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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董妮] [近君情切]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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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11:01:3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望著救了他一命、像糖娃娃般纖弱美麗卻又古靈精怪的袁紫藤,冷酷無情的屈無常決定自己這一生都將為她而活!他清楚自己的殺手生涯飄泊難測,而生命更或許瞬間即逝,因此他只求默默守護著她,從不敢奢想與她共結連理、攜手一生——雖然他說他們不配,但是她袁紫藤偏就是要愛他!這樣的任性絕不是她的錯,誰叫他總是這麼寵溺著她,將她給寵壞了呢?即使身為殺手又如何?婚姻這事兒,是她選了算!
北原國·創定一七八年
  距離首都西北方的郊區,有一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隱園”,它是北原國裡的傳奇,也是所有人民茶余飯後閒聊話題的來源。
  其實“隱園”本身只是一座非常普通的建築,平凡得一如隨處可見的農莊。只不過“隱園”裡住了一家子姓袁的怪胎;聽說袁家主人是個剛正不阿的書呆子,生平以惹惱皇上為己任;而他的夫人則是當今聖上的胞妹,人稱“私奔公主”,十四歲跟人私奔,皇上要砍她,結果卻給她討走了一座宅子,便是現今的“隱園”了。
  總之北原國裡每一個人都對“隱園”好奇不已,但事實上“隱園”裡到底藏了多少奇事,還真沒人知曉;唯有流言總像風一般在這裡吹拂擺蕩、低吟不去。
  比如今天,流言的風就吹向了“隱園”裡的“藤苑”,那袁家大小姐袁紫藤的住處……
  濃冽的藥味隱隱傳來,教袁紫藤縮了下單薄的肩膀。多麼叫人不快的味道!
  她試著移動纖瘦的身軀躍下床榻,雪白的小腳一接觸到冰冷的地板,腳趾就忍不住地蜷了起來。
  “老天!今年的秋天可真夠冷的。”如果可以她真不願離開這溫暖的被窩,但……吸了吸鼻子,空氣中的藥味越來越濃,顯示送藥的婢女已近在咫尺,再不逃怕再沒機會避開那碗苦死人的黑藥了。
  “呼!”在地板上跳了兩下,讓雙腳稍微適應一下地板的溫度後,袁紫藤拽下床上的錦被,裹住細瘦的身軀,趕在婢女進門前一刻躍出窗戶。
  “笨蛋才會乖乖地去喝那些惡心的苦藥!”她自覺身體康健啊!不過就比孿生妹妹瘦一點兒、小一點兒,大家就以為她天生帶病,需要靠三餐補藥來養生,否則不易長大成人。
  真是見鬼了!如果全天下每一個生得瘦小的人都是身懷病骨,那開藥堂的大夫們可要樂呆了。以外表的胖瘦來衡量一個人的身體健不健康根本不合理嘛!
  可奈何就是沒人肯相信她沒病,連素有“鬼醫”之稱的風曲馳的診斷也改變不了她緊張過度的家人,他們堅持她病的很重、很重,不天天喂以靈丹妙藥,恐將命不久長!
  最後弄得鬼醫也火了,索性誇言再嚇她家人一番,說她要不長期服用價值千金的“回命湯”絕難活過及笄之年;便是這句謊話害慘了她,叫她一生與藥絕不了緣,而天曉得那勞什子“回命湯”有多難喝!
  想到這裡又忍不住要給它大聲抗議了,是誰規定孿生姊妹非得生得一模一樣、分毫不差不可?她就是要生得比妹妹纖瘦嬌小不行嗎?可惡──
  “大小姐,你上哪兒去了?大小姐……”婢女的喚人聲憂急驚惶。
  但是袁紫藤選擇忽略它。拖著長長的錦被,她知道整座“隱園”只有一處地方可以幫助她逃離那碗可怕的苦藥。
  穿過長長的回廊,“賞芳園”裡的百花已被一陣蕭瑟的秋意所取代,枝椏上的鮮花落盡,殘缺的枯枝拼湊出一幕蒼涼的景像,教袁紫藤看得陶醉。
  多數人愛煞百花爭艷的生氣之美,偏她獨鍾晚秋的蕭索;盡管凄楚,但苦中卻帶著一分醉人的甘甜。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能比既代表收獲、又顯示凋零的秋更具生命之神奇?
  “大小姐……”婢女的喚聲又逼近了些。
  袁紫藤跳起來,匆匆忙忙跑向整座府邸最南邊角落的柴房。
  像徵著粗鄙與肮髒的地力最適合用來玩捉迷藏了,因為沒人願意冒著錦衣盡毀的危險去那裡找她,這道理她五歲時就懂了。
  但今天──
  她跳進柴房裡的小腳立刻又跳了出來。老天,那是什麼東西?
  一團血肉……哦,不,該說是個全身都被鮮血給染紅的少年才是。他年約二十,清俊的臉上鑲著兩顆深邃如海、冷勝寒冰的眸子,是個相當好看的男子;然而渾身上下那股孤傲、酷厲的氣息卻又叫人忍不住退避三舍。就是這樣一個奇怪的家伙占據了她的藏身處。
  她站在門口、手插著腰,心情極端地不悅。“我不管你是什麼東西,這地方是我的,你必須離開。”
  她完全不感到害怕!屈無常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小女孩,非但無視於他冷冽的瞪視、以及一身可怕的傷痕,甚至還正在朝他接近中。
  “站住!”他拚命擠出傷重的身體裡僅剩的少許力氣,舉高手中的利劍。“立刻出去,不許跟人提起見到我,否則我殺了你。”
  袁紫藤立定在他跟前,曲起一只腳輕打著拍子。“容我提醒一句,這裡是我家耶!而且你快死了,絕對沒有力氣殺我。”
  這真是天底下最大的諷刺了。屈無常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身為幽冥教少主、十八歲出道,僅兩年時光,他讓自己躋身江湖十大殺手之一;他是個奇跡,人人也理應備感畏懼才是!
  但這小女孩,目測大約六、七歲,絕不超過八歲的小小孩童,不僅不怕他,甚且有膽量在他的冷眼瞪視下威嚇他?!
  “你何不再靠近一步試試?看我還有沒有力氣殺你。”
  袁紫藤瞪著他,忽爾揚唇一笑,那甜滋滋的波紋在她頰上漾開,黑如暗夜的秋瞳閃爍著某種感人光彩。
  “我想我應該讓你留下來才是。”也許他會恨好玩呢?那樣她的日子就不會再無聊到只能數螞蟻殺時間了。
  屈無常險些醉死在她清甜如蜜的微笑中;那一刻,他幾乎懷疑她不是真人,而是一具糖霜凝結出來的糖娃娃那樣地甜美,像要把人心給融化掉似的。
  “沒錯,你得留下來。”袁紫藤伸出一根小小的手指下命令。
  他突然無法再對她舉起劍,並非因為他是個二十歲的大人,拿劍威脅一名站起來可能只到他肚子的小娃娃太丟臉;而是……她有種奇特的魅力,慫恿著他的心高聲吶喊:脅迫她是件錯誤的事。
  多奇特的感覺啊!在他雙手沾滿血腥後,他的心居然還會分辨是非對錯?!他原以為它早死了,灰飛煙滅、永不復生。
  但顯然他又錯了一次,他的心在見著她後,強烈地鼓動了起來。
  “你在這裡等一下,不准亂跑知道嗎?”她似乎很習慣下命令。
  他只感到莞爾。以他此刻傷重待亡的身軀,他能跑到哪兒去?地獄嗎?想必那是他唯一的歸處。
  袁紫藤跑出去約一性香的時間,再回來時,她穿戴整齊,手中還提著一只大大的籃子。
  屈無常險些合上的眼皮在發現她後,勉強睜開了幾分。“你,不該再回來!”
  “我若不回來,我們兩個都會很難過。”她打開籃子端起一碗藥,那原本是她養生的大補湯,聽說裡頭的滋補藥材包括:天山雪蓮、長白老參、千年靈芝……等,常人一輩子也見不到一樣的珍貴靈藥。若非她娘是當今聖上的胞妹,袁家一切用度有皇室罩著,她終其一生大概也吃不著一帖;因為她爹只是個頑固的書呆子,枉顧皇上多番相請,他堅持留在家裡種田,幾乎氣死那位皇帝大舅子。
  屈無常的身體其實已經累極,他知道自己受了很重的內傷還有刀傷,大量失血讓他虛弱,但他強韌的意志力仍然迫使他支起了身體。
  “我一直在考慮要不要殺你,不過……你的好奇心太強,看來我是沒有選擇的余地了。”
  “那可不一定。”她唇色的弧度是一分一分地揚起的,在到達最甜美的位置時,她的手指也跟著撒出了一撮淡黃色的粉末。
  屈無常不小心吸了一口,驚駭地瞪大了眼。“天迷散……”一種由邊境植物提煉出來的強烈迷藥,怎麼會出現在一座看似尋常的農莊中?
  但沒有給他尋求答案的機會,迷藥已控制了他的神智,砰的一聲,他半起的身子又重新栽回地面。
  “看來御醫叔叔給了我一樣好東西。”她的皇帝舅舅雖然不欣賞她古板的老爹,但還滿疼幾位外甥、外甥女的,尤其生得又瘦又小的她。
  反正天底下每一個人在看到她纖瘦的身體後,都擅自斷定她病得不輕、恐怕不久於人世了。這讓她非常地不開心,因為她的自由被限制住了。
  但也並非完全沒好處,最起碼看在她隨時會“駕鶴歸西”的分上,對於她的為所欲為,周遭人總抱著相當大的寬容。
  當然,這動不動就威脅著要殺她的男人例外。
  袁紫藤將湯藥放回竹籠裡保溫,另外自籃中取出一些刀傷藥和一只針線包……沒錯,就是針線包。
  她看過御醫叔叔幫人縫傷口,自個兒沒試過,但她的針黹工夫向來為人所稱贊,娘親就說過她繡的紅燒魚看起來真像剛起鍋、色香味俱全的上等佳肴!
  走近屈無常身旁,她借用他的劍割開他身上的破衣,露出他傷痕累累的胸膛。“喝!”縱橫交錯的傷痕嚇得她手一抖,長劍險些掉落在他胸口多添一處傷。
  男人都這麼野蠻嗎?她也見過幾位哥哥使刀弄劍搞得滿身是傷,而眼前這家伙瞧起來絕不會比她大哥年長,但摧殘自己的功力可高深多了。
  她在籃裡取出一些白色的綿布幫他拭淨胸口黏著乾涸血液與塵土的傷,然後拿起一瓶烈酒,毫無預警地倒在他的傷口上。
  “啊!”可憐的屈無常當下被痛醒。“你……呃!”
  在他開口的同時,袁紫藤把剩下的半瓶酒灌進他嘴裡。
  莫名其妙被灌了個微醺,屈無常打個酒嗝。“你干什麼?”
  “這樣縫傷口的時候比較不會痛。”她開始穿針引線,用的是一種呈半透明狀的羊筋線,當然也是從她的御醫叔叔那裡摸來的。
  “縫傷口?縫誰的傷口?”他突然被嚇得有些兒呆了。
  她抬頭給了他一記白眼。“這屋裡就咱們兩人,誰的身上有傷口?”
  “我!”他指著自己,瞬間臉色大變。“你要用那根針縫我的傷口!”
  她眯起眼,甜得像蜂蜜似的微笑又自漾開。“當然,你也可以選擇在這裡等死。”
  “我不會死!”他低吼,在遇襲的時候已發出求救信號,他的兩位護衛文判、武判應該在不日內,就會依著他留下的痕跡找到這裡救他。
  “你確定?”她毫不客氣地伸指戳了戳他的傷口。
  “啊!”他悶哼,快疼死了。
  “你流了很多血,很多、很多。”多到她懷疑他體內的血是不是快流光了。
  “你不碰我的傷口,我就不會再流血了。”雖然他知道自己很虛弱,但這小女娃活脫脫是個小惡魔,他真要蠢到讓她救,他就死定了。
  袁紫藤憐憫地搖搖頭。“你很笨,你知道嗎?你現在還有力氣跟我大小聲是因為我剛剛灌了你半瓶酒,事實上你的身體已經不行了。再過半個時辰太陽完全落下後,這裡會變得很冷,你既沒火盆、也沒棉被,你確定可以熬到見明天的太陽?”
  他不確定!事實上,若文判、武判不能在日落前找到他,他大概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但讓一名六、七歲的小娃娃料理他的傷口,他不以為這生還機會會比等文判、武判尋來大。
  “小妹妹,你幾歲?六還是七?你懂得什麼叫縫傷口嗎?”
  對於他的輕蔑袁紫藤也不氣。這輩子被小覷慣了,人人當她是個活不久的小娃娃,他們會寵她,卻不見得會尊重她。
  “我快十一歲了,我娘十四歲跟了我爹,十五歲生我大哥,我想我就算不是個大人,也可稱為‘半大人’了,‘小妹妹’這稱呼似乎不適合我。”
  的確,女子十五及笄便算成年了,坊間更多十二、三歲嫁人的;到了十八歲還嫁不出去,那就叫老姑婆了。但她……快十一歲,卻教人怎麼也看不出來,尤其那副嬌小玲瓏的身軀,說她八歲都很勉強。
  袁紫藤不再跟他廢話,取出火摺子點燃掛在壁上的油燈,將長針放在火上烤了一會兒,便開始縫起屈無常的傷口。
  “呃!”針線穿肉而過的痛楚讓屈無常痛白了臉,額上冷汗不絕,緊咬的牙根滲出一絲鮮血。
  “受不住的話我可以再給你一些‘天迷散’。”縫傷口和繡花果然不一樣。袁紫藤有些緊張地看著他的血一點一滴染紅她蔥白的小手。
  “我受得住。”他屈無常沒理由受不住一根小小的繡花針。
  “死撐!”袁紫藤輕啐一口,費了大半個時辰牙縫完一條三寸長的傷口,她剪斷線。“怎麼樣,要繼續嗎?”
  他神智已有些渙散,此時的清醒全靠意志力強撐,不過他還能感覺出她縫得不錯,遂無聲地點點頭。
  她立刻料理起他第二道傷口,預計他身上超過兩寸長,需要縫合的傷口有三道,其他零碎小傷上完藥,裹起來就是,也不必縫了,省得他多吃苦頭。
  時間在他的忍耐,還有她的努力下飛逝,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料理完他全身的傷口,而黑夜也徹底占據了天地。
  袁紫藤推推半昏迷的屈無常。“喂,起來,把這碗藥喝了。”雖然已有些涼了,但價值千金的大補藥仍然有其強大的功效在。
  屈無常已無力氣反駁她的命令,渾渾噩噩地任她灌下一碗藥,虛弱得像隨時會死去。
  袁紫藤斜睇著委靡在牆邊,全身上下纏滿白布,像顆大肉粽的男人。真好玩!她第一次給人治傷,不過瞧來成果還不錯。
  但他還需要一條棉被幫助他度過寒冷的夜晚,她必須回主屋去拿才行。
  豈料她前腳才離開柴房,一名白衣人和一名黑衣人緊跟著悄無聲息地掠了進去,他們瞧見昏迷的屈無常,二話不說地背起他離開了“隱園”。
   
         ★        ★        ★
   
  他這條命是撿回來的!
  屈無常半倚在床榻上,細撫胸前傷痕,那個像糖做出來的女娃娃在他身上留下三道可怕的蜈蚣疤,印證了他的生命,也彰顯了她的“到此一游”。
  嘖,糖娃娃!有誰知道他其實沒有吃過糖,也不曉得“甜美”是什麼滋味,只聽別人提過那就像服了神仙果,全身暖烘烘的、骨肉像要化了似;而這與他初見那女孩時的感覺一模一樣,因此他擅自認定了她是個糖娃娃。
  古怪又美麗的糖娃娃救了他!據義父所言,他身上的刀傷並不是最嚴重的,真正差點要了他的命的,是那沉重的內傷。
  他的心脈幾乎被打斷,原本是撐不到回“幽冥教”的,但糖娃娃灌了他一碗“回命湯”;那是向有鬼醫之稱的風曲馳的獨門配方,凡人不可得,想不到她卻有,還把千金難買的大補藥送給他,讓他意外撿回一條命。
  她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他卻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在教裡養傷這幾天,他滿腦子都是她,心不靜、氣自難平;煩躁到他以為自己傷的是頭部,才會莫名其妙起了這麼多怪念頭。
  這對殺手而言是大忌,殺手應該無情、無欲、無思、無我才對。他一直做得很好,直到……糖娃娃擾亂了他。
  “唉!”猛地掀去蓋在身上的錦被,他抽出掛在床柱邊的長劍“血痕”,這柄劍通體艷紅,利可斷金,是他最親密的夥伴,永遠都會保護他、不會背叛他。
  他屈指輕彈劍身,當地一聲,“血痕”吟唱出清脆的樂音。
  在房門口守護著的文判、武判到聲響,開門走了進來。
  “少主,你醒了。”笑嘻嘻的文判一身白衣,手拿一枝朱砂筆,質如和風,半點兒都不似一名殺手。
  黑衣武判容顏若花、冷肅更勝寒冰,他的武器是一柄纏在腰間的軟劍。
  江湖上有一句歌謠用來形容這主僕三人文判生、武判死、一見無常性命無。意指遇見文判、武判,死中還有一線生機;然而一旦碰上屈無常,那真的就像撞到閻王老爺,沒救了。
  “有沒有偷襲我的人的消息?”屈無常依舊輕彈著劍身。“血痕”的劍吟有股迷惑人心的作用,正好用來排除他對糖娃娃的胡思亂想。
  “下手的是‘黑鯨幫’的人,但主使者卻是‘正義堡’堡主楊正義。”即便是在報告血腥事件,文判的聲音依然輕揚得像在談笑。
  “楊正義!”屈無常充滿怒氣的一彈,讓“血痕”發出刺耳的奪魂聲響,文判、武判不覺被逼退了一步。
  楊正義是當今的武林盟主,白道的精神領袖,但誰會曉得他也是“幽冥教”的最大客戶。
  “幽冥教”受托殺人,每年有十分之一的獲利是從楊正義身上刮來的;屈無常至少就為那偽君子殺了十個人,全是不服楊正義領導或武林新秀,未來可能威脅楊正義地位的人。
  而今楊正義的主意竟然打到他身上來了,標准過河就拆橋的小人,不過……反手一揚,“血痕”悄無聲息回歸劍鞘。
  “文判,盯著他,但不准傷害他,我的帳我自己會討。”
  “遵命。”文判躬身領命。
  “武判,立刻准備一輛封閉式大馬車。”屈無常已經按捺不住了,他需要一些刺激來擺脫因糖娃娃而起的煩躁。
  “教上下令,不准少主在傷勢未愈前妄動。”武判低沉的嗓音一如他的外表,冰冷而不存絲毫溫度。
  “所以我才要馬車啊!”平常屈無常是不乘馬車的,但此時例外,他要在尋得楊正義之前盡量保持體力,以期與楊正義做最完美的搏殺。“躺在房裡跟躺在馬車裡是一樣的。”
  武判定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武判,你想抗令嗎?”屈無常不悅地檸起眉。
  “少主別生氣。”文判急忙扮起和事佬。“武判是擔心你的身體。”
  “我的身體我自個兒心裡有數,不用你們瞎操心。”
  “少主的傷不輕。”憶起屈無常昏死在那間簡陋柴房裡的景像,武判冷凝的臉又自僵上三分。
  屈無常臉色不變,陰鷙的眼底卻燃燒著兩簇詭譎紅光。
  認出這是屈無常准備殺人的前兆,文判嚇得冷汗直流。“呆子啊!武判,你要真擔心少主的身體,就去准備一輛舒適的馬車,裡頭要有羊毛軟墊、可坐可臥的長榻,跑起來如履平地。”
  武判低下頭思慮著。要准備一輛舒適得像在自家房裡的馬車嗎?讓屈無常可以如侍在教裡養傷一般,一路乘著馬車去報仇,這倒可行!
  “武判,你還不領命?”見屈無常的手指已搭上“血痕”,文判慌得急撞武判腰側。
  總算武判沒有鈍得太離譜,及時領略了文判的暗示,他抱拳躬身道:“屬下這就去准備馬車。”
  “給你一天的時間,辦不好,你自個兒到刑堂領罰去。”屈無常怒哼一聲將兩名護衛趕了出去。
  楊正義!意圖對“幽冥教”不利的人他都不會經饒的。
  由此出發到“正義堡”,騎馬約需六天,但乘馬車大概要十天吧!他會在這十天內賽好一身的傷,然後取得楊正義的人頭,同武林同道宣示“幽冥教”的不可侵犯!
   
         ★        ★        ★
   
  無聊,實在是太無聊了!
  無聊到她只能數著自己的頭發玩。
  “一百二十三、一百二十四、一百二十五……啊──”驀地,袁紫藤尖叫一聲,用力地搖晃著腦袋,也不怕把頭給搖掉了。
  但這種小小的作亂並不能發泄盡她心底的悶氣,打從一個月前在柴房裡縫了一名陌生男子後,她就一直“閒”到現在,什麼事都無法做,閒到身體快發臭長蟲了。
  “唉呀,好無聊哦!”尤其初雪已降,家人根本不准她上街,整整一個月關在“藤苑”裡,她快發瘋了。“還有沒有哪一個人可以讓我縫啊?不維也沒關系,來談談天嘛!不然來唱歌、跳舞、彈琴、吟詩……什麼都行啦!上天啊,只求神送我一個人來解解悶吧!”
  “我可以嗎?”低沉的男聲從窗上飄了進來。
  袁紫藤詫異地回望。“是你!”
  屈無常坐在窗台上,燃著火光的雙眼直町著攪得他心思不寧的糖娃娃。
  他剛殺了楊正義,將他的腦袋掛在“正義堡”大門口,順便把他買凶殺人、又過河拆橋的罪證一並奉上,讓江湖人知道切莫小覷了“幽兵教”。
  那一仗打得他筋疲力盡,身上又掛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彩。此時他理當轉回“幽冥教”好生休養一番,以迎接下一趟任務才是;但天曉得躲在他腦海裡那個糖娃娃的影像已膨脹變形成一個可怕的怪物,攪亂他的理智,威脅著他冉不來見她,自,就要吞噬她的身心。
  再也承受不住壓力,他終於擺脫文判、武判,日夜趕路,奔走了三天,潛進“隱園”會她。
  那狂躁不安的心在瞧著她蜜般甘甜的容顏後,緩緩平靜了下來,屈無常打個呵欠、躍下街台,這才感到疲憊已席卷而至。
  “你是來讓我縫的嗎?”搓著雙手,袁紫藤興奮地看著他身上一些凝固的血跡。
  “這回沒有需要縫的傷,上點藥就行了。”他沒有被虐待狂,不會因為想念她的“針黹工夫”就千裡迢迢跑來看她。
  “可惜。”她歎口氣。“不過有東西可以包扎也算聊勝於無啦!你在這裡等一會兒,我去拿藥。”她興沖沖跑了出去。
  屈無常一個翻身朝她的床舖躺去,接觸到溫暖的被褥時,才發現自己有多累。果然他是耗費了太多的精力;大戰楊正義、又兼程趕了三天的路,他估計得睡上一日夜才能恢復八成的武功和氣力。
  她的床不錯,正適合他休養,而他這一身傷……他想,她會幫他料理的,他壓根兒無需掛懷,好好休息便是。
  屈無常緩緩地閉上眼。他什麼事都料齊了,唯獨沒想到為何會如此放心地將自己交到一個尚稱陌生的小女娃手上?缺乏警戒心不是殺手的大忌嗎?
  但他真的沒想過要懷疑她,心,自然而然地對她投下了信任,連他自己都改變不了。
  當袁紫藤再回藤苑,屈無常已在她床上沉沉睡去。
  “嘖!怎麼每次都要我治一個半死人?”她撇撇嘴,但抱怨歸抱怨,還是忙得不亦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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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11:03:20 |只看該作者
“嘿,醒來,天亮了,快醒來……”
  屈無常感覺一只小手上拍著他的臉頰,伴隨著一聲聲氣急敗壞的叫喚拉回了他正與周公下棋的神魂。
  “放肆!”還以為猶處“幽冥教”內,他舉手就是一揮。
  接著,一個小小的肉體撞擊地面的聲音傳來。
  “唉喲!”袁紫藤倒在地上爬不起來。
  “糖娃娃!”那聲音太熟悉了,令他猛地睜開眼。“怎麼回事?”
  “你這個該死的!”她的屁股鐵定摔成四瓣了。
  “我……”他瞧著闖禍的手,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快扶我起來啊!”外頭在下雪,地板冷得要命,若非摔岔了氣,她才不要坐在這裡發抖呢!
  “啊?喔!”他趕緊下床抱起她。“有沒有怎麼樣?”
  她水靈靈的大眼瞪著他。“很痛、非常非常痛!”
  “呃?”她真懂得激起別人的愧疚感,連他這殺人無數的冷血殺手,也在她委屈的目光下隱泛不安。
  坐在他腿上,她雙手環胸哼了兩聲。“算啦,把那東西喝了。”她指著桌上用竹籠保溫著的大補藥。
  屈無常抱著她走到桌邊。“什麼東西?”他打開竹籠,一陣濃冽的藥味飄出,有些熟悉。“回命湯!”
  “原來你也曉得這玩意啊!”哼,鬼醫叔叔騙她,還說什麼這是他的獨門偏方,無人知曉呢!
  “糖娃娃,你……”
  “等一下,你叫我什麼?”
  “呃?”刀劍加身不覺重,她含嬌帶嗔的責問反而讓他備感壓力。“糖……糖娃娃。”
  “我叫袁紫藤,你可以叫我紫藤或者袁小姐,就是不要隨便給我取綽號。”尤其還是什麼“糖娃娃”,惡心死了!
  “屈無常。”
  “什麼?”這不會是他給她新起的綽號吧?不過……名喚“無常”,聽起來挺詭異的。
  “我叫屈無常。”他沒跟小孩子打過交道,袁紫藤是頭一遭,這才知道原來小孩子的想法都很奇怪。
  “喔!”莫名其妙的大哥,專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袁紫藤聳聳肩。“那我叫你屈大哥嘍?”
  “好。”他頷首,讓她在大椅上坐妥。“紫藤,‘回命湯’非凡物,你不必我每回來就弄一碗給我。”一個鄉紳家庭能有多少錢,買得起幾帖“回命湯”?他可不要他的來訪弄得她家最後破產。
  “啊?”袁紫藤眨眨眼。他在說什麼?催他喝藥是因為再半個時辰丫鬟就要來收藥碗了,他若不喝,她就得喝。她已經受夠這些苦藥了,有人願意代受苦,她樂得奉送,他說那麼多干麼?“隨便啦!總之你先把藥喝了再說。”
  她這麼關心他嗎?在他的心還沒察覺出問題症結前,他的手已搶先作主端起藥碗,一口飲盡藥湯。
  屈無常舉起袖子抹抹沾了藥沫的唇。也罷!既然她堅持要他吃藥,那他就在每回吃完藥後,留下足以買藥的銀兩,以保障她家不會因為這些貴死人的藥而破產。
  “太好了!”藥碗總算空了,袁紫藤開心地直拍手。
  屈無常凝娣著她。可愛的糖娃娃、與眾不同的糖娃娃,他何其有幸得遇她?如果……只是如果,他的親生父母不賣掉他、義父不帶他進“幽冥教”、他不成為殺手,那他是不是也能笑得一如她這般甜美?
  他並不怨恨自己的命運,別人的命運是好、是壞也與他無關,只是……搶眼而獨特的糖娃娃讓他悸動。
  江湖征戰永難斷絕,再堅強的鐵漢也會在一波緊接一波的仇殺中疲乏;這時,只要瞧她一眼,那顆枯寂的心就會再度充滿生氣,她讓他覺得他是可以活下去、挺過下一波搏殺的。
  “你在這裡等一下。”袁紫藤拍拍他的手,跳下椅子。“我去叫人備早膳。”丫鬟照慣例只會送一份餐,她要叫她送兩份。
  他微頷首目送她離去,在僅剩他一人的房間裡默默地著衣完畢,留下日前阻殺一名西域人得來的戰利品──滴水觀音,聽說那是來自海外異國的寶物,價值千金,就當抵他的藥費吧!
  他推開窗,如同來時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藤苑”。
  “屈大哥。”袁紫藤蹦蹦跳跳跑回來,房裡已無人影,只剩一座沒見過的觀音像。“什麼嘛,又不見了!”她悶悶地抱起滴水觀音。咦!這觀音像靠在耳邊居然會發出水聲!“呵呵呵……”
  袁紫藤銀鈴般的輕笑在下雪的早晨響起。看來她是得到一件古怪玩意兒了;可以花時間將它仔細研究一番,看樣子她未來的一個月內都不會無聊了。
   
         ★        ★        ★
   
  今天是袁家一年一度的家庭團圓日,爹、娘,風、雷、雨、電四位哥哥和麼妹紫葵都會團聚在“芙蓉廳”吃飯。
  往常袁紫藤都很期待這一日;各自忙碌的一家人,在一年中選擇一天回家團圓,各自訴說一年來的經歷,互贈禮物,讓一家人的感情永遠緊密融冶。
  但今天例外,因為今晚是初一,一個沒有月亮,既不浪漫又不美麗的夜晚,偏偏卻是屈無常慣例到訪的日子。
  打兩年前她在柴房救了他之後,他便奇異地每月探訪她一次,而且總在初一天空暗得像鬼魅降臨的夜晚。
  曾經,她問他為何不將到訪日改到十五;月圓夜,人團圓,豈不美哉?可他只是聳聳肩,連一抹笑都沒有,淡淡地說道:“我不喜歡光。”因此他只會在無月的夜晚出現。
  起初她懷疑也迷惑,但隨著時光流逝,種種情緒變成了習慣!
  每月初一與他相會,她將本應裝進她肚裡的“回命湯”推給他,待他靜靜地喝完後,會同她說一些話,有時是江湖趣聞、有時是四海奇觀……他似乎到過很多地方,見過許多的人;因此與他談天變成了她沈悶到近乎無趣的生活裡唯一的光彩。
  待到第二天早上,他會無聲無息地消失,好像他從不存在似。若非他每次離去前都會留下一樣禮物給她,她當真會以為自己瘋了,才會運作些奇怪的白日夢。
  但現在她已然知曉,他其實是個人,而且是個武功很好的武林高手,他那來無影、去無蹤的身法就叫“輕功”。之後,她不再懷疑他的存在,而他們和睦且愉悅的約會也一直持續著。
  他的廣博見聞增加了她不少知識,而他送的禮物也從奇珍異寶一變而為她極有興趣的古怪玩意兒,比如:機關圖譜、西洋新玩、生長在人跡罕至之處的稀有植物等。
  對於一般人而言,那些東西都是難得一見的,但他總會想辦法為她拿到手,她不知道他是怎麼得來的,他每回都不說,不過他總會達成她的心願。
  漸漸地,她也期待起與他相會的日子,見他甚至比與家人團聚更令她心動……唉!大哥的故事不知何時才說得完?她想回房了,屈無常應該已在“藤苑”裡等著她,不曉得這回他又給她帶來了什麼新鮮玩意兒?
  “藤兒,又不舒服了嗎?”袁夫人發現她的心不在焉,憂心問道。她有六個孩子,其中五個都長得健康結實,唯獨小紫藤,總是那樣纖纖弱弱的,不管她用了多少稀世靈藥幫她補身,她還是像風吹了就會倒似,真叫她這做母親的瞧得心肝發疼。
  “沒有啊!”袁紫藤刻意表現得輕快。拜托,千萬別又來了!
  她是長得又小又瘦,快十三歲了,還像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反觀晚她一刻鐘出生的紫葵,已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待她們及笄那天,紫葵無疑會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而她,怕沒人會多瞧她一眼。
  但那又如何?外表是父母天生,壓根兒勉強不得,她是吃不胖、長不高的體質,雖然形似瘦弱,但她內在健康又快樂,她絕對不會突然夭折的,家人實在無需老是對她小心翼翼的,這讓她感覺自己好像被區隔在外似的。
  “藤兒,你累了就去休息吧!別讓你娘擔心。”連袁老爺都當她是只易碎的瓷娃娃,若不小心呵護,隨時都會消失不見。
  “我……”算了,反正不管她怎麼說,家人鐵定不會信她的!袁紫藤泄氣地跳下椅子。“我回去休息了,再見。”早些回房也好,可以早點見到屈無常,他絕不會當她是個隨時會完蛋大吉的小娃娃,什麼事都不讓她做。
  相反地,對於她龐大的好奇心及行動力,他似乎覺得挺有趣的,總是盡量滿足她、讓她嘗試新東西。他或許是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她迫不及待想去見他。
  “好好保重,妹妹。”風、雷、雨、電輪流抱了她一下。
  連紫葵都一臉憂心。“明天見,姊姊。”
  “別擔心,我會很好的。”袁紫藤跳著離開。
  “藤苑”裡有屈無常在等著她,今晚她一定可以玩得很開心。
  “喲喝!”推開“藤苑”的門,她朝裡頭喊了聲。“屈大哥,你來了嗎?”
  “正在等你。”兩年了,屈無常低沉的嗓音裡又添進了幾分滄桑。
  常年在江湖中奔走,教他身上不知又增了幾道疤。其中眉際那條疤是最叫袁紫藤看不順眼的。他本來有張堪稱俊帥的臉龐,卻一點兒都不在意地糟蹋它,實在是太暴殄天物了。
  “你的手怎麼了?”袁紫藤從衣箱裡取出刀傷藥,因為他每回來訪都會帶傷,所以她已很習慣隨時在房裡備妥刀傷藥。
  “受傷了。”寡言是他的習性,甚至連解釋都懶,而這樣的他,會持續地來找她瞎混,實在是件奇事。
  “看得出來。”她送他一記白眼。“我問的是,你怎麼會受傷?”
  “搏鬥。”今天他剛殺了素有武林泰鬥之稱的清原道長,那場征戰持續了兩天兩夜,是他投入殺手生涯中戰得最辛苦的一次。
  不過有能力一舉搏殺名列江湖十大的清原道長,也將他的聲名推向另一處高峰,如今江湖上除了他義父幽冥教主外,他已是殺手界第一人。
  “無聊!”輕啐一聲,她粗魯地撕開他的衣袖幫他上藥。
  幸好這兩年他的武功又增進了不少。受的傷越來越輕,不再有像兩年前那種幾乎要人命的重傷了。但她仍然覺得一天到晚投入無意義的搏殺是件愚蠢的事,生命中應該有比戰鬥更值得追求的事才對。
  人生苦短。盡埋沒於血腥中未免可惜,換成她,絕對要見識完世界上所有的新奇後,才舍得死去。
  對於她的不以為然他也不在意,待她為他上完藥後,他用完好的另一只手掏出一個錦盒送至她面前。
  “打開看看。”
  “什麼東西?哇!”是一塊萬年寒冰,裡頭還凍了一朵雪蓮;冰泛著寒氣,在煙霧裊裊中,那蓮花瓣兒似還會輕輕晃動,陣陣清雅的香氣彌漫房內。“好漂亮!”
  見她喜歡,他也就安心了。屈無常伸手掀開竹籠,取出這回的“回命湯”,一口飲盡。
  早已知道這不是她為他所備的湯藥,這藥是她家人看她生得瘦小,以為她命不久長,特地為她熬的。只是自小藥不離身,已養成袁紫藤恨藥如仇的個性,她不忍違背家人好意,可心裡又不痛快,因此每每在喝完藥後,又將它們吐了個精光。
  看她可憐,他為她診脈,發現確如她所言,她除了外表柔弱外,骨子裡其實是很健康的;因此他每月來拜訪她一次,為她解決一碗苦藥,算是報答她的救命之恩。
  然後他為這只困守在黃金鳥籠裡的金絲雀帶來一些新奇玩意兒,滿足她如山高海深般的好奇心,見她笑得開懷,他累了一月的身心似乎也得到了抒解。
  糖娃娃帶給他活力,他為她排遣寂寞,他們各取所需,這才有力氣撐過那無止盡的漫長歲月。
  “屈大哥,你怎麼能得到這麼多新奇的東西?”她已不天真了,知道他送的寶物有多珍奇,姑且不論它們的價值,光他為了滿足她的嘗鮮所做的努力,就夠叫她心悸了。
  “江湖瞬息萬變,新鮮事物自然多。”屈無常說得輕描淡寫。他自然不會告訴她,為了取得這塊冰,他在冰雪山上不眠不休地找了三天。
  “江湖很好玩嗎?”她倚近他身邊,就像他們平常談天那樣。
  她身上有一股奇異的甜香,正是引得他留戀在此無法自拔的主因。尤其她靠得近時,那股清甘味道更為明顯,他的心因此而暖得化成一攤水。這就是活著的感覺吧?他希望下個月能有機會再體驗一回。
  “江湖不好玩。”不知不覺地他放柔了聲量。
  “那你還在裡頭攪和得樂不思蜀?”
  “身不由己。”江湖人、江湖生、江湖死!他怕自己一生都脫離不了江湖了。
  “非不能也,汝不願爾。”袁紫藤睇他一眼。
  他漠然不語。
  她輕歎口氣。這是他的壞習慣,遇到不喜歡說的事就奉行沉默是金的原則,賴皮!
  “算了,不談那個,你說故事給我聽。”
  唉!他無聲地喟歎一聲。“概觀當今武林情勢,分為九派、三門、一堡……”
  其實屈無常的口才並不便給,再好聽的故事給他三言兩語道盡也顯得無趣。但不知為何,她偏愛聽他說故事,因此他也只能使出渾身解數強擠著腹內少許的辭匯不停地說著,直到天際微微光亮、直到他必須離去的時候、直到她依依不舍地對他喊道:“還要再來喔!”
  他在這裡說盡了一個月的話,然後回到“幽冥教”做他寡言的殺手,等待下一回相見的時刻。
  “少主!”文判笑眯眯等在“隱園”外迎接“玩”了一夜的屈無常。為什麼說是“玩”呢?因為屈無常只有在每月初二清晨踏出“隱園”的那瞬間,會露出一抹發自內心的微笑。
  “什麼事?”喜悅、苦澀、煩悶……所有情感俱已在糖娃娃身上耗盡,從這一刻起,屈無常又變回那冷酷的無情殺手。
  文判聳聳肩,拉著武判一起搖頭。“沒事啊!”只不過是教主已發現少主每月一次的脫軌,因此派下影使跟蹤,為了不讓少主的秘密曝光,他們合力殺了影使以保護屈無常。
  然而屈無常並非呆子,不會完全沒察覺到文判、武判在他背後干下的好事。但他不以為秘密能夠隱瞞多久,從他的聲勢一路往上攀升至今與義父齊名的地步後,義父便不再信任他了。
  “你們兩個最好別再自作聰明。”他太清楚義父的殘忍,若有一天他們父子會決裂,他希望那只是他與義父間的爭戰,不會牽連太多無辜的人。
  “喔,少主,你放心吧!我們永遠不會自作聰明的。”文判裝模作樣地搖頭,並撞撞武判的腰。“你說對不對?武判。”
  武判冷冷地瞪了文判一眼,沒有答話。
  屈無常一個飛掠,身影已在丈開外,然而他冷冽的聲音依然如鋼絲,纖細卻強勁地鑽進文判、武判耳裡。“看好你們的腦袋,我沒興趣去為你們掃墓。”
  文判嘖聲不停地搖頭。“聽聽我們無情少主的話,好像咱倆多無關緊要似的。我敢打賭,要是我們兩個死了,他絕對會哭得很傷心。”若非敬重屈無常的義薄雲天,他倆何以不顧己身安危地追隨他,至死不悔?因為屈無常值得!
  武判漠然往前走,實在不大想理這個老是瘋言瘋語的文判。
  “喂!”好個無情的家伙,居然不理他!但武判越冷漠,文判就越喜歡招惹他,他一掠身趕上他。“干麼繃著一張臉?真是人枉費你父母生給你一張花容月貌了,天天……”一柄飛刀打斷了他的調侃。
  武判最恨人家拿他那張太過好看的臉作文章。“你想跟我決鬥嗎?”
  文判趕緊高舉雙手。“不不不,我怎麼會有那種愚蠢的念頭呢?而且少主說過,不准他手下的人自相殘殺。”換言之,不管武判多麼氣他都不能對他動武,看在英明偉大的少主分上,武判只能忍耐。
  “那就閉上你的狗嘴!”武判承認文判運籌帷幄的能力,因此他一直在忍受他,但他依然恨死文判那副嘻皮笑臉的賤模樣。
  “你確定?”文判就是要招惹他。“我正有一件有關少主的大事想跟你商量耶!”他太了解武判了,那塊便冰一輩子只服屈無常一人,為了屈無常,他什麼氣都可以吞。
  果然,武判冷硬的五官又繃得更緊了,他那張俊俏的臉擁有一種魅惑的寒冷氣息,襯著雙眼裡燃燒的憤怒火焰,足以勾住世上每一道目光。
  “你……該死的!”
  文判無辜地瞪大眼,指著自己緊閉的嘴巴暗示自己的聽話!
  武判幾乎咬碎一口牙。“快說──”
  “可是你叫我閉上狗嘴!”文判的表情好委屈。
  “你到底說不說?”武判快氣炸了。
  文判立刻笑開了懷。“我擔心的是紙包不住火,教主終會發現少主的秘密,到時候你要選擇效忠誰?”
  “明知故問!”這世上只有屈無常一人值得他付出忠心。
  “好,既然你有了選擇,那我地告訴你,我決定跟少主共進退;因此從現在起,我們得好好儲備實力。”
  武判不是很明白他說的話。
  文判換上一臉的凝重。“我不以為僅憑我們三人足以跟整個‘幽冥教’對抗,我們必須爭取更多的支持,以期在教主下格殺令前,反制他。”
  “你果然是瘋子!”對於文判的提議,武判可不以為然。所有人都知道屈無常是獨行俠,他絕不會樂意將一場父子之爭演變成教內分裂戰,造成更多人的死傷。
  “不,我或許是個膽小鬼,因為我怕死,所以在沒有足夠的把握前,我絕不任意妄為,但我沒有瘋。”
  武判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不管屈無常怎麼想,教主勢必不會放過他們之間任何一個,想活命就不得不使些手段。
  “我們有多少時間可以准備?”
  “快則一年,慢則兩年,教主絕對會下手鏟除異己。”
  “這會是一場硬仗。”
  “少主會率領我們打贏的。”文判兀自樂觀她笑了。
  “那也得在少主沒有後顧之憂的情況下。”武判不安地回望距離越來越遠的“隱園”,他怕那位小女孩會變成一個隱憂。
  “放心吧!少主還太年輕,難免受惑,等過個幾年,他成熟些後,那小女孩就會變成一個可笑的回憶。”
  武判可不這麼想。連續兩年的密集造訪,完全背離了屈無常的作風,他和那位小女孩間必定有著某種牽系,使他們之間的情緣怎麼也切不斷。他在心裡記下了,等開戰的日期逼近後,要想辦法保護那女孩不為教主的人所傷;而倘若她終成為少主的威脅,他會親自解決她的性命。
   
         ★        ★        ★
   
  她終於成年了!
  袁紫藤開心地注視著鏡中纖瘦的身影。雖然自己沒有孿生妹妹紫葵的豐滿健美,但她近一年來才開始緩慢發育的身軀,也已逐漸展露出玲瓏窈窕的曲線。
  從今天起,她就是個大人了,沒人可以再將她當成一名無知的小女孩來限制她、忽視她。
  天曉得她期待今天的及笄禮多久了?
  穿上她最喜歡的鵝黃色宮裝,她烏黑的頭發柔柔地披在肩上,丫鬟將它們梳理得光亮迷人。
  “天啊!我的小紫藤什麼時候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的二哥袁青雨豪氣地抱起她,對她努努嘴。“只可惜還是太輕了點兒,你千萬別在暴風雨天外出知道嗎?風會把你吹走。”
  袁紫藤對他眨眨眼。“那也得你們肯寬宏大量地放我出去親身見識一下何謂風雨,我才有機會了解被風吹走的感覺。”
  “喔!”他摸摸鼻子。“你知道的,我們全是因為關心你。”袁家的孩子個個長得健美強壯,只有紫藤例外,他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適當地呵護這樣一條易碎的小生命,唯一能做的,是將她小心翼翼供在屋宇之內,不讓任何外物傷害她。
  “我曉得。”所以她才一直在忍耐。
  “紫藤,我就知道你會了解。”袁背雨牽起她的手。“現在讓我們到大廳去,爹、娘和滿廳的貴客都在等著咱們家最寶貴的一對姊妹花兒。”
  她突然有些緊張,拉拉身上的衣服、摸摸披肩的長發。“三哥,你想我會不會給爹、娘丟臉?”
  “他們會愛死你,你美得像天仙。”
  袁青雨的話將她哄得飄飄欲仙,但當他們進到大廳時,袁紫藤立刻明白三哥是過贊她了。真正美如天仙的是紫葵,她一襲粉紅色宮裝,襯著如花般細致的嬌顏,奪走了場中所有人的注意力。
  “唉!”袁紫藤淘氣地摸摸鼻子。想來,這世上唯一會把全副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的只有屈無常了。從五年前她在柴房解救他至今,他每月固定地來訪,帶來所有他找得到的好玩意兒饋贈她,那不限定是值錢的東西,玉石花草、書本、玩具……什麼都有。最叫她感動的是,有一回她看食經發現一種據說只有邊境才有的包子,味道絕美,她將此事告訴他,就在次月,他使快馬加鞭趕了三日夜的路去幫她買了來,又怕送到她面前時包子已冷,還一路上用他高深的內功為包子保溫,以期她能嘗到最美味新鮮的包子。
  他待她真是好極了,她幾乎在每個初二清晨他離去後,就開始期待下一個初一的來臨。
  袁紫藤逕自幻想著,將周遭所有人摒除於思想外,以為不會有人注意到她,但事實卻不然。有一雙如鷹隼般銳利的黑眸,硬是穿過滿堂的賓客,將全副注意力投注在她時嗔時喜的精采小臉上。
  仇段,一個在戰場上威名遠播的虎騎將軍,同時也極可能成為袁家的姻親。
  仇、袁兩家曾為鄰居,十五年前袁夫人懷孕時,仇老爺就與袁老爺訂下了一門親事:若袁夫人這一胎生女,就讓仇、袁兩家結成親家;若生男,則為仇段結為異姓兄弟。
  只是誰也沒料到袁夫人竟然產下一對雙胞胎,仇段自然不可能一舉迎娶兩女,而袁家也很大方,趁著這個及笄禮邀請他們過府,由仇家人自行在孿生姊妹中選擇迎娶對像。
  不過仇段知道袁老爺希望他選老二紫葵,因為老大紫藤自幼身體羸弱,他們還想多照顧她幾年,舍不得太早嫁了她。
  而他母親屬意的媳婦對像顯然也是紫葵,畢竟她看起來美麗又健康多了;不像她瘦小的姊姊,雖無病容,但那副纖細的身軀就像風吹了即垮似,叫人懷疑她有沒有成為人妻的能力?
  仇段承認在一開始,他也為袁紫葵的美貌所迷;而袁紫藤,她並不醜,只是不起眼罷了,滿場賓客的目光可以證明他的想法。
  不過那不起眼的小姑娘卻很特別,在他以為她會為全場人的忽略而難堪、不悅時,她竟反常地陷入了自我的幻想中,絲毫不以平凡外貌為意。
  她迷蒙、深邃的雙眼訴盡了她的智慧與堅強;她絕非外表所表現出來的柔弱,柑反地,她有非常人所能打擊的自信心。
  他不由自主地凝望她,當她想到開心處,唇畔浮起一抹清甜如蜜的微笑時,他整顆心都飛到她身上了。他的目光無法離開她,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因為她的特殊而鼓動,他知道自己陷溺了,沉醉在那與眾不同的袁紫藤身上。
  他當下決定他要娶的妻子是袁紫藤,不做第二人想。
  想到就做,仇段起身、排開將大廳圍擠的水泄不通賓客們走到袁紫藤面前,取下腰間仇家的傳家寶玉結在她腰上。
  “紫藤,我的妻,我會盡快安排好一切事宜以迎娶你的。”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袁紫藤詫異地抬起頭,望向這突然出現在她跟前的陌生男子。他剛才說了些什麼?怎麼……滿場賓客莫名地靜默了下來?
  她舉目四望,到處都是不信與歎息的抽氣聲,而她的家人則個個呆若木雞,不過,最奇特的是一位老夫人。半晌後,袁紫藤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那位老夫人與眼前的男子有著相似的五官。他們必是親人,但為何他以那種火熱又恐怖的眼神看她,而老夫人卻是厭惡地死瞪她不放?
  她做了什麼事竟引起如此詭譎又極端的反應?
  不安!龐大的不安,像塊沈郁的烏雲逐漸籠罩了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的生命自這一刻起,即將興起一場無法預估的狂風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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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11:04:30 |只看該作者
“老天!”袁紫藤趴在床上哀嚎。今天的及笄禮真是一場可怕的災難!
  她無端多出一名指腹為婚的未婚夫,指腹耶!誰能想得到,老爹竟然在她連抗議都不會之前就將她給賣了?
  而她那位未婚夫,記得他叫……仇段,對了,是有名的將軍之家的繼承人,現任虎騎將軍一職。老天,那個不論長相、性情都像石頭一樣倔傲、毫無轉圜余地的男人竟然就要成為她的相公了!
  還有他的母親,那位長年守寡、獨力養大遺腹子的仇老夫人,她那瞧她的眼神中,絲毫沒有得到兒媳婦的喜悅,反而憎惡得像什麼似的。她以為她愛搶她兒子嗎?搞清楚,她根本不想嫁好不好?
  太不公平了!一對雙生子,同在母親肚子裡撫育而成的孿生姊妹,為何指腹的婚事就落在她頭上,而非紫葵?
  仇段還說要盡快揀個好日子,以便迎娶她過門耶!幸好皇上密令突然來到,說是邊關告急,將他調往邊境,而婚事也總算因此延後。真是謝天謝地,讓她暫時逃過了一劫。
  “姊!”袁紫葵清脆的呼喚在她背後響起。
  “門沒鎖,自己進來。”袁紫藤趴在屏榻上懶得起來。
  袁紫葵拈著繡裙,輕移蓮步進入內室,見著姊姊坐沒坐相地賴在屏榻上,不甚贊同地抿了抿唇。
  “娘說真正的淑女要懂得端正的禮儀,坐不動膝、立莫搖裙……”
  “咱們那位淑女娘十四歲就跟老爹私奔了。”袁紫藤一句話堵得妹妹無言以對。
  “姊!”袁紫葵踝踝腳,惱得滿臉通紅。
  “好啦,好啦!”大美女撒嬌了,她還能怎麼樣?乖乖直起身子坐好嘍!“找我什麼事?”
  袁紫葵未語臉先紅。“你……今天早上那位仇大哥,他……”
  “我和仇段,嗯……”眼尾一瞟,袁紫藤就知道別扭的妹妹想表達什麼了。“我想跟爹說,我的身子不好,不宜婚嫁,尤其還是仇家的獨子,那主母的位置我可扛不起。你想,讓爹去跟仇老夫人說,換你嫁怎麼樣?”
  袁紫葵整張臉脹得像要冒出火來。早上在大廳裡她一眼就瞧見了仇段,他偉岸不凡的英武氣概灼灼如華,她的眼光幾乎無法離開他。
  但……他卻沒有走向她,反而將像徵結親的傳家玉佩贈給了紫藤。他已經做了選擇,他喜歡的是紫藤,不是她,她本該死心才是;可一整天下來,不論她如何壓抑自己的感情,她依然注視著他,那懸念如網成束將她緊緊地困住了。
  而後,仇老夫人在離去前緊緊拉住她的手告訴她,她多希望她那笨兒子選的是她,而非紫藤;老夫人說喜歡她,但願能得到她做媳婦,倘若她不介意姊妹共事一夫的話,仇家願一舉迎娶雙姝,入門後不分大小,誰先生下孩子,誰就是正室,問她可願否?
  她興奮得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在仇段舍她而就紫藤後,她居然還有此幸,得與戀慕中的男人共結連理!因此,她才想來求紫藤,請她接納她,為妻、為妾她都不在意。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紫藤會在一開始就打起退出的主意。紫藤不喜歡仇段,怎麼可能?他是如此俊偉不凡的男子漢,沒有女人會不喜歡他的。
  “但姊姊,終身大事是父母所定,你和仇大哥已有婚約,怎可輕易毀婚?”
  “可你也別忘了,仇段是獨子,香火繼承勢必難推,你瞧我,像是可以幫仇家開枝散葉的樣子嗎?”袁紫藤也知道仇老夫人不喜歡她,便是因為此點。當然,這世上除了屈無常外,任何人見著她纖瘦的身軀都會誤以為她命不久長;以前她覺得很煩,此刻才深切體悟到上天賜給她這副“偽裝”,幫助她免除了多少麻煩?她其實是幸運的。
  袁紫葵驀然無語,她為姊姊感到不幸,她們同胞而出,不該只有她得到健康的身體,而紫藤卻那樣……她突感羞恥。紫藤已經夠可憐了,她怎還能與她爭仇段?
  “姊姊,我們袁家雖未受封,卻也稱得上是皇親國戚,爹娘和哥哥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仇大哥既已選了你,就該善待你,否則我們都不會放過他的。”
  “唉呀!”糟糕,這天真的小妹想到哪兒去了?袁紫藤臉色發青又轉紫。“可是小妹,你有沒有想過,我這身子是留在家裡休養好;抑或拚了命去適應新環境,擔起一家主母之職好?”
  “這……”是啊!袁紫葵暗惱自己竟沒想到脆弱的姊姊受不住環境的劇烈改變,那會折損她性命的,太危險了。
  “所以嘍!”袁紫藤繼續游說道:“還是由你代嫁最合適,既可謂仇家開枝散葉,成為仇段的賢內助,又救了我一命,一舉三得呢!”
  袁紫葵俏臉羞紅得像春天迎風招展的桃花。“那……”
  “我這就去跟爹娘……呃!”好熟悉的氣息,如絲如縷溢滿了整座香閨。袁紫藤清楚知道這氣息是屬於誰的,可今天不是初一啊,他怎麼會來?但不論他何時到訪,她都會竭誠歡迎的,而眼下最重要的是打發走紫葵。她作勢地掩起嘴,嬌軀輕顫頻頻。
  袁紫葵發現她的異樣,急步過來扶住她。“怎麼啦?又不舒服了?”
  “大概是太累了,你瞧,我這身子像是坐得住仇家主母寶座嗎?”她搖頭苦苦笑。“對不起,小妹,今晚我是沒力氣去跟爹娘報告我們的結論了,明天再去如何?”
  袁紫葵還能說些什麼?她可憐的姊姊太柔弱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明天見!”沒人發覺袁紫藤無力的語聲裡隱藏的一絲雀躍;她太喜歡跟屈無常會面的時光了,簡直是打心底渴望著!
   
         ★        ★        ★
   
  屈無常從窗戶進入了內室。
  大異於往日的愉悅,他滿身疲憊與滄桑,比她初次遇見他時還要狼狽。
  “老天爺,你怎麼了?”袁紫藤領著他走到屏榻邊,讓他睡臥其上。
  他寂然無語,通紅的眼緊緊鎖著她。
  突然,她能感覺到他心裡的矛盾、掙扎與痛苦,濃濃的不舍溢滿胸懷,忍不住她爬上屏榻,小手圈住他的腰。
  她的溫暖讓他心口一蕩,僵硬的身子緩緩軟化,變成一種持續的輕顫。
  終於……終於,他跟義父間也決裂了。
  好幾年前他就知道義父不信任他,但他一直努力想挽回頹勢;他可以對世人絕情,但義父……不管他是不是以培育一名殺手的心態將他養大,他終究撫養了他。在親生父母賣掉他,他一無所有的時候,若無義父,他恐怕早早成了黃土一坯,也不會有今天的屈無常了。
  然而義父多疑,怕他的能干總有一天會超越自己,進而謀奪幽冥教主之位,因此義父要先下手為強,除去他!
  父子相殘,世間一大悲劇!他情願被義父殺死,畢竟這人世間於他並無留戀之處,但義父卻捉走了文判和武判威脅他。他可以不顧自己的性命,但如何狠得下心腸拋棄兩名忠心的護衛?
  他終究躲避不過這場征戰。他沒有把握贏,一身的武功都是義父教的;在他還未出生前,義父就已經名震江湖了,徒弟如何打得過師父?
  但他卻必須去打,為了文判和武判!這一仗他打算跟義父同歸於盡。
  有關這一點他絕對做得到,因為他不怕死;而義父卻有太多的欲望,只要義父有一點點退卻,他就有把握將兩人一起……送入地獄。
  可為何他覺得難舍?這涼薄的人世,還有什麼東西足以牽絆住他的腳步?
  順著心意,他來到了“隱園”,這才發現心頭一直擱著他的糖娃娃。
  二十歲時,他以為是自己年輕氣盛,心性不定才會為她所惑;但二十五歲的今天,他又為了什麼非在死前見她一面不可?
  糖娃娃,他布滿血腥的人生中唯一的一點甜美,他真的真的好舍不得離開她……
  情不自禁地,屈無常伸出手臂用力回擁她,將她使勁壓向他胸膛,恨不能讓兩人融合為一,永生永世再不分離。
  “唔……”他的力氣太大了,抱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驚覺她的掙扎,他慌張地放開她,坐起身來,拚命深呼吸以壓抑失控的情緒。
  袁紫藤側著身子凝望他。他今天好奇怪,毫無預警地突然來訪、樵悴的身形瘦了一大圈,還有擁抱她時的激動,在在顯示了他內心的脆弱。
  他一直是那樣強壯又堅毅的啊!為何會有這樣脫序的反應?難道發生什麼大事了?
  “屈大哥,你願意告訴我你的心事嗎?”
  屈無常凝望著她。江湖血腥不該讓她知曉,他想保護她一生的純潔與快樂;但也許是壓力已超過他的忍耐界限了吧?他的嘴巴似有自己的想法,它們不停地開開合合著,將他的身世、與義父間的糾葛盡數說了出來。
  期間,袁紫藤始終握著他的手,待他說完時,她的小手捧住他的腦袋緊抱在胸前。
  她的柔軟幾乎讓他悵然而淚下,他怎麼舍得拋下他甜美的娃娃去死?怎莊舍得?
  “答應我。”袁紫藤的手指輕柔地刷過他披散的發。“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別忘了還有我在這裡等著你;我會一直等,除非你回來告訴我不要再等了,否則不管多久,我都會等下去。”
  他渾身一顫。她這是用自己的未來在牽系他的生命啊!他死、她也死,他活、她也活。她居然這樣待他……太傻了,他不值啊!
  “答應我。”袁紫藤堅持要他的承諾。
  “紫藤,我……”他不能答應啊!他……他怕自己辦不到。
  “答應我!”她低吼,沙啞的嗓音裡難掩凄楚。“我要你答應我,拜托!”
  他赴死的決心終於崩潰了。“紫藤,我舍不得你,我想活著回來,我想活著回到你身邊。”原來他這麼膽小,這一刻才知自己有多怕死,他想活下去,為了她、也為了他自己。
  “好,這是你說的,我相信你,所以我會往這裡等著你,千萬別讓我失望了。”這是什麼感覺?聽到他答應回來,她高興得像要飛上天。
  他們之間究竟是什麼關系?她救過他的命,而他則拯救她於黑暗的人生中,免於沈悶而死。這算是一種另類的“過命交情”吧?只要他兩人想在這冉冉紅塵中繼續生存下去,他們就缺少不了彼此。
  他終於知道自己不能隨便死了,也有了求生的欲望,如今他是跟義父立在同等的陣線上,誰也占不了誰的便宜。不過他還有她的支持做力量,他不能輸,也絕不可以輸,為了所有依賴他、與信任他的人,他要贏!
  父子相殘雖是人間一大悲劇,但當屈無常看見義父對於文判、武判的殘忍拷打後,他的怒氣徹底爆發。
  那對忠心護衛的狀況唯有“慘不忍睹”四字可以形容,然而那些觸目驚心的鞭傷和烙痕還不是最嚴重的。幽冥教主打了兩對鐵鉤穿過他們的琵琶骨,將他們吊在梁上,除非屈無常打贏這場仗,否則文判、武判只有被吊在上頭、流乾鮮血成為兩具人乾,變成所有心懷二意人的警惕。
  殺人不過頭點地,而用那種慘無人道的手法折磨死一個人,實在是太過分了。屈無常忍無可忍,舞動“血痕”發出尖銳的嘯聲,艷紅劍身旋成一幕血盾擊向幽冥教主。
  “你的武功是我教的,你以為用這一招可以贏得了我嗎?”幽冥教主用的是一柄青綠色的長劍,劍氣如虹,蛟龍也似地飛舞在四周。
  屈無常被擊退了一步、他的功力果然還遜幽冥教主一籌。然而他也已非吳下阿蒙了,十八歲出道至今,他完成了數百件的任務,甚至連武林泰鬥清原道長都成了他的劍下亡魂,憑藉的不是運氣,而是實力。
  血紅色的長劍在內力催逼下仿佛暴增了一倍長,耀眼的光華讓天上的日陽都為之失色。
  “少主小心!”文判虛弱的提醒自梁上傳來。
  屈無常乍然回頭,就見數名箭手正彎起了弓弦將箭尖瞄准他。
  “這不是一對一的決鬥嗎?你居然暗設埋伏。”他的義父曾經也是江湖上頂頂有名的劍客,但自何時起,劍客變成了小人?
  “哼,我是失信了,那又如何?只要我贏了,這個秘密就會永遠變成一個秘密!”幽冥教主下令放箭。
  屈無常在極小的空間內挪移躍閃,長箭枝枝落空。
  “射文判、武判。”幽冥教主獰笑。身為一名殺手,有了感情就該死。
  “住手!”屈無常眥目欲裂,“血痕”像來自地府的冤鬼發出可怕的嘯聲,聲音尖銳到足以摧金斷玉,弓箭手們手中長弓的弓弦一一斷裂了。
  幽冥教主面色如土,他沒料到屈無常的能力已遠遠超過他的預期。
  屈無常一一點了弓箭手們的穴道,隨後飛身上梁救下文判和武判。
  幽冥教主見機不可失,手中長劍直噬屈無常背心。
  “少主!”才得自由的武判發現幽冥教主的詭計,急忙一掌震開屈無常。
  幽冥教主一擊不成,遷怒武判,一拳將他擊得飛了出去。
  “武判!”文判隨即掙脫屈無常的擾扶,沖過去當了武判的靠墊。“哇!”武判墜落的力道全數壓在他身上,痛得他張口嘔出一大口鮮血。
  眼見幽冥教主還想對文判、武判痛下殺手,屈無常將全身功力提到極致,長劍飛旋,變成一團光球,夾雜著雷霆萬鈞的氣勢撞向幽冥教主。
  “你的對手是我──”
  乍聞吼聲,幽冥教主放棄擊殺文判和武判,猛地回頭。“以氣御劍!”天哪!他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錯了?他年過六旬才習會的絕技,屈無常居然二十五歲就練成了!此刻不殺他,更待何時?他也回挽長劍,化身入青色的光球中。
  半空中就只見到一團艷紅色的火球和一團泛著寒氣的青球相撞,火花飛濺,周遭的空氣被撕裂、割開,旋成一股可怕的狂風。
  十來名被點中穴道的弓箭手紛紛被風吹得撞向牆壁,委靡在地的文判和武判得抱緊廊柱才能免於被風吹走。
  光球來回互擊,剎那間分出勝負。灰塵落盡,屈無常摔落地面,他的腹部插著一柄斷劍,而“血痕”則全數沒入了幽冥教主的胸膛裡。
  “你……居然砍斷了我的劍……”幽冥教主張口嘔出血箭,他不甘心地瞪圓雙眼,死不俱目。
  “少主!”文判、武判喜不自勝地沖到屈無常身邊、扶起他。“你勝了,你終於打贏了,少主!”從今以後,屈無常就是“幽冥教”第二代教主了。
  屈無常的五官紛紛流出鮮血,他是殺了義父,但他並沒有贏;他全身的經脈幾乎被震碎了,他想自己是沒救了。
  但他並不怕死,就連在跟義父死鬥的時候,死亡也未曾威脅到他;他滿心只掛念著他可愛的糖娃娃,他答應過她會平安回去的,然而他顯然已經做不到了。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那傻姑娘真會在那裡等他一輩子,到老、到死。這般的深情厚義叫他如何受得起?
  “幫我告訴紫藤,不要等我了……”來不及交代完一切,他頭一偏昏死了過去。
  “少主”凄厲的哀嚎在血腥遍地的“幽冥教”裡回蕩。此時勝敗已經不重要了,能夠活下去才是蒙天之助。
   
         ★        ★        ★
   
  “唉──”
  “藤苑”裡,袁紫藤的哀歎聲已持續了半天。她作夢地想不到那個姓仇的這般固執,堅持非娶她不可,一大早送來給她的禮物已堆滿了整座大廳。
  聽說那是為了補償他得將婚期延後的過失。因為他領皇命打仗去了,歸期未定。
  起碼這一點值得慶幸,他很忙,忙到沒空上袁府來娶親,上天保佑,她不用立時嫁給他。
  不過爹娘說了,既然仇家不介意她病骨纏身,那是她前輩子修來的好福分,不准她再任性,就等著仇段凱旋歸來,便用他們舉行婚禮。
  不管她怎麼軟硬兼施、威脅哀求都沒用,她嫁定仇段了。
  而上天明鑒,她一點兒都不在乎那個誥命夫人的寶座!她不討厭仇段,但絕對會討厭當他的妻子,光看仇老夫人嚴苛冷厲的表情,她就知道仇少夫人的飯碗不好端。
  但說來說去最無情的,還是她四位兄長啦!只撂下一句會回來喝她喜酒就紛紛蹺頭離家了,妹妹有難也不幫,哼!差勁。
  “唉!”第八千三百一十二聲歎息。她眯眼瞥著下人陸陸續續由大廳搬進她房裡,仇段送的禮物:藥材、珍珠、首飾、衣裳……逕是些她不喜歡的東西。
  為什麼男人都只曉得送女人一些俗物呢?並非每個女人都愛錢吧!
  她跳下長榻拖出床下屈無常五年來每月送她的禮物,樣樣稀奇古怪、沒有重復,俱是她愛不釋手的寶貝;他是真正了解她的心!
  她隨手翻出一本武林異志,裡頭是近百年來江湖上各式兵器的排行。她看得入迷,邊瞧、邊邁步向屏榻,期間不小心踢著仇段送來的一鬥珍珠,圓潤的珠子霎時散了滿地,但她視若無睹,繼續往前走,偶爾還踩壞幾顆珠子,而她還是不以為意地捧著她的寶貝書,趴在屏榻上讀得津津有味。
  這款寶貝仇段不懂得送,只有屈無常懂得她自幼被扭曲、壓抑出來的古怪性子;她喜愛嘗鮮,只要是太陽底下存有的新鮮事她都想試試,所以她學機關、研究兵器、讀兵書……她什麼都玩,就是樣樣都只習了個毛皮。
  她還很懶,沒人在的時候她就整天趴在屏榻上玩他送的玩意兒、讀他送的閒書;因為有他,她這五年的日子才能過得如此愜意又快活。
  她無法想像嫁入仇家那種嚴肅的家庭裡該怎麼活?縱使食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她也挨不住的,她寧可伴著屈無常浪跡天涯……
  “啊!”怎麼會有這念頭?她跟屈無常……和屈大哥成親?
  羞赫的火焰自她粉頰上燒起,逐漸燃遍她全身。
  可是在這場突然勃發的情潮中,她卻詫異地尋不出一絲厭惡;好奇怪,她覺得她可以接受耶!
  屈無常了解她的好奇心,自不會扼殺她的嘗鮮舉動;他一直很疼寵她,五年來,只要是她的要求,他無一拒絕過;他會聽她說些任性話、尊重她……細細想來,這世上除了他,還有誰適合做她這古怪丫頭的夫婿?
  “袁小姐……”細細的呼喚聲打斷了她的冥思。
  “什麼人?”袁紫藤大膽地躍下屏榻打開房門,是聽出了來人沒有惡意,反而……那喚聲充滿了濃濃的哀傷。“啊!”怎麼也沒料到會在門口看見一個血人,她駭得倒退一大步。
  “請你別叫,我不會傷害你的。”文判的招牌笑臉早已消逝無蹤,痛苦代之而起占滿他一身。“少主要我來告訴你,別再等了!”
  “少主?”叫她別再等了,等什麼?啊!她俏臉驀地變成一片死白。“你的少主是屈無常?”
  文判點點頭,滾在眼眶中的淚差點兒落下。屈無常傷得好重,他和武判用盡了全力也救不了他。在昏迷過程中,屈無常一直念念不忘袁紫藤的名字,仿佛不跟她有個了斷,就無法安心入黃泉似。
  文判受不住了,只得來找袁紫藤,希望她去見屈無常最後一面,讓這段本不該存在的孽緣告一段落。
  袁紫藤蹬蹬蹬地後退了幾步,雙腳抖顫得幾乎站不住。“他呢?他怎麼了?現在人在哪裡?”
  “少主……”文判未語聲先硬咽。“他受傷了,很嚴重,表小姐……”文判忽然啪一聲跪在她面前。“我知道這要求並不合理,但請你去見少主一面,他……直念著你……”
  袁紫藤忽感一陣暈眩。屈無常,他……她的心口揪得像要碎掉,四肢抖個不停,若非有想要見他的強大欲望支撐著,她早昏死過去了。
  她拚命地深呼吸,腦海中逕是他五年來的音容笑貌,被她煩得受不了的無奈,抱著她的溫柔,為了滿足她的好奇心、千裡尋找她想要的古怪玩意兒的辛苦……她……她好不容易才發現自己的心是如此地牽掛著他,而他怎能在未知曉前就棄她而去?
  不,她不要他死!五年前他一身是血地躺在她家柴房時她都能救他,這一回她同樣也能救他回生!
  “你起來。”她的聲音裡有一種凄然的堅強。
  文判不知不覺站起身。“袁小姐……”
  袁紫藤走過去打開衣箱翻出一件披風,並找到一瓶救命金丹;這是多年前鬼醫風曲馳送她的禮物,聽說可起死回生。
  她倒出一顆金丹遞給文判。“我看你也傷得不輕,服一顆吧!”
  文判怔愣地接過藥丸。拇指大的金色丹藥散發著一股醉人心神的香氣,看起來確實功效通神,但……真的能吃嗎?
  “還不吃?”袁紫藤鳳眼一瞪。“我可告訴你,我這人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雙腳沒走過超過一哩的路;所以去見屈無常的路上都得仰賴你背我,不過我瞧你這德行,挨不挨得到回家都有問題,還背我咧!所以你最好趕快把藥吃了,運氣調息一會兒,咱們趁夜走。”
  聽她這麼一說,就算手中的金丹是毒藥,為了完成屈無常的心願,他也吞了。想不到金丹一入喉,一股龐大的熱氣就自他丹田處竄出,漸次撫過他受傷的內俯,他趕緊坐下調息,半個時辰後,竟覺內傷好了五成。那藥真是救命仙丹啊!
  “袁小姐,你那藥……”如果少主也能服下這金丹,說不定還有救。
  “還有九顆。”袁紫藤知道他想說什麼,不過他們沒有時間了,在此拖越久,對屈無常的傷勢越不利,能早一刻將這藥送進屈無常嘴裡,屈無常就多一分活命的機會。“咱們快走吧!你的少主還等著人救命呢!”
  文判感激地向她磕了個響頭,背起她正准備出去。
  “大膽!你是什麼人?竟敢夜闖‘隱園’?”袁青雨擋在藤苑門口斜睨著兩人。他本已離家,卻在半路上瞧見文判急忙地奔往“隱園”,懷疑他心懷不軌,因此暗地裡跟蹤查看,怎想得到居然曾發現大妹的秘密?呵!這下可有好戲瞧了。
  袁紫藤示意文判放她下來,雙手環胸瞅著她三哥瞧。“我說三哥啊!你也在外頭聽了大半個時辰了,還不知道他的身分嗎?”
  該死的!袁青雨真想挖掉自己兩顆沒用的眼珠子。過去十五年他是怎麼看這大妹的?以為她嬌弱可人、命不久長,結果呢?她可真不簡單,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殺手文判、屈無常都有如此親密的往來,她到底是怎麼辦的?
  唉!莫非姓袁的都天生反骨?老爹以惹火皇帝舅舅為畢生職志、公主娘親十幾歲就跟人私奔了、兩個兄長、一個弟弟……那更不用說了,個個麻煩到極點;好不容易有兩位稍微正常點兒的妹妹,想不到……唉唉唉,真是家門不幸喔!
  不過……他笑睇著這初露古怪頭角的大妹。她不痛懨懨時,瞧起來還挺有魅力的!
  “答應我,千萬別無聲無息地私奔,不然對仇家很難交代的。”
  “我曉得。”袁紫藤點點頭,隨後爬上文判的背。“咱們快走吧!遲了怕真要給屈無常收屍了。”
  文判一聽,忙將功力催逼到極致,背著她朝“幽冥教”奔去。
  夜空中只聞袁青雨的歎息不絕於耳。“慘了,咱們家只剩一個正常娃兒了,唉!爹娘一定會很難過。”可是他嘴邊掛著一抹竊笑,一點兒都看不出不悅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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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11:05:22 |只看該作者
看到床上病骨支離的男人,袁紫藤全身的溫度剎那間降到冰點。
  他好蒼白,削瘦的頰沒有一絲血色,那曾經強壯得足以扛起她身子的手臂,如今只剩一層蠟黃的皮膚包裹著一根枯骨,他腹部的傷口又紅又腫,十分嚴重。
  他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袁紫藤顫抖的雙腳差點兒站不住,她得咬緊牙根才能忍住眼眶中威脅著奔流而出的淚水。
  “屈大哥!”
  屈無常睜開眼,深遂的眼眸裡有一種漆黑的寒光,他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瞧,嘴角蠕動著,卻發不出半點兒聲音。
  她命令自己不可以畏怯,鼓起勇氣走過去握住他的手。“我不許你死,聽到沒有?我可以救你一次,就可以救你第二次,你絕對不許死,知道嗎?”
  只見他的眼瞼虛弱地垂下,並沒有回答。
  袁紫藤回頭望向始終伴在屈無常病榻旁的文判、武判。“我需要熱水,從現在起,十二個時辰內我需要源源不斷的熱水。”
  “我去燒。”文判自告奮勇。“袁姑娘,不知你可不可以也給武判一顆金丹,他他傷得不輕。”
  袁紫藤目光轉向另一名神色冷峻、五官絕美的男子,他也是一身的憔悴,虛弱得仿佛隨時會倒下。
  她取出懷裡的金丹倒了一顆給他。“服下後,調息一會兒,再去幫我弄些干淨的白布來。”
  武判看著她手上的藥,卻沒有伸手去接。“留給少主。”
  “少羅嗦!自然有藥留給他,這一顆我說給你就給你。”袁紫藤沒好氣地說道。
  武判低下頭。屈無常為了救他和文判而身受重傷,他早下定決心,主子若不治,他當下便殉主身亡,那吃不吃藥又有什麼分別?
  “你要屈大哥救你的一番心血付諸流水嗎?”來這裡途中,她早聽文判說過事情的來龍去脈了。為了兩名護衛而親身蹈險,這完全是屈無常的作風,但也就因為有這樣的主子,才能得如此忠心的屬下。這樁悲劇他們主僕雙方都沒錯,一切只能感歎造化弄人,她會盡力救屈無常,也務必保住他的努力不致白費。
  “是啊!武判,少主不會喜歡看見你自虐的,服藥吧!”文判也加入勸解行列。
  望了眼躺在床上幾不成人形的屈無常,武判渾身一震,想起少主為了救他們,豁命相拚的景像。主子恩義,他這輩子也還不起。
  “好,我吃,但少主若死了,我也必不獨活。”武判仰首吞藥,打坐調息。
  文判隨即去執行袁紫藤燒熱水的命令。
  袁紫藤俯下身子附在屈無常耳邊輕道:“聽見了嗎?有這麼多人欣賞你、喜歡你,你若這樣就死了,如何對得起我們?”說到最後,語聲忍不住地便咽。
  她輕手輕腳地解開他的上衫,讓他腹部的傷口完全暴露在空氣中,在那可怕的傷口上方、兩旁各有一道猙獰的疤痕占據其中。
  她一眼就認出那是她五年前的傑作。當時他一身是血地倒在她家柴房,她曾在初見時嚇了一大跳,但過了一會兒,驚懼就被想要嘗鮮的好奇心給取代了。她縫了他的傷口,而當年她才十歲,如今想來真是令人捏了一把冷汗;她那時怎會如此大膽妄為,沒有一點兒經驗就幫人縫傷口?
  而今,她及笄成年了,不能說擁有許多治傷的經驗,但起碼她會救活他,該是對自己有點兒信心才是。
  偏偏情形正好相反,她好怕,手腳抖個不停,就怕救不回他、就怕他會死在她手上。
  一樣的情景、兩番的心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的心變了嗎?不敢再拿他來玩,因為他已在她心中占據一塊重要的地位,她不要他死,不要──
  “熱水來了。”文判提著燒好的熱水走進來。
  袁紫藤立刻沾濕手絹,拿那些熱水來清潔屈無常腫脹的傷口,直洗到那泛黑的膿血流盡,傷口流出鮮紅血液後,才取出一顆救命金丹涅碎,將藥粉撒在他的傷口上。
  “干淨的布。”武判不知何時已調息完畢,並找來一堆白布恭候在一旁。
  袁紫藤接過白布,將屈無常的傷口包扎起來,覆轉向文判、武判。“這裡有沒有竹葉青?”
  他兩人搖搖頭。“要竹葉青干什麼?”
  “我看他這樣子大概是沒辦法服下藥丸了,所以想把藥丸融在竹葉青裡讓他喝下,不過既然這裡沒有竹葉青,那溫水也行。”雖然效果會差一點兒。
  “少主受傷後就不曾進食了。”武判忽爾開口。
  袁紫藤聽得一愣。
  文判跟著解釋道:“我們也曾喂少主喝藥、或湯水、米粥什麼的,但他一喝就吐,我們也沒辦法。”
  “既然如此就只好強灌了,能灌一口是一口,總比讓他躺在這裡不吃不喝強。”袁紫藤握緊拳頭宣誓道。
  文判和武判相對愕然,想不到這外表纖纖弱弱、像是風一吹就會倒的小姑娘,竟有如此強勢的內在,真是不能太小覷她。
  “我們知道了,這就去拿水。”
  待水拿來,袁紫藤和了藥,讓文判、武判撬開屈無常的嘴,便灌了他兩匙,初時他是順利吞進去了。但不到半晌後他又盡數吐了出來。
  “該死!”她不死心,又灌了他兩口,結果皆然。
  文判、武判同聲歎息。
  袁紫藤不信邪,喝令文判、武判退開,她爬上床榻,趴在屈無常身旁,喝入一口藥,哺進他嘴裡。初時,他依然如昔地想將藥吐出,但她堵住了他的嘴,藥汁只得又回流進他腹內,如此反覆數次後,他終也順利服下半碗藥。
  文判和武判都對她喂藥的方法感到不可思議,這樣……她還有名節嗎?不過他們又很佩服她,敢於行所當為之事,不顧人言,這姑娘不愧是少主所選中、所傾心的女人!
  “你們也去休息吧!這裡有我看著,有事我會叫你們。”看文判和武判都是一副要倒不倒的樣子,她可沒把握一次救三個人,他們頂好各自保重,自個兒養得健健康康的,以應付她不時的要求。
   
         ★        ★        ★
   
  沈郁的深夜,寂靜的因子在空氣間彌漫,隱隱控制了整間臥室。偶有幾聲淡淡的呻吟發自床上的人兒,讓夜顯得更為詭譎。
  袁紫藤椅在屈無常的病榻旁打盹,每隔一刻鐘清醒一次,為他更換額上的濕布,以降低他的體溫。
  許是上天憐憫,四更過後,他的高燒終於退了下來。
  袁紫藤這才松了一口氣,趴在他身旁沉沉睡去。
  但五更剛到,他又重重地呻吟了聲,她嚇了一跳,趕緊醒來。
  “屈大哥,你怎麼了?”
  他的眼瞼動了兩下,又隨之靜止。
  “屈大哥!”袁紫藤急得趕緊握住他的手。
  仿佛過了三個春秋那麼久,他雙眼緩緩睜了開來。“紫藤……”那無力的聲音虛弱得像隨時會斷掉。
  “屈大哥!”她一時控制不住,淚水叭噠叭噠直往下掉。
  “別哭……”看見她的淚,他的心都揪成一團了。
  叫她如何能不哭?數日前還健健康康、與她約定必再回來的男人,才隔多久,竟傷得只剩一口氣?
  她才……她才想著她未來的夫君若是他,那住後的日子必定是一番可期的光景,她真是打心底認定他是這世上唯一可與她共度一生的良人啊!
  “對不起……”他困難地移動手臂,大掌覆住她輕顫不停的柔荑。
  “你聽著!”她回握他枯瘦的手掌。“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從閻王爺手上搶回來,你絕對要給我好好活下去聽見沒有?否則……我絕不原諒你。”
  他拚命想回握她,可惜手指依然虛弱無力。
  她掏出懷裡的金丹。“你能自己服藥嗎?”
  屈無常點頭,但明顯地有氣無力。
  看來是不行的!袁紫藤只得又取了碗清水,融化一顆金丹。
  “來,我喂你喝。”她端著藥汁一步一步靠近他。他掙扎著想要坐起身,卻被她一根指頭便壓回床上擺平。“你躺著就好,不必起來。”
  那樣該怎麼喝?屈無常疑惑的眼對上她的盈盈淺笑,腦海裡靈光一閃,她該不會是想……以口哺藥吧?她……他們之間無名無分,這樣是不合禮的!
  “干什麼這麼驚訝?又不是第一次!”該害羞的早害羞過了,現在才來計較禮節問題,不嫌造作?
  這回他不只眼睛睜大,連嘴巴都大大張開著,他們已經……這樣……像是……親吻過了?
  “不要胡思亂想。”趁著他嘴巴張開,她喝一口藥汁迅速哺進他嘴裡。
  他的腦袋都還來不及運作,他的唇舌已經自作主張地纏住她的丁香,攫取她口裡的蜜汁。
  好甜,比任何糖果、蜂蜜都甜!早在見她的第一眼,他就覺得她是糖霜凝結而成的糖娃娃,如今一嘗,果然美味不可言語。
  紅潮從她脖頸一路延伸到額頭,將她的粉頰染成牡丹般的艷色。
  他的行為雖然唐突,但上天明鑒,他的吻溫柔得像輕軟的鴻毛;她全身上下每一寸、每一分都能清楚地感覺到,他對她的憐惜與嬌寵,他不是拿珍珠寶貝來裝飾她,而是直接將她當成稀世珍寶般珍視。
  一吻結束,他們四只眼睛互相凝視著,她在他如子夜般漆黑的眼底瞧見某種激光一閃而逝,而後,它們又迅速恢復成平時的冰冷了。
  這是他的自制,她有些失望,自己的魅力還不足以令他失控。
  “還有半碗藥。”她端著碗靠近他。
  “我自己喝。”他掙扎地想要直起身子,但腹部的重創卻讓他連半點兒力氣都使不出來。
  “別逞強了。”她只用一手就壓下了他的胸膛,以口將半碗藥迅速哺進他嘴裡。
  他居然虛弱成這樣,連她一只手的力量都抵擋不住;他躺在床上,紊亂的氣息始終沒有回復。
  她把藥碗放好後再回來,躺進他身側。“何必呢?只要你盡快將傷養好,想怎麼樣都可以,甚至……你想趕我走也沒問題。”
  “我怎麼會趕你走?”她的落寞叫他心疼,情不自禁伸出手將她擁進懷裡,讓兩人的身體靠得更近。
  “我以為……”以前每月初一他去找她時,雖稱不上溫柔笑語不斷,但她仍很清楚地感覺到,他對她的萬般溺寵;不若在這裡,他的自制力強壓抑了大半感情,讓她懷疑他是否不樂意在這裡見到她?
  “你這樣跑出來……對你的名聲不好。”她是袁家的大小姐,與他之間的差別有如雲與泥,他怎能放任自己的輕狂去玷污她的天真?
  她掩嘴輕笑。“名聲跟你的命比起來,半分價值也沒有。”
  “紫藤!”他該拿她如何是好?他不過是個亡命江湖的殺手,他不配擁有她啊!
  “別說了,我不愛聽那些話。”袁紫藤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還沒無知到連他的來歷都瞧不出。她早猜到他如非殺手,就是江湖浪子那一類人,而日前與文判的一席談話,終於印證了她的猜測,他確是名殺手。
  但那又如何?她大哥也是個強盜頭子啊!雖然是奉旨搶劫的;而她二哥是專靠女人賺錢的龜公;三哥一天到晚挖人牆角,綽號“包打聽”;四哥是賞金獵人,誰也沒有比誰高尚到哪裡去?因此她覺得屈無常這樣就很好了。
  “紫藤,你不懂……”他想告訴她,他仇人滿天下,她跟他在一起會受牽連,有生命危險的。
  “你才不懂。”她展露任性的天性,螓首埋進他懷裡,閉目假寐。“受傷的人不要想那麼多,快休息啦!”
  屈無常定定地瞧著她。他該怎麼做才能保護她呢?願她健康快樂、願她幸福美滿、願她清白無染、願她長命百歲……他情願將世上所有的美好盛在她面前,然而先決條件是:她不會因為他而受傷害。
  “唉!”胸腔起伏、滾出一記飽含寵溺的歎息。她是如此天真不識人間險惡,竟然毫無防範地與他同床共枕?
  她不知道……他其實早就為她所惑了;初時感念她的救命之恩,後來同情她被緊緊束縛住的靈魂,最後情緣糾葛,他與她之間就再也分不清了。
  否則有哪個男人會這麼無聊,每月一次,踏遍五湖四海、歷盡千辛萬苦去為她尋得一件世上難求的奇珍異寶?
  因為心之所趨才能無怨無悔啊!再大的苦痛,為了她,他都能夠忍受。
  只是沒想到,她生命中最大的傷害會源自於他,早知道……早知道,他寧可放著心靈枯竭,也不會貪戀她的純美,而與她糾纏不清了,唉!一切都是他的錯。
  “你們看!”仿佛捧著最珍貴的寶貝,袁紫藤小心翼翼打開屈無常傷口上的布。“沒有怪味兒、不紅也不腫了,他在痊愈……文判、武判,你們看見了嗎?他不會死了。”
  聞言,文判、武判臉龐一亮。“少主!”
  躺在病榻上的屈無常眨了眨眼。“你們實在不該帶她來的。”那會毀了她的。
  “胡說!他們做得對極了。”袁紫藤正在穿線的手一停,有些幽怨地瞪著他。
  好熟悉的線!屈無常心頭一凜。“你又想干什麼?”
  “幫你縫傷口,讓你的傷口愈合得快一點兒。”她手中的針在微光中閃著森藍。
  他肌肉一縮,身體顯然還沒忘記五年前她那根針帶給他刻骨銘心的痛。
  “我的傷口不是已經好了嗎?”
  “那是因為救命金丹抑止了它們的惡化,可是你的傷口太大了,所以還是縫起來會好得快一些。”
  瞧她說的,好像縫他的肉是在裁衣繡花似的,拜托!那是他的肉,這樣縫很痛耶!
  “不必縫了,撒上刀傷藥,讓它自然愈合就行了。”
  “放心!”袁紫藤笑眯眯的。“這又不是第一次了,我有經驗,五年前我不是做得很好嗎?所以現在也不會失敗的。”頂多在他身上又留下一道光榮的戰跡,反正他一定會活下來就是。
  “不……呃!”她居然招呼都不打一聲就縫了下去。
  半透明狀的羊筋線穿過屈無常的肉帶起一溜血珠,將線都染成紅色了。文判和武判見狀,紛紛撇開頭。江湖上浴血搏殺他們眼都不眨一下,但這種縫合傷口的畫面……他們不約而同地捂住嘴、強壓下作嘔的沖動。如此血淋淋的景像委實是“大人”不宜啊!
  但他們都不是最可憐的,那個躺在床上,“人為刀殂、我為魚肉”的屈無常才是有口難言、有苦說不出的最佳可憐蟲。他咬緊牙根,額上鬥大的冷汗落個不絕。
  “很痛嗎?”袁紫藤睨他一眼。
  他非常用力地搖了下頭。
  “我就說我的技術不錯嘛!”她自得意滿地說。“虧你還擔心得要命。”
  他眼一閉,真想死了算了。
  縫完他的傷口,她又捏碎一顆金丹敷在他的傷口上,再以白布包扎起來,然後端來早先以溫水融化金丹調成的藥汁,遞到他面前。
  “你可以自己喝嗎?”
  屈無常點頭。再不濟也不能在文判、武判面前表演以口哺藥的好戲啊!勉強半支起身子,他喝下大半碗藥汁,隨即倒回床上不停地喘氣。與幽冥教主一戰幾乎耗盡了他全部氣力,如今還能活下來真是奇跡。
  “文判,我讓你做的擔架做好了嗎?”袁紫藤放下碗後,轉向文判。
  “做好了。”文判走出去扛來擔架。“袁姑娘,我們要擔架做什麼?”
  “離開這裡。”位在地底下的“幽冥教”總壇,做為殺手的藏身地是很好,但要讓屈無常養傷卻不妥;這地方常年陰森森的、照不到一丁點兒太陽,又潮又濕,正常人待久了都會出毛病,更何況是傷患!袁紫藤早計劃好要另尋一處幽靜之地讓屈無常養傷,但前幾天他一直昏昏醒醒的,狀況很不好,不宜搬動,她才把計劃給擱下了。如今他的傷勢已有了長足的進步,她認為搬家的時候到了。“你們快來幫我將屈大哥搬到擔架上。”
  “哦!”相處數日,文判已很習慣聽她的命令行事。
  武判卻立在原地。“我們要去哪裡?”他的主人只有一個,那便是屈無常;若袁紫藤想使喚他,除非有很好的理由。
  “文判帶我來時,我發現這裡離‘清涼鎮’不遠,那附近有我三哥的一處別苑,風光秀麗、鳥語花香,最適合養傷,尤其那裡的溫泉傳聞有治愈內傷的奇效。屈大哥目前功力盡失,這種病我可不會治,溫泉是我們目前僅剩的希望了。”袁紫藤憂心地望一眼床上又陷入沈睡中的男人。
  一聽屈無常的武功復原有望,武判二話不說走過去幫忙扛起擔架。
  等到他們將屈無常安頓好之後,袁紫藤大大方方地跟著爬上擔架。
  “你干什麼?”武判疑道。
  “我這雙腳從沒走過超過半哩的路程,你們不扛我,難不成想背我?”反正只要別叫她用走的,怎樣都無所謂。
  “袁姑娘請。”文判比較識相,但是他的多禮換來武判一記白眼,嚇得他猛縮脖子。
  “那還不走?”袁紫藤一聲令下,兩個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殺手轉瞬間淪為挑夫。
   
         ★        ★        ★
   
  袁紫藤到底有多嬌生慣養呢?到了“魚居”之後,三個大男人全都了解了。
  “魚居”正是袁家老三袁青雨的別苑,但那位失職的主人顯然已許久未曾光臨此處,導致灰塵、蜘蛛反成了屋子的主人。
  袁紫藤才瞄到一眼,立刻轉身往外走。“這麼髒的屋子不適合傷患。文判、武判,麻煩你們了。”
  兩個大男人面面相覷。要他們整理家務,那不是女人的工作嗎?
  “袁姑娘,你要我們怎麼做?”文判陪著笑臉。
  “把屋子內外打掃干淨啊|”而她則坐在擔架上。“快點兒,我和屈大哥在外頭等你們。”
  “你為什麼不做?”武判可沒那麼好脾氣了。
  “我不會。”她聳聳肩道。“從小我爹娘就舍不得我拿比筆更重的東西,所以,抱歉,對於打掃這一方面我是愛莫能助。”
  武判氣得差點兒吐血,還是文判機警地沖過來將他拉進屋裡,勸道:“現在咱們在她的地盤上、少主的命還捏在她手裡,你就忍忍吧!”
  “那個沒用的千金小姐!”武判一咬牙。“少主為什麼會看上她?”
  “這……怎麼說呢?青菜蘿蔔各有所好嘛!”
  “哼!”武判怒吼一聲,心不甘情不願地挽起袖子,干起打掃的雜事。
  文判苦笑著,偶然瞥眼瞧見屋外的屈無常和袁紫藤。她已經移了個位子坐到屈無常的右上方,一手拎著袖子為他徐徐地扇著涼風。
  其實那位小姑娘也不是那麼不講理,她的好藏在外人不易察覺之處,因此常為人所忽略,也只有屈無常那種有心人才會費心去體會。
  唉!更巧的是少主也是同樣類型的人;這五年下來,他為收集袁紫藤的寶貝,可吃了不少苦,但從沒聽他怨過半句,一切盡在不言中。
  “魚居”的灰塵多到差點兒淹沒文判和武判,當他們將屋子理出一番略可居住的景像時,太陽已走到天空正中央。
  他兩人跟著將屈無常扛進屋裡最大的一間房,袁紫藤走在最後面,待他們將屈無常安置好後,她回身面對他們。
  “還得麻煩你們去准備一些吃食和日用品。”
  “又是我們!”武判終於忍不住爆發了。他們到底請來這尊女菩薩干麼?只會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什麼事都要人服侍,她當自己是誰啊?
  “廢話!”袁紫藤睨他一眼。“你以為我背得起一句米糧嗎?當然是你們去准備啦!別忘了再抓幾帖治內傷的傷藥回來。”
  趁武判還沒揮拳揍人,文判趕緊拉了他往外跑,期間還不忘回頭吼道:“我們會把東西買回來的。”
  “早說嘛!”她皺皺鼻子,搬來一張椅子坐在屈無常床畔,雙眼不自覺又溜向他蒼白削瘦的臉蛋。唉!他傷得太重,全身經脈十斷七八,雖然她的金丹挽回了他的命,但他的功力……只能求老天保佑,“魚居”的溫泉確知傳言,擁有治愈內傷的奇效,否則他怕是要殘廢一生了。
  “是我牽累你了!”屈無常不知何時已醒來,冷漠的眼只有在瞧見她時會閃現一抹溫柔。
  “胡說。”她走過去擰了條巾子,為他擦拭沾滿風塵的臉。“覺得怎麼樣?”
  “很好。”望向她紅撲撲的臉,他知道方才在外頭時,她一直坐在日頭處為他遮陽,所以他一身清涼,而她卻曬得雙頰紅似火灼,一身香汗淋漓。
  她其實一直很溫柔、很會為別人著想,卻偏偏那一身的反骨,總是招人誤會:而她又不愛辯解,非得用上心去看,一般人無法體會她的美好。
  “過些日子等你傷口結痂後,我帶你去溫泉泡泡,記得三哥說過,那溫泉對練武之人頗有神效。”
  “你真的認為我有復原的一天?”他早放棄了希望,才更不能諒解文判和武判將她擄了來,他們不該再有所牽扯的,他對她已無益處……
  “你必須復原。”她堅毅的眼對上他的。“我遇上一樁大麻煩了,只有你能救我。”早下了決定,她若必須成親,新郎必是屈無常,除卻他,她誰也不嫁!
  “什麼麻煩?”他驚愕地半坐起身,卻疼出了一身冷汗。
  她趕緊將他壓躺床榻上。“你想死嗎?你死了,放我一個人在這世間受苦,你於心何安?”
  “紫藤!”屈無常急喊。竟在這節骨眼兒上跟他鬧脾氣!她不知道他有多擔心她嗎?
  “就算我告訴你,你又能如何?憑你現在動彈不得的情形,不過是眼睜睜看著我受罪罷了,你有能力幫助我嗎?”她薄怒地說道。“你若真關心我,就盡快養好你的傷。我需要的是那個武藝蓋世、無所不能的‘屈無常’,可不是個連床都起不來的病夫。”
  他啞口無言,頭一回覺得自己的存在與否有如此大的重要性!他本是不留戀生命的,但為了她,他發誓非痊愈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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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11:07:27 |只看該作者
位在山林深處的溫泉,看似平凡無奇,卻是傳聞中能療內傷的聖地。
  冉冉白煙迷蒙了周遭的景像,仔細聞嗅,白煙中似乎隱隱帶著一股清香,許是某種仙丹靈藥生長於此,才造就了溫泉的神奇療效。
  屈無常端坐溫泉中,痛楚寫滿了他的眉眼,他全身抖如風中葉。要接續受損的經脈就像身受千刀萬剮那般難受,但他卻非熬過不可,為了回復他一身高深的武功,以救袁紫藤脫離麻煩。
  而袁紫藤就在他身邊,手裡持著一把竹簽,正專心地把玩著。
  擔任護衛重任的文判、武判滿臉不贊同地瞪著她。他們的少主正在受苦,而她卻半分擔憂之情也不露,有沒有良心啊?
  袁紫藤卻天生有股不在乎他人眼光的異能,她持著竹簽繞著小小的溫泉走,三不五時彎下腰在地上插下幾支竹簽。直到一百零八根竹簽被她東一撮、西一撮地安置完畢後,她才拍拍手,滿足地坐下來凝視著屈無常。
  經過幾日的療養,他腹部的傷已好了八成,整個人雖然還瘦削不堪,但已能下床走動。
  而他下床第一件事竟是要求她帶他去能助他恢復功力的溫泉。想來他是把她的問題當成生命中第一要務了,為了她,他什麼苦都能吃。
  她又驚又喜,雖也心疼他復原功力得受的苦,但她心知這男人一生以武服人,若失了武功,等於否定了他的生存權利,他必得恢復武功,才能活回過去那雖不愉快,卻也自信滿滿的屈無常。
  因此她二話不說地答應了他的要求。盡管知道這一切作為都是為了他好,但瞧他疼得五官扭曲,她依然心痛得胸口發脹。
  唉!不知他這苦得再受上多久,他的內傷才會痊愈?倘若當初她跟著鬼醫叔叔玩醫術時能多用些心力,此時必能助他早脫苦海。
  偏她好奇心極旺又天資聰穎,任何事只要讓她留意個幾回便能上手,因此養成她耐性不足的毛病;學東西只有三分鐘熱度,玩過即丟,啥事都只學了個三流。有良藥時,她能救他,至於其他也只能望天興歎了。
  吼!一聲虎嘯突地響起。
  “有老虎!”文判、武判相顧大驚。“快擋住它,千萬別讓那畜牲擾了少主練功!”
  無奈林中非人類領地,老虎才是真正的山裡霸王,在文判和武判擋住它前,它已一個撲躍朝端坐溫泉裡的屈無常而去。
  “畜牲你敢!”文判和武判同聲怒吼,只有袁紫藤無動於衷。
  然而奇異的事情偏就這麼發生了;老虎在靠近溫泉三步遠處突地煞住撲勢,接著自顧自繞起圈子,瞧得文判、武判目瞪口呆。
  “這是怎麼一回事?”
  那老虎在胡繞了數圈後,忽然落荒而逃。
  袁紫藤目送老虎消失。“我在溫泉周圍怖了一個迷陣,讓野獸不致襲擊練功中的屈大哥。”
  文判瞧向溫泉四周那些可疑的竹簽。“這些竹簽就是迷陣?”
  “對啊!”她點頭,似笑非笑地睨了他們一眼。“不然你們當我剛才是在玩啊?”論心眼兒,這幾個男人哪兒及得上她?
  文判和武判臉上一紅,訥訥不能成語。
  “喂,我餓了,有沒有東西吃?”她問得自在。
  兩個大男人已懶得跟她生氣,反正這千金小姐天生只會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比豬還懶。
  “我這就去准備。”文判拉著武判轉身欲走。
  但是武判忽地想起什麼似地甩掉文判的手,問道:“你既會布陣,那能不能布個大一點兒、守護功能強一些兒的陣式,以保少主不會受到任何人或獸的騷擾?”
  袁紫藤連考慮都不用就直接搖頭。
  “是不能抑或不願?”武判語氣又沈。
  “不能!”她毫無愧色地聳聳肩。“陣式這玩意兄我只學了個初級,深一點兒就不會了。”
  “又是初級?”文判掩臉,真想哭。“我說大小姐,你醫術三流、機關圖譜三流、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會煮飯洗衣、多走幾步路就要人背……”說到最後他的眼眶都浮上薄淚了,干麼犯賤去請一尊菩薩回來供奉呢?全都是他的錯!瞧,武判的白眼都快將他瞪穿了。
  “我還會丹青、下棋、吟詩、彈琴、寫兵陣、繪船圖……”她扳著手指,連續數了兩圈,又故意對他們咧咧嘴。“可惜也全是三流。”
  武判已不想再多看她一眼,他轉身便走。
  “等等我啊!武判。”文判追在他身後離去。
  袁紫藤吊眉吐舌給了他們一個大鬼臉。“我是什麼東西都只學了個三流,統稱下三流,但那又怎樣?把我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可是你們少主呢!”她回過頭,給了溫泉中人一記甜得可以滴出蜜來的笑容。“對不對屈大哥,誰讓你把我寵壞呢?”
  屈無常不知何時已睜開雙眼,無奈地對她搖搖頭。“你喔!何苦去招惹他們?”
  “沒辦法,誰叫他們讓人看不順眼!”她說得仿佛那全是文判、武判爹娘的錯,誰讓四位老人家給他們兒子各生了張怪臉。
  “他們很講義氣,也很有膽識。”可算是他今生“唯二”的朋友了。
  “所以我沒整他們啊!”頂多氣氣他們。
  他是拿她沒轍的;五年前如此,五年後他欠了她兩條命,情況更是不可能改變。終此一生他只會憐惜她、保護她,或者……如果上天肯垂憐、給他機會的話,他會愛她一生一世永不渝。
  “你還要泡嗎?”她搬來文判、武判留下的毯子等著他起來好遮身。
  “不了,今天這樣就夠了。”溫泉確實對他的內傷很有益處,他發現幾處窒礙的穴道已有松動的跡像,但高溫泉水卻也讓他腹部的傷口受不了,再泡下去他怕那道傷要復發了。
  “那快起來吧!”她張開毯子等著他。
  他蒼白的臉上紅潮一閃而逝。“你轉過身去。”他一身赤裸,這不是一名未婚女子可以看的。
  “為什麼?”捕捉到他眼裡的不自在,她粗魯地大笑。“拜托!屈大哥,又不是沒瞧過,現在你才怕羞,不嫌太晚?”
  這會兒他臉上的赧紅再也藏不住了。“紫藤!”
  “好吧、好吧!”算她輸了一回。“怕了你啦,我轉身便是。”
  她一轉過身子,他隨即踏著溫泉水上得岸來。
  她耳裡聽著悉悉卒卒的聲音,好奇心又忍不住往上升。“好了沒?”試探地問了句,她悄悄回過頭。
  “不許偷看!”喊完,他歎了聲。這是什麼情況?往常這句辭兒不是姑娘們專用的嗎?幾時輪到他這大男人擔心春光外泄了?都怪他的糖娃娃好奇心太強了,連男人的裸體都想探究。
  也許剛才真給她說對了;養成她凡事學個下三流的罪魁禍首正是他屈無常,沒有他的寵溺,她的好奇心怎會飆漲成這副無法無天的樣子?
  “小器!”她輕啐一聲。“看一眼又不會少塊肉。”
  “但會壞了你的名節。”他已穿好衣服走到她面前。
  “以前你還抱著我睡呢!那時怎不說會壞了我的名節?”老八股!
  “那時你還小,現在你長大了,女子一生以名節為重,那是比性命更加可貴的東西,豈可輕忽?”他教訓道。
  她嗤笑。名節?那玩意兒一斤值多少銀子?她才不在乎呢!微抬起頭,對他勾出一抹甜滋滋的笑,差點兒連他的魂兒也一起勾走。
  近一年,她成長地明顯了,不再是五年前嬌小纖弱的小女孩,身軀的抽長、伴隨著窈窕的體形,她已漸漸有抹成熟姑娘的媚色。
  那原本純真甜美的微笑幻化成勾人心魂的酥甜,瞧著她清妍的嬌態,常常會讓他忍不住想碰她,若非此刻力不從心,他怕自己早已犯下不可饒恕的過錯。
  “屈大哥,想什麼想得都呆了?”她碰著他的手,被那骨節突出的觸感嚇了一跳,他瘦好多啊!不知得再將養多久才能養回他原本的健壯?她應該開始請文判、武判准備補品給他補身了。
  “紫藤,你回去吧!”他的身子漸好,一定會控制不住碰她的欲望。
  “好啊!等你身體康復那天我便回去。”她賭氣地鼓著雙頰。他不會懂的,她多想待在他身邊繼續享受他的疼寵,她不要回家變回那只養在金屋裡的籠中鳥,更不願嫁到仇家去,坐上那嚴肅又無趣的仇少夫人寶座。
  “紫藤。”瞧著她泫然飲泣的小臉,他真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你不喜歡我陪著你嗎?”
  “你以為我為何每月初一都非見你一面不可?”不喜歡?她真傻,他根本是愛慘她了!
  “因為你想念我,如同我想念你的來訪一般。”她說得那樣誠懇真切。
  他明知該拒絕的,卻仍失控地將她擁進懷裡。“紫藤,我不該這麼做的,以後你一定會後悔!”
  “那也是以後的事了。”雖然他的嘴唇是那樣地蒼白而乾裂,但對她而言仍然充滿了誘人的吸引力,她忍不住伸出舌頭舔了舔唇。
  “啊!”屈無常低吼一聲,自制力霎時棄他而去,他情不自禁地俯下頭攫住那想望已久的香甜。
  她嘗起來依舊是那樣甜美醉人,比他日前意外獲得的一壇百年女兒紅更加香醇美妙。
  袁紫藤在他身下體會到騰雲駕霧的快感。他讓她覺得自己好像一件稀世珍寶,那樣為人所珍視、寶貝……她舒服地呻吟一聲,以為自己會融化在他懷裡。
  然而屈無常卻正好相反,那記呻吟喚醒了他的罪惡感。老天!他做了什麼?輕薄她?他以毀壞她名節來報答她的救命之恩?他簡直不是人。
  他溫柔而堅定地推開她,然後給了自己重重的一巴掌,蒼白的頰上立時浮起一個紅似焰火的巴掌印,瞧來頗觸目驚心。
  “你干什麼?”她心疼得眼前一黑。老天!他竟將自己的臉給打腫了。
  “一點小懲罰。”他還覺得太輕了呢!
  “胡說。”她眼眶泛超薄淚。“屈無常,你給我聽著,你既承認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的命就已經是屬於我的了,你無權任意毀壞我的東西!”
  他渾身一顫,這言辭打擊了他。
  袁紫藤知道自己太強勢,這對他們兩人間的關系一點兒好處也沒有。但他是個血性漢子,只要義之所趨,他必會再干下蠢事。她永遠忘不了初接到他重傷的消息時,那份心碎腸斷的痛苦;當時她以為天地在她腳下崩裂了。幸好最後他好起來了,不過那份痛楚依然深烙她胸口,難以抹滅。她發誓不再承受一遍那種痛。
  “我要你答應我,好好保護自己,永不再讓自己受傷。”
  屈無常愕然張大眼,在她嚴肅的面容下瞧見一抹深沉的關懷。她是那麼擔心他,為了他不遠千裡奔馳而來,只為救他一命!
  他冷硬的心防龜裂得更加嚴重。她是如此地美好,叫他如何割舍得下?
  咬緊牙根,他心痛得發抖。“我答應你。”他是配不上她,不過他可以擔任她的護衛,守護她一生。“我會好好保護自己,也會保護你。”
  聽著他的允諾,她趕緊再追加一句。“不論是身體或者精神上,你都會保護我?”
  “你的平安、你的幸福、你的快樂……凡是你的一切我都會保護。”包括她未來的夫君以及孩子,雖然那會讓他心碎。
  “君子一言既出馴馬難追。”她與他互擊一掌,立下盟約。
  屈無常並不知道袁紫藤所希望的是何種保護?而如果他發現他最重要的任務將是保護她遠離她指腹為婚的未婚夫,他勢必會很後悔今日的一時失誤。
   
         ★        ★        ★
   
  為了讓自己盡快痊愈,屈無常利用各種機會來鍛鏈他的身體。
  他親自提水、砍柴、打獵……完全不要文判、武判的幫忙,並且每天泡兩個時辰的溫泉,終於,三個月後,他已隱約恢復了八成。
  如今,他正赤裸著上身跟一棵大樹奮戰著,那樹有三人合抱那麼粗,他必須將它們砍成燒柴適用的大小。
  細碎的汗珠布滿他古銅色的肌膚,在太陽光的輝映下,發出璀璨的晶光。
  袁紫藤趴在窗口上看得目瞪口呆。老天!他真是……他絕對是她生平僅見最威武英俊的男人。
  她突然好想畫畫。如同每一位見著奇特景像的畫痴一樣,她迅速自房中搬來文房四寶,將桌子推近窗邊,看著他賣力地揮動斧頭,將那幕雄偉的畫面一點一滴描繪於紙上。
  去張羅吃食的文判、武判正好回來,難得沒見她趴賴在屏榻上裝死,好奇地走近一瞧。
  “天哪!”文判的下巴落到胸前。“你干麼畫少主的裸體?”
  “不行嗎?”她只空出一只眼瞄他。“或者我應該畫茅廁?”
  “畫那玩意兒干什麼?”文判驚叫。
  “那我該畫什麼?”
  “山水花鳥,或者美人、明月啊!”
  “為什麼要畫那些東西?”
  “當然是因為那些東西好看啊!”
  她擱下筆,要笑不笑地斜睨著他,當下將文判驚出了一身冷汗。相處數月,早知她不如外表般純真甜美,實在是比惡魔還要邪惡。
  “我說錯了什麼嗎?”
  “沒有。”袁紫藤越笑越開懷。“我只是想,咱們對於繪畫的理念其實滿相近的。”
  “你也承認不該畫少主的裸體了?對嘛!姑娘家怎能隨便畫男人身體,要畫就畫山水花鳥,這樣才文雅……”
  “不,我不是那意思。”她一語打斷了他的話。“我只是覺得既然想畫,就該畫最好看的東西,而這‘魚居’裡,我瞧不出有什麼東西能夠及得上你們少主的萬分之一魅力,你說我不畫他,要畫什麼?”
  文判張口結舌,點頭不是、搖頭也不行。這“魚居”裡確實就屬屈無常最有魅力,但由她來繪他,還是裸體畫,這……他無言以對,求救的眼神瞄向身旁的武判。
  後者輕哼一聲,自顧自地進廚房去准備午餐了。那位袁大小姐的伶牙俐齒也不是第一天了,只有傻瓜才會總是學不乖地逕去招惹她。
  袁紫藤咧咧嘴,對他露出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邪笑。“你還有話說嗎?”
  文判立刻搖頭。
  “很好,那麼我是否可以假設,今天這件事永遠不會傳進屈大哥耳裡?”
  “當然。”
  “謝謝。”看在他老實認錯的分上,她決定原諒他。“我想武判大哥已經在想念你了,你要不要去幫幫他?”
  “我馬上去。”一得赦令,文判溜得像陣煙一樣快。
  “哼!”她輕停了兩聲,收好畫作,端起桌上的涼茶走出大門。“屈大哥,累了吧?先休息一下喝杯茶嘛!”她倒了一杯茶送到他面前。
  其實只要瞧見她清甜如蜜的微笑,再多的疲累屈無常也感受不到了。
  “謝謝。”他接過茶水一口飲盡。
  與他靠得這般近,他迷人的男人味兒盈滿她鼻端,他賁起的肌肉就在她眼前,不知不覺她心跳越來越快。
  老天!這感覺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她想碰觸他、渴望親近他!娘親以前說過,她初遇上阿爹時就想緊緊貼著他,再也不分開了,因此才會拋棄公主的身分與阿爹私奔;那種沖動是否跟她現在的情況一樣?
  她非常確定地感受到了自己對他的“愛”,沒有絲毫的虛假與欺瞞,它們純粹一如清晨的露珠。
  只是不知道他對她的感覺又是如何?她可以確定他並不討厭她,甚至是喜歡她的,否則他不會費盡一切心力想要保護她、疼寵她!
  但“愛”呢?他是否愛她到願意不擇一切手段從仇段手中搶過她?倘若他的情不到這地步,那不管她是如何喜愛他,以致不願下嫁仇段,她都逃脫不了仇家的逼婚。
  或者她該給他一個測驗才是;如果他對她的渴望一如她對他的,那麼她就可以將指腹為婚的事情告訴他,並且要求他帶她遠走高飛。她情願陪他浪跡天涯,也好過踏入仇府那座嚴肅無趣的墳場。
  砍柴砍得一身汗的屈無常忽然掩嘴打了個噴嚏,一陣惡寒溜過背脊。怎麼回事,又要發生什麼不祥的災禍了嗎?
  “紫藤?”
  “嗯!”她笑得好不天真可愛。“屈大哥,你叫我有事嗎?”
  他瞧得心頭一窒。好美的笑容,甜得他的骨頭都要化了……
  “沒事。”屈無常趕緊別開頭,死也不願讓自己的欲望玷污她。
  “屈大哥,今晚三更後,你到後山來一趟好不好?”
  “好!”太習慣應允她的要求了,他完全沒想到她的邀約也許別有企圖。
  “那麼晚上見嘍!”過了今晚她便能知道,他究竟可不可以托付終身?
   
         ★        ★        ★
   
  封存已久的“血痕”終於又重見光明了。
  屈無常輕拭著手中的寶劍,血紅劍身隨之快樂地吟唱著。自古名劍認主人。“血痕”和屈無常之間的關系亦是如此。
  但自從他用這把劍殺了幽冥教主後,劍就一直被密封著;一柄被用來弒父的劍,不管再怎麼名貴都是不祥。
  可是今晚,他不得不將它再度取出;自上午與袁紫藤訂下三更之約後,他的心境便不寧到現在,好像又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了。是她所謂糾纏得她無法翻身的麻煩嗎?
  雖然他極不願再沾血腥,但為了護衛她,刀山劍林他也會去闖。
  三更已過,屈無常隨即帶著“血痕”,迅若鬼魅地奔向後山。
  而袁紫藤已等在懸崖上,柔若黑緞的長發遮住她半邊清秀的容顏,在夜色的掩護下,他幾乎瞧不清她的五官。
  明月下,唯一能清楚顯示其姿態的唯有她紅艷的櫻唇,在暈黃的光華中,閃耀著惑人的媚色。看得他險些不顧一切沖過去一把摟住她,狠狠地親吻她美麗的唇。
  但是,心中忽爾閃過的不對勁之感,卻讓他停在離她十步遠處。
  “過來,紫藤。”他朝她招手。
  然而她只是聳聳肩,甜蜜的微笑裡摻著一絲凄苦。“你知道的,我向來疏懶,最不愛走路了,所以還是你過來背我吧!”
  聞言,屈無常立刻握緊了長劍。她是懶,尤其愛指使人背負著她走,但那是針對外人而言;面對他,她一向是快樂地沖進他懷裡的。會站立在遠方默然望著的她只有一種可能性──她被挾持失去自由了!
  “我這就過來。”功運全身,他一點都不敢松懈地步向她。
  “啊──”在他離她三步遠時,她突然蹲下身子,放聲尖叫。
  屈無常右手長劍舞成光網,漫天劍氣襲向她身後的斷崖,而他左手則在同一時刻解下腰帶,帶似蛟龍,瞬間卷住她的腰肢。
  “哪裡走!”當屈無常正想藉著腰帶將袁紫藤拉回身邊,兩條黑色的身影從斷崖邊竄出,一擊向他、一偷襲袁紫藤。
  兩害相權取其輕,屈無常選擇忽略攻擊他的黑衣人,一個掠身,沖向袁紫藤站立處。
  但來不及了,黑衣人手中的長鞭毫不留情擊向袁紫藤。
  “紫藤!”撕心裂肺的懼吼爆出屈無常喉頭,他毫不猶豫射出手中的寶劍。
  寶劍射中黑衣人胸口,阻斷了他一半的攻勢,然而已揮下的長鞭卻是收之不及了。
  “紫藤,趴下!”
  在屈無常的及時指引下,袁紫藤迅速臥倒,堪堪避過要命的長鞭。鞭上的銳刺削去她半截黑發,但她的腦袋總算保住了。
  屈無常又驚又怒,運足十成功力,回身一掌將企圖偷襲他後背的另一名黑衣人打得飛跌了出去。
  那黑衣人在撞倒了一棵樹後,才止住了跌勢,嘴邊不停溢出的鮮血染紅了他的前襟。在同伴已死、自己又無力再戰的情況下,他邊逃邊喊道:“袁青雨,這回算你好運,但刀劍盟不會這麼簡單放過你的。”
  屈無常顧不得其他,一個箭步沖過去扶起袁紫藤。“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她白著一張小臉,嬌軀抖個不停。“還……還好……”
  他看著她,那樣地嬌小與纖弱,仿佛一不小心就會消散在空氣中。“紫藤──”用力將她摟進懷裡,差一點點、只差那麼一點點他就要永遠失去她了!他的心好慌,顫抖個不停,連帶著他的手也冰涼涼的,冷汗一滴滴滑下他的額。
  “我從來不信鬼神,但此刻,感謝神明留下你,感謝他們沒有帶走你……”伴隨著呢喃謝語,屈無常激狂地吻著她花瓣一般柔軟芳郁的櫻唇,再也顧不得什麼禮節禁忌了。
  一切只因他的心需要某樣東西來填滿、來證明她確實完好無缺,否則他會爆裂;從身體開始、到靈魂深處,每一寸、每一分都會因為沒能守護住她而痛苦地碎成片片。
  袁紫藤嚇了一跳。居然有這樣的吻!既粗暴、又甜得像一頭栽進了糖缸,他的舌在她的唇腔裡攪動,連帶挑起她身體深處那從未被人發覺過的快感。她情不自禁地攀著他飛舞,舞過高山、舞過海洋……更想就這樣舞到天長地久、海枯石爛。
  “紫藤、紫藤、紫藤……”他撫著她的臉、雪白的頸項、纖細的薄肩……直到小巧的足踝,一遍又一遍,仿佛在確認眼前的寶貝是真實的,而非幻想。
  在他的珍惜與愛撫中,她察覺到自己在他心中所占有的重要地位,他就算不是愛她到至死不渝,也必喜歡她到與生命同等。
  屈無常確實是個可以依靠終身的良人,就憑著他這份無私的情,她樂將一生幸福托付於他。
  他突然想起什麼似地握住她的雙肩。“紫藤,剛才逃走那個黑衣人口裡的‘袁青雨’你認識嗎?”他記得江湖上唯一叫袁青雨的是一名消息販子,綽號“包打聽”,他消息靈通到連當今的皇帝一天上幾回茅廁都曉得,是個極端危險的男人。
  “呵!袁青雨正是我不肖的三哥,‘魚居’也是他的。”她苦笑。“我想那些人追擊三哥一定有段不算短的時間了,才會找到這地方,碰巧我們又借住在這裡,他們便將你誤認成三哥,想對你不利,又怕功夫不如你,便覷一個我落單的時刻,將我給綁了以威脅你,結果……”換言之,他們被當成替罪恙羊了。
  屈無常評估眼前的狀況。那些人能夠輕易地避開文判和武判的巡邏網,直接找上後山擄獲她,顯示他們已在此監視良久,所有的行動都是有計劃的,此處再不安全,不如歸去。
  “看樣子‘魚居’是不能再待了,而我內傷已好了七、八成,不如我們明天就離開吧!”
  “好啊!那我們要去哪裡?”既已決定要嫁予他,他的目標便是她的想望。
  “紫藤,你得回家。”他本身的仇人也不少,加上“幽冥教”的事情尚未完結,他不能拖著她一起吃苦。
  “為什麼?”袁紫藤跳起來。他剛才那樣吻她,她以為他喜歡她的。“你不喜歡我陪在你身邊嗎?”
  “我還是會每月初一去探望你一遍,但你不能這樣沒名沒分地跟著我,這會壞了你的名節。”
  “那你就給我名分啊!只要你娶了我,誰管我們在不在一起?”
  “紫藤!”屈無常不敢相信她竟有嫁他的打算,這是多大的光榮啊!但他配不上她呀,她跟著他只會吃苦,浪跡天涯、永無寧日,而他怎忍心叫她過這樣的日子?“你知道我們不可能成親的。”
  她嬌顏灰敗得如雨中的落花。“你不喜歡我嗎?我以為你是喜歡我的。”
  他無法搖頭,因為他的心確實在吶喊著愛她、愛她、愛她……但他同樣也不能點頭,只因──“我們不配,紫藤,你該知道以我們兩人的身分,是永遠不可能成親的。”
  “我不知道!”她以為“愛”可以戰勝一切,但為什麼不是?“你愛我,我也愛你,為何我們不能成親?”絕望的淚水滑下她的眼眶。“我不懂什麼叫配?什麼叫不配?我只曉得我們相愛,當我們彼此在一起的時候,我們都很快樂,這不就夠了嗎?”
  只要快樂,不要現實;果然是千金大小姐的作風,因為她沒嘗過衣食無著落的痛苦,所以她根本無法體會他兩人間雲與泥的差距。
  “當你必須跟我浪跡天涯,舍華屋、珠寶、佣僕、美食而就布衣、薄粥時,你還會覺得快樂嗎?”
  “長在富貴之家,從未吃過苦不是我的錯!”她抹著臉上流不盡的淚。“我是很懶、愛玩、又淘氣,但你幾時見過我穿金帶銀啦?如果你沒有忘記,離家這數月來,我哪一天吃得不是乾糧、野菜、腊肉,你哪只耳朵聽見我抱怨了?”
  就因為不能供給她最好的享受,所以他才更愧疚啊!
  “幾個月也許受得住,但一輩子……紫藤,就算你肯,我也不願。”屈無常轉身往回走,不再看她一眼。在他心目中,她是金枝玉葉的小公主,理該享受世間最美好的一切。他不能將她自雲端拉下,與他一同沾得滿身泥;那不配她,他也受不了見她吃苦,那會讓他的心先疼死。
  “即便再過不久我就要嫁做他人婦,你也無所謂?”冷言冷語,每多說一個字,便將她的心多凍結一分。
  前方的屈無常愕然停下腳步,轉回頭。
  她僵硬地頷首。“五個月前,我終於及笄了,這才知道我有一名指腹為婚的未婚夫,便是當今的虎騎將軍仇段。”
  將軍呢!他的心被撕裂成兩半,一半為她開心,天真嬌俏的小公主合該匹配將軍漢,必是英雄美人一對佳偶;但另一半殘破的心卻在為自己哭泣,因為他是殺手,落拓江湖的浪子,他永遠也不可能供給她一份安穩寧馨的生活,所以他注定只能成為一抹影子,遠遠地守護著她,卻無緣光明正大地與她攜手相伴……
  “就算你成了仇夫人,我還是會保護你的。”
  仇夫人!那三個字像是利箭,殘忍地將她的心穿刺得千瘡百孔。她雪白的貝齒嵌進細膩的櫻唇,一抹血絲沿著嘴角滴了下來。
  “這就是你的答案?”
  他默然望著她,不再開口了。
  袁紫藤恨恨地沖過來,甩手給了他一巴掌。“懦夫──”
  屈無常凝睇她消逝的身影,他的臉頰熱烘烘的,但卻一點兒也不痛,因為在她離去的時候,已經將他的心一起帶走了;一個沒有心的人,又如何會有感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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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11:08:51 |只看該作者
終於,她又回到久別的家園。
  春去秋來,還是袁紫藤最喜愛的、充滿生命之奇的季節,四周景物如昔,然而初識情滋味的天真姑娘,眉眼間已褪去了青澀、沾染上一抹輕愁。
  “保重。”屈無常強迫自己冷硬地退離她身邊。此去一別,關山千裡,他們的情也許永遠不斷,但緣分卻已到盡頭了。
  她沒有道別,腳步緩慢地邁進“隱園”,隨著身影遠揚,淡淡的輕語飄散在風中。“你會後悔的……”
  屈無常詫然回首,但“隱園”大門已然關閉,隔著一道牆,她的身影早不復見,那句“你會後悔”是他的錯覺嗎?
  “只要你能幸福,我後不後悔又有什麼關系?”這是他的答案,帶著他最深切的祝福,只願她一生快樂。
  道路的另一頭,文判、武判正等著他。“少主,這樣真的好嗎?”
  “她過不了顛沛流離的生活。”而他也舍不得她受那種苦。
  武判一直不喜歡袁紫藤,覺得她賴皮、懶惰、又粗魯,簡直一無是處。但她卻能夠令屈無常開心,這就夠了不是嗎?只要少主過得好,袁紫藤縱有一千、一萬個缺點,他也願意忍受。
  “少主,我們並非一定要顛沛流離的。”
  “咱們的雙手都沾滿血腥了,就算我們想洗手不干,過去的仇人願意放過我們嗎?”只要有一次的疏忽,一次就夠了,他們必死無疑;而屈無常最擔心的是,袁紫藤會受他們牽連而死於非命。
  “我們可以離開北原國。”雖然他們都是只曉得舞刀弄劍的武夫,但文判也覺得生活該有些改變了。“我知道少主並無心接掌‘幽冥教’,那何不解散它?前任教主積藏了無數金銀財寶,咱們可以把那些財寶平分了,還願意跟著少主的人就一起到邊境去,那裡沒人認識我們,也沒有血腥搏殺,我們可以放羊、牧馬種田……一切重新開始。”
  可行嗎?從一介殺手轉變成平民百姓,放下刀槍,過起踏實的生活?屈無常思慮著,遙望“隱園”厚實穩固的大門,他地想建立一個像那樣溫和寧馨的家。
  或者從現在開始努力仍猶未晚,雖然他終此一生都不可能使她成為一品誥命夫人,但他可以給她另一種不同的快樂。
  “你們先回教中准備,明天我再去跟你們會合。”他回望著“隱園”。今晚他會去告訴她他的決定,或者她願意等他成功,再接她過去共享幸福。
  文判和武判當然知道屈無常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他們識相地拱手道:“屬下告退。”
  屈無常則一直等在“隱園”門口,等待那日落月升的時候,與袁紫藤再做一次私密的約會。
   
         ★        ★        ★
   
  多虧有了袁青雨的事先打點,袁紫藤的突然離家並未造成太大的風波,頂多幾個問題與輕責便了事。
  當然,這也得歸功於袁家人不同於常人的天性;畢竟公主都能跟著書生私奔,生下的兒子不是強盜、就是賞金獵人,在袁家裡還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發生的?
  今天就算袁紫藤一去不回了,也只能說是她袁氏血液覺醒,開始爭取起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家人只會祝福她,大驚小怪就不必了。
  唯一對她表示憤怒的是袁紫葵,但紫葵可不是氣紫藤無聲無息離家,她氣得是仇段送了無數禮物與書信過來,而紫藤居然沒有待在家裡迎接,未免太不給仇段面子了。
  “姊,你這次實在是太過分了,仇大哥多麼期待你的回信啊!你居然讓他如此失望?”
  “我沒有看到那些信好嗎?紫葵!”幸好“藤苑”大門已在眼前,她就快能逃出生天了。
  “我知道你沒看到信,因為這段時間你都不在;但這都是你的錯啊!誰叫你到處亂跑?身為未來仇少夫人,你理當待在家裡等候遠征的夫婿捎來平安的訊息,並想辦法讓他無後顧之憂地為國效命才是。可你呢?淨做些叫人擔心的事,你完全辜負了仇大哥對你的一往情深,你知不知道?”
  “對不起,紫葵,不過我得告訴你一句,我現在還不是仇少夫人,未來也不可能成為仇少夫人,我是不會嫁仇段的好嗎?”她今生唯一的郎君只有屈無常那呆瓜;可他居然為了那勞什子匹不匹配的問題拋下她,白痴、混珠、大笨蛋!
  “事到如今你還說這種話?”對於姊姊的不屑反應,心儀仇段已久的袁紫葵是又氣又怨。仇大哥那笨蛋,為什麼不選她呢?當初他若棄姊姊而擇她,也不會有今天這等事發生了。
  “我說的都是事實。”袁紫藤一閃身避入房內。“還有紫葵,短時間內我不想被打擾,希望你別再來‘藤苑’了,再見。”砰一聲,她用力關上了大門,還直落兩道鎖。
  袁紫葵對著緊閉的門戶發呆。怎麼回事?離家不過半載,姊姊整個人都變了,以往她是既嬌弱、又斯文的啊!今天居然甩門耶!這若讓仇家人給見著了,他們不立刻提出退婚要求才怪。不行,她得去跟娘商量一下,姊姊應該重新接受女誡教導才對。
  袁紫藤才鎖上房門,又被屋裡另一道頎長的身影逼出兩大聲歎息。
  “三哥,別來無恙否?”她走過去點亮蠟燭,微暗的屋內立刻綻放出溫暖的光芒。
  “還不錯!”袁青雨皺著眉頭望一眼堆滿她閨房的禮物。仇段買這些東西想必斯費不貲,但願仇將軍別在婚前就揮霍光家產才好。“你呢?”
  她毫不客氣地揮掉占滿她心愛屏榻的珍珠玉石,一塊價值不菲的玉佩就這樣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她眼都不眨一下,兀自跳上屏榻上趴著。
  “我很不好,刀劍盟的人誤把屈大哥當成你,綁了我企圖威脅他,還毀了我半截頭發。”
  袁青雨瞄了眼地上的碎玉,又瞧瞧那將綁架當趣事講的妹子。“一直以來我們都看錯你了。”
  “我始終在更正,只可惜你們不信。”她聳聳肩。“唯有屈大哥能夠了解,並接受真正的我。”
  袁青雨還能說什麼?她果然是袁家人,一身反骨!“對不起,哥哥們眼拙。可以告訴我,你是怎麼認識屈無常的嗎?”
  袁紫藤點點頭,細說起與屈無常相識、交往的經過。
  袁青雨長吁口氣。“原來你們早暗通款曲多年,而我們居然一直被蒙在鼓裡!那現在你打算怎麼辦?仇段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而你的屈大哥……瞧來他並無意為你干些瘋狂事兒。”
  “他會的。”她坐起身,小小的拳頭在半空中揮著。“我了解他,只要是我的想望,他都會為我達成,以前如此,往後也不會例外。”而且她也不會給他例外的機會。
  “哦?”袁青雨不信地挑高了濃眉。
  袁紫藤瞥她三哥一眼,跳下屏榻,跑過去打開衣箱,拉出一只沉重的鐵箱。“看看這些東西,你會知道他有多愛我。”
  箱子一打開,袁青雨的下巴就直直往下掉。“十八羅漢拳、冰晶玉蓮、滴水觀音、通天寶監、異古神志……這些東西怎麼會在你這裡?”曾經引起天下英雄競奪的寶物,居然集合在一個小姑娘房裡,被當成稀奇古怪的玩具在玩……天哪!“隱園”到現在尚未被野心份子給攻破還真是邀天之幸。
  “我說過,屈大哥每月初一都會來探訪我一遍,並且送我一樣禮物。”
  “他……拿這些寶貝當成給小女孩的禮物?”難怪寶貝妹子看不上仇段的“薄禮”了!並不是仇段送的東西不值錢,而是心意不同,仇段頂多是撒了些銀兩請人備禮送來給紫藤;而屈無常饋贈的東西就不一樣了,袁青雨很清楚鐵箱裡的寶物,有些埋藏在深山絕谷中,有些則消失了數百年,非得同時具備智慧、耐性與武藝的高手才有可能得到它們。屈無常真是用盡了心血在疼寵紫藤,相較起來,仇段在“情痴”這方面就大大地不如了。
  “不然你以為我是靠什麼才熬過那些被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深鎖在‘藤苑’裡的孤寂歲月的?”沒有屈無常做她的精神支柱,早幾年前她就悶死在這座華美的樓閣中了。
  袁青雨合上鐵箱,心裡對屈無常這外傳冷血、實則熾性的漢子,已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得到三哥的支持了,事實上,我想我會幫你說服其他家人,不過仇家那方面……”
  “仇段還在打仗,這事兒不急。”最先得對付的是屈無常那顆石頭腦袋,要怎麼樣才能把“門當戶對”那種爛玩意兒從他固執的頭殼裡拔除呢?這可傷腦筋了。
  “不,仇段人是還在前線,但他希望盡早接你過府,讓你適應仇府的生活,這提案雖被仇老夫人大力反對,但仇段是個不容人反駁的男人,所以,你停開始准備應付那些陸續上門來,企圖說服你搬進仇府的說客了。”
  袁紫藤不悅地皺皺鼻子,所以說她對仇段沒好印像就是這樣;凡事不跟人打商量就做決定,一意孤行得叫人厭惡。光拿送禮這件小事來說好了,屈無常總會問她喜歡什麼,才去尋找她喜愛的東西;不像仇段,只會拚命塞些貴重的東西過來,以為這樣就能博取她的歡心了,作白日夢喔!
  “如何,有主意了嗎?”袁青雨走到桌案旁,倒了杯清茶小口小口地啜飲。
  袁紫藤回了他一記有氣無力的白眼。“三哥,我怎麼覺得你在幸災樂禍?”
  “非也、非也!”他搖頭晃腦。“我只是想確定一下我的好妹子究竟有多聰明吧了!”
  她柳眉輕蹙,忽爾,雙眼閃亮似繁星。“我答應進仇府。”
  “啥兒?”袁青雨手一顫,茶水淋了他滿身。“唉喲,糟糕。”
  “三哥,你可以去稟告爹娘,我願進仇府。”她推著他往外走。
  “可是……”袁青雨本想問她是不是聰明過度,瘋了?突地,耳畔接收到某種異樣的聲響,他乍然領悟。“原來如此。”
  “既然懂了就快走!”袁紫藤催著他。
  “為什麼你會比我早知道?”她明明不會武功啊!卻能比他這個懂武之人更早察覺外人的入侵,這是什麼道理?
  “感覺。”她笑得甜蜜,既然情已真切,心又怎會不相連呢?
  袁青雨不得不投降了。“我出去,你繼續努力吧!”
  “那有什麼問題?”因為她對自己與屈無常之間的真愛擁有絕對的信心,或許無法平平順順,但絕對可以有始有終。
   
         ★        ★        ★
   
  早在窗外聽見她答允入仇府的屈無常整個人都呆住了。
  他終究是晚了一步嗎?以致袁紫藤注定成為仇家婦?
  為什麼?是他們今生無緣?或者他兩人間的情意不夠堅定?所以不過半日,事情的轉變便完全脫出了他的預料之外!
  想到她會徹底走出他的生命,他整顆心都揪結成一團了。不,他堅拒這種結局!
  但他能如何?求她等他?給他幾年的時間重建新生活,等他有了信心,可以供給她一份富裕的生活後,他會光明正大向她父母提親、用八人大轎將她迎進屈家門?
  可那得等幾年?除了武藝之外,他什麼也不會,就算想要做買賣營生,他也不懂算帳,他究竟想與她共創何種新生活?他連個底都沒有。
  “你不進來嗎?”袁紫藤忽地打開窗戶,盈盈水眸熠熠生輝地望著他。他必聽見她與三哥的談話了,他會有何決定呢?是當機立斷,即刻帶她走?抑或堅持匹配不上的問題,眼睜睜看著她入仇府?她的未來就賭在這一局上了。
  透過微亮的燭光,他細瞧她清靈的容顏。嚴格說來,她並不頂美,但有種耐人尋味的特殊氣質,她的笑容像蜜那樣甜,總能引人心醉。然而她纖弱的身形,卻又叫人忍不住對她又愛又憐。
  每回只要看著她,他就覺得自己被血腥染成一股惡臭的靈魂終於獲得救贖,他可以繼續活下去,不再是那人人欲抹殺而後快的罪惡。
  他愛她,不知自何時開始的,她的一切變成了他的生命,而寵溺她則成了一種習慣,只要能博得她一笑,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所以他無法忍受自己害她受苦,想像著他唯一能供給她的布衣會傷害她一身嬌如春蕊的肌膚,他會恨得殺了自己。
  袁紫藤在他的無言中瞧見了他的答案,一顆芳心直墜冰谷。
  “你覺得五年前的我怎麼樣?”
  “很可愛。”一抹甜笑就勾去了他所有心魂。
  “不,我的意思是,你認為我那時活得快樂嗎?”
  他倒覺得她縫他傷口時非常開心,但這種話又不能說,因此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問題了。
  袁紫藤只能一步一步引導他。“你知道為何每回你來訪時,我就特別高興嗎?”
  “我們是好朋友。”
  “不止!”好朋友那三個字,根本不足以形容她對他萬分之一的熱情。“我很寂寞,在遇到你之前,我每天都過得非常痛苦,人人都當我也快死了,我被鎖在‘藤苑’裡,悶得幾乎要發瘋。直到你來了,我灰暗的生命開始注入一抹光彩,你了解我、疼寵我、放縱我,沒有你就沒有今天的袁紫藤,是你的固定來訪給了我活下去的勇氣,你知道嗎?”
  屈無常不敢置信地望著她。難道他們的情況是一樣的?在不知不覺間,他們各自分擔了對方的憂愁,並且相互扶持走過了生命中最痛苦的一段歲月?
  “衣食無憂並不能保障一生幸福,比如我五年前一樣。更何況,如今我對快樂的胃口已被你養得刁鑽。”她走過去捧來一箱仇段贈送的金銀珠寶。“你想這玩意兒能哄我開心嗎?”
  “不能,可是它們能保障你基本的生活無虞,而我連這一點也做不到。”衣食足而後知榮辱;一旦面臨餓死命運時,誰還管胃口刁不刁鑽?
  “你無須擔憂基本生活方面的問題,我爹娘……”話說到一半,她乍然住口。瞧見他鐵青的臉,她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她深深地傷害了他的自尊心。
  該死!聰明反被聰明誤;都怪她對自己太有信心了,以致口不擇言,活該受此一劫。
  “紫藤。”屈無常的聲音冷到冰點。“我會祝你幸福的。”
  果然,她搞砸了!笨蛋袁紫藤,你傷害屈大哥了,笨蛋、笨蛋、笨蛋……
  “再見。”屈無常僵硬地轉身,他終將抱著遺憾而去。
  “等一下,屈大哥。”好吧!錯就錯了,懊悔無用,眼下該想的是補救的辦法。“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你說。”上刀山、下油鍋他萬死不辭。
  “明日我就要入仇府了,我希望你仍能每月初一到仇府探我一探。”
  瞬間,所有的感覺棄他遠去,唯有心碎的痛楚深深留在他體內。要他每月進仇府一趟,看她與仇段恩愛逾恆嗎?胸膛裡翻騰的絕望幾乎擊潰了他的肉體,但他仍習慣性地答允了。
  她目送他遠去的背影融入黑暗中,知道用這方法刺激他很殘忍,但她已別無選擇了。
  “屈大哥,就用你的眼睛來看看成為仇少夫人後的我,是否真能如你所願地一生幸福無憂吧?”
  不過,一想到打明兒個開始就得面對仇老夫人,袁紫藤就全身無力。那位苛刻的未來婆婆早看她不順眼,在她家地盤上猶不忘時時賞她臉色看,一旦入了仇府,那真是“人為刀殂、我為魚肉”,只有任憑處置了。
  不對!她得做一些行前准備才行,以免屈無常還來不及救她,就被仇老夫人使手段弄死在仇府內,那可得不償失了。
   
         ★        ★        ★
   
  描金鑲玉的豪華馬車風風光光地將袁紫藤給迎進了仇府。
  若說袁府是殷足富裕的家庭,那仇府無疑是人間仙境了。三重二進的廣大宅邸,就算是騎馬也得繞上半天,其間雕梁畫棟的樓閣、屋宇不計其數,更有無數假山、水池、花圃等點綴其中。
  袁紫藤步下馬車,險些被眼前金碧輝煌的耀眼光芒閃得睜不開眼。想不到像仇段那種奔馳沙場的將軍漢會住在如此一座“精致”的府邸裡,唉,怎麼忍受得了喔?
  “隱園”也美,但美在廣迎四周天然風景,加上生性淡泊的父親厭惡奢侈豪闊,因此“隱園”美得純樸,更美得自然。
  反觀仇府,處處精雕細琢,白玉舖地、琉璃做瓦、金絲為簾,整座府邸可以說是以金銀財寶堆成,生活在裡面的人怎都不感到壓力龐大呢?
  這要有人不小心碰碎了一塊瓦、打破了一只碗,真不曉得會得到什麼樣的下場?不會得賣身來賠吧?
  她想得出神,不知不覺間已隨著仇府佣僕進入大廳。
  廳堂上,仇老夫人高坐主椅,雙眼不屑地瞄了她一下。真搞不懂兒子的想法,怎會選中這只小病貓呢?沒腰沒臀的,瞧來就是一副短命相,還是那個袁紫葵好,豐腴嬌嫩,一看就知道會旺夫、旺子。
  不過好在她早給兒子選了三房侍妾,不怕仇家絕後。說到底啊,她也不信袁家人生得出什麼好貨,一個酸書生、一個私奔公主、加上一堆不肖子女……唉!都是老爺的錯,干麼非攀袁家這門親不可?那位私奔公主在皇室裡早沒地位了,捧她有個屁用?
  身後的婢女戳了袁紫藤一下,示意她跟仇老夫人見禮。她這才如夢初醒似地勾起一抹笑,欠身行禮。“紫藤拜見夫人。”
  “嗯!”仇老夫人存心給她一個下馬威。“你一入仇家門便是仇家人了,日後可得守仇家的規矩,知道嗎?”
  袁紫藤暗暗翻了個白眼。拜托,沒聘又沒禮的,誰是她仇家的人?她永遠也不可能成為仇家婦的。
  “是。”但表面上她還是恭敬地垂首聽訓。
  “在仇家,丈夫是天、妻子是地,如今我兒不在,由我當家,我說什麼就是什麼,你不得違抗。”
  “是。”
  “在這裡,新婦須在五更前起床梳洗完畢,等待傳喚,以便向家中長輩請安。除非長輩下令免除,否則一日也不可違禮,你可明白?”
  “是。”
  “你的三餐自有僕人送至房裡,平常時刻,不准任意踏出閨房一步;我會讓人備繡架給你,你可以開始繡制鴛鴦錦被以待成親時用了。”
  “是。”
  “還有,我們仇家可是世代將門,家規嚴謹,不比一般的小門小戶,你雖是少夫人,但若是違了禮,還是得受家規處罰,知道嗎?”
  “知道。”只是聽得快睡著了。袁紫藤翻翻眼皮。不知道她老人家年紀這麼大了,精神為何還這麼好?
  “另外,”高高在上的仇老夫人忽地聲音一沈。“新婦聽訓、請安一律得跪在地上,誰准你站著的?”
  哇!有沒有搞錯?果然故意整她,可人在屋檐下,又不得不低頭,可惡!總有一天她非報這仇不可。
  她拍拍裙擺,正想曲膝跪下時,突然──
  “啊!”沒風也沒雨的,仇老夫人卻像給雷劈到似,直直摔下主椅、跌落台階下。
  “老夫人!”一干奴僕忙成一團,急著扶起他們的主子。
  “怎麼回事?”仇老夫人額頭腫了一大包,痛得站不起來。
  袁紫藤無辜地眨眨眼。也許她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有高人在暗中助她嘛!而那高人想必是屈無常無疑,他到底是放不下她的。
  仇老夫人驚駭地瞪大眼。她聽說過,有些人的膝蓋是跪不得的,比如皇帝、下凡應劫的仙人、或累世修行的高人;莫非袁紫藤抑是其中之一?
  “還不快扶我回房?”仇老夫人原本就不喜歡袁紫藤,如今看她更覺詭異了。仇家絕對不能接受這種媳婦,太恐怖了!
  仇老夫人給一干奴僕攙回房裡了,袁紫藤瞄瞄一直立在她身後的小丫鬟,問道:“我們還要在這裡站下去嗎?”
  “啊?”小丫鬟仿佛回過神來。“不,少爺已經給小姐打理了一棟樓閣,暫做棲息之用。”
  “那我們走吧!”她故意把聲音拉大,好通知那位別扭、又愛操心的大殺手千萬別跟丟了。當然,也要請他把眼睛張大,好好地看清楚:成為一品誥命夫人是否真能保障一生幸福?
  坐擁金山銀山的人就一定快樂嗎?無心、無情、無愛,吃得再好,穿得再美,生命中也只剩下一點苦澀;她對幸福的要求其實很高、也很低。高在丈夫必須全心全意對待她,有情、有愛,還要有自由;低在她不用綾羅綢緞、錦衣玉食,兩餐一宿,喂得飽她,一切足夠。
  生活其實可以很簡單,真的,只要別想太多,知足自然常樂,希望他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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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11:10:02 |只看該作者
隱身在遙遠的樹梢,遙望對面的“升雲樓”,屈無常淡漠的身影幾與夜色融為一體。
  那幢富麗的樓閣就是袁紫藤入仇府居住之處,金碧輝煌得眩人雙眼。可是……他想起今晨在大廳裡發生的事,仇老夫人像是對紫藤敵意甚深。仇家人會善待她嗎?嫁做仇家婦,她是否會幸福?
  突然,他不敢肯定了。早上若無他暗助她一把,她怕不早被折騰掉半條命了?豪門富戶的主母不易為啊!
  以她的個性,必難適應如此生活;誠如她所言,他將她寵壞了,她慵懶嬌貴、任性又貪慕自由,困鎖在仇府這座美麗的牢籠中,絕對會夭折了她的生命。
  怎麼辦?屈無常的心為她緊緊揪了起來。他收回自己的感情,不是為了讓她痛苦啊!他希望她快樂,才狠下心腸讓她進仇府,結果……唉!果真凡事天注定、半點不由人。
  他腳跟輕點,飛掠起身朝“升雲樓”接近了些,居高臨下地瞧見三個女人在人群簇擁下,朝這裡接近。
  “這又是在搞什麼鬼?”他濃眉高高地挑了起來。仇家人當真一點兒禮貌都不懂,紫藤新進門,早累了,理應讓她早早休息才是,怎還蓄意騷擾她?
  那三個女人聲勢浩蕩得令人咋舌,她們吵吵嚷嚷地湧進了“升雲樓”。
  屈無常放心不下袁紫藤,也跟著閃身入內。
  “升雲樓”裡,才放下長發准備入睡的袁紫藤,一感覺到屈無常接近的氣息,欣喜得水眸眯成一條細縫。
  “春滿,掌燈。”這小丫鬟聽說是仇段特地選來服侍她的,模樣兒清秀、手腳也伶俐,袁紫藤甚是喜歡她。
  “小姐!”春滿的感覺不靈,但聽覺可敏銳了,老遠就聽見熟悉的拔尖嗓門接近,小臉皺成一團。
  “怎麼啦?”袁紫藤遲一步發現她的房子似乎闖進“不速之客”了。“你知道來的人是誰嗎?”
  “恐怕是三位表小姐來了。”春滿還不敢告訴這位未來的少夫人,那三位小姐全是老夫人為少爺預定的侍妾。
  “就這麼簡單?”袁紫藤才不信三位表小姐會讓小丫鬟嚇成這樣,除非她們長了三頭六臂。
  突然,她內室的門被撞了開來,各自帶了六名婢女前來拜訪的三位小姐,在未經通報之下無禮地闖了進來。
  三位小姐倒是沒有長得三頭六臂,但一張張塗紅抹綠的嬌顏卻雕琢得像是店裡賣的人偶娃娃。
  袁紫藤忍不住微微掩起嘴角。今年京城是流行鵝黃衣飾、桃花髻、紫金簪,但也沒必要人人都做相同的裝束吧?
  她幾乎分不清這三位小姐誰是誰了?衣服一樣、發型一樣、身材又差不多,三人並立,仿佛一個模予刻印出來似,煞是有趣!
  “雲兒、羽兒、湘湘向姊姊請安。”三位小姐嘴巴問好,舉手投足卻是一派輕蔑。
  “表小姐好。”春滿顫魏魏地朝三位小姐鞠了個躬。
  袁紫藤走到幾案旁倒了杯清茶輕啜一口。“喊我姊姊必有原因吧?”
  三位千金小姐原聽說來的是只命不久長、羸弱嬌柔的小病貓,可怎麼看起來完全不是那回事兒?三人輕蹙起黛眉。
  自稱雲兒的姑娘大膽地上前一步。“日後咱們就要共事一夫了,因此妹子先來跟姊姊打聲招呼,希望大夥兒將來相處愉快。”
  “哦?”袁紫藤將三位小姐從頭到腳打量一遍,懷疑仇段知不知道他母親在暗地裡搞的鬼?“這件事我怎沒聽說過?”
  “姊姊,咱們這可是為了你好。”湘湘帶著不屑的目光瞄向她嬌小的身子。“仇家就仇大哥這麼一脈單傳,傳承香火的擔子全放在他身上,只靠姊姊一人,怕是無法扛得起吧!有妹妹們為你分憂解勞,你何樂而不為呢?”這也是仇老夫人指示的,先讓袁紫藤認了帳,不怕夜長夢多出是非。
  “仇家一脈單傳不是我的錯吧?”袁紫藤聽說過當年仇老將軍也曾動過娶妾來開枝散葉的念頭,但如今的仇老夫人不依,幾番爭吵下,仇家才會僅剩仇段一名男丁。怎地她這未來婆婆雙重標准這麼嚴重?自個兒老公不可納妾,但是兒子就該三妻四妾、享盡齊人之福?
  三位表小姐被她冷嘲熱諷得面色鐵青。“你敢暗指未來婆婆的不是?”
  “我這麼說了嗎?”她冷笑。早被屈無常養野的心性怎可能再隨意收回來?尤其又有他在背後撐著,她才不怕仇家這些無聊的女人咧!
  “你明明就有說。”性子較烈的羽兒一箭步沖過來就想推她,誰知手還沒碰著她的衣角,一道勁風就狂猛地飆過來將她擊退了三大步。“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她嚇得嬌顏慘白。
  當然是屈無常的傑作嘍!袁紫藤勾起一抹得意的笑。“表小姐們若無大事,很抱歉,我想休息了,春滿,送客。”
  “等一下。”湘湘不信邪,一手打掉了她手中的茶杯。
  “啊!”袁紫藤被熱茶濺了一身,微吃疼地跳了起來。
  “小姐,你怎麼樣了?”春滿緊張地望著紫藤。小姐若受傷了,她一定會被少爺給罵死。
  說時遲、那時快,闖禍的湘湘突然毫無預警地飛出了大門,倒在前廊上起不來。
  “呀──”來找磕的眾女被這屋裡發生的奇事嚇得紛紛放聲尖叫。
  “夠了!”袁紫藤受不了地一掌拍在桌上。她們再叫下去她的耳朵都要聾了。“表小姐跌倒了,你們還不快去把她扶起來?”
  一干女子早駭得三魂去了七魄,忙不迭你推我擠地逃出“升雲樓”。
  袁紫藤趕緊要春滿關起大門、落上鎖。一次就夠了,“升雲樓”不想再招呼外客。至於那昏倒在外的表小姐是否有人照應,那可不關她的事。
  “小姐……”春滿緊張地搓著手站在她面前。
  “放心吧!一切有我擔著。”袁紫藤知道春滿是因為得罪了三位表小姐正在擔心著。但她可不是盲目進仇府的,除了倚仗屈無常保護外,她也算過了;時值入冬,邊境雪封,戰事必然無法繼續,她讓三哥送了消息去結仇段,聽說他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不日內即可回到府中。屆時有仇段罩著,誰還敢欺負她?
  “可是老夫人那邊……”仇老夫人待人極為苛刻,府裡下人無不畏懼她的,三位表小姐又擅長挑撥離間,春滿怕自家小姐受不住,會吃苦頭。
  “頂多三天,少爺便回府了,你什麼事都不需擔心。”袁紫藤一點兒都不煩惱地推著她。“去休息吧!我也要睡了,別再來叫我好嗎?”
  少爺要回來,春滿當然高興,但還有三天吶!春滿對於未來可沒那麼樂觀,老夫人若要使手段,三天就夠整掉她們一層皮的。
  將愛操心的小丫鬟推出去後,袁紫藤熄掉了燈火,打開窗戶。月光下,屈無常頎長的身影果然就在對面樹梢上。
  她朝他盈盈一笑,清妍的嬌客霎時染上一抹甜美醉人的蜜,瞧得屈無常心頭一暖。她是多麼可人的俏姑娘啊!怎麼會有人討厭她呢?仇家人真是一點兒眼光也沒有,把她留在這裡太可惜了。
  他一個掠身來到窗台外,大掌握住她微涼的小手,有一股沖動想就這麼帶著她遠走高飛,再也不管那勞什子門當戶對、世俗禮節了!
  “謝謝你救我。”她柔軟地偎著他。“沒有你,我都不知道今天該怎麼辦?”
  他擁著她,心頭百感交集,現實與理想在心中交戰,讓他痛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屈大哥?”她搖搖他。“不喜歡看見我嗎?”
  “胡說!”他日日夜夜都想著她。
  “那怎麼見著我就成了一只悶葫蘆?”
  “你早知我不愛說話。”
  “可是我不一樣啊!我是不同的,你在我面前也該有不一樣的反應。”她撒嬌道。
  “任性。”他憐惜地摸摸她的頭。感謝上天保佑,她沒有在這一連串的欺壓中受到損傷!
  “你寵出來的。”
  “沒錯。”而他很高興他的嬌寵養出了一顆人間寶珠,她的好得有心人才看得見,凡夫俗子焉能體會?
  “你還會繼續寵我嗎?”她希望他能夠留下來,瞧清楚豪門富戶的生活並不如外人所想的那般美妙,否則哪會有“一入豪門深似海”這句謁語傳出?就因為豪門內院多糾紛,葬送了無數美人心;她兒時在皇帝舅舅的後宮裡看多了,因此對於享受這種榮華富貴半點興趣也沒有。她寧可伴屈無常四海漂泊,至少她得到的是他完整的愛,完全不須與人分享。
  “會!”一點猶豫都沒有,他堅毅地頷首。“我說過護你一生一世,絕無虛言。”但他還是不敢沖動地就這麼帶她走,怕己身未清干淨的仇恨會牽累她,怕無法照顧她三餐溫飽會害了她,更怕居無定所的漂泊生活會苦了她……太多大多的顧忌叫他恨死自己的無用。
  已經很了解他的袁紫藤,當然也清楚他心裡的掙扎,她為前回自個兒的口不擇言深深反省過,決定再不逼他了。凡事順其自然,若他愛她之心不變,他總會尋出一條平衡的路子,與她攜手相伴一生。
  “放心吧!仇段就快回來了,在兒子面前,仇老夫人必有所節制,她傷不了我的。”
  但仇段不是神,而仇府裡對袁紫藤有敵意的人又特別多,總有仇段看不見的地方,屆時紫藤會吃虧的。因此,屈無常還是很擔心。
  想不到連他都以為她是容易被欺負的人!袁紫藤掩著嘴輕輕笑了起來。“別擔心,你想連文判、武判都鬥不過我了,仇家這些人又比他們強過多少?”
  那是因為文判、武判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與她計較,事事順著她的結果。唉!說到底他就是操煩得受不了。
  “我會在這裡待到仇段回來。”還是評斷過仇段後,他再來為這件事下注解吧!
  袁紫藤聳聳肩,表面上不置可否,心中卻暗暗竊喜,為能與他多相處一些時間而高興得差點手舞足蹈。
   
         ★        ★        ★
   
  但所有人都高估了仇老夫人的人格和品性。誰想得到那樣一位德高望重的將軍夫人竟會故意命令廚房禁制袁紫藤的膳食,以斷糧做為逼迫她俯首認輸的手段?
  而當屈無常發現仇老夫人的詭計時,已是午膳過後,換言之,袁紫藤已兩餐未曾進食了。
  還有那三位卑鄙的表小姐和一府勢利奴才,更囂張地在花園裡舉行賞花宴,杯盤交錯、高聲歡唱,擺明了是一夥人聯合起來欺壓孤單的外來者。
  屈無常氣得火冒三千丈,這些下流無恥的家伙,他若不給他們一點兒苦頭嘗嘗,他就不姓屈。
  首先他上仇府的庫房“借”了些銀子,並在京城第一的“天香樓”裡訂了一桌價值百兩的上好宴席,請他們做好、打包,約定入夜再來拿。
  然後他上藥舖買了十斤巴豆,回到仇府廚房,在各道菜、飯、甜點、水酒……有什麼他就下什麼,連給府裡獵犬、馬匹吃的食物都沒放過。整整十斤巴豆,要讓他府上下不論人畜,全都為虧侍袁紫藤付出慘痛的代價。
  報完大仇,隨著金馬西墜,他拎回了一大籃熱呼呼、香噴噴的美味佳肴,直往被孤立在花園一角的“升雲樓”而去。
  夜幕逐漸低垂,富麗堂皇的樓閣在褪去白日的光華後,隱踞在黑暗裡,仿佛一頭怪獸,竟顯得有些陰森恐怖。屈無常仗著一流的輕功身法悄然潛入內室,透過窗戶,暈黃的燈光映出屋內一主一僕兩名正在長吁短歎的小女人。
  那小丫鬢尚未離去,他不確定該不該在她面前現身;萬一他的出現損了袁紫藤的名聲,那真是萬死難辭其咎了。
  想了想,他還是決定暫留門外,靜待袁紫藤發現他,趕走小丫鬟後,他再進去與她相會。
  但不知她是否餓昏了,他等了又等,也沒見她有所行動,小丫鬟還是在裡頭唉聲歎氣。
  “小姐,好餓喔!我去拿點兒東西來吃好不好?”是春滿有氣無力的聲音。
  “廚房的人不是不給嗎?”這是袁紫藤今生最大的失算,原以為仇老夫人再苛刻也不致斷人糧食,頂多冷言惡語嘲諷一番,而論起口舌鋒利她有自信絕不輸人。誰曉得人家比她所想的更卑鄙,竟想餓死她,可惡!
  “那……如果大師父還是不給,我干脆用偷的好了。”她寧可被抓到打個半死,也不想活活餓死,這太凄慘了。
  “好啊,快去、快去──”袁紫藤已餓得頭暈眼花,連背後那座穩當的靠山都忘了。
  “慢著!”屈無常閃身進屋。本來是不打算在小丫鬟面前泄漏行蹤的,誰知她們的算盤竟打到那些被他下了巴豆的食物上面,他可不敢想像讓她們吃下摻了巴豆的食物會有什麼後果?不得已,只得主動現身制止她們的愚行。
  “啊──”還以為是強盜闖進來了,春滿嚇得放聲尖叫。
  “閉嘴!”屈無常趕緊隔空點了她的穴道。
  “屈大哥。”袁紫藤依舊躺在軟榻上,是餓得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抱歉,我來晚了。”他打開籃子,取出一道道精美佳肴。
  “芙蓉天九翅、糖心鮑魚、富貴花開……”光聞那透人心脾的香味,袁紫藤就能猜出他帶來了多少山珍海味准備喂飽她。“嗚,屈大哥,你真好!”她的眼眶浮上薄淚,紅霞棲上雙頰。“可是我已經餓得連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沒關系。”他盛了一碗天九翅端到榻邊。“我喂你吧!”他輕柔地將她扶坐起身,接著一匙一匙地將碗中食物喂入她口裡。
  喝了小半碗,力氣終於流回她體內。“屈大哥,你知道嗎?那些人好可惡,居然不給我飯吃,存心餓死我耶!”
  “我知道,我已經教訓過他們了。”肅殺之氣在他眼中流轉。仇家敢再待薄紫藤,他絕對掀了仇府給她報仇。
  “你怎麼教訓……”一句話未完,嚴肅寧靜的仇府忽然人聲鼓噪起來,伴隨著一盞盞透亮的燈火,雜亂的腳步聲掀起了一陣混亂。袁紫藤疑惑的眼神鎖住屈無常。“屈大哥,你的傑作?”
  他面無表情地點頭。只是一點小教訓,叫那些目中無人的官家夫人、小姐們知道,任意欺負人是不對的。
  “可以告訴我你做了什麼嗎?”她好奇死了,能叫全府的人亂成一團,這“傑作”肯定可觀。
  他定定地瞧著她半晌,就在她以為可能得不到答案時,他嘴皮子動了動。“巴豆。”
  她大眼迅速睜大再睜大。“你……在府裡的飯菜裡下了巴豆?”他下的範圍和分量一定不小,否則不會造成如此巨大影響。
  他點點頭,向來冷漠的臉上閃過一抹得意之色。這場面還不夠看,等會兒還有好戲瞧呢?
  “天哪!”她驚喊。“好險,我差點也吃到了,幸好沒讓春滿去偷東西來吃,不然……”提到春滿,她才想起那被她拖累一起餓肚子的小丫鬟。“咦?春滿人呢?”她剛才真是餓昏了,連屈無常闖進來點了春滿的穴道都沒發覺。
  屈無常指指門口一尊姿勢怪異的人像。
  袁紫藤終於發現她的小婢女了。“她站在那裡干什麼?”
  “我點了她的穴道。”
  “為什麼要點她的穴道?”
  事實上他本來是想殺了春滿以護衛袁紫藤聲譽的,但又不願她見著血腥,因此只點了小丫鬟的穴道,待日後尋一個她看不到的地方再一舉解決這礙事的丫鬟。
  “解開她的穴道嘛!春滿不會出賣我的。”袁紫藤拉拉他的衣袖。“況且她跟我一樣餓了一天,再不讓她吃東西,她會餓死的。”
  屈無常向來不會拒絕袁紫藤的要求,聞言立刻隔空一彈解了小丫鬟的穴道。
  袁紫藤立即招呼春滿用餐。“快過來吃東西啊!幸好我有屈大哥這個隨身保鑣護著,不怕那些小人使壞,你也應該感謝他,不然咱倆就要餓死了。”
  “這位大俠是小姐的隨身保鑣?”春滿一直在豪門大戶裡當丫鬟,也知道不少富商權貴因擔心子女被害,會為他們請一位隨身保鑣護著,這事兒很正常。
  袁紫藤用力點點頭。“屈大哥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保鑣。”
  春滿終於不再懷疑,對屈無常福了個體。“小婢春滿見過屈大俠。”
  “不必多禮了。”屈無常只把目光定在袁紫藤身上。她的糖娃娃越長是越精明古怪了,居然看穿了他的殺意,給他安上一個“保鑣”之職,以保春滿生命。
  不過,他會如她所願的,他說過,只要是她心中想望,他必會一一為她實現。
  她眉彎、眼眯送了他一朵芳甜如蜜的微笑。“以後有屈大哥在背後護著我們,再也不必擔心老夫人或那三位表小姐對付我們了。”
  春滿很明顯地松了一口氣。“那真是太好了,不然小姐若在府裡出了什麼意外,奴婢真不知該如何向少爺交代?”
  “要交代也不是你啊!這全都是……什麼聲音?”好像全府的牲畜一起嘶鳴起來了。袁紫藤重把注意力轉回屈無常身上。“好偉大的傑作!”居然連牲畜都不放過,他也滿狠的嘛!
  “多吃點兒。”屈無常的嘴角掛著一抹冷笑,再為她挾來了小半碗菜。
  袁紫藤張著嘴任他喂,順道交代小丫鬟。“記住了,春滿,在少爺沒回來前,咱們不吃府內任何食物。”接著她望向屈無常。“屈大哥,這幾日咱們倆的三餐就都麻煩你了。”
  他詫異地瞪著她。
  袁紫藤輕聳肩。“沒辦法,誰叫你手筆那麼大,上至老夫人、下至府內的畜牲,一個也沒放過。若讓他們發現只有我跟春滿逃過一劫,他們必會懷恨在心,以後的報復手段恐怕會更激烈。所以我決定將我和春滿的小命一起交到你手上,由你負責保管會比較安全。”
  換言之,此後他得保護的人不只她一個,連這小丫鬢都成了他的責任。這是什麼道理?想來想去,罪魁禍首還是那些無恥的仇家人,屈無常決定明天再去整他們一回以消怒氣。
   
         ★        ★        ★
   
  結果,仇段回來看見的是一座楣氣罩頂、烏煙瘴氣的將軍府。
  而且當他一踏入家門,就見向他哭訴、抱怨的人站滿了整座大廳,其中怒氣最盛的當屬仇老夫人了。
  “你選的好媳婦,一進門就把家裡弄得亂七八糟!”仇老夫人瀉肚子瀉得只剩一副皮包骨了,還是滿口刻薄話。“段兒啊!遣她回去吧,憑你的樣貌、才學,難道還怕娶不到真正的貴族千金?那種私奔公主生的雜種,實在不襯咱們仇家的門風啊!”
  “表哥,你就不知道那個袁紫藤有多邪門,她一來,大家都生病了,就她沒事兒,這分明是她帶來的煞氣嘛!”一心欲嫁仇段的雲兒也忙著醜化袁紫藤。
  “‘升雲樓’被她弄得鬼氣森森,現在下人們都不敢靠近了。表哥,你再不趕她走,大家都會給她害死的!”羽兒還巴望著可以一舉奪得仇家主母寶座,當然更不落人後地詆毀袁紫藤嘍!
  “還有啊……”湘湘還想加油添醋。
  仇段一記凌厲的眼神瞪得眾人紛紛噤聲不敢言語。“你們丟不丟臉?一個富家主母、一群千金小姐,竟然迷信鬼神邪說,連是非都不分,就胡亂給人安罪名,你們存的到底是什麼心?”
  “可是段兒,”仇老夫人連瀉了三天,一口怨氣實在不吐不快。“袁紫藤確實沒資格做我們仇家的媳婦啊!你看看她,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你若真娶了她,咱們仇家的香火就要斷在她身上了。”
  “那只是她外表給人的錯覺,我相信真正的紫藤並非如此。”他還記得及笄典禮那日,她靈燦的目光像天上的日陽那樣閃耀動人,他確信她是一顆蒙塵的珍珠。
  仇老夫人憤恨地一咬牙。“好,若你堅持非娶她不可,那雲兒、羽兒、湘湘你也要一並娶了,我要仇家從你這一代起子孫滿堂。”
  “如果你願意接納珍姨娘和她女兒,要我再娶三位表妹有何問題?”仇段謔笑。
  婉珍是仇老將軍生前的紅粉知己,仇老將軍本有意納她為妾,奈何仇老夫人執意不肯,結果到老將軍死後,婉珍和她女兒依然無法入門、認祖歸宗。目前是由仇段定期寄送銀兩,以照顧她們母女的生活。
  “那個賤人生的雜種地想入我仇家門?我呸!”妒恨將仇老夫人面貌扭曲得有如夜叉般可怕。
  仇段搖頭苦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娘啊,你都不想跟人共事一夫,卻要我三妻四妾,這又是何道理?”對於女人,他向無多大興趣。人生當以報國為目的,而他難得對袁紫藤起了興趣,才會想娶她為妻,但就算他成親後,依然不會辭去虎騎將軍一職,他但願一生報效國家、馬革裹屍亦不悔。
  “那……那是因為我生下了你啊!我既已盡了人妻之責,你爹當然就不准再納妾。”仇老夫人強辯道。
  “我和紫藤都還沒成親,你又確定她不會為我生兒育女了?”仇段起身,懶得再跟她們談下去了。
  “可是段兒……”
  “娘,若你真的容不下紫藤,改明春我就攜她上邊關赴任,我不會讓我的妻子受人欺負的。”話落,他舉步離開了大廳。該去探探他那未來的妻子袁紫藤了,半年多不見,不知她變得如何了。
  大廳這場戲完全落入一直隱身在仇府的屈無常眼中。那仇段瞧來似乎非常重視紫藤,他不納妾、堅持只娶紫藤一人,甚至為了她不惜與母親翻臉,種種言行證明了他是個會善待紫藤的男人。
  這令屈無常興起了一股矛盾難解的心情。他喜歡袁紫藤,不願她吃苦受罪才會放手讓她入仇府,本以為她會在這裡享盡榮華富貴,誰曉得她卻是備受欺凌;他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但不諱言的,仇府的惡劣環境也稍稍激起了他一點自信心,或者他真是這世上唯一能給她幸福的人呢?
  而在他正想著該不該救地出仇府時,仇段卻回來了。一位聲勢如日中天的大將軍鍾情於紫藤,願意帶她遠離侯府這座災難之城,另給她一片幸福天地。
  屈無常相當確信仇段做得到他的承諾,因為他有權又有勢。眼看著紫藤脫離苦海的日子在即,屈無常自問:他該放任心中的私情擴大,以致失控地劫走她,令她再陷苦難嗎?
  他舍不得的,也不該這麼做,因為一份有保障的情,絕對比一份激狂卻沒有未來的愛更能讓紫藤生活得舒適。
  可是……越相處,他就越放不下她,愛她的心日漸狂熱,就快失控到燃成一片野火,鑄成大錯了。
  “紫藤──”他是個自卑又沒用的男人,想愛卻無法愛、想舍又舍不了,他的存在讓所有人都痛苦,也許……該是他離去的時候了。
  隱身在樹影間,屈無常痴痴地望著“升雲樓”。他心愛的女人就在裡頭,離他是那樣地近、又如此地遙遠;他的眼可以清楚地鎖住她窈窕纖細的人影,可是不管他的手怎麼往前伸長,終究是碰觸不到她柔軟的嬌軀。
  配不上啊!這一生,他永遠、永遠都配不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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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11:11:48 |只看該作者
沿著花園向南走,“升雲樓”就位在最美麗的桃花林中。時值隆冬,桃花雖已謝盡,但待來年春風吹起,又是一片花海盛況,想必袁紫藤應該會喜歡這座樓閣才對。
  拍去身上的薄雪,仇段踏入“升雲樓”,想像中的銀鈴悅笑不曾傳入耳中,倒是叮叮咚咚的敲擊聲此起彼落。
  “在干什麼呢?”他登樓而上,同時疑惑地喃喃自語。
  書廳裡,一主一僕兩個小女人正趴在地上敲打著一只木桶。
  “小姐,這樣真的可以嗎?”春滿皺著一張紅通通的小臉。
  打昨兒個開始,仇老夫人連用水都給她們禁止了。在飲用的茶水方面自有屈無常負責,但姑娘家用水的需求量不同於男子,無論是梳妝、洗滌……樣樣都需要水,又不能全向屈無常求助,因此袁紫藤想出累積冰雪、融化為水的方法,為主僕兩人解決困境。
  “大概吧!”沒實際試驗過她哪知道?
  “小姐!”春滿已經一整天沒抹過臉、洗個手了,真的好難過呢!
  “叫我也沒用啊!你們家老夫人不給水,天上的雪又飄得零零落落的,難不成你要挖個水井來用?”袁紫藤是跟仇老夫人杠上了;仇老夫人竟如此卑鄙無恥,她也不會再客氣,非攪得整座仇府雞飛狗跳不可!
  “挖水井!”春滿白眼一翻,快昏了。“那得挖多久啊?”
  “天曉得。”她拍拍手,滿意地瞧著自己的傑作。這集雪木桶總算弄好了,剩下的就是求老天保佑,送她們一場大風雪,那明天就可以融雪為水來用了。
  “小姐,咱們干脆認輸吧,好不好?”春滿對她家小姐的“鬼主意”可是一點兒信心也沒有。
  “會被打一頓喔!”仇府家規森嚴,每天都有人挨板子,這也是春滿說的,袁紫藤是說什麼也不肯去找肉痛的。
  “了不起小姐那份板子我替你挨嘛!”挨一頓打總比被這樣慢慢折騰死好。
  “沒有人會打你們的。”仇段步入廳中,保證似地說道。他真為自己的母親感到汗顏,使壞整人不打緊,還敢在背後惡人先告狀;今天他若昏庸一點兒,豈不要屈死這對小主僕了?
  袁紫藤攏起散亂的發絲起身望著他。“仇公子安好。”一年未見了,他還是那般自信滿滿、狂傲霸氣,也還是……少了一點點為人著想的體貼。
  “紫藤,讓你受委屈了。”仇段拉起她的手。“如今我回來了,看誰還敢欺負你,我定為你討回公道。”
  “少爺,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時候,她們……”春滿當真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告起狀來。
  “春滿。”袁紫藤一記厲眼截斷了她的投訴。“少爺進門,你不用奉茶嗎?”對於唆使人家母子相殘的悲劇,她可是一點兒興趣也沒有。再說,她會落到今天這凄慘的處境,追根究柢都是仇段的錯,是他思慮不夠周密、一意孤行的結果,將所有罪過推到仇老夫人頭上並不公平。
  仇段以為她生性高潔,不喜在人背後說閒話,更加看重她的堅強與特殊。“我果然沒有看錯,紫藤,只有你才配得上我。”
  她愣了下。這感覺真奇怪,以往跟屈無常在一起時,他總說她是雲、而他是泥,他配不上她,因此只能將她捧成心中寶,無時無刻不仔細呵護。
  而仇段,他的成功和強烈自信心令他自以為無所不能,他看上她是她的榮幸,而她的善體人意則成了必然的回報。
  相對於屈無常的無怨付出令她痴戀情狂,直想與之飛奔到天涯海角、永不分離;仇段對她的好意理所當然地接收,不懷感激、不懷欣喜,只讓她更想推拒他的愛、遠離他的心。
  呵!注定屈無常想撇開她的願望要破滅,她的心已被嬌養太過,除卻情深無悔的他,別的她斷然看不上眼。
  誰叫你要寵壞我?當然得找你負責任嘍!她在心底暗笑。這輩子她是纏定屈無常了!
  “紫藤!”仇段搖晃著她的肩。
  “啊?”袁紫藤如夢初醒,惦著屈無常的嬌顏還殘留一抹惑幻人心的甜笑。
  仇段看傻了眼,用力將她摟進懷裡。“紫藤,明春你跟我一起上邊關赴任吧!”他舍不得離開她,也不放心將她獨留仇府,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她帶在身邊,那便什麼問題也沒有了。
  “啊?”不會吧?問都沒問一聲便擅自決定了她的未來?這未免霸道了些!“仇公子,我想……”
  “放心交給我吧!”像在撫慰一名無知小兒,他拍拍她的頭。“我會好好照顧你,絕不會令你難過。”
  “此番離京,路途遙遠,我恐無法適應。”她若去了邊關,屈無常又當如何是好?他願意跟著去嗎?怕是不可能的,而她又死也不願與他分開,只好叫仇段打消那無聊的念頭。
  “有我照應,斷不會有適應不良的問題。”偏偏仇段早打算好一切,不容人拒絕。“紫藤,不如咱們先成親吧!如此你隨我赴任才能名正言順。”
  她差點跳起來賞他一巴掌。這家伙就不能偶爾聽聽別人的意見嗎?
  “對不起,仇公子,婚姻大事理應由父母作主,恕小女子無法答允你的要求。”爹娘要敢隨便出賣她,絕饒不了他們!
  “我們都已經訂婚了。”仇段有些兒受不了那些繁文縟節。
  “禮不可廢。”
  “我這就找媒人上你家去,咱們盡快挑個好日子成親。”
  袁紫藤暗歎口氣。早知仇段如此麻煩,當初就不該想出利用仇家以刺激屈無常這鬼主意了。唉!一子錯、滿盤錯;看來她要扳回這一局,有得傷腦筋了。
  “仇公子,你不覺得我年紀尚輕,此時談婚論嫁言之過早嗎?”
  “十五及笄是為成年,你都快十六了,已經不算太小。”
  “但我自幼體弱,好不容易才調養到現今有能力自由行動,這麼快就要我擔起將軍之妻一職,又得兼顧仇家的香火傳承,我怕我做不到。”她故意垮下雙肩,虛弱的語氣中隱含無奈。
  仇段仔細瞧著她。美麗的紫藤就像盛開的花朵,是嬌艷無雙,但也像藤花般,沒有支架就活不成;難道她確知母親所言的體弱多病、命不久矣?
  不!她是他頭一回看中眼的女子,管她是否病纏身骨,憑他仇家的財富權勢,難道還怕找不到名醫為她醫治?他一定會治好她的,然後他要娶她為妻、與她生兒育女,他這一生也就認定這個妻了。
  “你放心吧!我絕對不會讓你死的。”撂下誓言,他轉身走了出去。他的妻,他將以香花供奉、金銀裝飾,讓她成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好棒啊!小姐,少爺對你這麼好,你真幸福!”春滿睜著一雙花痴眼目送仇段離去。
  “是嗎?”袁紫藤無力地癱軟在地上。幸福的定義到底是什麼?是屈無常那種濃濃密密、源源不斷的情;還是如仇段般驟然刮起一陣狂風、吹皺一池春水,惹人心煩?
  唉!總之不管是什麼?她只覺承受仇段的美意好累!
  心頭越煩躁,越想屈無常;跟他在一起時沒有任何壓力,她做著純然的自己,而他也用著開闊的胸懷,笑看她的驚世駭俗。他的體貼是像水一般點點滴滴滲入她心坎,在她還沒發覺前,她已被嬌寵上了天。想他,真是好想、好想!
  今晚他會來吧?拜托上天保佑他一定得出現才行!
  如今才知思念磨人,不過一日不見,她便為他牽腸掛肚得坐立難安……
   
         ★        ★        ★
   
  為什麼?為什麼屈無常沒來?
  袁紫藤在窗邊籌了一夜、兩夜、三夜……他消失了,恍如一陣輕煙飄散在空氣中,無跡可尋。
  他出事了嗎?還是他不再愛她了?
  她焦慮難安,細細思考著他們最後一次會面是否發生了什麼意外?但……怎麼也想不出來,她一直覺得他們相處得很好啊!
  然,果真如此,那他又因何失了蹤影?
  相對於屈無常的乍然消失,仇段的態度簡直殷勤得無話可說:他為她請遍了京城的名醫,可惜個個束手無策。
  那是當然的,因為她根本沒病啊!外貌纖細嬌柔是天生,與健不健康毫無關系,仇段是用錯心思了。
  不過他弄來的那些苦藥,也令她後悔死藉病拖婚的爛藉口。她也曾屢次向仇段招認自己沒病,請他別再浪費時間和金錢,可惜他那人固執己見慣了,認定的事就不容人反駁,執意非治好她的“病”不可。她也沒轍了,只得任由他去,反正總有一天他會知道真正的袁紫藤絕非外在表現的那樣。
  拋開仇段,屈無常更令她擔心。日出日落,轉眼春風吹遍大地,他再不出現,她就要被仇段帶往邊境了,難道他真忍心棄她於不顧?
  “屈大哥!”又是一月的初一,本該是快樂的相會之期,然而他的缺席卻沖淡了歡樂,只留下凄愴伴她度過這漫漫長夜。
  “唉!今夜又要白等了嗎?”無聲的淚浸濕了粉頰,思念如潮,她被吞噬在裡頭,這一生一世怕是永遠掙脫不開了。
  “紫藤。”一個男聲突地在她背後響起。
  “屈大……”她猛然回頭,蜜般甘甜的微笑在見著門邊的仇段後,盡數消散於無形中。“原來是仇公子。”
  “你剛才叫的‘屈大’是誰啊?”仇段進入內室,手裡還捧著一盅藥湯。
  她皺皺鼻,刻意忽略他的問題,兩眼直勾勾地瞪著那碗藥。“又要吃藥?仇公子,我沒病,真的!可不可以別再吃藥了?”
  仇段只當她是小孩子在耍賴,翻出懷中一包玫瑰糖。“我知道你怕苦,但大夫說這藥對你虛弱的身子很有益處,你乖乖地把它喝了,再吃顆糖就不苦了。”
  “不是的,仇公子,我真的沒病,你別再為我浪費金錢了。”
  “你最近又瘦了。”仇段撫著她纖細的肩。這樣羸弱的觸感,很難叫人相信她是健康的。
  袁紫藤低頭苦笑。她是瘦了,但絕非因緣於疾病,只是相思磨人啊!而試問這世上有什麼藥能治得了相思病?
  “仇公子,你有沒有考慮過解除我們的婚約?”
  “為什麼要解除婚約?”
  “我們並不合適。”
  “誰說的?”
  “每個人都這麼說。”袁紫藤喟歎口氣。仇家人對她的惡意已沉重到叫人窒息的地步,這屋子裡沒有半個人喜歡她,而她的心又早被屈無常給填滿了,如此一段不受祝福的婚姻又怎能延續下去?“仇公子,我也在府上叨擾一整個冬季了,我想改明兒個就回家去。”
  “是因為我娘又對你說了些什麼嗎?”他的家人他很清楚,無情又勢利,她受不了也是理所當然。“沒關系,後天我就要赴邊關上任了,你跟我一起走,我保你不再受人欺負。”
  “這……”他們剛才談的不是這一項吧?“仇公子,我不是這意思,我想說的是,咱們的個性、喜好南轅北轍,如何能結成夫妻互相扶持呢?”
  “我會照顧你一生。”長臂一伸,他將她攬進懷裡。“紫藤,我一生報效國家,本來也沒想過要娶妻生子,但仇家卻需要有人來傳承香火,因此我非成親不可。原先我也想隨便找個女人娶了便是,可我卻遇上了你,你是那樣地特別靈秀,我一眼就看中了你,就算你身體不好也沒關系,我會照顧你,這一輩子我都會疼你的。”
  她不知該如何反應;心底清楚感受到他的情,雖非濃烈似火,但已是這位馳騁沙場的虎騎將軍所能付出的最多了。換成一般姑娘必會感激萬分地承受,但她不是一般人,她是袁紫藤,一個早被屈無常寵上了天的任性姑娘,沒有屈無常那種全心全意、無怨無悔的付出,她是看不上眼的。
  “仇公子,如果我說我早有意中人,我無法愛你,你又當如何?”
  他渾身一顫,用力推倒她。“你在開玩笑?”
  她嚇了一跳,慌張的眼眸泄漏了真情。
  他胸腔裡突生一把怒火。“咱們明天就走,到了邊關,你只能看著我、想著我,再無其他男人來擾亂你心了。”
  遠離京師、遠離屈無常!一想到這個結局,她俏臉登時慘白如紙。“不,我不上邊關,我要回家,我要回我家去。”她掙扎著爬起身,逃往門口。
  仇段一個箭步沖過來擋在房門前,長臂拉住她的手將她往房裡拖。
  “啊!住手──”她吃痛地哭喊。
  “你休想離開!”他將她粗魯地摔在床上。
  她不敢相信仇段本質竟是如此可怕!“我們尚未成親,我不會嫁給你的。”
  他冷笑,丟下她走出去,鎖上房門。“你既已入我仇家門,便是我仇家人了,我絕不允許你胡來。”喚來小丫鬟,他沉聲警告道:“看好小姐,她若有個萬一,我唯你是問。”
  “是,少……少爺……”春滿這也是頭一回見到自家主子如此恐怖的神色,嚇得上下兩排牙齒直打顫。
  “等一下。”袁紫藤跌跌撞撞跑過來,用力拍著門板。“你不能這樣對我。”
  “我絕對不會容許我的妻子背叛我的。”過盡千帆只看上她一人,他絕不輕易放手。她能愛他最好、不愛也罷,總之他非得到她不可!
  屋裡的袁紫藤悚然一驚,這才發現仇段非一般霸道男子,他狂妄自大、酷厲狠辣,想要的東西即便不擇手段亦要拿到手……心頭突然被一股寒氣所占據。惹上仇段也許是她今生犯下的最大錯誤……
  “屈大哥,你千萬別來啊!”原本思念他如痴如狂,但窺清仇段的真面目後,她驟成驚弓之鳥,怕屈無常和仇段對上了,將會引發一場怎麼凄慘可怖的決鬥?
  不行!絕不能讓屈無常去冒這個險,情願不見他、情願吞下相思,她要他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屈大哥、屈大哥……”無聲的淚源源不絕地落下,濕透了衣襟,也浸涼了她的心。屈無常必定不在了,否則他不會眼睜睜看著她被欺負而不出手,可是他到哪兒去了呢?他們……今生是否尚有相見之期?“屈大哥──”
   
         ★        ★        ★
   
  一年了,不管是人事或景物全都變了個模樣。
  屈無常輕撫身上的藏青長衫,一年前他在確認了仇段對袁紫藤的真心誠意後,死心遠走關外,放下長劍、轉而拿起算盤。
  起初,他並不諳生意之道,幾乎賠掉了大半從“幽冥教”裡帶出來的金錢,而原本跟著他的十來名兄弟也走得只剩文判和武判。
  但半年前他的牧場裡突然來了一個陌生的大胡子男人,帶了數百頭牲畜硬要賣給他。可是那麼多的牲畜他怎麼可能買得起,當時他全部的財產加起來不過兩百兩。
  可三百頭羊、兩百匹馬,加上數十頭牛,大胡子居然只要賣他一百兩,而且不容他拒絕。
  結果這個不知姓啥名誰的大胡子搶了他一百兩,留下所有牲畜和一本牧場經營管理的書冊後,就此消失無蹤。
  他苦讀書冊,研究如何照顧牲畜,並且繁衍它們,最後,他連為羊、馬接生都學會了。
  然後他開始積極參與市集買賣,初時他只能跟著集市走,像個牲畜販子南來北往地跟人做生意。但漸漸的,人們對他的稱呼改變了,現在大家都叫他“萬馬堂”堂主,因為他經營著關外第一大牧場──萬馬堂。
  什麼都變了,他再不是縱橫江湖的殺手屈無常,過去那段以血為生的日子仿佛一場幻夢,消失得無影無蹤。
  唯一殘留的痕跡是與袁紫藤的每月初一之約!
  或許是緣分吧?仇段駐守的“唯陽關”離他的“萬馬堂”僅有一城之隔,偶爾,他仍會在城內聽見人們對於“未來仇夫人”的閒談。
  大家都說能嫁予仇段為妻是件天賜之福,仇將軍雖生得粗豪勇猛,但寵妻至極,常常可見他在城內為未婚妻子購置胭脂水粉、珠釵步搖,每一樣都是最珍貴美麗的高檔貨。加上仇將軍為人嚴謹,不嫖、不飲、不賭,全心放在報效國家上,可謂“睢陽關”內第一大英雄。
  因此,屈無常總算可以放心了,袁紫藤跟著仇段勢必不會吃虧。
  只是每月探她一遍的習慣,他至今仍然改不掉,總會往初一的傍晚,不由自主進了城,任由雙腳將他帶進將軍府,坐在那高高的圍牆上,靜聽那經由她雙手彈奏出來的美妙樂音。
  今晚也不例外。這是他對自己一點小小的放縱,他可以拚命壓下見她的欲望,但這自二十歲起就養成的習慣,他怕是要堅持一生了。
  當然,他無怨亦無悔。
   
         ★        ★        ★
   
  “小姐,今晚有點兒冷,你就別彈琴了吧!”春滿縮著肩膀懷抱鳳尾琴跟在袁紫藤身後。
  “你要怕冷就回房去。”袁紫藤逕步向涼亭。自一年前被仇段強脅到“睢陽關”後,她本來已經絕望了,卻在那一月的初一,又感受到了屈無常的氣息。雖然他從未現身與她相會,但她肯定他是在的。
  她開始彈琴,並不是想引他出面與仇段相爭,只是藉由琴聲向他訴說她的思念。
  跟著仇段這一年,她太清楚仇段嚴謹的表相裡藏著怎生酷戾的靈魂。他是個完全以國家為重的男人,任何人事物只要與國家相沖突,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加以毀滅。
  他本身無情亦無愛,為什麼會看中她,她至今仍不明白;但他卻對她有一種莫名的執著,他將她視如己物,絕不容許外人覬覦半分,這樣的瘋狂心性是很可怕的。
  所以不管多麼想離開仇段去與屈無常相會,她仍然不敢輕舉妄動,更不敢任性地與屈無常聯絡。
  因為不管屈無常的武功再高、再如何地獨霸武林,仇段手握重兵,個人的能力再彈,能跟百萬雄兵對抗嗎?
  最終她也只能將相思寄托琴音,隔著遙遠的時空與他訂下來生之約。
  “那……小姐,我去給你拿件披風吧!”拿主子沒轍,春滿只好放下琴,快跑回屋內。
  袁紫藤端坐在涼亭內,纖纖素指撫上琴身,輕柔而憂傷的樂音隨著夜風飄送到圍牆上那位知心人耳裡。
  遠遠地,屈無常濃眉一皺,他雖不解音律,但憑藉著與袁紫藤的相知相惜,仍能隱隱接收到彈琴者凄然的心思。
  為何幸福的人兒會彈出如此悲涼的樂音?他不懂。仇段不是很珍視她嗎?
  涼亭裡,袁紫藤輕輕閉上雙眼。屈無常的氣息仍在,她不知他藏身於何處,也無心細究,但她可以想像得到他在聆聽她琴音時的表情,必是眉頭微蹙、一臉迷惑。
  他是不懂琴的粗人,但他能解心,這世上也只有他能明白她琴裡的真意。
  情不自禁,她感傷又舒懷地一笑。人生能得一知己夫復何求?雖然他們緣淺情短,但也該知足了。
  樂音輕揚了幾度,變得懷念而難舍。圍牆上的屈無常聽得心酸,腦海裡自然而然浮起她含憂帶媚的甜笑。
  接著,她的琴音一轉成感激。謝謝他的情、謝謝他的愛、謝謝他為她所忖出的一切,若有來世,她願與他共續這段未了情。
  心緒隨著琴韻流轉的屈無常輕輕地頷了頷首。他懂得,今生無緣沒關系,還有來世呢!他會記著的,黃泉路上絕不喝孟婆湯,他要生生世世記住她的好。
  “別了,紫藤。”身形一閃,如來時般,他無聲無息地融入夜色中,一曲將盡,是到了別離的時候。
  琴音百轉,又變回低吟淺唱,袁紫藤淚盈於睫,不自禁蠕動櫻唇,一個“屈”字輕輕磨出喉頭。
  當!一股突來的外力介入,琴弦登時被繃斷成兩截。
  袁紫藤不必回頭也知道是誰弄壞了她的琴。“仇公子今天好早。”
  仇段默然地將臂上的披風覆在她身上,接著粗魯地拉起她,將她拖回屋內。
  袁紫藤沒有反抗地跟著他走,其實反抗也沒用,他是個軟硬不吃,只信自己的男子。
  進了臥房,仇段憤怒地踢上房門。“為什麼?你告訴我啊!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會滿意?才會乖乖認命當我的妻子?”環顧滿屋的綾羅綢緞、金飾銀釵,他用盡了心血討好她,她依然只想著那個不知名的男子。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可以勝過他仇段?他真想找他一決勝負!
  “我早說過了,感情一事強求不得,我認識他在先,並且早將一顆心全數交托於他,如今你就算剖開我的胸膛,也挖不到任何東西了!”尤其他還用強硬的手段監禁她,她一生都不會原諒他的。
  仇段根恨地瞪著她。“你就故意惹我生氣是不是?”他憐惜她嬌柔纖弱,可她卻絲毫不懂得珍惜他給予的真情。如此可惡的女子,他真想……手臂高高地舉起,停在她頭上。
  袁紫藤無懼地閉上眼。她知道他不會動粗,頂多是軟禁,反正她早已失了心,就算身子被他制錮住又有何關系?
  仇段用力將她一推。“好,既然你這麼不識抬舉,那我也不必再苦苦守護著你了,我會讓娘親上你府中做個正式的提親,咱們下個月就成親,等你成了我的娘子之後,看誰還敢來搶?”
  聞言,她俏臉刷地慘白。“你說過會等我身體康復之後再提親事的。”
  “康復?”他怒極地攫住她的下巴。“你都可以在寒夜裡為那個野男人彈琴遙寄相思了,身體還會不好嗎?”
  她偏頭閃開他的大掌。“我不想這麼早成親。”
  “不管你想不想,這件事都沒有你置喙的余地。”他已經等得太久了,原想等到她的心再成親,誰知她早就沒有心了,那他還等什麼?就算得不到她的心,他也要得到她的人!
  他終於瘋了!袁紫藤嬌軀微顫、驚怒交加。“你若執意如此,我也有我的手段。”
  他惡狠狠瞪了她一眼,猛地放聲大笑。“好!好個袁紫藤,不愧是我仇段看中意的女人,有個性、夠膽識,可是……”他忽然揪住她的領子,用力一撕。
  “啊!”袁紫藤在他懷中拚命掙扎著。“你想干什麼?”
  “等你變成我的女人之後,我不信你不嫁。”他扛起她,將她摔進床舖。
  “我絕對不會嫁你的!”她拾起枕頭丟向他,趁他閃身之際跳下床舖朝門口跑去。
  “這可真值得一試了。”他像戲弄老鼠的貓,一步步將她困在牆角落。“打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發誓非得到你不可,如今……”
  “將軍!”屋外突傳警報。“有西荻軍來犯,已經兵臨城下了。”
  仇段愕然一驚,放下袁紫藤跑出屋外。“是誰說西荻來犯的?”
  “將軍,大事不好了。”傳令兵就跪在台階下,一見仇段,立刻奉上最新消息。
  仇段展開書信一看,憤怒的臉上一股肅殺之氣凌厲如利刃。原以為天氣漸寒,道路冰封之後,西荻國應該會岑寂一個冬天,待來春再繼續戰事,想不到敵方奸詐,竟趁夜偷襲,想一舉攻下“睢陽關”以為過冬之用。
  “立刻擊鼓,命令各軍戒備、聽令出戰。”
  “遵令!”傳令兵匆匆退了下去。
  仇段再地無心於兒女私情,全副精神改放在戰事上,他“虎騎將軍”的威名是絕不容玷污的,今朝就用那些蠻子的血來做為他與袁紫藤成親的賀禮。
  房裡,袁紫藤聽著他沉重的腳步逐漸遠離,害怕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滾滾而下。“救我,屈大哥、屈大哥……你在哪裡?屈大哥,救我……”因為擔心仇段公報私仇,所以她即使知道屈無常總會定期來探,也不敢與他聯絡,怕會害了他的性命。然而事到臨頭,在最無助之際,她唯一能求的還是只有屈無常了,情願與他死在一起,也好過被逼嫁給仇段。
  房門二度被推開。“屈大哥!”她以為是屈無常來救她脫離險境了,不意門口卻是四名黑巾蒙面的黑衣人。“你們想干什麼?”
  “你就是袁紫藤?”
  好古怪的腔調?袁紫藤聽得眉頭一皺。“你們不是北原國人!”難道是北原的宿敵,西荻?
  當下,她急往窗邊跑,想藉著衣櫃翻出窗外,逃向花園。絕不能被這些家伙捉住,否則她犧牲事小、被他們用以威脅皇帝舅舅那才糟,會造成生靈塗炭的悲劇!
  然而她也只逃了數步,便被黑衣人訓練有素地圍住了。“捉起來!有了她,‘睢陽關’一如囊中物。”
  最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也搞不清楚了,只覺後腦一疼,眼前頓時黑暗成一片,半晌後,她便完全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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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11:12:44 |只看該作者
“仇段,給你最後三天時間考慮,如果你再不開城門投降,就等著收你未婚妻的屍體吧!”城門口的吼聲像雷一樣響。
  仇段呆呆地看著被綁在西荻軍陣前做為人肉盾牌的袁紫藤。她是什麼時候被捉的,他居然一點兒消息都沒得到?
  不過也難怪,他已兩天未曾進家門了;戰事繁忙,誰有空天天沈溺溫柔鄉?
  可是她怎麼會被捉住?將軍府裡警衛森嚴,難道有奸細?可惡!這些混帳西荻軍,有本事大夥兒沙場上見真章,捉個小女人來當擋箭牌算什麼?
  偏偏她又被綁在最前線,兩柄大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他怕誤傷了她,不敢叫人放箭,又無法率軍出城將她搶回來,怕他一有個輕舉妄動,兩柄大刀會立刻讓她人頭落地。
  怎麼辦?他搜索枯腸地想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開城投降是萬萬不行,但……他能眼睜睜看著她被殺嗎?
  “該死、該死、該死……”仇段一拳捶在城牆上,震落了無數石灰。
  “將軍!”副官憂心忡忡地望著他。“咱們現在該如何是好?”
  “叫軍隊戒備。”
  “那……袁小姐……”
  “你要我開城門投降嗎?”仇段怒氣沖天地咆哮。如果有其他辦法,他何嘗不想救她?但個人事小、國家事大,他豈能為了一名小小女子就置國家安危於不顧?
  副官頹然垂下腦袋。一國百姓的命是命、一個小女人的命也是命,難道真耍棄她於不顧?
  “將軍,我們可以等入夜之後,再派遣一支敢死隊前去援救小姐。”先鋒官提議道。
  仇段握緊拳頭暗暗思慮著。以敵軍的包圍網來看,想沖破它去援救袁紫藤最少需要一支五十人的敢死隊,但是用五十條人命去換一條命,值得嗎?
  而倘若敵軍這一招只是個虛招,意在誘他們失去防備,等他們派兵出城救人後,敵軍就乘勢進攻,這“睢陽關”豈不危矣?
  不行!凡事以國家為先,他不能讓兒女私情害了國家命脈。
  “援救事宜必須從長計議,切記沖動行事。”他的眼定定地看著城下的女人,她委頓的神色讓他心疼不已,可是……紫藤啊、紫藤,我身已非己身,早報效國家了,萬不得已之際,請你諒解!
  “將軍!”一計不成,先鋒官還有一計。“我們可以……”
  但仇段只是直挺挺地站著,對於周遭的一切恍若未聞,綿延情絲纏繞在袁紫藤身上。
  兩年前他在雙胞胎及笄禮上對她一見鍾情,本想立時娶她為妻的,可惜邊關戰鼓頻傳,他只得一而再、再而三地披起戰袍投入保家衛國的征戰中。
  選擇這條充滿血腥的道路他並不後悔,事實上他是個天生的將才,行軍打仗多年未嘗敗跡;只有在感情路上不論他放下多少心思,仿佛都無法切中要點,永遠只能在迷塵煙霧中摸索,如今連唯一心動過的女人都快保不住了。
  副官拉拉先鋒官的衣袖讓他閉嘴。“將軍已經聽不見了,你就別再白費心思了。”
  見仇段確已陷入沉思中,先鋒官黯然低下頭。“莫非我們真的救不了袁小姐了?”
  副官的眼眶泛起薄淚。“以將軍的為人,是不會為了一名女子而損害手下兵卒性命的。”
  人人都敬重仇段,他大公無私、行軍嚴謹;這幾年也是因為有他在邊關鎮守,國家方可如此平靜,百姓們也才能安居樂業。
  他真的是個好將軍,為國家奉獻出了全部,不留私情、不留私欲……甚至連自身一點小小的想法都沒有了。
  副官和先鋒官不禁抱頭痛哭。他們敬愛將軍,只要他一句話,他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但他們也可憐將軍,一個大公而無私的男人,在除去國家這個大體後,他的生命中究竟還剩下些什麼?
  沒有了,什麼也沒有,他們幾乎可以預見將軍的未來,一生為國征戰,永不停歇,只有等到馬革裹屍的那一天才是他生命的終途。
   
         ★        ★        ★
   
  時間到底過了多久?袁紫藤昏昏沉沉地看著天空中的光球,像是太陽,轉眼間又變成了月亮。
  到底是怎麼被捉的她已經記不得了,等到她開始恢復一點清明神智,人已被綁在木樁上,而“睢陽關”就在對面。
  她抬起頭,可以見到仇段痛苦的臉色。他想必很為難吧?不過她可以猜到他的結論,為了個人而犧牲國家全體是錯誤的,因此最終得被舍棄的一定是她。
  不能說他錯,在這炎涼世道裡,他是難得的忠君愛國之上,國家有他是全民百姓之福。
  只能說她倒楣了,居然粗心大意到被捉來當人質。唉!該怎麼說呢?自從屈無常離開後,她好像天天都在倒大楣,沒遇過一天好日子,不是挨罵、就是被罰禁足,沒人寵她、沒人愛她,真要說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如果屈無常不是這麼介意門當戶對的問題就好了,他們可以時時膩在一起,在他的羽翼下,她永遠都不需擔心被欺負、受虐待,她會很快樂、很快樂的……
  “屈大哥,你在哪裡?”好想他,真的好想他!“你快來啊!紫藤想見你最後一面,紫藤好想你……”無聲的淚滑下臉龐。她不怕死,打小就被宣告活不久,那種等死的感覺她再熟悉不過了,後來雖然知道她病弱的事情是假的,但怪異的性格已然養成,這一生都改變不了。
  她唯一怕的是失去屈無常,那像靈魂被活生生抽走,只剩一具行屍走肉在漫漫時光中等著腐朽。
  “喂,喝湯了!”一名粗魯的男人捧著一碗不知是什麼玩意兒的湯,捏住她的下巴將湯水灌入她嘴巴。
  “嗯……”袁紫藤被那又腥又臭的湯水嗆得咳嗽不止,一大碗的湯最少被她嘔出了半碗。
  男人嫌惡地瞪著她。“還敢吐出來?哼!等明天日落之後,你那個未婚夫再不開城門投降,你就連湯都沒得喝,等著見閻王吧!”
  明天日落嗎?袁紫藤喘息了下,身體感覺到一股寒意。現在應該是晚上吧?到明天日落,還有一天的時間,她就要死了……腦海中不期然浮起自幼生長的一切。
  爹娘都是當代奇人,坊間對於爹娘的傳言多如貓毛,有些有趣、有些輕蔑,而她自幼就是在流言中長大。
  與四位兄長年紀相差甚遠,因此感情並不是非常親密;而同胞妹妹雖是一胎所生,但因她出生時太過瘦小,家人以為她身懷病骨,特意建了一幢樓閣給她養病,無形中也區隔了兩姊妹的感情交流。
  想來想去這輩子最了解她、與她感情最親密的,還是只有屈無常。
  十歲那年遇見他,讓她寂寞的深閨生涯起了激烈的大轉變,她藉著他看見外頭的花花世界,憑靠他的憐惜與呵護,她在一片孤單與黑暗中勉力活了下來,成就出今天能吸引眾人目光的古怪姑娘。
  她喜歡他、感激他、更加珍愛他!如果上天能夠恩賜她一個死前的願望,她只想再見屈無常一面。
  “屈大哥、屈大哥、屈大哥……”細細的呢喃變成激狂的期盼,曠野中回蕩著袁紫藤撕心裂肺的呼喊。
  然而,遠在“萬馬堂”的屈無常聽得見嗎?
   
         ★        ★        ★
   
  “仇段,還有半個時辰就日落了,你的決定呢?”無情的催命聲響起。
  立在城牆上的仇段睜著一雙通紅的眼凝望城門口被綁了三天的袁紫藤,這三日來他不眠不休地想著有沒有什麼好辦法既能教她、又不損及國家利益,然而……他失望了,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他救不了她。
  “紫藤,你聽著,你是我北原國的好兒女,今天,你為國家犧牲了,可是我一定會為你報仇的,我一定會殺光這批混帳為你報仇的──”淚盈於睫,犧牲她的同時,他的心也墜入了冰谷。
  “你居然不救她!”一個比冰還冷的聲音突地在仇段背後響起。
  仇段乍然回頭,不知何時身後竟立了一名黑衣勁裝的男子,頎長削瘦的身影卻有著山一般穩靠的氣息,清俊的臉龐上閃著妖異,是那種叫人打心底發寒的感覺;他的眼比黑夜還要漆黑、裡頭閃耀著的紅光卻是血的顏色。這個人是被一種叫做“恐怖”的東西給凝聚而成的。
  仇段不覺後退一步,不敢與之爭鋒。“你是誰?”
  “我只問你,救不救她?”陰森森的語調讓周遭所有人感到像是被困居在大風雪中,動彈不得。
  仇段又後退一步,困難地吞咽著口水。“我不能單為了個人就枉顧手下兵卒生命。”
  沒有反駁,男人只以著凍人心骨的寒光瞪著他。“你不配得到她。”他抽出背上的長劍,紅色的劍身在夕陽余光的輝映下,隱隱暴射出一張血般羅網。
  仇段以為自己看見了勾魂使者。“你到底是誰?”
  “屈、無、常!”常字一落,他人已在開丈外,長劍“血痕”也在同一時刻發出可怕的鬼哭嘯聲,其尖銳的程度足以裂石破碑。
  “少主,別忘了我們!”緊跟在屈無常身後的是一白、一黑雨道俐落的身影,三人凝聚而成的威武氣勢,足以抵擋百萬雄兵。
  仇段突然想起一句江湖歌謠。“‘文判生、武判死、一見無常性命無!’這就是江湖上排名前三人的殺手,屈無常、文判和武判吧!可是為什麼他們會出現在這裡?屈無常,他姓‘屈’……”他猛地憶起常被袁紫藤掛在嘴邊的“屈大哥”,難不成那指的就是“屈無常”?
  他乍然抬頭,被眼前的景像駭得動彈不得。
  屈無常,傳言中比死神更加可怕的男人;他身形如雷霆電閃,長劍似噬人毒蛇,劍光一閃,數顆人頭飛起,他在血霧中穿梭,完全不采防衛招式,只是一逕兒往前沖。
  文判、武判跟在他身後,默契十足地為他填補了所有漏洞。這三人化成一柄的錐子,而屈無常就是那最銳利的錐尖。阻擋他們的兵士一一倒下,困住袁紫藤的包圍網很快出現了裂縫。
  屈無常全身沾滿鮮血,想像著自己若沒因一時心神不寧,帶著文判和武判來尋她,她會怎麼樣?被折磨至死嗎?而仇段居然眼睜睜看著她受苦、不加以援手;可惡──
  “啊!”屈無常踏著無數屍體往前行,飽合內力的嘯聲出口,如龍吟般響遍大地。死在他劍下的人命已不知凡幾,但他卻連眼都未曾眨過一下,人命在此時顯得比草芥還不如。
  在屈無常眼中,阻擋他的就是廢物,理該鏟除;他心裡唯一惦著的只有那被綁在前方的袁紫藤。愈靠近,她一身的狼狽與血污就愈加清楚地映入眼簾,那不知道是她的血、還是別人的?
  他心頭猛然一抽。“紫藤──”動人心魄的厲吼磨出喉頭。
  而被綁在木樁上的袁紫藤,卻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難道她已經……“紫藤啊!”吼聲裡夾帶著凄然的痛楚,場中諸人無不被撼動得臉色發白。
  眼看時間不停流逝,再拖下去對她越不利,屈無常不顧已戰得疲累的身軀,硬將內力提升至頂點,染血的身影融入“血痕”所幻化成的光圈裡,剎那間爆出比天上日陽更具威力的破壞力。
  “以氣御劍!”文判、武判知道他們的主子是把命豁出去了,也紛紛放棄守衛的姿態拚命往前沖。
  凡是靠近屈無常、企圖阻止他的人,皆在接近光圈外圍處就已被凌厲的劍氣撕碎,化為地上的塵土。
  而他本人則口中不停地湧出鮮血,過度的勉強正在耗損他的生命,但為了解救心愛的人,他依然毫不畏懼地勇往向前。
  許是上天憐憫,近千名兵上圍成的包圍網真的給他們沖開了。屈無常搶先來到捆綁袁紫藤的木樁旁,一劍砍了兩個拿刀威脅她的人,解下麻繩將她擁進懷裡。“紫藤,醒醒,紫藤……”
  她一動也不動,被捆綁三天幾乎耗盡了她的生命。
  屈無常立刻掏出懷中的藥瓶,是上回她為了救他從家裡帶出來的“救命金丹”,還剩下三顆,他趕緊倒了一顆哺進她嘴裡。“別怕,我一定會救你的。”他將她覆在背上,同時回身砍了三名企圖偷襲他們的敵軍。
  文判和武判在不遠處喊道:“少主,你先走,我們斷後。”
  “斷後的事就交給我們吧!你們先護著我們妹子走。”屈無常等三人,一直戰得太過忘我,沒注意到另有四個男人也組成了一支敢死隊,與敵軍豁命相拚。
  屈無常發現到一年前助他重振牧場的大胡子也在裡頭。他們剛說“妹子”……難道這四人就是袁紫藤口中的“風、雷、雨、電”四位兄長?而那個幫助他的大胡子,是看在她分上才幫他的呢?
  他這一生因紫藤而改、因紫藤而活、更因紫藤而變得有意義!擁緊懷中的佳人,他腳下不敢有絲毫的遲疑,連足了功力沖出生天。
  “沒事了、紫藤,沒事了、沒事了……”身後的追兵已然漸少,他抱著她沖進“睢陽關”,直朝城中央行去。
  “振作點兒,紫藤,我們很快就可以回到家,我馬上給你請大夫,你會好起來的,我保證!”再也……再也不放手了!他在心裡發誓,從今而後,不論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會再放開她,他會待在她身邊守護她,直到死亡分開他們為止。
  也許是他的誓言產生了奇跡、也或者是那顆“救命金丹”終於發生了效用,一直昏迷不醒的袁紫藤突然動了下。
  屈無常忙不迭停下腳步。“紫藤!”
  她兩排濃密的睫毛像蝴蝶般扇了幾下,緩緩睜開了雙眼。“唔……”
  “紫藤!”她虛弱的呻吟教他的心痛得揪成一團。“你覺得怎麼樣?別怕,就快到將軍府了,我馬上為你請大夫,你再撐一會兒。”
  她眨眨眼,小手不敢置信地爬上他蒼白而憂郁的臉。“屈大哥……我一定是在作夢……屈大哥,我好想你……”
  聞言,他不覺紅了眼眶。“紫藤,是我,我來了,你振作一點兒。”
  她突然不輕不重地扇了他一下耳括子。
  屈無常一愣。“啊!”她這麼恨他嗎?居然伸手打他……
  “疼嗎?”她雙眼直勾勾地瞧著他。
  他搖頭。是他的錯,錯在不該自卑、錯在不該放下她,她今天所受的苦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活該挨打。
  “不疼就表示是在作夢嘍?”她突發驚人之語。
  他又愣住了。這……這刁鑽古怪的丫頭,不會又是在整他吧?
  “疼。”他不住地點頭。
  “會疼就表示不是作夢。”她迷蒙的眼在一瞬間瞪大,手掌再揚,又賞了他一巴掌。“你為什麼這麼晚才來?”
  “呃?”他又被考倒了。
  “你知不知我多想你,我以為……以為……”未語先泣,她讓淚水濕了滿頰。
  他只得拚命道歉。“對不起,是我的錯,你別再哭了,我再也不會放下你了。”
  “我以為見不到你最後一面了。”她真的好怕、好怕,要真這樣死了,她絕對不甘心。
  “不會的,你不會有事的,我馬上送你到將軍府延請名醫治你,你很快就會好……”
  “我不回將軍府。”她激動地搶白道。“既然你來了就帶我走,我不要再回將軍府,我一點兒也不喜歡那個地方,我不要回去。”
  就因為她在那裡生活得不快樂,所以他每月初一去聆聽她的琴聲時,都會接收到一股深沉的悲傷?屈無常這才遲鈍地覺察到。可惡!都怪他太笨了,做了整整一年的睜眼瞎子,光聽流言就以為她過得很幸福,其實……她早在琴音裡向他求助了,但他卻渾然未覺,害她吃了這麼多苦,他真是個大白痴!
  “對不起。”他再也不會自以為是了。“不管你想去哪裡,我都帶你去。”反正他身上還有兩顆“救命金丹”,只要有它們在、閻王爺就休想跟他搶人。
  “你往東城郊走,那裡有座月老廟,今年豐收祭時,我曾和春滿去那兒上過香,偶然發現廟後有個隱密的山洞,很適合暫時藏身。”她其實也沒什麼大傷,不過是吃不好、睡不好、虛脫了,只消療養個幾日,又是一個活蹦亂跳的俏佳人。
   
         ★        ★        ★
   
  “月老廟。”確實是個好地方,希望月老真能睜開眼,為他們牽系一段好姻緣。
  “月老廟”,雖稱為廟,其實也不過是間由石塊搭建而成的小小廟宇。而廟後那個隱藏在懸崖邊的山洞,卻因洞口被層層藤蔓給遮掩了,不細看根本不會發現。
  沿著山洞往裡走,不久就可以聽見潺潺的流水聲,狹小的洞壁至此豁然開朗,被群山擁在懷中的世外桃源出現在眼前。
  屈無常和袁紫藤就躲在這裡療養身體。
  “屈大哥,你的內傷怎麼樣了?”她臉色紅潤得已完全不似兩天前那差點兒斷氣的狼狽姑娘。
  他緩緩收了內力,臉上還有一抹殘留不去的蒼白。“差不多了。”
  “才差不多啊!”她被綁了三天的身體早因他固執喂入的兩顆“救命金丹”而痊愈;反而是他使力過度引起的內傷因堅拒服藥、調息了兩日,才只好了七成。“誰叫你不吃藥!”
  “金丹是難得的靈丹妙藥,不到最後關頭何必浪費它?”
  “藥就是煉來吃的嘛!你這樣拘泥豈非自討苦吃?”
  他聳肩輕笑,不予置評。
  跟他就是吵不起來,因為他太疼她了,總是處處讓著她。“嗯、嗯……”輕應了幾聲,她跳進他懷裡享受起闊別已久的寵溺。“屈大哥,你怎麼會突然出現在‘睢陽關’及時救我一命?”
  “我聽見你在叫我。”那樣殷殷切切的聲音讓他奔馳千裡,只為與她見上一面。
  “怎麼可能?”他們相距那麼遠?不過……“或者我們能心靈相通喔!”因為那時她確實在心裡不停地呼喚他。
  “不只我,你的四位兄長也到了。”
  “真的嗎?我怎麼不知道!”八成是“包打聽”的二哥得到消息,聯絡其他三位哥哥趕來相救。
  “你那時暈了。”叫都叫不醒,差點兒嚇破他的膽。“你不是住在將軍府裡嗎?那裡戒備森嚴,你文怎會被捉?”
  她想起那一晚的事;仇段企圖強迫她,後來又被突然闖進的蒙面人捉走,真是禍不單行。
  “說來說去都是你不好!”如果他不將她舍下,她又怎會受了這麼多苦?
  怎麼又無緣無故賴他呢?屈無常歎笑著將她抱好。“我哪裡不好?你說、我改。”
  “就是這點不好。”想起這一年因少了他的庇護而受到的拘束與折騰,蒙蒙水霧湧上她眼眶。“你這麼疼我,任我為所欲為、也不罵我,害我以為我做的一切都是對的,結果……根本不是那樣,我被罵得好慘,大家都不喜歡我,所以我被捉了也沒人去救我!”明知不是那樣,但飽受委屈之下,她就是想耍賴。
  屈無常也知道她只是在耍耍性子而已,撇開無關緊要的雜事,他直指重點。“有人罵你,仇段不護你嗎?”
  就是仇段罵她啊!那個不擇手段也要占有她的男人,她承認他在她身上用的心血是不少,然而都不是她喜歡的,又能怎麼樣?
  “我不知道怎麼說,仇大哥是想盡辦法來疼寵我,可惜我就是沒辦法跟他相處愉快!”仇段總是強逼別人接受他選擇的東西,也不管別人的心情如何,這讓她非常受不了。
  “是嗎?”那個仇段……在城牆上要求袁紫藤為國犧牲的男人!屈無常每一憶起他,心頭就恨得要爆烈,他將生命中最重要的寶貝交給他,結果他根本沒有用心去珍惜她,居然還想叫她犧牲?他再也不配得到紫藤了!“紫藤,你……你能不能……”
  “嗯?”好難得喔!屈無常居然會有結巴的時候。
  他深吸口氣,執起她的手。“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娘子?”
  這是夢嗎?她秀巧的櫻桃小口大大地張著。“你再說一遍?”
  “做我的娘子好不好?”
  她小手揚起給了他和自己各一巴掌。“是你在作夢?還是我在作夢?”
  他猛然給了她一記深情的物。“嫁給我!”這回不再是詢問,他打定主意要娶她了。
  鬥大的淚珠倏忽滑下她眼眶。“我以為這輩子都聽不到你說這話了……”
  “對不起。”過去是他太笨了,以為要讓她幸福一定要有仇段那種富貴權勢才行;然而經此一役,他猛然驚覺,再高強的權勢也抵不過一顆無所畏的真心。從今以後,他會靠自己的雙手保護她,再不自卑退縮了。“以前是我錯了,你願意給我一個改過的機會嗎?”
  她吸吸鼻子,再也忍不住地放聲大哭。“你不知道我等你這句話等多久了?你好可惡,讓我等這麼久,可惡……”
  “紫藤!”他憐惜地抬起她被淚水所濡濕的臉頰,輕柔地一一吻去她激動的淚。那種甘美又帶著微鹹的滋味就是她對他的愛吧?
  她在他的吻中沉醉,情欲薰然的氣息不停加重。“屈大哥,我……”
  “叫我無常。”他漆黑的眼眸不再冰冷,一變而為火般熾熱。
  她的嬌顏被染成一片艷艷的粉紅色,柔軟的丁香在花瓣般的櫻唇中吞吐。“無常、無常……”呢喃如絲如縷,交織成一片引人陷溺的情網。
  “紫藤!”她的媚色激起他體內的欲火,如火如荼地燒融了他的理智,令他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拉開她的衣襟,隱藏在水藍色肚兜底下的是一片旖旎的浪漫春光。
  涼風拂過她胸前的蓓蕾,它們立刻挺立地綻放出美艷虹彩。
  雙眼再地無法從她美麗的身軀上移開,他輕柔地解開她的腰帶,拉下她身上的長裙。她細白修長的雙腿像含羞草般緊緊地縮著,叫他看不出底下的風景,但也更煽起他澎湃的情潮。
  感受到他的大掌輕撫過她細致的肌膚,每一下碰觸都是一種火熱,很快的,她的身子就沾滿了他的氣息。
  “無常……”如泣如訴的呻吟,她身子熱得像要死去一般。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他在她嫩白的頸邊一吻,瞧見那片白皙肌膚緩緩綻出一朵屬於他的艷紅花朵;這是他的烙印,代表兩人從此相屬、永不分離。
  只要在他懷裡,她永遠不知道什麼叫怕;她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樣奇怪的情緒。
  “我不懂,我該怎麼做?”
  屈無常抿唇一笑。這是他灌溉出來的小花,她有多好奇,他怎會不知道呢他卸去全身的衣衫,側躺在她身邊。
  “讓我來教你吧!”他的大掌沿著她的小腿來到她的大腿根部,她女性的柔軟就在他的掌握中。“我要你做我的娘子,每天、每天,我們要一起過生活。”
  “我要你做我的相公,如往昔一般,疼我、寵我、愛我、憐我,一生一世,不離不棄。”放任自己隨著感覺而走,她伸手環住了他的頸項。
  “我答應你。”他覆下身子與她合為一體。
  剎那間,她心底的烏雲被一掃而空。陰雨過後,彩虹在陽光上閃耀著美麗的七彩,鳥兒歡唱、百花盛開,在這一塊桃源仙境中,她是世上最快樂的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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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11:13:52 |只看該作者
仇兄,你還是堅持非娶紫藤不可嗎?”袁青雨瞧著仇段調兵遣將在城裡四處搜尋著屈無常和袁紫藤的下落,緊蹙的眉頭上深鎖著一個大結。
  “她本來就是我的妻子。”而屈無常……屈無常竟敢在他眼前將人奪走!仇段絕不接受如此侮辱。
  “沒發生脅迫事件前,紫藤也許是你的妻,然而在城門口,你要她為國犧牲,那時她已算是死過一回,不再是你那指腹為婚的未婚妻了。”
  “在那種情況下我也是不得已的,難不成你要我開城門投降?”
  “我當然能體諒你的苦衷,也因此風、雷、電才沒說半句話轉身就走,可是紫藤總是我們的妹妹,我們親耳聽見你叫她犧牲,你又叫我們情何以堪?”
  “就因為這樣你們想毀婚?”
  袁青雨搖搖頭。“我說過,紫藤已算是死過一次的人,那婚約就隨著她死亡的瞬間消失了;現在她重獲新生,她有權選擇自己喜歡的人,而我們也只承認能永遠保護紫藤的人為妹夫。”
  “她是我的人,生是仇家人、死也是仇家鬼,我不會允許別人搶走她的。”就算那個人是天下第一的殺手屈無常也一樣,仇段有自信他愛袁紫藤的心不比任何人少。
  “將軍!”副官來報。“有人在城郊月老廟附近看見像是袁小姐的人影。”
  “好,點齊兵馬立刻包圍月老廟。”仇段誓言奪回他的妻。
  “仇段。”袁青雨在背後喊他。“我不管你是怎樣想的,只要紫藤還是我們妹妹的一天,我們就不許有人傷害她,就算是你也一樣;紫藤若少了一根頭發,風、雷、雨、電四兄弟發誓天涯海角追殺你到底。”
  “紫藤是我的妻子,自然由我保護,不勞閣下費心。”仇段一手扛起重達八十斤的長戟;過去這稱手兵器伴他贏得了無數戰役,如今在這場奪妻之戰中,他也將以它戰勝屈無常手中的長劍,順利搶回袁紫藤。
  袁青雨目送他離去。這一生未吃過敗仗的驕傲男人太自以為是了,注定他要敗上這一回。
  只是,經此變故後,早成為京城流言中心的“隱園”大概又要熱鬧上好一陣子了。以爹娘的個性八成不會太在意,但他們的皇帝舅舅……鐵定要氣白一把胡子。未免回去變成炮灰,他決定先溜為妙。
  “再見嘍,無常、紫藤,希望下回再見時,你們已經安然度過危機。”隨意朝半空中揮了揮手,他俐落的身影也在幾個飛掠後離開了將軍府。
   
         ★        ★        ★
   
  仇段怎麼也沒想到,會有人先他一步找到屈無常和袁紫藤,而且對方還是正與北原交戰的西荻兵上。
  這都該怪他太大意了;袁紫藤被捉走時,他就該猜到有西荻奸細混入“睢陽關”,但他卻因太掛念她,只顧著想辦法救她,居然忘了搜尋奸細,以致如今節外生枝,無端多了一堆麻煩。
  “將軍,這下該如何是好?”前方是斷崖,一堆人戰成一團,根本沒有他們插手的余地,要怎麼去救人?
  仇段望了身旁的副官一眼。“咱們繞到斷崖的另一邊去。”
  “啊?”副官看向手持長劍、正在浴血苦戰的屈無常。敵人太多,屈無常又要顧及袁紫藤,早已捉襟見肘,再不幫他,恐怕他撐不了多久。
  “既然前方已不允許咱們加入,山不轉路轉,咱們就繞到對面去,叫弓箭手准備,聽我號令發箭救人。”仇段要證明面臨真正危機時,光靠一人逞匹夫之勇是沒用的,唯有憑藉強大後盾才能百戰皆捷。
  副官崇拜的眼神望向仇段。不愧是他們的將軍,在運籌帷幄方面,天下間無人能出其右。
  “是,屬下這就去辦。”
  仇段帶領著部下翻山越嶺准備另一波奇襲。
  但這一方面屈無常卻已戰得筋疲力竭了,為了護衛袁紫藤,他手臂上再添一道傷口。
  “屈大哥!”淚水在袁紫藤眼裡滾動,早知會遇上這些麻煩,幾年前她便磨著他學武了,不然也不會事到臨頭一點兒用處也沒有,逕會拖累他。
  “別怕,再撐一會兒就沒事了。”屈無常不知道自己已殺了多少人,他全身染滿鮮血,有敵人的、也有自己的,但敵人依然如潮水般一波波直湧上前。他逼不得已只好抱著她再退一步。身後便是斷崖,他們真的已經到了進退維谷的地步,唯一的指望是方才離去的仇段;他聽見它的話了,他們要從斷崖的對面以弓箭助他退敵,但願仇段別遲到才好。
  “嗯!”她吸著鼻子拚命叫自己堅強,無法幫他已造成他很大的負擔,她不能再放任自己的淚水成為他的壓力。
  一掌擊飛企圖偷襲袁紫藤的西荻兵上,屈無常頓覺眼前一黑,手中的長劍差點落地,他急忙咬住下唇,讓疼痛來支撐他已使用到極限的肉體。只是這法子也持續不了多久,他知道自己失血過多,已成強弩之末!
  敵人看穿了他的虛實,愈加無情地攻擊他們倆。
  突然,打斜橫裡揮出一柄大砍刀,屈無常沒有發現,但是好不容易爬上對面山崖的仇段卻看到了。“紫藤,閃開!”他焦急地大喊。
  然而袁紫藤沒有閃。她不能閃,若她閃了,這刀就要劈中屈無常的背了,她怎能閃?
  “紫藤──”他的女人竟想在他面前為別的男人舍生!恨火燒得仇段眥目欲裂。
  而屈無常,他想也不想地轉過了身子,護住袁紫藤。
  “不!”袁紫藤大喊。他竟想代她死,這怎麼可以?
  仇段屏住了氣息。屈無常想干什麼?他該不會……不!哪有人是這樣談愛的?拿命去玩?除非那人瘋了!不可能、不可能、不……
  隨即,所有人的動作都好像慢下來了似地清晰,屈無常拉住袁紫藤的腰帶,功運全身,將她由山崖的這一邊送到另一方仇段的懷裡。“照顧她──”
  “無常,不要……”被困鎖在仇段懷裡,袁紫藤哭得心碎腸斷,眼睜睜看著那柄大砍刀砍中屈無常的右臂。
  山風吹來一陣沁人心骨的冷意,好像要把所有人的血液都凍結成冰。
  屈無常的右臂脫出了它原本的位置,連同那柄舉世名劍“血痕”一起墜入了深谷中。
  “無、常──”淚水洶湧地奔騰著,袁紫藤不停搖頭泣吼。
  屈無常的身子完全被鮮血給染紅了,就這樣在眾人眼前搖搖晃晃地跌落山崖。
  “不要,無常、無常……回來、你回來啊!無常……”袁紫藤俯地慟哭失聲。
  仇段不忍再拘束袁紫藤的行動,他心痛地放開她。“紫藤……”
  她仍佛聽不見任何聲音似,雙眼只看著山谷,那座埋葬了她最心愛之人的鬼域。“無常、無常、無常……”
  仇段用力一握拳、厲聲大吼:“放箭,給我放箭!”他轉身搶過一把長弓,三箭連發,第一個就取了那砍斷屈無常手臂的西荻兵士性命。
  羽箭如雨點落在對面的山崖上,西荻兵上一個接著一個倒下,不多時,殘余的數十名兵上已被誅殺殆盡。
  袁紫藤披頭散發、心碎欲絕。“不會的,怎麼可能?不會的……”
  為什麼會這樣?仇段恨得一把折斷手中的長弓。他本來是想找屈無常一決勝負的,可是他卻在他面前為袁紫藤付出了性命……袁紫藤是仇家人、是他仇段的妻啊!屈無常卻這樣做……這樣……用他的命換回紫藤讓他照顧,這算什麼?這算什麼!
  “他不會死的,無常不會拋下我死去的,不會的……”她眼神迷離,不停往山谷方向爬跪而去。
  “紫藤!”仇段從後摟住了她。“別這樣,他死了,他已經死了!”屈無常,給了他生命中最大的恥辱,甚至連他雪恥的機會也一並剝奪了,他理該恨他的,然而看了剛才那一幕,這世上還有人能恨得了他嗎?仇段幾乎可以聽見背後屬下的抽氣聲,他們每一個人都被那個痴情的奇男子給震撼住了。
  “你胡說!無常不會死的,他答應過要娶我為妻,照顧我一生一世,他答應過的,無常──”袁紫藤掙開仇段的懷抱,往前一撲就想隨屈無常共赴黃泉。
  “別做傻事啊,紫藤!”幸虧仇段眼明手快,及時拉她一把,才免得她因一時激動而香消玉殞。
  “無常在等我呢!他在等我,我得去找他才行……”淚水襯得她瑩白的嬌顏更加憔悴,令人不忍卒睹。
  “他死了,你清醒點兒,他已經死了!”她這模樣瞧得仇段心好痛。是怎樣一番刻骨銘心的情,讓兩個非親非故的人因相愛而生死相契?
  仇段原本自認對袁紫藤的感情並不輸人,可是看到屈無常那種瘋狂的舉動後,他徹底認輸了。
  他可以為袁紫藤傾盡家產,但與國家和自己相比,她仍然只能排在第三位。而屈無常……那個瘋狂的男子,他的生命中根本就只有袁紫藤,那種狂事,除了他之外,這世上怕是再無人做得出來了。
  袁紫藤搖頭,神態是大異於平常的冷靜。“你撒謊,我知道你在撒謊,無常才不會死呢!他正在等著我去與他相會。”
  仇段背脊竄過一陣惡寒。她該不會是受創過深,瘋了吧?
  “紫藤,如知道我是誰嗎?”
  她惡狠狠地瞪著他。“你是壞人,想將無常從我身邊奪走的壞人。”她掄起粉拳拚命攻擊他。“壞人、壞人……”
  仇段閉上眼睛,水光在睫毛上閃動。“紫藤、對不起,紫藤……”迫不得已,他只得點住她的昏穴,讓她暫時冷靜一下。
  “為什麼要分開我們?為什麼……”陷入深沉的昏迷時,她眼中的淚依然未停,每一顆晶瑩的淚珠都是一片碎裂的芳心。
  聽著她的囈語,他只能無聲地長歎。錯誤既已鑄成,時光難道還能重返不成?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        ★        ★
   
  自從屈無常墜崖後,袁紫藤的靈魂就好像隨著他一起離去了。
  她不言不語、不吃不睡,成天只是呆呆地坐著,看顧她的僕人一個不留神,她就往城郊月老廟奔去。
  為防悲劇再度發生,仇段派了一隊兵士保護她,而他本身則忙著肅清西荻國派進城來的奸細。
  因為“睢陽關”位處五族交合之地,南來北往各式商品貨物都在這裡集散買賣,西荻國便是利用此一管道,每回派遣數名奸細混入,暫時按兵不動,叫人難以察覺。經過一年多後,潛入“睢陽關”的人數已達上百,再一起行動,准備裡應外合一舉攻破“睢陽關”。
  本來捉走袁紫藤只是一個障眼法,意在讓仇段失去平常的冷靜,然後,早已在城內集結完成的西荻奸細,便趁此良機開城門引西荻兵入關。
  誰知原本籌設完美的計劃,竟因屈無常的突然出現而全盤毀壞,在城內潛伏年余的西荻奸細心有未甘,才會聯合起來欲誅殺屈無常以報大仇。
  結果就是月老廟後一場大戰的發生,屈無常受傷墜崖、生死不明,而剩余的西荻奸細則在仇段的追擊下,被剿滅殆盡。
  查清了所有事實,仇段只能感歎造化弄人,所有的事情就這麼湊巧地撞在一塊兒了,這樣的無奈又豈是人力所能防堵?
  “唉!”他長喟口氣,望向黑暗無光的天際。今晚無月無星,濃稠的黑好像變成了天地間唯一僅存的事物,把渺小的人又襯托得更加卑微了。
  “將軍、將軍,大事不好了。”丫鬟春滿慌慌張張地跑進了書房。
  “是紫藤又出事了嗎?”他焦急起身。
  “小姐說什麼都要出去,我……我攔她不住啊!”
  “該死!她到底想怎麼樣?”仇段急忙地奔了出去。
  春滿跟在他身後。“小姐說……”
  “她說了什麼,你還不快從實招來。”仇段停下腳步回頭狠狠瞪著春滿。
  春滿嚇得全身發抖。“小姐說今天是初一,所以……”
  “初一之約!”仇段真想仰頭大笑,她就這麼掛著屈無常,念念不忘他們每月一次的約會!屈無常都已經死了啊,可惡──
  眼看仇段像瘋了似拚命往前跑,春滿跟在他身後,一顆心像吊了十五個吊桶。“將軍,小姐不是故意的,她……是受刺激過甚,她……”
  仇段已經來到後園,而那抹纖瘦嬌柔的身影就在那方的涼亭裡。就算四周漆黑如墨,他依然一眼就能認出那是這世間唯一令他心動的女人──袁紫藤。
  “為什麼?她為什麼從來不回頭看看我?”不夠痴狂就不叫愛嗎?他對她的心也是很真誠的啊!
  悠悠的琴音響起,如泣如訴地編織出一張醉人情網,同時困住了三個多情人兒,以致悲劇頻生,永遠無法成一雙。
  仇段緩步走近她身邊,那張瑩白的嬌顏教他看得心痛不已。她又更瘦了,纖弱得仿佛隨時會消散在空氣中,而他的護衛不管有多麼堅強,也永遠留不住她!不是屈無常就不行嗎?
  一曲彈畢,無聲的淚悄悄滑下袁紫藤沒有血色的雙頰,將它們襯得更加憔悴不堪。
  今晚是她最後的希望了,如果……如果屈無常沒死,天涯海角他都不會錯過這每月一次的約定,除非他沒辦法來,而那……也就代表他不存於人世了。
  他們真的這樣情深緣淺嗎?過去,她曾經兩度救他出危機,所以上天安排他還報兩次救命之恩後,便從她身邊奪走了他?
  那她呢?已經將一生的情與心都系在他身上的她,又該如何在這炎涼的世間獨活?
  一雙厚實的大掌溫柔地拭去她頰上的淚,仇段蹲踞在她面前,心痛地凝視著她。“我不行嗎?我愛你,我會好好珍惜你的。”
  傷痛的淚水繼續湧出,她知道自己傷了仇段,然而愛情就是這樣沒有道理可言,在她的心裡已經裝滿屈無常的同時,實在沒有地方可以容納仇段了。
  他輕輕執起她的手。“告訴我,我哪裡不好,我會改,我願意為你而改。你忘記他,好不好?”
  忘?已經刻印在身體裡、靈魂內每一寸、每一分的感情,哪是如此容易忘得掉的?屈無常,他已經不是她的心上人,而是她的夫君,是她在這世上唯一僅有的另一半啊!
  “為什麼不說話?面對我,你連說話都不肯嗎?你要讓自己就這樣枯萎、死去?除了屈無常之外,你的人生中當真沒有任何人事物足以令你留戀?”他用力搖晃她的肩。“說話啊!即便你不愛我,也想想你的爹、娘、你的兄長,你真忍心叫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
  “嗚嗚嗚……”她突然掩著臉放聲大哭。“對不起、對不起……”
  “紫藤,紫藤!”他伸手將她擁進懷裡。“嫁給我吧,就算你要一輩子想念他也沒關系,只要讓我照顧你就夠了。”
  她驀地渾身一顫。“無常!”
  “你在說什麼?”仇段不信屈無常還活著,他墜落的地方是個鳥獸絕跡的深谷啊!從來沒聽說有人掉下去還能生還的。
  “他來了,他來接我了。”她唇畔勾起一抹微笑。
  “不可能!”
  袁紫藤推開他,邁步走出涼亭,繞過後園,就在東邊的圍牆上,一條頎長的白色身影像是天地間唯一的一抹光,驅散了所有黑暗。
  仇段目瞪口呆地望著牆上的人影。真的是屈無常,他沒死!
  屈無常站在牆上,一襲白色罩袍在夜風中飄揚,他右邊的袖子空蕩蕩的,讓風吹得高高飛起,仿佛在向世人證明他確是從鬼門關復返,特地來接心上人共度未來的。
  袁紫藤仰頭,對他露出一朵像糖花般甜蜜醉人的笑。
  屈無常溫柔地俯望她,四道目光在空中交纏,無盡的情慷綿延開展,天上的烏雲好像受到感召,一一退了開來,露出滿天燦亮的星光。
  仇段頹然低下頭,他知道自己敗了,一敗塗地,連半點勝算也沒有。
  袁紫藤回頭輕扯仇段的衣袖。“對不起。”
  他歎口氣,勉強自己露出一抹比嘗到黃連還苦的笑容。“你們走吧!”即便有指腹為婚的婚約在,他依然敵不過她與屈無常之間的痴情狂愛,除了認輸他又能如何?
  袁紫藤解下昔日仇段贈予她的定情玉佩,還給他。“仇大哥,謝謝你這幾年的照顧,我很抱歉辜負了你的好意,只是我在十歲那年就遇上了無常,在他身上失了心,所以……對不起。”
  原來是他遲到了五年!仇段望著那塊定情玉佩。“你收著它吧!就當是個紀念。”
  “可是……”當她成為屈家婦的時候,還能戴著仇段的定情玉佩嗎?
  “我想他不會介意的。”仇段抬頭睨了屈無常一眼,他臉色未變,溫柔的眼眸始終緊隨著袁紫藤的身形而轉,周遭外物根本入不了他的眼。這樣一個男人,愛得那樣痴醉情狂,仇段算是服了。“做大哥的,送妹妹一點出閣的嫁妝是天經地義的事,他沒理由反對。”
  她眨眨水霧氤氳的秋眸,一直擔心這場三角戀情終會造成無法挽回的錯誤,如今仇段想開了,也總算卸下了她心頭的重擔。
  “謝謝你,仇大哥。”
  最後一次,仇段放肆自己的激情,用力擁抱住她。“保重!”
  “嗯!”輕輕離開了他的懷抱,袁紫藤對他揮揮手。“再見。”她轉身,向牆上的屈無常張開了雙臂。
  屈無常飛身下地,微對仇段頷了頷首,他僅余的一只手臂圈住袁紫藤不及盈握的柳腰,腳踏草尖樹端,幾個縱掠,身形已消失在夜空之中。
  袁紫藤倚在他懷裡,雙手摟住他的腰,任由他抱著在樹端上飛掠。徐徐的涼風拂動她的發,濃濃的草木馨香在鼻間發散,引人迷醉。
  大段大段的路途在他們腳下掠過,而她晶亮的眼則一瞬也不瞬地瞧著屈無常仍舊殘留著蒼白的側臉,裡頭隱含迷惑。他究竟是如何逃出生天的?那樣的險地、那樣的傷勢,若非奇跡,一般人成黃上一坯了。
  他仿佛能感應到她的心思,雙唇動了動,輕道:“摸摸我的腰間。”
  她如言在他腰間翻出了一只白色的小藥瓶。“救命金丹。”
  他輕笑,也是生命中第一次毫無負擔的笑。“我不是說過嗎?‘救命金丹’是難得的靈丹妙藥,應該留著以備不時之需。”幸虧在山洞裡養傷時,他堅持留下一顆金丹以防萬一,結果斷臂墜崖後,他就靠這顆金丹救了一命。
  她伸手在他腰間擰了一記。“沒死也不會早點兒來通知,你害我差點兒哭死,你知不知道?”
  “啊!”他濃眉一皺。“是你四個哥哥綁住我,不讓我走的啊!”他終於知道昔日幫了他一把,助他的牧場重新振作的大胡子就是袁家風、雷、雨、電四兄弟中的老大了。而這一回也多虧了他們幫忙,他才有幸從絕谷中重返人世,他們還救了文判和武判,說到底,那四兄弟簡直是他的再生父母。
  “可惡的風、雷、雨、電!”袁紫藤氣壞了。哥哥們擺明了是在整她嘛!
  “別氣了,我們能有今天還真多虧了他們的幫忙呢!”他將大胡子助他重振牧場,以及解救文判、武判、與自己的事,一並說了。
  “這樣就叫你感激啦?”袁紫藤撇撇嘴。“拜托一下好不好!大哥那些牛、羊、馬匹都是搶來的,根本沒花到他半毛錢。他將牲畜送給你,又拿了你一百兩,不管怎麼算,他還是賺了啊!”
  “搶……搶來的?”
  “‘四十響馬’聽過沒?那個頭頭就是我大哥。”
  “你大哥是強盜!”
  “他還算是光榮的了,我二哥還開妓院當龜公咧;三哥你知道啦,消息販子袁青雨;至於四哥,他是個賞金獵人。”
  “好……奇特的職業啊!”真真驚死天下人。“紫藤,你……四位兄長因何會去搶劫、開妓院、販賣消息、還有殺人領賞?”莫非另有苦衷?
  “等一下。”她搖搖手指。“先說清楚,四哥可不殺人喔!他自己說他是‘賞金獵人’,是因為他專門到世界各地去尋找有能力的人出來幫皇帝舅舅做事,而每當他找出一名奇才,他就能領到一大筆錢,這才是‘賞金獵人’的真義。”
  “皇帝舅舅!”不會吧!她竟是皇家的金枝玉葉?!屈無常突然有一種頭昏的感覺。
  “對啊!我娘是皇帝的妹妹,那皇帝不就是我舅舅嘍!”好難得喔!居然有人沒聽過她娘“私奔公主”的名號,可見他以前真是相當孤陋寡聞。
  “呵呵呵……”他笑得像不小心吞了一大口黃連。“那我想你的哥哥們干那些特殊行業,一定也是有原因的呢!”
  “皇帝舅舅叫他們做的,大哥在邊境組成‘四十響馬’,只要有哪個國家想對我們用兵,大哥就先一步搶光他們的糧草;二哥的妓院和三哥的人脈連成一個消息網,專供各式秘辛、軍情流通;至於四哥,他的任務就是找人嘍!”她聳聳肩,接著,突然像是告密般靠近他耳畔。“其實啊!我偷偷告訴你,他們本來就根喜歡搞怪,奉旨只是一個藉口,好讓他們的惡行合理化而已,至於他們的本性,那是一個比一個壞,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千萬別跟他們走太近,不然怎麼被賣了都不知道。”
  屈無常能說什麼?姓袁的一家子都是怪胎,就連他這個親親娘子也沒正常到哪兒去;別忘了,他們頭一回相見時她就用針狠狠縫了他,那股子痛真叫他一生難忘!
  “所以嘍,往後絕不准你再跟哥哥們來往!”她進一步叮嚀。
  “是!”他是標准的娘子至上,這輩子大概改不了了。
  “嗯!”她微頷首,卻又覺得不滿。“可是啊……這樣未免太便宜他們了,不把他們整回來,我真是不甘心。”
  “呵!”他只想笑,掠過下一棵樹時,他忍不住停下腳步,兩人高高地佇立在大樹頂端。
  “你說,要怎麼樣把哥哥們整回來才算是報了大仇?”她揪著他的衣服問。
  “何不算了呢?他們終究救了我啊!”
  “哼!那誰來賠我那些白掉的眼淚?”
  “我賠好不好?”在滿天的星光下,他緩緩吻住她的唇。
  “嗯!”她伸出手臂環住他的脖頸,讓繁星見證這段真實無偽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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