曉得聽進去了沒有。

  「如果你不反對的話,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想讓你和章大哥成親,也好把這個家交給他掌理。章大哥是跟我換帖子的拜把兄弟,咱們家出事以來也都是他在幫忙撐住咱們家的生意,我相信他一定會帶給你幸福……」

  「不!」不捂耳朵了,卻拉出一聲比剛剛的大叫更尖銳的怒吼。「我不嫁!不嫁!打死都不嫁!」吼完,濛濛就跑出去了。

  誰知剛踏出房門一步,她就差點一頭撞上那個她「打死都不嫁」的人。

  微方的國字臉,端正的五官,一看就知道是個掛有正字標記的正人君子,如假包換的正派人物,這就是諸葛文毅的結拜大哥,章郁雄。

  對這位大哥的拜兄,濛濛其實也無所謂喜歡或討厭,在她眼裡,章大哥跟大哥、二哥是同一等級的,雖然沒有親哥哥那麼親,但感覺是相同的,嫁給他就像是嫁給自己的哥哥一樣,老實說,真的很奇怪耶!

  「章大哥……」濛濛有點尷尬。

  「大妹,」章郁雄一扶好她馬上縮回手。「你討厭章大哥?」

  「不是!不是!」濛濛慌忙又搖頭又擺手否認。「我只是……只是……」她該怎麼說呢?「啊,對了!」雙眸一亮,忽又振奮起來了。「我想起來了,自從爹病倒之後,整整一年多時間,我們都沒心情賑災佈施,也許是老天爺生氣了在警告我們,對,我們得來一次大佈施!」

  牛頭不對馬嘴,話一說完拔腿又跑回房裡找大哥商量佈施的事,早已忘了要回答人家的問題。

  章郁雄深深歎息,隨即轉身離開,一踏出月門就見一對男女迎面而來,女的是他的妹妹章郁秀,男的是章郁秀的丈夫林振平,一年多前,他們陪同章郁雄一起來探訪諸葛文毅,不料諸葛家卻接二連三出事,他們只好再陪著章郁雄留下來幫忙。

  「什麼事?」

  「黃河決口,走潼關進中原來的人都得繞道,北方的貨可能會晚點到。」

  章郁雄頷首。「好,我知道了。」

  章郁秀朝月門內瞄去一眼。「大公子還沒提嗎?」

  「提過了,但……」章郁雄搖頭。「大妹不同意。」

  「為什麼?」林振平問。

  「還用問,杜菁回來了嘛!」章郁秀嘟囔。

  「杜菁?」章郁雄困惑地複述。「誰?」

  「隔壁杜家的四小姐。」章郁秀哼了哼。「回來得可真是時候,聽說杜夫人十分中意濛濛的乖巧,瞧杜菁那麼勤著跑諸葛家,多半是想勸濛濛嫁給她哥哥。」

  「我看是中意諸葛家的財產吧!」林振平嘟囔。「你聽誰說的?」

  「下人們呀!」要聽八卦,找下人們準沒錯。「所以說,哥,你要加油啊!」

  章郁雄默然無言,倘若杜家純粹是中意濛濛本人,他也不反對,只要濛濛能夠有個好歸宿,好讓義弟安心瞑目也就行了。

  「北方的貨會遲到,我最好先去點一下存貨。」

  章郁雄一離開,章郁秀馬上緊張兮兮的揪住林振平的手臂。

  「喂喂,那丫頭還不肯同意這件親事,昨兒個我又聽下人們說杜菁托她哥哥去找一位很厲害的大夫,要是在大哥和那丫頭成親之前,那位大夫就被找著了……」

  「放心,我也聽說過那位大夫,不過……」林振平不在意的淡淡一哂。「就算那位大夫真有傳說中那麼厲害,要找他也不是那麼容易,根本不知道他是男或女、是老或少,也不知道他姓啥名誰,怎麼找?說不定一輩子都找不著,除非……」

  「除非什麼?」

  「哼哼,我就不信他會自個兒上南陽來讓她們找著!」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0-3-27 15:2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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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2-15 05:11:44
氣呼呼地,宮仲書跨過宮家鑣局大門檻,決定要建議父親盡快把姑姑母子倆送回陸家去,不然他們早晚會被煩死。

  最好陸家先把他們關上一百年,再來考慮要不要放他們出來吸口新鮮空氣!

  「爹,姑姑她又……」一踏入大廳,他就開始大叫,不過才剛起頭不到一句就換詞了,「咦咦咦?君公子,你來啦!」腳步也跟著做九十度回轉,驚喜的迎向端坐一旁的客人。「怎樣,我妹妹跟妹夫他們好嗎?」

  「他們都很好,君公子說親家母十分疼愛菱兒。」回答的是宮孟賢,語氣是欣慰的、喜悅的。

  「那當然,妹妹一口氣為他們獨孤家生了兩個兒子呢!」宮仲書說得很得意。

  那也不能當著人家的面得意呀!

  宮孟賢咳了咳。「少囉唆,你剛剛要說什麼?你姑姑又怎樣了?」

  一提到姑姑,宮仲書的笑容馬上就掉光了,一臉不耐煩。「姑姑又吵著鬧著要我們幫她到大漠找回大表妹,誰要去呀,如果不是大表妹要害妹妹,又怎會迷失在大漢裡,我說大表妹真是活該!」

  宮孟賢點點頭。「不必理會她,若是太過分,我自會通知陸家來接他們回去關起來。」這是他答應宮雪菱的,不能再插手宮如媚母子的閒事,另一方面,他也無法原諒陸佩儀竟狠心要害死他的寶貝女兒。

  再怎麼樣也是自己的親人呀,她竟然下得了那種狠心!

  「已經太過分了,」宮仲書咕噥。「姑姑罵我們無血無淚、無情無義呢!」

  宮孟賢挑了挑眉。「好吧,待會兒我就去找你姑姑把話說清楚,她要是再提這事,我就通知陸家來接人。」

  「對嘛,這才乾脆嘛!」宮仲書又笑開來了。「對了,君公子來有事嗎?」

  「人家剛要說就被你打斷了!」宮孟賢沒好氣地橫去一眼,旋又換上親切的笑容轉向客人,雖然對方掛著一臉「我不想理會你,你也最好別理我」的冷漠。「君公子請說,你今天特地來這一趟是……」

  默默的,一個大包袱被放到桌上,宮孟賢看得有點疑惑。

  「這是……」

  「請宮局主把這項物品送回我家。」

  「你為什麼不自個兒送?」宮仲書奇怪地問。

  「家父的命令,娶不到老婆不准回去,否則便打斷我的腿!」平板的語氣,滑稽的內容。

  宮仲書噗哧失笑。「原來跟妹夫一樣,真可憐!」

  「閉嘴,你不吱聲也沒人會說你是啞巴!」宮孟賢怒斥,不過他的嘴角也在偷偷的抽筋。「呃,君公子,可有期限?」

  「九月十二是七叔壽誕……」

  「原來是壽禮!」宮孟賢恍然大悟。

  「是。」

  「沒問題,眼下才剛入八月,還有一個多月,時間充裕得很,我們明天就出發,一定來得及!」宮孟賢拍胸脯保證。「君公子要不要跟我們走一段?」

  「我要先上南陽替四嬸兒清償一筆『舊債』,再上長白山採藥,不同路。」

  「長白山?」宮孟賢訝異地怔了怔。「不是要到大漢找血玫瑰嗎?」

  「我已去過了。」

  「咦?去過了?可采著了?」

  「血玫瑰花期只三天,我去時花期已過。」

  「原來如此,真不巧。那麼……」

  宮孟賢正打算請客人留下來過一宿,不料話才剛起頭,對方卻霍地起身,並將一張銀票放在桌上。

  「這是托鑣的費用和解藥,告辭!」

  「欸?慢著、慢著,都是自己人,說什麼費用,不必……啊!」

  宮孟賢愣住,宮仲書聳聳肩。

  「他走了。」

  「還用你說,我不會自己看!」

  「爹,這個……」宮仲書已經不看外面了,他看的是「解藥」。「解藥是幹什麼的?」

  「這個嘛……」兩眼在大包袱和「解藥」之間來回看,宮孟賢撫著下巴思索了一會兒。「嗯,我想是他托的鑣上面有毒,所以先給我們解藥。」

  宮仲書失笑。「那我們這趟鑣可輕鬆了。」

  「可不是。」

  「不過他還真是見外,竟然跟我們算托鑣費。」

  「的確,但女婿早已跟我提過了,有些人的性子就是比較怪,我並不介意。只不過……」父子倆相覷一眼。

  做他老婆可慘了!

  話說回來……

  他娶得到老婆嗎?


第二章     


  黃河孕育了黃土大地,也孕育了漢胄子孫,然而它也一次又一次無情地毀滅了家園,奪去無數生命,滾滾濁流決堤氾濫的歷史不斷重演,棄家而逃的悲慘命運一再重複,待一切平息之後,能做的只是從頭再來,失去的親人卻再也喚不回了。

  這年,從七月下旬開始,暴雨就晝夜下個下停,半個月後,波濤洶湧的黃河水再度藉著強勁的南風掀起排天巨浪,咆哮著一舉衝出決口,淹沒一座座村莊,吞噬一棟棟屋舍,淹死一群群牛羊,高坡上,脫逃不及的人們被圍困在無情的大水間,又冷又餓,絕望地無語望蒼天。

  就在這時,宛如旱天的及時雨般,有人搖著小船送去糧食、清水和衣物,災民們不禁喜極而泣。

  「別急,慢慢來、慢慢來,大家都有份!」

  就在災區那邊忙著分送糧食、清水的同時,南陽城這邊也忙得不亦樂乎,衣衫襤褸的難民們在玄妙觀前擠成了一堆大雜燴,濛濛和杜菁正忙著將一杓杓濃稠的肉粥舀入等待中的容器內,破鍋、破碗、破杯,甚至破瓦片,雪雪和燦燦也不停地把一顆顆雪白的大饅頭放入迫不及待的手掌心上。

  「災區那邊應該沒問題吧?」

  「安啦、安啦!」杜菁硬推開一個來回好幾趟的大漢,好讓後面的老婆婆上前來盛粥。「你那位章大哥說得沒錯,賑銀交給官府八成賑不了難民,只肥了那些狗官的荷包,他親自去處理,咱們自己放賑才能夠保證沒有人從中苛扣賑銀。」

  「不,我是說……」濛濛比手勢要下人拿走空粥桶,再換另一桶來。「三十萬兩白銀夠嗎?」

  「這個嘛……」杜菁想了想。「也許不太夠,瞧,災民都湧到咱們這兒來了,猜想得到難民有多少,三十萬兩?恐怕只是杯水車薪,塞牙縫都不夠,今天吃個半飽,明天又要勒緊腰帶餓肚子了!」

  「那就再六十萬兩好了!」濛濛不假思索地再丟出六十萬兩,好像只是丟出六把花生米,發霉的。

  「再六十萬兩?!」杜菁驚叫。「你想挖光你家的銀庫嗎?」

  「無所謂,只要大哥能痊癒,我什麼都不在乎!」濛濛的口氣是不顧一切的。

  「可是……」杜菁遲疑了一下。「施粥、施饅頭施了半個月,你大哥的病況可有好轉?」

  這一問,濛濛沒聲音了,好半晌後,她才不情不願地在嘴裡說了兩個字。

  「沒有。」

  「那你還相信賑災佈施就能夠救你大哥的命?」

  「……」

  「濛濛?」

  「不然怎麼辦嘛?」濛濛突然生起氣來了,為了自己的無能為力,也為老天的不開眼。「我已經沒有其他法子了嘛!」說著,她眼眶又紅了。「所有大夫都說無能為力,還叫大哥交代後事,都到這種地步了,不靠老天,你說我還能靠誰嘛?」

  杜菁咬住下唇凝視她片晌。

  「濛濛,你還記得吧,我提過的那位大夫,我大哥查到一點消息了。」

  「咦,杜大哥查到他在哪裡了嗎?」濛濛驚呼,喜色狂湧。

  「不是、不是,向來都是他主動找上患者家裡去的,患者家屬也被警告不可透露有關於他的一切,因此要追查到他的行蹤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不過……」杜菁忙道。「大哥查到曾被那位大夫治癒的都是豪富之家的患者,所以……」

  不待她說完,濛濛便恍然大悟地揮了一下杓子,杜菁連忙矮身躲過她的飛杓攻擊。

  「我懂了,他要的是財富,這沒問題,菁姊,麻煩你轉告杜大哥,請他放話出去,誰能治癒我大哥,諸葛家任由他開口,就算要諸葛家全部財產,包括所有鋪子在內,諸葛家也不會猶豫!」

  就知道她會這麼說。

  杜菁暗歎。「好,我會告訴大哥。」人命究竟比財富重要啊!

  不過,真是這麼「簡單」,那位大夫就肯出手救人了嗎?


  兩日後——

  深夜,諸葛文毅房裡,燭火將盡,暈暈的蒼黃襯映得室內愈加幽寂,病榻旁,銀花一下又一下點著腦袋打盹,打從未婚夫病倒第一天起,她就不曾離開過他床邊半步了。

  霍地,微風輕晃,人影倏閃,室內突然多出第三人。

  瘦長身軀挺立於床傍,深沉的目光先駐留在銀花身上好一會兒,再轉注床上的人,手指搭上病患的腕脈片刻,又扯開他的衣襟自左而右徐徐掃過去,隨即拉回衣襟,退後一步,再看看銀花,也不見他動,匆又不見他的身影了。

  銀花驀然驚醒,飛快地環顧四週一圈,然後困惑地皺了一下眉,隨即聳聳肩,換個姿勢,繼續打瞌睡。

  夜,更深了,蕭瑟的風透著秋的落索,幽然捲起一地孤寂……


  匆匆又是十多天過去,榮澤、鄭州等州縣的洪水才剛開始退,難民們還回不了家,濛濛繼續施粥捨飯,白花花的銀兩宛如破鍋子漏水一樣流失,一去不回頭,但濛濛毫不在乎,只在乎老天爺有沒有瞧見她的努力,會不會施捨一點憐憫給她?

  所有大夫都沒轍,除了指望老天之外,還能指望誰?

  「好奇怪喔,每天都比前一日多熬兩桶粥過來了說,為什麼總是不夠呢?」濛濛困惑地喃喃道。

  近黃昏時,這天的施粥又提早結束了,不是時間到了,而是沒粥、沒饅頭了。

  「也許是聽說咱們這兒在施粥,所以難民們全跑到這裡來了。」看那烏壓壓一整片人頭就猜想得到了。

  「原來如此,那我明天最好再多熬幾桶粥過來。」不然一定會有人分不到。

  「還有饅頭。」雪雪趕緊追加。

  「對,對,饅頭比粥更早沒呢!」燦燦連聲附和。

  「我看我們又會忙上一整天,連歇口氣的時間都沒有了!」杜菁無奈地咕噥,匆見濛濛拿出兩顆先前收起來的饅頭。「你幹嘛?餓了回家不就有得吃了。」

  「不是我要吃的啦!」濛濛嬌嗔道,「是給那個人留的啦!」她伸出下巴往道觀那邊努過去。「今兒一早來我就注意到他了,但他一直沒過來分粥、分饅頭,我想是他擠不過來吧,看他瘦成那樣,一定很餓,我才想說留兩個饅頭給他嘛!」

  那個人?

  哪個人?

  起先杜菁根本不知道濛濛在說誰,望眼看去道觀前全都是人,一個下巴努過去就是好幾十顆人頭,誰曉得她在努誰?

  不過再仔細一瞧,杜菁立刻注意到一個原先背對著她們,現在才轉過來面對她們的傢伙,一位年輕書生,文質彬彬的,那身長衫卻好像幾十片破補丁拼湊出來的五彩大拼盤,看得人眼花撩亂,連一雙鞋也是補了又補,補了再補,再補下去搞不好反而補出一個大洞來了。

  看那副寒酸樣,不必懷疑,九成九是屢考不中的落魄秀才,沒臉回鄉見江東父老,只好到處流浪混日子,有一頓沒一頓的過,難怪瘦成那副德行,幹幹扁扁的活像根竹竿似的,雙頰凹陷,顴骨高高聳起,全身上下的肉加起來不會超過十兩,再稍微瘦一點就可以做成紙鳶的骨架飛上天去了。

  幸好他寒酸歸寒酸,但很乾淨,不然一定會被人當作乞丐。

  「人那麼多,你怎會特別注意到他?」這話顯然是明知故問,因為他一轉過身來她就馬上注意到他,而且不知怎地,她的視線一定在他身上就拉不開了。

  對喔,人多得像螞蟻窩,她怎會特別注意到他呢?

  濛濛困惑地歪著腦袋想半天,「我也不知道耶!」再盯著那個年輕書生上下仔細打量,也想找出原因來。「也許……也許是他明明長得很好看,那張臉卻都沒什麼表情,戴了面具似的,好可惜……」

  「沒什麼表情?」杜菁喃喃道。「不,他有表情,一種。」

  「哪一種?」

  「『你們大家最好離我遠一點!』的那一種。」

  兩聲噗哧,雪雪和燦燦一起掩住嘴,低下頭去悶聲偷笑。

  「所以說啊,他應該不是擠不過來,而是不願意過來吧!」

  「為什麼不願意?」濛濛更疑惑了。「他不餓嗎?」

  「哪裡會不餓,不過嘛……」杜菁嘲諷地哼了兩聲。「讀書人什麼都沒有,無意義的自尊最多,不值半文的骨氣成籮成筐,隨便抖一抖就掉滿地,像他那種窮酸啊,為表清高,寧可餓死也不向人乞食的!」

  「餓死?!」濛濛失聲驚呼,旋即拔腿跑過去。「那怎麼行!」那年輕書生看上去的確好像就快餓死了!

  她賑濟施粥就是為了救人命,怎能眼睜睜看著人家餓死!

  當她到達那年輕書生前面時,那年輕書生恰好就地倚著道觀牆根盤膝坐下——如同其他難民一樣,她三不管硬把饅頭塞進他懷裡。

  「不管如何,活著才有希望,先填飽肚子再來談骨氣也還不遲呀!」

  為免他真像杜菁說的一樣,為堅持那無意義的骨氣而把饅頭還給她,她一說完回頭就跑,用最快的速度爬上馬車,吩咐下人啟程回家,不一會兒,馬車就消失在道路盡頭了。

  這麼一來,他就還不了她了吧?

  可惜,雖然她跑得夠快了,那年輕書生卻只不過低頭看了一下那兩顆軟綿綿的饅頭,旋即一左一右各一顆丟給兩旁的人,再從自己的包袱裡取出油紙包,拿起一顆跟石頭一樣乾巴巴、硬邦邦的饅頭掰成兩半,一半收回去,另一半慢條斯理地啃了起來。

  當天黑下來時,他的饅頭也啃完了,於是他閉上眼,睡了。

  要是他的家人知道他小氣到連找家又破又爛的小客棧打尖都捨不得,寧願和難民擠在一起養蚊子,不知道會有何反應?

  一腳把他踢進豬圈裡?


  翌日,濛濛三姊妹和杜菁照樣一大早就到玄妙觀前施粥,可是一切才剛準備好,杓子都還沒拿起來,濛濛就注意到那個還沒餓死就已經很有「人干」架式的年輕書生拎起包袱好像要離開了,連忙抓了幾顆饅頭飛奔過去。

  「等等,你要走了嗎?」三不管把饅頭塞給他。「喏,這個帶著吧!」

  誰知那年輕書生竟然連看也不看一眼,隨手又把饅頭扔還給她,濛濛不由錯愕的呆了一呆。

  「你……不要嗎?可是……可是你不是很餓嗎?」

  年輕書生根本不理會她,逕自再背起皮袋子和書篋,濛濛不解地連連眨了好幾下眼。

  他看上去明明就快餓死了呀,為什麼……

  啊,對了,她怎麼給忘了,杜菁昨天才說過的說,男人就愛說自尊、談骨氣,說到餓死也不願接受人家的施捨。

  這就是書讀太多的後遺症。

  她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再把饅頭硬塞給他。「這樣不行的啦,骨氣重要,但填飽肚皮更重要啊!」話剛說完,她又愕住了。

  他竟然把饅頭丟給兩旁的人了。

  「喂,你這人怎麼這樣啊,」她有點惱了。「怎麼說不通呀你!」杜菁說得沒錯,讀書人就是死腦筋!「不管,我絕不允許你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說著,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往回帶,打算再拿幾個饅頭給他。

  豈料她竟連半步也走不了,才動一下就以為自己錯拉到哪裡的石柱子,居然連半分都扯他不動,她訝異地回頭看,書生還是書生,並沒有變成石像,最好的證據就是:他開口了。

  石頭不會說話。

  「你想如何?」

  他這一出聲,濛濛的眸子不禁又眨了好幾下,因為他的聲音雖然平板又生硬得像毛坑裡的臭石頭,卻又隱隱透著一股軟軟的韻味,就像……像……啊,對了,像娘床上那顆塞滿羽毛的繡花枕頭,蓬鬆松、軟綿綿的……

  請等一下,繡花枕頭?

  這個比喻……好像不太好吧?

  「呃,我要拿饅頭給你呀!」

  「不需要。」

  「我知道,你要講骨氣嘛,可是,先填飽肚子再來談骨氣不行嗎?」

  「……放手。」

  「不,你先拿饅頭去吃我才放!」

  年輕書生面無表情的俯眸注視她片刻,眼神中也看不出任何情緒。

  「放、手!」但語聲中已經很明顯地流露出任何人都聽得出來的不悅了。

  偏偏濛濛就是聽不出來。「不放!」多救一條人命,也許大哥就有救了。「你拿了饅頭我才放!」

  年輕書生眸中驀而閃過一絲陰鷙,此刻要是有他任何一個兄弟姊妹在場的話,一定會警告濛濛立刻逃到千山萬里外,一輩子都不要回來了,不然她不只會害死自己,可能還會害死整座南陽城的老百姓。

  最毒男人心,這傢伙殺人時可是從來不眨眼的。

  幸好,雖然沒有他任何一個兄弟姊妹在場,但……

  「大小姐、大小姐,又有位大夫來了!」諸葛家奴僕又氣喘吁吁的跑來通知。

  「咦?這麼早?」濛濛驚訝地喃喃道,立刻鬆手放開年輕書生轉身就跑——險險逃過一劫。「好,我馬上回去!」

  自從杜菁的大哥放話出去後,陸續又有不少大夫前來為諸葛文毅診治,不過很明顯的都只是來碰碰運氣而已,貪的自然是諸葛家的財產,即使如此,一聽見有大夫來,濛濛總是二話不說就丟下一切趕回去。

  就算是碰運氣也好,只要有人能夠治好她大哥就行了。

  不過她並沒有忘了書生,只是沒心情再跟他「混」了而已。「雪雪,拿兩顆饅頭給他!」

  「好!」

  然而在她離開之後,當雪雪正準備再拿兩顆饅頭給那個快餓死的書生時,放眼望去卻已不見那書生的人影了。

  不會是躲到哪裡去餓死了吧?


  打從諸葛家的人一個接一個病倒之後,來過的大夫不下數十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冷熱美醜、傲慢謙遜,形形色色、千奇百怪,濛濛幾乎敢說各種各樣的大夫她都見過了,再也不會有人能使她驚訝了。

  然而這回找上門來的「大夫」可著實讓她錯愕了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揉了好幾次眼睛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你……你……你不是……不是……」

  「城東賣鞋的癩痢頭。」

  眼看小姐驚愕得好像連話都不會說了,一旁的僕人好心替她說完,證實她的眼睛並沒有因為最近比較疲憊而出現眼花錯亂的現象。

  「真……真是城東的癩痢頭?」濛濛更傻眼了。

  「是,小姐。」

  傳聞城東的癩痢頭母子原是官宦之後,由於癩痢頭的爺爺因貪污下獄,家產全數充公,他父親便以教書為生,幾年後他父親去世,他老娘不識字,只好賣鞋求個溫飽,在城東擺攤子擺了十幾年,由老娘賣到兒子,勉勉強強能散口。

  平時除了買鞋履之外,也沒有人會多看他們一眼,不是因為他們很窮,而是因為他們形容十分猥賤齷齪,委實令人生厭。

  「你……你懂醫術?」濛濛結結巴巴地問,還是不太敢相信。

  「我不懂醫術,」癩痢頭倒很坦白。「但我知道要如何醫好大公子的病,只不過……」

  只要能醫好大哥的病,誰管他懂不懂醫術!

  「只不過什麼?」濛濛急問。

  「只不過……」癩痢頭瞄一下杜菁。「代價可不便宜……」

  濛濛怔了怔,杜菁用手肘頂頂她。

  「忘了嗎?你叫我大哥放出去的話……」

  濛濛恍然。「沒問題,只要你醫得好我大哥的病,諸葛家的財產全歸你!」

  「還有鋪子!」兩眼放出萬丈金光,癩痢頭趕緊提醒她漏了一項,毫不掩飾他的貪婪。

  「那也沒問題,我……」

  「喂喂喂,你也未免太貪心了吧?」章郁秀再也忍不住了,連肉帶面再加湯全被吃光了,那他們在這裡耗了一年多不全都白費功夫了!

  「只要能醫好諸葛大哥的病,他就有資格貪心,你又憑什麼在這裡多話?」

  杜菁很不客氣的反擊回去,說得章郁秀臉色又紅又白。

  「我就不信他真能醫好大公子,八成是來訛詐的!」

  「是你不想諸葛大哥被治好吧!」杜菁嘲諷的再還擊。

  章郁秀窒了一下,「胡……胡說!」她期期艾艾的否認。「不然你說嘛,明明不會醫術,又說能治好大公子的病,這沒道理嘛!我說他一定是想先看看大公子的病況如何,再決定要用什麼方法來詐騙諸葛家的財產!」

  「做賊的喊捉賊,我看想接收諸葛家財產的是你們吧!」杜菁繼續攻擊。

  章郁秀雙頰赧了一下,旋即老羞成怒的氣紅了臉。「喂喂喂,我們是好心留下來幫忙的耶,竟敢污蔑我們覬覦諸葛家的財產!」

  杜菁哼了哼。「是不是污蔑你自己心裡有數。」

  是有數,所以更要力辯到底,不然黑心黑肝被人知道了,會被罵死的!

  「你……」

  「好了、好了,別吵了!」又是林振平插進來打圓場,而且挑的時間正好,儼然他才是史上最公正廉明的大好人。「眼下正是緊張的時候,倘若大公子的病真能治好,大家不是該高興嗎?除非你倆都不希望大公子痊癒!」

  而事實是,一年多了,來過的大夫都束手無策,他可不相信真有人能夠治好諸葛文毅,尤其是眼前這個滿頭疥瘡的癩子,他更不信這齷齪的小子真有那種本事。

  總之,只要他有耐心一點,諸葛家的一切終究會屬於他的。

  林振平這麼一說,章郁秀和杜菁都不再吭聲了,只相互眼瞪眼,爆竹對火花,繼續別苗頭。

  女人戰鬥的方式可不只一種,就算不說話、不動手動腳,照樣可以鬥得很愉快。

  片刻後,濛濛已領著癩痢頭來到諸葛文毅的房間,雖然其他人都對癩痢頭不抱任何信心,但每一次她總是滿懷期望的。

  「醋,我要一碗醋。」癩痢頭大刺刺的下命令,模樣可跩了。

  「醋?」

  「和藥用的。」

  「啊,馬上來!」

  醋一拿來,癩痢頭便從懷裡掏出一封紙藥包,將藥包裡的藥粉和入醋裡,再把醋碗放到床上,就在諸葛文毅嘴邊。

  不一會兒,眾人便異口同聲的驚叫起來,大家一起犯口吃。

  「那那那……那是什麼?」

  癩痢頭沒有回答,不是他不屑回答,而是他根本說不出話來了,看上去他比誰都更驚懼,嚇得連動都動不了了。

  自諸葛文毅嘴裡,竟徐徐鑽出一條肥肥的、噁心的、醜陋的、黏搭搭的、濕漉漉的、色彩鮮艷的怪蟲來,只見它扭呀扭著身子爬出了諸葛文毅嘴裡,再扭呀扭的扭向醋碗,扭呀扭的扭進碗裡,扭呀扭的……不動了。

  片刻後,碗裡的怪蟲連同醋化成一堆結晶物。

  又過了好半晌後,癩痢頭才硬生生吞了好幾下口水,然後抖著兩手,戰戰兢兢的把碗裡的結晶物倒入一支黑色的小盒子裡,再謹慎地闔上蓋子,然後,顫巍巍的吐出一口氣。

  雖然他不知道留下這些東西有什麼用,但「他」說一定要裝盒交給「他」,他也只好照做。

  「好了,大公子很快就會醒了。」

  聞言,濛濛三姊妹和銀花立刻爭相搶到床邊去,才剛圍攏,諸葛文毅就醒轉過來了,雖然神色仍不佳,但畢竟是清醒了。

  「我……沒死嗎?」

  「沒死!大哥你沒死!」濛濛三姊妹狂喜的一起撲進他懷裡,雙胞胎更是放聲大哭。「你好了,真的好了呀!」

  銀花喜極而泣,杜菁雀躍得到處亂跳,僕人們歡喜的爭相走告,還有人跑去買鞭炮來慶祝,冷寂多時的諸葛府許久不曾如此歡欣熱鬧過了,從主子到下人,所有人全都是發自內心深處的喜悅。

  除了章郁秀和林振平。

  諸葛文毅好了,他們可就不好了,兩張臉活像閻王廟裡的七爺跟八爺,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是震驚,也是難以置信,還有八成的不知所措。

  不是吧,到手的肥肉就這樣飛了?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0-3-27 15:3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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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2-15 05:15:32
生意人講究的是信用,不管諸葛文毅事前知不知情,既然是濛濛放出去的話,諸葛文毅便毫不猶豫的把諸葛家的財產交出去。

  而癩痢頭母子倆這時也將他們的貪婪心切切實實的發揚光大,不但當場就將諸葛文毅兄妹掃地出門,而且除了穿在身上的衣物之外,半文錢也不讓他們帶走,連濛濛戴了十多年的珍珠耳飾都被扒走了。

  一日之間,諸葛兄妹從萬貫家財的富豪變成一文不名的乞丐,連下餐飯都不曉得該如何籌措。

  「除非……」癩痢頭色迷迷的眼在濛濛三姊妹和銀花身上來回溜躂,特別是銀花——她的身材最健美豐滿,他看得鼻涕都流出來了。「你們四位姑娘之中哪一位願意嫁給我,我就同意讓你們繼續住在府裡,如何?」

  沒有任何回應,所有人都扭頭就走,免得被他的口水淹死。

  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人窮的時候連老鼠都不鳥,杜菁原想讓諸葛兄妹住到她家去,沒想到杜老爺也在這種時候現出真面目。

  「對不起,我們杜家屋窄、地方小,恐怕不方便。」

  話說得好聽,明擺著就是看不起人家已變成窮光蛋了。

  杜菁氣得當場破口大罵老爹太無情,然後離家出走——順便帶走她的珠寶盒,寧可與諸葛兄妹一起住到城外的廢屋,變賣首飾後起碼還可以度一段時日。

  「咱們去住陳家大宅吧!」

  「我也這麼想,」濛濛贊同地點點頭。「可是,陳家的人不會說話嗎?」

  「哪裡來的陳家人?」杜菁嗤之以鼻地反問。「告訴你,全死光啦!你以為陳家大宅為什麼空了十幾年都沒人敢去住?短短一個月內,一家十一口就全死光了,那種不祥的宅子,誰敢去住!」

  「原來如此。」濛濛再點頭,「不過我沒做過虧心事,我想它們應該不會來找我吧!」再轉眸。「大哥,你還好嗎?」

  雖然病好了,但纏綿病榻三個多月,諸葛文毅的身子已然相當虛弱,即使能下床,但走起路來還是很辛苦,沒一會兒就開始喘氣,幸好有章郁雄扶著他,不然他早就趴到地上去拜土地公了。

  「我沒事,可是我擔心陳家宅子恐怕已經沒有地方讓我們住了。」

  濛濛抽了口寒氣。「大哥,你你你……你不要嚇我好不好,就就就……就算真的有……有『那種東西』,也不會住滿了整個陳家大宅吧!」

  「別胡扯!」諸葛文毅啼笑皆非的道。「誰跟你說是那種東西了!」

  不是嗎?

  「那是什麼?」

  「是……」

  難民,人山人海的難民,他們只求有個能夠遮風避雨的安身處,才不管是不是得和「那種東西」同居。

  因此,正如諸葛文毅所猜測,陳家宅子早就沒地方分給他們住了。

  但難民們都認得施粥、施饅頭給他們的濛濛三姊妹,諸葛家的遭遇他們也聽南陽百姓們說了,一見他們來找住處,馬上挪出兩間廂房來給他們,還一邊臭罵癩痢頭母子,一邊替他們整理房間。

  好心總是有好報的。

  晚些時候,杜菁的哥哥杜偉也來了,帶了豐富的吃食和衣物來給他們,還有一百兩銀票。

  「我可不像你那麼蠢!」他一來就嘲笑妹妹。「如果我也像你那樣噴火走人,誰給你們送食物來?天冷了又有誰給你們送被子?所以說,人長腦子是要用的,別放在那邊發霉,懂不懂?」

  「是啊,你懂!」狠狠一腳踢過去,見哥哥直跳腳,杜菁滿意的嘿嘿笑。「我也懂了!」

  但諸葛兄妹卻一個也沒去動那些豐盛的食物,反而動作一致的拉眼朝窗外望。

  「那他們呢?沒有人施粥、施饅頭給他們,他們要吃什麼呢?」

  杜偉、杜菁不可思議的相對一眼,搖頭歎氣。

  「我說你們四位,拜託你們稍微自私一點好不好?你們都自身難保了,先分一點好心給你們自己行不行?」

  諸葛四兄妹也互覷一眼,不說話了。

  可是當大家都吃飽之後,濛濛三姊妹就很有默契的一起收拾剩下的食物,然後拿出去分給那些難民,可惜不多,幾乎一走出房門不到兩步就分光了。

  「大姊、大姊,那個書生他就住在對面廂房耶!」

  順著雪雪手指方向,濛濛疑惑地看過去——沒人。

  「哪個書生?」

  「就是那個瘦不拉嘰的書生嘛,我覺得他好像更瘦了呢,搞不好明天他就會餓死了也說不定!」

  「是他?那你有沒有分給他烙餅?」

  「沒有,我發現他就住在我們對面時,食物都早就分光了!」

  「那明天記得先給他留一份。」

  「知道了。」

  誰最有資格先吃?

  快餓死的人。


  又是深夜,諸葛家後院榕樹下暗影裡,隱隱傳出對話聲——

  「現在,諸葛家的財產業已歸你所有,我四嬸兒的債可已清償?」

  「還不算,諸葛家各分鋪的帳簿還沒有送來,他們要是中途反悔怎麼辦?」

  「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

  「誰說與你無關,當年你四嬸毀婚,害我爹被人嘲笑,是你四嬸自個兒說總有一天要還我爹這筆債,我爹說不用,你四嬸又說那就償還給我爹的兒女,我爹只有我一個兒子,我說我要諸葛家的財產,既然你是來替你四嬸還債的,怎能說與你無關,你想賴帳嗎?」

  這個當面質疑對方想賴帳的傢伙,語氣既囂張又狂妄,簡直就像是皇帝他老子似的,顯然他是瞧不見對方的臉色,不然他一定會先挖坑把自己埋進去再說。

  起碼死得痛快一點。

  但很不幸的,夜色太黑,他連自己的鼻尖都看不見,也就不知道他自己已替自己判下了死刑。

  對方不會殺他,但他一定會死,而且死得很痛苦!

  「若想賴帳,我就不會來。」

  「不想賴帳就別急著想撇開我。」

  「我已專程至苗疆採來藥草,以便你向諸葛家訛騙財產,你尚有何不滿意?」

  「喂喂喂,請你講話客氣一點,誰訛騙誰了?」

  「你,訛騙諸葛家。」

  「那才不是訛騙!」

  「那是什麼?」

  「我治好了諸葛大公子的病啊!」

  「你?」

  「至少……至少是我出面治好了他的病!」

  「不……不管怎樣,諸葛家才放話出來兩天,你就來了,明明就是天意要讓我得到諸葛家的財產,在尚未確定一切都屬於我之前,這筆債就不算清償!」

  「……好,我就等到你確定之後再離開!」


第三章   


  十月立冬一過,空氣中就漸漸透出涼意,水患地區的洪水已消退大半,難民們也逐一離開,打算回去重建家園,再怎麼樣,那也是他們的家鄉。

  辛苦趕一點的話,或許還來得及過年呢。

  而諸葛文毅的身體雖尚未大好,不過行動間已不需要人家的扶持,他也不能不開始思索未來的計畫了,因為陸續從各地分鋪送來的帳簿僅剩下一本尚未送達,不是他捨不得交出所有的帳簿,是他們兄妹總不能一直住在陳家大宅仰賴杜偉的接濟吧?

  「喂喂,大公子,你不是真的想全部交出去吧?」

  章郁秀一臉憤慨,口氣也不太好,不過伴在她身邊的林振平倒是很和氣,老是掛著一臉好好脾氣的微笑,愈看愈像是一副僵硬的面具。

  「郁秀,別這樣,不然人家會以為你有什麼壞心眼呢!」

  章郁秀心虛的瑟縮一下,但馬上又挺高胸脯,話說得更不客氣,好像這世上只有她說的話才是天理,其他人都是在鬼扯。

  「誰壞心眼了,我是好心提醒大公子要用腦筋想一下,要是把一切全都送給那個癩痢頭,將來他要如何過活?就算他不在意自己,總得為三個妹妹著想一下吧?她們還小,他忍心讓她們吃苦嗎?還有……」她用下巴指了指銀花。「大公子的未婚妻,她又願意嫁給一個窮鬼嗎?」

  「我有手有腳,一定能養活她們的。」諸葛文毅不在意地微笑,並沒有生氣。

  「只要有大哥在,我們才不怕吃苦!」濛濛三姊妹異口同聲支援大哥。

  「是貧或富都無所謂,我跟定大公子了!」銀花的態度更堅決。

  「說得可真好聽!」章郁秀嘲諷地冷笑。「你們全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大小姐,等你們吃夠了苦頭,我看你們誰還說得出這種話來,你們啊……」

  「夠了!」章郁雄怒斥。

  向來沉穩的章郁雄難得發怒,章郁秀著實被嚇了一跳,不過只是一跳而已,第二跳就沒有了。

  「幹嘛那麼凶嘛,大哥,人家明明是好意……」

  「不必,不管你是好意或壞心,我們都不想聽!」章郁雄再一次打斷她的話,語氣更不悅。「人無信不立,說出口的話便非得實現不可,倘若做不到就不要說出口,賢弟做的正是他該做的事,你不要以婦人之見來評論男人的舉止!」

  「婦人之見?」章郁秀大叫,滿臉不服氣。「為了你們男人無謂的信啊義的,就得犧牲女人為你們吃苦嗎?為什麼你們不想想,呵護女人才是你們的責任?真可笑,品格高超的諸葛大公子,原來他的名聲都是犧牲女人換來的!」

  竟敢污蔑大哥!

  章郁雄與諸葛文毅連張嘴都來不及,濛濛就憤怒的跳起來了。「那你呢?你可知道女人的責任又是什麼?」

  章郁秀微微窒了一下。「當……當然知道,為男人生兒育女嘛!」

  「那確是女人的天職,但還有其他許多更重要的,」濛濛板起嚴肅的表情一本正經地說道。「譬如三從四德,你娘沒教過你嗎?我娘可教過我了,在家從父,父死從兄……」

  「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雪雪流利的接下去。

  「還有婦德、婦言、婦容、婦功。」燦燦順暢的講完。

  「很好。」濛濛對妹妹讚許的點點頭,旋又對著章郁秀板起臉來。「順從男人是女人的職責,女人也要跟男人一樣能夠吃苦,那是理所當然的事,跟犧牲不犧牲絲毫無關,這是我娘教我的。此外……」

  大概是早有預感自己的時日不多,即便是躺在病榻上,諸葛夫人依然不忘自己的責任,雖然女兒還小,但該學女紅、該學中饋、該學寫字畫畫、該學婦德女誡,她決定要趁自己還撐得住的時候,全數教授給大女兒濛濛。

  可憐濛濛當時才五歲,哪裡聽得懂娘親到底在說什麼,只聽得滿腦子問號,不過為了讓娘開心,她還是乖乖的聽一句就牢牢記一句,什麼三從四德啦,相夫教子啦,雜七雜八啦,聽了整整七年,她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娘親去世後,她又把娘親教給她的再轉教給兩個妹妹,很有耐心的教導她們、呵護她們,努力要讓自己和兩個妹妹都能夠成為娘親期待中的模樣。

  也許就是太努力了,偶爾會出現走火入魔的現象,比方此刻……

  「倘若你自己不夠好,就沒有資格抱怨別人對你不好……」

  愈講愈上興頭,開始出現沒完沒了的趨勢了。

  「記得在要求別人之前須先要求自己……」

  也不曉得多少盞茶過去了,濛濛依然沒有結束的跡象,繼續在那邊口沫橫飛地侃侃而談,聽眾們的反應則是有苦有笑,一人一個樣。

  雪雪和燦燦很有耐心地仔細聆聽,章郁秀直翻白眼,杜菁開始不耐煩了,杜偉偷偷打了個呵欠,章郁雄目含興味,林振平嘴角掛著一絲嘲弄的訕笑,諸葛文毅哭笑不得——幹嘛挑這種時候「訓話」。

  沒有人注意到窗外靜立著一條人影,好像石柱似的杵在那兒。

  「你必須是一個好女人,才有資格期待男人對你好,」愈講愈忘形、愈講愈離題,濛濛慷慨激昂地揮舞著雙手,已經忘了為什麼會開始這個話題了。「要謹言、要慎行、要謙遜、要溫馴……」

  「行了,濛濛,行了!」諸葛文毅連忙喊停,免得她一路講到出嫁,新婚夜繼續講給夫婿聽,聽得夫婿隔天就休妻,理由:多口舌。

  「還要……呃?大哥,你說什麼?」

  「我說,行了,不用再說了。」

  父死從兄。

  「是,大哥。」濛濛溫馴的順從了。

  打從出生以來,除了那回拒絕嫁給章郁雄,濛濛向來是最溫馴聽話的,只要是爹爹或大哥、二哥說的話,她沒一句不聽的,即便是不合理的事,她也照做不誤。

  但這並不表示她毫無主見,相反的,她的意見跟海裡的魚一樣多,也不吝於說出來跟大家一起分享,只不過她也懂得要適可而止,當父兄叫她閉嘴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逾越了身為女人的本分,馬上收起所有的意見,乖乖做個聽話的啞巴。

  下回有機會再來長篇大論一下。

  「你去做午膳吧!」為免不小心又惹來另一篇感人肺腑的出師表,諸葛文毅只好把妹妹支使開。

  「是。」濛濛乖乖的領著兩個妹妹離開。

  章郁雄的目光一直若有所思地跟著濛濛的背影,直至看不見,他才慢吞吞地收回視線。

  「賢弟,大妹會是個好妻子。」

  諸葛文毅立刻明瞭章郁雄的話裡含義,「我也認為濛濛能夠嫁給大哥應該是最好的歸宿,只不過……」他頓了一頓。「爹娘的意思是要讓她們三個自個兒決定自個兒的親事,而上回她拒絕了……」

  「大妹討厭我嗎?」

  「不,上回她只是擔心一旦她成親之後,我一安心就會……呃,你知道。」

  「那麼……」

  「我明白,我會找機會再跟她提的。」諸葛文毅微笑頷首。「我有把握,下回濛濛一定會答應,即便我說要把她許配給城西那個進棺材一半的老蒼頭,她都只會有一種回答『是,大哥』,她呀,聽話得沒話說!」

  「那就有勞賢弟了。」

  「放心,就交給我吧!」

  聽到這裡,窗外的人影也悄悄離去了,自始至終都沒有人發現他,而屋內的人也繼續討論他們的。

  「那麼,言歸正傳,等我交出所有帳簿後……」




  不贊成諸葛文毅把帳簿交出去,章郁秀為的是自私的目的,不過她有一句話可沒說錯:濛濛三姊妹的確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大小姐。

  除了姑娘家本就該會的中饋女紅之外,她們從來沒幹過任何一件活兒,連抹布都沒碰過,因此剛搬進陳家大宅裡來住時,樣樣事都得自個兒動手的三姊妹可真是狼狽,還鬧了不少笑話。

  譬如要起灶火做飯,卻差點把整個廚房都給燒了之類的。

  但濛濛的觀念是,不會的事認真去學就一定會,再辛苦的活兒干習慣了也就不辛苦了。

  而事實也的確是如此,短短的一個多月,由起初的半竅都不通,她們認真的摸索、專心的學習,果然很快就摸清楚了該干的活兒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如今已逐漸進入熟練階段,雖然手粗了,身子也累了,但她們毫無怨言。

  若是吃不了苦,又憑什麼過好日子?

  「大姊,杜大哥拿了一隻油雞和滷牛肉來呢!」

  「真的?先拿來給我!」

  片刻後,濛濛把油雞和切好的滷牛肉、烙餅、饅頭分別放在五支盤子上,再掰下一隻雞腿、幾片牛肉和三張烙餅,用油紙包起來。

  「好,拿到前頭去給大家吃吧!」

  當雪雪和燦燦分別端著一盤盤食物和一碗酸辣湯到前廳時,濛濛也拿著油紙包到她們住的廂房對面,貼在窗外仔細聽了半晌,認定屋內沒有人了,她才悄悄打開窗子伸手進去將油紙包放在窗內的茶几上,再輕輕闔上窗子,躡手躡腳地走開。

  這麼一來,他就沒辦法再還給她了吧!

  沒想到她的身影甫一消失,一旁立刻跳出兩個髒兮兮的小要飯的,難民早就走光了,他們是南陽城當地的乞丐,就像過去一個多月來一樣,他們很有耐心的等候在窗下,不一會兒,窗子果然又推開,油紙包被丟棄出來,兩個小乞丐俐落的接到手後便歡天喜地的一溜煙跑走了。

  濛濛暗中送了一個多月的食物給廂房裡的書生,那兩個小乞丐也平白「接」了一個多月的食物,她卻完全不知情,還得意洋洋的以為陰謀得逞。

  好吧,沒喂到瘦竹竿,喂兩個小乞丐也可啦!

  午膳過後,雪雪和燦燦端碗盤回廚房,濛濛則捧著滿滿一籃髒衣物走向後院的八角井。

  「你們去洗碗,然後整理大家的房間,我去洗衣服。」

  「是,大姊。」

  一往廚房,一往後院,三姊妹各自去幹活兒,她們得一直忙碌到用過晚膳洗好碗之後才能休息。

  「啊~~」

  猝然,一聲落落長的尖叫畫破寂靜的後院,直至另一聲砰然巨響斬斷那道長鳴,然後是一連串的痛罵。

  「見鬼!該死!好痛!好痛……」

  一口接一口的抽著氣,濛濛一邊咒罵,一邊從散落四處的髒衣物中爬坐起來往下一看,原來是踩到一顆沒長眼睛的圓石頭,害她腳一拐摔扁在地上。

  「笨蛋!」

  她罵自己,一面彎起手肘來看,一整片刮傷,痛得她眼裡開始醞釀水珠,但她咬著牙硬是把淚水再眨回去,然後,她試圖站起來,誰知道才剛使力,又是一聲更悲慘的痛呼,砰一下她又坐回去了。

  她拐了腳踝了。

  這回更是痛得她眼淚再也禁不住,爭先恐後想冒出來,可是她橫臂一抹便謀殺掉那些淚水,順便毀屍滅跡。

  吸著氣拚命揉腳踝,好半天後,她終於能爬起來,先把四周的髒衣物撿回籃子裡,再小心翼翼地捧著籃子站起腳來,試著走兩步,忽又停住,錯愕的眸子怔愣地望住前方,就在水井另一邊,有個人負手站在那裡不曉得看了她多久。

  那雙跟他的臉一樣毫無表情的瞳眸正對著她的眼。「你為什麼不哭?」

  濛濛聽得一呆,反問:「我為什麼要哭?」

  那人瞇了一下眼,深沉的眸子又注定她片刻,匆又不發一語地轉身離開;濛濛看得滿頭霧水,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麼狀況,想半天想不通,聳聳肩,不想了,拐著腳到水井旁,放下籃子。

  「奇怪的人。」

  她咕噥著正準備打水洗衣服,後頭匆地傳來跑步聲,她回頭看,原來是雪雪。

  「大姊,大哥要我來告訴你暫時不要到前廳去,免得你又跟章大哥那個妹妹吵起來。」

  「我才不是跟她吵呢,我是跟她講道理!」

  「好嘛,大哥要你暫時不要到前廳去,免得大姊你又開始跟章大哥那個妹妹『講道理』。」

  「我為什麼要跟她講道理?」

  「最後一本帳簿送到了,她又在鬧著說不可以交給癩痢頭……」




  這回不是在深夜,而是在夕陽下——

  「諸葛文毅把所有分鋪的帳簿都交給你了?」

  「對,所有帳簿全都在我手中了!」

  「那麼,我四嬸兒的債可已清償?」

  「清償了!清償了!」

  「好,請把信物還給我。」

  「沒問題,喏,還給你!」

  「往後,你有任何問題都不關我的事了。」

  「愛說笑,我已擁有萬貫家產,還會有什麼問題?」




  問題大條了!

  「來了!來了!來了!」

  杜偉一路叫著奔入陳家大宅內,眾人聞聲自四面八方集中過來,濛濛手上還握著一把菜刀呢!

  「誰來了?陳家大宅的鬼?」杜菁隨口說。

  「菁姊!」濛濛驚叫,想拍胸脯安慰自己,差點一菜刀把自己切成兩半。

  「好好好,不是鬼,是『那個東西』,陳家大宅的『那個東西』!」

  「菁姊!」

  「這也不行?算了!」杜菁斜睨向杜偉。「大哥,你還不快說,濛濛快被你嚇死啦!」

  「是被你嚇死吧?沒事提『那種東西』幹嘛?」杜偉哭笑不得地拒絕替妹妹背黑鍋。「前兩天我們不是在說一定會有盜匪嗎?喏,真的有了,正在舞陽那兒肆虐呢,我想不久也會鬧到咱們這兒來吧!」

  天災過後盜匪猖獗,這是必然現象,有些是不得已,有些是趁火打劫,無論如何,如果官府不管或力有未逮,百姓們也只好自力救濟。

  「怎樣?」杜偉詢問地望住妹妹杜菁。「你去不去?」

  「廢話,當然要去!」杜菁毫不遲疑地報上第一號。

  林振平也朝章郁秀瞥去一眼,後者會意,於是,向來自私自利只顧自己,從不管他人是死是活的章郁秀突然大義凜然起來了。

  「我們也一起去吧,大哥,不然我們學武幹嘛,不就是為了要幫助人的嗎?」

  從諸葛文毅交出所有帳簿那一刻起,她就吵著鬧著要離開——白白浪費了一整年什麼都沒撈著,還耗在這裡幹嘛?

  可是章郁雄還不打算離開,因為他還沒娶到老婆,而且他也打算拿出父親留給他的遺產和諸葛文毅合夥做生意,雖然數目不算多,但做個小本生意已綽綽有餘,再仰賴諸葛文毅的經驗,想東山再起應該不會太困難。

  開什麼玩笑,得不到諸葛家的財產,她正在計畫要如何從大哥那兒把所有遺產拐到手,大哥卻想拿去和「不相干」的人合夥,這太沒道理了吧!

  不過現在正好,先把大哥支開,再要回南陽,也得等她先把遺產拐到手再說。

  章郁雄略一思索,「也好。」再轉注諸葛文毅。「賢弟請先候上十天半個月,等我回來再一起討論細節。」

  「沒問題,小弟我哪兒也不會去。」

  於是,章郁雄兄妹和杜偉兄妹就這樣匆匆離去了,陳家大宅裡只剩下諸葛文毅兄妹和銀花,還有那個離餓死不遠的書生。

  濛濛正待回廚房,走開兩步又轉回來。「大哥。」

  「嗯?」

  「今兒一早我去買米,聽到一件事……」

  「什麼事?」

  「呃……」濛濛遲疑一下。「記得以前咱們在榮陽那兒也有佃農,每逢天災人禍時,爹總會免去他們的佃租,可是今年癩痢頭卻硬是要他們交租,不交就得還田地,這樣人家怎麼活下去嘛!所以我想……」

  「我知道了,」諸葛文毅頷首道。「我現在就去找他,勸他別再逼迫人家,留人家一條活路,他也不會有多大的損失。」

  「我跟你去。」銀花揪住了他的衣袖。

  「你跟去幹什麼?」想到他們離開諸葛家時,癩痢頭那副色迷迷的樣子,諸葛文毅就覺得那不是個好主意。

  「有女人在的話,也許他會表現得大方一點嘛!」

  諸葛文毅皺著眉頭,還是不太贊同,不過……「好吧。」為了那些走投無路的佃農,他不能不盡全力。

  但他們不到一個時辰就回來了,而且鮮少發怒的諸葛文毅頭頂竟然在冒煙。

  「那個混蛋,竟說他人死活與他無關,該繳租就得繳租,一毛錢也不能少,更不能拖欠,除非……」

  「除非什麼?」濛濛忙問。

  諸葛文毅瞥一下銀花。「除非銀花嫁給他!」

  銀花反倒沒生氣,還笑吟吟的安撫未婚夫。「別生氣了,大公子,那種人遲早會有報應的!」

  最好是!

  可是,等不到癩痢頭得到報應,那些佃農已經活不下去了呀!

  晚些時,濛濛到後院洗衣服,腦海裡卻只煩惱著該如何幫助那些可憐的佃農,心不在焉的打水,心不在焉的蹲下來洗衣,心不在焉的捶打衣服,心不在焉的一棒狠狠敲下去,心不在焉的恰恰好敲在某只不長眼的手掌上,一瞬間,所有的心神全都回來了,她猛然吸氣,一把抓住自己被敲扁的手……

  @#%〉#&%#$……

  嘴巴張得比炒菜鍋還大,卻痛得叫不出聲音來,連呼吸也窒息了,眼眶裡迅速積滿了淚水,但就在即將垂落下來那一瞬間,她及時抬高手臂抹去了,再積滿,再抹去,又積滿,又抹去,繼續積滿,繼續抹去……

  說不哭就是不哭!

  好不容易,疼痛終於減輕到她能忍受的程度,她才徐徐吁出一口氣,再慢慢放開右手,低頭檢視紅腫的左手,忽又拾起眸子側向一旁,那個竹竿似的書生不知何時又跑來看她洗衣服,悄無聲息的立在那裡,真像這陳家大宅裡的幽靈!

  他不會剛好姓陳吧?

  「你為什麼不哭?」同樣的問題。

  「我為什麼要哭?」同樣的反問。

  又是好半晌的凝視,突又轉身離去,濛濛啼笑皆非的望著他迅速消失,搞不懂他到底是要問什麼?

  她哭不哭關他什麼事?

  「真的,好奇怪的人耶!」她咕噥,低頭繼續洗衣服,這回,她很小心不再去敲到自己的手。

  要洗的是衣服,不是她的手。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通常惡人都會逞兇許久後才會遭報,這幾乎已是定律了,但癩痢頭的惡報來得可快,諸葛文毅去勸說不得三天後,癩痢頭的惡報就臨頭了。

  「大哥!大哥!大哥!」

  「大姊!大姊!大姊!」

  一人叫一個,雪雪和燦燦爭先恐後飛奔入陳家大宅內,氣喘吁吁的碰上人又人抓一個。

  「大哥,那個……那個癩痢頭遭報應了!」

  「大姊,那……那個癩痢頭他……他活該!」

  濛濛與諸葛文毅疑惑地相對一眼,再一人扶一個。

  「好了、好了,先喘口氣來再說!」

  片刻後,兩姊妹終於緩過氣來,又開始搶著說話。

  「大哥,大姊,那個癩痢頭,他病倒了……」

  「對,對,病得可凶了……」

  「聽說他先是腦袋痛得拚命去撞牆……」

  「然後又肚子痛得在地上打滾……」

  「接著狂吐,直至吐出血來……」

  「又暴瀉,瀉得一地血……」

  「在宅牆外就可以聽到他的哀叫聲……」

  「還哭著不停叫救命呢!」

  這麼慘?

  「他吃壞肚子了嗎?」濛濛咕噥。

  「不知道,聽說咱們南陽城左近的大夫都查不出病因……」

  「癩痢頭他娘只好派人到遠處去找大夫……」

  「不過我看是沒救了!」

  「報應嘛!」

  然而不過才相隔兩天,雪雪、燦燦姊妹倆就懊悔不已,後悔對癩痢頭的幸災樂禍,因為……

  諸葛文毅也再度病倒了。

  不是癩痢頭那種痛苦不堪的暴症,而是跟以前一模一樣的病,一朝躺上床後就再也起不來了,然後一日比一日衰弱,直至吐出最後一口氣。

  「癩痢頭曾治好大哥的病,他一定有辦法再治療一次,我去找他!」

  濛濛慌慌張張奔向大門,沒注意到有一雙淡漠的眸子一直跟著她,直至她奔出陳家大宅,然後,他垂眸問自己。

  他早就可以離開了,為何還不走?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0-3-27 15:3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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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2-15 05:17:39
第四章   


  癩痢頭雖然得到了諸葛家的龐大家產,可是他一病倒,所有人都幸災樂禍的說他是報應。

  相反的,諸葛文毅四兄妹雖一文不名的被趕出諸葛府,但從第一天開始就不斷有人帶吃帶喝的去接濟他們,諸葛文毅再度病倒之後,去探望的人更多了,不是帶補藥就是送偏方,又上廟裡去燒香拜佛,祈禱諸葛文毅的病能夠盡快痊癒。

  好人、惡人的差別就在這裡了。

  「上回是癩痢頭治好大少爺的病,大小姐沒有再去找他嗎?」

  問話的是以前在諸葛府幫傭的僕人,癩痢頭進住諸葛府之後,有九成僕人都辭職不幹了,這會兒聽說諸葛文毅又病了,馬上就跑來探望。

  「去過了,但癩痢頭自個兒都病得意識不清,根本幫不上忙呀!」

  「那就跟他們要那種藥粉就行了,其他我們自己來也行啊!」

  「有,我也要過了,但癩痢頭他娘說那種藥只有一份,用完就沒了嘛!」

  「只有一份?那藥是哪兒來的?」

  「人家給的。」

  「誰給的?」

  「他們也不知道對方的姓名,更不知道對方此刻又在哪裡。」

  「那……那就沒轍了。」

  沒轍了?

  不,怎麼可以沒轍呢!

  送走來探望的人後,濛濛自己一個人溜到側院,害怕被雪雪和燦燦看到她的彷惶與無助,她是大姊,怎能讓她們擔心呢!

  可是……可是……她又能怎樣?

  除了眼睜睜看著大哥嚥下最後一口氣,她又能怎樣?

  想到這裡,她的眼眶不禁又熱了,但她緊咬住下唇,不斷抹眼,就是不讓淚水掉下來。

  「你為什麼不哭?」

  第三次聽到同樣的問題,又是猝然而來的聲音,濛濛卻沒有被嚇到,也沒有困惑,反而沒來由的怒火高漲起來了。

  「關你什麼事?」

  她想藉機發洩,她知道,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就是想故意惹火對方,然後跟她大吵一架,她就可以好好發洩一下心中的憤怒、惶惑與恐懼。

  她真的好害怕會失去大哥呀!

  然而對方卻只是漠然望定她,一語不發,不過片刻功夫,她一肚子火就被他望光了,滿心慚愧的為自己的衝動而疚悔不已。

  「對不起,我平常不是這樣的,」她低聲下氣的喃喃道。「因為我大哥,他又病了,又不知道有誰能夠治好他,所以我的心情很不好,才會藉機對你發怒,這是不對的,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對方挑了一下眉。「為什麼不生氣?」

  不容易,問題終於改變了,但同樣令人滿頭霧水。

  「為什麼要生氣?」難不成他喜歡看女人哭、看女人生氣?

  「你……」

  「找到了!我終於找到你了!」

  又是突如其來的聲音,粗嗄得像烏鴉叫,兩人不約而同轉首望去,驀見一人猛撲過來,定睛一看,原來是癩痢頭他娘。

  癩痢頭他娘筆直地撲到正在跟濛濛說話的人——那個竹竿似的年輕書生面前。

  「快,快去救我兒子!」癩痢頭他娘氣勢洶洶的命令道。

  「不關我的事。」年輕書生那張臉永遠都是冷冷淡淡的沒什麼表情,好像已經定了型,再也改變不了了,連說話也是。

  「哪裡不關你的事,你醫得好諸葛大公子,就一定醫得好我兒子!」

  聞言,濛濛不由錯愕的大叫一聲,「欸?!」

  是他?!

  怎會是他?!

  「不關我的事。」又是同一句話。

  「你欠我們的!」

  「我四嬸兒欠你們的已經還清了。」

  「還沒有!」

  「還清了。」

  「我說還沒有就是還沒有!」

  「你兒子說還清了。」年輕書生掏出信物給癩痢頭他娘看,證實他所言非虛。

  最重要的是,信物已回到他手上,她再也沒有辦法支使他了。

  「可是……可是……」癩痢頭他娘頓時慌了,氣急敗壞的不知如何是好。「我兒子怎麼辦?」

  「不關我的事。」依然是同一句話。

  「求求你救救我兒子吧!」

  「不關我的事。」年輕書生無動於衷。

  「我……我給你跪下了!」癩痢頭他娘撲通一聲跪下,還咚咚咚磕頭。「求求你,救救我兒子吧!」

  「不關我的事。」年輕書生連眼睫毛也沒動上半根。

  「你你你……」癩痢頭他娘又急又氣又拿他沒可奈何。「你到底要如何才肯救我兒子?」

  「除了我自己的親人之外,沒有代價,我從不出手救人。」

  癩痢頭他娘咬咬牙。「好,你救我兒子,我把諸葛家的財產全給你!」雖然心疼,但兒子更重要。

  「我不要。」

  「那你要什麼?」

  「我要的你沒有。」

  「你告訴我要什麼,我去幫你找來。」

  「晉王府的萬蓮佛。」

  晉王府?!

  王府裡的東西她怎麼可能要得到,就算想買也買不來呀!

  「沒有別的嗎?」

  「大理土司的千雲寶塔。」

  大理土司?!

  「再別的?」

  「華山掌門的血玉鼎。」

  華山掌門?!

  癩痢頭他娘終於明白了,他不要錢財,也不要產業,只要那種稀世罕見,有錢也不一定能夠擁有的寶物。

  「好,我去找!」她惡狠狠地道,旋即快步離開。

  漠然望著她急匆匆的離去,「你什麼也找不到,因為……」年輕書生喃喃自言自語,「你自己也快發病了!」聲落,他淡淡瞄一下濛濛,也走開了。

  濛濛卻依然愣在原地,並沒有追上去求他。

  是他,竟然是他,那個她「接濟」了一個多月的窮書生,竟然是能夠治好她大哥的大夫!

  她還在努力消化這個事實。

  好吧、好吧,是他就是他,這更好,原以為不可能找得到那個把藥粉給癩痢頭的人,那個人卻已在眼前,這不正好嗎?

  可是……可是……

  癩痢頭他娘那樣跪求又磕頭都沒用,她求了又會有什麼用,多半只是浪費時間而已,是他說的,沒有代價,他從不出手救人。

  但是,他要的那種東西,她們也沒有啊!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呢?

  濛濛焦急又無措地苦苦思索,走過來又走過去,還像瘋子一樣猛抓頭髮,頭上的髮髻都被她抓下一半來,好半天後,終於,她雙眸一亮,「對了!」隨即拔腿跑向年輕書生住的廂房。

  有辦法了!

  濛濛一來到廂房前,恰好年輕書生也拎著包袱背著書篋出來,一眼即可知他也要離開了。

  「請等等!」濛濛硬是擋在他前方。「你……你成親了嗎?」

  「沒有。」

  果然!

  濛濛兩眼閃亮閃亮的,雙手合什,滿懷期望地瞅住他。「那麼,你想娶妻了嗎?如果想的話,我嫁給你好不好?雖然我不會有什麼嫁妝,但是我保證,我一定會是個好妻子!」

  年輕書生挑了一下眉梢,然後就盯住她不動了,毫無表情的眼神,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濛濛被他盯得心中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他究竟會如何回答,希望他快快給她一個判決,他偏偏捨不得開一下金口,愈等愈忐忑、愈等愈不安,就在她即將抓狂暴走的那一剎那,終於聽到他的回答了。

  「好。」

  「太好了!」濛濛驚喜欲狂的轉身就跑,「我們明天就成親!」匆又停下,回頭。「請問公子尊姓大名?」

  「君蘭舟。」

  不一會兒,濛濛來到諸葛文毅的房間,劈頭就宣佈她的決定。

  「大哥,我要成親了!」

  「耶?」諸葛文毅驚愕得一時無法反應。

  「記得爹娘說過,我可以自己決定自己的親事,對嗎?」

  「對,可是……」

  「好,那我決定了,我要嫁給對面廂房的君蘭舟公子!」

  「對面廂房?」諸葛文毅極力思索她到底是在說哪裡的誰,「你是說……」語聲匆頓,他的目光拉向房門外。「他?」

  濛濛回眸一瞧,君蘭舟不知何時也來到門外,負手漠然看著他們。

  「對,就是他。」

  「可是,為什……」

  「不要問為什麼,大哥,請您同意就好。」

  「但……但……」他希望她能夠嫁給章郁雄啊!

  見大哥似乎不太可能同意這件婚事,濛濛毅然屈膝跪下。

  「大哥,請您同意,不然我就不起來!」

  諸葛文毅頓時傻住了,沒想到她那樣堅決要嫁給那個看上去連自己都養不活的窮書生,究竟是為什麼?

  好半天後,他才深深歎了口氣。「我同意,你快起來吧!」

  濛濛歡天喜地的跳起來。「謝謝大哥!」

  由於諸葛文毅在病中,濛濛便自個兒忙了起來,連夜趕了一對枕巾權充嫁妝,再去請以前在諸葛府任管家的趙伯做媒人,翌日,諸葛文毅也勉強起身為他們主婚,就在陳家大宅的前廳裡拜堂行禮,完成濛濛的終身大事。

  雖然一切都十分簡陋,但結果最重要。

  即使在新婚夜裡,她的新婚夫婿表現得似乎根本不想娶她,除了掀開她的蓋頭巾之外,他們沒有喝交杯酒,也沒有說上半句話,雖然睡在同一張床上,他卻連根頭髮也沒有碰她,甚至還隔得遠遠的背對著她睡,這使她感到十分疑惑。

  既然不想娶她,為何又同意和她成親?

  不過那些都不重要,她也不在意,只有她已經成為他的妻子,這個最後結果才重要。

  這麼一來,他就不能拒絕醫治她大哥了吧?




  新婚次日一大清早,君蘭舟尚未起身,濛濛便急著趕到廚房去做早膳,打算用過早膳後,她就可以請君蘭舟醫治她大哥了,不料連廚房都還沒走到,就聽到雪雪的大叫聲。

  「章大哥回來了!」

  她只好臨時變更方向轉到前方大廳,但在中途便碰上滿身風塵的章郁雄和杜菁兄妹,看得出他們的焦心與憂慮,而章郁秀和林振平恰好相反,兩張黑臉掩不住不甘心的情緒。

  「一聽說賢弟又病倒了,我們馬上就趕回來了!」

  然後,他們直接到諸葛文毅房裡探視,濛濛則到廚房去泡茶,當她泡好茶回到諸葛文毅房裡,迎面而來的便是章郁雄吃驚的質問。

  「大妹,為什麼?你為什麼堅持要嫁給那個窮書生?」

  「你吃錯藥了嗎?」杜菁更是不敢相信。

  濛濛看看她,再看看床上的諸葛文毅,又看看所有疑惑又不贊同的目光,半聲不吭,她先放下茶盤,再回身到對面廂房,正要推門,門卻自己先打開了。

  是君蘭舟,他恰巧也要出來,見門前一群人,他卻半個字也沒問。

  「相公,記得前天你說過,除了你自己的親人以外,沒有代價,你從不出手救人,那麼……」她認真地仰起眸子瞅住他。「我是你的妻子,我的大哥就是你的大舅子,雖然只是姻親,但也算是你的親人了,所以,你可以救他吧?」

  再多的解釋也比不上用實際行動做給他們看。

  可是杜菁他們反而更是困惑不解,這個看上去可能再過兩天就會活活餓死的傢伙,自己都救不了自己,又憑什麼救人?

  而君蘭舟始終掛著一張沒有表情的臉,冷淡地注視濛濛片刻後,驀爾轉回床邊提起書篋,直接走出房間,再進入對面廂房裡,停步在諸葛文毅床前三步,雙眼注定床傍的銀花,沒說話。

  濛濛連忙上前請銀花讓開,一邊解釋。「她是我大哥的未婚妻銀花,大哥病倒之後,都是她服侍在大哥身邊的。」

  君蘭舟依舊什麼話都沒說,舉步繼續往前走到床邊,放下書篋,然後刷一下扯開諸葛文毅的衣襟,再彎身打開書篋,令人驚訝的是,裡頭不但沒有半本書,還塞滿了大大小小的藥瓶、藥罐、藥盒。

  包括諸葛文毅在內,眾人頓時詫異得瞪圓了眼,濛濛則眉開眼笑的咧開了小嘴兒,差一點點就手舞足蹈起來了。

  就知道他不會拒絕醫治她大哥!

  「原來他是大夫!」杜菁喃喃道。

  「我不是大夫!」君蘭舟終於開口了。

  「不是?」杜菁懷疑地看看他,再望向那支裝滿藥罐的書篋……「難不成就是他!」她脫口道。

  「他?誰?」濛濛茫然問。

  「那位我跟你提過的大夫呀!」杜菁壓低了聲音悄聲道。「說不定他就是那位大夫,雖然年輕了點兒,不過他把藥藏在書篋裡,分明是不想讓人知道他是大夫,這不正跟傳說中的一樣嗎?」

  濛濛怔了怔。「真的是他?」

  「說不定,看下去就知道了,倘若真是的話,也許他能根治你大哥的病,往後你大哥就不會老犯這種怪病了。」

  「真的?好好好,我們看、我們看!」

  濛濛勉強按捺下振奮的心情,屏息注視君蘭舟到底打算如何,沒想到君蘭舟卻突然轉過身來。

  「拿杯高粱來。」

  濛濛呆了呆。「高粱?」不是醋嗎?「相公習慣診治前先喝一杯嗎?那最好不要喝高粱,高粱太烈了,要是醉了怎麼辦?換另一種淡一點的酒好不好?」

  「不是我要喝的。」

  「你不喝?」濛濛猛然抽了口氣。「難道是要給我大哥喝?不行啊,我大哥正病著呢,他不能喝酒呀!」

  「也不是要給他喝。」

  「不是嗎?」濛濛困惑地搔搔腦袋。「那可奇怪了,究竟是要給誰喝的呢?」

  「……拿、杯、高、粱、來!」

  終於察覺到他語氣裡的不悅了,濛濛慌得趕緊掉頭就跑,半步也不敢再遲疑。

  「好好好,你別生氣,我去倒、我去倒!」

  「再一碗醋,大碗。」

  「是是是,再一大碗醋!」

  暍完酒再喝醋?

  好奇怪的癖好!

  待她一手端大碗,一手捧酒杯的回來,見躺在床上的諸葛文毅胸前已插了二十幾支金針,不禁開心的險些打翻酒和醋。

  他真的是那位大夫!

  想想,之前所有的大夫連試都沒試就說沒轍,而君蘭舟恰好相反,連一句話都沒說就開始動手治療,他不是傳說中那位大夫,又有誰會是!

  但下一刻,她卻被君蘭舟的舉動嚇得以為他只是個瘋子。

  只見君蘭舟端去酒杯後,便在酒裡加了一撮藥粉,大家正在猜想他到底要給誰喝那杯加料酒,卻見他猝然探出手臂,粗魯的一把攫過毫無防備的銀花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酒灌入銀花嘴裡。

  銀花嗆咳著吞下那口酒,正待質問君蘭舟想幹什麼,不料嘴才剛打開,人就昏然倒下了。

  張口結舌的眾人這才回過神來,齊聲驚呼。「你想幹什麼?」

  君蘭舟默然無言,繼續再加入好幾撮不同顏色的粉狀物在那碗醋裡,然後放在銀花嘴邊,並沉聲喝阻正待趨前探視銀花的濛濛。

  「不要靠近她!」

  杜菁一凜,連忙拉回濛濛。「銀花的臉很紅,好像是醉了,應該沒事,我們再看看吧!」

  於是,圍繞在四周的人不約而同屏氣凝神注視著銀花,其實他們也不知道究竟要看什麼,只是因為聽君蘭舟的口氣好像會發生什麼不得了的大事,大家下意識也跟著緊張起來了。

  不過一會兒,不用君蘭舟再警告他們,所有人都駭異地驚叫一聲,並動作一致的連連倒退,退退退,再退退退,退到退無可退,有人乾脆退到外面去了。

  「那那那……那是什麼?」

  跟當初見到諸葛文毅嘴裡鑽出怪蟲來時同樣的一句話,代表的意義卻不同。

  從諸葛文毅嘴裡鑽出來的不過是只毛毛蟲般大小的怪蟲而已,但此刻從銀花嘴裡鑽出來的怪蟲幾乎有香蕉那麼大。

  更可怕的是,從她嘴裡不只鑽出一隻大怪蟲,繼第一隻色彩斑斕的怪蟲之後,接二連三又爬出另一隻黑色的,還有一隻灰紫色的,再一隻深藍色的……大大小小的怪蟲起碼十幾隻,全都乖乖的自她嘴裡扭呀扭出來,再扭呀扭進大碗裡,然後化成七彩鮮艷的結晶物。

  君蘭舟這才又端起那支碗,改放到諸葛文毅嘴邊。

  又過片刻,自諸葛文毅嘴裡也鑽出另一條小小的怪蟲,待小怪蟲也爬進醋碗裡之後,君蘭舟便一一拔出諸葛文毅胸前的金針,再從另一支銀瓶裡倒出小半杯異香撲鼻的液體遞給諸葛文毅。

  「喝。」

  奇跡似的,諸葛文毅一喝下那小半杯異香撲鼻的液體,不過眨個眼,蒼白的臉色便開始漸漸泛出紅潤的光澤來,待君蘭舟收拾好怪蟲化成的結晶物和所有的金針瓶瓶罐罐,諸葛文毅原本憔悴不堪的容顏也回復光燦的神采了。

  「不可思議!」他精神奕奕的活動著四肢,並難以置信的喃喃道。「我覺得精神比病倒之前更好呢,而且……」他又用力揮舞了一下雙臂。「更健壯,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但濛濛可不敢高興得太早,「相公,我大哥的病可已……」她小心翼翼地望住君蘭舟。「根治?」

  君蘭舟眼簾半垂。「他沒有病。」

  「耶?」諸葛文毅愣住。「我沒有病?但……但……啊,是毒?」

  「也沒有毒。」

  說得也是,如果是病、是毒,就算大夫解不了,起碼也該診斷得出來,但如果不是病,也不是毒,那究竟是什麼呢?

  「那……那……」難不成是中邪?

  君蘭舟轉眸目注依然睡在地上的銀花。「你為何會和她訂親?」

  這時大家才又想起銀花,不覺再退兩步離她遠遠的,好像她是只瘋狗,隨時可能會跳起來咬人。

  就算她不會咬人,搞不好會吐出怪蟲來咬人!

  「那是三年前的事,家父和我到昆明去收購蠟染織錦,銀花和她姊姊金花是我們最大的貨源,我們去了不知多少回,向來都很順利。但三年前那一回,當我們要離開時,金花突然向我求親,由於當時我尚未考慮到終身大事,因此便婉轉拒絕了她,沒想到她竟……」諸葛文毅深深歎息。「上吊自殺了!」

  眾人不約而同驚喘著倒抽了口氣。

  「由於愧疚,也因為金花死後只剩下銀花孤身一人,」諸葛文毅繼續說。「於是我便和她訂下親事,好把她帶回來妥善照料,原本我們說定年底便要成親的,沒想到我卻病倒了……」

  「她從來不打算和你成親,只想為她姊姊報仇。」君蘭舟淡淡道。

  「報仇?難不成……」諸葛文毅吃驚地瞪圓了眼。「是她……」

  「你中蠱了。」

  眾人頓時恍然大悟,苗女善施蠱,眾所周知,為何沒有人想到呢?

  諸葛文毅沉默片刻後,更深的歎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我不能怪她要找我報仇,但她不應該連累我父與我弟,他們是無辜的呀!」

  「親事如何能強求,賢弟亦是無辜,是她太偏執。」章郁雄有力的道。

  「話說回來,既然苗女會下蠱,她姊姊為何不乾脆對諸葛大哥下蠱控制他,反而選擇自殺呢?」杜菁疑惑地問。

  「這得問銀花吧!」章郁秀咕噥,她都很意外,一切居然是銀花搞的鬼。

  於是,所有目光又齊聚於君蘭舟身上,後者默然垂了一下眼,隨即上前喂銀花吃下一些怪蟲化成的結晶物,再分別在她的山根和人中各彈了一指,然後回到原位,他才剛站定,銀花便醒轉過來了。

  厲害!

  眾人先用讚歎的目光瞥一下君蘭舟,再轉注銀花,每一雙視線都帶著譴責;而銀花先是一陣茫然,繼而震驚地瞪住端坐床沿的諸葛文毅,後者臉色紅潤精神好得很,起碼還有幾十年好活。

  好半晌後,她落下眼皮,若無其事的起身,「了不起,居然能夠誘出我身上所有的蠱母……」視線徐徐落至君蘭舟身上,目光轉凶狠,比從她嘴裡鑽出來的怪蟲更教人不寒而慄。「我那些蠱母呢?」

  原是帶點稚氣的表情,眨個眼竟換上老巫婆的臉,了不起的是她吧?

  君蘭舟又半垂下眼簾。「全死了。」

  銀花面色驟變,「全死了?」她尖叫。「不可能,你不管癩痢頭母子的死活了嗎?」

  癩痢頭?幹嘛扯上癩痢頭?

  難道……

  「原來癩痢頭的病也是你搞的鬼?」濛濛驚叫。

  「誰讓他壞我的事!」銀花不屑地哼了哼。「他們母子倆都該死!」

  真的是她!

  「但他們只是貪心了一點,罪不致死呀!」

  「我管他們貪不貪心,他們壞我的事就該死!」

  好,既然是她要他們死,為何要賴到君蘭舟身上?

  「那你又為何要說是相公不管癩痢頭母子的死活?」

  「原先我還想讓他們多吃一、兩個月的苦頭,可是……」銀花聳聳肩。「倘若不先封住他們的七脈十四穴就殺死我身上的蠱母,我下在他們體內的蠱子便會在他們身上到處亂咬亂竄,使他們品嚐到非人所能忍受的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到一炷香時間,他們就會暴斃而亡了。」

  濛濛驚駭得猛抽氣,「那……那……」回頭。「杜大哥……」

  杜偉點頭,「我去看看!」語畢即飛身離去。

  「看什麼?看死人嗎?」銀花冷笑,再朝君蘭舟惡狠狠地瞪去一眼。「你給我記住,待我再養出蠱母來,我不會放過你的!」

  君蘭舟眼觀鼻、鼻觀心,無動於衷。「你不能。」

  「誰說我不能,我就……」話說一半,銀花臉色又變。「你給我吃下蠱母的屍骸,使我不能再養蠱了?」

  「聰明。」

  「你!」銀花氣得臉發黑,幾乎說不出話來了。「你別以為這樣就沒事了,我還可以找別人來下蠱,你,還有諸葛文毅,我絕不會放過你們!」

  原還希望她否認的諸葛文毅,一聽她不但一口就承認了,還堅持不會放過他,又帶上毫無干係的君蘭舟——只因為君蘭舟救了他一命,他既憤怒更痛心——是他帶她回來的,也就等於是他害死了自己的父親和兄弟。

  「為何要連累我父與我弟?」

  「你害死我唯一的姊姊,我自然要你的兄弟來陪葬。」銀花理直氣壯地說。

  「但家父……」

  「我知道,他反對你娶我姊姊。」

  「沒有那種事!」諸葛文毅斷然否認。「家父向來認為相處一輩子的對象應該要由自己來選擇,他從來不干涉我們這種事,否則我又如何能帶你回來?」

  銀花有點意外的愣了一下,「是嗎?」然後又聳肩。「那就算利息好了。」

  利息?!

  難以置信她竟如此輕忽人命,溫和的諸葛文毅終於惱火了。「你太過分了!」

  銀花滿不在乎地冷哼。「是你錯在先!」

  「喂喂,你是不是哪裡搞糊塗了?」杜菁看不過去,憤怒的破口大罵。「你姊姊發花癡是你姊姊的事,憑什麼諸葛大哥一定要同意她的求親?」

  因為「花癡」那兩個字眼,銀花陰毒地瞇了瞇眼。

  「我姊姊是苗族公主,能看上他是他的福氣,他竟敢拒絕,太不識抬舉了!」

  「那你姊姊乾脆下蠱控制他就好了嘛,為何要選擇自殺,然後你又殺過來?」

  「……我姊姊說不是他心甘情願的她不要。」

  豈有此理,感情的事誰能控制,簡直強人所難,太無理了,跟她多說幾句話都會氣死!

  「諸葛大哥,她害死了伯父,你殺了她為父報仇也是應該的!」

  「殺了她?」諸葛文毅眉頭馬上鎖了起來。他從沒想過殺人這種事,但若是放了她,她又來加害他,甚至他的三個妹妹,他自己無所謂,但他不能不顧妹妹呀!

  「賢弟下不了手,還是交給為兄吧!」章郁雄輕輕道。

  「這……」諸葛文毅只考慮了一下便否決了。「不,還是先把她關起來,我再好好想想。」

  於是,銀花被帶去關起來了,可是濛濛依然不能放心。

  「如果不小心被她逃走了,然後她又帶別人來下蠱怎麼辦?」她扯扯君蘭舟的衣袖。「相公,你有辦法嗎?」

  君蘭舟瞟她一眼,彎身又打開書篋,取出那支裝有蠱母屍骸結晶物的扁盒子,打開,伸到諸葛文毅面前。

  「吃。」

  諸葛文毅倒抽了口寒氣。「吃……吃這個?」雖然不再扭來扭去了,但他可還沒忘記它原來的樣子。

  濛濛也嚇得胃裡一陣翻騰,嘔了一下差點吐出來。

  「相……相公,為……為什麼要吃……吃那個?」

  「這裡頭有苗疆最厲害的七種蠱母的屍骸結晶,吃了它,往後任何蠱毒都無法侵入體內。」

  「耶?這麼厲害?」濛濛驚呼,「那我也要!」顧不得噁心,先撮一把來吃再說。「這樣夠嗎?」

  「嗯。」

  幸好,再吃她一定會吐!

  濛濛吞下一大口唾沫硬壓下噁心感,再轉頭招呼大哥,「大哥,你……」卻見諸葛文毅早已伸出手去撮了一大把,毫不猶豫地放入嘴裡,於是半途改為招呼兩個妹妹。「雪雪,燦燦,你們也吃!」

  雪雪和燦燦更覺得噁心,但她們不敢不吃,寧可現在讓胃裡鬧一下革命,免得將來運氣不好,也有什麼怪蟲想逛進她們體內來遊山玩水。

  就連杜菁和章郁雄他們都想吃,好幾隻手像蜘蛛一樣伸長過來。

  「我也要!」

  可是還沒來得及構上位置,扁盒子已闔上,又收回書篋裡去了。

  「等等,我們還沒吃到啊!」章郁秀尖聲抗議。

  「對,相公,他們都還沒吃到耶!」那麼好的東西,應該拿出來大家一起「享用」嘛!

  但君蘭舟好像沒聽見似的,自顧自關上書篋的蓋子,然後提著書篋揚長而去。

  「怎麼回事,他生氣了嗎?」諸葛文毅訝異地問。

  「不是啦,是……」濛濛咧出尷尬的笑。「相公他曾說過,不是他的親人他不管,所以……所以……」

  所以他只給諸葛文毅四兄妹吃,其他人只有流口水的份。

  杜菁與章郁雄幾人不禁面面相覷,哭笑不得,現在,他們終於明白濛濛為何堅持要嫁給君蘭舟。

  生命才有保障嘛!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0-3-27 15:3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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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2-15 05:19:34
  癩痢頭母子果真暴斃而亡了,整整哀嚎了一炷香時間,街頭巷尾都可以聽見那慘烈的叫聲,然後就突然斷氣了。

  大概就是因為如此,章郁秀和林振平才會想到要偷君蘭舟的藥。

  他們不時會打包起良心來做事,天知道什麼時候會不小心惹翻什麼人,他們可不想死得那麼「冤枉」。

  更何況,那麼好的藥一定可以賣高價,不拿來削一票太可惜了!

  他們不知道,君蘭舟的藥可不是那麼好偷的,辛苦了大半天,多半只會偷到一肚子懊悔和滿喉嚨的尖叫,那種像被鬼捉到後領襟的尖叫……

  「救命啊!救命啊!」

  午後,諸葛兄妹、杜菁兄妹和章郁雄在前廳討論要做什麼生意,霍地,一道淒慘的尖叫聲破空傳來,駭得所有人背脊一陣泛涼,不由自主抖了好幾抖,雪雪和燦燦更砰一聲摔下椅子去了。

  「好可怕的叫聲,是怎樣,又有人中蠱發作了嗎?」

  「快去看看!」

  眾人慌忙循聲跑去查看,一轉,兩轉,終於發現慘叫聲的由來。

  是章郁秀和林振平,兩人四隻手掌都又紅又腫的像四顆大木瓜,他們又甩手又尖叫又到處亂跳,臉上的表情俱是一樣又驚又懼、又痛又苦。

  「你們怎麼了?怎麼了?」

  「好痛!好痛!好像幾萬支針在扎,真的好痛啊!」

  「可是,你們怎會這樣?」

  大家都注意到他們雙手的異樣了,想上前仔細看看,他們卻像青蛙一樣跳來跳去,別說看他們的手,根本就抓不住他們。

  「不要跳了,停下來讓我們看看呀!」

  「可是,真的好痛啊!」

  那兩個人繼續跳,再加上不停尖叫,眾人不禁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那,告訴我們,你們怎會變成那樣的?」

  「我們……我們只是想看看君公子的藥箱嘛!」

  看君蘭舟的藥箱?

  藥箱有什麼好看的?

  「我知道了!」杜菁匆地大叫。「你們想偷君公子的藥!」

  「不是偷,只是想……想『分』一點來吃嘛!」

  那不叫偷要叫什麼?

  分贓?

  「難道是相公……」話說一半,發現君蘭舟不知何時也來在一旁,濛濛立刻跑過去。「相公,你知道他們怎會那樣嗎?」

  君蘭舟漠然望住那兩人。「九日尖叫散,尖叫九日後毒性自會消褪。」

  九日尖叫散?

  濛濛心頭突然泛起一陣笑意,好不容易才強忍住。

  真的耶,章郁秀和林振平一直都在尖叫,連說話也是尖叫著說,好像要「說」給整個南陽城裡的人聽似的。

  「那……那是誰取的名字?」

  「我弟弟。」

  「原來是小叔。」濛濛嗆了一下,很不簡單又吞回笑意。「也就是說,他們不會死,只不過會尖叫九天而已?」

  「嗯。」

  「那就好。」濛濛暗暗鬆了口氣,結果更想笑了。

  她原本擔心那毒要是會死人,而君蘭舟是非親人不救的,那章郁秀和林振平不就死定了?

  幸好,那毒不會死人,她就可以放心了。

  於是,她回到章郁雄那邊,悄聲說了幾句話,而杜菁可不像她這麼厚道,嘴一張便狂笑了起來。

  「九日尖叫散?可真是名副其實啊!」

  雪雪和燦燦也掩嘴笑個不停,其他人雖然也很想笑,但看在章郁雄的面子上,都跟濛濛一樣硬憋住了。

  「好了,別笑了啦,他們也很可憐啊,我們……啊,相公,有什麼事嗎?」

  濛濛笑問主動跟過來的君蘭舟,結果君蘭舟只一句話就砍斷了杜菁的笑聲,再是想笑的人也笑不出來了。

  「我們該走了。」


第五章   


  「好不容易啊,老爹,你兒子我終於知道蘭舟為何會討厭女人啦!」

  「真的?快說,為什麼?」

  「因為娘。」

  「你娘?」

  「對,娘,她既天真又傻氣、既軟弱又愛哭,凡事沒主張,一碰上麻煩就只會掉眼淚求救,一天十二個時辰總要哭上十三個時辰,動不動就嗚嗚咽咽,而且愈哭愈大聲,說老實話,除了爹以外,大概沒有其他男人受得了,包括我在內,我老婆只掉過兩次眼淚給我看,我就差點抓狂了!」

  「這……這……你娘就這性子啊!」

  「我知道,但,蘭舟就是討厭嘛!」

  「難不成他那討厭女人的性子是你娘害的?」

  「不止,還有二嬸兒呢!」

  「不要告訴我他也討厭他自個兒的親娘?」

  「沒錯,老爹,可給你說著了,他也討厭他老娘。」

  「那又是為何?」

  「二嬸兒都不說話呀,不管高興或不高興的事,二嬸兒都不吱半聲,老要人家猜她到底在想什麼,太累人了!」

  「蘭舟他自個兒不也不愛說話。」

  「那不同,男人不說話是性格,女人不說話是鬧彆扭使性子!」

  「話都是你在說!」

  「再說,蘭舟只是不愛說話,二嬸兒可幾乎是個啞巴了。」

  「說得也是。」

  「還有……」

  「還有?!」

  「四嬸兒太奸詐、太狡猾了,總教人恨不得吊她起來鞭打一頓!」

  「可是……可是你四叔那火爆脾氣就得那樣的女人才壓制得住呀!」

  「只有四叔吃她那一套,別的男人可討厭了!」

  「呃,這個嘛,咳咳……」

  「然後是六嬸兒……」

  「慢著、慢著,你六叔和六嬸兒可是轟轟烈烈地經歷了一場生離死別才能夠在一起的,蘭舟又討厭你六嬸兒哪裡了?」

  「太任性、太霸道!」

  「那又如何?你六嬸兒再是任性、再是霸道,你六叔只一句話,她就化成繞指柔啦!」

  「可蘭舟就是看不慣六嬸兒那種凶巴巴的樣子嘛!」

  「嘖,又凶巴巴不到他身上去,關他啥事兒了真是!」

  「另外,七嬸兒的大小姐脾氣也很令人吃不消,動不動就冒火,一火起來就飆得天翻地覆,光是她一個人嘰哩呱啦的痛罵就可以罵到長城崩塌……」

  「你七叔吃得消就好啦!」

  「最後,瞧瞧咱們家的女孩子們,哪一個性子不像她們親娘的?不是任性就是狡猾,不是愛哭鬼就是啞巴似的,不是太軟弱就是太強悍,包括我自己的親親老婆在內,她是個好女人,我愛死她了,但憑良心說,有時候她也太強悍了點兒……」

  「停停停,你不會是要告訴我,咱們家所有的女人就是蘭舟為何會討厭女人的原因?」

  「正是。」

  「但……但……」

  「我知道爹想說什麼,蘭舟僅看到她們不好的一面,她們美好的一面只有身為她們的丈夫才能夠瞭解,可你怎能怪他,畢竟他不是她們任何一人的丈夫呀!」

  「這……這可真教人哭笑不得,沒想到罪魁禍首竟是自家人!」

  「嗯嗯,老爹,你終於明白了!」

  「這麼說來,要讓他中意的女人可不好找啊!」

  「何止不好找,根本是稀世難尋!」

  「那也不會,只不過不能像你娘那樣軟弱愛哭……」

  「可也不能太強悍野蠻。」

  「不能像你二嬸兒那樣不愛說話……」

  「可也不能太多話。」

  「不能像你四嬸兒那麼奸詐狡猾……」

  「可也不能太天真傻氣。」

  「不能像你六嬸兒那樣任性霸道……」

  「可也不能毫無主見。」

  「不能像你七嬸兒那樣脾氣火爆……」

  「可也不能一點脾氣都沒。」

  「……」

  「老爹?」

  「唉,稀世難尋啊!」

  「沒錯,稀世難尋,蘭舟要真一輩子討不到老婆,我看咱們全家人得一起自殺謝罪啦!」

  「別胡扯了!不過,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二嬸兒告訴我的呀!」

  「耶?你二嬸兒告訴你的,那這回她可真說了不少話了!」

  「沒。」

  「沒?」

  「每天說一句,兩個多月才說完,加起來是不少,但一天一句,多嗎?」

  「……」

  一天一句?。

  佩服!

  不過比較起來,有那耐性聽啞閻羅一天一句說上兩個多月才把話說完的傢伙,那才真的叫厲害、叫偉大!

  老父甘拜下風!




  「不曉得什麼時候他才會開始唱歌呢?」

  頑皮的眸子瞅住前方竹竿似的背影喃喃自語,濛濛又裝鬼臉又吐舌頭,這一路上,她不曉得做過多少回這種孩子氣的動作了。

  打從離開南陽起,一個多月了,他們都是以這種方式行進,一前一後,相距恰恰好七步遠,即便她加快腳步想趕上他也是白費功夫,因為她的相公很神奇,腦袋後面多長了一雙眼,明明沒有回頭看過她半眼,偏偏就是知道她的一舉一動。

  只要她加快步伐,他也會加快步伐;她故意放慢腳步,他也會放慢腳步;她停下來,他也會停下來,總之,他們之間永遠都保持著七步的距離。

  雖然娘親教過她識字,但她看過的書並不多,許多成語詞句她聽過卻不懂得含義,因為娘親重視的是女人的禮教與婦德、婦功,其他都是次要的,知道即可,不需要懂得太多。

  又不考狀元,懂那麼多幹嘛?

  因此就算她問了,娘親也不一定會解釋給她懂——也許娘親自己都不懂,她只好自己摸索。

  然而現在,她總算又多瞭解一句何謂「夫唱婦隨」了。

  就像眼下這種情況,夫婿在前面走,她在後頭跟,好奇地等著他何時要開始唱歌?

  「也許他根本不會唱,只好這樣打混過去?」濛濛咕噥,又吐了一下舌頭。

  幸好她沒有裹小腳。

  因為娘親「忘了」,她也不曉得娘親是真的忘了,還是故意忘了,總之,娘親壓根兒沒提過裹小腳的事。

  也幸虧是如此,現在她才能夠緊跟在夫婿後頭,而且始終「保持」在七步的距離,沒有拐了小腳,也沒有把一隻腳走成兩隻腳粗,更沒有走著走著就學四腳蛇爬到地上去。

  可是……

  「人家又不是木頭人,腳也會酸耶!」

  她小小聲抱怨,兩腳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握緊拳頭用力虐待大腿,雙眼卻偷偷往前覷,果然,前方的某人也停了下來,但並沒有轉回來探視她。

  只有兩種時候,他們之間的距離才會拉近。

  一種是停下來用餐的時候,因為他要拿半顆饅頭給她,不靠近她不行,除非丟在地上給她撿……請等一下……

  「半顆?!」

  她的食量是不大,但一整日這樣走下來,半顆饅頭哪夠頂!

  不過,她能瞭解啦,看他那樣子,養他自己都有困難了,再多喂一張嘴,不管是多小張的嘴,就算她只是一隻小螞蟻,情況只會更拮据,絕不會有任何進步,除非他打算把她當成乳豬烤來吃。

  想到這,她不禁懊惱的歎了口氣。

  其實在離開南陽之前,大哥曾偷偷塞給她一百兩銀票,可是等她收好之後,大哥又警告她千萬別亂用,免得傷了妹夫的自尊心。

  她哪裡知道怎樣才叫「亂用」?

  好吧,既然不知道怎樣才叫「亂用」,那她就乾脆不用,這就絕不會「亂用」到了吧?

  呿,有拿等於沒拿嘛!

  不過,這也難不倒她,住在陳家大宅時,她也曾向難民們學習過如何挖地瓜、摘野果,運氣好的話還可以找到一窩鳥蛋,甚至碰上受傷的野兔、野雞,手到擒來毫不費力,輕輕鬆鬆便可以打打牙祭。

  譬如剛剛,在經過的水田邊,她不過隨便掘了幾下就挖到三支地瓜了。

  「相公,我挖到三支地瓜耶,喏,兩支給你!」

  自己留下最小支的,濛濛雙手捧著兩支大地瓜,討好地恭送到夫婿面前,期望夫婿能施捨給她另一張臉。

  老是對著一張沒有表情的臉,好無趣喔,虧他還長得挺好看的說!

  可是,大概是覺得兩支地瓜實在不夠看,某人僅僅施捨給她兩個字,「不用。」旋即又自顧自啃他的半顆饅頭。

  他不喜歡吃地瓜嗎?

  濛濛困惑的收回地瓜,有點洩氣,然而轉眼一想,嗯嗯,也對,地瓜吃多了會放屁,斯文人不喜歡放屁,一個不小心腦袋裡的之乎也者都被放光了怎麼辦?

  下回摘野果給他好了。

  「那……相公,這還給你好了,」她很慷慨的把半顆饅頭遞還給夫婿。「你是男人,應該多吃一點,我吃地瓜就行了。」反正她腦袋裡也沒有多少之乎也者,放光了也無所謂。

  沒想到某人竟把她那半顆饅頭又收回包袱裡去,再繼續吃他自己那半顆饅頭。

  濛濛看得直眨眼,終於瞭解到她的夫婿究竟有多窮窘,竟然連多吃半顆饅頭都不行!

  好,這點她是瞭解了,但另一點反而更困惑了。

  既然他醫術那樣高明,出手救人的代價又是那麼昂貴,為何他反而會如此窮困呢?

  他「賺」來的奇珍異寶又跑到哪裡去了?

  她真的很好奇,每次瞧見他那張瘦骨嶙峋的臉就想問,然而娘親也教導過她,有些男人家的事,女人家是不合過問的,她想這應該就是了,因此她也不敢隨便開口問,只能放在腦袋裡發酵。

  「要休息了嗎,相公?」

  對了,這就是另一種會拉近距離的情況。

  雖然他們一整日都在「行軍」,幾乎沒有停過,但天一黑,他一定會歇下來找地方睡覺,不過他們從不在客棧裡過夜,要有破土地廟或荒廢的大屋是最好,多半是在荒郊野地裡,破毯子隨地一鋪湊合著睡,就算經過城鎮也會繞城而過。

  除非是要買饅頭。

  而且如同新婚夜,他們也從不睡在一起,總是睡在火堆兩旁,一個在東岸,一個在西岸,隔著「楚河漢界」遙遙相對,井水不犯河水,大家互不侵犯,一覺好眠到天亮。

  「相公,我們究竟要到哪裡去,北方嗎?」因為愈來愈冷了。

  「……長白山。」某人兀自燃火堆鋪毯子,看也沒有看她一眼。

  「你家在長白山嗎?」不然幹嘛特意挑這種時候往那種天寒地凍的地方去。

  「不是。」拿包袱取饅頭。

  「不用給我饅頭了,我在路上摘了好多野果,夠吃了,饅頭你吃吧!」

  「……」收回半顆饅頭塞回包袱裡頭去。

  「相公,你不愛說話對不對?」她啃野果。

  「嗯。」他啃饅頭。

  「那我可以說嗎?」

  「……」

  可以?

  不可以?

  就當可以好了。

  「相公,我覺得你很差勁耶,成親才兩天,你就帶我走人,我大哥好說歹說,你卻連一天也不肯多待,我是無所謂啦,可是我大哥會擔心,我妹妹會傷心啊!」

  「……」

  「想想,我們認識也不久,更別提我大哥了,他根本不瞭解你,你就這樣把我帶走,他怎能不擔心呢?」

  「……」

  「還有我妹妹,現在想來,我還有好多事沒教她們呢,我這個做大姊的可真失職啊!」

  「……」

  「再有,既然你的醫術那樣高明,為何不肯多救人命呢?還不准人家叫你大夫呢,真是怪人!」

  「……」

  「另外,你明明長得很好看呀,為什麼總是僵著一張臉呢?」

  「……」

  「對了、對了,章大哥還說……」

  「閉嘴!」

  「是,相公。」

  「睡覺。」

  「是,相公。」

  於是,他們分別躺下去睡了。

  這就是他們一路上的生活,很枯燥,也十分無聊,因為他不但不愛說話,連走路都不跟她走一起,她幾乎等於是自己一個人在走這趟路的。

  不過,從及笄那年開始,她就有心理準備了,早晚有一天她必須離開親愛的家人,嫁給一個陌生夫婿,這是天底下所有女人家必然的歸宿。

  況且娘親生前也一再訓誡她,一旦嫁作人婦之後,夫婿是天、妻子是地,她沒有權利做自己想做的事,也沒有權利干涉丈夫的事,只有聽命的份,一路順從到底,夫婿說東,她不能往西;夫婿要她爬,她不能走;就算夫婿要她死,她也只能認命,不能說不,連生氣也不成。所以……

  他要跟她保持距離以策安全,沒問題,她就當小雞跟在母雞後面唧唧叫。

  他不愛說話,也沒關係,她說就好,反正她也習慣自說自話了,不然夫妻兩人都不是啞巴卻都不說話,不是很奇怪嗎?

  她唯一比較困擾的是,為何他都不碰她?

  他……「不行」嗎?




  北方的冬天是冰天雪地的寒、沁心徹骨的冷,濛濛不知道她的相公為何好像一點兒都感覺不到那種幾乎令人結冰的寒冷——也許是他瘦得沒有肉可以感覺了,可是她不行,她可冷得很。

  離開南陽時,她並沒有想到會上北方來,因此也沒有特地去買一些厚衣棉襖,此刻她已經把厚一點的衣物全穿上身了,但還是冷,上下牙齒都開始打架了。

  「相公,你有沒有厚一點的衣裳可以分我一件?」

  君蘭舟默不吭聲,直接把他的包袱扔給她,她急忙打開來一看,差點哭出來,他的衣服全都一個樣,薄薄的長衫,她可不信套上這種衣衫就會多暖上幾分。

  「相公,我……我可以自己去買件棉襖來穿嗎?」

  君蘭舟依然不發一語,卻用背對著她,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但可以肯定那絕不會是高興的意思,因為她自己在不開心的時候,也總是拿背對人。

  好吧,不可以,那她只好另外想辦法了。

  於是她開始沿路向人家乞討一些陳舊的、不要的棉絮,等份量足夠之後,再利用夜晚睡覺的時間就著火光一針一線自己縫製棉襖。

  一件給她的相公,一件給她自己。

  「相公,這棉襖雖然簡陋了點,但應該還算保暖。」說著,她雙手將棉襖呈送出去。「你要不要穿穿看?」

  君蘭舟盯著棉襖看了好一會兒,再抬起目光盯住她看了更久,那眼神,似乎出現了一絲兒表情,然而仔細一看又沒有了,依然是毫無情緒的瞳眸,但棉襖,他拿去了,慢條斯理的套上身,再轉回身去繼續生火,沒有半聲謝。

  即使如此,濛濛依然很開心。

  原以為他一定會拒絕,因為他似乎根本不怕冷,棉襖對他來講也許是多餘的,更因為他從來沒有接受過她任何一樣東西,不管是地瓜也好、樹芋也好、野果也好、鳥蛋也好,他都不接受,如今,他終於接受了這件棉襖,她怎能不開心?

  但另一件事她可就開心不起來了。

  愈往北走,天氣愈冷,她就愈找不到地瓜、野果,最後她只好跟君蘭舟分半顆饅頭來吃,可是,半顆真的不夠塞飽肚子嘛,但她又不好再跟他伸手要,困擾了好幾天後,她終於又想到辦法了。

  反正她一停下來,他也一定會停下來等她,於是她又開始沿路詢問有沒有人家可以讓她打打零工,這一問還真不少,不過都是洗衣服。

  冬天裡洗衣服可真是世間最歹毒、殘忍的酷刑,不過當她領到工錢的那一剎那,馬上就忘了受刑當時的痛苦,立刻跑去買來熱呼呼的饅頭,喜孜孜的雙手捧到夫婿面前。

  「相公,這饅頭剛出爐的呢,你要不要嘗嘗?」

  再一次,君蘭舟盯著她那雙凍得紅通通,已然開始出現凍瘡的纖手看了好一會兒,再抬眸盯住她凝視了更久,那眼神,很明顯的流露出一絲兒摸不透的表情,然後,他慢吞吞地接去饅頭,不是收進包袱裡,而是立刻吃了起來。

  濛濛感動得差點掉下眼淚,這是頭一回,他們一起吃到熱饅頭呢!

  「對了,相公,剛剛我去買饅頭的時候,有個痞子來調戲我,不過他才剛碰到我的裙子,馬上就尖叫著跳走,那也是九日尖叫散嗎?」

  「不是。」

  「那是什麼?」

  「十三跳。」

  「什麼意思?」

  「亂跳十三天後毒性自解。」

  爆笑聲。

  「相……相公,請問這又是誰取的名字?」

  「我弟弟。」

  「又是小叔!不過,相公……」

  「嗯?」

  「你弟弟真可愛耶!」

  可惜熱饅頭吃不了幾天,愈近長白山區,人煙愈是稀少,沒得打零工洗衣服,也沒熱饅頭吃了。

  「相公,今兒是除夕呢!」

  「嗯。」

  「還是只有半顆饅頭嗎?」

  「一顆。」

  「……喔,那至少咱們會找家客棧打尖吧?」

  「不會。」

  「……喔,那會休息幾天嗎?」

  「明天就上路。」

  「……喔,那我們到長白山來到底要幹什麼呢?」

  「採藥。」

  採藥?

  為了採藥,他們就得這樣沒命的趕路,連大過年的也不能休息幾天?

  「相公,我可以說話嗎?」

  「……」

  就當可以吧。

  「相公,你真的真的很差勁耶,過年耶,起碼吃兩粒餃子嘛!」

  「……」

  「沒錢住客棧,找家寺廟也行啊!」

  「……」

  「辛苦了兩個多月,休息兩天會死嗎?」

  「……」

  「而且竟然只是為了採藥……」

  「閉嘴!」

  「是,相公。」

  「吃你的饅頭。」

  「是,相公。」

  「吃完就睡覺。」

  「是,相公。」

  「不許再多話!」

  「……再一句。」

  「什麼?」

  「我可以罵你混蛋嗎?」

  「……」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0-3-27 15:4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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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2-15 05:20:43
第六章   


  寧靜的冰天雪地,聖潔的琉璃仙境,冰冷的空氣凍結了傾洩而下的飛瀑,漫天飛舞的茫茫雪花綿延到無邊林海,壯觀中透著蒼涼,無瑕無垢的純淨裡散發著千般風情,長白山上的悠悠雪景委實令人讚歎。

  可是……可是……

  「好……好冷啊!」濛濛縮著身子,抖著兩片唇吐出一團團白霧。「相……相公,我們到底在找……找什麼?」

  原以為君蘭舟到長白山來是有什麼藥就採什麼藥,結果傻傻地跟著他在長白山區繞了將近兩個月,她都已經半身凍結了,方才知道他是有所目的而來,並不是什麼藥都可以的。

  「萬年冰參。」

  萬年冰參?

  人參嗎?

  早說嘛,她娘親不知吃了多少人參進補,什麼樣子的她可熟得不能再熟了。

  「好,我幫你找……啊~~」話還沒說完,一聲驚叫過後,濛濛又不見了半截人。「可惡!」她低咒,拍掉滿臉雪,吃力的四腳從雪坑裡爬出來。

  她真有那麼重嗎?

  為什麼君蘭舟兩腳都可以踩在雪地上,她卻總是一腳一個坑,一個不小心就是一個大洞,一下子就把她半截人埋進去了呢?

  她不開心的嘟著小嘴兒,學君蘭舟一樣低頭找,不過找了一會兒,她就累到不行了,乾脆坐在一株霧淞下,看著君蘭舟背著她愈找愈遠,她聳聳肩,心想他總會回來找她,於是自顧自仰望那雪中樹掛,冰雪染白了樹木枝葉,宛如綻開一朵朵潔白晶瑩的霜花,映襯在湛藍的天空下,真個是美到了極點。

  也許是太累了,也或許是太冷了,看著看著,她居然打起瞌睡來了,昏昏欲睡的點著腦袋,片刻後,就在她即將墜入睡鄉中的那一剎那,匆又清醒過來。

  什麼東西?

  她疑惑的低頭掃視,剛剛好像有什麼東西從她腳上竄過去,到底是什麼東西,小動物嗎?

  霍地,她腦袋猛往右轉,一絲晶瑩的亮光瞬間閃過她眼角,她再轉左,那絲晶瑩的亮光又飄走,她猝然抬頭,那絲晶瑩的亮光居然在樹掛上遊走,亮晶晶的閃著刺眼的光芒,她根本看不清是什麼東西,可是那東西肯定很小,好像很好玩呢!

  於是她起身,隨著那絲晶瑩的亮光繞著霧淞走了一圈,腦袋裡正在思索要如何捉到那隻小動物,豈料那絲晶瑩的亮光竟衝著她疾射而至,她根本沒有考慮的時間,反射性的直接拉高棉襖,待那小東西一衝入她懷裡,她立刻扯下棉襖,將那小東西包在懷裡。

  「捉到了!捉到了!」她像小孩子一樣興奮的跳來跳去。

  可是那小東西在棉襖裡掙扎得好厲害,她不敢隨便拉開棉襖來看,怕一個不小心讓它溜了,只好循著君蘭舟的腳印去找他,想拜託他幫她捉住這隻小動物。

  幸運的是,走不上幾步路,她就看見君蘭舟遠遠的走回來。

  「相公、相公,」她一邊叫一邊跑向他。「有只小動物撲進我懷裡了,你幫我捉住它好不好?」可是一靠近他,她才發現他的表情十分恐怖。

  「不要讓它碰到你的皮膚!」

  他也在叫,一邊極快地奔向她,不,越過她身邊跑到她身後去了,她疑惑的回頭看,頓時駭異得一跤跌坐在雪地上去。

  「那那那那那那……」那了半天,「是什麼」就是說不出口。

  那是什麼?

  毫無疑問,那是一隻老虎。

  可是,老虎是雪白色的嗎?

  不是。

  老虎有房子那麼大嗎?

  沒有。

  所以,那絕不是老虎!

  那麼,它究竟是什麼?

  濛濛呆坐在雪地裡,張大嘴巴看著君蘭舟與那只不是老虎的老虎對峙,然後,他慢條斯理的自懷裡掏出一支瓶子,打開,飛快的將瓶子裡的血紅色液體朝那只不是老虎的老虎揮灑過去,彷彿魔法似的,那只不是老虎的老虎一沾染上血紅色的液體,立刻驚天動地的怒嚎一聲,旋即開始融化了。

  對,融化,就像春天雪融那樣融化了。

  而後,君蘭舟回身朝她走來,在她身前蹲下,先從書篋裡取出一支相當大的長方形扁盒子,再從包袱裡掏出一塊絨布包裹住右手後,直接探入濛濛的棉襖裡捉出那只不停掙扎的「小動物」,放入扁盒子內,迅速鬆手、蓋上蓋子,用布繩牢牢綁住扁盒子,收進書篋裡,起身。

  「走吧!」

  他要走人了,濛濛卻依然張著嘴呆在雪地上。

  那是小動物嗎?

  不,不是,毫無疑問,那是人參。

  可是,人參是如水晶般透明的嗎?

  不是。

  人參會動、會跑、會飛嗎?

  不會。

  所以,那絕不是人參。

  那麼,那究竟是什麼?

  「相公。」

  「嗯?」

  「那……」一根手指頭指住那堆只剩下幾泡雪的地方。「是什麼?」

  「雪虎。」

  「真的是老虎?!」

  「是。」

  「那它呢?」

  「融化了。」

  「……那麼,」拉回手指,改指住書篋。「這又是什麼?」

  「萬年冰參。」

  「真的是人參?」

  「是。」

  「那它為什麼會動?」

  「因為它是萬年冰參。」

  「……」

  愈聽愈糊塗,算了,既然找到相公要找的藥材就好了,那麼……

  「相公,我們要離開長白山了吧?」

  「嗯。」

  「老天保佑,等我先向老天爺磕個頭再走!」

  「……」




  從南陽出發到長白山,在長白山各峰巒問繞了兩個月,當君蘭舟和濛濛離開長白山區時,業已是來年近端午時分了,然後,他們開始往南走。

  「相公,我們現在又是要到哪兒?」

  「無錫。」

  「到無錫幹嘛?」

  「托人把萬年冰篸送回我家。」

  「那相公什麼時候才要帶我回家拜見公婆?」

  「還不是時候。」

  「喔,好吧,不是時候就不是時候。」

  於是,濛濛又開始沿路替人家打工,洗碗、洗衣服賺點零錢來買熱食,再開開心心的跟夫婿分享。

  雖然君蘭舟什麼都沒說,但是他愈來愈常用那種深沉莫測的眼神凝視她,而他眼中的表情也愈來愈清晰、愈來愈明顯,雖然濛濛看不懂那是什麼表情,但只要有表情就好了,管他是在臉上或眼底。

  還有,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從七步縮減為三步了。

  「咦?相公,我們到這裡來幹什麼?」

  一路走,他們來到了濟南府,君蘭舟並沒有繞城而過,濛濛以為他要買饅頭,沒想到他不但不買饅頭,而且直接來到城內最富麗堂皇的宅邸前。

  他不會是想進去吧?

  君蘭舟的回答只有兩個字。「閉嘴!」

  濛濛怔了怔,但還是馬上退後三步,雖然小嘴兒嘟得半天高。「是,相公。」

  然後,君蘭舟上前敲門,很快就有人開了門,是一個年輕僕傭,一見敲門者是一個比要飯的好不了多少的書生,鄙夷的表情立刻掛上了臉。

  「幹什麼的?」

  「你們三夫人的病,我能治。」君蘭舟面無表情的漠然道。

  「就憑你?」年輕僕傭不屑地哼了哼。「想訛錢你可找錯地方了!」

  「我姓君。」

  「我姓蔡,那又如何?」

  君蘭舟不再多說什麼,眼簾徐徐落下,猝而揚手揮了一下,那年輕僕傭就不見了,下一刻,門內傳來一聲砰然巨響,然後是駭異的驚呼聲,凌亂的腳步聲,還有憤怒的咆哮聲。

  「好厲害,相公,那又是什麼?好像不是九日尖叫散,也不是十三跳嘛!」

  「……」

  君蘭舟閉閉眼,不予理會跟在後面的女人,舉步逕自往門裡走,但剛跨過門檻不過三兩步,面前便橫上來好幾個人高馬大的傢伙,多半是護院之類的。

  「你到底是誰?想幹什麼?」

  「你們三夫人的病,我能治。」

  「就憑你?」

  「我姓君。」

  「姓君又如何,你……」

  「君?你姓君?」忽地,從大廳那頭傳來一陣狂喜的驚呼。「你是君大夫?」

  「我不是大夫。」君蘭舟冷冷地道。

  「是是是,你不是大夫,是君公子!」隨著驚喜的叫聲,一個福敦敦的中年人從大廳那兒氣喘吁吁的跑來,「滾開!」粗魯的推開那些護院,一近前來便拚命打躬作揖。「有勞了,君公子,有勞了,素娘的病就全仗君公子的妙手了!」

  「我要幻霧琉璃燈。」

  「幻霧琉璃燈?」中年人有些心疼的抽了一下臉頰,旋即咬了咬牙,「好,幻霧琉璃燈就幻霧琉璃燈,只要你醫得好素娘的病,幻霧琉璃燈便歸你!」回眸,見濛濛尾隨在君蘭舟身後,他怔了一下。「咦,這位是?」

  「我的妻子。」

  「啊,原來是君夫人,請,快請裡頭坐!」

  自離開南陽以來,住在這豪府裡的日子大概是濛濛過得最享受的時候,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睡的是軟綿綿的被褥,洗的是香噴噴的浴水,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名品佳釀,皇后級的享受也不過就是如此而已。

  只可惜這種高檔日子僅有兩天,那位三夫人的病一治癒,連一刻鐘也不願意多留,君蘭舟就帶她離開,又住到城外的破土地廟裡去了。

  盤膝坐在地上啃著干饅頭,濛濛用下巴指指那個包著幻霧琉璃燈的包袱。

  「相公,那是幹嘛的?」

  「四嬸兒的壽禮。」

  壽禮?

  濛濛恍然大悟,原來他「賺」的那些寶物都當作禮物送人了,他可真慷慨啊,不過既然是親人,也難怪啦!

  「那我呢?相公,下個月我也滿十七了呢!」

  「……」

  「沒有啊?那算了!」等她老了之後,也讓晚輩來送她好了。「對了,相公,你排行第幾呢?」

  「第二。」

  「幾個弟沬?」

  「三個弟弟,兩個妹妹。」

  「好熱鬧!」

  嘻嘻嘻,這可好,就算她的相公「不行」,還有他那些兄弟姊妹們,就算他們一人只生一個好了,禮物也夠她收的了。

  很不幸的,她「美好的夢想」很快就被打破了。

  不過才隔兩天而已,她的相公就很明確的向她證明,「不行」那兩個字眼是不能用在他身上的。

  他自己是大夫,怎麼可能「不行」呢?




  跟隨君蘭舟在外頭「流浪」了八、九個月,總是在荒郊野地裡吃喝拉撒睡,雖然辛苦,但濛濛從沒想過要抱怨,反正再辛苦,習慣也就好了。

  唯獨兩件事,濛濛可是滿肚子怨言說不出口。

  一是如廁方便,男人家無所謂,但女人家在荒郊野外如廁,再怎樣也方便不起來。

  另一件是洗浴,同樣的,男人可以三兩下脫光衣服就往河裡跳,就算觀眾滿山滿谷也無所謂;可女人家就不行了,一個不小心讓人瞧見,只一眼就夠嗆了,跳進大海裡也洗不清,她的貞節毀定了。

  因此濛濛每次在溪河裡洗浴時都特別緊張,雖然有君蘭舟在前頭守著,但後面呢?左邊呢?右邊呢?

  愈想愈緊張,總是還沒洗完全程就提早收工。

  譬如此際,黃昏時刻,他們路經泰山南坡,瞧見一湖清水泓澄碧波,心想反正快天黑了,她就停下來打算好好洗個澡,她一停,君蘭舟自然也停了,見她作勢要脫衣服,馬上轉身到林子另一邊生火準備過夜。

  可是她一下水就開始緊張了,總覺得四周林子裡的每一棵樹後都有人在偷窺,戰戰兢兢洗一半又提早收工,匆匆擦乾身子,擰乾頭髮,再穿上衣裙鞋襪,拎起包袱,隨即拔腿跑進林子裡,然而尚未出林,她的腳步就定住了。

  林子外是一堆柴火,火堆旁坐著君蘭舟,這很正常,沒有才奇怪,但君蘭舟左右又圍著四個獐頭鼠目、形容凶狠的漢子,這就不太對勁了,因為他們都提著亮晃晃的刀子,四把刀尖也都對著君蘭舟。

  搶劫!

  這是她頭一個反應,屏息驚懼了好一會兒後,接下來她就開始問自己,她該怎麼辦?

  過去幫忙?

  不,她只會幫倒忙,因為她剛洗過浴又換過衣服,身上的十三跳都被洗光了,她根本就保護不了自己,又能幫上什麼忙?

  而且章大哥也教過她,女人多半會被挾持作人質,就算男人不怕那些盜匪,也會因為女人被挾持而不得不投降,結果反而害了男人;或者原只是要劫財,最多破財消災,結果一看見女人就改變主意覺得再劫個色也不錯。

  總之,在這種時候,女人一出現準沒好事,所以女人最好躲得愈遠愈好,除非她會武功。

  但她不會。

  所以說,她最好按照章大哥的交代,躲得遠遠的,不要給相公添麻煩,反正他有很多那種又跳又叫的東西,應該不怕他們……吧?

  不過真的要她跑開她也不放心,萬一君蘭舟真需要她幫忙怎麼辦?

  因此,她決定先躲在一旁偷看,萬一情勢不對,相公真需要她幫忙的話,她就可以及時幫上忙——不管是什麼忙,就算要死,她也可以陪他一起死,這是她身為人妻的責任……大概吧!

  於是,她就避在一株樹後偷看,沒發現自己在顫抖,更沒發現君蘭舟若有似無地朝她這邊瞄了一下……

  「把幻霧琉璃燈交出來!」

  果然是搶劫!

  「如果我說不呢?」

  為什麼不?寶物會比人命重要嗎?

  「那我就要了你的小命,那盞幻霧琉璃燈照樣是我的!」

  交吧!交吧!沒了這個,還可以再去找另一個呀!

  濛濛在心裡狂叫著,一心在相公身上,只希望他快快把寶物交出去以便脫險,全然沒注意到有個人偷偷摸摸的接近她……

  「娘兒們,你是在找親哥嗎?」

  猛然抽氣,濛濛霍然回首,驚見又是另一個獐頭鼠目、形容兇惡的漢子,驚喘一聲後,反射性的便是一腳踢出去,正中對方的要害——這也是章郁雄教她的,旋即拔腳就逃。

  絕不能連累相公!

  這是她腦海中唯一的意識,驅使她埋頭沒命的狂奔,慌不擇路的逃命,直至她來到一座懸崖前,她才驚恐的發現跑錯路了,待要回頭換條路跑,卻已有兩個漢子追到了,她屏息了一下,旋即從包袱裡掏出一把剪刀比在自己的喉嚨上。

  「別……別過來!」

  那兩個漢子停在三步前,色迷迷的眼在她身上一陣流連,不一會兒便醞釀出滿嘴口水,右邊嘴角口水涎流,左邊嘴角吸口水。

  「嘖嘖,長得還真不賴,是個嬌滴滴的小美人兒呢!」

  「可不是,沒想到還有額外收穫!」

  「娘兒們,你是那窮酸的老婆或妹妹呢?」

  「是老婆也不打緊,換個男人吧,我們保證會比那窮酸更疼愛你的!」

  「說得也是,我們……」

  兩個漢子一人一句,說得濛濛心頭開始顫抖,接著又看見另外三個漢子押著君蘭舟來了,她不禁絕望地呻吟了一聲。

  「相公!」完了,她真的連累到相公了!

  君蘭舟依舊面無表情,甚至看也沒看她一眼,默默的任由那些漢子拉扯他,將他扯到濛濛前方不遠。

  「真是窮酸的老婆呢!」

  「可惜,輪不到我們來替她破瓜了!」

  「那又如何,嘗過鮮的女人更好伺候。」

  「也是,喏,娘兒們,你家相公身上沒幾兩肉,在床上使不上勁兒,我們幾個身強體壯,包管讓你享受到人間至高快感,如癡如醉、欲仙欲死喔!」

  「對,娘兒們,還是乖乖順從我們吧!」

  濛濛張嘴卻吐不出聲音來,用力嚥了好幾下口水,又深呼吸好幾次,這才勉強說出話來。

  「如……如果我說不要呢?」

  「不要?」

  那五個漢子相覷一眼,再看看她比在喉頭上的剪刀,又拉回眼來瞥向君蘭舟,驀而狂笑起來。

  「她說不要呢!」

  「娘兒們,你不要,我們就卸了你家相公的骨頭,現在,你要不要呢?」

  就知道會變成這樣!

  濛濛閉了閉眼,再睜開。「好,我順你們,但你們得先放了我家相公離開!」

  那五個漢子又相對幾眼,其中一個提高手中的包袱。

  「東西已經在我們手上,放了他也無所謂。」

  另一個點點頭。「好,你先丟掉剪刀,我們就放了你家相公。」

  濛濛毫不猶豫的丟開剪刀。「我丟了,你們快放了我家相公!」

  見狀,捉住君蘭舟的兩個漢子也放開了手,但君蘭舟卻動也不動,濛濛有點焦急。

  「相公,你快走呀!」

  君蘭舟依然不動,只是盯著她看。

  濛濛咬咬牙,說:「你放心,相公,他們不會傷害我的,你快走吧!」

  但君蘭舟始終不動,直至濛濛幾乎快抓狂破口大罵了,他才毫無預示的驟然轉身離去,濛濛重重吐出一口氣。

  幸好,相公沒有在這種時候又來堅持什麼男人的自尊、骨氣的。

  「好了,娘兒們,你家相公走了,我們……」

  「等一下,他還沒走遠。」

  那五個漢子聳聳肩,又等了一會兒。

  「夠遠了,娘兒們。」

  濛濛點點頭。「好,你們來吧!」

  那五個漢子立刻哈哈大笑著像五隻飢餓的野狗一樣同時撲過去,然而,就在他們即將碰觸到濛濛的那一剎那,濛濛霍地轉身跳下懸崖。

  女人的貞潔不容人羞辱!

  她並不難過,大哥的病已痊癒,也不用再擔心有人下蠱傷害他;兩個妹妹也有大哥照料呵護,還有章大哥說要和大哥合夥做生意,想來生活應可無慮,相信他們都會過得很好,所以,她很放心。

  至於她的相公,如果需要的話,他隨時可以再娶另一個老婆,對他來講,應該沒什麼不同。

  總之,在這世間,她並沒有什麼好掛心的,她可以安安心心的走。

  於是,她緩緩閉上雙眼,任由身子宛如隕石般往下墜落,呼呼山風在她耳傍嘯掠,迷離的霧氣在她週遭飄浮游移……

  爹,娘,二哥,弟弟,濛濛來陪你們了!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0-3-27 15:4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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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2-15 05:21:37
第七章   


  她死了嗎?

  應該死了吧!

  可是……

  濛濛困惑地望著那有點斑剝的屋頂好一會兒,再徐緩的坐起身,愈加迷惘地環顧左右,桌椅、床鋪、門窗……

  為什麼天堂像客棧?

  還有爹、娘、二哥和弟弟呢,他們又在哪裡?

  她到底在哪裡?

  抓著頭髮,她攬眉苦思,記得她跳下山崖後不久,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失去知覺,當她再回復意識時就是在這裡了……

  忽地,她驚駭地抽了口氣。

  難不成這裡是地獄?

  她做錯了什麼要被打入地獄?

  沒有啊,她自認沒有做過任何違背良心的事啊!

  那她為什麼會被打入地獄?

  不會是牛頭馬面抓錯人了吧?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開始驚慌起來,立刻跳下床想去找牛頭馬面理論,誰知她的腳才剛落地,門扇便自動打開了,她以為是牛頭馬面來通知她哪裡搞錯了,豈料竟是一個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走了進來。

  「相公,你你你……你怎麼也會在這裡?」她驚駭的大叫。「難道那些強盜追去殺了你?」因為她跳下懸崖,他們不甘心嗎?

  君蘭舟瞟她一眼,將一疊嶄新的衣物放在桌上。「你沒死。」

  「耶?我沒死?」她更驚詫的尖叫。「怎會?」

  君蘭舟沒有回答她,逕自又走了出去,留下濛濛一個人在那裡苦苦思索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難不成那些強盜其實是有武功的,所以她一跳下懸崖,他們也施展輕功飛下懸崖捉回她,在她昏迷不醒的時候輪流姦污了她,然後才滿足的擦乾嘴巴離去,丟下她在那裡等死,偏偏相公又想到應該堅持一下男人的骨氣,於是又回過頭來找她,所以,她就在這裡了。

  原來如此,她已經失去了清白是嗎?

  一想至此,她立刻開始搜尋左右,看到茶几上的茶杯,馬上過去拿起其中一個杯子摔破,再拾起其中一塊最尖銳的碎片,毫不遲疑的往喉嚨劃去……

  「你想做什麼?」

  她有點驚訝,因為前一刻眼前還沒有半個人,下一瞬間君蘭舟便出現了,一手端著托盤,一手捉住她持碎片的手腕。

  「我已經失去我的清白,沒有臉面再活下去了!」

  「你沒有。」

  「你不用安慰我了,一定是,不然那些強盜怎麼可能放過我?」

  「他們死了。」

  「不要騙我了,他們怎麼可能莫名其妙突然死掉,一定是他們侮辱了我之後才走掉的!」她堅持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君蘭舟微微瞇起了眼,忽地,他另一手將托盤放置在茶几上,再拿掉她手中的碎片,然後一把托起她的身子走到床邊放下,他自個兒也脫鞋上了床,並將她整個人桎梏在身下。

  「相公,你……你想幹什麼?」

  「證明你沒有失去你的清白、而你的第一個男人是我。」

  一個時辰後——

  「會痛嗎?」

  「好……好痛!」

  「流血了嗎?」

  「嗯嗯,流血了!」

  「那麼,你的第一個男人是我?」

  「是。」

  「好,我去吩咐小二幫你準備熱水,泡一泡你會舒服一點兒。」

  話落,他挪腿下床穿衣。

  「……相公。」

  「嗯?」

  「我還以為你『不行』呢!」

  「……」




  她在流口水。

  貪婪的目光在滿桌豐盛到不行的菜餚上來回流連,她的口水也愈來愈氾濫,幾乎快淹到長城外去了。

  「快吃吧!」

  「可……可是相公,我們……負擔得起嗎?」

  君蘭舟沒說話,默默掏出一疊紙給濛濛,濛濛狐疑的打開一看,失聲驚喘,那是一整疊銀票,至少好幾萬兩。

  「這這這……這是哪兒來的?」

  「我出門的時候,娘塞給我的。」

  他娘親給的?

  那他就一點兒也不窮了嘛!

  「但但但……但你為什麼都不用?」

  「我用了。」

  「胡說,用在哪裡?」

  「買饅頭。」

  濛濛啼笑皆非的往下瞄一眼銀票,每一張銀票起碼上千兩,他用上千兩的銀票買饅頭?

  「可是,相公,你明明可以吃好一點,穿好一點呀!」

  「不用,肚子不餓就行了,不需要吃飽;衣服縫縫補補可以穿就行了,也不需要穿太好。」

  濛濛瞪著眼,好半天後終於明白了。

  她的相公不窮,只是很節省,那種很小氣、十分小氣、極端小氣的節省,不,說小氣實在太含蓄了,他根本就是該死的吝嗇!

  於是,默不吭聲的,她把銀票還給君蘭舟,然後開始大吃起來:不吃白不吃。

  可是吃不到幾口,她又發現君蘭舟居然動也不動。「相公,你為什麼不吃?」

  「我剛剛吃過半顆饅頭,還不餓。」

  「但我一個人吃不完啊!」

  「剩下的打包起來,路上你還可以慢慢吃。」

  濛濛不敢置信的張著嘴,好半晌後,她放下筷子,不吃了。

  「你怎地不吃了?」

  「你是相公,我是妻子,相公不吃,妻子怎能吃?」

  君蘭舟皺了一下眉,隨即拿起筷子。「好吧,我吃,你也快吃!」

  他夾了一筷子青菜,濛濛也跟著夾青菜來吃,然後停下來看他。

  「你在等什麼?」

  「看你吃什麼,我也吃什麼呀!」

  君蘭舟的眉頭又皺起來了,片刻後,他才夾去一隻雞腿,濛濛馬上也夾去一隻雞腿,迫不及待的啃起來。

  就這樣,他吃什麼,她就吃什麼;他停下來,她也停下來;他繼續吃,她也繼續吃;甚至他喝一口茶,她也跟著喝一口茶,直到她放下筷子不再跟著他吃了,他也放下筷子。

  「吃飽了?」

  「不,是快脹死了!」

  於是,他也不吃了,剩下的,全部打包。

  「相公,別那麼急著走好不好?我肚子脹得走不動了啦!」

  「好,我叫小二泡一壺好茶來,等你好一點再走。」

  片刻後,小二送來香茗,濛濛正打算再向君蘭舟詢問一些事,譬如他是哪裡想不開,為何突然帶她來大吃大喝之類的,匆聞鄰桌傳來一段「有趣」的對話。

  「下騙你,全死光了。」

  「全死光了?他們那一窩子三百多人全死光了?」

  「可不是,三百多個全死光了!」

  「死得好!」

  「的確,咱們這地方上終於可以獲得安寧了!」

  「那幫子該死的土匪騷擾地方上百姓好幾年了,現在終於得到報應了!」

  「不過聽說他們死得很慘呢!」

  「多慘?」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捕快去看了之後,回來吐到現在還在吐呢!」

  聽到這裡,濛濛馬上扯了扯君蘭舟的衣袖。

  「相公。」

  「嗯?」

  「是你?」

  「嗯。」

  「好厲害!」濛濛驚歎。「這回又是什麼?」

  「哭死你。」君蘭舟語氣淡淡的回道。

  「什麼意思?」

  「一直哭,哭到死。」

  「就這麼簡單?」

  「不,會先哭到眼睛掉出來,再哭到舌頭爛掉,又哭到肚子爆開,然後哭到內腑全……」

  難怪那些捕快會吐,那種場面光是想像就夠噁心了。

  「夠了!」濛濛一手壓喉嚨,一手摀住嘴,覺得她也快吐出來了,剛剛實在不該吃到那麼脹的。「又是你弟弟取的名字?」

  「嗯。」

  濛濛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繼續噁心才好。「相公,你弟弟肯定是世上最頑皮的小孩!」

  君蘭舟不語,默默喝茶,直到喝完半壺茶之後,濛濛才起身。

  「好了,我們走吧!」

  「嗯。」

  付過帳後,他們離開飯館,走向對面客棧,濛濛想說是去拿包袱、書篋好上路。

  「相公。」

  「嗯?」

  「今兒我們是要住城外的破廟廢屋,或是先趕一段路再睡野地?」

  「不,我們不住破廟廢屋,也不睡野地。」

  「那要睡哪裡?」

  「客棧。」

  「……相公,你到底哪根筋不對了?」




  真的,君蘭舟的腦筋好像真的不太對勁了。

  就從她在客棧裡清醒過來那天開始,她的相公就不對勁了,而且是十分嚴重的不對勁。

  他們不再睡荒屋野地,而是在客棧打尖住宿;也不啃饅頭、喝清水,而是上飯館酒樓吃好菜、喝香茶,最可怕的是,他還買新衣服、新繡花鞋給她,最上等的料子,最講究的針線活兒,最精緻的繡花,是那種大富人家才會穿的服飾。

  「這……給我的?」濛濛不敢置信的眨巴著眼。

  「是。」

  「那你呢?」

  「我的衣服還能穿。」

  又來了!

  濛濛翻了一下眼,把新衣服推還給他。「相公不穿新衣,妻子怎能穿?」

  君蘭舟的眉頭又打結了,但晚些時,他們夫妻倆都是穿著新衣、新鞋,偕伴出現在酒樓裡的。

  他的衣衫是她幫他挑的,免得他自己挑那種最便宜的粗布衣裳。

  「想吃什麼,你自己點菜吧!」

  「好,我點!」

  濛濛笑吟吟的點了一大堆菜,重點是,她點的都是那種不能打包的菜,這是依據數日來所得的經驗。

  幾餐過後,她就摸透了君蘭舟用餐的習慣,每當她吃飽之後,他一定會把可以打包的菜全都打包起來,至於不能打包的菜,他也一定會努力把那些菜全部吃光,連菜湯也不剩,因為他太吝嗇了,一點點的浪費都捨不得。

  對了,差點忘了,他們之間不但不再有任何距離,而且他們也不再「行軍」了。

  君蘭舟買了一輛馬車,那種相當小巧,但車內十分舒適,還有地毯被褥羽毛枕的馬車,他甚至買了一些零食讓她在車內吃,免得無聊,有時候半途碰上廟會,他還會帶她去看熱鬧呢!

  「咦?這是客棧嗎?」

  因為馬車停了,濛濛探出布簾外,卻見馬車停在一棟豪宅前,如果那是客棧,準是公卿將相才住得起的客棧。

  「不,這裡是江南酒商大賈的宅邸。」

  「喔。」濛濛沒再多問,心知她家的相公又想要「賺」寶物了。

  這回僕人們都很客氣,不敢怠慢,因為他們的外表不再寒酸得像要飯的了。

  「君大夫真能醫好我女兒的腳?」

  「我不是大夫。」

  「是是是,君公子,你真能醫好我女兒的腳?」

  「可以。」

  「太好了,那就有勞君公子了!」

  「我要鴛鴦芙蓉冠。」

  「郎?鴛鴦芙蓉冠?可是……」

  討價還價的陣仗連擺開的機會都沒有,君蘭舟轉身就走,對方馬上認輸。

  「好好好,鴛鴦芙蓉冠就鴛鴦芙蓉冠!」

  七天後,他們離開豪宅住到酒樓裡去。

  「相公,這又是給誰的壽禮呢?」濛濛一邊讚歎,一邊愛不釋手地檢視那座鴛鴦芙蓉冠。

  那是一朵小巧的花冠,周緣綴著各種形狀的珍珠瑪瑙、寶石鑽石,當中是一串鴛鴦的垂飾,是由大而小的幾隻鴛鴦所連接而成,最令人驚奇的是,那一隻隻小巧的鴛鴦在每一搖動間都會擺動翅膀飛揚,而且閃耀出不斷變換的七彩光芒,那光芒是如此眩惑迷人,若是戴在女人云髻上,準會讓人懷疑是仙子下凡塵。

  「給你的。」

  靜了好一會兒,濛濛才猛然仰起驚訝的眸子來。「給……給我的?」

  君蘭舟頷首。「給你的。」

  好半天後,濛濛的眸子悄悄滲出水光來,但馬上就被她橫臂抹去。「謝……謝謝你,相公,我好喜歡,真的!」

  「你喜歡就好。」

  「當然喜歡,好喜歡好喜歡!」

  說著,她的眼眶裡又冒出水來了,但她還沒來得及抬臂抹掉,那剛溢出眸眶的水珠兒就被他的手指拭去了。

  「別哭。」

  「人家才沒有哭呢!」

  濛濛抗議著被他摟入懷裡,一臂溫柔地環住她,一手輕輕拍撫著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樣。

  「我知道,你不哭,但女人有時候也需要掉點淚水的。」

  「為什麼?」

  「……為了眼睛的健康。」

  「真的?」

  「我是大夫,說的當然是真的。」

  「喔,那我不哭,掉眼淚就好了。」

  果然,她一聲都沒有哭,淚水卻幾乎浸濕了他整件長衫,這是打從她懂事以來頭一回如此盡興的流眼淚,因為感動。

  是誰說的,苦盡甘來,這就是她現在的寫照。

  她的相公依然是戴面具的男人,總是面無表情,但他的眼神不一樣了,每當目光觸及她時,他那冷漠的眼神就會揉入一抹她依然看不懂,但十分溫柔的表情,有點像大哥看她的眼神,卻又不太一樣。

  還有他的聲音也不一樣了,之前,她一直不太能確定他的聲音裡是不是有一股特別的韻味,但現在她能確定了,他的聲音裡的確透著一股軟綿綿的韻味,當他在對她說話時,那種韻味就特別明顯。

  而他對待她的態度,基本上似乎跟以前沒什麼差別,但實際上卻又有大大的不同。

  「濛濛,不許再點紅燒魚了!」

  因為不能打包。

  「可是人家喜歡吃嘛!」

  「那就不要點砂鍋豆腐!」

  那也不能打包。

  「人家喜歡吃嘛!」

  「魚翅也不行!」

  一樣,不能打包。

  「人家喜歡嘛!」

  「還有……」

  「相公,你真的很小氣耶,又不是吃不完,」反正他一定會吃完。「幹嘛這個不能點、那個不能點嘛,明明是你說我喜歡吃什麼就點什麼的,現在又不許我點,你到底……」

  「閉嘴!」

  「是,相公。」

  「我不是小氣,是節儉。」

  「是,相公。」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是,相公。」什麼意思???

  然後,君蘭舟招手喚來小二,點了剛剛她說要點的那些不能打包的菜,等她吃飽之後,他又很努力的把那些不能打包的菜全部吃光,連一小粒碎蔥也沒留下,就差沒有學狗一樣舔乾淨盤子。

  「相公,要是吃不下就不要勉強嘛!」

  「浪費!」

  不過這樣也正好,她才能夠光明正大的養肥他,不然再任由他那樣一頓半個饅頭下去,總有一天他會變成一副骷髏外包皮,中間保證沒有半點肉,連蔥屑油渣子都沒有。

  「相公,你再這樣小氣下去,總有一天你會變成一隻大肥豬!」

  「閉嘴!」

  「是,相公。」

  「回房了!」

  「是,相公。」

  於是,他們回到下榻的房間,濛濛高高興興的自己脫光衣服爬上床,因為君蘭舟每天晚上都會用實際行動向她證明她說他「不行」的話是錯誤的。

  那種話誰都能說,就是不能由自己的妻子說出口!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0-3-27 16:0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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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2-15 05:22:56
第八章   


  「爹!爹!爹!」

  宮仲書跌跌撞撞的疾奔入鑣局前廳,看他的模樣,還真是吃驚不小,都快嚇壞了。

  宮孟賢正在跟宮仲卿研究下趟鑣要由誰出鑣,聞聲皺眉抬起頭來。

  「什麼事這樣慌慌張張的?」

  「君……君公子又來了!」

  宮孟賢馬上起身。「那還不趕緊肅客,你怎地反倒先衝回來了?」

  宮仲書繼續喘氣。「但他……他搭馬車呢!」

  宮孟賢有些困惑。「所以?」

  「他的樣子變了好多!」宮仲書一邊說一邊點頭強調。

  「……然後?」

  「而且他胖了!」

  「胖了?」這就有點意外了,每餐吃半顆饅頭,誰胖得起來?

  「還有……」宮仲書停頓了一下。「他身邊還跟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呢!」

  「耶?!」宮孟賢驚呼一聲,隨即拉腿往外跑。

  難不成君蘭舟真的娶到老婆了?

  鑣局練武場上,馬車已直駛入鑣局裡來,君蘭舟掀開布簾扶著一位小女人下車來,那小女人十七、八歲,純真俏美,十分討喜。

  「君公子,這……這位是?」宮孟賢有點結巴,因為不敢相信。

  「我的妻子諸葛濛濛。」冷淡地介紹完畢,君蘭舟再俯視濛濛,為她介紹宮孟賢三人的身份。「他們姓宮,是我大哥的岳父和大舅子、二舅子。」

  宮孟賢父子三人都吃驚得有點轉不過腦筋來。

  「真……真的是君公子的妻子?!」去年才想說他一定娶不到老婆,沒想到相隔不到一年,他已經是有婦之夫了。

  還有,他真的胖了,不是那種肥嘟嘟的胖,但與去年的他比較起來,他真的胖了不少,起碼增加十斤肉,不僅瘦削的臉頰圓潤豐盈許多,連身材也不再那麼瘦稜稜的了。

  另外,他那身「乞丐裝」也不見了,那麼小氣的人,竟然換穿那種上等布料裁製的長衫。

  他轉性了不成?

  「伯父,濛濛和相公叨擾了。」濛濛笑吟吟地說。

  「不敢、不敢!」宮孟賢忙道。「君夫人來拜訪,我們歡迎都來不及呢!」

  濛濛皺皺鼻子。「什麼君夫人啊,不都是自己人嗎,幹嘛叫得那麼生分嘛,叫我的名字就行了啦!」

  宮孟賢瞄一下君蘭舟,後者始終面無表情。「呃,當然,兩位請進屋吧!」

  片刻後,幾人在前廳坐定。

  「不知君公子此來有何要事呢?」宮孟賢問,他知道,沒事君蘭舟絕不會來找他。

  君蘭舟把包袱擱上桌。「請宮局主把這項物品送回我家。」

  就知道是這麼回事。

  「有期限嗎?」

  「十一月以前都可以。」

  「沒問題,不過……」見君蘭舟已將手探入懷裡,宮孟賢忙道。「鑣費就不必了,都是自己人,談費用未免太見外了!」

  但君蘭舟彷彿沒聽見似的,逕自掏出一張銀票和紙藥包放到桌上。

  「托鑣費和解藥。」

  「這……這……」宮孟賢哭笑不得地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君公子……」

  「相公,人家都說不用了說,你幹嘛堅持一定要給嘛,」濛濛忍不住插進一嘴。「這樣真的很見外耶!」

  君蘭舟沉默一下,靜靜地把銀票收回去。

  「對嘛、對嘛,都是自己人,不用計較那麼多嘛!」濛濛笑嘻嘻地道。「我幫你、你幫我,這才是自己人嘛!」

  宮孟賢父子三人相覷一眼,愈來愈覺得不可思議。

  君蘭舟什麼時候變那麼「乖」了?

  「那麼,難得來一趟,君公子和夫人一定要留下來讓我招待一下。」

  「不用。」

  「相公,你這就不對了,」濛濛又插嘴了。「我大哥說,拒絕人家的誠意邀請是無禮,我們又是自己人,這樣人家會很尷尬的啦!」

  君蘭舟又沉默了。

  「對嘛,既然是自己人邀請,我們就該欣然接受才是。」濛濛再對宮孟賢歉然笑了一下。「伯父,你都不知道,我家相公有時候真的很頑固……」

  宮孟賢父子三人不約而同瞥一下君蘭舟。

  「他呀,老是該頑固的時候不頑固,不該頑固的時候又頑固得要死……」

  宮孟賢父子三人再看一眼君蘭舟。

  「說他他又不聽,我這個老婆只好辛苦一點,努力想辦法……」

  宮孟賢父子三人乾脆直眼看住君蘭舟。

  「是自己人我才說的,他真是小氣到不行,就算快餓死了,他也會攬起一文錢藏到包袱裡頭去,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我……」

  「閉嘴!」

  「是,相公。」

  「我們住兩天。」

  「是,相公。」

  「兩天後就離開。」

  「是,相公。」

  好一陣子靜默。

  宮仲卿兄弟突然跳起來,動作一致地往外跑。「我們……有點事……」話還沒說完,人已經不見了。

  不一會兒,屋外傳來兩道狂笑聲,宮孟賢也低頭掩著臉在顫抖。

  原以為君蘭舟多半娶不到老婆,就算娶到了老婆,做他老婆肯定十分悲慘,沒想到他不但很快就娶到了老婆,而且娶到的是這樣的老婆,可真是……

  絕配!




  兩天很快就過去了,君蘭舟和濛濛又回到馬車上噠噠噠。

  「相公,」濛濛探出布簾。「我可以到前面和你一起坐嗎?車廂裡好悶喔!」

  君蘭舟默默地手一探便將濛濛攬到前座,濛濛有點發怔,她話才剛說完耶,怎麼一眨眼人已經到外頭來了?

  「相公,你好有力氣喔!」

  「……」

  「相公。」

  她凝視著他的側臉,他真的很好看,尤其豐盈多了以後,如果不是他老是冷著一張臉,一定有許多姑娘家追在他後面跑。

  「嗯?」

  「你什麼時候要帶我回家拜見公婆?」

  「重陽節我要代替我爹上華山去履行一項約會,之後,我會帶你回家。」

  「重陽?那還有兩個月,可不可以先回南陽看看我大哥和妹妹?」濛濛雙手合什,祈求地瞅住他。「可以嗎?可以嗎?」

  君蘭舟眼眸飛下來瞟她一下。「可以。」

  「太好了!」濛濛喜極狂呼,旋又像只小貓咪一樣纏住他的手臂呢喃。「相公你最好了!」

  君蘭舟沒出聲,但他的眼神格外溫柔。

  「啊,對了,那在見到我大哥和妹妹之前,我得先除去身上的十三跳,免得他們……」

  「現在不是十三跳。」

  「咦?不是嗎?那是什麼?」

  「十七笨豬頭。」

  「請解釋。」

  「每日頭會劇痛十七次,每次都得自己去撞牆十七次,痛楚才會消失……」

  「十七日後毒性自解?」

  「對。」

  「你弟弟取的名字?」

  「嗯。」

  爆笑。

  「相公,我真的等不及要見到你弟弟了!」

  十天後,他們回到了南陽,馬車直接駛到陳家大宅,卻意外地發現陳家大宅已經整個翻修過了,但諸葛文毅並不住在那裡,那兒已變成無家可歸的人的暫居處,而且天天都有人送食物到那裡給他們。

  「大公子搬回諸葛府了,食物就是他送來給我們的。」

  「咦?為什麼?」

  「我也不清楚,我是外地來的。」

  於是,馬車又進了南陽城來到諸葛府,濛濛剛下馬車,諸葛府的大門恰好打開來,一對一模一樣的少女自內而出,一見到濛濛便狂喜的撲過來。

  「大姊,你回來了!」

  「雪雪、燦燦!」

  三姊妹抱頭一起紅了眼眶,那個說我想你,這個也說好想你,然後,諸葛文毅也聞報趕出來,還有章郁雄兄妹和林振平。

  「濛濛,你回來了!」

  「大哥!」

  好半天後,他們終於平靜下來,諸葛文毅才有空將目光移到君蘭舟身上,旋即驚訝的睜大了眼。

  「他是……妹夫?」

  「對,他變了很多對不對?」濛濛得意洋洋的抱住君蘭舟的手臂。「都是我的功勞喔!」

  何止變了很多,根本就是變成另一個人!

  之前在他們眼裡的君蘭舟只是一個快餓死的窮酸,但眼前的君蘭舟卻已變成一個丰采翩翩的斯文書生,雖然那張臉還是極度缺乏表情。

  「是嗎?」諸葛文毅收回視線。「呃,先進去再說吧!」

  不過一進到大廳裡,諸葛文毅尚未開口,濛濛就搶著先問出她的問題,她的好奇憋到這裡已經到達極限了,再不問出來她會暴走!

  「大哥,你們怎能又搬回來呢?」

  諸葛文毅輕笑。「是知府大人判回給我們諸葛家的。」

  濛濛愣住。「知府大人?」這又干知府大人什麼事了?

  「癩痢頭母子去世後,由於他們沒有任何親人,諸葛家的財產因此成為無主之物,便交由知府大人來判決該由誰接手,當知府大人得知我的病其實並不是癩痢頭治好的,他認為癩痢頭沒有權利得到諸葛家的財產,因此判決物歸原主,也就是歸回諸葛家。」

  「那也是諸葛家善行盡人皆知,知府大人才會做這種判決。」章郁雄補充道。

  「原來如此。」濛濛咧嘴笑得很開心。「所以說,行善事一定會有好報的,以後我們一定要多做一點善事!」

  諸葛文毅點點頭,目光又移向君蘭舟。「那麼,你過得好嗎?」

  「當然好,相公好疼我呢!」濛濛不假思索地說,早已忘了先前那段天愁地慘的苦日子。

  「是嗎?可是你們……」

  諸葛文毅狐疑地上下打量濛濛那一身鮮亮的服飾,還有手上的羊脂玉鐲子,耳上的火鑽耳墜子,髮髻上的翡翠步搖,全都是珍奇珠寶精製而成的首飾。

  他是給了她一百兩銀票,不過大概連一支耳墜子都買不起吧!

  濛濛又笑了。「別看相公外表窮酸得很,他可是有錢得很呢!身上揣著好幾萬兩銀票,就是捨不得花,小氣到不行、吝嗇到極點,我還聽他大哥的二舅子說,相公家裡的財富跟皇帝老太爺很有得比呢……」

  眾人齊聲驚喘,尤其是章郁秀和林振平,那兩人的眼珠子都快滾出來了。

  「不過他對我很慷慨,什麼都是買最好的給我,吃要吃最好的,住也要住最好的……」濛濛滿足的歎息。「真的,他好疼我好疼我!」

  「那就好、那就好!」諸葛文毅眼含感激的目注君蘭舟。

  他知道,妹妹是為了他才嫁給君蘭舟的,一直擔心她會吃苦,內心總是不安,現在,他總算可以放心了。

  「啊,對了,大哥……」濛濛猶豫一下。「銀花呢?」

  一提到銀花,諸葛文毅的臉就苦了起來。「還關著呢,她總是不肯放棄找我報仇,我又擔心她誤傷到他人,所以一直不敢放了她。」

  「這樣啊……」濛濛沉吟一下,轉注君蘭舟。「相公,你有辦法嗎?」

  「忘魂散。」君蘭舟道。

  「連魂兒都忘了,那是怎樣?」濛濛喃喃問。

  「她會忘卻過去所有一切。」

  「嗯嗯,能忘記過去的仇恨是很好,可是……」濛濛瞥向諸葛文毅。「她還有其他親人嗎?」

  「沒有了,所以她才會如此恨我,她認定是我害死她唯一的親人。」

  「那就行了!」濛濛安心的笑開了。「大哥,就讓她忘了過去一切,我們重新替她塑造另一種生活,讓她快快樂樂的度過下半輩子吧!」

  「好,」諸葛文毅頷首同意。「就這麼辦吧!」

  兩天後,銀花不見了,諸葛府裡卻多了一位素馨——忘卻過去仇恨的銀花,甜蜜得就像是一朵素馨,那樣可愛的人兒,也許將來諸葛文毅真的會娶她。

  仇恨是一把雙刀劍,不但會傷別人,也會傷到自己,最好還是忘了吧!




  雨水太多不是好事,但雨水太少也不是好事。

  去年雨水太多造成黃河大氾濫,到了今年,老天爺又捨不得施下半點雨來,只見熾熱的艷陽火辣辣的曬,水干了,農田枯萎了,眼看著農民已是收不了多少作物,大家餓肚子餓定了,偏偏蝗蟲又來湊熱鬧,啃光了最後一點希望,最可惡的是,還順道帶來了瘟疫……

  「妹夫一定有辦法。」

  「我知道啊,可是非親人他不管呀!」

  「想辦法勸勸他嘛!」

  「勸?他可聰明了,我才剛起個頭,他扭頭就走人,我哪有機會勸?」

  午前時分,花園角落裡,諸葛氏四兄妹正在那裡嘰嘰喳喳召開家庭大會,熱鬧得不得了。

  原因:瘟疫肆虐。

  目標:拐那個不承認自己是大夫的大夫去看病。

  成果:毫無成果。

  「那怎麼辦?」

  「你們幫我想辦法說服他嘛!」

  「我們?」諸葛文毅和兩個雙胞小妹對視一眼。「我們誰也沒有你瞭解他,怎麼想?」

  「瞭解他?」濛濛猛抓頭髮。「其實我也不算太瞭解他啦,除了十分小氣吝嗇之外,我只知道他的脾氣很拗,有時候又很頑固,他什麼時候生氣或高興根本看不出來……」

  「可是大姊就有辦法讓姊夫換上新衣裳啊!」雪雪說。

  濛濛怔了怔,「對喔!」又攢眉。「但也得他肯聽我說,不跑人呀!」

  「吃飯的時候姊夫就不能跑了吧?」燦燦脫口道。

  濛濛又怔了一下,失笑。「對啊!」

  「好,那就這麼決定了,」諸葛文毅下最後結論。「待會兒咱們用午膳時,你盡量想辦法說服他。」

  說得容易,要是有人老打岔呢?

  章郁雄兄妹之所以依然待在諸葛家,是因為諸葛文毅不想因自己又回復豪富的身份而摒棄章郁雄,堅持要按照原訂計畫做他們的合夥生意。

  可是章郁雄雖是個十足十的好人,章郁秀夫妻倆可就十足十的煩人了。

  「不知君公子家住何處?」

  午膳時,濛濛還在考慮該如何起頭,章郁秀已先問過來了。

  「這……」濛濛瞄一下埋頭吃飯的君蘭舟,雖然他告訴過她是在天山,但也說過不許她告訴外人,雖說章郁雄是大哥的結拜兄弟,畢竟沒有任何親戚關係,所以她也不好告訴章郁秀。「呃,我也不太清楚。」

  這話也沒錯啦,她是不清楚到底是在天山的哪裡嘛!

  「問問嘛!」章郁秀不肯死心。

  「呃……」濛濛為難的又偷看一下君蘭舟。「相公在用膳時不太喜歡說話。」

  「那吃飽飯記得問他喔!」

  濛濛拉拉嘴,不敢答應,但章郁秀堅持要得到她的承諾。

  「喂,你吃飽飯一定要問……」

  「夠了!」章郁雄看出濛濛的為難,馬上切斷妹妹的無理要求。「無緣無故的,為何一定要知道君公子家住哪裡?」

  章郁秀窒了窒。「有……有空時可以去探望一下啊!」

  「不必,你跟濛濛可沒有那麼親近。」

  「可是……」

  「行了,吃飯不要多嘴!」

  章郁秀還待再說,林振平暗中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不甘不願地哼一聲撇開腦袋。

  這時,濛濛終於想到要如何開頭了。

  「聽說官府在召義診呢!」一邊說一邊向諸葛文毅使眼色。

  「嗯嗯,在河南府,聽說不少大夫去呢!」諸葛文毅流暢的應和。

  「河南府啊,那離陝西很近嘛!」濛濛歪過腦袋瞅著君蘭舟。「相公,既然你要去華山,我們順道去瞧瞧熱鬧好不好?」

  「不好。」君蘭舟語氣平板的應了兩個字。

  「小氣,去看看熱鬧也不行!」濛濛嘟著小嘴兒咕噥。「你就是這樣,小氣巴拉的,堂堂一個大男人,居然一餐只啃半顆饅頭,還理直氣壯地說什麼肚子不餓就行了,不用吃飽……」

  「……」

  「你看過餓死的人沒有?告訴你,就跟你以前差不多,身上除了骨頭之外只剩下皮,還是那種曬乾的皮,全身上下加起來不到三兩肉,一個不小心走步路就會斷根骨頭,喀嚓一下說不定是手斷了,也說不定是腳斷了……」

  「……」

  「就跟你說,小氣也要有個程度嘛,人家說溫飽溫飽,起碼肚子要吃飽,衣服要穿暖,有能力就去幫幫別人,那是好事,老天爺都有看著的,當你有需要的時候,老天爺一定會特別看顧你的……」

  「……」

  「又不是很困難的事,都是你拿手的嘛,看個病又怎樣,你又不會少根寒毛,最多一個月嘛,那很浪費時間嗎?反正你的事也要等到九月,其他時間閒著也是閒著嘛……」

  「可你偏偏這麼吝嗇小氣,寧願閒在那裡孵豆芽,就不肯伸伸手去幫幫別人,人家都那麼可憐說!哼,吝嗇的男人,我……」

  「閉嘴!」

  「是,相公。」

  「一個月。」

  「是,相公。」

  「多一天都不行!」

  「是,相公。」

  「我說走人就得馬上走人!」

  「是,相公。」

  「吃飯!」

  「是,相公。」

  「不許再說話了!」

  「是,相公!」

  成功了!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0-3-27 16:0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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