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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明娣][小女子大作風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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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06:14:4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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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節

  藍巧月愉快地哼著兒歌,一手抱著一疊書籍,一手摟著剛睡醒的女兒。走進書房。
  「你怎麼還在這裡?」在書房裡看到自己的丈夫,她顯得十分驚訝。
  「我不在這裡,該在哪裡?」艾瑞克.鮑斯無辜地回頭問。
  藍巧月柳眉一蹙,碰地將書擱在桌上。
  「我知道你是故意的!午睡前我還特別提醒過你,別忘了到機場去接——」
  「親愛的。」艾瑞克不理會妻子的怒斥,一貫自在地走近她,愛憐地吻了吻她微翹的唇,一時偷走了她的理智。
  片刻,他才滿意地放開她,得意地睨視她臉頰上的紅暈。
  「都當了媽媽了,你還是這樣容易害羞。」他留戀地又輕啄一吻。
  藍巧月心蕩神馳片刻才想起自己正在跟他生氣,猛地拉開彼此的距離,重振旗鼓道:「你別以為這樣就能轉移話題,說什麼你也不應該這樣對嘵竺,她一個人上台北無依無靠的,我們——」
  「她不會有問題的,這裡是台北,不是外國。」艾瑞克無所謂地聳肩,半彎著高大的身軀。逗弄自己剛滿六個月、已經長出兩顆小門牙的女兒。「小愛咪,睡飽了沒?媽咪餵你吃ㄋㄟㄋㄟ了沒?」
  「艾瑞克!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藍巧月氣惱地低吼,她實在拿他沒轍。
  「你是不是又咬痛媽咪了?否則媽咪怎麼會這麼生氣?」艾瑞克抬頭邪惡一笑,捉弄的眼神掠過愛妻因哺乳而變得豐滿的胸部。一本正經地教訓起女兒:「小愛咪下次要輕輕地吸喔,否則下次爹地不把媽咪借給你喔,那可是爹地最——」
  「艾瑞克。」藍巧月呻吟一聲,羞赧地斥責道:「你別在孩子面前這樣……唉,不跟你說了,孩子給你。既然你不肯,我自己去機場接嘵竺。」她把小愛咪往艾瑞克的手中一塞。急匆匆地回頭就走。
  艾瑞克伸手一勾,輕而易舉地將她摟了回來;無可奈何地歎口氣,知道自己是無法再拖延了。「我現在去行了吧。」
  說什麼他也不放心讓藍巧月單獨穿梭在台北紊亂的交通中。
  藍巧月側轉過身,半是請求地說:「你可不能再騙我喔!嘵竺一定在飛機埸等得急死了,她的飛機早在一個鐘頭前就抵達台北了。」
  「我知道。」艾瑞克無奈地在她焦急攏聚的額頭上印了個吻,「我馬上去。」
  儘管他心裡再怎麼不情願,碰上了藍巧月柔情的眼神就很難再繼續堅持下去;但一想起錢曉竺曾使計,拖延了兩個月的時間,才讓他順利把藍巧月帶回美國完婚,就讓他心中燃起一把無名的火。偏偏她又是藍巧月唯一的表姊,兩人情同手足,讓他怎麼樣也無法拒絕這次藍巧月的返台探親之行。
  他們回台北,借住在艾瑞克表哥江柏恩家已兩周了。
  這期間,艾瑞克想盡辦法拖延陪藍巧月回嘉義的日子,沒想到藍巧月等不及竟然改邀請錢嘵竺上台北來。等到藍巧月想起來通知他一聲時,錢嘵竺都已經帶著行李出發到機場了,令他無計可施,
  「你說要去,還不快去。」藍巧月推推艾瑞克。「見到嘵竺記得客氣點兒,別忘了她是我的表姊。也就是你的表姊,還有——」
  門外的敲門聲,打斷了藍巧月的嘮叨,艾瑞克抱著女兒上前開門。
  是王班長。
  已經五十多歲的王班長原是艾瑞克的伯父、也就是江柏恩的父親舊時軍中的傳令小兵,他自十幾歲就跟在江柏恩父親身邊當差,江柏恩父親離開軍旅後。他也跟著退伍;雖然他的孩子都已長大成人,可是他還是堅持待在江家。
  江家的孩子自小都暱稱他為「王班長」,同時戲稱王班長在江家掌廚的妻子傅細妹為「副(傅)班長」。
  「艾瑞克先生,樓下來了一位小姐。說是您夫人的表姊。」王班長不脫軍人本色。站得筆挺地報告道。
  艾瑞克還不及反應,藍巧月已在身後驚呼:「是曉竺來了!」
  她興奮地越過兩人朝樓下跑去。
          ☆          ☆          ☆
  錢嘵竺耐心地坐在紅木長椅上,打量滿室中國文人式典雅的佈置,私下忖測:什麼樣的人能在鬧區中擁有這一片私人的產業?心中不由對艾瑞克的表哥起了好奇心。
  適才她下車時,還以為出租車司機看錯了地址;但這佔地廣闊、坐落在高樓大廈間的庭院式兩層洋房的紅漆大門上,確實寫著藍巧月所說的門牌號碼。
  進了門,映入眼簾的是滿園蔥翠綠蔭,扶疏花木巧妙隔開都市的喧囂,整個院落透著清爽氣息,外觀上看得出是有相當歷史的房子,但屋內的格局設備卻是新穎、充滿現代感,當初改建的人必定費了一番心力,將古典與現代完美結合。
  「請用茶。」是剛才領她進屋的和藹婦人。
  「謝謝。」錢曉竺欠身道謝。
  「不客氣、不客氣。」王班長的太太——傅細妹靦腆地回禮,心裡納悶著否在哪裡看過這位氣質娟秀的小姐?傅細妹正為可否開口詢問遲疑,樓上即傳來一陣匆促腳步聲,「一定是艾瑞克太太下來了。」
  錢曉竺剛站起身,就被如旋風而至的連聲抱歉給包圍住。
  「嘵竺,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艾瑞克早出門去接你了,直到剛剛才發現他還在家,他……不小心忘了時間,我好擔心你一個人在機場——」藍巧月迭聲說著。
  「沒問題的。我人都已經在這裡了。」
  錢嘵竺安撫地拍拍藍巧月。調侃的眼神看向正從樓梯上緩緩下來的艾瑞克。
  「我等了二十分鐘就決定還是目己過來了。天助自助者囉。」她含笑面對停在身前、放了她鴿子的艾瑞克,大方地伸出手,「嗨。艾瑞克,好久不見。」
  艾瑞克不感愧疚地睥睨錢嘵竺,心底不由佩服起她的沉著。
  藍巧月暗示性地以手肘撞了他兩下,他悶哼一聲。揉著隱隱作痛的肋骨,不情不願地伸出手:「歡迎你到台北來。」
  錢曉竺忍住滿腹的笑意,一副正經、客套地說:「非常感謝你們邀請我來這裡小住——」她心知艾瑞克對自己的看法,他仍對她多留了巧月兩個月那件事心生芥蒂;想想還是先別告訴他,這次巧月打算留她在這裡住上一個月,免得太刺激他了。
  「那是巧月的主意。」艾瑞克在嘴裡咕噥著。立刻又挨了藍巧月一肘。
  錢嘵竺碰碰鼻頭,掩飾差點逸出的笑聲,將注意力轉向趴伏在艾瑞克寬闊胸前的娃娃。「小愛咪對不對?讓阿姨抱抱你,」
  艾瑞克像怕被搶走似的,緊抱住女兒,推托地說:「她不習慣生人,你還是等她長大了再抱地。」
  「你胡說什麼。」藍巧月氣惱地橫他一眼,堅定地自他手中抱過女兒,對著小愛咪說:「愛咪,你看,這是嘵竺阿姨喔,她就像媽咪一樣會永遠愛你、照顧你喔。來,對阿姨笑一笑、打個招呼。」
  「哈囉,小愛咪。」錢嘵竺以手指逗了逗小愛咪粉嫩的胖臉頰,小愛咪還真聽話地咯咯笑了。「哇,你好可愛喔,長得就像你媽咪小的時候。」
  「你又記得我小時候的模樣了?別忘了你只不過大我八個月。」藍巧月不服氣地說。
  「你怎麼知道我不記得?」錢嘵竺捉弄地瞄她一眼,逕自接過小愛咪。「別理你媽咪,她什麼也不知道。」
  藍巧月執著地強調:「是真的。書上說:嬰兒初期視神經尚未成熟。根本看不清東西。」
  「那又怎麼樣?阿姨天生眼力佳,對不對呀,小愛咪?」錢曉竺朝著愛咪說。
  藍巧月還想再說些什麼,錢曉竺轉身面向她,調侃道:「奇怪了,我是稱讚你小時候可愛,又下是批評你小時候癡呆,真不知道你在爭論什麼。」
  藍巧月一愣。不好意思地吐著舌頭說:「對不起啦,好久沒跟你鬥嘴,一時控制不住。」她一拍手又說:「對了,我差點忘了。我替你準備了一間臥房。你一定會喜歡的。我帶你去看看。」藍巧月雀躍地拉著抱著小愛咪的錢曉竺上樓。
  艾瑞克雙手環胸,眼神陰鬱地望著自己妻子、女兒飄然上樓,覺得自己被徹底忽視了。
  他就知道,只要有錢嘵竺在,他在藍巧月眼中就像個隱形人。想到她輕易就逗笑了自己的寶貝女兒,更讓他頗不是滋味;從出生到現在。小愛咪對他笑過的次數只手可數。她到底有什麼魅力,輕易就收服了愛咪的心?
  他可是孩子的父親耶。
  「艾瑞克先生,你說什麼?」王班長困惑地傾身問。
  「沒什麼。」艾瑞克猛回神,毅然決然地上樓去保衛自己的妻女。
  王班長搔搔頭:「奇怪,我明明聽到艾瑞克先生嘰哩咕嚕地說著話,難道是我年紀大了,耳朵不中用了?」
  「你嘴巴嘀咕些什麼,沒事到廚房來幫我吧。」傅細妹念道。
  「是,副班長。」王班長立即併攏腳跟,回了個軍禮。
          ☆          ☆          ☆
  傍晚。傅細妹在廚房裡大展手藝準備歡迎佳賓。
  暮色漸近,涼風徐徐,被趕出廚房的藍巧月陪著錢曉竺坐在前廊閒聊。等待這屋子的主人回來開飯。
  「艾瑞克的表哥到底是從事哪個行業的?」錢嘵竺慵懶地倚著籐椅。
  「建築吧,我也不大清楚。他每天早出晚歸,看起來相當忙碌,我們剛回來時,他曾經請我們到一家俱樂部吃飯,好像是那家連鎖俱樂部的股東,你怎麼突然對他起了興趣?」
  「只是好奇什麼樣的人會擁有這樣的房子,在這樣的地方。」錢曉竺仰起頭,望著環繞四周的大廈。
  「呃,聽艾瑞克說他伯父一家人在這裡住了三十多年了,艾瑞克的伯父當年是陸軍上將,這房子是軍方配給的宿舍,退役後艾瑞克的伯父透過關係買下這房子,艾瑞克小時候每年暑假回台灣都住在這兒。這種舊式的別墅還真不錯,冬暖夏涼,比一般公寓舒適多了。」
  「那當然,還用你說。」
  門鈴一聲長響——
  「應該是他回來了。」藍巧月起身,朝屋裡喊著:「王班長,你別出來了,我去開門。」
  「還是我來吧。」王班長人隨聲至,動作快速地穿過院子,俐落地打開大門,讓車子進來。
  錢嘵竺隨著藍巧月站起來,雙肘倚靠在前廊的欄杆上觀望。
  在不知覺中,白日的最後一道暮光已沒入地平面,庭院裡尚未點上燈火,錢曉竺只能藉著屋內透出的光亮,看著亮得有些刺眼的車燈直射移轉,在車子停妥在院子右側的那一剎那滅了,恢復了原本灰蒙的夜色。
  車門開了,自動點亮的車內頂燈,照射出一個模糊的男子側面翦影,隨著他跨出車外、關上車門的動作,迅速轉為高大削瘦的黑影。
  「謝謝你,王班長。」高大的影子向關上門走過來的王班長單手行禮。
  錢曉竺荒謬地發覺自己對這男性嗓音竟有種熟悉的感覺。她有些困惑地站直身。
  王班長回了個禮,「大家都在等你吃飯,今天我老婆做了一大桌菜,」
  「今天我們可有口福了。」高大的身影笑著說,往她們站立的方向走來,「巧月的表姊到了嗎?」
  「到了,她們剛還坐在前廊乘涼。」
  高大的身影停下腳步,迎著室內燈光直視前方。儘管光線不足,但他俊逸的臉龐依稀可見。
  錢曉竺猛地退了一大步,愣愣地盯著他,好半晌才意識到這不是虛幻的假象;雖然與記憶中的他不盡相似。但直覺告訴她,這真的是他——江柏恩。
  藍巧月繞過前廊欄杆,停在進門的階梯前,開著玩笑說:「我表姊早到了,要是她再不來,我就得拋夫棄女,飛回嘉義去看她了。」
  江柏恩發出爽朗的笑聲。「我敢打賭,艾瑞克不會准的。」他十分瞭解艾瑞克對藍巧月表姊的看法,藍巧月的表姊必定是相當聰慧,才能騙得過艾瑞克。
  江柏恩走向前,長腿跨上階梯,面露笑容說:「歡迎你到台北來,巧月念了好久——」當他終於看清被藍巧月自陰影中拉上前一步的女子時,臉色一僵,聲音在瞬間止住……
  是她?!一樣的及耳短髮圍繞小巧的心型臉龐,熠熠閃亮的黑黝雙眸總是一眼就能吸引住他人的視線,嬌小的身材卻蘊含令人驚訝的無限活力,豐富的表情每每令他……江柏恩驟然發現她緊蹙的眉頭。情緒不由暗沉——
  藍巧月看到江柏恩臉上的訝然不悅,納悶回頭,發覺錢嘵竺也是神色慌張,兩人之間似乎迴盪著不尋常的氣氛。
  她忍不住揣測:「你們認識?」
  「不,我不認識他。」錢曉竺猛然抽回視線,急急否認。
  藍巧月正想說出心中的疑惑,就聽到江柏恩神情不悅、譏諷地應道:「是嗎?我倒覺得我們相當熟悉。」
  錢曉竺倒抽一口氣,氣惱地直盯著他:「你一定是認錯人了,我對你一點印象也沒有,」
  「你的記性未免太差了。」江怕恩因她的一再否認而瞇起眼,嘴角泛出冷冷笑意。
  「你別再胡言亂語,我……真的不認識你。」她圓睜的眼眸飽含警告之意。
  他陰沉地直視她許久,就在她以為他肯放過這事時,兀然開口:「你。錢曉竺,中大國貿系,大三升大四那年的暑假,突然離開了台北。我可有說錯的地方?你還堅持不認識我嗎?」
  錢曉竺瞪大了眼,半天說不出話。「你……你這個無賴!」一轉身,拋下滿臉錯愕的藍巧月跑進屋裡去了。
  藍巧月總算回過了神,「原來你們早就認識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應該去問她,不是問我。」
  江柏恩緊繃著臉.回身住車子走去,「王班長,麻煩你再幫我打開大門。」
  「少爺,你不在家吃晚飯嗎?」王班長一臉不解。
  「我臨時想起有約,有事打電話到俱樂部找我。」
          ☆          ☆          ☆
  「你沒把話說清楚。我是不會讓你走的。」
  錢曉竺閃過擋路的藍巧月,「我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嗎?我們只是湊巧同一所大學而已;他大了我好幾屆,我跟他根本不熟。」
  「他對你倒是瞭若指掌。」藍巧月頗覺玩味。
  「我們沒有關係,」錢曉竺挫敗得想扯下自己的頭髮。「我只是聽過他這個人,經過這麼多年,我早就忘了。」
  從沒看過錢嘵竺如此煩躁下安,藍巧月舉起雙手安撫道:「好好好,別激動。我只是好奇,江表哥表現得好像跟你很熟。而且連你什麼時候離開學校都知道,也許另有內情喔。」
  「這我怎麼知道。」錢曉竺沒好氣地瞪藍巧月一眼。
  怎麼這兩人都喜歡踢皮球?藍巧月一翻眼。雙手環胸盯著天花板,不斷轉著腦筋,該怎麼弄清事實真相?
  「咦?曉竺人呢?」藍巧月猛回神,連忙追出房去,幸運地在下樓處攔截到她,「嘵竺,你為什麼堅持要走呢?江表哥又沒趕你。」
  「我不喜歡待在不受歡迎的地方。」
  「誰說你不受歡迎?我和艾瑞克就很歡迎你。」為達目的,藍巧月說起謊話來是臉不紅氣下喘。
  「但這並不是你的家。」
  「我不管,你來不到一天就要回嘉義,說什麼我也不答應。」藍巧月決定現在不是講理的時候。
  「巧月,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決定回嘉義去了。」錢嘵竺態度十分堅決。「我也想趁暑假好好跟你們聚聚,難道你非待在台北不可,不願意回嘉義住幾天?」
  「當然不是,可是就算要走也不趕在現在呀,起碼在這裡過一夜,明天一早再搭飛機回嘉義,我跟愛咪可以跟你一起回去。」
  錢曉竺莫可奈何地只得答應了,藍巧月生怕她後悔似的,急忙把行李提回房間放好。
  「我們先下樓吃晚飯吧,給你這一折騰,真需要補充一下體力,副班長做的菜真不是蓋的,待會兒你就知道——」藍巧月遲鈍地發覺錢嘵竺還站在原地,「嘵竺,你怎麼還不走?難道你不餓?」
  「我……我是不餓。」
  藍巧月看出錢曉竺的遲疑,笑著說:「你放心。江表哥出去了。」看他們兩人躲避對方的那股勁,沒有隱情才有鬼。
          ☆          ☆          ☆
  「怎麼突然想到約我出來?」
  何秉碁透過酒杯端詳坐在自己對面的好友。來了半個鐘頭了,他一直悶著頭喝酒,明顯情緒不佳。
  「不常看到你這樣陰鬱,有什麼事說出來聽聽吧。」
  「你跟范亦萩如何了?」江柏恩不答反問。
  談到這事,何秉碁只能苦笑。
  「老樣子,她還是不肯接受我的追求,我還是不肯放棄她。」
  「她是個傻瓜。」
  「我不也是。」何秉碁自嘲低語,注意到江柏恩投過來疑問的一瞥,飲了一口酒,他解釋道:「你說她是傻瓜,那我這個追了她五年還追不上的人不是更傻。」
  江伯恩問:「范亦萩一直沒跟她聯絡上嗎?」
  何秉碁無限感慨地搖頭。「要是有。也許我跟她的關係會有轉機。」
  兩人之間陷入短暫的沉默。
  江伯恩突然說:「我見到她了。」
  「誰?」何秉碁不經意地問。
  「錢曉竺。」
  何秉碁一聽睜大眼問:「是她!你在哪裡見到她的?」
  「我家。」
  「你家?!你不會是在開玩笑吧?」
  「你看我這樣像是在開玩笑嗎?」江柏恩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別賣關子,快把事情說清楚。」
  江柏恩將今晚的事簡略說了一遍,最後強調地說:「她堅持不認識我。對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何秉碁自他嚴厲口吻中解讀出憤慨之意,提醒道:「你別忘了,如果她真誤會了。認定我們再次以她為打賭對象,那她不肯承認與你的關係也是應該的。」
  江柏恩也明白這道理,但是面對她那樣強烈否認他的存在時,理智就不管用了;不容否認,這幾年他心中總是掛念著她。
  「想想這世界還真是沒有不可能的事情。她的表妹竟然跟你遠在美國的表弟艾瑞克結婚,讓你們成了親戚。」何秉碁無視他陰鬱的神情,逕自計畫著:「明天我就到亦萩的精品店去告訴她這個消息,你剛說她會在你家待多久?」
  江柏恩瞇起眼。為剛閃過的念頭皺眉。「也許她已經走了。」
  當初她可以失蹤五年,難保這次不會舊事重演,不過,在沒有解開他心中疑團前,他不准她離開。
  「什麼?欸,你到哪裡去?」何秉碁看到江柏恩倏地離開座位往外走,連忙追上去。
          ☆          ☆          ☆
  江柏恩、何秉碁一進屋就衝著獨處客廳的艾瑞克問:
  「她人呢?」
  「錢嘵竺在哪裡?」
  「巧月決定明天跟她回嘉義去。」艾瑞克忍著一肚子氣。答非所問。
  「不行。」
  「一定要留住她。」
  兩人異口同聲地反對,讓艾瑞克誤以為自己得到了兩位盟友,直點頭說:「我也是這樣想,要是讓巧月跟曉竺回去,不知什麼時候她才會記起我的存在,乖乖跟我回美國去;偏偏現在我手邊有事非留在台北不可——」
  江柏恩、何秉碁兩人相視一眼,何秉碁忍不住打斷道:「我們說的是錢曉竺,不是你老婆。」
  「不過。如果曉竺不走,巧月也不會走。」江柏恩加注道。
  艾瑞克一愣,回過神想起巧月曾提過柏恩跟嘵竺間的不對勁,當時他還一笑置之笑稱柏恩不會那麼沒有眼光,現在看來事有蹊蹺。
  「你們誰來告訴我。你們是怎麼跟她扯上關係的?」
  艾瑞克精明的眼光掃過何秉碁,何秉碁擺擺手。表示自己的無奈。
  江柏恩有些不自在地出聲:「那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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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06:15:25 |只看該作者
第02節

  從第一次見到他,她就該曉得像他這樣的男子,是絕不適合交心的,但人總學不會教訓,非要錯了又錯以後才會真正瞭解。
  那是在大一新生開學典禮後,當她懷著興奮的心情在校園裡探險,想為自己大學生涯的開始留下美麗的回憶,不意竟撞上那樣的畫面——
  「我哪裡不好?你告訴我,我會改的!不要這樣不理我……」一位長髮披肩、氣質動人的學姊。捉住他的手哀求著他。
  「你到底要我說幾次才明白,我們已經結束了。」他——那個長相帥氣英俊的學長——竟然不耐煩地甩開她!
  「為什麼?她比我好嗎?」
  年輕女子絕美的臉上滑落下晶瑩的淚珠,讓她覺得心有慼慼焉,誰忍心拒絕這樣的美人?
  不料。他完全無動於衷,撇撇嘴不悅地說:「我最討厭女人哭哭啼啼的,單憑這點就證明我們根本不適合在一起。你別再來找我了。」他話一說完,轉頭就走,一點都不在乎那個美麗學姊的感受。
  看著趴伏在草地上痛哭的學姊,還有那愈來愈遙遠的無情背影,當時錢曉竺就決定了——她要徹底唾棄這個不懂得憐香惜玉的學長,不僅因為他傷害了那位美麗學姊,也因為他破壞了她大學生涯第一天的美好回憶。
  開學後,她才知道,他——江柏恩——是聞名全校的「四大天王」中最引人注目的。
  在錢曉竺就讀的這所大學裡,再龐大的社團都敵下過「四大天王」的影響力;學校裡甚至有為四大大王迷成立的牟利社團,全天候跟蹤、拍攝他們的一舉一動,每週結集成出版刊物,販賣圖利。
  這四大王子自然是由四位男生組成,依年齡的大小來說,第一位是「國貿王子」張漢森,國貿系四年級;雖然他仍是在學學生,但因家庭背景,早已涉足商場,替自己累積了相當的經濟財力,第二位是「建築王子」江柏恩,建築系四年級,將門之子,外表帥氣英挺。第三位是「外文王子」何秉碁。外文系四年級,出身國際集團第三代,這所大學即是他家族的事業之一,第四位「醫學王子」朱毅,醫學系四年級。出身醫學世家。
  原本不相識的四人是在網球埸上結識的,都熱愛網球運動的他們彼此欽贊對方的球技,進而成為知己好友,四人下論家世、相貌、能力皆有出眾的一面。他們確實有權利狷狂自傲。只是畢竟是年輕,在他們以自我中心的行為中,傷害過不少女子的心。
          ☆          ☆          ☆
  錢曉竺大三時。四大王子的魅力仍風靡全校。除了醫學系朱毅還在大學部以外,其餘三人都已是碩士研究班的准畢業生了。
  一晚,錢曉竺自打工的餐廳騎腳踏車回宿舍。意外看到宿舍燈火通明。她納悶地鎖好腳踏車。一進入宿舍,她發覺宿舍中隱含著惶惶不安的浮動。她匆匆地回到與同系同學范亦萩合住的寢室。
  「亦萩,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她一開門就急著問。
  范亦萩不等她說完就宣佈道:「小豬,你的直系學姊自殺了。」
  「芳華學姊?為什麼?」呂芳華是大錢嘵竺一屆的同系學姊,也是他們國貿系的系花。
  「被『醫學王子』朱毅拋棄了。」范亦萩話中夾雜些許譏諷。怎麼她們就是學不乖?
  從這個學期開始,繫上就議論紛紛,關於芳華學姊跟醫六學長朱毅的這段戀情能持續多久?不知是哪個無聊的人統計出朱毅平均兩個半月換一個女朋友,但錢曉竺始終看好芳華學姊,認為只有蠢到極點的男生才會拋棄像芳華學姊這樣才貌雙全,既溫柔又有才氣的大美人。
  「芳華學姊沒事吧?」錢曉竺關心道。
  「應該沒事,她的室友一發現她吞下安眠藥就叫救護車了。」范亦萩意興闌珊地爬上床準備就寢。
  「不知道她住在哪家醫院?我想去看看她。」芳華學姊一直是她傚法崇拜的偶像,希望她這次沒事,錢嘵竺心裡祈禱著。
  「錢小豬,你別傻了。」范亦萩翻身坐起,無奈地搖頭說:「現在你去看學姊,八成她也昏沉沉的。有什麼事還是明天再說,也許明天一早她就回來了。」范亦萩再度躺回床上,想起什麼又爬了起來。「對了,明天早上第一節的體育課一定要到。今天趙老頭上企管的體育課時點名了,趙老頭說過誰要是給他點到一次缺席,期末的體育測驗絕對讓他難看。你別太晚睡,要不然明天早上叫不起來,我可是不管你喔。」
  「嗯,我知道了。」錢嘵竺機械地點點頭。緩慢地卸下背包,自衣櫃裡拿出換洗衣物,往宿舍共享的大浴間走去,腦中仍是一片混沌錯愕。
  她怎麼就是不懂,朱毅怎麼捨得放棄像芳華學姊這麼好的女生,如果他根本對學姊沒有真心過,又為什麼大費周章追求學姊?
  唉,難道愛情這門課的學分真的這麼難修?尚未修過這門課的錢曉竺唯一的結論是——幸好愛情這門課只是選修,不是必修,要不大家不就慘了。
          ☆          ☆          ☆
  「趙老頭真狠,我今天晚上還要打工耶。」錢曉竺說得有氣無力,走路的姿態就像是個老太婆。
  「才跑五圈你就累成這樣。」范亦萩雙手擺在胸前,伸長舌頭學著狗吐氣的模樣,一邊發出怪裡怪氣的喘氣聲取笑錢曉竺。
  錢嘵竺不在乎地也學她扮起小狗說:「是呀,我就是那種中看不中用的寵物狗。親愛的主人,請你可憐可憐我,讓我在這裡休息一下,待會兒再回宿舍討論專題報告,拜託拜託。」
  范亦萩拍掉錢嘵竺正抓著她的手,莫可奈何地搖搖頭。「真受不了你,隨便你啦,說好的,今天一定要做完報告,你要是來不及去打工,我可不管你喔。」
  「好、好,一定沒問題的。」
  錢嘵竺拉著范亦萩踩上草坪,遠遠地瞄到涼亭裡已有人,就繞道到涼亭背後的大樹蔭下。兩人正要坐下,正巧聽到涼亭內的談話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朱毅,你知不知道呂芳華——」何秉碁一跨進涼亭劈頭就問。
  涼亭左右各坐著兩個高大的男子,右邊那個雙腿架在石椅上,雙手枕著後腦袋,正合眼假寐的就是朱毅。他眼睛張也不張的,懶洋洋地應道:「知道。」
  左邊正理首在書中的江柏恩抬起頭問:「知道什麼?呂芳華……」他瞇著眼想了想。「朱毅的現任女友怎麼了?」
  「不是現任女友,是前任女友。」何秉碁糾正道,擔任辯論社社長的他,最善於玩弄文字。「朱毅又成功地替學校的附設醫院拉了一筆生意。」
  「又鬧自殺?」江柏恩眉頭一皺,轉向朱毅。「難怪你今天心情不佳,一定又被你爸訓了一頓。」朱毅的父親是學校附設醫院的院長,發生這種事必然是立即通報上去,
  「他被訓是活該的。」又冒出了一個聲音。「我早就警告過他,別追呂芳華,他偏不聽。」
  朱毅猛地睜開眼,一雙濃眉大眼瞪著最後來到的張漢霖。「我以為你這麼說是因為她是你繫上的學妹,哪曉得她真像你說的那樣。」
  張漢霖聳聳肩,表示他已盡了力,不能怪他,他也算是受害者之一。「發生這種事,我對繫上也有些說不過去,還好她沒事。」
  何秉碁忽然笑出聲:「哈,朱毅,你運氣還真好,連續三任女友都為你自殺。」
  江柏恩一聽也忍不住笑了。「早告訴過你,別那麼隨便,起碼也要經過篩選一下,像你這樣接二連三遇上這種麻煩的女人——」
  「你們有完沒完,遇到這種事我已經夠倒霉了,你們還落阱下石,算不算是兄弟呀?」
  「就是兄弟才會勸你。」何秉碁走近朱毅,勾著他的肩膀說:「兄弟我請你吃豬腳麵線去霉運怎樣?夠義氣吧?」
  朱毅斜眼一勾,問道:「你家廚子做的?」
  「當然。」
  朱毅一掃臉上的悶氣。「那我們還等什麼?走吧。」
  「你們來不來?」何秉碁問江柏恩、張漢霖兩人。
  兩人極有默契、異口同聲說:「這還用問。」何秉碁家的廚師個個都是自五星級飯店請來的百萬名廚,所以他們常藉機到何秉碁家打打牙祭,而現在有此大好機會,豈容錯過?
  四人一陣吆喝,匆匆走了。
  「亦萩,你聽到了嗎?他……他們竟然說芳華學姊是霉運,還……還說要吃豬腳麵線去霉運!」衝動跳起的錢曉竺激憤得有些口吃。
  「我聽到了。」
  「那你剛才為什麼拉著我,還摀住我的嘴,不讓我出來教訓他們?」
  「你憑什麼教訓人?」范亦萩冷靜反問。
  「我……我……可是,他們實在太過分了!」
  「小豬,如果他們不過分就`不像他們了。」見錢嘵竺一臉「莫宰羊」,范亦萩只得再說明:「就好像牛如果不吃草就當不成牛了。他們之所以能風靡全校女生,就是因為他們不把她們放在眼裡。如果他們都是專情好男人,就不會讓她們迷成這樣了。說起來,這都是市場供需造成的結果。」
  錢曉竺聽得一愣一愣的,搞不清重點地問:「難道就這樣算了?」
  范亦萩瞟她一眼。「你以為你能做什麼?你要是有這麼多體力和時間,應該先完成我們這組的專題報告。」
          ☆          ☆          ☆
  「來來來!新出爐的王子週刊!」常崇堯一邊叫賣、一邊忙著找錢包裝。
  袁效舜用手推車運來成疊的週刊。擺放在臨時架設的木板上,聽到上課鐘響了,他看看表說:「這是最後一批了。看來第六節下課就能賣完了。」
  「謝謝,下次再來。」常崇堯一副生意人嘴臉。送走了最後一位顧客,回頭說:「一定沒問題,下一期我們可以考慮加印五百本,你爸那邊沒問題吧?」
  「怎麼會有問題?我跟我爸是親父子明算帳,只要我們付餞。印多少本都沒問題,而且印刷品質保證一流。」袁效舜對自家的印刷廠深具信心。
  常崇堯點了點鐵盒裡的錢,開心地捧著錢喊道:「我們環遊世界的夢想又更加接近了!」
  「Yes!」袁效舜興奮地與他互擊一下掌心。
  常崇堯跟袁效舜是大傳系有名的「哼哈二將」。他們兩人同是大傳系四年級學生,由於身材的極端懸殊——常崇堯高瘦有如長竹竿,袁效舜矮胖有如圓桶——再加上名字的對比巧合,讓人一看到兩人同時出現,就不由發自內心一笑。
  略過兩人滑稽的外表不提,他們可是相當有商業頭腦的;自大一開始就成立了「傳播媒體研究社」。表面上打著堂皇的名號招募社員,私底下卻是想藉此販賣知名影視名人的海報相片,為自己環遊世界的夢想攢錢。後來他們發現對本校學生,尤其是佔多數的女同學來說,自家校園的四大王子魅力遠比那些屏幕上冰冷的偶像來得吸引人;從此兩人將鏡頭瞄準四大王子,結果業績節節上升、供不應求。為了滿足廣大消費者要求,他們乾脆每週發行一份以四大王子為主角的週刊,除了四大王子一周的活動寫真,還添加些校園八卦花絮,當然絕大多數還是關於四大王子的。
  這期週刊上的頭條標題是——「醫學王子」朱毅的新女友出線了!
  自從呂芳華為情自殺的消息傳遍校園,大家就忍不住議論紛紛,猜想到底是誰擊敗國貿系才女呂芳華,佔據朱毅身旁的寶座?
  下課鐘聲再次響起,常崇堯、袁效舜的攤位即被下課經過的學生包圍得水洩下通,正巧與同學路過的錢曉竺看到的就是這一副生意興隆的畫面。
  「『傳媒社』這期的週刊出爐了!」吳意芬眼尖地注意到鶴立雞群的常崇堯,興奮大叫。
  「那種沒水準的刊物,有什麼值得看的?」錢曉竺嗤鼻一哼。
  「錢小豬,你等等我,我過去買一本。」
  吳意芬聽而不聞地拋下錢曉竺,奮勇殺進擁擠的人群,獨留下氣悶的錢曉竺,走也不是、留也下是。
  不一會兒工夫,吳意芬得意洋洋地回來。「你看,我買到了。」
  「無聊。」錢曉竺興致缺缺。
  「哇!這期揭露朱毅的新女友了!」吳意芬不受影響,仍保持興高采烈的情緒,迫不及特地扯開封住的塑料膜,邊走邊看了起來。「天!搶走朱毅的竟然是尤素稜!」
  「尤素稜?她不也是國貿四的學姊嗎?」錢嘵竺吃驚地停了下來。
  「對呀,你學姊真可憐,竟然被同班的好同學搶走自己的男朋友,真是人間第一慘事。小豬,你說你學姊會不會受不了打擊再自殺一次?」
  「你別胡說,芳華學姊才不會那麼傻!」錢曉竺急急地否定吳意芬的猜測。「那個朱毅不是什麼好東西!他根本配不上我學姊,學姊只是一時不察才會被騙,等她看清他的真面目後,一定會為自己能跟那個低級的朱毅分手額手稱慶!」
  「小豬,小聲一點。」吳意芬發覺錢嘵竺激昂憤慨的談話引來不少視線。「被朱毅甩掉的又不是你,你幹嘛這麼激動?你不會想跟全校女生為敵吧?你可別小看了四大王子的魅力,當心——」
  「哼!四大王子有什麼了不起,他們就像是四隻臭襪子,遠遠擺著還勉強能讓人忍受,靠近些就會被他們的沖天臭氣給熏走,你完全不瞭解他們有多沒品,才會替他們說話!」錢曉竺一想起她跟范亦萩聽到四大王子的那段談話,心裡的怒氣就漸漸發酵。
  「不會吧?我們繫上的學長張漢霖人就很好,非常照顧我們這些學弟妹。」
  這點錢曉竺無法否認。「漢霖學長例外,其它那三個都不是好東西。」
  「小豬,你真的有問題喲,你是不是打工打太多了,神經失常?」吳意芬將臉湊到錢曉竺面前,仔細研究她。
  「你有毛病呀?」錢曉竺給她看得毛毛的,伸手推開彼此的距離。
  「有毛病的是你,不是我。」
  錢曉竺賞了吳意芬一個大白眼,吳意芬仍是一本正經地繼續說:「正確的說,是你的眼光有問題,竟然說四大王子是臭襪子,真不知道你的眼睛長在哪裡。」
  「是你們的眼睛有問題,竟然會為他們如此瘋狂,還每個禮拜花冤枉錢買王子週刊,真搞不懂他們有什麼好看的,也不擔心看多了會作惡夢。」
  吳意芬不服氣地翻開雜誌。將跨頁的近照遞到錢曉竺眼前說:「我真懷疑你的品味在哪裡,你睜大眼瞧瞧,誰敢說他們不帥?尤其是江柏恩,你看他的笑容多麼迷人。」
  雜誌上,江柏恩開懷地笑著,英挺劍眉下一雙灼灼黑眸似乎正盯著她看。錢曉竺內心有種怪異的感覺,她防衛地說:「他哪裡吸引人,我一看到他就覺得噁心。」
  「小豬!」吳意芬忽然一聲大叫,再次湊到錢曉竺眼底。非常認真地問:「你是不是暗戀江柏恩,卻自知沒機會,故意說反話貶低他?」
  錢曉竺兩道細眉糾得緊緊的。深覺自己受到了侮辱。
  「你說的是什麼話?我眼睛又沒脫窗,怎麼可能暗戀江柏恩!」
  「嗯,愈是激烈地否認,準確性愈高。」吳意芬自言自話地點點頭,「你放心。我不會洩漏出去的;不過暗戀江柏恩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全校有超過三分之一的女生暗戀他。」
  「吳意芬,我警告你,你要是再胡說八道。我就跟你絕交!」錢曉竺氣急敗壞地跳腳。
  「小豬,你幹嘛這麼激動?小心被江柏恩看到你這副潑婦模樣。一切就毀了喔。」吳意芬將錢曉竺激烈的反應一概歸因於惱羞成怒。
  「我怕他看呀?他要是敢出現在我面前。我就一拳揍扁他!」錢曉竺比劃著拳頭。彷彿江柏恩就在眼前,吳意芬還想開口說些什麼,錢曉竺一個眼神斜睨過去。威脅道:「你要是再說些我不愛聽的話,我就把你的借款利率調高三成。」
  錢曉竺之所以被稱為錢小豬,就是因為她是班上的金主。一般大學生為了吃喝玩樂的基金來源,都會兼個小差、打打工;錢曉竺是個異類,她不僅「打」遍天下下無敵手——絕下放過任何可以打工賺錢的機會,而且從不參加繫上的聯誼、同樂活動,所有賺來的錢都存進銀行戶頭裡。想讓她拿錢出來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跟她借錢,當然得加上合理的利息。
  非常不幸,吳意芬就是她的借款人之一。
  「錢小豬,你這是搶錢嘛!」吳意芬大聲哀號。
  「不高興,你立刻把錢還來,哼!」錢曉竺高姿態地一揚頭,甩下她自顧自地走了。
  「錢小豬,我們有事好商量嘛。等我一下啦。」
  「哈!哈!哈!」
  她們走遠後,豪邁的朗笑聲接續響起,正是不巧路過,聽到錢曉竺激昂演說的話題人物——江柏恩等四人。
  「我真想看看她一拳揍扁你的樣子,不過你放心,我很講義氣的,保證提供最佳的醫療服務。」
  朱毅促狹地拍著江柏恩的肩膀,江柏恩不領情地甩開他。
  「不知道你被揍扁後,是不是仍然能風靡全校女生?」何秉碁摩擦自己的下巴,裝模作樣地研究江柏恩不悅的臉龐。
  張漢霖一如住常發揮協調的功能:「別鬧他了,小心他惱羞成怒。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在江伯父的要求下,他的空手道、跆拳道都上段。」接著,他對江柏恩說:「你別介意那兩個學妹說的話——」
  「我為什麼要介意?被稱為臭襪子的又不止我一個。」江柏恩嗤鼻一哼。
  「對呀,難道我們之間有人得罪過她?」何秉碁有意無意地瞟向朱毅。
  直性子的朱毅嚷嚷著:「你看我幹嘛?我對邪種青澀的酸梅子可沒興趣。一定是柏恩,要不人家不會氣得想揍扁他那張俊臉。」
  話題又兜回江柏恩身上,他終於忍不住氣說:「我連看都沒看過那個……那隻小豬。她真是莫名其妙。」
  「想不想給她個教訓呀?」朱毅臉上露出一個惡作劇的笑容。
  江柏恩不置可否地等待他進一步說明。
  「你想到了什麼好主意?快說。」反倒是何秉碁沉不住氣,出聲催促。
  「她……呃,那隻小豬竟然看扁了我們四個,我們就讓她自食其言。先追上她,再把她甩了。」
  「這樣好嗎?」何秉碁一愣。
  「有什麼不好的?你想想看。我們不是常換女朋友?她們也早就習慣了。沒聽過『只在乎曾經擁有,不在乎天長地久』?說不定她還會感謝我們呢。」
  「朱毅,你學的教訓還不夠呀?已經有三個女生為你自殺了,還不收斂一點?」張漢霖試著勸告他。
  「唉,那是我運氣不好,所以我只好忍痛讓賢,把這次的機會讓給柏恩。」朱毅誇張地一擺手揮向江柏恩,有如馬戲團的魔術師。
  「別聽他起哄。柏恩。這樣玩弄人家的感情是不道德的,」張漢霖搶著阻止。
  朱毅連忙強調道:「只要不做得太明顯,她不會知道我們故意玩弄她的,誰叫她無的放矢,亂批評我們一番,此仇不報非君子。」又轉向張漢森說:「漢霖,你太沒原則了吧?只因為人家說『漢霖學長例外,其它三個都不是好東西』,隨便灌你一下迷湯就倒向人家那邊,討厭。」朱毅裝出小女孩的嗲狀。
  張澡霖直噴氣,拿朱毅沒辦法。
  何秉碁想想,只是個小遊戲,無傷大雅,他詢問考慮中的江柏恩:「怎麼樣?被她批評得最厲害的是你,難道你真的無所謂?」
  「既然柏恩不願意就算了,你們別再慫恿他了。」張漢霖誤以為江柏恩遲遲不語,是因為他也覺得這樣的遊戲不應該。
  江柏恩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傲然的笑容。「追那隻小豬,我犧牲未免太大了。」
  「不會不會。」朱毅是恨不得天下大亂的人,他一聽江柏恩的意思是八成肯了,立刻加籌碼、提出誘惑:「只要你成功地追上她,我就把我剛買的那套套雷射音響送給你。」
  何秉碁揶揄道:「你還真凱。」
  「你準備把那套音響裝箱送到我家來吧。」江柏恩帥氣地一昂頭,豪氣干雲地說,早把錢曉竺當成囊中之物了。
  「放心,我不會賴皮的。」
  「你們別做得太離譜呀。」張漢霖眼看大勢已去,直歎氣。
  「看在她是你繫上學妹的分上,我會手下留情的。」江柏恩拍拍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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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06:16:11 |只看該作者
第03節

  江柏恩猛烈追求沒沒無聞的國貿三錢曉竺的消息,如野火燎原般竄過校園,引起一陣大騷動。
  他先是多次在錢曉竺出現的場合佇立旁觀。那一副欣賞的目光立即引起大家的議論;然後開始有人送花到錢曉竺的班上來給錢曉竺。花束上的心卡片雖然只寫著「知名不具」四個字,但白癡也猜得出花是誰送的。
  可憐的錢曉竺飽受困擾,卻因為他始終沒有直接表態,讓她無法當面拒絕。其它的同學都把這當成灰姑娘式的童話看待,羨慕她的運氣,這讓她更是氣悶。
  「那個該死的江柏恩!」錢曉竺氣憤地啐道,連走過校園都得忍受無止境的注視、指指點點,令她氣得好想K人。
  「咬牙切齒是沒有用的。」錢曉竺的「益友」范亦萩冷靜地說。「他這樣做一定有原因的。」
  「我實在想不出來到底為什麼他要這樣整我?」錢曉竺有自知之明,她絕對不是那種讓人一眼驚艷、吸引得了「四大花花公子」的女孩子。
  「別理他,讓他自討沒趣,很快就會放棄的。」
  「希望這件事快點過去,我快瘋了。」
  「如果你瘋了,我會到療養院去探望你的。」
  「亦萩,你這個人最無情了。」
  「無情比無錢好吧?」范亦萩挖苦說。
  「對。」說到錢,錢曉竺的精神就來了。「今天晚上領薪水,又有兩萬塊進帳了,YA!」
  「我就知道你這人見錢眼開。」范亦萩無奈地搖頭。
  「沒辦法,我姓錢嘛。」
  「我先回宿舍了,記得幫我帶消夜回來。」
  「沒問題,只有對你才不收服務費的喔。」錢曉竺不忘提醒。
  范亦萩翻翻白眼,沒好氣地說:「謝了。」
          ☆          ☆          ☆
  錢曉竺上完家教課後,馬上趕到咖啡店來。
  每個禮拜二、四、六、日,她都在這家小咖啡店打工。
  四十出頭的店主,白天是個平庸的上班族,開了這家咖啡店是為了早日賺足老本,遊山玩水去;因此是以低價位、薄利多銷為經營政策,順利招攬了附近的學生群客源。
  今天由於是週末,店裡的客人特別多,錢曉竺不斷來回穿梭收拾桌面、泡送咖啡簡餐,稍微空閒下來,就被老闆叫進廚房清洗杯盤。
  「曉竺,麻煩你過來一下。」店裡另一個讀五專的工讀生米米喚她。
  「什麼事?」錢曉竺隨便擦乾手,跑出去瞧瞧。
  「那邊那位客人找你。」米米小圓臉上寫滿了困惑。「而且還是個大帥哥。」
  錢曉竺踮起腳瞄了一眼米米指的方向,一看是江柏恩,她眉頭一皺。「你跟他說我不在。」說著就鑽回廚房。
  米米隨後說:「你確定?那個人真的長得很帥喔。」
  錢曉竺裝出怪笑聲:「嘿嘿,你那麼喜歡他,還客氣什麼?快下手呀。」
  「你真的不去?我——」
  「你們兩個怎麼都躲在這裡,生意還要不要做?」老闆不高興地掀開隔間的布簾。「米米,前面還有客人沒點餐,動作快點。」
  「我問過他了,他指定要找曉竺。」米米委屈地嘟嘴。
  老闆一聽,轉向錢曉竺警告說:「是你的朋友?他這樣佔一個桌位可不行,我這裡是做生意的地方,不是讓你們談情說愛的場所。我去打發他走。」
  「老闆真是市儈,我去看看。」米米抱怨一聲就迫不及待地出去看戲。
  錢曉竺內心竊喜江柏恩將被趕出店外,開心地打開水龍頭,邊哼著歌邊沖洗杯盤。
  不一會兒工夫,又聽到有人掀開布簾,她以為是米米進來長舌的,頭也不回地問:「怎麼樣?老闆是不是把他——老闆……有事嗎?」
  進來的人竟是咖啡店老闆。他呵呵她笑說:「老闆也是過來人,曉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待會兒你忙完了這裡的事,就快點出去,別讓男朋友一個人坐在那裡。」
  這是怎麼回事?錢曉竺正色否認:「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原來是你們小倆口在鬧彆扭,呵呵,沒關係,我瞭解。」
  他跟老闆說了什麼?錢曉竺目送老闆訕笑離去,心裡非常不悅;她把氣全出在碗盤上,弄得僻哩啪啦嘎響,彷彿這樣就能讓江柏恩消失。
  為了證明她跟他確實沒有關係。當晚剩下的時間,錢曉竺硬是賴在廚房裡,把接待客人的工作都推給米米,直到咖啡店打烊。
  「我走了。」
  做完店裡的打掃工作後,錢曉竺拿起背包,情緒不佳地走了出去。
  她穿過街,朝自己停放腳踏車的地方走去,驀然發現江柏恩悠閒地站在前面等她;她氣惱地瞪他一眼,高高地仰起下巴,自他身旁走過。
  出乎意料,江柏恩一徑地保持沉默,任她走過。錢曉竺解開繞在電線桿上的車鎖,正打算跨上腳踏車時,又停了下來;她突然扭頭怒氣沖沖地走了回來。
  「你這麼做,到底為了什麼?」
  「我在追你。」江柏恩懶洋洋的眼神鎖定在她身上。
  「鬼才相信!」錢曉竺火氣十足。
  江柏恩緩緩露齒微笑。「那我們學校豈不是成了鬼校。」
  錢曉竺覺得他的笑容好刺眼。「我是認真的,你到底想怎麼樣,才肯停止這場鬧劇?」
  「我也是認真的。」
  江柏恩的雙眼彷彿會放電似的直探進錢曉竺心底,溫柔而獨特魅力的嗓音在兩人間撒下迷咒,令錢曉竺一時恍然,閃了神。
  他一寸寸地逼近,修長且男性化的手指戲弄地劃過那逐漸染上紅暈的肌膚。
  「你的臉好熱……」
  錢曉竺像被燙到般的撥掉他的手,慌不迭地拉開彼此距離。
  「你……為什麼這樣做?」
  熟於獵情的江柏恩將錢曉竺慌張的反應看在眼裡,知道自己已經順利撩動她的心。他小心掩飾臉上得意的笑容說:「我已經說過了,我在追你。」
  「我不相信。」臊紅的臉頰,削弱她語氣中的堅定。
  「是嗎?」江柏恩不置可否地反問,瀟灑地一轉身。「明天見。」
          ☆          ☆          ☆
  週日晚間。
  剛打完壁球的何秉碁、江柏恩兩人,坐在俱樂部的餐廳裡休息。
  「你還不過去?」何秉碁問。
  「不急,我故意吊吊她的胃口。」
  「就算是豬也會有脾氣,你不怕惱火了她前功盡棄?」
  「放心,像她這種單純的女孩最好搞定了。」江柏恩顯得自信滿滿。
  「看來朱毅很快就得跟他的雷射音響說拜拜了。」何秉碁佯裝惋惜地說。
  江柏恩無辜地聳肩。「是他自願的。」隨後兩人相視哈哈大笑。
  「大哥,江大哥也在。」何秉碁的小弟何欽賢看到他們,過來打招呼,他也是中大的學生。
  「你今天一天都到哪裡去了?也不回家吃晚飯,剛吃飯的時候,媽還在念你呢。」何秉碁問。
  「我跟同學去打保齡球,順便帶他們來俱樂部開開眼界。」
  「要是給爸看見了,又要說你成天只會玩。這學期你要是被當了,肯定會被他送到莫斯科去。」
  「我會小心的啦。」何欽賢一直不是唸書的料,重考了一次,最後還是靠自家學校放水才能入學,讓何父覺得顏面無光。
  「我該過去了。」江柏恩看看時間該走了。
  「我也要走了。」何秉碁站起身,回頭囑咐何欽賢:「早點回家,別混得太晚。」
          ☆          ☆          ☆
  一整天只要有人推開門,錢曉竺就不由自主抬頭。隨著打烊時間漸漸接近,繃緊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但心裡卻有股隱隱燃燒的怒火。
  當然不是因為她期待他的出現,只是她有種被捉弄了的感覺;下次再讓她看到他,肯定將他銼骨揚灰。
  「曉竺,你幹嘛一直瞪著桌面,表情這麼嚇人?」米米出聲喚回沉浸於暴力畫面的錢曉竺。
  「沒事。」她全身蘊滿怒氣,動作快速地擦拭桌面、端起用過的餐盤,勢不可擋地大步跨向廚房。
  米米緊跟其後。「你今天一天都不大對勁,是不是——」
  「鈴鈴……」門把上的鈴鐺響了,錢曉竺沒有預警地一個停頓,猛地扭頭往後瞧,凌厲的眼神像在搜尋什麼。米米馬上緊急煞車,不知所以然地隨著錢曉竺往後看。沒什麼呀,只是最後一對客人走了。她聳聳肩回過頭,正想說些什麼,發現錢曉竺已經衝進廚房了。
  「哎,曉竺你——」
  「今天麻煩你善後,我走了。」錢曉竺拋下一句話後,便像一陣旋風似的自她前面轉過,碰地一聲門開了又關上了。
  「——怎麼了?」待米米把嘴中的話說完,只剩門把上的鈴鐺,兀自當當地作響,好半晌她才吐出一聲歎息。「唉,她是怎麼了?」
          ☆          ☆          ☆
  錢曉竺煩躁地騎著腳踏車回宿舍,半路上才想起她的另一項業務;今天有三個樓友訂了消夜,還有一個樓友請她代買日用品。
  她只得再折回去,好不容易買齊了東西,回到宿舍,哪知道宿舍前面竟然停滿了車,連讓她把腳踏車塞進去的空隙都沒有。她怕消夜糊了,不想再把車牽到隔五十公尺遠的第二棟宿舍停車場去,就把車子牽到宿舍後面的一小方曬衣場。
  只點一盞五燭光小燈泡的曬衣場,顯得比平常空曠,錢曉竺動作快速地鎖好車,拎著購物袋,快步繞過宿舍左側的樹叢住大門走去。
  猝不及防的,一隻粗暴的手自背後過來摀住她的嘴,另一隻手扣住她的左手臂,將她扯向一旁陰暗的角落。錢嘵竺的左手被制住了,又捨不得丟棄右手握著的購物袋,能自由活動的只有雙腿,她邊掙扎邊試著後踢,無奈怎麼也抵不過男人的蠻力。
  急促沉重的呼吸直衝著她的耳後,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錢曉竺腦中難以自制地浮現社會版常出現的新聞標題——「校園之狼橫行,女學生慘遭強暴」、「強拍裸照勒索恐嚇」……
  不會吧?她不會這麼倒霉吧?錢曉竺心底叫著,更加拚命掙扎、製造噪音,心想她不可能這麼背的,總會有人聽到挺身而出、英雄救美。誰呀!快來救命呀!她不忘用力凝想,希望與她頻率契合的某人,能接收到她的求救。她發誓,無論是誰救了她,她一定會努力報答他,絕對不會食言,否則她就變成名副其實的豬……
  錢曉竺雖然不斷動著腦筋,但是形勢比人強,那人經易地就把她拉到校園偏僻的一角,順勢自背後撲倒她。那人一手仍摀著她的口,另一手已追不及侍在錢曉竺身軀上下摩搓……
  粗重的身軀、異常的體熱,令錢曉竺感到昏然欲嘔,一個念頭閃過缺氧恍惚的腦海,什麼默契、第六感、心有靈犀的,全是騙人的,看來她今天真的毀了!完蛋了……就在她瀕臨放棄時,聽到難以置信的呼喝聲——
  「錢曉竺,你在那裡嗎?」
  獲救的喜悅讓錢曉竺差點喜極而泣,鬆懈後的虛脫感迅速褪去。她反應敏捷地趁那人一愣、手微鬆開摀住她的口的機會,張嘴大叫著:「我在這兒!快來救我!」順勢用力咬上那人的手背。
  江柏恩只聽到一聲男子的慘叫聲,趕過來正好看到一名身材瘦長的男人不斷叫、掙扎著自地面起身,錢曉竺怪異地掛在他的手臂上。再接近一看,忍不住噴笑出口,錢曉竺像只小灰鼠,嘴巴噘得尖尖的,小鋼牙死命地箝住那男人的手臂,抵死不讓他將她甩掉。
  錢曉竺一聽這莫名的笑聲有些熟悉,百忙中撥出一眼瞄了過去,原來是江柏恩!
  那個該死的、沒水準的男人!有什麼好笑的?就算沒遇過這種情況,不知該如何處理,也不應該在一旁觀望,笑得像個白癡!
  「你要是不懂得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就閃——呀,哎喲!」錢曉竺氣不過地出聲罵道,但嘴一鬆就被那名色狼給甩到一邊去,落在硬硬的樹根上。她撫著自己的臀部,痛得面目扭曲、咬牙切齒地說:「江柏恩,你還不快捉住那個該死的色狼!你要是讓他逃走了,我跟你沒完沒了!」
  江柏恩勉強止住笑,輕鬆地追上逃跑的色狼。一把揪住他的後領,來了個過肩摔;他拍拍雙手,非常君子地等那人自地上爬起——
  錢曉竺伸長脖子,關切他們搏鬥的結果,但一看到江柏恩慢條斯理的態度,就實在難以忍受,她扶著樹幹起身,拖著腳步前進,忽然發現右手有些累贅,低頭一看,原來自己還提著那兩袋消夜、麵包。
  幸好,東西還在,還好不會賠本!她心裡一陣慶幸,剛一抬頭,猝然自上方飛來一團黑物,準確地砸中她,她又是一聲——「哎喲!」
  那名色狼穩穩的、準準的把她壓倒在下方!江柏恩怎麼地想不到有這麼巧合的事,他只不過再送給那個色狼一個過肩摔,誰曉得錢曉竺會眼巴巴地跑過來做人家的墊底。
  「江怕恩!」從昏迷的色狼身下,傳出錢曉竺悶聲的尖叫。
  江柏恩隱忍不住地捧腹大笑。「哈哈哈!」
  「我恨死你了!」錢曉竺拚命地大叫。高亢的聲音在寂夜的校園迴盪。
          ☆          ☆          ☆
  「哈……她可真寶貝!」朱毅哭得仰倒在網球社裡的桌子上。
  「更荒謬的還在後面。等我把色狼拉開以後,她關心的竟然是手上的消夜被砸爛了,還嚷著非要我賠不可,也不想想是誰救了她的。」
  「難怪她被稱作錢小豬,原來真是愛錢如命。」何秉碁感歎。
  張漢霖逮到機會勸道:「柏恩,追她的事就這麼算了吧,免得真的造成什麼不能挽回的遺憾。」
  「漢霖,你得了吧。錢小豬遇到色狼的事,又不是我們策畫的,該說她運氣好,柏恩要不是為了這次的遊戲,絕不可能到女生宿舍去找錢小豬;那麼現在錢小豬必定慘遭狼吻,怎麼可能毫髮無傷地度過這一劫?」朱毅說得頭頭是道。
  「咳。」江柏恩清清喉嚨說:「忘了告訴你們一件事,她的手斷了。」
  「我就知道會出事。」張漢霖自言自語地說。
  「手斷了?你剛才怎麼不說?」朱毅怪叫。
  「我還沒說到那兒,你們就開始爭論起來了,我哪有機會說。」江怕恩想到當時的畫面,忍不住歎口氣——
  當時錢曉竺仍躺在地上,她嘮叨不停地責怪他砸爛她的消夜。
  江柏恩聽得都有些頭痛了,就諷刺她說:「你打算躺在這裡喂蚊子,我可不奉陪。」
  錢曉竺不悅地瞪他一眼,總算合上嘴。江柏恩想想是自己聲稱追求她,總得做做樣子,遂耐著性子走過去扶她一把,哪曉得錢曉竺的響應是連聲怪叫。
  「哎喲!放——放開我的手!痛呀!你——你要害死我呀?啊——啊!」
  「你再吼叫,我可不管你了。」他沒什麼耐性,用力一扯,執意要把她拉起來。
  「白癡!我的手摔斷了你還拉!我要告你蓄意傷害!」
  待他會意過來,她竟然痛得暈過去了。
  「哈哈哈……」朱毅、何秉碁聽了又是一陣大笑,連張漢霖也忍不住露齒一笑。
  「她真是倒霉,現在她一定恨死柏恩了。」
  「還真有這麼巧的事。」朱毅好不容易克制住笑意,勉強開口道:「這樣更好玩,讓錢小豬討厭柏恩到極點才好,要不然這場追逐遊戲對柏恩來說易如反掌、輕而易舉,難度太低了。」
  「是呀,誰不知道你捨不得那套雷射音響。」何秉碁跟江柏恩交換個調侃眼神。
  「咦?你說這什麼話?我像是那種食言的人嗎?」
  「不像,當然不像。」何秉碁正經地搖頭否認,等朱毅臉上展露出得意的笑容時,才接著說:「你一點都不像是那種會食言的人,只是像那種食言而肥的動物。」
  「何秉碁!」在大伙的哄笑聲中,朱毅脹紅了臉朝何秉碁撲過去。
  何秉碁早有準備,機靈地蹲身閃過,邁著長腿往外跑。仗著自己是田徑隊選手,他一邊跑還一邊回頭挑撥道:「聽說那種動物好吃懶做、不擅運動,跑起來會很喘的,小心——」
  話未說完,就聽到一聲女生的驚呼,他碰撞了某個柔軟的物體!?失去平衡、一陣晃動之後,何秉碁疊在那柔軟物體上。他撐起手臂、張開眼,正對上了一雙從所未見、黑靈明透的眼眸,那眸光莫名地撞擊他的心——
  「可以讓我起來了嗎?」那雙黑眸的主人,有著清亮不凡的嗓音。
  何秉碁未曾有過這般手足無措的感覺,他忙不迭地起身,自動地遞出自己的手想幫助她;她不著痕跡地避開,優雅地爬起來,態度從容地整理好服飾,視若無睹地越過何秉碁,直朝著江柏恩而去。
  「我是錢曉竺的同學,這是她給你的信。基於你已經為了追求她費了一番心血,想必你不會爽約吧?再見。」范亦萩意味深長地瞧江柏恩一眼,略一頷首,轉身就走。
  何秉碁出聲喚住她:「等一下,你叫什麼名字?」話一出口,他就不由自主地懊悔為何說得如此直接無禮。
  行進中的范亦萩未作停頓,亮澈的眼神淡淡地側掃他一眼,沒答話就走了。
  江柏恩打開信,朱毅好奇地追問:「信上寫了什麼?」
  「她約我今天晚上見面。」江柏恩不在乎地揚揚手中的信。
  「想不到你的魅力這麼大,弄斷了她的手竟然反而讓她採取主動了。」朱毅真是樂觀過頭了。
  「我跟你一道去。」自剛才一直佇立門口的何秉碁突然開口。
  江柏恩無所謂地聳聳肩。
          ☆          ☆          ☆
  江柏恩、何秉碁到錢曉竺打工的咖啡店赴約。
  店老闆一看到江柏恩,立即殷懃地過來招呼:「今天又來等曉竺?你不知道她發生意外,不能來打工了?」
  「她約我在這裡見面。」江柏恩不悅地皺起眉頭,該不會是故意放他鴿子吧?
  「是嗎?」老闆還想開口,正巧這時有人推門進來,吸引了三人的目光,老闆多此一舉地宣佈道:「是她來了。」
  錢曉竺蒼白著臉、神情萎頓,胸前繫著一條三角巾固定右手,由范亦萩陪同而來。打發走好奇的老闆後。她繃著臉在江柏恩對面坐下。
  「我們需要好好地談一談。」她死命地盯著桌面的一點,想辦法克制自己的衝動,隱隱作痛的手,不斷刺激她的情緒。
  「也許我們應該到外面走走,讓他們好好談談。」
  何秉碁盯著無視他存在的范亦萩提議,而范亦萩則拋給他一個莫名的注視;他誠懇迎視她,希望能以眼神說動她。
  錢曉竺打破他的妄想:「不必麻煩,我馬上就說完了。」她一抬頭,再也遮掩不了眼眸中跳躍的熊熊火焰。「江柏恩,你必須賠我!」
  「陪你做什麼?約會嗎?那沒問題,我會想辦法排出時間。」不知為什麼,江柏恩只要一看到她,心中自然升起捉弄之意。
  「我說的是『賠償』的『賠』!」錢曉竺氣得快要跳起來,沒看過比他更不知羞恥的人。
  范亦萩拍拍她的手提醒她沉住氣。她們兩人商量過,非得給江柏恩一個教訓不可,好讓他以後不敢如此惡整女生。
  錢嘵竺深吸口氣說:「你弄斷了我的手,醫生說我的手得等一個月才能拿下石膏,這一個月我都不能打工,這一切的損失你都要負責。」
  何秉碁愕然張口:「有沒有搞錯?再怎麼說柏恩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根本沒做什麼事,色狼自己就跑了。要不是我威脅他,他還不打算動手捉人呢,最可惡的是——」錢曉竺激動地把矛頭指向江柏恩。「你捉人就捉人,幹嘛逞英雄,把人摔在我身上,弄斷了我的手!?」只要想到少了一個月的進帳,她就心疼得毫無理智可言。
  何秉碁還以為江柏思會為自己辯解,不料他竟然說:「沒問題,我會負責『陪』你一個月的,就怕你不敢接受。」他別有含意地笑了。
  「我有什麼不敢的。」錢曉竺遠道自己索賠成功,得意地拿出預備好的明細表。「這是我的索賠單,你看仔細,要是沒有異議,就在下面簽名,順便也請你的朋友簽名作證。」
  錢嘵竺、范亦萩特別把賠償金額誇大以防江柏恩講價,沒想到江柏恩看也不看,直接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遞給何秉碁。何秉碁隨意瞄了一眼,訝異地大叫:
  「十萬塊!?這簡直足強盜行為!」
  她們沒有開口的機會,江柏恩就制止了何秉碁的抗議。「你簽名就是了,這點錢、還付得起。」
  何秉碁怪異地瞧了眼江柏恩,猜想他應該另有打算,才會心甘情願地簽上名。
  江柏恩收回明細表還給錢曉竺,英俊的臉龐掛著輕鬆的笑容。「我會盡快把錢送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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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06:16:51 |只看該作者
第04節

  「快點,如果遲到就完了。」
  范亦萩自宿舍奔出,過了五秒才看到有些狼狽的錢曉竺出現。她邊跑邊調整固定手臂的肩帶。
  「等等我啦,我這樣跑不快嘛。」
  范亦萩聞聲,無奈地折回來。
  「老師要是知道我們住在學校宿舍還遲到,一定會扣我們這組分數的。」
  錢曉竺愧疚地低下頭。這次的報告,自己什麼忙也幫不上,連日常生活都要麻煩范亦萩。范亦萩無聲地歎口氣,安慰道:
  「走吧,不能全怪你。」
  雖然她們晚了十五分鐘進教室,幸運的,難得遲到一次的老師卻還沒到。兩人鬆了一口氣,趕快衝進去坐下。
  吳意芬埋怨:「你們兩個搞什麼鬼?這麼晚才來,我快嚇死了。」這堂課的老師是出名嚴格的。
  「對不起啦。」錢曉竺小聲地道歉。
  范亦萩忙著把資料發給小組成員。「就照我們昨天討論的,等一下輪到我們這組,由我上台報告,李升峪負責放幻燈片,意芬先幫我把海報表格拿上講台,然後發資料給全班同學。」
  「哇,你們這組準備的資料真不少!」班代汪宜凌不懷好意地過來刺探,誰都知道她一直非常在意范亦萩老是佔著第一名的位置。
  「再怎麼樣也比不過你們那組,你上周的報告得到了九十分,聽學長說那是有史以來的高分。」
  吳意芬、錢曉竺沒好氣地瞪了一眼一看到美女就倒戈相向的李升峪。
  汪宜凌開心地笑著,示威地看著范亦萩說:「我可是憑實力得來的。有的人明明沒什麼才華,運氣卻好得出奇。」
  范亦萩沒啥反應,逕自做著自己的事,倒是錢曉竺不平地開口:「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老師來了。」吳意芬提醒道。
  錢曉竺固執地再瞪汪宜凌幾眼才回過頭看向講台——
  只聽老師吩咐地說:「你過去坐在她旁邊。」
  錢曉竺懷疑自己的眼睛看錯了。
  江柏恩怎麼會出現在課堂上,正笑嘻嘻地向她走來?
  「他怎麼在這裡?」她喃喃自問。
  「你不是要我『陪』你一個月?」江柏恩自她的口形讀出她的問題,刻意以全班都能聽見的音量說。
  「噢?」錢曉竺瞪大了眼,尚未反應過來。
  江柏恩厚顏地拉過椅子,擠進錢嘵竺旁邊的一小方空位,緊傍著她坐下。
  老師拍拍手,平息班上因為江柏恩出現引起的騷動,說:「因為錢曉竺同學右手不方便,所以我特別允許她男朋友來幫她做上課筆記。好了,別浪費時間,這個禮拜該第三組報告……」
  錢曉竺迴避來自四面八方好奇的眼神,壓低聲音質問:「你到底在搞什麼鬼?」無暇關注自己小組的報告。
  「剛才你們老師不是說得很清楚了?」他懶洋洋的聲音有藏不住的笑意。
  「這沒什麼好笑的,天!我怎會惹上你這個瘟神。」她有些失控地叨念著,「拜託你快消失好嗎?」
  「不行,我是個言而有信的人,我已經承諾『陪』你一個月了。」
  錢曉竺氣得牙癢癢的,不知不覺地愈說愈大聲:「你故意曲解我的話,我是要你賠錢,不是要你陪我!」
  「錢曉竺,請你專心上課好嗎?」老師不悅地點名道。
  錢曉竺脖子一縮噤了口。而江柏恩故意惹人誤解地大聲說:
  「對不起,老師,我們會盡量克制,別在課堂上情話綿綿。」
          ☆          ☆          ☆
  「這堂課就上到這裡了,麻煩各組組長到我的研究室來一下。」
  錢曉竺如坐針氈地度過兩個小時的課。
  終於結束了!
  趁著江柏恩被其它女同學包圍的機會,她拎起背包轉身就跑。氣沖沖地走在校園裡,心裡不住罵著江柏恩,她到底是犯了什麼煞,才會遇上江柏恩這個煞星?該死的卑鄙小人!
  「難道沒人告訴過你,別在背後說人壞話?」
  「又是你!」她認命地回頭,一看到他那副自得迷人的笑容,話又衝出口了。「笑、笑、笑!到底有什麼好笑的?我討厭死你的笑容了!」
  江柏恩不吭聲,一徑地含笑盯著她。她更是惱火了。
  「剛才你不是很會說話,故意讓人誤解我們有曖昧關係,現在怎麼不說了?」
  「你的個性真像小辣椒。」他咋舌搖頭。
  「受不了你就快閃邊去,拜託你別再出現在我眼前!」
  「你不要這五萬塊錢了?」江柏恩亮出一疊千元大鈔。他已摸透錢曉竺的個性,知道對她而言,現鈔此支票更具魅力。
  錢曉竺吞嚥了好幾下口水,要抵抗這麼大的誘惑還真——是不容易。
  「我……我……我不要了!」只要能擺脫他,她寧願跟魔鬼打交道;只是——五萬塊錢耶。
  這代價好大呀。
  江柏恩對她搖搖食指,從身上掏出另一張紙。
  「這上面有你的簽名,你怎麼可以毀約?」
  錢曉竺心想:他是不是瘋了,竟然拿著她的索賠單強迫她索賠,哪有人自己把錢往外推的?
  「好吧,既然你這麼有誠意,我就收下了。」哪個正常人會跟鈔票過不去?絕對不是她。錢曉竺財迷心竅地傻笑著,欣然地上前伸手一抓——
  江柏恩手一舉高,避開了她的手,取笑著說:「剛才是誰說不要錢,拜託我別再出現的?」
  「你故意耍我!」錢曉竺惱羞成怒,兩眼蹬得圓滾滾,小嘴翹得高高的。
  翻騰的笑意自胸口湧起,江柏恩心想逗夠她了,就說:「這錢一定要給你的,否則你平白無故斷了一隻手,又得被我纏上一個月,豈不是虧大了?」
  好像也有道理,錢曉竺皺著臉思忖。冉看到江柏恩故意在她眼前晃動的千元大鈔,下了個睿智的決定——她一把搶過錢,說:「是你這樣說,我才收下的喔。」
  她埋頭數著鈔票,心裡喜孜孜地想著,看在錢的分上,她可以勉強接受他的存在,說不定還可以藉機差遣他賺點外快,嘻。
          ☆          ☆          ☆
  「就這些?」他挑高眉問。
  「太多了嗎?」她有些心虛地愉覷他一眼。
  「不會。」
  她鬆了一口氣。「禮辨三一定要記得帶來喔。」
  「沒問題。」
  YA!計算器概論、微積分作業跟三篇英文作文全解決了!錢曉竺心裡暗笑,非常友善地跟江柏恩揮手再見,開心地跑向等在一旁的范亦萩,拉著她快步走著。確定已把江柏恩甩在聽力範圍外後,興奮地低叫著:
  「真是太棒了!我積欠的功課全解決了!」
  「小心,偷雞不著蝕把米。」范亦萩不表贊同。
  「放心,不會有問題的啦。」
  「只要有錢,你什麼都沒問題。」唉,曉竺也未免大天真了,范亦萩受不了地搖搖頭。直覺告訴她,事有蹊蹺,可是又沒有明顯的跡象來證明。「你說,他為什麼肯為你這樣費事?」
  錢曉竺用心想了一下,擺擺手說:「管他的,是他自願的又不是我逼他的。」
  唉,范亦萩在心中長歎一聲,人病還有藥醫,人笨就無藥可救了。
  「亦萩,我想到一個賺錢的主意,你看我來替班上同學寫作業怎麼樣?」
  「你自己都需要別人代寫了,你腦筋有沒有問題?」
  「我的意思是我負責招攬生意,然後拜託江柏恩完成,一轉手就賺到錢了。」想到有錢進帳,錢曉竺傻呼呼她笑了。
  「錢小豬,你真的完蛋了,滿腦子都是錢。」枉費自己還替她操心,范亦萩氣不過地敲了兩下她的豬腦袋。
  錢曉竺痛得呼呼叫:「小豬撲滿本來就是用來裝錢的嘛。」
          ☆          ☆          ☆
  網球場邊聚集了不少人,而且清一色是女生。
  球場上正在進行男子雙打對抗,空氣中透著激烈廝殺的氣氛。兩邊的男子皆擁有英挺健美的高大身材,矯健的長腿隨著快速來回的球,在球場上前後奔跑,汗水飛散在空中,夾雜著男性有力的呼喝聲;充滿力量的揮擊,握著球拍的手臂激迸肌肉的線條,力與美的結合,凝聚了眾人的視線。
  從沒欣賞過網球賽的錢曉竺,不慎選中網球場的中線位置,受到球賽吸引,一顆腦袋不自主地隨著被擊打的白球左右急速轉動;不一會兒工夫,她就覺得頭昏腦脹。回頭尋找范亦萩,發覺她正聰明地坐在唯一的一棵綠蔭下看書。
  「亦萩這人真是沒江湖道義,竟然拋下我一個。」錢曉竺埋怨道,完全忘了是自己強拖人家過來的。
  今天上午,江柏恩破天荒的沒出現在錢曉竺的班上,這是兩個禮拜來的第一次。為了生意——要是她誤了同學的功課,可是要賠錢的——她只得主動來尋人了。
  想起了自己來此的目的,錢曉竺乖乖地將注意力移回網球場上,球賽已經將近尾聲——
  江柏恩用力地揮出球拍,長長的一擊,恰巧落在邊線上,結束了這場球賽。
  張漢霖喘著氣說:「真有你的。」
  「只是運氣好。」落敗的一組——朱毅、何秉碁將球拍甩在肩上,不服氣地隨著他們走向場邊。
  四人一致地拿起水罐仰頭喝水,豪邁地將剩餘的水自頭頂淋下,無視四周包圍的愛慕眼光,蓄意甩動淋濕的頭髮,互相灑了對方一身水,哈哈大笑著。
  沒啥耐性的錢曉竺踱了過去,不幸遭殃。江柏恩彎身拎起毛巾,一抬頭正瞧見她駭然望著濺到她身上的水珠,他跨步過去遞上自己的毛巾。
  「拿去。」
  錢曉竺吃驚地抬頭,順手接了過來擦拭身上的水漬,絮絮叨叨質問道:「我的功課呢?你該不會是沒做吧?你要是沒做完那我可就慘了。」
  「你就為這個來?」她如自己預期的出現,江柏恩心中不由竊喜,但沒想到她純粹只為功課而來。
  「當然不是,我今天還有一些功課要交代給你。」
  「不會又有英文作文了吧?」朱毅問。上個禮拜在江柏恩的脅迫下,他替她寫了三篇作文。
  關你什麼事!錢曉竺賞了他一個大白眼,逕自對江柏恩說:「這個禮拜又要交國貿作業了……」
  「是我的。」張漢霖小聲咕噥著。
  「還有兩篇國際關係的讀書報告……」
  「我也有。」何秉碁歎道,誰叫自己念的是外交。
  「跟商業英文書信。」錢曉竺宣佈完畢。
  朱毅發出一聲哀號,他也中獎了。
  搞不懂他的英文能力雖然不錯,但是跟大伙比起來也只是不分上下,怎麼會被分配到負責英文方面的功課!
  因為直系學姊為朱毅自殺過,王子四人,錢曉竺最看不過眼的就是朱毅;現下聽他頻頻發出怪聲,她不禁橫目慍視:「你是不是喉嚨有問題?老是豬叫豬叫的?」
  朱毅大受污辱,正想開口為自己辯解,江柏恩對錢曉竺焦點旁視突覺不悅,伸手扳回她不甘示弱、高高昂起的倔強臉龐;半彎著身,雙手撐在膝上,甩動濕濕的頭髮,炯炯的眼神閃著異樣的光點,命令道:
  「幫我擦乾頭髮。」
  錢曉竺一愣,被他理所當然的語氣給唬住了,聽話地拿起毛巾擦拭他因激烈運動而潤紅潮濕的額際。隔著一層巾布的肌膚透著剛運動過後的灼人熱息,在她掌心引起熱癢的感覺,加速了她的心跳。
  不自覺的,她不敢迎視他的目光,下垂的視線落在濕熱熨貼、幾近透明的襯衫下起伏的胸膛,臊紅的赧意爬上了她的臉頰,突來的難為情喚回了她的理智。
  自己幹嘛要替他擦汗?錢嘵竺猛地後退,笨拙地絆了一下自己的腳,抓著毛巾的左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半圓,身子不平衡地向後一仰;江柏恩反應敏捷地環住她的腰間,她慌亂地掙扎使力,引得江柏恩半俯在她後彎的身上。他忘神凝視她那紅粉羞赧的臉頰,初次發覺青澀的蘋果也能散發誘人芬芳——
  他灼熱噬人的眼瞳近在咫尺,令她不禁屏息,控制不住的心跳撞擊著胸口,她的頭開始發昏。
  「你……你放……開我。」
  「你真是不懂感激。」
  江柏恩收回心中的驚歎,戲謔地甩甩頭,自髮梢滑下的水珠滴在她駭然的臉上。
  「你頭上的……水,滴……滴在我……頭上,髒……髒死了。」近距離盯著他俊美、深邃的五官,不難聞的汗味有股陽剛的氣息,逐漸壓得她胸口沉甸甸地,喘不過氣。礙於手傷,她僅能只手推著他的胸膛。
  他原沒這個打算的,只是大腦有著自己的意志,命令他靠近、忽視她微薄的抗力,銜住那兩瓣絮叨不休的紅唇
  「你真聒噪。」他低聲的評語滑入她訝然微張的口中。
  大庭廣眾下、陣陣驚呼聲中,錢曉竺莫名地喪失了她的初吻——
  短暫的失控之後,江柏恩突兀結束這個吻,內心因自己投入的程度而震驚。他猛然回身,無視三位好友訝異詢問的眼神,扯著仍傻愣愣的錢曉竺離開現場。
  旁觀這一幕的觀眾們靜默了片刻才回過神,驚訝的漣漪漸次漾開,留下連串的驚歎號……
          ☆          ☆          ☆
  被扔在男子更衣室外的錢曉竺,直到江柏恩一身清爽走出來,才恢復了說話能力。
  「你怎麼可以吻——我!?」她的聲音中飽含無比的不信與震驚。
  「跟我走。」她慢半拍的大驚小怪反應,讓江柏恩一笑。暫且停止追究自己莫名受她吸引的原因,倏地握住她的手,讓她有若陀螺般原地轉了半圈,隨著他牽引的力量而去。
  「你想帶找到哪裡去?我不要去啊,大色狼。」她原是扯開喉嚨大叫,但隨即因為旁人的側目而降低音量,最後只剩有如貓咪般的咕噥喵吟,任憑江柏恩的帶領。
  跟這個蠻人講理足沒用的,她早該有這種體認了。錢曉竺安慰自己,沒關係,現在他不理會自己的抗議,待會兒她就跟他來個無言以對,讓他自討沒趣。思緒一轉,兜回了自己被偷吻的事實。
  為什麼他會吻她?內心不斷冒出問號。雖然他說過無數次在追求她,但如此離譜的說法誰會當真?而她只顧著與他爭辯,忽視了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把他的出現當成理所當然,甚至忘了追究原因。
  「坐下。」
  不知什麼時候,他們已停在校園一隅,濃蔭的大樹腳下,江柏恩帥氣地住樹幹一靠,拉著她住下坐。
  錢曉竺為了讓他知曉自己的不悅,狠狠地想睇了他一眼;迫於自己的手仍在人家的掌握中,怎麼也抽不回,才不情願地坐下,賭氣地不理會他。她腦筋胡亂地轉著,就是不願正視心中因他而起的騷動。
  江柏恩偏過頭,不吭一聲地盯著她側面翦影——依他的標準,她的身材不夠豐滿、外型不夠艷麗,但說話時生動多變的表情卻別具光采;難道就是因為這一點小小的不同,才反常地引起自己的興趣?
  敏感知覺他停駐在自身的目光,錢曉竺渾身不自在,而被他握著的掌心灼熱、不斷出汗,她覺得自己快暈了。
  一定是這樣的!江柏恩睨了眼滿臉羞紅、秀氣的鼻樑上微微出汗的錢曉竺,內心寬慰地確定自己是因她青澀的反應而感到新奇。忍不住逗弄她的衝動,他突然鬆開她的手,率性地將頭枕在她的膝上,自在地閉目養神。
  「你、你這是做什麼?快——快起來,我要站起來了,你頭要是摔破了,可不關我事……」對他這樣突兀且嫌親暱的動作,她僅能吶吶低叫,怎麼就是無法把威脅化作實際行動。
  「別像蚊子嗡嗡地吵人,否則我會再度封住那張惱人的嘴。」他閉著眼,輕聲戲謔說。
  倏地,錢曉竺掩住了口,燒灼的粉頰充分顯示,她明瞭他話裡的意思。
  清風穿梭過濃密的綠蔭枝葉,徐徐吹拂樹下仿似靜止了的兩個人影。
  他看似悠閒自在地閉目享受靜逸清風,而她的一顆芳心卻被這陣輕緩徐風給吹動了——
          ☆          ☆          ☆
  「你再看下去,玻璃都給你看破了。」范亦荻站在自回宿舍後,就直盯著窗戶發呆的錢曉竺身後歎息。
  唉,錢曉竺輕輕吐出一口氣。「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你不就是既傻又呆還能更糟嗎?」范亦荻歎氣搖頭。
  遲疑片刻,錢曉竺支口道:「他真的吻了我。」
  「全校都知道了。」范亦萩應道。江柏恩煞是大膽,竟然就在那麼多人的面前吻了錢曉竺。
  「不是在那裡,是……」錢嘵竺欲語又休。
  「你從來不是這樣畏畏縮縮的人,到底想說什麼?」范亦萩腦中忽然閃過一個疑點。「一個下午你跟他到哪裡去了?」
  「在學校裡。」錢曉竺低著頭把事情說了一遍……
  一根細草輕拂她的鼻頭,酣睡恬靜的五官不悅地皺了皺,微偏過頭不想理睬那擾人的觸弄;頑皮的細草探入她的耳後輕搔,她怕癢地縮著肩,卻避不開似有若無的撥弄。
  不甘心的,濃密成扇型的眼睫緩緩睜開,眼前的景象由模糊而慚形清晰——
  不知什麼時候,枕在她腿上假寐的江柏恩已經起身,這會兒他嘴角含著根小草,似笑非笑地俯凝著她。待錢曉竺渴睡的腦袋恢復清醒,她直覺反應地推開他,彈起身拔腿就要跑,他卻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回。
  「你不要那些功課了?」她實在太有趣了。
  「要。」錢曉竺背對著他咕噥。
  確定她不會偷跑了,他鬆開手,自背包取出幾份作業。「拿去。」
  錢曉竺保持原姿勢,向後伸出手探了探沒摸著,就聽到江柏恩取笑的話語。
  「什麼時候你後腦長出眼睛了?」看她沒反應,他又說:「你幹嘛這樣別彆扭扭的?真像只縮頭烏龜,我看你可以改名叫作錢小龜。」
  烏龜?錢小龜?多不雅的名稱!錢曉竺兩道眉毛糾結,回過身,臉色扭擰地說:「警告你喔,別亂給我改名字。」
  「這才像你。」江柏恩一笑,沒把她的警告當一回事,將作業塞進她的手中。
  所謂拿人手短,錢曉竺也不好再多說什麼。「謝謝。」勉強吐出兩個字,她該走人了。
  「等等。」他故意喚住她。「不是還有別的功課要交代給我?」
  算了,每回與他過招,自己似乎總是受到捉弄,就如亦萩說的,她是財迷心竅才會打主意打到他身上,不義之財還是少碰為妙。錢曉竺決定忍痛放棄,道:「我忘了帶來了。」
  「喔,你忘了。」江柏恩面無表情地重複,忽然一偏頭,揚起的嘴角掛著一抹邪邪的笑,故弄玄虛、戲弄地道:「這倒讓我想起一件事。」
  錢曉竺等不到下文,納悶地回頭瞧。他抿著笑朝她勾勾手說:「過來,我告訴你。」
  她謹慎地朝前走了兩步,他佯裝不滿地搖晃頭道:「再過來一點,你怕我吃了你不成?」
  錢曉竺瞪了他一眼,大跨步貼到他跟前,挑釁地昂頭說:「我才不怕你。」
  他帶著笑的眼眸自上方鎖住她,露出白森森的牙,壓低嗓音學著大野狼似低咆:「你應該怕的,小紅帽,我正想吃了你。」
  她壓抑喉底荒謬的笑意,摀著胸口假音意哀求說:「我好怕,求求你別吃我。」
  「來不及了。」江柏恩盯著她忍俊不禁彎起的紅唇,決定給她一個教訓。
  他的嗓音變得有些粗啞,正經的眼神勾起她內心的警覺,欲退開,他的大手已扶著她的後腦勺,令她無路可退;隨著他俯就而來、逐漸放大的面孔,她如中迷咒般失了主張,驚覺圓睜的眼眸在他覆上她時,抖顫地、不自覺地經合上。
  他身上彷若環繞眩目光采的暖意擁抱著她,她無聲輕歎,虛軟地攀住唯一依靠,任他輕碰吮吻——
  良久,他抽身退開,以手指經摩紅潤的唇,以得意的口吻說:「剛才人太多了,沒時間做對它。」
  她張著迷離雙眼,神智仍處太虛之境,彎翹的唇邊微微展露羞赧淺笑,他說了什麼她全不懂、也不在意……
  「曉竺,你真的完蛋了,沒救了。」
  范亦萩靜肅地宣佈,錢嘵竺收回如夢似幻的神情,不解地回望她。
  范亦萩蹙著黑漆明眸,異常正經地說:「你迷戀上他了。」
  「我想也是。」錢曉竺臉一皺,迷惘地說。
  「天,」范亦萩按著額頭說:「你怎麼連這種事也不能確定?看你這副迷糊樣,還沒戀愛就注定是失戀了,」
  「我又沒經驗,怎麼知道自己是不是迷戀他了。」她心有下甘地補充道:「而且我從很久以前就打定主意討厭他,哪裡會想到自己會莫名其妙對他改觀。」
  「你不覺得他突然對你感興趣很可疑?」
  「他會有什麼目的嗎?我既沒身材又沒錢財。」
  「這就是讓我想不透的地方。論起長相,你勉強稱得上清秀,但離美麗可還差上這麼一大截。」范亦萩強調地伸出雙手比劃。「什麼理由會讓采盡奇花珍草的他挑上你這棵路邊小草?」
  錢嘵竺心中雖有點兒不服氣,但這確實是事實。她徐徐呼出一口長氣,歎道:「我也不知道。」
  「聽不聽我的勸告?」范亦萩正色問。
  像似失魂的錢曉竺點點頭。她一向聽從范亦萩意見的;頭腦冷靜成熟的范亦萩,一直在魯莽的她身旁扮演指導的角色,除了家人之外,范亦萩是她最信任的人。
  「沒搞懂他的目的以前,千萬別再接近他了。」
  錢曉竺再次點點頭,但心裡頭對范亦萩的建議有個疑點;這不該是她的問題,她從沒想過接近他,一直都是他來接近她的。
  誰能告訴他,請他別再來招惹她了?
  唉,她該惶然難安的,只怕她對他的感覺不僅是「迷戀」兩字了。但……心口深處油然浮掠的甜蜜滋味卻誘得她想再次淺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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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06:17:31 |只看該作者
第05節

  翌日,錢曉竺與范亦萩一出宿舍,馬上受到蜂擁而至的好奇眼光包圍——
  「萩,他們為什麼一直盯著我們看?」錢曉竺侷促地低聲問。
  「是你,不是我們。」范亦萩態度沉穩地更正道。
  「我?為什麼是我?我哪裡不對勁……」錢曉竺低頭瞧著自己。
  對於她的遲鈍,范亦萩已見怪不怪了。「別傷腦筋了,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果不其然——
  「小豬,我看到了喔。」吳意芬手中握著紙卷,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說:「你們什麼時候進展到這種程度的?」她嘖嘖搖頭,掩不住既羨慕又嫉妒的神色。
  「你到底在說什麼?」錢曉竺困惑地蹙眉。
  「就是這個,你還裝蒜。」吳意芬攤開手中的紙卷。
  錢曉竺接過一看,視線隨意落在全真的彩色特寫圖片上江柏恩正俯首親吻一名女子……
  天!錢曉竺腦袋轟的轉為一片空白,氣息便在胸口,她用力地喘息著;那……那不是就自己嗎?紅暈像是節慶施放的煙火在她雙頰上爆開。錢曉竺抬起失措的雙眼,無助地向范亦萩望去。
  范亦萩皺眉瞧著那張特寫圖片。這不是在網球場照的,而是那之後江柏恩把曉竺拐到校園後被跟蹤偷照的,袁效舜、常崇堯這兩人還真是神通廣大。
  「我該怎麼辦?」錢曉竺求救地揪住范亦萩衣袖。
  吳意芬喳呼道:「什麼怎麼辦?你說得好像是遇到天大的難題似的。去!要知道現在全校女生最羨慕的人就是你了,這份號外已經傳遍整個校園。袁效舜他們被搶購人潮包圍到差點窒息,我看他們這回是賺翻了。」她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陰謀兮兮地說:「小豬,你不是最愛錢嗎?怎麼沒想到自演、自拍、自印、自賣,全部一手包?所謂肥水不落外人田嘛,更何況還是自己犧牲形象、賣命演出……」
  「別說了!」錢曉竺失聲大叫。「我已經毀了,你還說風涼話,你到底算不算朋友!?」她憤慨地掉頭往回走。
  「她是怎麼了?」吳意芬一臉愕然不解。
  范亦萩不答話,逕自追上離去的錢曉竺。
  「你到哪裡去?難道因為這樣就不上課了?」
  「我怎麼去上課?大家都看到……」錢曉竺彆扭地盯著地下。
  「做都做了,還怕人說——」范亦萩無奈地又說:「再說避得了一時,避不了一世,你總不能曠課一學期吧?」
          ☆          ☆          ☆
  錢曉竺還是被范亦萩勸進了教室。沉浸於混亂的思緒,渾噩地過完了一堂課。
  她無心理會好奇的同學,悶頭埋在課桌上,心中仍是一片茫然,理不清自己在想些什麼,潛意識地將自我隔開,飄浮在虛無的空間——直到週遭不尋常的靜默喚回了神遊的注意力。
  她疑惑地抬起眼,循著大伙注視的焦點往外移——窗外耀眼的陽光照花了她的眼瞳,雙眼的焦距再慢慢凝聚清晰,白花花的陽光襯著高挺的身影,亮眼的光暈自他身上的白襯衫反射出;剎那的恍惚中,錢曉竺以為自己見到了天使降臨。
  緩緩地,他露出一抹危險具誘惑力的笑容,打破了這一切幻影,將錢曉竺攫回現實;不自主的,她呼出一聲歎息,莫名的愁緒襲上心頭……
  江柏恩睨視四方,得意地伸出手,朝她勾了勾手指;錢曉竺就像失了魂般,傻呼呼地站起來,腳踩不著雲端似的飄了過去。
  江柏恩好笑地望著她神遊太虛、迷濛的眼神,親暱地用力擰了一下她的俏鼻,甩過頭說:「走吧。」
  她哎的一聲摀住鼻頭,無辜地問:「去哪兒?」
  「約會。」他頭也不回地說。
  她嚥了一下口水說:「約會?你跟我嗎?」語氣中藏著濃濃的疑問。
  江柏恩停頓腳步回頭,又是令她心悸的一笑;略帶嘲諷的眼神,激起錢曉竺心中一片恐慌,仿似指責她問了不該問的笨問題。她心虛地垂下頭。
  他失去耐性了,率性踱回來,攫起她的左手往外帶。
  有些驚訝的錢曉竺,潛意識地加快步伐以配合他的腳步,半晌才緊張地喃喃道:「我還有兩堂課,要是被點到名,一定會死當的。我可不想把大學念成五年,這樣可是會很丟臉的,如果讓我舅舅知道我是因為逃課去約會而被……」
  江柏恩自錢曉竺頭頂上高高地拋下一句話:「你再不閉上嘴,我就封住你的嘴。」
  「嗯?」她猛地住了口,訝然仰頭望他。
  江伯恩盯著她微開、溫潤的雙唇,忍不住想再嘗嘗那滋味。他兩道濃眉微微地拱起,以低啞誘惑的嗓音威脅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藐視我的警告,別怪我手下不留情……」
  傻愣愣的錢曉竺臉上掛著大大的問號,到了口邊的詢問,就被他低俯而下的口給吞沒了——
  「哇!」陣陣低呼,如漣漪在他們背後的同學中擴散開來,一圈一圈又一圈……
          ☆          ☆          ☆
  錢曉竺一回到宿舍,解除身上的全副武裝,毛線帽、圍巾、手套、厚重的外衣,立即拎著裝著毛線的紙袋,爬上床鋪、裡上棉被,只露出笨拙的雙手與毛線棒針纏鬥。
  「四十六、四十八、五……哎呀,怎麼又算錯了,少了一針,真是氣死你這雙笨手了……」
  錢曉竺一個勁兒地打著毛衣,完全不曉得范亦萩正因為她的那副拙樣無奈地搖頭。
  「從沒看過像你這樣手拙的人。」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錢曉竺被突然出聲的范亦萩嚇了一跳。
  范亦萩不理會她的問題,走進房間,把家教用的書擺上書架,實際地建議錢曉竺:「我看你還是打消主意吧,到百貨公司去買一件還比較省事。」
  「不要,自己做的比較有誠意。」錢曉竺低聲咕噥。
  范亦萩一翻白眼。「就算奇跡出現,讓你在聖誕節前織完這件毛衣,你真的以為他會穿上它嗎?」
  錢嘵竺本能地想替自己辯駁,可是看看手中這件由灰色毛線扭曲組成,勉強看得出衣型的成品,不免自憐起來。
  「唉,我完全按照你教我的方式織,可是看起來卻完全不是那個樣子。我已經重織了兩次了,沒時間再重來一次了,我該怎麼辦嘛?討厭死自己了,哎喲。」她無力地埋在棉被堆裡哀號。
  「拜託你別發出這種呻吟聲好嗎?」范亦萩受不了地揉揉毛衣底下豎起的疙瘩。
  「你真沒同情心、沒義氣。」錢曉竺自棉被堆裡露出哀怨的眼神,橫瞪她一眼。
  「男朋友不是我逼你交的,毛衣也是你自己要送的。我也已經盡我所能的教你織毛衣了,你不僅沒感激我,還反過來怪我沒同情心,難道我還得幫你把整件毛衣織好才算有義氣?我真是誤交匪類,我……」
  范亦萩突然發現適才愁眉苦臉的錢曉竺,現下居然綻出燦爛笑容,兩眼賊兮兮地打量自己,不由心中一陣警覺。她遲疑地後退一步。
  「你……你幹嘛這樣看我?」
  一眨眼,錢曉竺自床上跳起,奔到范亦萩身旁,討好她笑著說:
  「我知道你最好心了,一定不忍心看我置身於水深火熱之中,如今唯一能解救我的,只有你——」
  范亦萩一邊忙著掙脫有若八爪章魚,四肢緊攀著它的錢曉竺,一邊態度堅決地說:「不管你要我做什麼,答案都是——免談。」
  「既然你不顧我們同學情深,那我也就不必客氣了。嘿嘿!」錢曉竺怪聲怪氣地笑了幾聲,緩緩地朝范亦萩伸出一根手指——
  「啊!」向來鎮定的范亦萩驚惶尖叫,恐懼地跳開一大步,兩眼盯著錢曉竺不懷好意的笑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錢……錢小豬!你……想做什麼?!」
  「嘿嘿!」錢曉竺恐嚇地動一動手指,向前踏了一步。
  「你別過來!」
  「不知道你願不願意答應我一個小小的要求呢?」錢曉竺故作有禮狀。
  「什麼要求?」范亦萩不甘願地問。
  「很簡單的,只要幫我把毛衣織完就成了。」
  「不行……啊!」范亦萩發現錢曉竺又把手伸過來了,不由全身顫起陣陣癢意。
  誰會想到冷靜大膽的范亦萩竟然怕被人搔癢。錢曉竺忍住笑,繼續逼問:「快說,你答不答應?」
  范亦萩再也忍受不住。「好啦,我答應。」
  「YA!」錢曉竺一聲歡呼,跳上前去緊緊擁住范亦萩。「你真是我的救星、大恩人,我一輩子都會記得你的大恩大德的。」
  范亦萩慍怒地警告一臉感激與興奮的錢曉竺:「下次不許再這樣威脅我,否則我們絕交。」
          ☆          ☆          ☆
  十二月二十四日,浪漫的聖誕夜。
  中大年度舞會正熱烈進行著——
  「你們三個怎麼閒在這裡?不下場去狂歡一番。」
  在熱鬧樂聲中,朱毅帶著兩位美麗動人的舞伴,得意洋洋地朝站在場邊的江柏恩、何秉碁、張漢霖三人走來。
  何秉碁聳聳肩打趣道:「你這舞王還沒下場,我們怎麼敢掠美。」
  「沒辦法,連趕了兩場,誰叫我這麼受歡迎。」朱毅無視何秉碁作嘔的表情,湊近張漢霖耳邊,大方地說:「怎麼樣?有沒有興趣?我這兩個可以借你試試,她們不但身材一級棒,舞藝也是一級棒。」
  「謝了。」張漢霖好脾氣他笑笑。
  朱毅又朝江柏恩問:「柏恩,你那隻小豬咧?怎麼沒看到人,是不是她終於想開了,決定把你甩了?」話一出口,惹得其餘三人哄然大笑。
  「你別夢想了,你跟柏恩打的賭是輸定了。」何秉碁幸災樂禍地說。
  「誰說的?事情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言放棄。」
  「我看你還是放棄吧,她已經跟柏恩在一起兩個月了,你早該認輸了,」張漢霖公平地評論道。
  朱毅不平地申辯:「嘿,她跟柏恩在一起兩個月,可不代表她愛上了柏恩。當初我們是打賭讓她愛上柏恩。」
  何秉碁挖苦說:「朱毅,『願賭服輸』這四個字你認不認得呀?」
  「這是科學時代,凡事都要看證據。」朱毅一副道貌岸然、正經八百的。
  「你需要什麼證據?」江柏恩懶洋洋地問。
  「讓我想想——」朱毅皺著眉思考著。「該怎麼證明她是真的愛上你呢?」
  「慢慢想吧。」她當然是愛它的。只要想到她彷彿把他當作全世界的癡傻眼神,他心中就冒出一股奇妙的滿足感。江柏恩心裡想著,毫不自覺自己臉上也露出個癡傻的笑。
  朱毅眼尖地發現手上端了滿滿一盤食物,正向他們走來的錢曉竺。
  「喲,眼前不就是我們的女主角過來了嗎?想不到她打扮打扮還滿上眼的。」
  「小心,別把口水滴在地上,隨地吐痰可是要罰錢的。」何秉碁一逮到機會就取笑朱毅。
  「你以為我水準那麼低呀?」朱毅沒好氣地給何秉碁一拳,突然想到了一個主意,轉身對江柏恩說:「如果你有辦法讓她現在當著我們大家的面說『我愛你』,明天我立刻把音響送到你家去。」
  江柏恩猶豫的視線游移在一臉單純稚笑的錢曉竺跟面帶挑戰笑容的朱毅之間。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膽?」
  被朱毅挑釁的話語激起的好勝心,淹滅了江柏恩內心的掙扎與愧疚,他決意贏得勝利。他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頭一揚,說:「你看著吧。」
  錢曉竺如往常,一見到朱毅就賞他個大白眼,然後徹底忽視他,逕自興奮地對江柏恩說:「哇,你應該過去看看,今年的自助餐點真不是蓋的!每道菜看起來都足那麼賞心悅目、美味可口,讓人看了食慾大開;每道菜我都想嘗嘗看,所以全拿了,你想吃什麼自己拿。」
  她將堆滿食物的餐盤捧到江柏恩眼前,迫不及待就拎起一尾蝦子。
  「嗯,真好吃,就好像上了天堂一樣。決定了,以後我要開一家好好吃的餐廳,名字就叫『天堂滋味』。」她一臉陶醉、天馬行空地幻想著。「這樣我每天都可以吃到好好吃的東西,而且不必付錢,真是太棒了。」
  「以你這種食量,不出兩天餐廳就會被你吃垮了。」
  真是晴天霹靂。
  錢曉竺惱火地轉頭瞪視多嘴打破她美夢的朱毅。
  「狗嘴,哼。」一扭頭,望著江柏恩說:「人家說:有兩種店是穩賺不賠的,一個是服飾店,另一個就是餐廳。以我這顆金頭腦,不開則已,一開肯定是暢銷連鎖餐廳。以後你可以天天到我的餐廳吃飯;至於那個姓朱的,哼,拒絕往來戶,休想踏進我的餐廳一步。」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太……太過分……」
  江柏恩不顧朱毅喋喋嚷嚷,接過錢曉竺手中的餐盤,隨意塞給身旁的何秉碁,叫回她全部的注意。
  「你愛不愛我?」他突然開口。
  錢曉竺嚇了一跳,失聲問:「你說什麼?」
  江柏恩慵懶的眼神轉為專注,唇角隱著誘惑的笑意。「你愛不愛我?」
  他炯炯的眼神令她心口發熱,錢曉竺心一慌,垂下頭、扭捏著手指,以幾不可聞的聲音說:「你為什麼……現在問我?」
  「就當是你送我的聖誕禮物。」
  她無辜地說:「可是,我已經預備好別的禮物了。」
  「我只想知道你愛不愛我。」他執意要在今晚得到答案,低啞富磁性的嗓音在她耳邊勸誘:「說,你到底愛不愛我?」
  錢曉竺急速跳動的心,彷彿要跳出胸口般,她雙手緊按著胸前,一顆頭垂得更低了。遲疑了好半晌,才自口中顫抖地溢出個字:
  「……愛……」
  聽到她親口說出已知的事實,仍令江柏恩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滿足感。他勉強克制自己的情緒,投給無聲懊惱的朱毅勝利的一瞥,刻意地再對錢曉竺說:
  「音樂太吵了,我聽不見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我說我愛你——」
  錢曉竺聽話地加大音量喊著,條然覺得不對勁,一抬頭,惶然對上圍觀者的笑臉。她為自己的大膽羞紅了臉,哀呼一聲,兩手摀住臉頰,再也不敢抬頭。
  這動作惹得別人再也憋不住笑意,放聲哄然大笑。
          ☆          ☆          ☆
  剛停好車的朱毅倚在他的紅色敞篷跑車旁,等待剛到達的江柏恩把車停好。江柏恩一跨下車,他就迫不及待地問:
  「她送了你什麼聖誕禮物?」
  江柏恩鑽回車裡,取出一個包裡好的紙盒,拋給朱毅。「自己拆開來看。」
  「我只是好奇。」朱毅揚揚手中的紙盒聲明。
  江柏恩兩手一張,故作不在意。「喜歡可以送給你,只要記得明天把音響送到我家就行了。」
  朱毅一聲哀號,然後咬牙切齒地說:「多謝你的提醒。」
  「早聽到你們車子的聲音了,還不進來?漢霖已經快把一瓶酒喝光了,待會兒沒酒喝,可別怪我。」何秉碁打開大門,探出頭說道。
  「去,想不到你這麼小器。」張漢霖自他身後敲了下他的頭。
  何秉碁回手拐了一下張漢霖的腹部,望見朱毅手中拿的禮盒,誇張地嚷著:「人來就好,幹嘛這麼客套。」
  「別傻了,」朱毅迎面給他一擊。「這是錢曉竺送給柏恩的。」
  張漢霖招呼著:「先進來。何老爸這兩瓶七八年份的威士忌還真是好貨。」
  這正是他們一夥人在學校舞會結束後,轉移陣地到何家的原因——何父嗜好搜集世界名酒,這次自法國帶回了兩箱頂級珍品,特別拿出兩瓶來供他們品嚐。
  四人湧進何家寬敞的前廳,到二樓的小餐室去。
  一番品評之後,朱毅憶起適才帶上樓的紙盒,兩三下扯破了包裝——
  「哈,這是什麼怪東西!」
  他抖開手中灰色毛衣一看——那毛衣上身因為針線不齊而顯得皺巴巴的,倒是兩隻袖子織工完美捆密。只是兩相對比下,更令人覺得荒謬可笑——朱毅噗哧一聲噴笑而出。
  其餘三人也忍俊不禁噴口大笑。何秉碁拂拭身上溢灑出來的酒液,打趣道:
  「柏恩,我看這是你這輩子收到最奇特的禮物。」
  「我跟朱毅說過了,喜歡就送給他了。」江伯恩邊笑邊撇清關係。
  「拜託,這東西誰要。」朱毅嫌惡地將毛衣拋在沙發上。
  「好歹那也是我學妹親手做的,你就給我面子收下吧。」張漢霖也湊上一腳來取笑朱毅。
  對他們的戲謔,朱毅反常地不動氣,豪氣大方地說:「好,看在漢霖的面子,我就收下了。」
  「既然是這樣,你就穿上去讓我們欣賞欣賞。」
  何秉碁撿起毛衣拋回朱毅身上。
  朱毅扯下掛在他肩上的毛衣,舉手制止三人的笑鬧,
  「你們先聽我把話說完。」他故弄玄虛地清清喉嚨。「我記得我們社團正缺塊抹布,我就慷慨一點,把它捐出來,你們一定很感佩我犧牲的精神,哪裡,哪裡。」說完,他還雙手抱拳回禮。
  得到的響應是噓聲四起。大伙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張漢霖突然開口:
  「柏恩,這次打的賭你已經贏了,你打算怎麼解決那個小學妹?」
  朱毅搶先說:「直接告訴她你們完了,結束了,我等不及要看她聽到這話時的表情了,誰叫她老是給我臉色看。」
  江怕恩心頭一震,拖延地飲了一口酒,慢條斯理地說:「等期末考考完再說吧。」
  「那還得等上兩個禮拜。」朱毅等不及要嘗嘗報仇的滋味。
  「老實說,你是不是真對她動心了?」
  何秉碁只是開玩笑,但江伯恩卻莫名覺得心虛。
  「當然不是。」他快速地否認,找了借口說:「要是我現在告訴她,害她沒心思準備期末考,到時候留級一年,我還得莫名其妙背個罪名。」
  「不知道她知道後會有什麼反應?」張漢霖擔憂地說。
  「女生嘛,不就是哭。放心,哭個幾天就沒事了。」朱毅自認是專家。
  「真這麼簡單?」何秉碁不信地挑高眉。「那幾個為你自殺的女生又是怎麼回事?」
  「那是她們想不開,笨呆了,幸好我英明,及時甩了她們。」朱毅一臉受不了的表情。
  「你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何秉碁吐槽說。
  「我們都知道你對錢嘵竺的室友有意思,是不是擔心她因為這件事怪罪你呀?」朱毅一手搭上何秉碁的肩。「老實說,也許我可以幫你的忙。」
  何秉碁一手按住額頭,頭疼似的搖搖頭。朱毅這小子女友來得太容易了,根本不瞭解有些女生是需要認真對待的。雖然范亦萩是他第一次碰上完全對他不理睬的女生,可是直覺的,他就是知道她是值得自己真心對待的人:只是他不認為自己預備好就此退出愛情遊戲戰場,因此僅止於欣賞,未對她發動攻勢。
  「你們要玩找別系的女生,別淨玩我們國貿系的。」張漢霖似真似假的警告。
  「我沒打算玩弄她。」何秉碁嚴正地聲明。
  朱毅臉上裝出興趣十足的笑容。「也許我該試試。」
  何秉碁反對地轉頭瞪他,還禾開口,張漢霖已經說道:「她不是你要的那一型,小心你現任的兩位女友吃醋,到時候賠了夫人又折兵。」
  「再找就有了,怕什麼?」朱毅不在乎地說,捨不得放棄捉弄何秉碁的機會。
  何秉碁沒機會發火就被打斷了
  「大哥,三位學長,你們都在這兒。」何欽賢——何秉碁的二弟,開心地加入他們。「這不是爸剛從法國帶回來的酒?太好了,我也來一杯。我祝各位學長聖誕快樂!乾杯!」
  江怕恩隨著大家舉杯,心情卻再也愉悅不起來,揮不去的煩躁、悵然之情籠罩胸口。
  他到底為何感到悵然?口中的純釀變得苦澀、難以入喉。
          ☆          ☆          ☆
  錢曉竺以為自己聽錯了。
  「請你再說一次。」
  「別再來找我,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江柏恩一雙長腿架在桌上,專注地調整網球拍上的線,彷彿眼前的她根本不存在。
  「我不懂……」錢曉竺不能接受地搖頭。怎麼會這樣?雖然這兩個禮拜他沒約過她,可是她一直以為那是因為考試的關係。「為什麼?」她說出心裡的疑問。
  「結束就是結束了,不需要原因。」江伯恩對她的反問感到不耐煩。朱毅已經煩了他兩個禮拜,而他也兩個禮拜沒見她了,這段時間他的生活有如煉獄。
  沒有人值得自己如此犧牲,該做的事就得完成它。少了她,對他沒什麼影響的,他要交什麼樣的女友沒有?這些話就像聖經戒律般,已在他心中復誦千百次,他絕對能做到。
  他冰冷的態度,令錢曉竺覺得好陌生,彷似飄浮於不存在的空間,一切荒謬得有如夢境,沒有痛苦、悲傷,唯一的感覺是迷惘。
  「這不可能是真的,這不可能是真的。」她低聲告訴自己。
  朱毅聽見她喃喃自語,逮住機會插入話——
  「這一切都是真的,除了柏恩對你的追求之外。」
  他幸災樂禍的口氣把她拉回實際中,錢曉竺反覆地咀嚼他話中的含意,莫名的寒意自冰冷的指尖蔓延全身。
  「你的話是什麼意思?」空洞的聲音,彷彿出自他人的口中。
  有意思了,遲鈍的她終於有反應了。朱毅殘酷她笑著:「我的意思就是柏恩根本不喜歡你,他只是——」
  「我不相信!」錢曉竺大聲地打斷他,想說服自己、安撫內心湧生的不確定,她轉而向江柏恩求證:「他說的不是真的,對不對?你們只是在開玩笑,別開這種低劣的玩笑,否則我永遠不原諒你。」
  江柏恩拱起眉頭,刻意忽視胸口糾結的不適,希望盡快結束這件事。
  「朱毅說的都是事實,我沒興趣跟你開玩笑,現在請你離開這裡。」她的存在不斷動搖他的決心。
  錢曉竺怔愣地望著他,週遭的世界在一瞬間凍結。
  「別在我面前哭!」江柏恩厲聲說,他緊繃的情緒已瀕臨界限。該死!這一切為什麼不趕快結束!
  他的話慢慢滲入她紊亂不明的腦中。舉起僵硬的手指碰觸到濕潤的臉頰,這一刻她才知覺自己流淚了。明瞭這事實,淚水像潰決的洪水,怎麼也止不住了。她蹲下身抱住雙膝,嗚咽的哭泣。
  江柏恩分不清是對自己或這般情景感到厭煩,猛地噴口氣,抓起桌上的球拍,朝朱毅拋下話:
  「我們去打球,別理她。」
  他絕然地繞過錢曉竺身邊往外走,不料卻被一雙沾滿濕氣的手抱住左小腿
  「你這是做什麼?放開我。」驀然之間,他進退兩難地僵立。
  錢曉竺仰起淚痕交錯的臉,掛著淚珠的眼眸閃耀純稚、不肯放棄的勇氣。仰望著他,她咬著下唇,忍住哭意,語氣破碎哽咽道:
  「為……什……麼?」大顆大顆的淚珠不聽話地滾落臉頰,抽嚥著。「我……不相信你對我……真的……沒有一點喜歡……」她克制不住大力地抽著氣,眼角的淚水不停落下。
  她彷彿用盡全身的力量認真地哭著,全然無辜、受傷的神情,扯動了江柏恩心中刻意築起的壁壘。崩落的無力感令他心驚,他竟然有股衝動想收回自己說過的話,將她納入……他一定是瘋了?
  「我真的……愛上你了,怎麼……辦?」她坦白無畏地再次告白,蓄滿水氣的雙眸一眨,撲簌擠落碩大晶瑩的淚珠。「你……應該知道的,是……你自己在……聖誕舞會間……問我……愛不愛你的……我說……我愛你,我是真的愛你……如果你不是真心……為……為什麼還問我?」為了看清高高矗立的他,她只得放開抱著他的手,拂去不斷氾濫而出的淚水,仍是不死心地、懇求地凝望他。
  江柏恩抿住雙唇,眼神莫測地望著她,心裡交戰著兩人就像凝住身形的定格畫面,只除了錢曉竺持續的揮淚動作。
  一旁的朱毅心中深感不可思議。憑良心說如果他還有良心的話他從沒看過如此用心哭的女生,連自認對女人淚水絕緣的他,都「有些」被她執著的精神感動……
  等等……他怎麼可以輕易地被她感動呢?朱毅提醒自己,她可是從沒給過他好臉色,動不動就當面唾棄他,他要是這麼著,就跟人家倒戈相向,豈不是太沒人格了
  朱毅倏地殺風景地跳出,插入靜止的兩人之間,無情地說:
  「錢小豬,你別再糾纏柏恩。這件事是我一手導演的,柏恩之所以追求你,完全是因為他跟我打的賭。他會在聖誕舞會上問你愛不愛他,也是應我的要求,為了證明他的確成功地讓你愛上他了。」
  「我的愛……真的對你一點意義都沒有嗎?」錢曉竺可憐兮兮地問,含著晶瑩淚水的眼神仍有一絲堅持。
  江柏恩猛嚥下口水,就是說不出話。
  朱毅歎氣搔頭說:「你還沒搞懂嗎?重點不是你的愛,是柏恩贏了這場賭約。從現在開始,你們已經兩不干涉、毫無瓜葛。」她還不是普通的鈍。
  「只是這樣嗎?」她不願放棄地說。
  「唉,柏恩,你就直截了當再跟她說一次,讓她死心。對了,順便告訴她,她送給你的毛衣,被我們拿到社團當抹布了。」朱毅見江柏恩未立即接腔,眨眼挖苦地激道:「你不會真對她動了心,還是覺得愧疚吧?」
  江柏恩對朱毅的質疑防衛地反應,半惱半羞地咬牙說:「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愛上她。」
  「這下你該死心了吧?柏恩已經講得清清楚楚了。」
  錢曉竺無力地頹倒坐下,始終充滿希冀、不願放棄的眸光黯淡垂下。
  不能再回頭了!江柏恩狠下心揚長而去,朱毅追隨其後,臨走又回頭補了句:
  「忘了告訴你,我們賭的是全套音響。」
  就算錢曉竺知道害她淪為打賭對象的音響價值百萬,也彌補不了她被傷透的心。
  她就是那樣持續地坐在地上,一滴一滴的淚無助墜地,濕濡的面積逐漸擴大。她彷彿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無形的孤寂自四方襲上她,緊緊地捆裡住她,她無力抗拒、也無心抗拒……
  此刻,全世界彷彿都已遺棄了她,而她只能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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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06:18:34 |只看該作者
第06節

  春節過後,再度變得熱鬧的校園,隱隱帶著一股歡欣的氣氛。
  她一人踽踽獨行,視而不見地穿梭在三三兩兩交談寒暄的人群中。恍惚間已忘了自己要往哪兒去,只是漫無目的地走著。
  良久,微微細雨浸透外衣所帶來的冰冷,終於將她喚回現實世界。僵凍的手指徒勞無功地拉攏已濕潮的衣領,她愕然發覺自己停佇在池塘邊的大榕樹下,條條垂下的氣根,是那麼順理成章地將滴滴雨水往她頸領間的縫隙送。夾雜賭氣與狼狽地瞪了眼這棵百年老榕,她移出它的勢力範圍。
  微紅的鼻尖朝上,深吸一口飽含濕意的清冷空氣,渾噩的頭腦似乎清醒了些。
  她傾身凝望看似平靜的水面,發現小雨點造成的無數漣漪,不斷阻隔破壞自己的倒影。突然,她有股急切想看清自己,身上不由住前傾斜——
  「你在做什麼!」突來的外力拉住她。
  「亦萩?」她按著被扯疼的手臂,抬眼看到身後的人,顯得意外。
  「我沒想到你會是這樣懦弱、不敢面對現實的人,你竟想做傻事?!」
  錢曉竺一怔,不解地盯著情緒激烈的范亦萩,眨了眨眼,才恍然大悟。
  「你以為我要跳——你誤會了,我只是想看清楚水中的倒影。」
  她十足無辜的表情說服了范亦萩,但強大的釋懷感令她失去平日的冷靜,她一把抓住錢曉竺的手臂,扯著她說:
  「走,跟我回宿舍去。」
  錢曉竺任她拖著自己,半晌才想起什麼似的說:「你不是明天才回宿舍?」
  范亦萩回頭投來一眼怒視。
  「你知不知道你已經出來四個小時了?中午我打電話回宿舍找你,她們說你跟她們一起到餐廳吃飯,走著走著就自己晃開了。等她們從餐廳出來,你還在校園裡晃著,也不理會人家喊你。一個小時以後我再打,她們說你還在晃,你說我怎麼能不趕過來?」
  「咦?真過了這麼久了?我只是想隨便走走。」錢曉竺望了一下腕上的表,沒想到短短的時針真的停在四、五兩個數字之間。
  「你沒發現天色變得昏暗嗎?」范亦萩停下來深思地盯視她。
  錢曉竺搖搖頭,這才發現天空透著暗淡灰蒙的光線。
  真如曉竺的表妹說的,曉竺變得失神落魄;難怪今早小表妹特別打電話給她,拜託她多盯著曉竺。
  寒假期間,范亦萩跟錢曉竺的家人——唯一的舅舅和表妹——一直保持密切的聯絡。
  錢曉竺一回南部過年,第二天錢曉竺的舅舅就打電話上台北找她;儘管錢曉竺在他們面前強顏歡笑,可是從小照顧錢曉竺長大的舅舅仍是看出了她的不對勁。
  知道錢曉竺始終沒說出江柏恩的事,礙於她的立場。范亦萩也只能隱約暗示錢曉竺的舅舅,錢曉竺失戀了。
  但,事實並不是這樣,江柏恩竟然冷血地玩弄錢曉竺的感情,真是太可恨了。
  只要想起那天錢曉竺無限淒楚、傷心哭泣的模樣,范亦萩心中就起了一股無名火。
  「他根本不值得你為他這樣,忘了他吧。」
  錢曉竺面容微微一僵,視線逃避地移向別處去,幽幽地說:「我會的。」
  范亦萩對她這樣的回答並不滿意。
  「你會的?那為什麼你一點元氣也沒有?往日那個精力充沛、終日打著算盤的錢小豬到哪裡去了?你必須積極些,堅決地把他摒除腦外——你怎麼了?」
  范亦萩注意到錢曉竺身子一顫,僵直地望著前方。她循著望了過去——江柏恩、張漢霖、何秉碁三人帶著運動裝備,正並肩往她們的方向過來。
  「早料到朱毅那小子會爽約。去!昨天還再三保證今天一定會到。」何秉碁的語氣聽起來一肚子火。
  張漢霖嘟嚷喊道:「他八成是昨晚玩得太過火了,現在還倒在床上。」
  「不可能吧?現在都已經下午五點了。」江柏恩淡淡地說。
  「你不知道那小子生活糜爛到什麼程度。」何秉碁倒覺得有此可能。
  「不如我們現在殺到他家去——嘿,嘿,給他來個驚喜怎麼樣?」張漢霖提議。
  何秉碁、張漢霖默契十足地互望一眼,異口同聲說:「我們還等什麼!」
  他們拉著江柏恩興致高昂地前進,格外賣力地討論該如何惡整放他們鴿子的朱毅,欲藉此機會提振江柏恩這陣子降到谷底的情緒。
  「潑他一桶冰水,太便宜他了!」
  「強拍他裸照,這主意怎樣?」
  「不錯!不錯!最好把他寶貝得像命似的古董唱片拿來當飛盤玩。」
  「這招厲害,準叫他哀號求饒。」
  不意中,何秉碁突兀地煞住腳步——
  張漢霖、江柏恩兩人莫名其妙地跟著停住。
  「你幹嘛停下來?」
  這時,他們也注意到隔了三公尺距離的路旁站著的兩人——
  范亦萩保護地往前踏了一步,擋在錢曉竺身前,忿恨地瞪了三人一眼,低首牽起錢曉竺的手說:「我們走。」
  不料,錢曉竺像生了根似的定在原地不動,直楞楞地盯著江柏恩瞧。
  「你怎麼——」范亦萩氣急敗壞地回頭。「這麼沒用……你怎麼哭了?你別哭呀……」她驚惶失措地擦拭錢曉竺來勢兇猛的淚水。
  她原以為自己已經沒有感覺,可是一見到他,心一擰,疼痛的感覺充塞全身。為什麼他不愛她?自憐的情緒浮升上來。為什麼愛上一個人得受這樣的苦?她真希望自己從沒愛過,可是,她已經找不回原來的自己了。
  瞧著她淚珠一串一串地滾落臉頰,何秉碁三人一時都不知該如何反應。
  「柏恩——」
  張漢霖撞撞江柏恩的手肘,希望他做些什麼。
  江柏恩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情緒,其中似乎隱含憐惜?他煩躁地甩去這荒謬的感覺,再次告訴自己,他已經不想再見到她,梗塞胸口的感覺絕不是對她的戀戀不捨,絕不是——該死!他不須找借口說服自己。
  他的胸口泛著對自我的嫌惡,本能地抗拒探究真相,以傷害她作為保護自己的手段。他抿緊雙唇,刻意以冰冷的眼神掃視她,以足以令她清晰聽見的音量,陰森地說:
  「別再玩這種無聊的把戲。」然後不再看她一眼,率先離去。
  她透過迷離淚光,依戀地看著他高挺的背影,空洞的心酸惹來奔瀉而下的淚水。
  「唉,你別這麼傻。」
  范亦萩愛憐地抱住她,她一徑搖頭抽咽不能言語。范亦萩伸手溫暖地拍撫她的背,喃喃說著:
  「不值得的,不值得的,別再哭了。」
  她仰起含著淚的眼眶,哽咽說:
  「我不想哭的,是它自己要流下來的,我真的不想哭……」彷彿為了應證她所說的話,一顆顆的淚爭相滑落。
  范亦萩不禁為之鼻酸,更加摟緊安慰她:「我知道、我知道……」
          ☆          ☆          ☆
  一轉眼,短暫的春天過去,初夏來臨。
  兩個多月間,錢曉竺一見著江柏恩就淚眼婆娑的事在校園中沸騰。「傳媒社」發行的週刊多次出現她與江柏恩在校園偶遇的畫面,以饗好奇許久卻總是沒機會撞著這情形的同學;同時也披露四大王子以她打賭的經過。
  她成了大家熱烈討論的對象,而且這其中竟以訕笑的成分居多;男同學笑她傻,女同學批評她自取其辱。
  錢曉竺不想引來旁人窺視側目,可是她們無法自制,唯有聽從范亦萩的意見,除了必要的課程以外,她不敢出現校園,以免碰上了……他。其餘的時間,范亦萩為她排滿了各式各樣的工讀。
  忙碌的生活讓她的日子過得快些,只是缺乏了當初單純的喜悅。也許這輩子她再也不會感到快樂了——錢曉竺興味索然地把這個月領的大份工讀費塞進抽屜,仰頭倒進床鋪裡。
  專注於手中剛出爐週刊的范亦萩開門進來。她對她的存在毫無所覺,快速地翻閱週刊,又猝然瞪大了眼,好像發現什麼似的——
  錢曉竺略撐起身。「你也買了週刊?」
  范亦萩發出窒息般的喘聲,驚魂未定地撫著胸前。「你回來了呀?!」倏然,她徒勞地想藏起正擋在胸前的週刊。
  「沒關係的,我知道上面又有我的照片。」錢曉竺坐起身,刻意俏皮地做個鬼臉。
  范亦萩放棄掩飾,口氣氣憤地說:「我已經警告過袁效舜、常崇堯,不准再跟監偷拍你的照片,否則我就鬧到校務委員會去,他們實在太過分了。」
  「他們不是偷拍,是——」錢曉竺吸一口氣說:「是我自己不小心經過網球場,我不是故意去的,就是上個禮拜二體育課的時候。」她急急地替自己辯護。「我一看到他,馬上就轉回頭了。」
  范亦萩瞄了一眼照片中的錢曉竺正低頭回身,不知是否因照相角度的關係,反而更加強了效果,引人一眼就瞧見她低斂的眼睫間泛著隱約的剔透水光。
  這又會惹來一番議論,范亦萩心申不由替錢曉竺不平起來。做錯事的人並不是她,但她卻是備受譏笑批評的一力;只因為江柏恩在長相、家世上佔了優勢,就決定了是非對錯?這世界根本一點道理也沒有。
          ☆          ☆          ☆
  同時感到憤慨的並不只有范亦萩。
  「媽的,這期又有了!」朱毅惱火地捲起週刊拋向牆壁。「真想找個人去捅『傳媒社』那兩個小子。」
  「你講話可以再粗魯些。」何秉碁沒好氣地堵他。
  「我這叫男子氣概,你懂不懂?」朱毅橫眼擺了個很江湖的姿勢。
  何秉碁一翻白眼,懶得理他了。他轉向張漢霖說:「我們該想想辦法,我真不習慣那樣的柏恩。」
  朱毅快人快語:「是呀,心裡有什麼不爽就發洩出來,幹嘛憋在心裡陰陽怪氣的。」
  「你這是建議柏恩去揍錢曉竺一頓嗎?」張漢霖調侃地吊高一邊眉毛。
  「呃……也可以呀,如果柏恩真想揍她,我不反對。」朱毅歪著一邊脖子,很義氣地嚷著。
  不愧是姓ㄓㄨ的。何秉碁無聲歎息。柏恩對錢曉竺這事絕不僅是揍人這樣單純的情緒反應,而是更複雜、更深沉的,說不定他真的——
  「也許對柏恩來說,錢曉竺是與眾不同的,她不像柏恩以前交往過的女朋友。」張漢霖試著提點朱毅。
  朱毅心有同感地頷首稱是:
  「你說的有道理,我這輩子還沒看過這樣會哭的女人,事情都已經過了三個月了,她還能一看到柏恩就落淚。都是她動不動就哭,哭壞了柏恩的心情。啊,有了,我知道怎麼解決這件事了!」他興奮地拍擊大腿,掩不住得意地宣佈自己偉大的想法:「只要讓她不哭,不就成了。」
  其餘兩人當他是白癡地瞟他一眼,不想白費力氣開口。
  「你們不覺得這是絕頂聰明的好主意?」他不解他們的反應。
  張漢霖勉為其難、配合地問道:「請問你怎麼讓她不哭?」
  「叫柏恩愛她嘍。」就這麼簡單。
  「恐怕他已經愛上了……」何秉碁嘴裡嘀咕著。
  朱毅沒聽清楚。「你說什麼?」
  「沒什麼。」何秉碁不想點醒遲鈍的朱毅。
  「你以為柏思會聽我們的嗎?」張漢霖思考著可能性。
  朱毅嗤笑一聲。「哈,反正又不是真的,柏恩都已經騙過她一次了,再騙她一次又怎樣?」
  朱毅的腦袋實在很餿,但——這卻是個強迫柏恩面對事實的好機會。何秉碁思索後道:「值得一試。」
  「朱毅說得簡單,可是也要柏恩肯才行得通。」張漢霖不表樂觀。
  「為什麼他不肯?只不過是哄哄她,就解決了大麻煩,要是我,就會毫不猶豫地馬上下手,把她給——」
  「你這麼有興趣就去呀。」
  突然傳來江柏恩明顯不悅的嗓音。
  「呃……你來了。」朱毅縮著脖子緩慢轉過頭,尷尬地搔搔耳腮。「嘿嘿,我怎麼可能對她有興趣呢?」
  江柏恩緊繃著臉說:「你沒興趣的東西我就該有興趣嗎?」不知為何,他突然間有種想擰斷朱毅脖子的衝動。
  「不是這個意思——」現在他是動輒得咎,得好好斟酌該怎麼開口。
  他的語氣愈是平淡,自己的應對愈是得小心,朱毅在心中警告自己;朋友多年的經驗告訴他,當平時為人瀟灑爽快的柏恩開始挑人語病,就是他發火的前兆;到時他犀利的言詞絕對會殺得人抬不起頭。
  「仔細想想,朱毅這主意還不賴。」
  慣常與朱毅唱反調的何秉碁也附和起來,江柏恩質疑的眼神銳利地射過去,何秉碁佯裝沒瞧見地繼續說:
  「錢曉竺個性天真耿直,掌握她的情緒可說易如反掌。」
  「就怕你一招手就收服了她,怪沒挑戰性的。」張漢霖接口說,擺明了他心裡打著跟何秉碁一樣的念頭,他們都想藉著再次接觸錢曉竺的機會,幫助江柏恩釐清情緒。
  「我不想再惹上這個麻煩。」江柏恩一口回絕。每次見到她,對他都是一種磨難。
  朱毅衝口說:「你根本從沒甩掉過她那個大麻煩。」
  「朱毅,不如你提供些賭注來增加這場遊戲的樂趣。」何秉碁煽風道。
  「沒問題,柏恩你想賭什麼自己說。」
  「我贊助一份。」張漢霖附議。
  朱毅怪聲怪氣地說:「喲,大財主開口了,這下你肯定抗拒不了誘惑了吧?」
  江柏恩不發一語,面無表情地望著三人。為何他們要這樣逼迫他?
  「你沒自信能再次哄騙她到手?」何秉碁拉長語調,增加懷疑的成分,
  「不是。」江柏恩繃緊的五官閃過惱怒,咬著牙說:「我說過,我不想再見到——」
  「你在擔心什麼?」張漢霖不讓他有說完話的機會接續著問。
  「我沒擔心什麼!」漸漸提高的音量洩漏他心中的混亂。
  「那就OK啦,就這麼說定。長痛不如短痛,我們現在就去把這個麻煩解決掉。」朱毅立刻帶頭出發。
  「我沒答應你。」他出口欲阻止朱毅的行動。
  何秉碁刺激道:「難道你怕她?怕跟她弄假成真?」
  「當然不是!」他連聲否認。
  「那我們還等什麼?」朱毅不解地問。
  他惱火地瞪了一眼朱毅及佯裝無辜卻有股陰謀味的何秉碁、張漢霖。
  該死!江柏恩詛咒一聲,心中的掙扎敵不過潛意識的渴望。他出乎意料地輕易屈服,大步越過朱毅,粗魯地推開門,一扭頭,惡氣地說:
  「你們不是想看戲嗎?還不走!」不等他們反應,他反手大力甩上門,自個兒走了。
  「哇!他反應還真激烈,該不會真對她有什麼吧?」
  聽見朱毅的自言自語,何秉碁、張漢霖互望一眼,心想他終於開竅了,不料又聽到——
  「哈哈!那怎麼可能!柏恩的頭殼又沒壞掉!」朱毅還誇張地拍擊著自己的額頭。
  天!真不曉得他是怎麼考上醫學院的!該不會是朱爸罩的吧?唉——兩人同時為朱毅的前途感到悲哀,默禱三分鐘。
  「咦?你們兩個不去嗎?」朱毅回頭對上兩位面容肅穆的好友,困惑地擰眉問道。他們幹嘛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去!真搞不懂這兩個人。
          ☆          ☆          ☆
  「曉竺,外找。」
  自午睡中被喚醒的錢嘵竺納悶誰會找她,謝過來叫人的同學後,她迷迷糊糊地出宿舍,沒發覺身後跟了一票好奇的女同學。
  「她來了。」朱毅宣佈。
  江柏恩將視線投注在她身上——她表情困惑地看看四周,移動著視線尋找,不意間對上了他深沉的眸光;她像被符咒定住似的一動不動,不信地輕眨了一下眼,無來由的酸澀襲上眼眸間。
  「快去,她又要哭了。」朱毅有些恐慌地退了一步,倉皇催促。
  江柏恩不自覺的,舒緩喉間不熟悉的緊繃;只要見到她流淚,心中就又生起幾近恐慌的不明情緒。
  「天啊,她的眼淚就像自來水一樣,說來就來。」
  朱毅大驚小怪的叫聲驚醒了錢曉竺,她惶然抬眼四望,發覺自己又成了大家注目的焦點;掩不住難堪,她哽咽地低頭,回身想躲開。冷不防地,江柏恩攫住她的手臂。
  她愕然地仰首,因哭泣泛紅的臉頰淚光交映,兩顆斗大的閃閃淚珠掛在眼角輕顫,完全不知所措。
  「你哭得難看極了。」他是不懂得安慰人的。
  她表情一抖瑟,雙唇微顫動,還不及說什麼,眼角的淚就咕嚕咕嚕滾落。
  「該死!」
  江柏恩咒罵一聲,一把扯近她,一手扣住她顫抖的下顎,修長的手指以令人意外的輕柔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她驚訝一愣,心裡燃起一抹冀望,她有如落水的小狗兩眼巴巴地凝望著他。
  他迴避她懇切惹人心疼的眼神,僅不斷揮去她悄悄滑下的淚水。她眼中的光芒漸漸黯淡消逝——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她不該奢求的……失望落寞的情緒漲滿胸間,轉化為傷心且豐沛的淚水。
  江柏恩發覺她的淚水不僅不停歇,反而有加強之勢,心中緊窒不安的情緒也隨之加深,他忍不住焦躁地命令道:
  「別再哭了!」
  她應聲訊然而止,抽抽紅紅的鼻尖,想到自己悲慘的初戀愛情,哽咽一聲又繼續輕泣……
  真搞不憧她為何有流不完的淚水,就算女人真是水做的,也該節制一點。江柏恩心裡雖嘀咕著,仍無奈地伸手將她納入懷前,一手環擁她的背,一手揉搓著她的頭頂,深吸一口氣說:
  「你再也沒有哭泣的理由了,別哭了。」
  錢曉竺埋首在他寬廣的溫暖懷抱啜泣,無暇細究他為何懷摟自己,只是貪婪地沉浸於難以想像的幸福感中,好半天才聽進他說的話。
  「你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她猛地以手肘撐開兩人的距離,小心翼翼地問。
  他不擅面對自我的情感,雙眉彆扭地蹙起,直覺防備地僵著聲說:
  「沒什麼意思。」
  錢曉竺唇角難過地住下墜,剛升起的一絲小小希望又化為泡影。失意的愁緒哽窒咽喉,她的心似缺氧般的難受。
  「你再哭,我就收回剛才的話,不要你了。」江柏恩注意到她逐漸瀰漫水霧的眼眶,連忙警告。
  這回,錢曉竺終於瞭解他的意思。
  「哇!」她撲進他懷裡放聲大哭。
  被嚇了一跳的江柏恩挫敗地望著上天,硬是無法把適才的威脅付諸行動,掙扎半天還是認命地環住她,任她去哭個痛快。
  她不再克制這段時間壓抑在內心深處的傷痛與委屈,所有的情緒一古腦地釋放出來: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如果你真愛我……我真的沒辦法忘記你,我一直等著你,可是你都……不理我。你怎麼可以讓我等這麼久……這麼久……」她不斷捶打他的胸膛直到泣不成聲。
  「幸虧柏恩從小被江伯父磨練慣了,否則這麼打怎麼受得了。」朱毅嘖嘖咋舌,轉身表情正經地對張漢霖與何秉碁說:「女人的力量真是可怕。咱們共勉之、共勉之。」
  「你自己當心吧,老是害人自殺,有一天會受報應的。」解決了江柏恩的事,何秉碁也有心情說風涼話了。
  「喂,你別詛咒我,你們兩個也是半斤八兩。」
  「怎麼把我也拖下水了?」張漢霖喊冤。
  「你敢說你沒傷過女孩子的心?」朱毅理直氣壯地說。
  張漢霖支支吾吾地無法否認,何秉碁勾住張漢霖的肩膀,支持地說:
  「不怕、不怕,我們兩個加起來還抵不過他一個人造的孽,上天有眼不會先找我們的。走吧,我請你吃大餐。」
  朱毅氣得直瞪眼,對著他們哥倆好的背影大吼:「何秉碁!等我,你別想省掉我這份!我今天非吃得你傾家蕩產不可……」
  另一頭,錢曉竺經過一番發洩之後,終於風歇雨止。她吸了下鼻子,揪起他的襯衫,就著已略潮濕的布料磨蹭淚痕未乾的臉頰;突然感到一陣羞赧,身子一縮,悶著頭囁嚅:「對不起。」
  「沒關係。」他低沉好聽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等了一會兒,不見他再說什麼,她不禁擔憂起來。
  「你是不是後悔了?會不會明天又不理我了?」說著,她緊張地仰起臉問。
  「絕對不會。」他毫不遲疑地回答,隨即因自己語氣中的堅定而驚訝。也許他只是不想再經歷一次洪水氾濫……他猶如困獸之鬥地試圖說服自己,卻在電光火石的瞬間愕然明瞭
  原來他的心早在不知不覺中淪陷。
  錢曉竺鬆了一口氣,渾然不覺地偎近他緊繃的胸懷,羞赧輕語:
  「謝謝你。」
  她這般謙卑的言語,迅速撫平江柏恩激盪不已的心情;無以名狀的感動澎湃胸口,充塞胸懷的點點情愫早已默默滋長茁壯——
          ☆          ☆          ☆
  六月小暑,驪歌聲中送走了博士、碩士、學士班畢業生,在校生正經歷歡樂暑假前的痛苦關卡——期末考。
  才考完第一天,錢曉竺就有些熬不住了。說好期末考這一周不聯絡、不見面的,而她卻不止一次埋怨自己,幹嘛提出這種餿主意。好不容易最後一科考完了,只剩「國際關係」的報告交出去就解脫了。
  轉動著手中的筆,她的心緒已自桌上敞開的教科書飄開。這個暑假她到底該不該留在台北呢?舅舅跟表妹一直期盼她能回嘉義團聚,可是他在台北——要是申請學校順利的話,最晚九月他就得離開台灣了,他們能相處的時間竟足那麼短暫。
  唉——她到底該怎麼辦?她抓著頭髮,絞盡腦汁想想出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我走了。」范亦萩開門走了一步,回頭囑咐說:「快點寫,助教說只剩三個人沒交了。還有,等你決定好留在台北還是回嘉義後,打個電話通知我。」范亦萩因為家裡交代,學校課業一告段落就得立刻返家。
  錢曉竺保證地連連點頭。
  原本對錢曉竺如此輕易原諒玩弄她的江柏恩感到不諒解的范亦萩,與她冷戰數日後,耐不住關心,又與她恢復情誼。
  有亦萩這樣知心的朋友真好!錢曉竺洋溢幸福地笑著……
  不一會兒,剛走不久的范亦萩又打開房門,衝著傻笑的錢曉竺說:「樓下有你的電話。」
  跟范亦萩結伴下了樓,她轉住宿舍辦公室接電話。瞬間,她全身為之凍結,臉上慘白無血色——電話中自稱是警察的男人,單調平緩地告知,她的舅舅跟表妹因為車禍。現正在加護病房急救。
  「同學,你怎麼了?」
  她渙散的眼神對上詢問的教官,一時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噩耗,有如懸浮在夢境中,遲疑地對教官搖了搖頭。
  教官微微一笑,又說:「如果沒事,請把電話還給我。」
  她交出手中緊握的話筒,發愣地看著教官背轉過身撥電話,半晌才移動發軟的腿跨出辦公室——最初的驚嚇過去,不得不接受事實的腦海,混亂的思緒正快速攪動。
  她得立刻回家!唯一清晰的意念浮出腦中,她飛快奔回房間,胡亂裝了一些東西,急忙下樓;突然記起,她得通知他們——亦萩尚未回到家,她留了話,說自己有急事回嘉義去了;江柏恩的房間沒人接聽電話。
  但離開以前,她迫切地想見江柏恩一面,仿似見了他就能保證一切平安無事,也許這時間他會在社團。她提起行李,急切地朝網球社奔去——
          ☆          ☆          ☆
  剛打完球,他們全癱在社團教室裡,享受涼爽的冷氣。
  「冰啤酒來了。」
  何秉碁的弟弟何欽賢被派去跑腿,他吃力地提著一大袋的啤酒進來,回身踢了門扉一腳,顧不得虛掩的門,急忙把啤酒堆上桌面。
  何秉碁、張漢霖——打輸球的一方——掏出冰啤酒,一罐罐拋給掛著勝利笑容的朱毅跟江柏恩。
  「今天真是痛快!」朱毅一連接了半打啤酒,暢快地痛飲。「可惜,下週一開始我就得到醫院實習了,你們也各走各的了。」
  這學期江柏恩、張漢霖與何秉碁都從研究所畢業了,其中江柏恩、何秉碁兩人計畫出國,張漢霖進入家族企業工作。
  「想不到你也會對我離情依依,太感動了。」何秉碁取笑朱毅。
  江柏恩淘氣笑道:「朱毅指的是漢霖跟我,你別自作多情。」
  「真的?」何秉碁裝出驚訝的神色,指著朱毅說:「你真是太傷我的心了,把我的冰啤酒還給我。」惹得大家笑得差點岔氣。
  朱毅去了一個捏扁的空酒罐給他。「拿去,讓你傷心個夠。」
  何秉碁俐落接住,朝江柏恩的方向使個眼色說:「傷心的可不止我一個喔。」
  「你們鬥嘴,別扯到我身上,」江柏恩警覺地抬起眼。
  自從江怕恩與錢曉竺復合以來,何秉碁、張漢霖兩人就以在粗神經的朱毅面前捉弄他為樂。看在他們當初撮合有功的分上,他一直是睜一眼、閉一眼地隨他們去,但今大可是有外人在埸。
  張漢霖一見江柏恩介意,嘻鬧的興致越足高昂。他故意提起:「你對我的學妹到底有什麼打算?」
  「江大哥,你跟錢曉竺到底是真是假?」何欽賢立刻好奇地插進來。
  「當然是假的。」朱毅自作聰明地說。
  「真的?」何欽賢表情疑惑。前一回打賭的事他略有所聞,可是後來盛傳江大哥親自到女生宿舍去……
  江柏恩含糊地說:「看朱毅怎麼說就怎麼嘍。」他不想也不必在眾人跟前剖析自己的感情。
  「是嗎?」何秉碁、張漢霖有如唱雙簧的高聲唱和。「不知是哪個某人偷天換日,拿塊破布換走了社裡高級毛料的抹布。說起我們鎮社抹布,那可特別了,有兩條長長的袖子,看起來就像是件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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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06:19:45 |只看該作者
「你們兩個別太過分。」江柏恩臉頰飄過罕見的一抹紅,他羞惱地瞇起眼,威脅地瞄視笑得好不得意的兩人,警告式的一字一句說道:「要知道風水可是會輪流轉的,小心你們將來——」
  這番話,聽得何欽賢一頭霧水,他又問:「大家都猜這回你是玩真的,從沒見過你跟別的女生在一起超過三個月的。」
  江柏恩橫了眼完全不懂節制、捧腹笑著的何、張兩人,故作不在乎狀地對何欽賢說:「要是我拒絕了她,學校豈不是又要鬧一次水災?」他輕鬆地下了結語,希望能就此結束這個話題。
  「對,他是在做善事。」何秉碁看出江柏恩的不自在,勉強忍住翻騰笑意。
  「古語有云:為善不欲人知。」張漢霖意味深長地補充。
  朱毅搞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啜飲一口啤酒,想起了一件事。
  「對了,柏恩,你還沒說你要什麼。」
  江柏恩疑問地轉頭,朱毅提醒道:
  「漢霖也有分的,你忘了?我們兩個不是說好提供獎品,以彌補你再追錢曉竺一次的犧牲。」
  離門最近的張漢霖好像聽到門外喀啦一聲輕微異響——他直起身,探了探門縫,沒看到什麼,順手合上了門。
  「原來你們又打賭了!」何欽賢兩眼睜大興奮地說。
  「那只是玩笑,不當真。」何秉碁交代弟弟:「你別說出去。」
  朱毅不解地說:
  「打賭的人又不是你,緊張什麼。」隨即轉向江柏恩說:「我跟漢霖都是輸得起的人,柏恩你想要什麼東西?快說。」
  江柏恩搖搖頭,他早忘了這回事了。真要論起誰該送誰,反倒是他該感謝他們使計推了自己一把,讓他認清了對曉竺的感情;這輩子,他是再也不會放手了——他沉思的臉上因想到錢曉竺而泛出笑容。
  朱毅還想繼續說下去,張漢霖阻擋地岔開話題道:
  「既然柏恩都說算了,就當沒這件事。突然覺得有點餓,走吧,我請客,隨便你們要吃什麼。」
  江怕恩也隨著站起身,跟他們步出校門。
  「別算我這一份,我先回去了。」
  何秉碁知道今天是錢曉竺最後一天期末考,他瞭解地回頭,對江柏恩眨眨眼,低聲戲謔道:「回家等電話吧,癡情男。」
  反過身催促何秉碁的朱毅聽到了隻字詞組,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地問:「吃什麼難?有什麼我們吃不到、吃不起的?」
  何秉碁朝上一翻眼,勾住朱毅的肩膀。
  「走吧,有些事你是永遠也不會懂的。」他感歎地搖頭,想起了什麼又抬眼交代朱毅道:「別再相信坊間的傳說,什麼吃腦補腦的,沒用的。」
  「什麼吃腦補腦?」朱毅聽得是一頭霧水,過了半晌才疑惑地大聲問:「你這是拐著彎罵我豬腦袋嗎?」





第07節

  「之後,你就沒再看過她?」艾瑞克聽完江柏恩的敘述後問。
  江柏恩搖頭。「她突然離開了學校,我一直等著她跟我聯絡,過完那年夏天,我就到美國去了。」
  艾瑞克憶起當年江柏恩到美國唸書時明顯的改變,原來是因為……
  何秉碁補充道:「我們事後推測,也許漢霖聽到的聲響正是她,她湊巧聽到了我們的談話,誤以為我們四人再度拿她當打賭的對象,所以——」
  「她故意不告而別,作為對我的報復。」江柏恩冷冷地接下去說。
  「不是這樣的!」
  他們三人訝異地抬頭,藍巧月氣憤得握拳自躲藏的角落站出來。
  「那年夏天,我跟爸爸發生了車禍,曉竺接到消息立刻趕回來。爸爸不久就不治死亡,待在加護病房的我一直處於昏迷狀態,她一邊要處理爸爸的喪事,一邊擔心、照顧危急的我,她怎麼可能回去學校呢?兩個月後我的情況才穩定下來。為了治療我腿傷的手術,她帶著我轉診至高雄的一家大醫院,有兩年多的時間我們一直以醫院為家,直到我能行走,我們才又搬回嘉義。為了我們的生活,曉竺無法再回大學唸書,最後在幼兒園工作,支持我念大學、出國留學。」
  除了艾瑞克略知此事外,江柏恩跟何秉碁對這件意外並不知情,他們陷入極度愕然中——
  過去辛酸的回憶,令藍巧月欷歔難過;艾瑞克心疼地抱住她,她仰起臉自責地說:「我一直依賴著曉竺的幫助,卻從來不知道當時她也受著極大的傷害。她為我犧牲這麼多,我卻什麼也沒能回報她……」她泫然落淚。
  艾瑞克溫柔地為她拭去淚水。「別哭,你怎會知道這些事呢?」
  「表哥,你為什麼那樣欺負曉竺?」
  「我……」他無心為自己辯解。他曾經責怪過她的無情離去,如今卻自責在她最艱苦無助的時刻,沒能幫上忙。
  「現在我才瞭解為什麼曉竺情願沒認識過你。」她賭氣地說。「艾瑞克,我決定明天跟曉竺回嘉義去。」
  「不行。」艾瑞克皺眉地說。
  「你真是不可理喻。」藍巧月轉身上樓,不理睬他。
  他非得想個辦法打消她丟了他一人在台北的念頭,艾瑞克繃著臉追了上去——
          ☆          ☆          ☆
  他一推開房門,藍巧月立刻說:
  「我不想跟你說話。」她自顧自地收拾行李。
  「那好,你千萬別開口,乖乖地聽我說。」艾瑞克腦筋一轉,想到了個說辭,祈禱自己能說服巧月。「你應該沒忘記,回台北前姨媽拜託你的事情?她說柏恩這幾年為了事業,連個結婚對象也沒有,要是你有合適的人選就幫幫她的忙,介紹給柏恩認識。你不覺得奇怪嗎?以柏恩這樣的條件,為何需要你幫他介紹?」
  藍巧月瞄他一眼,不置可否。
  他再接再厲:「我還記得,每次我到台北,他身邊都帶著不一樣的女友,直到他到美國唸書才改變了;別忘了,那時正是曉竺離開學校的時候。自此他再也沒跟任何人交住過,連我要給他介紹女友都被拒絕了,今晚我才明瞭是為什麼。」
  他注意到藍巧月臉上出現沉思,技巧地提出另一個問題:
  「曉竺這些年身旁不也是沒出現過固定的男友?你不覺得這是很耐人尋味的現象?」
  「曉竺的時間都被工作和我佔滿了。」藍巧月忘了自己的不說話政策。
  「她身邊不可能沒出現過追求者吧?」
  「唔……」藍巧月想起,錢曉竺工作的幼兒園園長的二兒子,他向來不掩飾對錢曉竺的好感。
  「也許他們互相都在等待著對方。」
  這只是也許。「我不能讓表哥再次傷害嘵竺。」
  「如果因為你的阻撓而毀了曉竺一生的幸福——」
  艾瑞克等著藍巧月自己斟酌,沒繼續往下說。片刻,她終於吁口氣說:「讓我考慮考慮。」
  他隨之放鬆,知道自己成功了。
          ☆          ☆          ☆
  她拎著皮箱,輕手輕腳地溜出門縫,輕輕地合上房門;左右張望一下,確定沒驚醒任何人,才放心地吐出氣來。
  憑著記憶,她摸黑朝位於中央位置的樓梯走去,渾然不知黑暗中一雙灼灼眼眸自她一出現就鎖定在她身上,追隨著她移動的身影。
  「你又想不告而別?」
  她剛跨下第一格階梯,差點被突然出聲的人嚇破膽。
  江柏恩自陰影中走出,鎖緊的眉頭顯示他的情緒。
  「你——你可以當作沒看見。」
  「你不需要離開的。」他搖著頭。「我們應該好好談談。」
  這回換她搖頭。「我跟你沒有什麼好談的。」她咬了一下唇。「我必須走了,巧月會發現的。」
  「我可以出聲喚醒巧月。」他的威脅之意非常明顯。
  「那樣做對你並沒有好處。」她瞪圓眼,不懂他是何居心。
  停止猜測他的心意,她自顧自地往下走,不料他敏捷地移動,大手一攫,堅定地扣住她的手臂。她失聲呼痛,本能地竭力掙脫,他意外自己弄疼了她,連忙放手;但後撒的力量過大,使得她一脫離他的掌握就失去了平衡,猛地向下跌去——
          ☆          ☆          ☆
  「表小姐睡了?」江柏恩的管家傅細妹,探身進來問。
  藍巧月食指抵在嘴前,走近她小聲說:「吃了止痛藥後就睡了。」
  「艾瑞克先生要我告訴你,小愛咪吵了好幾次要找媽媽了。」
  「我馬上去。」藍巧月反手關上門,隨著管家下樓,邊走邊說:「表姊她腳踝嚴重扭傷,可能得麻煩你一陣子了。」
  「艾瑞克太太,你這是哪兒的話,她一來咱們家就不幸扭傷了腳,我們當然得盡心照顧她。有一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說——」傅細妹猶豫地瞧瞧藍巧月。
  「有什麼困難嗎?」藍巧月問。
  「不是,我一見著表小姐,就覺得好生眼熟,可惜就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她;但是今天一早我看到少爺為她焦急的模樣就突然想起來了。我曾經看過表小姐的照片,好像是少爺帶回來的,你想表小姐是不是以前就認識少爺了?」
  「表哥有曉竺的照片?他一直保留著嗎?」藍巧月關切地追問。
  「這我就不知道了,只記得他有一個紙袋裡都是表小姐的照片。對了,我想起來——好像還有他們接吻的照片,這麼說他們不只是認識。還可能是一對情人。」傅細妹愈想愈真切,緊張地握住藍巧月的手說:「艾瑞克太太,表小姐現在可有男朋友?」
  藍巧月略一考慮,決定老實說:「表姊跟表哥是同一所大學的學生,他們確實交往過,後來因為某種原因分手了。雖然他們兩個男未婚女未嫁,但是在還沒弄清他們的意向之前,我們還是不要擅自多想,為他們保留一些空間,也許會有出乎意料的發展也說不定。」說到這兒,藍巧月心中也有了一層領悟。
  「我懂、我懂。」傅細妹頻頻頷首。
          ☆          ☆          ☆
  「你怎麼可以把我丟在這兒,自己回美國去?」
  錢曉竺斜躺在床上,右腿腳盤打著石膏,架在枕頭上,略微蒼白的臉頰氣鼓鼓的。
  「基金會主導的一項考古計畫有了重大發現,艾瑞克得立刻回去主持;他希望我跟小愛咪也一起回去。」籃巧月技巧地低下頭,以免被看出她在說謊。
  「你們回美國,我也回家。」
  「我說了,你現在這個樣子,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嘉義。」
  「我的皮包跟身份證呢?」錢曉竺機警地想到。
  藍巧月心虛地縮肩。「我交給江表哥保管了。」
  「藍巧月!」錢曉竺難以相信藍巧月竟對地做出這樣的事。「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藍巧月鐵了心地搖頭,嘴裡求饒地說:「我也是不得已的嘛,你待在這兒還有王班長夫婦照顧你。」
  「我會照顧自己。」
  「你已經照顧自己太久了,偶爾給別人一個機會也不錯。」
  「你要是真這樣做,我不會原諒你的。」錢曉竺拉下臉,下了最後通牒。
  藍巧月聞言,紅了眼眶。「不要這麼說,你是我唯一的親人。」
  錢曉竺挫折地歎氣,靜默良久才掙扎地開口:「你應該猜到我跟他……」
  「所有的事我都聽他說過了。」藍巧月體貼她的為難,可又忍不住心中的疑問。「你還愛著他嗎?」
  「我?」錢曉竺兩眼睜得圓圓的,噗哧一聲,笑著說:「你別荒謬了,要不是在這裡碰到他,我早已忘了他長什麼模樣了。」
  藍巧月一聽趕緊說:「既然這樣,你就留下來吧。」
  咳,錢曉竺嗆了一下,心有點慌,胡亂說道:「不行的,一碰到他我就會倒霉的。他一定沒跟你說過,他曾經害我摔斷手,這回又害我扭傷腳——」
  「既然是他害的,他就該補償你。」藍巧月眼神浮現從未有過的決心。「就這麼決定了。」
          ☆          ☆          ☆
  「我知道這次你不是故意害她扭傷腳的,但是我要你答應我,不管有意無意,絕不會再令她受傷害。」
  「巧月,你這要求太任性了。」艾瑞克握住她的肩膀。
  「如果表哥不能答應我,我怎麼放心把曉竺留在台北?」她堅持地說。
  「我答應你。」江柏恩允諾。
  藍巧月打量他半天,終於認可地點頭。「我相信你。」
  「我們該走了。」
  艾瑞克一手懷抱小愛咪,一手牽著依依不捨的藍巧月住登機門。看到愛妻一臉哀怨,他不禁莞爾。
  「別這樣,我們又不是永遠不回來。我已經答應秉碁主持的校董事會,明年春季在他們學校開一門課了。」
  唉,藍巧月仍心情低落。
  「好吧,我答應你下回我們回台北,隨便你高興住多久。」
  「真的?」
  艾瑞克心裡雖不情願,還是乾脆地點頭。藍巧月綻放出開心的笑靨,跳上去摟著丈夫的脖子,害羞地附在他耳邊說:「我愛你。」
  艾瑞克滿足地摟著妻女——管他的,明年的事明年再說吧。
          ☆          ☆          ☆
  叩叩叩的敲門聲——
  錢曉竺正無聊地翻閱雜誌,她抬起眼說:「請進。」
  江柏恩站在房門口說:「他們已經上飛機了。」
  「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錢曉竺示意他進來。
  他搖搖頭說:「我帶了一個朋友來看你,一個你一定很想見的朋友。」他側身讓身旁的人上前。「你們一定有很多話要說,我不打擾你們了。」
  錢曉竺驚訝地看著眼前有些熟悉但又有些陌生的美麗長髮女子,帶著不可思議地囁嚅道:「亦萩,你是亦萩?」
  「傻瓜!」范亦萩無奈地罵了一聲。
  好熟悉的感覺!錢曉竺揉揉酸澀的鼻頭,刻意以輕快的語調說:「很久沒人這樣罵我了,可見現在的我聰明多了。」
  「我看也聰明不到哪裡去。」范亦萩意有所指地看著她包裡著石膏的腳。
  錢曉竺看看自己的腳、再看看范亦萩不露情緒的面孔,尷尬緩緩爬上她的臉頰。突然,她瞥見范亦萩眼眸中跳動笑意,不由對自己荒謬的處境笑了起來。
  「我也不想弄成這樣的。」她邊笑邊說,強調無辜地聳肩。「誰知道一個不小心就變成這樣了。」
  「也許你應該早點習慣,似乎你一碰上江柏恩就准——」
  「沒好事。」錢曉竺有默契地與她異口同聲說。說完兩人相視一笑,昔時的友誼回到了心中。
  范亦萩忽然斂起笑容正色問:「為什麼不跟我聯絡?開學後,你沒回來,我到嘉義去找你,才知道你舅舅、表妹發生了車禍,沒有人知道你們搬到哪裡去了,你知道我有多擔心?」
  「對不起。」錢曉竺潤潤乾澀的唇。「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你總是告誡我不要相信他,我卻天真地以為他是真心的,……我怎麼地想不到他們竟然連續兩次拿我當玩笑的對象,當我發現事實時,只有難堪……」
  范亦萩打斷她,試探地問:「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他對你不僅是玩笑而已?」
  「事情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那些都不重要了。」此刻錢曉竺關注的是如何讓范亦萩原諒她。「一時之間發生太多的事,讓我措手不及;直到巧月腳傷好了離開醫院,我們的生活穩定下來之後,我才想到跟你聯絡。可是不知為什麼總覺得膽怯,我想……也許你已經忘記我了——」
  「我怎麼可能忘記你這個傻瓜。」范亦萩責備說。
  「我也沒忘記你呀。」錢曉竺趕緊說,
  「你敢忘記我試試看。」范亦萩嫣紅的雙腮微鼓,眼神埋怨地瞋視她。
  錢曉竺愣愣地注視范亦萩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風情。
  「你真的變了,看起來成熟動人,真是漂亮。」
  「是穿著的關係。」范亦萩難得靦腆,轉移話題說:「你絕對猜不到,我開了一家服飾精品店。」
  「真——的?」錢曉竺訝異地張大口。「以前別人要是買一件衣服超過五百塊,你就笑人家是冤大頭,現在竟然開精品店!?」
  「還不都是你,一天到晚在我耳邊洗腦,說什麼要賺錢,就得開餐廳跟服飾店。」
  錢曉竺抗議道:「你記錯了,我是說開餐廳跟服飾店準不會虧本的,可沒保證你絕對會賺錢喔。」
  「放心,我不會要你負責的。我那家店有個超級大客戶,不會賠錢的。」
  「就算你要我負責,我也沒錢賠你。」
  「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平時傻呼呼的,提到錢就變得精明。」
  「不。」錢曉竺含笑搖晃腦袋說:「現在我隨時都保持聰明絕頂的狀態,我的小朋友都叫我天才老師。」
  「誰都知道小孩子最容易受誘惑的。」
  「啊,你這是誹謗,小心我告你。」
  看錢曉竺一臉認真逗趣的表情,范亦萩不禁開懷大笑起來。
  「你自己就像個大小孩,竟然教起小小孩來了。唉,真是難以相信。」
  「你真的很——看不起我耶。」
  錢曉竺努力地想板起臉,可是裝了半天還是失敗,范亦萩見了她的糗樣,更是笑得樂不可支。
          ☆          ☆          ☆
  深夜時刻,白日的喧嘩早已沉澱,萬籟中只剩隱約蟲鳴——
  江柏恩正專注於手中進行的建築設計圖稿,突然,他好像聽見了什麼,側過頭傾聽;他眼神一凝,離開座椅,無聲地穿過書房,握住門把,迅速地拉開門——對上錢曉竺驚嚇大睜的瞳孔,她撫著胸前,驚魂未定。
  「你怎麼在這兒!?」
  錢曉竺輕拍喘急的胸壓驚,深呼吸道:「你嚇死人了。」
  「你怎麼下樓的!?」他猝然想起,視線落至她裡著石膏的腿。
  「就這樣,跳跳……就下來了。」
  她曲起受傷的右腳,作勢要跳,他緊張地制住她說:「你這樣太危險了,需要什麼可以打電話下來——」
  「我告訴過你,我有事要跟你商量。」她打岔說。
  江柏恩眉頭糾結,知道自己是逃避不了了。他彎下身不顧她的反抗將她抱起,邊往樓上她的房間走,邊解釋自己的行為:「我不想你再弄傷腳。」
  錢曉竺僵硬地靠在他結實的胸前,直到他把她安置在床上,才敢放鬆呼吸。拘束地將棉被拉到胸前,她支吾開口:
  「我想先謝謝你,今天讓我跟亦萩見了面。還有,請你把巧月交給你保管的東西還給我。」
  「不客氣,不行。」他簡單地說。
  「為什麼?」
  「安排你們見面只不過是舉手之勞——」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亦萩的事。」錢曉竺氣惱地嘟嚷。
  他背過身,沉默半晌,忽又突兀地說:「我對你有責任。」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眼神一轉。「如果是因為巧月拜託你收留我,現在我替她收回,我自己可以為自己負責,不再是你的責任。」
  「事情不該是這樣的,你不懂嗎?」他煩躁地回頭,手指刷過濃密的黑髮,不知該怎麼解釋。在心中環繞不休的自我譴責,迫使他急促地說:「其實,你不必犧牲學業、不必遠離同學好友、不必自己面對車禍的意外、親人的死別與生活的重擔,你的人生應該充滿希望,有著無數迫不及待要去實踐的理想。如果你沒遇見過我,所有一切都會不同。」
  她懷疑自己聽錯了,他不可能是那個意思。錢曉竺困惑地眨眨眼,吶吶地說:「你是說……所有的事都是你造成的?」
  「是的。」他肯定地點頭,一針見血地說:「如果不是我,在車禍發生的時候,你會尋求范亦萩的協助,你會有來自班級、學校多方面資源的協助。」
  「但是意外車禍並不是你造成的呀,你不可能是那個逃逸的肇事者。」她脫口說出心中荒誕的想法,發覺自己的思考邏輯被他攪亂了。
  江柏恩瞥她一眼,彷彿責怪她不合作的態度。「我是認真地想改正一切。」
  「你如何改正已經發生的事?更何況那根本不關你的事。」
  「不,我會把你失去的還給你。」堅定的語調帶著對自己的信心。
  她真的不瞭解,他是從哪兒冒出這種怪誕想法的?
  錢曉竺試著用別的方式說服:「對於我所經歷過的,我並不覺得是損失,我也很滿意現在的生活。過去的就是過去了,我們應該展望未來。」
  但這對江柏恩不起作用。「我考慮過,你應該先回學校完成最後一年的學業。」
  「我已經離開學校五年,當時也沒辦休學手續——」錢曉竺急急否決。
  「秉碁會有辦法的。」
  她差點兒忘了,中大是何家創辦的。
  「我已經太老了,我不想再回學校,我有我的生活要過。」
  「我會負責你的生活。」他停頓一下,了一句:「二十六歲並不老。」
  挫敗感令她氣血沸騰,沒注意他的後續之辭,失控地提高音量說:「我能自食其力,不需要人供養!」
  「就當這是我對你的補償。」
  「我不需要任何補償,尤其是來自於你的!」
  「但是我堅持。」
  兩人的視線對峙,毛躁不安的錢曉竺不敵他堅如鋼鐵的炙焰眼神,終是敗下陣來。
  至此,錢曉竺終於無奈接受命運。
  她平靜的短暫生活已經被迫結束,為何她的人生需要由旁人來主宰呢?她不平且反覆地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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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06:20:25 |只看該作者
第08節

  錢曉竺好奇地挑出價碼牌,每看一次就咋舌一次。她把手上的衣服掛回架上,鑽進結帳櫃台後的小儲藏室,對忙著點貨的范亦萩說:
  「這些衣服標價那麼高,真賣得出去嗎?」
  范亦萩咬著筆笑望她說:「要是賣不出去,我怎麼請得起你?」
  「我感謝你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跟你要工錢。」錢曉竺認真地解釋。「我在屋裡關了一星期,快悶死了,還好有你救我,讓我到這兒呼吸自由空氣。」
  「我答應他會看著你的」范亦萩潑冷水說。
  錢曉竺一聽,嘟噥說:「你們什麼時候變成盟友了?」
  「你已經站太久了,到前面去坐下。」
  錢曉竺原本打算來個嚴重抗議,正巧聽到開門的鈴鐺聲,她立刻說:「有客人來了,我去。」
  甫到櫃台,她朝氣十足地喊著:
  「歡迎光臨!」
  進來的是一位身材窈窕、穿著時髦貴氣,與錢曉竺年齡相若的女子。她摘下墨鏡,朝錢曉竺瞄了一眼,不甚客氣地說:
  「你是新來的?你老闆不在嗎?」
  「她正在忙,有什麼事我可以服務的?」怎麼覺得她有些面熟?錢曉竺納悶地瞧著。
  「我是這兒的熟客,我自己來就行了。」她逕自翻找衣服。
  錢曉竺愈看它的動作愈覺得眼熟,啊!「你是汪宜凌!」
  汪宜凌聽到店員直呼自己的名字,馬上沉下臉。「你這個店員真是不懂禮貌,我會叫老闆好好教教你。」
  錢曉竺被她嚴厲的態度嚇了一跳,這時范亦萩聽到她們的對話,自後面出來,平平淡淡地說:
  「她不是我的員工,你真想不起來她是誰?」
  汪宜凌仔細盯著錢曉竺瞧。「我好像看過你——」
  錢曉竺露齒一笑。「我是跟你同學三年的錢曉竺。」
  「原來是你,這麼多年不見,你看起來還是像個學生。」
  聽她說話的口氣,錢曉竺再怎麼遲鈍也不會誤以為她是讚美自己駐顏有術。她才真是沒變呢,還是跟以前一樣,說話喜歡夾愴帶棒。錢曉竺咋咋舌,明智地閉上嘴。
  憶起她跟范亦萩曾是死黨,汪宜凌勉強跟她多聊幾句。問起錢曉竺的近況,一聽她只是個幼兒園老師,立即失去興致,沒再多理睬她,轉而對范亦萩熱絡地說:
  「我今天來是要買一件上衣,搭配我上回真的那件軟綢長褲。最近有兩埸慈善募款餐會,我們何氏集團也有個週年酒會,你應該聽大哥提起吧?」
  范亦萩若有似無地應了一聲,改變話題說:「昨天剛進了一批新貨,裡頭有幾襯衫不錯,我拿給你看看……」
  最後,汪宜凌買了三件槻衫、一件無袖露花的薄紗洋裝。
  「一共是六萬五千塊錢。」范亦萩將衣服裝進提袋。
  錢曉竺一聽這數字,驚訝地吐舌,卻發現汪宜凌面不改色,連講價都不講,掏信用卡付帳。
  「我先走了。」汪宜凌拿過東西,笑著向范亦萩揮手,早遺忘了錢曉竺的存在。
  「哇!」半晌之後,錢曉竺才發出聲。「她真是闊氣,肯定嫁了個有錢的老公。」
  「還真給你蒙對了。」范亦萩收拾剛才取出的貨。「她嫁給了何氏集團的二少爺何欽賢。」
  「何欽賢!?他不就是跟我們同屆,何秉碁的弟弟?」
  「嗯。」范亦萩似乎沒什麼興趣說下去。
  錢曉竺自言自語:「事情有點奇怪。在學校的時候,汪宜凌老是看你不順眼,把你當作競爭的對手,照理說現在她應該自覺高人一等,來這裡示威;可是看她剛才的態度反而像在——」她尋找適當的形容詞。「有了,她好像在討好、巴結你。」
  「你觀察得還真仔細。」范亦萩打哈哈地說。
  「快說,這是怎麼回事?」錢曉竺眼一瞇,湊到她跟前。
  范亦萩迫不得已,勉強道:「這都是因為何秉碁。」
  錢曉竺等著她進一步說明,范亦萩只好接下去說:
  「汪宜凌的老公何欽賢雖是何家的二世子,但只在集團裡的一家子公司擔任總經理,整個集團的關係事業體都由何秉碁掌控。換句話說,何秉碁主宰了汪宜凌擁有的一切。」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她還是沒弄懂。
  沒看過這樣耿直的人,非得說到底才聽得懂。范亦萩沒好氣地瞟了眼錢曉竺:
  「她以為我是何秉碁的女友。」
  錢嘵竺瞪眼大叫:「你是嗎?」
  「當然不是。」
  「嘻,你是不是故意放迷霧、以假亂真,好藉機賺她的錢?」錢曉竺這個標準的小人心態。
  「這種主意,只有你才想得出來。」
  「不然,她怎麼可能呆得自己送上門來當你的冤大頭。」錢曉竺突然想到:「啊——原來那天你說的基本客戶就是汪宜凌。」
  「不是。」范亦萩一不小心說溜嘴,心虛地避過身。
  「那個基本客戶是誰?」錢曉竺好奇不已,偏偏范亦萩緊閉著嘴,就是不說。她無計可施,瞎鬧道:「該不會是何秉碁吧?」
  想下到,范亦萩表情一愣——
  「真給我猜對了!」
  錢曉竺拍掌為自己喝采,沒注意到范亦萩的臉色怪異地紅了些。
  隨後一想,錢曉竺又說:「他一個大男人到女裝店來買衣服?」
  「他常帶秘書來買衣服。」范亦萩輕描淡寫地說。
  怎麼她隱約嗅到一絲絲的酸味?這時湊巧有客人進來,錢曉竺也沒機會追問下去,兩人就忙著招呼客人。
          ☆          ☆          ☆
  下午,范亦萩趕在三點半前到銀行去了一趟,把前一日營業所得存入帳戶。一回店裡,就看錢曉竺一人坐在櫃台,沾沾自喜地數著鈔票。
  「你再怎麼數那也是我的錢。」范亦萩調侃道。
  錢曉竺不受影響仍開心地笑著:「剛才來了兩位客人,不但爽快地買了衣服,還誇我服務熱誠。我覺得我非常適合從事服務業,我一定會努力成為超級店員的。」
  「你可別忘了,九月就得回學校重拾學生身份了。」
  「你怎麼也知道江柏恩的計畫?」錢曉竺傻了眼。
  「當然是聽他說的。」范亦萩賞她個白癡的眼色。
  錢曉竺沒搞清狀況,自以為找到了同盟,說:
  「你不覺得他很霸道嗎?哪有人強迫人家回學校的?說是要補償我,不知他打哪兒來的想法?不過他有他的堅持,我也有我的堅持。我偷偷告訴你,九月一到,不管他是不是滿意了他所謂的補償,我都要回嘉義去。」
  范亦萩深思地說:「你當真不在意他曾經欺騙過你的感情?」
  「怎麼說呢?第一次是我自己傻,第二次還是我自己傻,怪他不如怪我自己。當然開始的時候還是氣難消,他怎麼可以冷酷地玩弄別人的真心?但是反過來一想,如果我是他,擁有各方優勢,又正當恣意輕狂的少年時,也許我也會任性地做出許多瘋狂的事來。」錢曉竺洋溢熱誠地說:「生命中除了愛情,還有更多寶貴的東西,值得我們去珍惜擁有。逝者已矣,我只想好好展望未來。」
  范亦萩細細地品味她的話,然後說:「為什麼不考慮留在台北?」
  「也許是怕麻煩。比方工作吧,我很喜歡當一位幼教老師,但是缺乏正式的資格,在台北是不可能找到一樣的工作的,更別說搬家之類的繁瑣事了。」
  「我們可以想想辦法——」
  鈴當!鈴當!又有客人進來,打斷她們的談話。錢曉竺歡迎這適時的打擾,跳起身迎向前去。
  今天生意也未免好得太不像話了,范亦萩心裡嘀咕著,但生意還是得做,她認命地扯出笑容。
  何秉碁是標準的衣架子,高大瘦削的身材即使做標準的生意人打扮,仍顯出卓爾不群、與眾不同的氣質。
  「我聽柏恩說你在這兒,順道過來看一下。」他和煦地對錢曉竺微笑。
  錢曉竺先前已經在江柏恩家跟他見過面了,所以不生分地跟他開著小玩笑:
  「這麼說,今天你是不打算捧我的場,買件衣服嘍?」
  「那當然是要的。」他說,視線卻飄向范亦萩站立的方向,對她頷首招呼。
  范亦萩陘微且快速地點頭。「你們慢慢聊。」刻意拉開彼此的距離,低頭整理剛帶去銀行的資料。
  「柏恩要我轉告你,他七點過來接你。」何秉碁嘴裡對錢曉竺說著,眼神卻隨范亦萩轉了個半圈。
  「我知道了。」錢曉竺有趣她笑了。她光明正大地觀察何秉碁心不在焉的舉動,試探地說:「你不是要買衣服嗎?聽說你是我們的大主顧,應該由老闆親自招待你才——」
  不等地把話說完,范亦萩驟然放下手中的東西說:「我忘了,倉庫要退的貨還沒裝箱,曉竺,這裡麻煩你了。」她匆忙經過錢曉竺,閃進儲藏室去了。
  居於中間的錢曉竺看看裡頭、看看外頭,心想這情形太有趣了。她把注意力放在何秉碁身上。
  「你想買什麼款式的衣服?」
  「隨便你挑,我相信你的眼光。」何秉碁態度從容,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有人這樣買衣服的嗎?「什麼尺寸?」
  何秉碁不遲疑地說:「八號。」
  錢曉竺提醒自己,侍會兒記得問問亦萩穿幾號的衣服。隨手挑了兩件店裡標價最高的禮服,讓他付帳。
  何秉碁連看都不看價錢,就給了她一張金卡。
  「好了,謝謝你慷慨的惠顧。」錢曉竺甜膩膩的嗓音,聽起來怪嚇人的。
  何秉碁瞧她一下,搖搖頭笑了出來,提了東西打算離開。
  她伴著他走,好像握有他什麼弱點似的得意笑著:「敢笑我,你大概沒看過西廂記吧?」
  何秉碁前進的腳步一頓,古怪地看她。
  「別小看紅娘的力量。」她暗示他。
  「你的意思是——」他精明地停頓,毫不洩漏自己的心情。
  錢曉竺故意拖延,顧左右而言其它:「聽說,你常帶秘書來,打算什麼時候跟她結婚?」
  「她已經結婚了。」他不知她葫蘆裡賣什麼膏藥。
  錢曉竺佯裝世故地說:「喔,原來是婚外情。」
  「錢曉竺——」他面色一整,沉不住氣了。
  她對他露出個無辜的表情。「什麼事?」
  「說清楚你的意思!」
  真不客氣!要不是看落花有意、流水亦有情,她才不幫他呢。
  「要是想追求人家,就直截了當地說。一天到晚帶著水噹噹的女秘書,人家當然會誤會,怎麼肯接受你。」
  「你是說,她——」
  「噓。」錢曉竺緊張地看看店裡。「記清楚,我什麼也沒說喔。」
  「謝謝。」他意會地點頭。
  錢曉竺正想回他一聲不客氣,突然腦海閃過一個念頭,她奸詐地笑著。
  「我這麼幫你,你是不是該投桃報李一下?」不等他答應,她就踮起腳尖,勉強勾上他的肩,一副好商量的口吻:「你只要答應我一件事,你欠我的人情就一筆勾銷。要是江柏恩拜託你把我弄回學校,你就公事公辦拒絕他。」
  何秉碁差點笑了出來。看來柏恩有埸苦戰要打,不過他也是自顧不暇,誰叫他先答應了柏恩,現在得先想個辦法唬弄過去。
  「將——來,他要是拜託我,我一定拒絕他。」
  錢曉竺欣喜狡計得逞,沒察覺他特別強調「將來」那兩個字。
          ☆          ☆          ☆
  晚上七點,江柏恩準時出現,不料錢曉竺已經站在店外等了。
  「拜了,明天見。」錢曉竺一看到他,朝店裡大力揮一下手,就急忙上車。
  江柏恩沒機會下車幫她開車門,傾身拉開前座的門鎖,小心叮嚀:「動作慢點,小心你的腳。」
  錢曉竺一屁股坐上車,還沒關上車門,就急著吩咐:「快回去,我快餓扁了!」
  「怎麼不先吃點東西?」口中問著,他已忙不迭地加快速度駛上路。
  「今天亦萩已經請我吃了一頓中飯,不好意思再讓她破費。」
  「你隨便買點東西也好,小心胃餓壞了。」
  她小心翼翼地換上哀怨的表情:「我沒錢呀,我的金融卡、信用卡和皮包都在你那兒。」現成的苦肉計,不用白不用嘛。
  他倏然提高警覺。
  「明天我會記得讓你帶些錢在身上。現在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再回去?我的餐廳就在這兒附近。」
  失敗!錢曉竺喪氣地垂下肩。
  「算了,還是回去吃吧,副班長肯定做好飯菜了。」在江家住了一個禮拜,錢曉竺跟著大家用外號稱呼管家傅細妹。
  「還習慣在亦萩的店幫忙嗎?」江柏恩找著話題。
  「她開的是黑店,最好笑的是每個進來的客人都心甘情願掏出錢包來付帳。」她誇張地形容。「連你的好朋友何秉碁也是一樣。你相信嗎?亦萩那家店開了兩年,他也光顧了兩年,竟然一次也沒約過亦萩,這是哪門子的追求法?難怪他們這樣耗了兩年。」
  「你怎麼知道?」江柏恩不掩驚訝。一直以來他都以為是范亦萩拒絕秉碁的追求,兩個人才沒有結果的。
  「我費了一下午的工夫,從亦萩嘴裡套出來的。」
  當她聽到范亦萩這麼說的時候,像個傻子張大了口,半天說不出話。誰會料得到,何秉碁是這樣追女生的?
  「對了,我問過亦萩,她上早班的時候,會過來接我,其餘的時候跟晚上我自己坐公車回去就衍了,省得你麻煩。」
  「我不覺得麻煩。」
  錢曉竺眉頭一擠,知道又要花一番工夫「溝通」了。
  「你怎麼可能不麻煩呢?服裝店十一點才開門營業,你總不能每天那個時候才上班吧?再說晚上,你不可能都沒有應酬、約會,到時候我還不是得自己回家。順便提醒你一點,千萬別跟我說安全問題,好歹我也在台北住了三年,這裡的治安雖不頂好,但晚上七點可是安全得像白天。」
  所有的狀況都被她列舉出來,再一一擊破,他除了贊成還能說什麼?不過他也有條件。
  「我原則上同意,但是遇到必須晚歸時,一定得和我聯絡。」
  「成交。」
  錢曉竺為嬴得了這場小小戰役得意,卻未預見正醞釀中的一埸大戰役,她已注定是落敗的一方。
          ☆          ☆          ☆
  「叛徒!你們兩個都是叛徒!」
  今天原該休假的錢曉竺莫名地出現店裡,而且一跨進門,就怒氣騰騰、陰沉著臉指責他們。
  何秉碁、范亦萩心虛地互望一眼,心裡都有了底。何秉碁沉不住氣,自己不打先招:「柏恩已經告訴你了?」
  「你!」錢曉竺氣憤的手指狠狠地鐵著他的胸前。「是誰幫你追上亦萩的?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卑鄙小人!你自己答應我不幫江柏恩的,這是什麼?」她將一張證件似的卡片丟給他。
  何秉碁接住一看——「中大」學生證,上面清楚記載錢曉竺的資料。他摸摸頭皮試著解釋:「是你自己沒聽清楚的,我說『將來』他拜託我,我一定拒絕他;可是早在那之前柏恩就已經跟我開口了,我也交代校方辦理了。」
  她氣惱地瞪他一眼,對范亦萩說:「你看看他多狡猾,小心被他的花言巧語給騙了。」
  「我會謹記在心。」范亦萩無視何秉碁無聲喊冤的臉孔,連忙附和,希望錢曉竺鳳心大悅,饒了她這一次。
  但,錢曉竺箭頭一轉:「還有你也是,竟然把我的潛逃計畫告訴他!現在好了,他擅自替我把工作辭掉、房子退租,還叫貨運公司把我所有的家當都搬到他家去——我真的無處可回了。」
  她像洩氣的皮球般意氣消沉的模樣,令范亦萩不由心生愧疚。
  「其實也沒那麼糟,你可以搬過來跟我一起住。」
  「柏恩不會答應的。」
  何秉碁開口提醒,錢曉竺立即給了他個「閉嘴」的眼色,心裡考慮著——
  「真的?不會太麻煩你?」
  為預防她不好意思,范亦萩說:「就當是我通風報信的懲罰。」
  「就這麼決定。」她不再猶豫,沉鬱的壞心情逐漸好轉,她等不及要看看江柏恩聽到這消息的表情了。
  真是讓人頭痛,這兩個女人!何秉碁可以想見自己夾在亦萩跟柏恩之間的處境。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還是先想辦法解決眼前的問題吧。
  「我這就回去收拾東西!」錢曉竺如來時匆匆,一眨眼又退場了。
  何秉碁急忙追出門:「等等!我有事要……」
  「一切免談。」她繼續快步走。
  「你先聽我說說看,再……」
  「亦萩的事對不對?」她連給他點頭的機會都沒有,立刻接著說:「答案還是免談。」
  他緊急扯住她的手臂。「拜託,只要你幫我這次,我什麼都答應你,我保證。」
  「你的信用已經破產了。」她沒好氣地回道。
  他雙手合十,懇求道:「再給我一次機會。」
  她這個人沒什麼缺點,就是心軟。「說吧,什麼事?」
  「下個禮拜天是公司的週年酒會,我想邀請亦萩做我的女伴,她拒絕了。」
  「為什麼?」這陣子看他們進展得頗順利。
  「這就是我需要你幫忙的地方。」
  錢曉竺猜測:「也許亦萩覺得這樣的埸合太正式?」
  「我的父母都會出席,他們一直期待能見她一面。」是他再三警告,才抑止心急的雙親到服飾店一探的念頭。
  「亦萩也真是保守,跟你的父母見面有什麼關係。」何秉碁正要表示贊同,一聽到錢曉竺後續說的話,霎時背脊竄過一陣涼意。「見個面又不代表非嫁給你不可。」
  「你可不可以別這樣刺激我?」他低聲呻吟。
  「你怎麼了?」她無聊地瞋他一眼。「喂,你到底要不要我幫你去說?」
  「要。」他立即點頭。
  「那就走啦,真搞不懂,你又不是第一次交女朋友。怎麼什麼事都得我替你搞定?你以前那些女朋友到底是怎麼來的……」錢曉竺一路嘮叨。
          ☆          ☆          ☆
  范亦萩一見她又回來,知道向來不記恨、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的錢曉竺,又被何秉碁邀來當說客了。
  「你真是沒用。」范亦萩搖頭說。
  「沒辦法,我就是耳根軟,禁不起人家哀求。」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范亦萩開門見山地說,趁著何秉碁說服錢曉竺的時刻,她已想好了對策。「要我去可以,你也得乖乖地跟我去。」
  「沒問題。」錢曉竺滿口答應,能藉機去吃喝玩樂一頓,何樂而不為?
  「我話還沒說完。」范亦萩故意吊人胃口地停頓。「你也得乖乖地跟我去學校註冊。」
  「什麼?」錢曉竺非常失望。「我還以為是跟你去參加酒會。」
  「這個自然也是可以,只要你下個禮拜二到學校去註冊。」
  「你為什麼跟他一樣非逼我回學校不可?」
  「我是為你好,你可以趁這個機會完成教育學分,得到正式的教師資格。」
  她倒從沒想過有這點好處,這樣一來她就可以繼續從事幼教的工作。
  「好吧。」錢曉竺回學校唸書的事,就這麼塵埃落定,她忽然轉向何秉碁警告道:「我要是不能順利畢業,你就完蛋了。」
  何秉碁這才憶起大學時曾被錢曉竺奴役來幫她寫報告的慘事,難不成惡夢又要開始了?他真是給江柏恩害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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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06:21:14 |只看該作者
第09節

  錢曉竺瞧著自己在車窗的倒影,不經意地問:「我們才四個人,為什麼要分兩部車去?」
  「這樣不好嗎?」江柏恩自眼角觀察她的反應。
  「如果我跟亦萩都搭秉碁的車,你就不必繞過來接我了。」微露的香肩無所謂地聳了一下,她的注意力仍停留在窗上的倒影;她從沒做過這樣正式的打扮,車窗中的人看起來好陌生,她不由更湊近些——
  「學校的課上得怎麼樣?」他努力拉回她的注意。
  「才上兩天課,還好。」她想起一件事,開心地說:「本來我還以為自己肯定是全校最老的學生,想不到班上就有一位男同學比我大一歲。」
  「呃,他人怎麼樣?」他認真的語調有些怪異。
  錢曉竺回頭質疑地端詳他。「你問這做什麼?你的補償計畫不會包括把我推銷出去吧?」
  「我從沒想過把你推銷給別人。」他的話耐人尋味。
  「那就好,你已經過度干涉我的個人生活了,真不知道我為何還要忍受下去。」她忍不住發牢騷。
  「我不是讓你搬去跟亦萩一起住了?」
  「當然,我已經決定在台北待上一年,你也不希望我在你家打擾那麼久吧?」沒給他開口的機會,她順順只及耳後的短髮,懊悔地又說:「我這髮型跟亦萩借給我的衣服實在不合。」
  「你的髮型很適合你。」
  她剛修剪的短髮,柔順地貼著她小巧的頭型,襯托出生動明亮、蘊含豐富情感的雙瞳,令人一眼就注意到她獨特純真的氣質。五年的光陰只添加了她成熟的嫵媚,卻未曾改變過她有如赤子的心——他心生驚歎地搖頭。
  她誤解了這動作,臉色頓時黯淡,喪氣地說:「可是跟衣服不搭對不對?」
  「你穿什麼都很漂亮。」她孩子氣的反應令他不由淡淡睇笑。
  錢曉竺壓根兒不相信他說的話,還以為他是在取笑自己。
  「我知道你心裡一定在笑我神經兮兮,可是我從沒參加過這樣正式的派對。」
  「這類的活動其實是很無聊的。除了餐點以外,這次舉辦酒會的這家飯店,預備的西式餐點絕對讓你食指大動。」他特意提起能振奮錢曉竺精神的美食。
  「真的?」她的雙眼倏然發亮,但隨即臉一皺。「可是那麼多人看著,怎麼好意思?」
  「人那麼多,更沒有人會注意到你。」
  她連連點頭,誰會注意到她這個無名小卒呢?
          ☆          ☆          ☆
  朱毅自醫院姍姍趕來,高人一等的他在擁擠的會場內,一眼就瞧見被何家人簇擁包圍的何秉碁、范亦萩。還是待會兒再過去打招呼,他心想,繼續搜尋其它人的蹤跡,終於讓他找到了江柏恩跟張漢霖。
  張漢霖先看到他,舉起手中的酒杯示意。「怎麼這麼晚?」
  「有個緊急手術。」他兩手無奈一攤。「倒是你看起來精神不濟。」
  「他從歐洲回來,剛下飛機。」江柏恩替張漢霖解釋。
  朱毅立刻問:「你的錢曉竺呢?」
  江柏恩笑笑,朝自助餐檯的方向揚起下顎——
  「我早該想到,一定是在那裡。」朱毅輕笑,定睛細瞧,「是哪個?」
  「短髮,身著鵝黃短禮服的那個。」張漢霖指點他。
  「喔,找到了。」
  朱毅注視著,她看起來好像非常忙碌,東看看、西瞧瞧,似乎對什麼食物都有興趣,可是每道餐點都只取一點嘗嘗。
  「她吃得並不多——」朱毅心裡不由納悶。
  「你也注意到了?她只是新奇。」江柏恩仍含笑望著她,彷彿對她的每個動作都覺得有趣。
  張漢霖說:「你應該帶她到俱樂部去。」
  「我正有此意。」江柏恩點點頭。
  正巧過來,聽到片段談話的何秉碁對身旁的范亦萩說:「自從柏恩把我家的法國大廚挖角過去以後,那裡就成了我最常去吃晚飯的地方了。」
  這話,讓一夥人都會心大笑。
  「每次都是免費招待,你還有什麼不滿?」朱毅糗他。
  「你是專誠來拆我台的嗎?」何秉碁裝出一臉憤慨,誇張地直搖頭說:「我特別叮嚀秘書,別寄給你邀請函,誰曉得她——」
  朱毅立刻還擊:「去!你以為我愛來嗎?要不是為了看錢曉竺,你求我,我都還要考慮一下。」
  「柏恩,你也聽到他親口說了,小心他染指曉竺……」
  「彆扭曲我的話。」
  「他們兩個一見面就是這樣。」張漢霖對范亦萩解釋著。「你管管秉碁,今天他可是主人,別玩得太過火。」
  范亦萩看他們鬥得正起勁,笑笑說:「他未必會聽我——」
  「我當然會聽你的。」何秉碁聽到她說了一半的話立刻撇下朱毅表態。
  「少在我們面前獻殷懃,誰不知道你現在可得意了。」朱毅不是滋味地說。「范亦萩,你要是想知道他的墮落史,儘管來問我,絕對是有問必答,而且鉅細靡遺、一絲不漏。」
  何秉碁緊張地瞪圓眼說:「朱毅,我警告你別胡說——」
  「啊,你們都在這兒。」
  錢曉竺愉悅的聲音打斷了他們,她兩手各端了一個盤子,雙眼散發著興奮的光芒。
  「學長,要不要嘗嘗海鮮卷?我試過了,味道非常鮮美喔。」錢曉竺賣力推薦盤中美食,沒注意江柏恩體貼地接過她另一隻手上頗具份量的餐盤。「不然籚筍沙拉也不錯,裡面放了一種特殊的香料,保證讓你的味蕾尖叫——再來一口,再來一口。」
  張漢霖聽從她的建議取了一個海鮮卷,她轉向下個目標。
  「亦萩,你一定會喜歡鮭魚派的,我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鮭魚派,我拿了兩份,你們一人一份。」
  她把盤子交到何秉碁手上,兩手一空,才發現少了一個盤子。轉個身瞧見在江柏恩手中,她露齒一笑說:
  「剛好,剩下的由你負責吃完。」
  「一人一半。」他堅持地搖頭,知道她只是嘗新,其實沒吃下多少東西。
  「咳,咳。」一個不甘被冷落的人出聲。
  除了錢曉竺以外,其餘的人都充耳不聞,自顧自地品嚐美食。
  「是你。」她一眼就認出他了。
  「正是在下。」朱毅翩翩風度地彎身。
  她不給面子地問:「你在這裡做什麼?」
  朱毅俊臉一垮,一邊殺人似的橫眼錢曉竺背後笑得東倒西歪的同伴,一邊清清喉嚨努力爭取道:
  「我跟他們一樣到這裡來吃吃東西——你有什麼推薦的嗎?」
  她哼的一聲。「想吃什麼自己去拿。」
  朱毅發現好友笑得更厲害,為何他得忍受不平等待遇?他氣不過,直截了當地問:「告訴我,為什麼你從一開始就看我不順眼?」
  錢曉竺一愣,脫口說:「誰叫你玩弄芳華學姊的感情。」
  芳華學姊?朱毅根本不記得此號人物。「就因為這樣?」
  「這樣還不夠啊?」她不滿地瞪他。
  「柏恩也玩弄過你的感情,怎麼就不見你這樣對他?」他衝動地反問。
  江柏恩聞言猛地一嗆,食物便在咽喉,差點岔氣;張漢霖連忙拍打他的背部,他揮手表示無礙,屏住氣靜待錢曉竺的回答——
  她怔忡不語。為什麼她就不會那樣對待他?為什麼?朱毅的話不斷在心底迴響,難道這有什麼特殊原因?不可能的,她自我否認地搖晃頭,就像她告訴亦萩的,這只是因為她不在乎過去的事了。她輕易說服自己。
  至於朱毅,她倒是對他太過分了,就算當初是基於對學姊的忠誠,決心唾棄他,但事情都已經過了這麼久,她實在不該故意跟他過不去。
  「對不起,我真的對你不公平。」她一個九十度鞠躬。「我現在就去拿一盤食物來跟你賠罪。」
  「哎,錢曉竺,我只是……」朱毅被她慎重的態度一嚇,半晌才回神趕忙跟上。
  餘下三人投視江柏恩的眼光都帶著憐憫意味——
  范亦萩娓娓說著:「她一直都是這樣,不擅於探究隱藏於背後的真相,所以才會輕易任人一騙再騙。」
  「你已經知道第二次不是騙局,柏恩是認真的,只有朱毅那個大愣子看不出來。」何秉碁替江柏恩抱不平。
  「可是她不知道。」范亦萩打斷他,抱歉地看江柏恩。「我試著向她提起,可是她非常鴕鳥地拒絕了。」
  張漢霖說:「我跟秉碁可以試試替你跟她解釋。」
  「沒有用的,她的心不敢再相信我了。」他的態度倒是平靜。
  「我認為她潛意識拒絕愛情,以防止再受傷害。」范亦萩說出她的看法。
  「你得想辦法突破她的心防。」何秉碁邊搖頭邊說:「你知道她跟我說什麼嗎?她竟然問我:為什麼我到店裡或家裡找亦萩時,常常帶著你這顆大電燈泡?她完全沒想過,你是為她而去。」
  「我看如果你想有進展,真的得採取些行動,否則就會像某位仁兄——」張漢霖停頓一下,別有用意地瞄瞄何秉碁。「號稱追人家追了好幾年,原來連開口約過人都沒有。」
  何秉碁脹紅臉低吼:「誰告訴你的?柏恩?」江柏恩揮手否認。他繼續猜著:「不可能是朱毅,他不知道——」他懷疑地望著臉色微紅的范亦萩。
  「更不可能是我,我……根本不認識這位仁兄。」她瞋惱地別過臉。
  張漢霖大笑一聲,說:「別胡猜了,我告訴你是誰——」他手住前一指。「就是她。」
  「錢曉竺!」
  正跟朱毅說話的錢曉竺突然被何秉碁一吼,驚嚇地眨眨瞪大的雙眼,表情十足的無辜。
          ☆          ☆          ☆
  錢曉竺掩口打了個呵欠。
  「累了嗎?」
  「大概是喝太多雞尾酒了。」她搖搖頭,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呵欠。她揉揉眼睛,探向前尋找何秉碁的車子。「別跟他的車大近,要不然等一下到家,一不小心又讓我撞見他們
          ☆          ☆          ☆
  「別管他,看你這麼累,還是先回去比較好。」江柏恩加快速度,打算超前。
  「我忘了明天早上第一堂就有課了。」她頭痛地呻吟,不滿地看著他覺得有趣的表情,「這都怪你,你還敢幸災樂禍。」
  他別有深意、飛快看她一眼,故作輕鬆說:「罰我請你吃一頓飯吧。」
  「你自己就有餐廳,那不是太便宜你了?」
  「那裡的菜是美食家公認第一的,不去,吃虧的可是你喔。」
  「真的?」她半信半疑。
  「我敢保證絕對比今晚酒會的餐點更棒,去不去?」
  她考慮片刻,重重地點頭說:「去,我們找亦萩跟秉碁一起去。」
  「不行。」他立刻反對,匆忙找個理由說:「這是你對我的處罰,他們怎麼可以也參上一腳?」
  「想不到你這麼小器。」她微噘嘴。「那我也不去了。」
  唉——他無聲歎息。「就算你找他們,他們也不一定肯去。」
  「那可不一定,可以白吃一頓美食,誰會放棄這樣的機會?」
  他腦筋一動說:「那就這樣決定,他們由你負責,禮拜三晚上七點在我的餐廳見。」心知他們絕對會識相地拒絕。
  「沒問題。」錢曉竺一口答應了。
          ☆          ☆          ☆
  錢曉竺自范亦萩口中得知,江柏恩擁有的不僅是單純的連鎖餐廳,而是會員制的高級俱樂部,餐廳只是俱樂部的多項服務之一;聽說在中南部的連鎖俱樂部,還包括由他親自設計的高爾大球場、私人遊艇海濱區、度假休閒別墅等。
  錢曉竺大感意外,從沒聽說過這樣的俱樂部。范亦萩笑說這是當然,所謂高級俱樂部自然門檻極高,非一般人能加入會員。
  聽范亦萩這麼一說,她不住想像所謂高級俱樂部到底是怎樣的高級法?而現在站在俱樂部門前一看,果然氣派非凡——不同一般名廈建築外露的耀眼光華,這棟五層樓高、佔地頗廣的建築,以銀、灰兩色為主的建築,在夜色中散發內斂光芒,卻顯格外高貴氣派。挑高的門廳上以雕花的藝術英文字體標出名稱——
  「Heaven……天堂……」錢嘵竺輕聲念著,再一次仰望整棟建築,有股將要進行探險的興奮感,她喃喃道:「天堂,我來了。」
  她邁開大步,朝入口前進。
  一位穿著正式黑色禮服的服務生,眼尖地注意到穿著淺色無袖連身裙、背著背包,學生式輕鬆打扮的錢曉竺,立即上前有禮地詢問:「有什麼事嗎?」
  她納悶地看他,這問題不是白問嗎?「我來這兒吃晚飯。」
  「請問您有會員資格嗎?」
  她搖搖頭。「可是我跟江柏恩先生約好了。」
  「請問這位江先生有會員資格嗎?」
  「應該算有吧。」她想想說。「現在我可以進去了嗎?」
  「請梢=稍等一下,讓我為您查一下訂位紀錄。」
  「你們這兒都要預先訂位嗎?」錢曉竺好奇問。
  「是的,請稍等一下。」服務生投給她奇特的一瞥,幾乎已經確定她所說的江先生絕不是俱樂部會員。
  錢曉竺無聊地四處張望,數著停靠的車輛,不久她發現多數的會員都擁有私人司機,少數是自己駕車前住的會員,下車後,即把車鑰匙交給門口的服務生。這其中最令她感到厲害的是,每個服務生都記得來客的稱謂。
  「小姐。」剛才的那位服務生回來。
  「可以進去了嗎?」錢曉竺自動地提步向前。
  服務生倉卒地阻擋,態度保留地說:「不,很抱歉,訂位紀錄裡沒有江先生的訂位紀錄。」其實根據他的資料,這位江柏恩並不具會員資格。
  「可是我打過電話到他公司,他的秘書說他已經過來了,還交代我一定要赴約。」
  「這——我想這其中也許有誤會,你最好再跟江先生確認一下。」
  她眼睛一轉說:「我可不可以進去借一下電話?」
  「對不起——」服務生表情為難。
  「算了,沒關係,我在這兒等他好了,他應該會來。」
  這時,在俱樂部四樓——
  負責管理餐廳部的余經理——是位受過正統餐飲服務訓練,蓄山羊鬍,外表裝扮酷似保守英國紳士的中年人——他正在進行最後的審核工作。
  他親自動手調整桌上的鮮花擺飾,同時交代道:「這兩個燭台顏色不對。去找副水晶的來。」
  費了一番工夫以後,他退後瞇著眼仔細打量每個細節,終於滿意地頷首,回頭問:「江先生呢?」
  「正在廚房跟法尚羅大廚談話,可能要變更菜單。」女助理回答,停頓片刻,她忍不住又說:「為了這次的晚餐,江先生先是親自指定菜單,隨後又更改了兩次,可見他非常看重這個約會,不知道是什麼重要的人物?」她期待地望著余經理。
  余經理瞭解一笑,滿足她的好奇心說:「我只知道是一位女士。」
  女助理張大嘴。「喔——我懂了。」
  「你懂了什麼?」余經理好脾氣地問。
  「經理,你不覺得她可能是我們未來的老闆娘嗎?江先生身邊從沒出現——江先生?」女助理猝然發現江柏恩正注視自己,她結結巴巴地說:「對、對不起,江先生……」
  「沒關係,我也希望她能成為你的老闆娘,可是這可能需要一點奇跡。」江柏恩臉上掛著淡淡的笑。
  「我們會為你製造奇跡的。」女助理元氣十足地說。「經理,你說對不對?」
  「竭盡所能,為您服務。」余經理肯定地點點頭。
  「謝謝。」江柏恩看了眼手上的表。「我的客人似乎遲到了。」
          ☆          ☆          ☆
  天公似乎總是不作美,錢曉竺在外頭等了二十分鐘,無預警的,突然嘩啦嘩啦下起大雨。
  她跑到俱樂部前突出的門廊避雨,滔滔雨勢落在簷上,形成一道透明雨簾,她好興致地欣賞趄水氣氤氳、呈現扭曲線條的街景。
  俱樂部服務生忙碌著為不斷到來的客人打傘,站在門廊最前端的錢嘵竺,為了躲避不時開啟收合的雨傘飛濺出的水滴,她向後移動了一下;卻不小心礙著了一位服務生的路,遭他白眼相視。
  她歉然地縮縮脖子,住旁移了些;不料正巧接著了廊簷漏下的水串,背部一陣清涼,不得已,她再住內一挪。適才被她擋路的服務生經過她的身邊,又給了她不悅的一瞥,她左右為難,不自在地縮著身子。
  幸好,夏日驟雨總是來得快去得快,轉眼間雨勢變小,錢曉竺趕忙離開,走入細細雨霧中。突然地又停了下來,偏著頭考慮一下,決定不再等了。她旋了回去,走近先前侍她較和氣的服務生說:
  「先生,我想麻煩你——如果江先生來了,請告訴他我先走了。」
  「好的。」他眼帶同情地答應,心想她必定是被佯稱是俱樂部會員的這位江先生騙了。
  「謝謝。喔,還有,請問你這附近有公車經過嗎?」剛才她是搭出租車過來的,可是這兒出入的儘是私人轎車。
  「你得住前走差不多十五分鐘才有公車站牌。」他好心指點。
  「謝謝。」
  錢曉竺走到路邊,在茫茫細雨中等待綠燈。
  俱樂部大門開啟,江柏恩跟余經理自內走出——
  「經理。」多數的服務生並不認得江柏恩。
  「你們有沒有看見一位小姐……」余經理不知該怎麼形容自己還沒見過的人。
  江柏恩立刻接著說,口氣有些焦急:「短髮,身穿淺色洋裝,帶著背包。」
  他剛聯絡過范亦萩,詢問錢嘵竺是否改變主意、不肯赴約;得到的消息卻是她已經離開一個多鐘頭,算算時間早該到了,令他十分著急,立刻下樓來詢問。
  跟錢曉竺談過話的服務生,不大確定地開口:「我想我看到她了。」
  「在哪裡?」江柏恩急切地說。
  「她剛剛走——」服務生指著馬路的方向。
  江柏恩朝那個方向一看,捕捉到她小跑步穿過馬路的身影,立即追上去。
  「你們誰快拿把傘過來!」余經理注意到天還下著雨,他接過傘也追上前去。
  一位服務生納悶地看著他們,搔搔頭說:「他是誰?怎麼經理這麼緊張?」
  跟錢曉竺談過話的服務生腦中突然一閃,愕然脫口說:「他就是那個——江先生?」
  「你也知道他是我們的老闆,難得喔。」一位資深的服務生拍拍他的肩,語氣間居然帶有讚美意味。
          ☆          ☆          ☆
  「這裡的感覺真不錯!」錢曉竺驚歎地環視四周。
  「你的頭髮都濕了。」江柏恩擔憂地糾眉,對於她的關心掩蓋了蒙受讚美的喜悅。
  余經理快步過來遞上毛巾,錢曉竺略感驚訝,嫣然一笑地謝過他。她隨便抹了抹頭,放下毛巾。
  「我還以為你知道他們都不來了,就改變主意不請客了。」
  「不可能的。」他看不過去,移到她身旁的座位,拾起毛巾,自己動手擦乾她的濕發。
  錢曉竺瞄了眼在一旁的余經理,彆扭地閃避。
  「不必擦了,吹吹冷氣,馬上就干了。」
  「別亂動,你連衣服都濕了。」
  江柏恩一雙大手強制地控住錢曉竺,她臉微微一紅,嘟噥說:「我自己擦就行了。」
  「我幫你比較快。」他態度堅決、不容反對。
  「都快八點了,錢小姐一定餓壞了,我去吩咐廚房上菜。」余經理注意到自己的在場令她不自在,立刻退場。
  「經他這麼一說,我才覺得好餓喔。」錢曉竺按著腹部,有氣無力地說。
  「抱歉,我沒想到——」
  錢曉竺晃晃頭。「沒關係,我自己也好笨,沒想到跟他們說你就是老闆,當然找不到訂位記錄嘍。」
  江柏恩好笑地揉揉她的頭頂,她抗議地咕噥幾聲,惹他笑出聲來;仍是不顧她的反對,細心地用手指梳攏有些混亂的髮梢,確定頭髮已半幹才停手。
  「去洗手。」錢曉竺開玩笑地命令道,隨後想到:「我也要去一下化妝室。」
  江柏恩將毛巾披在手臂上,模仿服務人員道:「請跟我來。」
  等他們回座,服務生已等著上菜了。
  在浪漫的朦朧燭光、繽紛花影的陪伴下,錢曉竺有如置身夢幻世界般飄飄然。每道菜都惹來她陣陣驚歎,她盡情享用精心設計的餐點,心中有股美夢成真的感歎。
  她舀了一匙最後一道甜品「藍莓香檳慕思」,眼睫彎彎地瞇起,臉上浮出如要似醉的神情:「嗯……這真是——」
  「天堂的滋味。」江柏恩替她說了出來。
  賓果!她訝異但開心地笑著。「你也這麼覺得?」
  他但笑不語,她不甚留意,逕自陶醉地說著:
  「我覺得今天晚上好幸福,幸福到會讓人落淚的程度。」
  他眸光一閃,道:「如果你喜歡,可以天天來。」
  「別開玩笑了。」她不當真地搖頭。
  余經理捧上了一束紮著無數銀色星星的粉紅玫瑰花束,擺在錢嘵竺桌邊。她驚訝地睜大眼,遲疑、戒慎地望著江柏恩。
  「你為什麼送這麼一大束花給我?」
  「你不喜歡嗎?」他暗沉地問,
  玫瑰花=愛情=傷害,潛意識的警報響起,她下意識抗拒地搖頭。「我不能收下——」
  他突地迸出口說:「是余經理送的。」
  「我?」余經理愕然地張口,江柏恩嚴峻地使了眼色,他立即會意,「請錢小姐務必收下,如果您對我們餐廳部的服務還滿意的話。」
  警報解除!
  「你這樣說,那我一定得收下了,真謝謝你。」她臉上漸漸浮出欣喜的笑容。「這束花真是美極了,你一定是個浪漫的人。」
  「謝謝您的誇讚。」余經理特意偷瞄一眼表情不自然的老闆,隱忍住到了嘴邊的笑。他低下頭說:「法尚羅大廚想知道今晚的餐點是否合錢小姐的意?」
  錢曉竺雙眸立刻迸出欽佩的火花。「請你告訴他,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棒的料理,他真是個天才,他所做的每道菜都是精美的藝術。」她突然心生一念,期待地問江柏恩:「我可以當面謝謝他嗎?」
  江柏恩卻開口否決了。「我想這不是個好主意。」
  話一出口,正想離開去安排此事的余經理緊急煞住腳步。
  錢曉竺的失望清楚地寫在臉上,江柏恩心雖不忍,卻不願跟別人分享今晚;他可以肯定他們倆要是見上了面,絕對一見如故,談得欲罷不能。
  「下一次吧,我一定安排你們見面。」他想到個主意。
  她再次展露歡顏。「一言為定。」
  「我帶你參觀一下俱樂部,怎麼樣?」
          ☆          ☆          ☆
  江柏恩陪著錢曉竺走近家門口,錢嘵竺含笑仰望滿天繁星,滿足地歎口氣。
  「我覺得今晚好幸福。」她指的是美食。
  他的心跳暫停片刻後怦怦然急促跳動,他覺得自己有如從未談過戀愛的愣小子,手心微熱發汗,良久才記起自己的計畫。
  「這是我度過最特別的生日。」
  她猛地轉向他,問:「今天是你的生日嗎?我不知道,我應該為你準備一份生日禮物的。」
  正如他預期的一般,他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現在還來得及。」
  「嗯?」她一臉困惑。
  微笑擴大成狡計得逞的滿意咧笑,他出乎她意料之外地緩緩湊近,在她唇角輕聲低訴:「我只要一個吻。」
  天上繁星為證,他確實只偷取了她一個吻,但那卻是個長長、長長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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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發表於 2010-2-28 06:21:48 |只看該作者
第10節

  對大多數學生而言,校慶是學生的狂歡日。
  由於錢曉竺的班級是大四班,對於這最後一次的校慶分外熱中,除了園遊會免不了的飲食販賣,還特別設計了「整人遊戲擂台——老實說」。
  錢曉竺一邊油炸熱狗,一邊觀望擂台遊戲的進行;由於優勝擂主可得到五千元禮券,參加者還相當踴躍。
  每位參賽者被詢問的問題都很毒辣,甚至是第一次性經驗、性幻想對像、目前暗戀對像、被甩紀錄等等問題,只要他們答題猶豫或是台下同學發出不滿意的噓聲,頭頂上的大水球立刻掉落;不少人被淋得全身濕透,但大家還是玩得不亦樂乎。
  現在的學生真是大膽,錢曉竺深感驚訝地搖頭。
  「一根熱狗多少錢?」有人問。
  「三十——亦萩!我不是叫你別來的嗎?」錢曉竺擠著眉問。
  何秉碁代答:「身為傑出校友,怎麼可以錯過母校的校慶?」
  「你也來了?」
  「不只我,柏恩他們應該也都會過來。」
  好像聽到召喚似的,朱毅、張漢霖、江柏恩三人並肩出現。
  就如當初在學校一樣,外型各有千秋,卻同樣出色的四人一齊出現,立即引起一陣騷動,圍觀人群嗡嗡地傳出猜測聲——「看起來有些眼熟,他們是電影明星嗎?」、「那不是我們國貿繫在商界叱吒有名的學長張漢霖!」、「那個好像是學校的董事長……」、「他們四人該不會就是當年的四大王子?」……
  「快把他們帶走開。」錢曉竺求救地催促范亦萩,她可不想引起注意。
  朱毅耳尖聽到,喳呼道:「給點面子好不好?我們可是特別來捧場的。」他轉身對眾人說:「各位學弟、學妹大家好,今天就由你們國貿系學長張漢霖請客,想吃什麼自己拿,不要客氣。」
  張漢霖沒辦法她笑笑。「你還真會慷他人之慨。」
  「沒辦法,我拿的是死薪水,不像你日進斗金。」朱毅裝可憐自嘲。
  吁擦!快門聲連續響起。
  何秉碁四人有默契地相視一笑,異口同聲說:「傳媒社!」
  「今天又讓他們免費賺一筆了。」朱毅口氣懊惱,但神情愉快。
  握著相機的一位男同學說:「學長,請你們幫幫忙,接受我們的訪問好嗎?」
  「借過,各位同學借過!」校長、教務長滿頭大汗地擠入人群,「董事長,不好意思,不知道您來了,您能到場真是大好了,不知能不能請你主持校友會?」
  何秉碁無奈地點頭,既然被發現,就非得在校友會上露個面了。
  「你們幾個也別想溜,一起走吧。」
  「我不去。」范亦萩立即掙脫與他交握的手。
  何秉碁攫回她的手,壓低聲央求:「你跟我去吧,否則我會無聊死的。」
  「我想留在這兒幫曉竺的忙。」她堅持。
  「我在這兒就行了。」江柏恩出聲道。
  朱毅、張漢霖雖然也對校友會興趣缺缺,但也只能為朋友犧牲了。
  「參加校友會又不是什麼砍頭的事,幹嘛龜龜毛毛的?」朱毅大刺刺地說,吆喝大伙走人。
  錢曉竺雙手胡亂忙碌著,低頭對單獨留下的江柏恩說:「我不需要幫忙,你也一起去吧。」
  「為什麼躲著我?」
  「我沒有。」她低聲喃喃,聽到自己微弱的音量,似乎有此地無鋃三百兩之虞。她停住動作,吸一口氣勉強抬頭,直視他的眼神再說一次:「我沒有。」
  「那很好。」他未再進逼,彎身擠進攤位。「我來弄,你站一邊休息去。」
  「你會炸熱狗?」她深表懷疑,他在家向來有管家伺候著,何時親手做過這種事?
  「這麼簡單的事,只要是人都會。」她對他的能力還真是沒信心,感歎。
  「那就交給你了。」
  錢曉竺略一讓出位置,立刻有一個同班女同學趁隙插入,然後一個接一個,皆是女生;她們環繞在江柏恩身旁,主動提供幫助。錢曉竺莫名心頭一扭,有種怪怪的感覺,她強迫自己把注意力轉向一度中斷又要開始進行的「整人擂台——老實說」——
  負責主持擂台的男同學正是先前錢曉竺曾提過,大了她一歲的劉建邦。他透過麥克風竭力邀請同學上場挑戰,但人潮已去了一半,剩下的人都處觀望態度。
  劉建邦靈機一動,說:「我先請幾位同學上台,讓大家好好拷問,再進行比賽。」
  他的話引起一陣叫好掌聲。
  「現在我們就請……」他尋找台下熟悉的面孔,自己班上的同學配合度應該較高。那麼巧,劉建邦一眼就看到了她,「……我們請那位穿黃色上衣的女同學上台。」
  錢曉竺還沒搞懂他指的是自己,左右兩側的人就將她往前推;她莫名其妙地站上了舞台。
  劉建邦對她暗示地眨眼,沒看到錢嘵竺茫然以對,他逕自開始說:「好,現在我把發問的機會交給各位同學。」
  「你的初吻給了誰?是在幾歲的時候?」一名超短髮的男生率先發問。
  「我……」錢曉竺瞬間瞪大眼,怎麼也說下出話;腦海清晰出現多年以前在網球場旁的那一幕——天啊!希望他沒聽到。她猛然想起江柏恩也在現場。
  「這位同學你就趕快回答,否則水球會掉下來。」
  其實,錢曉竺可以編個答案矇騙過去,可是這時她滿臉羞紅、心中一片混亂,全然喪失應變能力。
  愛瞎起哄的男同學開始喊著:「水球!水球!水球……」
  她怔愣地杵立,茫茫然地望著台下興奮鼓噪的學生——
  「我就是她的初吻對象,在她二十歲的時候。」
  江柏恩不知在什麼時候上了台,他牽動唇角無奈地愛憐一笑,拉過無辜站在水球下的她。
  「傻瓜,說出來不就好了。」他凝視著她低聲說。
  一接觸他熾熱的眼光,她突覺羞怯地垂下了頭,暖烘烘的熱氣襲上臉頰,不復記憶他說了些什麼。
  這令人意外的發展,掀起現場熱烈的氣氛。
  「那最近一次的親吻是什麼時候?」立刻有人爆出問題。
  江柏恩對愕然抬眼、神色驚慌的錢嘵竺眨眨眼,輕鬆地回答:「上個禮拜三。」
  錢曉竺倒抽一口氣,紅艷艷的臉頰恍似快燃燒起來了,不能相信自己會置身於如此尷尬的處境中,她合上眼,希望這只是一場惡夢。
  「你是她的第一個男友嗎?」
  他非常合作地繼續回答:「是的,希望也是唯一的一個、最後的一個。」
  台下爆出笑聲,江柏恩趁此機會說:「謝謝大家對我們的關心,有好消息我會通知你們的。」立刻又得到掌聲歡呼,他一鞠躬下台。
  人群中——
  「這招英雄救美厲害,柏恩也真是要得,事情有了進展也沒說一聲,讓我們乾著急。」原是跟何秉碁一齊離開,但半路開溜的朱毅對同夥的范亦萩說。
  「過去看看。」范亦萩態度保留。
  他們兩個到了錢曉竺班上的攤位,卻只見江柏恩一人。
  范亦萩問:「曉竺呢?」
  「跑走了。」他苦笑。
  「你怎麼不追上去?」朱毅不解地問。
  「我不想逼太急,她需要時間。」
          ☆          ☆          ☆
  「我就知道你回來了。」
  錢曉竺回頭看見開門進來的范亦萩,掩飾地說:「我突然覺得頭痛,所以就——」
  范亦萩截斷她的話:「我都看到了。」
  「喔。」她躲避地低下頭。「他……他只是替我解圍。」
  「如果你願意這樣欺騙自己的話。」范亦萩走近她的身旁。「我一直很羨慕你能勇敢、執著地相信愛情,即使他真的背棄你的時候,你還是真實面對自己的真心,不悔地愛著他。為什麼現在——」
  她抗拒地猛搖頭,聲音破碎哽澀地說:「我已經不是原來的我了。」
  「問問你的心,如果你能大聲地告訴我,你對他已經沒有任何感情,我不會逼你。」
  「我……我……」錢曉竺努力嘗試說出口,卻怎麼也沒辦法。「我……我不知道。」她哭了。
  范亦萩安慰地環住她的肩。
  「曉竺,何不放開你的心?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為何能那樣毫無保留地愛著一個人?也許是因為你的心始終知道,他也是以真心響應,只是當時他還不明瞭——他愛著你。」
  「不,別這樣說。」她潸然流淚。「我也曾經這樣欺騙過自己,可是……」
  「這是真的,你必須相信我。」范亦萩強調地握住她的肩。「讓我告訴你我所知道的事實……」
          ☆          ☆          ☆
  「你沒跟我說是在這裡。」錢曉竺瞪眼看著熟悉的建築。
  范亦萩反問:「那有差別嗎?」
  錢曉竺想了片刻,才吐出兩個字:「沒有。」
  范亦萩將邀請函交給接待的服務人員。
  「兩位請跟我來。」
  服務生帶領她們進入俱樂部,到二樓的貴賓室。
  本屆同學會的主辦人是汪宜凌。為了顯示她的身份,特別透過何秉碁商借俱樂部的場地舉辦同學會;這樣難得的機會,使得出席人數踴躍,幾乎全班都來了。
  「亦萩,你來了。」汪宜凌今天是盛裝打扮。「大哥也來了嗎?」她期待地左右看看,希望能在大伙面前展示她與何氏家族親密的關係。
  「這是我們的同學會,他來做什麼?」范亦萩好笑地反問。
  汪宜凌尷尬她笑笑,視線落在錢曉竺身上,突然對她親切起來:
  「亦萩跟我說要邀你一起來,我一口就答應了;我想你以後再也不可能到這種地方來,好好玩,別浪費這次難得的機會。」
  「謝謝。」對此難得的友善,錢曉竺頗感驚訝。
  汪宜凌故意問范亦萩:「關於這俱樂部的老闆,你跟她說了嗎?」她極想知道錢曉竺聽到這事時有什麼反應。當年她可是出盡糗、一見江柏恩就哭。
  「我已經聽說了。」錢曉竺自己回答道。
  對她平靜的語態,汪宜凌有些失望。
  「原來是這樣,我還擔心你聽到這事後會不肯來。不過回頭想想,也沒這麼巧會碰上他的嘛,我常來這兒,卻一次也沒碰過江大哥。就算你運氣好真碰上了,經過這麼多年,恐怕他也忘了你是誰了,別擔心。」
  「不會的。」錢曉竺勉強扯出個笑容。
  范亦萩實在很想告訴汪宜凌,他們不但見過面,而且還成了姻親,也應該是相愛的一對,只是目前陷入了僵局。
  校慶至今兩個禮拜了,江柏恩一直尊重曉竺請她傳達的要求,留給曉竺空間與時間去整理情緒。她瞭解曉竺需要時間尋回對愛情的信心,但是他們兩個,一個心懷愧疚、體貼等待;一個則是心結難解、裡足不前,這般僵持下去,什麼時候才能有完美結局?
  「小豬?!」一個充滿意外之喜的聲音。
  錢曉竺望著眼前著孕婦裝的少婦。「意芬!」
  吳意芬洋溢歡欣道:「真的是你!」
  「好久不見,恭喜你要當媽媽了!」
  「這是我的第三個孩子了。」吳意芬不好意思地說。
  錢曉竺驚訝:「哇!我都不知道——」
  「誰叫你一去無蹤,完全跟我們斷了聯繫。」當年她可足擔了不少心。
  范亦萩替錢曉竺求情:「她是一言難盡,饒了她吧。」
  「不准再失去聯絡了。」
  「她現在跟我一起住,我會看牢她的。」范亦萩保證地舉起右手。
  吳意芬突然上前擁住錢曉竺。
  「能再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錢曉竺動容地緊緊回抱,吳意芬傳達出的真切情感令她感動,這些日子沉窒心中的郁念,徐徐舒緩釋放——
  友情是這般歷久而真實,而愛情卻像,霧中的花朵,拚命找尋卻未必得到。但不涉險踏入那迷境,就肯定得不到。
  而她正徘徊在邊緣,迷霧中的美麗花不斷對她招手……
  汪宜凌高亢的聲音要求著全體的注意:「大家應該都到齊了,請到隔壁餐室用餐,這回我特別預備了法式高級料理。」
  「原諒我,孕婦總是容易情緒激動。」吳意芬退開身,不好意思地以手背抹淚。
  錢曉竺搖搖頭,遞上手帕。
  「你們兩個別破壞同學會快樂的氣氛好嗎?走啦,去吃東西,孕婦可是餓不得的喔。」范亦萩摟著兩位好友,步往餐室。
          ☆          ☆          ☆
  餐點當然是好得沒話說。
  因為汪宜凌堅持范亦萩與她同坐,所以錢曉竺跟吳意芬都陪同坐在主桌。她們開心地回憶大學生活點滴,不時因憶起對方糗事而開懷大笑。
  「何太太,今天的安排與服務,您還滿意嗎?」基於江柏恩的囑咐,餐廳部總管余經理特別過來關照一下。
  「余經理,真是謝謝你,也請你一定要替我跟江大哥說聲謝謝。」汪宜凌認得他,非常高興自己被看重的程度,連余經理都親自到場招呼。
  「哪裡,我一定會轉告江先生。」余經理客套地說。「那麼我就不打擾你們用餐了。」
  他臉上直掛著笑容對主桌的客人一一頷首致意。「錢小姐!」
  她還以為躲過了他的注意,錢曉竺無奈地坐挺身、抬起頭,尷尬地對他笑笑。
  「江先生知道您在這兒嗎?」余經理問,心中奇怪著,剛才江先生怎麼只交代他過來招呼何太太,卻沒提到錢小姐?
  錢曉竺把疑問眼神拋給范亦萩,范亦萩說道:「我沒告訴他或秉碁你來這兒。」
  「我去通知江先生,他一定很高興——」
  「不必了!」看到余經理不解地望著她倉皇的態度,她強調地又說:「真的不必通知他。」
  「我知道了。」余經理頭點了點,心裡卻充滿疑問,也許他該問問江先生?
  余經理一走,汪宜凌立刻說:「你已經見過江大哥了?怎麼可能。」
  錢曉竺連忙解釋:「他跟何秉碁是好友,我在亦萩店裡見過他。」
  「你又是怎麼認識余經理的?」
  「湊巧就認識了。」她含糊回答。
  汪宜凌懷疑地看看她,轉向范亦萩說:「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什麼也不知道。」既然曉竺不想說,她也尊重她的意思。
  「是嗎?」汪宜凌質疑地瞧瞧兩人。詭異!這之中必有蹊蹺,她心想。
          ☆          ☆          ☆
  「江先生。」
  江柏恩自文件中抬頭。「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何太太非常滿意。」余經理停了一下,說:「我還看到了……錢小姐,她也參加了何太太辦的同學會。」
  「她也來了?!」他身子一震,陡地站起,快步朝門口走去,但已握住門把的手又驟然停住,語氣緊繃地問:「她知道我在嗎?」
  余經理遲疑地說:「我跟她說了,不過——」
  「她不想見我。」他立刻明瞭,蕭瑟地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放開門把。刻意壓抑情緒,平緩地說:「如果沒什麼事,我想靜一靜——」
  余經理原本還想說些什麼,但考慮了片刻,點頭退了出去。陷入自我思緒中,江柏恩對他的離去毫無所覺。
  原以為自己五年的時間都等過了,不在乎再多等些時候,只要能得到再一次的機會,卻未料到這次等待的滋味足如此煎熬、難受。近在咫尺卻不能見她,不確定感盤據心頭不去;如果她的選擇是不,他如何放手?在等了這麼久之後……
  難以界定自何時開始認了真,到他分清心中對她的感覺是愛時,已經太遲了。但這分感情並未隨著時間淡去,反而深埋於心中,他已習慣長久佔據胸口、揮之不去的隱隱痛楚。
  唉——如果她的抉擇是不,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尊重她的決定,即使再不願也只能如此了,他虧欠她的是那麼多,令他別無選擇。
  「江先生、江先生!」去而復返的余經理連喚了兩次,才喚回他的注意。
  江柏恩不知自己在窗邊站了多久,他拉回視線,詢問式的看向余經理——
  「法尚羅大廚有事需要跟您討論。」
  「我馬上過去。」
  「他在二樓貴賓B室等你。」余經理急急補充。
  「他怎麼到二樓去了?」江柏恩奇怪問道。熱愛烹調工作的法尚羅通常據守中央廚房,連俱樂部特別為他設的辦公室都難得涉足。
  余經理咳了一聲,支吾道:「這……我也不清楚,他是這麼交代的,您見了他不就知道了。」
          ☆          ☆          ☆
  錢曉竺納悶地在屋裡等著。剛才余經理突然出現,主動提議安排她與崇仰不已的餐廳大廚見面,她雖多次婉拒,仍敵不過余經理的好意,遂跟他到了這兒。可是余經理說去請大廚過來,人卻失去了蹤影——
  總覺得余經理的態度有些不尋常,她猶豫著是否該繼續等候;有人開門進來,她連忙回身——
  兩人短促的四目相交,心頭俱是愕然一驚,惶惴不安的視線又逃了開。
  克服心中的驚愕後,江柏恩先開了口:「你……我……」他頓時懂了。「這都是余經理的安排,對不起。」
  凝望一眼她躲避的背影,心想她還是不想見他,消沉地歎口氣正要離開——
  錢曉竺卻倏然回頭,說:「等……等一下。」
  她並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留住他,只是不想讓他走。
  當他停頓在門前,她克制不住地再度輕聲問:「可以等一下嗎?」
  他的神情緊繃,真切的熊熊目光令她心悸緊張;直到被彼此的沉默拘束得快喘不過氣,她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我一直想知道第二次你贏了什麼。」她努力不讓聲音顫抖。
  「從來沒有第二次賭約。」他強調地說。
  她一怔,低聲自話:「亦萩說的都是真的?」
  「她跟你說了什麼?」他不自覺地往前走了一步。
  「她說一切都是真的,你是真心……愛我。」她費盡力氣才有勇氣說出自己始終不敢置信的話。
  他剖心表白:「我愛你——過去以及現在。」
  「不可能的。」她快速否決、強力遏止體內狂湧的希望。
  「為什麼?為什麼不可能?」他不讓她逃避,更進一步追問。
  她仰起淒楚蒼白的臉孔,迷濛眸光映著心中的痛苦;顫抖的眼睫輕輕合上,在不慎溢出的淚珠滑落的同時,她喃喃地問:
  「你如何確定那是——真愛?」
  「因為它一直在痛。」他低啞蘊合無限柔情的嗓音傳進她的耳裡,她受牽引地睜眼凝睇;他一手擱在胸前,燃燒般的眼光深深地望進她的眼底。「我的心一直痛著,直到我再次遇見了你……」
  她傻了似的直望著他,眼眶溢滿水氣,被咬住的下唇經一抖顫,淚水紛紛滑了下來。
  他的心為之擰痛,懊悔自責地說:「我從不想令你難受、傷心,我不會再困擾你了。」他咬著牙,強迫自己轉身離開。
  「你還不懂嗎?」她嗚咽的話語喚他回頭,濕潤的雙眸含著哀憐的淚光,她抽咽斷續地說:「我……我的心……也……好痛。」
  彷彿用了一世的時光他才領悟她話中的意思;一個箭步衝上去。激動地將她納入懷裡,緊緊地、緊緊地抱住她。
  「相信我,我不會再讓你心痛、哭泣,相信我,我會用一生去證明,相信我,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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