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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董妮] [笑拈青蓮]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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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11:32:2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方悠然,一個命中注定要大富大貴、封候拜相的男人,可他偏偏卻只想雲游四海。為求逍遙度日,他不惜裝瘋賣傻;原以為如此一來就可以擺脫一切官職束縛,誰知麻煩更是滾滾而來不但皇上三天兩頭派探病團來吵他,更誇張的是,竟有三名自稱與他定了婚約的女子,上門來認親?上天明鑒,他壓根兒不認識她們啊!別臭美了,她看上的是他家的錢!機敏聰慧的她一眼就看穿了方悠然裝白痴的把戲。為了寨裡的兄弟,霍青蓮混入方府,以期裡應外.

那原本該是張朝陽也似的可親臉龐,漆黑雙瞳深邃而溫暖,濕潤的唇不時勾勒著微笑彎弧,雙頰是健康的漆銅色,間或刻樓著可愛的酒窩,整體而言雖稱不上俊美無比,卻是十足的。
  然而此時此刻,那份親切卻教一抹詫異的烏雲給遮掩了,變得陰邪,而……激憤。
  方悠然五官扭曲變形,銀牙咬得嘎嘎作響“你、再、說、一、遍!”忍不住要懷疑這號稱“半仙”的張鐵嘴是活膩了,想直接升天做仙!他要他算的是何時能辭官成功,而他竟告訴他——
  “恭喜公子、賀喜公子!您鴻運正當頭,此月內必封侯拜相。”張鐵嘴笑呵呵搓著雙手。啊!好久沒算到這樣大富大貴的命了,誰能攀上這位爺,一輩子吃穿都不用愁了。
  “封侯?拜相?”方悠然把眼眯了眯,一個急欲辭官的人算來必封侯拜相的命,這代表什麼?他一輩子都別想美夢成真了!“恭喜個鬼啦!誰要那勞什子封侯拜相了?我問的是,幾時可以辭官成功?”最後一句話吼的差點破嗓,沒辦法,實在是氣壞了。
  “辭、辭官……”張鐵嘴搖完手指、再指腦袋。
  “公子爺,您……恕老夫直言,您一生大富大貴,將來成就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辭官恐怕是不可能了。”
  “那你還恭喜我?”害他一陣驚喜過後,無限失落幾乎壓垮了雙肩。
  “公子,升官發財是好事啊!老夫怎能不恭喜您?”
  “你再說一句升官發財,我拆了你的算命攤!”方悠然一肚子怒火正想找樣東西發泄,張鐵嘴若肯好心提供,他發誓絕不會客氣,定將這攤破爛桌椅拆得半絲不剩!
  張鐵嘴慌得捂住嘴,兩顆昏花老眼嚇得直打轉。
  方悠然用力吸氣、再吸氣,吸飽了一肚子的氣,再徐緩吐出,反復數次,心頭的火終於給排出些許。
  “好吧!我也不問你幾時能辭官成功了,就問你,我有沒有可能擺脫一切、雲游四海去?”
  張鐵嘴望了望他的面相、又注視他的掌紋半晌。
  “公子,我想這天底下除了萬歲爺之外,當屬您的命最好了,一生富貴無雙、妻嬌妾美、兒孫滿堂,這樣的命,您還有什麼不滿呢?”
  不滿?他當然不滿啦!所謂的好命不該是心想事成、快樂無憂嗎?可瞧瞧他,做的是討厭的事,行的是無聊的人生路;玩難盡興,食也不安穩,有什麼好的?命若能選,他寧可當乞丐,怎麼都比做官強。
  “他奶奶的,什麼鬼玩意兒?”方悠然氣得一拳頭擊在算命攤上,轟然大響將整條街的人都給震住了。
  “公子爺……”深怕吃飯家伙遭人給毀了,張鐵嘴悠然起身,卻發現底下那張立不穩、靠不住的破桌居然不搖了,比它十年前剛買來時還要穩靠。
  “哼!”方悠然正准備拂袖而去。
  “大富大貴的大官人,何苦欺負一個年邁老翁呢?”那聲音明明似銀鈴般清脆,可裡頭夾雜的譏嘲卻比十二月的霜雪還寒。
  “你說誰大富大貴啦?”不悅的詞語自方悠然的牙間磨出。他最討厭聽到那四個字,每聽一遍,滿口白牙都要被磨去一分。
  “你。”說話的姑娘身量只到方悠然胸膛,平凡的容顏好似隨處可見的農婦村姑;偏偏一雙眼兒黑如墨、明如星,焰焰光燦中,帶著一絲詭媚,像煞兩處專奪人魂魄的海市蜃樓。
  “我欺負他?有嗎?”方悠然唇邊掛著一抹淡笑,雙眼無辜似地圓睜著。
  “你一拳將他的算命攤子釘入地下,教人收不起,也放不下,這不是欺負,又是什麼?”霍青蓮素手掀起復在算命攤位的布簾,露出木桌的四只腳,俱已入地三分。顯見方悠然適才一拳威力之大。
  方悠然眨眨眼,料不到一名小小女子競有此好眼力。但仍休想教他承認錯誤。
  “愛管閒事的小姑娘何不問問張鐵嘴,他這攤子是要不要收?要不要放?”
  就算要,張鐵嘴也不敢點頭啊!那公子爺非富即貴。又武藝驚人,他還想活命,不願惹上煞星。
  方悠然滿意地揚起唇角。“我這是幫人,才不是欺負呢!你瞧瞧這張破爛桌,原本搖得像要散掉似的,曾幾何時能夠站得如此穩靠?現在經我一拳下去,除非拿斧頭來劈,誰能撼動它半分?”
  好個強辭奪理的無賴漢!霍青蓮只把眉一聳,又道:“好吧!就當你沒欺負人。不過你算了命,總該留下銀子吧。”
  “姑娘,請你看清楚這布招上的字,你……識字吧?”
  “鐵口直斷,不准不收錢。”
  “可不是。”方悠然笑得恍若一名無害的書生;但他若真無害,世上就沒有惡人了。“是他自己說不准不收錢的,我干嗎付銀兩?”
  “你算的是未來,即是尚未發生之事;既未發生,你何以斷定它不准?”方才這算命攤上的爭執大得響透整條街,她自然也是聽見了。
  “因為這世上除了我自己之外,誰也決定不了我的命,我愛怎麼做,就怎麼做!”,真是個霸道的無聊男子!“既是如此,你何必來算命?”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來找他算命了?是他強拉住我硬要幫我算的。”還平白被觸了一大霉頭,沒拆了這算命攤,實在是便宜張鐵嘴了。
  “貧苦人家,討口飯吃不為過吧?你這樣百般刁難,羞也不羞?”
  “你好心,你讓他算啊!”方悠然把張鐵嘴拖到了霍青蓮面前。.“你讓他做成生意,他不就有飯吃了。”教她也觸霉頭,有難大伙兒一起當。
  “你……”霍青蓮話未說完,就被盯著她瞧的張鐵嘴一聲驚吼給喊飛了剩下的話。
  “怎麼?她也是大富大貴之命?將來要統治後宮的一國之母?”方悠然大樂,以為天下人都與他相同,厭惡俗務纏身。
  張鐵嘴白著臉,山羊須下的兩片唇抖如風中葉。”這位姑娘恐怕……”
  “老人家有話直說無妨。”她橫了方悠然一記。“我非無賴漢,不會失禮的。”
  “是啊!”方悠然也不介意她的明嘲暗諷,一徑兒抿唇直笑。“小姑娘本非‘漢’,所以不管你算出什麼,她都會給錢的。”
  “這一算老朽不收錢,只勸姑娘,萬事小心。”張鐵嘴又是搖頭,又是歎氣的,將兩人的好奇心都給勾起了。
  “她該不會真是未來皇後吧?”方悠然湊興地笑說。
  霍青蓮懶得理他,轉身面對張鐵嘴躬身詢問:“老人家。你到底看出什麼了?何妨直說?”
  張鐵嘴轉身回到算命攤後,閉上雙眼,不再言語。
  “老人家,”她上前一步。“你倒是開個口啊!”
  這回張鐵嘴不只閉眼,連頭都一並撇開了。
  方悠然冷眼瞧著女子頻頻追問,卻得不到答案,他輕聳肩,不在意地轉身走了。他本非執著之人,生性淡泊才懶得為官,對於得不到的答案,自然不會多費心思去挖掘。
  這一生怕是沒有任何事值得他用心去追求了,是沒那份心,也懶得費力氣,他惟一想的只有自在;但願無官一身輕;但願漂泊天涯、無拘又無柬。唉,想是這麼想啦!無奈眼下重重枷鎖在身,壓得他連多喘一口氣都疼,想自在,不知何年何月方能順遂心願哦?
  一名身材壯碩如熊的大漢在方悠然離去後迅速遞補了他的位置,出現在算命攤的不遠處。
  霍青蓮瞧見他立刻收起滿臉的熱心熱情,轉以冰霜復住一雙靈光閃爍的水眼,舉步離開算命攤。
  “大哥,你可瞧清楚了?那便是方悠然,咱們此次的目標。”
  “妹子,這樣真的好嗎?”大漢一臉的為難。他本名霍大,與霍青蓮是結拜兄妹,兩人來自九連山上的“黑風寨”;平日以打劫為生,如今卻要主動招惹官家,還是只赫赫有名的大官虎,怎不教他心驚膽寒?
  “大哥,這已不是好不好的問題,現在箭在弦上,是不得不發了。”霍青蓮平凡的容顏上隱罩一層精光,灼灼雙眼難掩詭異。
  霍大低下頭來不敢與之直視。他雖號稱“黑風寨”大當家,但是所有寨務卻都由霍青蓮掌控:她才是“黑風寨”名震天下的幕後黑手,而他充其量不過是只傀儡。
  “大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別忘了,寨裡的兄弟還等著我們撈完這一票,好洗手歸隱呢!”百余人的寨子想解散,自當儲備大量金銀做後盾,所以霍青蓮選中素有“京城首富”之稱的方府做為最後劫掠之地。
  霍大無可奈何地微一點頭。“好吧,我去跟蹤方悠然。你回客棧等我,千萬小心。”他人雖笨重,動作可輕靈得緊,幾大步已然消失在街角。
  霍青蓮秋眼眯起,危險的殺意在裡頭流竄。
  那閉眼不語的張鐵嘴忽然長歎口氣,走到霍青蓮的身邊說道:“唉!姑娘系出名門,奈何一身血仇,若不能放下仇怨,恐將命不久矣!凡事請三思啊——”
  聽見他的話,霍青蓮也沒回頭,冷冷的笑勾上唇角。我本不欲長生,又何懼短命?”語畢,輕移蓮步離去。
  那張鐵嘴倒是神准,看得出她系出名門、一身血仇,遙想十年前,她父本是則天大聖皇帝御封的“鎮南將軍。卻在李隆基起義復唐時,遭摩下一名於姓書記污蔑,滲遭五馬分屍、株連九族之禍。
  她不知道武則天是不是篡唐,也不懂李隆基何以稱為正統?她只看到了滿地血腥,在陣陣寒刀冷劍中,霍家八十余口就這樣死盡滅絕。
  只余她與妹妹因外出逛街而逃過一劫,然而那些萬惡的劊子手並不放過她們,一路追殺她們至九連山。她墜下山崖,後為霍大所救,兩人結為異姓兄妹;她本名沈星寒,也因官府追得緊,為了避禍而改名換姓,成為“霍青蓮”。
  但妹妹月冷就沒有這麼好運氣了,在九連山上失散後,她一直不死心地明察暗訪妹妹的下落,只求老天垂憐,別奪去她在這世上僅存的惟一親人。
  可惜事與願違,任她天南地北尋訪多年,依然一點月冷的消息也沒有,怕只怕……妹妹早已死在那群劊子手的手中。
  天下之大就剩她孤苦一人,她還求長生來於嗎?她只想報仇,改朝換代她管不著,但當年陷害她父親的於姓書記她卻非殺不可。聽說這幾年那賊廝官運亨通,已高居中書令之職,身旁保膘不計其數,想明目張膽殺他是不可能了,得迂回著來。
  她要先弄個好身份充做掩飾,再不著痕跡地接近那賊廝,一舉刨了他的根,以慰亡父母在天之靈!
  而方悠然,那個近年來最得皇上寵信的男人,將是個不錯的好踏板。
  “皇上,您有沒有聽到我說的?”方悠然皺著一張苦瓜臉,已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提辭官了;本以為趁皇上出外狩獵心情大好之際提,希望可以大一些,豈料皇上竟呆瞧著他,半句話也不吭,真是急死人了!
  皇家林苑內,那好不容易平定了武後之亂、重建唐朝太平盛世的年輕皇帝李隆基,正高踞在一匹雄駿的汗血寶馬上,一雙贊賞的眼直勾勾盯住方悠然。
  這男人,當年跟著他打天下時還是個稚嫩少年,已處處顯露了不凡;如今,十余年過去了,少年也長成了英雄漢,雖稱不上俊美無比,但一張討喜的面容就是教人移不開眼。
  “皇上!”方悠然又拜又求的,幾乎把手都給拱斷了。”您何妨點個頭呢?只要您肯應聲好,微臣感激不盡。”
  皇上瞧著他,笑眯了眼。“愛卿啊!聯對你的冀望有多深,你會不明白嗎?”
  他明白,卻寧可不明白。“皇上,當微臣求您了,拜托、拜托,您就准了微臣的辭官吧!”
  皇上拍馬上前,親密地拍拍他的肩。“聯准備給你升官的詔書都擬好了,你說,這節骨眼兒聯會准你辭官嗎?”
  晴天霹雷也沒這消息驚人!方悠然的下巴殼狠狠敲中跨下的馬背,大眼鼓凸凸的,活像只肥青蛙。“皇上,您剛才沒說話吧?”他寧願相信是自己耳背了。
  “明天聯會在金蠻殿上宣此一消息,很快你就是二品大臣了。”
  方悠然漆黑如夜空的雙眼裡隱閃著不信、錯愕、憤怒……千般情緒,將他可親的面龐更加點綴得精彩萬分。
  “不,我現在一定是在做噩夢,什麼升官、晉級都是夢境作祟,醒來就沒事了,對!睡醒就沒事了。”說完,還給了自己重重一巴掌。
  瞧見他那副惹人發嚎的模樣,皇上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有一件事兒他一直沒對旁人說,在他的後宮裡,最受寵愛的是武惠妃,為何寵愛她?因為她有一雙與方悠然同樣惑人的瞳眼,似喜非喜、靈光璀璨。
  “愛卿啊!你想要什麼賞賜呢?一座府邸可好?”
  若非眼前的是一國之君,方悠然發癢的拳頭一定會控制不住吻上他的臉。
  “微臣寧可要一紙放逐詔書。”
  皇上輕頷首。“如你所願,府邸一座。”
  這不是強人所難嗎?是不是皇帝做久了,都會變得這麼討人厭?方悠然哀怨地回想多年前的一時失足,誤救了李隆基,才會成就下這段千古憾恨。
  “真是的,我救的明明是個可親的大哥啊!幾時變成一個土匪惡霸了……”不滿的咕噥響個不停。
  卻惹來皇上更暢快的大笑。大哥?那是多遙遠的事情了?當時方悠然還只是個大娃兒呢!站起來不到他的肩膀高,可愛又能干,幾度救他出險境,可以說沒有方悠然,就沒有今日的皇帝李隆基。
  不過人總是會長大,昔日十五歲的少年,如今也……快三十了吧?皇上這才想到方悠然至今未婚,也許給他指個婚,讓他安定下來,就不會再一天到晚想辭官雲游四海去了。
  嗯!這倒是個好法子。拍著馬向前行,皇帝老爺腦海裡過濾著滿朝名門閨秀;美女雖不少,可有誰能配得上他從前的義弟、如今最寵信的愛卿呢?
  方悠然望著皇上遠離的背影,越瞧心火越旺,想當初兩人相約結拜時,明明說過互不干涉的啊!如今他卻屢屢食言,真是可恨!
  一時惡作劇心起,他舉起背上的長弓,搭上犀利的羽箭,箭鋒瞄准前方皇上身側的大樹,意欲嚇人一大跳。
  “方侍中謀反了,來人啊,快保護皇上!”某位隨行狩獵的大臣卻誤會了方悠然的舉動,嚇得沖口大喊。
  可來不及了,方悠然手中的羽箭倏然飛射,宛如流星劃過天際,銳不可當。
  “皇上!”群臣驚喊,其中一各急慌了的大臣更將手中長箭射向方悠然,以期阻他傷了萬歲。
  皇上耳聞雜音,利箭立時擦過他的右頰,數朵血花飛濺,嚇得他墜落馬下。
  但羽箭飛勢依然未停,強勁貫穿了皇上身邊一株大樹後,繼續往前掠去。“吼——”毫無預答地,——聲猛獸垂死前的慘嚎,炸開在天地間。
  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一抹龐然的白色獸影奔出林間,直朝皇上的方向飛襲而去。
  是一只白色的猛虎,狂暴的氣勢像是能搖天撼地,若非它眉間插了枝利箭,沒人會懷疑它有能力撕裂一支御林軍。
  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在眨眼間,皇上甚至還未想到逃命,白虎已飛撲近身,他閉上眼,以為死定了。突地,砰!好大一聲如雷暴響,煙塵漫天中,攻擊中的白虎身軀倒臥在皇上腳邊,虎口剛剛抵住皇上的左腳,卻沒力氣咬下。
  白靈則額染滿鮮血,方才坐撲不過是強弩之末,其實白虎的腦袋早被方悠然的利箭射穿,沒救了。
  “皇上!”萬歲的貼身內侍高力士最先回過神來,沖過去將皇上拉離虎口。
  “聯沒事。”皇上驚魂甫定地站起身。“方侍中呢?剛才多虧了他,膚才逃過一劫。”不先思察這本該稱王於關外的白虎何以出現在皇家林苑中?才脫險境,皇帝老爺就急著尋找那寵信的愛卿——方悠然。
  至於方悠然……他則因大受刺激而持續處在神魂游離中。
  搞不清楚事情是怎麼演變的?不過是一場小小玩笑,想要嚇嚇皇上,也許皇上會因一時惱怒,而罷了他的官,正遂了他雲游四海的心願。
  誰知行動才開始便教人給破壞了,皇上受驚回頭,利箭無可避免地擦傷了皇上,換成自己大吃一驚,他雖想辭官,可還不想掉腦袋呀!
  然後,一頭絕不可能出現在御林苑中的白虎,卻莫名地擋在他的飛箭軌道上,教他給射死了,緊接著……
  “愛卿!”皇上瞧見方悠然了,急忙地奔近過來,不停拍撫他僵在馬上的身子。“這回你救駕有功,聯定封你為安南王,另賜黃金千兩、府邸一座。”真該感謝那頭壯烈身殉的白虎,多虧了它,他才有藉口永遠留下方悠然。
  “啊!”理智回來了,方悠然下巴掉到天邊去。他……該死的!三品侍中一下子跳到世襲王爺去了;真給那烏鴉張鐵嘴說中,他這個月內必封侯拜相;那一生富貴無雙呢?
  不要啊!他寧為乞丐也不想做官,這個月明明只剩三天,他便可逃過一劫,上天為何要如此戲弄他?
  白眼往上一翻,這刺激太慘烈了,他受不住,要昏了、要昏了……
  “愛卿?”皇上見他神色不對,更加用力拍他,卻沾得滿手黏膩。“啊!你怎麼中箭了?快傳御醫、傳御醫——”
  皇上焦急的聲音在方悠然耳邊回繞,但是他聽不見,只是一心想著要怎樣避過這場大禍。十足受不了官場上的束縛,每升一品,便要折去他十年壽命,若真做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侯公卿,不必等天收他,他自己就先了結自己了。
  可他想活啊!世上還有那麼多風景沒游過,恁多美食未嘗遍……不行不行,他得留著這條小命玩遍天下去。有什麼辦法可以教他逃脫這一大劫呢?
  “方侍中要有個三長兩短,聯就斬了你們給他陪葬。”皇上的怒吼像打雷似,一字字敲進他心坎。
  方悠然在心裡咋舌,皇上也太誇張了,一支文臣射的無力小箭哪能教他有什麼三長兩短?不過……兩長短可就難說了,若他自這一刻起再無力擔任一官半職,不信皇上不放他自由。
  想到就做,不顧周圍一堆人著慌地想扶他下馬,尋了個空隙,方悠然當場直挺挺倒下。“砰!”一泡英雄淚險些流出,下回裝死可得選個好所在,地上的石塊碰得他痛死了!
  “方侍中——”好凄烈的呼喊。
  雖然很對不起關心他的人,方悠然還是堅決閉緊雙眼,任由神魂兒飄離軀體,是昏了,也是唾了。
  方府大廳熱鬧哄哄,而在方府後院的“擎天樓”裡,方悠然人如其名,正悠然地躲在床板下吃著弟弟方自在偷渡進來的食物。呼!差點餓死,大廳上那群像蝗蟲過境似的探傷人,一波接一波,害他想偷得浮生半日閒,享受一下養傷的樂趣都不成。
  “恭喜了,安南王。”譏諷的調侃突然響起。
  咚!“唉喲——”一聲慘嚎自床底下傳出,方悠然的腦袋重重地吻上床底板。
  “保重啊,安南王。”方自在好心地拖出在床底下痛得縮成一團的兄長。
  方悠然邊撫著頭,邊哀怨地睨著親弟。“自在,你想謀殺親兄啊?”明知他厭極了做官,還喊他“安南王”,存心嚇死他嘛!
  方自在只把一卷黃綾丟給他。
  “什麼東西?”方悠然好奇把玩著黃綾。
  “聖旨,皇上方才遣高公公來報,策封你為安南王,賞賜下來的用品將大廳都給堆滿了,你要不要去看看?”方自在尋了張椅子坐下,蹺高腿准備看好戲。
  “什麼?”方悠然張大嘴,錯愕的模樣兒十足地精彩逗人。
  方自在頹然搖頭。“大哥,你都幾歲人了?還一天到晚裝可愛,難怪皇上舍不下你。”
  “我什麼時候裝可愛了?”一巴掌拍在桌上,方悠然氣呼呼的表情果真……相當可愛!.“現在。”方自在歎口氣。明眼人都瞧得出皇上對方悠然的寵信裡夾雜了私心,也不是說這對君臣間有何曖昧之情,只是方悠然太對皇上脾胃,皇上莫名就是信任他、想提攜他,這是緣;只是對皇上而言是善緣,對急欲擺脫束縛、展翅高飛的方悠然來說,便成了孽緣。
  “我知道你打小就嫉妒我長得比你英俊!”方悠然輕哼一聲。
  他就是有自我作樂的本事,也許正是這番喜悅教皇上歡欣吧!身為一國之君,壓力如天那般大,宮中雖有弄臣,卻不敢太親近,怕才安定的天下會因一時疏忽而盡毀。
  親近方悠然有個好處,他聰明又賢能,能定天下、又能放松人心,這樣的人,怎不教皇上又寵又愛?
  方自在睇他一眼。方家兩兄弟,悠然似母,五官精細而親切;自在肖父,粗獷有型;嚴格說來,兩人是難分軒輊的。
  “沒錯,我是嫉妒你,所以一直恨不得你快死,現在可好,給我找著機會了,打下一餐起,我再不給你偷渡糧食了,你准備餓死吧!”
  “弟弟,我親愛的弟弟,”方悠然急忙拉住欲走的自在。“你雖無為兄的瀟灑,但你很有男子氣概啊!相信大哥,你將來一定會大受女人歡迎的。”
  方自在不耐甩開他的手。“廢話少說,你到底想裝傻充楞到幾時?”
  方悠然為了躲避麻煩,藉御林苑中的意外,謊稱受傷嚴重、恐有成痴之虞;他打著如意算盤,認為自己要是痴呆了,皇上就算再不舍,也非得放他離開不可。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皇上還是給他封了王,一心只期待他有康復的一天。
  該死!全給那烏鴉張鐵嘴說中了,今日已是這個月最後一天,他還是封侯拜相了。唉,可憐他悲慘的命運喂!
  “到皇上對我死心為止吧!”
  方自在頭痛地按著額角。“若皇上一輩子不死心呢?”方悠然裝呆不過三日,皇上已派了八回慰問團前來探視,每次都把家裡吵得差點翻過去,他懷疑自己還能忍受多久?
  “不可能,皇上日理萬機,哪有那麼多時間陪我玩?假以時日,他一定會死心的。”
  “你的時日是多久呢?”
  “也許一月,也許一年,我怎麼知道?”方悠然是從不去想那麼久遠的事的,他向來是及時行樂的人。
  方自在咬牙獰笑。“你要我們無限期陪你玩?”他已經開始考慮弒兄了,只要能得回他往日的清靜,他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不會無限期啦!”方悠然轉著靈動的眼珠子。“我想過了,再過幾日便以長期修養為由躲迸某問深山古剎裡,等我休息夠了,自會找個地方玩去,你不必太擔心我。”
  “我才不會擔心你!”惡狠的聲音硬從方自在齒縫擠出。“我只煩惱會不會被你連累?”他不懂,當官有什麼不好?是拘束些,但只要日子久了,終會習慣。方家人天生沒有清閒的命,他都認了,大哥為何還要拼死反抗?明知那根本是不可能實現的夢,放棄不是輕松多了。
  方悠然大笑攬上弟弟的肩。“自在,承認你尊敬、羨慕我這個大哥又不丟臉,咱們是兄弟嘛!你不喜歡我、喜歡誰呢?”
  方自在朝天翻個白眼。“我告訴你,你的鬼主意從來沒有成功過,你為什麼不認命呢?你若再闖禍,休想我會幫你。”推開無賴兄長,他氣沖沖地出了屋子。
  “我哪會這麼倒霉,次次都失敗?”方悠然輕聳肩,走過去倒了杯茶潤喉。他啊!才不懂得“認命”二字如何寫呢?“不過自在也真是的,脾氣越來越壞,一點兒都不符合他‘自在’之名。”要他說,人生不過半百,快樂最重要,汲汲營營非他本性,閒雲野鶴才是他的想望,為了不枉費走這一遭,他絕不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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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11:33:53 |只看該作者
“不好了、不好了——”大清早的,方府就像給雷劈了,吵得幾乎翻過去。
  “搞什麼鬼啊?”方悠然眯著惺松睡眼,顛顛倒倒地走向喧嘩的大廳。
  宏偉氣派的大廳裡,三女一男分踞四方對峙著。
  方悠然自屏風內一瞄到弟弟自在火冒三千丈的怒容,立刻腳下一頓,躲到屏風之後,他有個不大好的預感,前頭的紛爭似乎與他有關。
  “你們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你們是家兄的未婚妻?”方自在暗暗撫著袖中的匕首,若眼前三名女子真是方悠然在外闖下的風流禍……等著瞧,他若不把禍首給閹了,他就不姓方。
  “哇!”藏匿一旁的方悠然一聽前頭三位姑娘都自稱是他的未婚妻,嚇得磕睡蟲飛盡,跌翻了屏風,連滾帶爬地摔進大廳。
  “大哥!”搞什麼鬼,這麼快就想自掀底牌啦?方自在一箭步沖過去扶住他,壓低音量問:“你想開了,不再裝傻充楞?”
  方悠然拉下他的衣領,以無比認真的語氣低聲說道:“我發誓絕對不認識那三個女人。”
  “那人家為什麼會找上門來?”方自在磨著牙。
  “那就得問她們了!”方悠然輕聳肩。“反正與我無關。”“哦?”對於方悠然的人格,方自在連半分信心都不屑給。
  “唉呀,你怎就是不信任我呢?”方悠然幾乎要跳腳了。他除了愛玩點兒,沒其他惡性吧?為何弟弟老是疑他?
  “無風不起浪,你若沒干壞事,人家姑娘也是要臉皮的。怎會大咧咧地上門找丈夫?”
  方悠然忍不住搖頭。嚴謹認真的自在哪能理解人心的曲曲折折?他瞧這三名女子是誤信了謠言,以為他傻了、好欺負,便各懷鬼胎登門尋事,至於她們的目的何在?那可得好好問問啦!
  “啊……啊、啊……”’抖著手、歪著一張嘴;他半淌著口涎走進大廳。“你們……是誰啊?爹娘不在家喔!”
  —旁的方自在滿腹笑氣差點噴出。沒親眼看見,他都不知道兄長竟有此裝傻充愣的本事,裝得還真像個——白痴!
  廳裡最高壯的女子上前一步,雄偉的體魄竟與長身挺立的方悠然不相上下。
  “這位小哥,我不是來找方老爺、方夫人的,我叫雷春花,來找方悠然。”她自懷中掏出了一塊玉佩。
  方自在利眼一瞥,愕聲叫道:“是娘隨身攜帶的‘彩鳳於飛’。”
  “對啦!對啦!”自稱雷春花的女子露出尷尬的笑容。“半年前我在關外救了一對差點兒餓死的夫妻,又借了二十兩銀子給他們,那夫人好高興,說希望我給她當兒媳婦,然後夫人就給了我這塊玉,叫我上京來找她兒子方悠然。”
  “啊!”方悠然左腳絆到右腳差點跌了個狗吃屎。不會吧?那對一天到晚游山玩水、不顧家業的爹娘,競因二十兩就將他給賤賣了!他有那麼便宜嗎?
  方自在一直忍著笑,幸虧娘親賣的不是他。
  方悠然悄把眼神投向最角落、垂首發抖的嬌小女子。若說雷春花是頭壯碩的熊,這花顏慘淡的小姑娘該是只快被嚇死的小老鼠吧!
  小姑娘不停地扭著手裡的絲絹兒,怯怯的嗓音斷斷續續似蟲鳴。“我……我叫於依人……那個……我從小就跟悠然哥哥訂親……是曾爺爺和方家曾祖訂的,所以……”
  “明白了。”方自在一揮手打斷那教人聽得難過的結巴。如果是三代前訂下的親事,依方家人淡泊、貪玩的天性是不可能記得住的,是非曲直只有留待日後慢慢調查了。
  方悠然閉上眼,搜尋著腦海裡那一閃而過的靈感。這於依人他似乎在哪裡見過?不是最近,該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啊!是她,於書令的千金。
  方、於兩家素無交情,他不信曾爺爺會無聊到隨便找個人指腹為婚,其中必然另有隱情,才會令得這嬌弱膽小的於千金上門尋夫。
  這件事兒他記下了,回頭讓人查去,名門閨秀最是難纏,他可惹不起,最好速速解決這樁麻煩事兒,他才可以睡個安穩覺。
  廳裡三名姑娘已有兩個露了身份,方悠然將目光轉向那端座椅上、姿態萬分怡然的女子。
  是她!那日他在算命攤前遇見的姑娘,怎麼她也是他的未婚妻之一?
  霍青蓮素手撫平了裙擺的縐褶,徐徐起身。“小女子霍青蓮。半年多前與方老爺、夫人相識於九連山,曾共游過一段時日,臨分離時,方老爺送我這塊玉,希望能訂下我為方家長媳,我本不允,受不過老爺苦苦哀求。才勉為其難答應了,卻想不到夫君已另有兩名未婚妻。看來這樁婚事還是得請方老爺回來從長計議才好。”事實是,她打劫了方家老爺、夫人,玉佩便是那時搶下的。那對老夫妻後來會差點餓死關外,大概就是捭拜她所賜吧!
  好個厲害女子!三言兩語便將自己身價抬高一倍以上,讓人想隨意打發她走都不行。方悠然不由得對她另眼相看;尋思片刻,他確定這樁麻煩事兒非短期內可以解決,暗對弟弟遞過去一抹眼神,示意他先留下三名女子,日後再做計較。
  方自在接到訊息,深吸口氣,還是想試探她們一下。“三位姑娘看見了,這是家兄方悠然,日前因一場意外而成痴呆,你們還願意嫁予他為妻?”
  雷春花率先點頭。“我答應過的事絕不會反悔。”
  “我……烈女不事二夫,我……我也不走……”於依人結結巴巴地開口。
  霍青蓮只把眼神朝方悠然方向一瞟,那呆愣的臉孔上分明鑲了兩只精光閃爍的眼,天底下有哪個白痴目光會如此犀利?方悠然那套小把戲騙騙笨蛋還行,想騙她?再回山修煉個幾年吧!
  “惟恐方老爺回來尋不著人,我還是留下好了。”
  方自在沒轍,只得喚來管家帶三位姑娘入內室休息。
  方悠然在霍青蓮行經他身側時,仔細望了她一眼。這女人不僅聰明,而且似狐般狡猾,一言一行莫不抬高了自己身價,教人錯以為她才是他方悠然明媒正娶的正妻。瞧瞧,雷春花和於依人在她面前都自動矮了一截,也不敢行在她前頭,兩人皆垂首跟隨在後,執禮既恭且敬。
  霍青蓮,這女人不簡單啊!不知是何出身?有此氣質、有此機智,她定非尋常的深閨千金。
  “大哥。”見三位姑娘已離去,方自在拍拍他的肩。
  “噓!”方悠然比了個喋聲的手勢,兩兄弟避入臥室。
  闔上門,方自在坐立難安地在室內踱著方步。“這下可該如何是好?你欺君犯上已是一大麻煩,現在又跑來三個女人……唉!你什麼時候才要恢復正常啊?”
  “別急!”方悠然領著弟弟坐到幾案邊,倒了杯涼茶給他壓驚。“雷春花和於依人都不成問題,真正麻煩的只有霍青蓮。”
  “怎麼說?難不成大哥已有法子趕走雷春花和於依人?”
  方悠然輕松地灌了口涼茶。“立時趕走是沒辦法,不過我大概能夠猜出她們來訪的目的。”
  “你知道?”方自在失控地捉住哥哥的手。“怎麼看出來的?她們究竟有何目的?”
  “別緊張。”方悠然拉開他的手,順道喂了他一口涼茶以消火。“我不認識雷春花,不過瞧她局促的模樣和一身的狼狽,該是歷盡千辛萬苦才來到這裡。依照常理推斷,一位姑娘家來投靠未婚夫,總會希望給夫婿留下好印像,所以不管手頭再拮據,都會稍做打扮再登門拜訪。但你回想一下雷春花的樣子,她全身上下有哪點像是來履行婚約的?”
  方自在沉吟片刻。“是不見雷春花有半絲見夫婿的羞怯貌,反而像……”他十指在桌上敲著,找不出一句適當的形容詞。
  “來借錢的。”方悠然替他解決了煩惱。
  方自在一擊掌。“是啊!就像來借錢的。”
  方悠然頷首。“沒錯,而且據我觀察,這種事兒雷春花還是第一回做,所以才會處處顯得局促、難堪。自在,我瞧她不像壞人,又有娘的‘彩風於飛’做憑證,她救過爹娘該是事實,她若有困難不妨幫她一把,你就讓人上關外查一查她的來歷吧!”
  “好,那於依人和霍青蓮呢?”
  “若我沒記錯,於依人該是於書令的千金,我本來也不明白她因何來冒充我的未婚妻,憑她一介書令千金的身份是沒必要這麼做的,不過進房後我突然想起我腿上這箭傷就是於書令誤傷的,我猜她大概是為她爹而來。你讓人上於府瞧瞧,皇上是不是因我這傷而為難於書令,才會令得於千金不借自毀名節來求助於我?”
  方自在冷眼一瞥。“果然是你闖的禍。”
  “兄弟,這是無妄之災,凡人無法擋的,你何妨說它是天意?”方悠然笑著安慰他這神經緊張到快崩潰的弟弟。
  “那霍青蓮呢?”方自在神色微凜。“瞧她自信滿滿的樣子,似乎真是爹為你訂下的未婚妻,你想怎麼做?要娶她嗎?”
  “哈哈哈……”方悠然不禁放聲大笑。那小母狐狸果然了得,連自在都給她騙了去,可見她的道行有多,論奸詐狡猾,她與他不相上下啊!“霍青蓮的事就交給我吧!我負責摸清她的底。”
  方自在凝睇兄長一眼。最是討厭麻煩、最是懶管閒事的方悠然會自願去承接一項責任?莫非天下紅雨了?
  方悠然笑意盈然地在房內政起方步。霍青蓮,多特殊的女子;無害的外表下藏著詭媚的氣質,她的一言一行都是有目的的,如此心機是他生平僅見。那少之又少的勤勞因子為她所挑起,讓他忍不住自願擔起調查她的任務,他倒要瞧瞧,這謎般的女人,究竟還藏了多少奇異事兒?
  看著哥哥的模樣,方自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向來懶得可以跟豬媲美的方悠然,居然為了一名女子燃起了火般鬥志!
  “大哥,你喜歡上霍青蓮了?”
  “我?”方悠然撫額大笑。“自在,你一大早給人吵醒沒睡飽是不?再回去睡個回籠覺吧!”他推著弟弟往外走。
  方自在回頭看著哥哥,真想找面銅鏡讓他自個兒看看,一談起霍青蓮,他眼中的光彩都快比頭上的太陽更璀璨了。
  攆走了弟弟,方悠然翻出一件陳年舊衣換上,又在地上滾一圈,弄得灰頭土臉,活似個叫花子。
  在銅鏡裡看見自己的模樣,方悠然都忍不住歎息。“可惜這一身好皮相了。”可沒辦法,他現在是痴呆嘛,總不能太玉樹臨風,只好委屈點把自己弄醜。
  裝扮完畢,他踩著輕快的腳步邁向客房,要去會一會那只狡猾的母狐狸霍青蓮了。
  霍青蓮差點把一嘴美味可口的小米粥給噴出來。拜托,那個白痴男人在干什麼?把自己裝得像個鬼似的,存心來毀她食欲嗎?
  “呵呵……姊姊……”方悠然歪著嘴,口水淌到衣襟上。
  霍青蓮撫著肚子好想吐。該死的男人,年紀一大把了還喊她姊姊,占她便宜嘛!
  “悠然乖,吃飯了沒?”恨歸恨,她依然在臉上掛了一只完美的淑媛面具。
  “姊姊……餓餓……”方悠然撞叩搖著頭,飛散的口水順道也弄髒了桌上美味的早膳。
  王八蛋,竟敢毀她可口的早膳!霍青蓮雙瞳暴射出火氣十足的紅光,唇邊的笑弧卻沒減少半分。
  “要不要姊姊喂啊?”
  果然好演技,跟他有得拼!方悠然當下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要。”他點頭,拖著一身肮髒偎近了青蓮身側。她是小狐狸,他便是狐狸精,她想在他面前搞鬼,做夢比較快喔!
  霍青蓮大眼圓瞪瞧著雪白的衣袖瞬間染上一層黑灰。她敢拿他方家的祖宗十八代來賭咒,他絕對是故意的!好樣的,敢跟她搞鬼,不整死他,她霍青蓮就跟他姓!
  “悠然好乖喔,姊姊喂你喝粥。”也不管那粥燙得直冒煙,她一大匙舀起就塞進他嘴裡。
  方悠然臉孔迅速脹紅。天哪,這女人謀殺親夫!他正想吐出,豈料霍青蓮纖指往他身上一點下制住了他的穴道。
  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她懂武,可憐的方悠然一匙熱粥在口,吞不進、吐不出,只能任它無情地燙傷了唇與舌。
  霍青蓮圓滾滾的大眼骨碌碌地東轉西轉。“唉呀,悠然不乖,怎把粥含著不吞下去呢?”說著,她皓腕在他胸前一捶。
  “咳!”他倒退一步,穴道即解,熱粥順著喉嚨滑下肚裡。“你……”才想找她算賬,又被她打斷。
  “咦?悠然,你的嘴不歪啦?太好了,你一近我身,痴呆病就好了大半,我可得趕快去宣傳、宣傳才行。”她拎著裙子就想往外跑。
  方悠然嚇得臉色大變。讓這女人嚷嚷,他這欺君之計不就要泄底了,蒙騙皇上可是得砍頭的。
  “晤晤……姊姊、姊姊……”當下他嘴歪得比平常更厲害,死命地拉住她的衣袖不放手。“陪悠然玩,來玩嘛……”不敢再要求她喂食,怕將舌頭燙壞了。
  霍青蓮冷眼一眯。哼,老虎不發威被你當病貓了!這會兒看你還敢不敢猖狂?
  “可是你只吃了一口粥,這樣夠飽嗎?”
  他點頭如搗蒜。“悠然不吃飯,要玩玩。”
  “不好吧,我又不曉得你家哪裡好玩?”她進方府另有要務在身的,實在沒多大興趣陪他瘋。
  “不要,玩玩嘛、玩玩……”方悠然打定主意死賴她。
  “唉呀!”她不耐地揮開他糾纏不清的手,若非大業未成,真想現在就打扁他這只惱人的蒼蠅。
  方悠然偏不放過她,剛才給她整慘了,不撈點兒回來,怎能平衡他受創嚴重的弱小心靈?
  “姊姊,玩玩、玩玩……”反正他現在是白痴嘛!誰能要求一個傻子有多合禮的舉動?他雙臂一張就抱住了她的腰。
  “啊!”霍青蓮的身子立刻僵直。方悠然雖是個文官,但是胸膛卻厚實如鐵板,手臂強壯有力,將她不及盈握的柳腰圈住,她的軀體便與他的徹底貼觸了。
  他一身的肮髒,她本以為會在他身上聞到惡心的酸臭,未料沖進鼻端的卻是一股又一股撩人心神的淡雅氣味兒,烘得她俏臉紅似林中火焰。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往頭頂沖去了,她肢體愈發無力地虛軟。
  方悠然只得更加用力摟住她,心裡也是如海浪般波濤洶湧的。
  姑且不論她本性如何狡詐,柔若無骨的軀體依然如大多數女人一般,甚至她身上有一抹他最向往的山林氛圍;抱著她,便恍如身處深山綠林中,遭世俗騷擾而煩躁的心情自然而然平靜下來。
  嗯……居然有點兒戀著這份感覺,想持續抱著她,度過每一個日落與天明。
  “呃!”霍青蓮是被他過於使勁兒的摟抱給痛醒的,他鐵鑄般的雙臂險些將她的腰肢給掐斷。“放手,好痛!”
  直到她柳眉深鎖的慘白嬌顏映入眼中,他才驚覺自己的失態,急忙松手放開她。
  一得自由,霍青蓮急退一步,手扶桌沿拼命喘氣。天!差點兒就被他給“抱死”了。
  方悠然站在一旁焦急地望著她,想安慰,又怕泄了底,但沒聽見她親口說出安好,他又放心不下。
  霍青蓮喘了半晌,驀地抬頭,望見他憂心如焚的雙眼,心口又是一緊。
  “我沒事了。”本不該對他心軟,但就是見不得他擔憂,最終還是破例安慰了也。
  方悠然松下一口氣,晶亮的黑眼溫暖地瞅住她看似平凡、實則魅雋永的外貌。
  霍青蓮是不頂美,卻勝在風華絕頂,舉手投足自成一股媚惑態勢,教人不自覺深受吸引。
  這樣的女人才夠資格傾國傾城;若單只掛著一張美麗臉皮卻一肚子草包,那樣的女人只能眩目一時,是無法令人傾心愛戀的。
  霍青蓮被他放肆的目光攪得心煩不已。真是個討厭的男人,她已不計較他的失禮舉動,他還用眼神騷擾她,想找死不成?
  “我說,悠然弟弟,”詭惑的媚笑在她唇邊揚起。“你沒事兒干了嗎?自己去找游戲玩,別鬧姊姊好不好?”
  他搖頭。不好,大大的不好!換做平時、一般的女人,他是沒耐性與之虛與委蛇;但霍青蓮不同,她好有趣,和她鬥智已是他眼下最想做的事。
  “姊姊,陪悠然玩嘛,玩玩。”
  聞言,霍青蓮幾乎咬碎一口銀牙。好小子,給你幾分顏色,你倒給我開起染坊來了,要玩是不?好,姑奶奶就陪你玩到底!
  “好,姊姊就陪悠然玩,走吧!咱們到花園裡去。”她冷冷地笑,一字一句都是從牙縫裡硬擠出來的。
  “哇!玩玩,姊姊玩玩。”他高興得又笑又跳,推開門向外走去。
  霍青蓮乘機在梳妝台上取了一盒煙脂揣進懷裡,才跟著他走進花園。
  很快很快,幾乎不足一炷香的時間,方悠然就後悔到天崩地裂,懷疑自己究竟是犯了哪門子賤,居然會去找霍青蓮玩?
  “悠然乖乖,姊姊幫你打扮、打扮喔!”霍青蓮手上的胭脂,大半都糊上了他的臉。
  “啊啊啊——”方悠然拼命逃著、閃著,奈何她像牛皮糖似地緊追不舍。“悠然討厭臭臭的東西!”
  “怎麼會臭,很香的。”尤其抹在他臉上更具戲劇性,足夠笑死一府佣僕。
  可不是,瞧,今天在花園裡忙碌的佣人特別多,而且是一來就站住不走啦!各個立得跟木頭似的,就等著看方悠然好戲。.方悠然心裡燃著十把火,若非他此刻是“痴呆”之身,一定將這群半點忠主之心都沒有的混蛋全數開除了。
  霍青蓮瞧他輕功不在她之下,除了第一回趁他不注意抹了把煙脂在他臉上之外,要再整他已是不可能,索性爽快地丟了胭脂。
  “算啦,不玩了,悠然,你過來。”她朝他招招手。
  方悠然像只警戒心超強的貓般直盯著她瞧。誰曉得這只母狐狸是不是又另想了歪點子整他?小心駛得萬年船呀!
  “唉呀!你干嗎怕我呢?”說要玩的是他呢!瞧他此刻,什麼態度嘛?霍青蓮上前一步想要捉他。
  方悠然一個箭步又溜了,眼角突然瞥見花叢問的一只毛蟲。好只母狐狸,方才那樣整他,現在收收他的大禮吧!
  他兩手一夾捉起毛蟲,樂乎乎地跑向她。“姊姊、姊姊,送你……”
  霍青蓮只把水眼轉了兩轉,豁然露出一抹如蜜般的甜笑。
  方悠然以為她上當了,腳步沖得更快,眼看著毛蟲就要送進她懷裡,霍青蓮忽地身影一閃,自他身側跑了開去。
  “依人妹妹,你在那裡干什麼呢?玩捉迷藏嗎?”原來霍青蓮微笑的對像不是他,而是始終藏在花叢間、臉現羨慕之色的於依人。
  “對……對不起……”瞧於依人靦腆又害羞的模樣,八成家教嚴明,一輩子都沒這樣放肆地玩過,才會對霍青蓮和方悠然問的游戲既羨慕又無措。
  方悠然還好笑地發現:另一株小盆栽後藏不住的龐大身影——雷春花。她也以渴望的眼神望著他們。
  霍青蓮拉完於依人,又把雷春花也一起拖了出來。“你們沒事吧?要不要一塊兒玩?”
  雷春花瞄了方悠然紅兮兮又髒兮兮的臉一眼。“我沒有那個。”
  方悠然腳步一滑。什麼玩意兒?一個人拿煙脂整他還不夠,她們還想三個一起來啊?
  霍青蓮眼珠子轉了一圈。“你是說胭脂啊?沒煙脂沒關系,反正那游戲我也玩膩了,不如找些新花樣玩。”當然被玩的對像還是方悠然。
  於依人一直低著頭不敢看人,羞怯膽小的模樣,讓霍青蓮忍不住想起她那在九連山上失去蹤影的妹妹沈月冷。當年她那可愛的小妹就跟於依人一樣嬌弱,還很愛哭呢!水汪汪的秋眼裡總是蓄著兩窪煙湖,朦朦朧朧的,煞是惹人憐愛。
  如今,也不知月冷還在不在人世?她幼小的妹妹,才多大年紀便遭到了壞人迫害,也許……連屍骨都不存了呢?
  越想,霍青蓮心頭越是酸澀,對於依人的憐惜更甚。她輕拉起於依人的手。“跟我們一起玩好不好?”
  於依人害羞地瞄了霍青蓮一眼,又迅速移開,始終低垂的煤首幾不可見點了下。
  “好!”霍青蓮開心地一手拉住一位新交的好友。“那就大伙兒一起玩吧!不過煙脂游戲玩膩了,那就……來摘花好了。這園裡開滿了花朵,咱們各選些喜歡的摘回去,一可妝點房間;二來玫瑰、芍藥皆可食用,咱們何妨弄桌百花宴來嘗嘗?”她想過了,以於依人的個性,讓她追逐嬉戲是不可能;雷春花又是連煙脂都沒見過的關外姑娘,想她們玩得高興就得契合各人性格。摘花妝點房間於依人該會有興趣;而品嘗難得的百花宴應可勾起雷春花的興致。
  果然,於依人和雷春花紛紛點頭表示同意了。
  霍青蓮立刻拉著她們鑽進花叢間,當起“采花賊”。
  只余下方悠然,被遺忘似地干晾在一旁。“好個有了新歡、忘舊愛的沒良心女人。”他不滿地在心底咕噥著。
  手裡毛蟲的蠕動,突然勾起了他差點忘卻的報仇意念。霍青蓮怎麼可以在整完他之後,就這樣拋下他?
  “贏了就跑,標准的小人作為。”他嘴裡嘀咕個不停,心頭卻另有一番難解的郁悶。不知該如何形容,頗不喜歡她的笑顏為其他人而綻放,即便是女人也一樣,那該是……他的特權。
  不滿、不滿、不滿,極端地不滿!他心裡轉著無數的鬼主意,該如何做才能把她的注意力再引回他身上?
  瞧見手中的毛蟲,是女人都該怕這個吧?方悠然嘴角抿出一抹壞心的笑,他拔腿跑向嬉戲中的三人,一邊跑,一邊將視線所及的毛蟲全數收集進懷。
  “姊姊、姊姊,悠然也要玩。”他現在是一個“白痴”嘛!誰能拒絕一個“白痴”的苦苦哀求?
  這男人被整不怕嗎?霍青蓮睇了他一眼,只見他賊兮兮的眼神一閃,霍青蓮頓覺一股冷意自腳底升起,想也不想地連忙警告兩位伙伴:“快閃!”
  可來不及了,方悠然雙手一揚,滿懷的毛毛蟲朝霍青蓮方向兜頭而下。
  霍青蓮雖驚,反應卻是極快,幾個閃身避開了毛蟲。
  雷春花人大膽也大,並不怕那些小東西,還幫忙踩死了好幾只毛蟲。
  只有於依人最可憐,自幼養在深閨,何曾見過這等恐怖的東西,嚇得動都不敢動,兩行清淚迅速滑下。
  一見到於依人的淚,霍青蓮整個人都冒火了;雖是移情作用,但她是真心當於依人是妹妹呢!如今卻被方悠然欺負哭了,此仇不報她枉為人姊。
  “悠然弟弟,你好調皮啊!”霍青蓮咬著牙,字字句句如冰珠墜地。
  方悠然微帶懊惱地抿緊唇,目標本只是霍青蓮一人,豈料正主兒不受影響,無關旁人卻哭了。他最受不了大家閨秀就是這樣,好難玩,比較起來,他還多欣賞粗魯的雷春花一分。
  霍青蓮冷冷的目光幾乎把他射穿個洞。“悠然弟弟既然不甘寂寞,不如陪姊姊一起玩吧!”她隨手就摘了幾朵紅花、黃花往他頭上插去。
  方悠然先是嚇了一大跳,忘了避開。
  於依人則是被轉移了注意力,一瞧見他的模樣,眼淚都來不及擦,便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唉呀,依人妹妹終於笑了。”霍青蓮安慰地紅了眼眶。這於依人笑起來的模樣,又更像她死去的妹妹月冷了;為博佳人一笑,只好犧牲方悠然了。她不只給他插花,還拾了枝小枯枝插上他的頭。
  這會兒,方悠然不用歪嘴斜眼就像個傻子了。
  “不要、不要……”再給霍青蓮搞下去,他還要不要見人啊?方悠然頓時慌不擇路地拔腿就跑。
  霍青蓮哪可能放過這惹依人哭泣的罪魁禍首,她一聲令下。“春花妹子,攔住他。”
  單純的雷春花立刻張開手臂擋住了方悠然的去路。“對不起,你不能跑。”
  有沒有搞錯啊?這是他的家哪!她們竟敢這樣光明正大惡整他?不過……跟女人大計較就不算好男人。此路不通,他便轉了個方向,不意另一頭卻迎上了膽小怯弱的於依人,她一瞧見他沖過來,眼眶又濕了。
  方悠然沒轍只得轉向再逃,沒想到霍青蓮那只狡猾的母狐狸早准備好石子兒,見他一轉向,石子兒便毫不留情朝他胸前的軟麻穴打去。
  “啪!”方悠然給擊中了穴道,她的力氣雖不足以打暈他,但也讓他的身子一麻,無法自由行動。
  霍青蓮乘機摘了更多五額六色的花住他頭上插去,自己玩不夠,還出聲招呼春花和於依人。
  “嘿,很好玩耶!要不要來試試?”
  雷春花爽快一點頭,立刻加入游戲。不過她可沒霍青蓮那種細膩心思,摘花給方悠然戴,她隨手撿起一只胳臂粗的枯枝就想往方悠然頭上插去。
  “那太大了,不行啦!”霍青蓮笑著阻止她。
  雷春花看看枯枝,是插不上去,便轉個方向將枯枝插進他的衣領,然後又拾來幾段樹藤纏他一身。
  於依人膽小,不敢靠近玩,只偶爾拾來幾片落葉,朝他灑過來。可她快樂的心情與霍青蓮、雷春花卻是相同的。
  霍青蓮瞧著方悠然頭上開花的模樣,益發笑得直不起腰來。
  此時,方自在辦完正事回到府來,竟發現全府的人都不見了,依著笑鬧聲尋進花園,卻瞧見府裡的佣人全擠在這裡。
  他好奇地排開人群一探究竟,就看到白痴不夠、又賣瘋癲的哥哥像株大樹似全身上下開滿了花朵。
  “搞什麼鬼?”忍俊不禁,放肆的笑聲噴出方自在的雙唇。“哈哈哈……”
  而就像傳染病似的,方自在一笑,原本圍在花園裡努力保持安靜看戲的佣僕,也不約而同地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
  “呵呵呵……”
  為回報圍觀眾人的熱烈捧場,最後,霍青蓮干脆將方悠然捆成蠶蛹似,吊上大樹,拿他當人秋千玩。
  方悠然這輩子大概就屬今天被整得最慘,可以預見,在未來一段不算短的日子裡,他這副模樣都將是方府裡的最大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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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11:34:54 |只看該作者
是夜,無月、無星、無風,惟有濃濃稠稠的黑暗充塞在整個天地問。
  霍青蓮一身黑色夜行衣、一襲黑色覆面巾,將全身上下包得只余一雙璀璨生輝的眼,利落的身影如夜梟,來往穿梭於占地面積廣大、庭台樓閣上百的方府內。
  來這裡的主要目的,雖是想藉由方悠然的人脈關系接近官家,以覓得復仇良機,但答應“黑風寨”裡弟兄的事還是得辦;她必須盡快畫出方府的地形圖,並找出其收藏金銀財寶的所在,以利三個月後兄弟們的劫掠。
  “去!有錢人就是這麼討厭,蓋這麼大的房子,住得滿嗎?無聊!”霍青蓮雙足飛點在屋檐間,左眼右目分別溜過幾座樓閣的地形位置,腦海裡則自動轉出一張張清晰明確的地形圖。
  但不論她如何聰敏強記、過目不忘,一座得走上三天才逛得完的大宅,她又如何能在一夜間完成它的地形圖?
  唉!本不想在這裡浪費太多時間的,不過看這情勢,沒十天半個月她是摸不透這座大宅了,更逞論找出藏寶庫的位置。
  這委實損了她霍青蓮辦事速度一流的佳譽。真該打方悠然三百大板!誰教那家伙每天纏著她不放,害她把白白時光都給耗盡了,只能利用晚上做事。
  “擎天樓”,方悠然的臥室內,兩兄弟正商議著大事。
  方悠然忽地把眼一眯,起身推窗探頭一望,黑漆漆的夜裡只有一片濃濃的暗,今夜的天空幾乎連一抹光都不得見。
  “大哥,你在看什麼?”方自在靠將過來,陪他一起向外望。無聲無息的夜什麼都沒有嘛!
  方悠然皺皺鼻,這樣的黑夜的確瞧不見絲毫異狀,但不知為何,他的心卻清楚感受到那抹夢寐以求的山林氛圍。
  鷹隼似的利眼突然精光一閃,准確地捕捉到那兩點熟悉的媚惑。是她嗎?那只小母狐狸!就知道她混人方府是另有目的的,可是這麼快就沉不住氣暴露了行藏,唉呀,修行不夠、修行不夠!
  另一頭,霍青蓮掠過樹梢的蓮足一滑,險些栽下樹頂。
  她剛才是不是眼花了?方悠然……他發現她了?可能嗎?她全身上下包得像粒黑色粽子似,應與夜色融為一體了,他怎還能發現她?
  一定是她看錯了!霍青蓮搖搖頭,為自己的失態找出了藉口,打死不相信那個瘋男人有此好本事可以看穿她。
  方悠然依舊透過窗戶觀察她,她是偽裝得很好,可惜那雙眼珠兒了,他只要觀准那點光便能約略捕捉到她心裡百轉的情緒。
  他輕挑眉,一抹壞壞的邪笑勾在唇畔。霍青蓮,他與她是和定了,光憑她將他當瘋子耍那一段,他就有理由糾纏她一輩子……
  一輩子?似乎是個不錯的決定,她的狡猾與多變,足令他一生歡欣而不無聊,那麼糾纏一輩子又有何不可?
  霍青蓮忽感一陣惡寒自腳底升起,漸次凍僵了背脊。“今晚天不吉、地不利,我看還是算了,先打道回府,明日再來。”她邊打著寒顫兒,迅速地溜回客房。
  直到那抹深深吸引住他目光的身影消失,方悠然關上窗子,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有趣、有趣,哈哈哈……實在是太有趣了!”
  “大哥!”方自在濃眉深鎖。“你該不會是真傻了吧?”
  方悠然擺擺手。“自在,不是大哥小氣,不過你本性太認真了,大哥此刻這種心情你是無法理解的。”
  方自在橫他一眼。“瘋子的心情自然只有瘋子懂!”
  方悠然笑著。他是瘋子嗎?再與霍青蓮胡混下去,他或許真會瘋了,但絕對是瘋得很快樂、很開心;她值得他瘋!而這份滋味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無論是他口舌再利,或是自在再聰明,不是當事人就是無法體會當中真味。
  “咱們再繼續剛才被打斷的話題吧!你說我藉裝傻逃避官職之後,於書令怎麼了?”
  “知道害你受傷那枝箭是於書令射的之後,皇上就降了他的官,直到你成痴的消息傳出,皇上更直接將他罷黜掉,並下了命令,若確定你永遠無法康復,便砍了他給你抵命。”
  “嘖、嘖!”方悠然長歎口氣。“皇上也太大驚小怪了吧?我又沒死,說什麼抵命。”
  方自在不贊同地搖頭。“皇上可不這麼想,他認為於書令一箭折損了一位大好青年的前途就是凶手,按大唐律例,當斬。”
  方悠然十指在桌面上輕敲著。難怪於依人會連名節都不顧,想盡辦法混入他家,事關老父的性命嘛!
  然而,他卻忍不住懷疑起皇上的真意?十五歲認識李隆基,兩人相交也有十余年了,皇上一直聰明又仁德,會因為於書令的一時失手就取人腦袋嗎?這太悖離皇上平時的行事了,使他不得不猜測皇上是否也在疑心他的痴呆,便藉於書令的命來試驗他?
  果真如此,他更不能泄底了,這次再給皇上捉住他的痛處,非被綁一輩子不可!
  “大哥,你到底想怎麼樣?真要眼睜睜看著於書令死?”腦海裡浮起於依人怯弱的形貌,方自在雖受不了大家閨秀動不動就珠淚雙垂的愛哭樣,卻也打心裡佩服她為父犧牲至此的孝心。
  “那你又想我怎麼樣呢?”。他倒想聽聽自在的意見。
  “當然是回復健康,讓皇上看到你安然無恙,並求他放了於書令啊!”
  “他人死活與我何干?我為何要為他犧牲這好不容易才得來的自由?”方悠然冷冷一笑。他本不是大善人,生性淡泊得近乎只願顧著自己,手足血脈和有趣之事是他放肆的心所容之極限了,他無意、也不想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放棄自己的快樂。
  “你怎麼這麼自私!”方自在拍桌怒道。“你不是自喻為清官……”
  “哎!”方悠然揮手打斷他。“那是外人胡傳的,我從不想當官兒,尤其是那勞什子清官!”
  “可你也當了十幾年的官了,無數百姓自你手中得救;你既能救他們,為何不肯救於書令?”
  他挑眉、放肆的笑聲響起。“什麼叫救了無數百姓?我從來無意救人,不過是沒治過黃河便去試試看!沒打過仗,就上邊疆玩一玩;沒出過海,便弄艘戰隊去耍樂,而今,朝廷裡可以玩的東西我都玩遍了,也厭極了那些繁文縟節,我非辭官不可,只要能讓我辭官,我什麼都不在乎。”
  方自在面色如土,身邊幾乎已響起於依人心碎斷腸的哭泣聲。他是了解哥哥的,明了他一旦決定了某事,天皇老子也無法說動他改變主意,可是於依人……
  “你是可以不在乎,可旁人呢?你可曾替於姑娘想過?為了父親,她連名節都拋了,你忍心讓她連老父都沒有?”
  方悠然黑眼轉了兩圈,邪笑染上唇畔。“不忍的是你吧?自在!”
  方自在怒眉一豎,拍桌站起。“你曾說過我羨慕你,或許你說對了,我是羨慕你總能心想事成,但若你的心願總是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方悠然,我看不起你!”話音一落,方自在踢開大門,火氣十足地飄了出去。
  “嘖!叫方悠然耶!”無視弟弟的怒氣,他兀自笑眯了眼。“看來自在是看中於家那只小老鼠了,唉!眼光真差,那樣膽小又愛哭的女人有什麼好?”方悠然搖搖頭。“希望他不是一時的男性自尊作祟才好,不然以後一定會後悔。”想要保護弱小又美麗的女人是所有男人的通病,但這與愛情無關,跟婚姻更是差了十萬八千裡;自在若看不清,誤以為那樣的憐惜是愛的話,日後有他苦頭吃了。
  方悠然手撐著下巴靠在幾案上,想起了霍青蓮。女人嘛,就該像那只小母狐婆樣才夠味兒;渾身的謎、心機深沉、奸詐狡猾,教人怎麼看、怎麼不會膩,真想將她永遠鎖在身側,一輩子品嘗她帶來的樂趣。
  什麼時候再去耍耍她呢?午後吧!記得她每日過午定將自己關在房內不曉得在干些什麼大事?明天就去瞧個究竟。
  有了主意,他噘唇吹熄了桌上的蠟燭,翻身上床。
  “哦,差點忘了,還得找個機會探探皇上真意。自在既看中了於依人,好歹於書令就成了親家,總不好讓他變成一個斷頭親家吧?唉呀!累喲——”倘若自在看中的是雷春花,麻煩就少一些了。
  其實要他來看,雷春花絕對比於依人更適合個性嚴謹、行事周到的自在。起碼雷春花是個豁達大度,又可以自立的女人;不像於依人,雖是三個姑娘中最美,卻膽小嬌弱、注定要人一生捧在手心中呵護。
  霍青蓮回到西廂,還采不及進房換下身上的夜行衣;耳畔就收到一陣細細的吸啜泣聲,自於依人房裡傳出。
  聽那泣聲,既無助、又悲哀的;她心頭不覺一緊,回房換過衣衫後,又走出來,上隔壁敲了敲於依人的房門。“依人妹妹,你睡了嗎?”
  “砰、砰!”房裡突傳來一陣重物落地聲。“唉喲——”然後女子的慘叫聲乍然響起。
  霍青蓮大吃一驚,等不及於依人前來開門,她手下用勁震斷了門閂,闖入她房裡。“你怎麼了,依人妹妹?”點亮桌上的蠟燭一瞧,於依人倒臥在床榻間,凄凄切切地哭個不停。
  “依人妹妹!”霍青蓮快步上前扶起她。“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於依人看見她,先是抿緊唇,然後一瞬間,她撲進她懷裡放聲痛哭。
  “怎麼了?怎麼了?”霍青蓮被她的眼淚弄得手足無措。
  “需要我幫忙嗎?”雷春花倚在門邊問道。她是在睡夢中被於依人的哭聲吵醒,才起來查看的。
  豈料於依人瞧見她,驚嚇得更厲害,拼命地往霍青蓮懷裡躲去。
  “看來是不需要的。”雷春花聳聳肩。
  霍青蓮給她一抹歉疚的眼神。雷春花是好意,但於依人嚇壞了,感受不到對方的誠懇,反而傷了雷春花的心。
  “沒關系!”雷春花無所謂地笑了笑。“有需要我幫忙的再喊我吧!”她好脾氣地退了出去。
  霍青蓮又安慰了於依人好久,她才抽抽噎噎地抬起頭來,斷斷續續地說道:“青蓮姊姊,我……好可怕“做噩夢了嗎?”霍青蓮憐惜地拭去她臉上的殘淚。
  於依人點點頭,又搖頭,她夢見她爹於書令被推出午門斬首。雖是夢,但那很快就會成真了,如果,她求不到方悠然去救爹爹的話。
  “傻瓜,噩夢做不得准的。”霍青蓮溫柔地將她扶上床舖。“不是有句俗話,夢境與現實是相反的;如果你做的是噩夢,現實上一定會發生好事的。”
  於依人臉上有一抹雨過天晴的喜色。“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霍青蓮讓她躺下,並為她拉上錦被。“不必擔心,好人有好報,你是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上天一定會保佑你的。”
  她抽咽了下,拉住霍青蓮的手。“青蓮姊姊,你真好,謝謝你!”
  霍青蓮拍拍她的手,安撫道:“既然你已經放心了,就好好唾,很晚了喔!再吵到別人就不好意思了。”
  “那……”於依人依依難舍望著她。“青蓮姊姊陪我一起唾好不好?”也不知是為了什麼,她該是生性膽小,不喜與外人接觸的,卻獨獨對霍青蓮例外,一見霍青蓮心頭就安然,想要依靠她、親近她,這是直覺,沒有道理的。
  霍青蓮也一樣,經歷了一場血仇之後,她待人總是保持一層距離的,惟獨拋不下於依人,她讓她想要守護,那感覺就像姊妹般。
  “好吧!”她點頭,上了床舖,躺在於依人身側。
  於依人羞怯地笑著。“謝謝你,青蓮姊姊!”她忍不住半摟半抱著霍青蓮,好像有她在,自己便什麼事都不須擔心。
  霍青蓮擁著於依人,幾番情結在心底輪轉。如果妹妹沒死,也該是這樣可人的吧?上天何其不公,同樣的弱女,卻是兩番不同的境遇。唉!但願父母在天有靈,保佑她早日手刃仇人,得報血仇。
  雖已入秋,但天上的日頭依然狂妄地放射著熱力,絲毫無視於季節的變化。
  霍青蓮張大嘴,吐著熱氣。真羨慕那些冰肌玉骨的姑娘家,渾身無汗,清涼得宛如水凝似的;不像她,每天得洗兩次澡才能沖去這一身的黏膩與燥熱。
  請丫頭打來一浴桶井水,擱在房裡,光瞧那份透徹就覺得清涼。霍青蓮伸手撥了下冷水,一股涼意順著指尖滑入心底,仿佛驅散了這滿屋、滿室的暑氣。迫不及待地,她卸下了衣衫,赤裸著身子興奮地跳入浴桶中。
  “哇!”霎時,冰冷的水喚醒了她全身的雞皮疙瘩,紛紛起立跳舞。“舒服!”她抖著唇,卻笑眯了眼。
  忍不住掏了滿手的水潑向臉面。“咦?”瓊鼻皺了皺。“什麼味道?”這不似她往日慣洗的清水,裡頭似乎加了某些調味料。
  再構了一掌水湊近鼻端。“香油!”霍青蓮俏臉一變。怎會是她最討厭的精煉香味兒?
  可惡!她明明叮囑過丫頭,她沐浴不愛用那些貴婦人喜歡的香油、香精;皂石是她惟一接受的東西,怎麼還在她的洗澡水裡滴入香油?
  “小櫻!”霍青蓮開口喚了聲方家派給她的貼身侍女,要請她重新換桶水來。
  “姊姊。”豈料探進來的竟是方悠然那顆髒兮兮、亂糟糟的大頭。
  “是你!”原來在她的洗澡水裡加料的是這混蛋!
  方悠然歪著頭、屈起一條腿跳著,歪斜的嘴邊依然掛著抹惡心的口涎。
  “姊姊,悠然也要洗澡,要跟姊姊一起洗。”
  她臉色未改,雙手環胸端坐浴桶內;料定了這浴桶夠深,他若不湊近探視是瞧不見她身子的,便不閃也不躲,媚惑而閃著火光的眼,瞬也不瞬地與他對峙著。
  “對不起,悠然弟弟,姊姊沒習慣與他人共浴。”她的話字字冰珠,幾乎把炎熱的初秋凍成十二月的隆冬了。
  “不要、不要,悠然也要洗嘛!”可曾見過“老來子娛親”?方悠然現在就很像;賴皮地甩手擺腳,又哭又笑的,只可惜被他戲娛的那個人非但未覺愉快,反而惱得兩顆眼珠子火花四射。
  霍青蓮默然瞪著他以裝瘋賣傻做幌子,而步步進逼的雙足。臭小子,你好膽再靠近一點兒,姑奶奶不斬了你那雙腳,我“霍青蓮”三個字就任你倒過來寫!
  她功運全身,掌刀悄悄在水底下磨利了,只等著笨呆瓜來自投羅網。
  偏偏方悠然在最後一步時停了下來,原本哭皺的臉笑眯成一團。“姊姊。”聲音輕柔似鴻羽。
  霍青蓮卻覺得像被一桶冰水兜頭澆了個透心涼,全身上下每一根寒毛都顫巍巍地“聞聲起舞”了。
  “方悠然,你到底想干什麼?”銀牙幾乎要咬出血來啦!
  他搖搖頭,笑得好不純真可愛。“姊姊不跟悠然一起洗澡,那跟小黑洗好不好?”
  小黑?那又是什麼玩意兒?她正想開口問,就見一條長蟲自他袖口射出,給了她答案。
  他要她陪一條蟒蛇洗澡?這男人,不僅瘋,還十足地變態!
  霍青蓮氣不過,纖指連彈,屢屢指風洞穿蛇身,並將蛇屍彈回他懷裡。
  方悠然蹲身低頭避過死蛇,乘機又朝浴桶接近了一大步。
  霍青蓮凌厲的指風轉而攻擊他。方悠然開始繞著浴桶打起轉來,邊閃避她的攻擊,身子順勢貼近了她。
  霍青蓮吃虧在下半身局限在浴桶內無法活動自如,被他步步進逼,終於纏了上來。
  他咧開大嘴格格地笑著。“姊姊不跟小黑洗,跟悠然洗吧!”
  霍青蓮俏臉含霜凝瞪著他。“你別敬酒不喝,喝罰酒!”
  “姊姊說話好深奧,悠然都聽不懂耶!”他嘟高了嘴裝可愛。
  “是嗎?”殺氣已然盤上她雙眼,打定主意他再欺人太甚,管他是什麼安南王爺、方家大少的,她都非將他剁成十八段不可。
  “姊姊好凶喔!”他扁起嘴,滿意的眼光直逗留在她裸露出水面的纖肩不去。想想自己真是好眼光,能一下子就點中這只媚惑的女狐為一生的對手;她不僅聰明,那一身粉嫩誘人的肌膚更是潤如白玉、細勝絲綢,不知道摸起來的感覺如何?
  想到就做,大掌倏地罩住她的裸肩。一股火焰般的炙熱迅速自他掌心鑽進心坎;方悠然瞪大眼,不敢置信僅是一小小的接觸,會令他升起更勝玩耍千倍的快感!
  他楞楞地望著她,向來精明而古怪的腦子忽然糊塗了。
  他的輕薄讓霍青蓮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憤怒,她想也不想地豁然起身,雙拳、兩腿不要命地攻向他。
  方悠然也給她嚇著了,沒有女人會這樣的,不顧貞節,打起架來像拼命三郎,完全將自個兒生死置之度外。他不敢和她相拼,怕傷了她,只能不停躲避。
  拳風橫掃,霍青蓮式式奪命、毫不留情地攻向他。方悠然越避越吃驚,一個女人有此好武藝已夠教人愕然,而她那雙只看死、不見生的眼,更令他心頭如針刺般抽疼。
  早知她不簡單、渾身是謎,如今更斷定—她的過去與血腥脫不了關系,只有“血”堆起來的痛苦,才會讓一個人失控至此。
  身子都給他看光了,她還怕什麼?反正本來就沒有活下去的欲望,如今能與這下流胚子同歸於盡,她半點都不覺得可惜。
  只攻不守,她很快地就將他逼進了牆角,掌刀朝他胸前一劃,本以為這下他非血濺五步不可,豈料肉掌卻切中了某樣冰冷的瓷瓶,一股濃烈到刺鼻的香味瞬間充塞在整個屋子裡。
  “嗯——”她臉色一白,踉踉蹌蹌地飛離他身邊。是香油,好可怕的味道!她喜歡鮮花,卻十足受不了由花卉煉出來的香油;那已經不是香味了,而是刺鼻到發臭的恐怖東西。
  霍青蓮渾身無力癱倒在地,不停地咳、干嘔,好像要把心髒從嘴裡吐出來似的,咳得淚水、鼻涕溢滿嬌顏。
  “你怎麼了?”方悠然心中一急,也顧不得裝傻了,一個箭步沖過去扶起她,驚見她慘淡的臉龐像要死了那般。
  “青蓮?”
  “不要……靠近我……嗯……”受不了了,屋裡的味道已濃烈到令她幾近暈厥,而讓全身都是香油的他抱住,更令她想一死了之。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耍脾氣?”她不知道自己的情況有多慘嗎?凄楚得……好像在他的心頭上插了一枝箭,教他痛不欲生。
  “唔——”一股酸水嗆出她喉頭噴了他滿身,他再不放開她,她就要被他身上的味道給嗆死了。“好臭……”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完,她終於受不住昏倒了。
  “青蓮!”他心頭一場,顧不得被她吐了個滿身惡臭,隨手扯下一條錦被,包裹著她,將她抱回他所居住的“擎天樓”。
  不敢驚動任何人,怕她隱藏的身份給人揭穿了會對她不利,他親自提來清水洗淨兩人被弄污的身子,然後將她安置上床。
  不曉得她為何會突然變成這樣,方悠然憂心地把著她的脈,雖沒學過醫,但因習武的關系,對於人體穴位、脈像還是有些了解。
  “奇了,一切正常嘛!”而且她的臉色也恢復紅潤了,與方才半只腳踏入鬼門關的凄慘情形相比,何止天與地之差。
  不懂!實在令人費解她的一會兒好、一會兒壞!難道是身懷隱疾?
  再一次診脈,並運氣過遍她全身穴位,這才發現她不僅身手了得、內力深厚,強健的身軀更非一般柔弱女子可比。
  難道方才的差錯只是單純的偶然?腦海裡再一次回想與她的搏鬥,一直打得好好的,直到……他懷中的香油瓶被她打破,香油溢出,她立刻嬌顏蒼白地倒下。
  “對了,她暈跟前曾說了句‘好臭’,莫非指的就是香油的味道?”所以她每日冰浴前都特別叮囑丫頭別在她的洗澡水裡添加香油、香精類的東西,他本以為那是她的客氣,不好意思用他家的東西,想不到……”
  “對不起!”一思及險些害死她,他雙手就忍不住打起顫來。
  一只大掌又驚又怕地抓住她微涼的柔夷,另一只手則輕柔地撫上她還殘留著痛楚的俏臉,冷硬的冰心又顫動了。剛才他真是嚇了好大一跳,還以為她就要……方悠然用力搖搖頭,給了自己一巴掌。
  “少胡思亂想了,瞧她的面相就不似短命之人,會隨便便就完蛋!”言詞可以安慰自己,卻撫平不了心頭自有主張的揪痛,一雙眼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瞧。任憑金烏西墜、明月東升,他不敢閉眼,除非她清醒,否則一顆提到喉頭的心,是永遠無法放下的。
  待霍青蓮二度清醒已是次日清晨的事了。
  她一睜開眼就瞧見那張惹人厭煩的蠢臉,還是一樣歪嘴、斜眉、流著口水,沖著她直喊:“姊姊!”
  “悠然弟弟好閒情啊!一大早就來找姊姊玩?”她一時忘了昨日中午的事,還以為他闖入了她的閨房。
  方悠然呆愣的表情裡,添增了某種叫做“嘲笑”的東西。“姊姊討厭香香。”
  “你鬧夠了沒?”殺過去一記白眼,霍青蓮豁然地坐起身,才想叫他別再裝瘋賣傻,頓感胸前一股涼意襲人。視線跟著往下移,愕然瞧見自己赤裸的酥胸,還有……方悠然樂得像要飛上天的笑容,這不要臉的大色狼!
  但……她怎麼會沒穿衣服?趕緊拉起錦被遮住胸前的春光,昨日的記憶一點一滴湧了回來。
  是他用她最討厭的香油害了她,讓她又咳又吐,爾後……她似乎暈了過去,再醒來……雙眼溜了遍周遭陌生的環境,簡單、利落又隱含豪氣的擺設,不似專為女客所設的西廂,這兒該是某個男人的住所。
  審思的目光最後停留在他臉上。難道這裡是他的屋子?昨日她昏了後,是他將她帶來這裡的?
  “昨日是你救我的?”
  他但笑不語,一徑兒裝白痴。
  “你不說也無所謂。”她圍著錦被、赤裸雙足下得床來。“你害我一次,又救我一次,就當打平,我不欠你人情,你最好也別再惹我!”
  他努力歪斜的嘴僵了一下。哇!這女人好會精打細算,隨便一句話就想回了他的救命之思啊?哪這麼容易!
  “姊姊,你要去哪裡?別走,留下來陪悠然嘛!”他像塊牛皮糖似地,緊黏她不放。
  她深吸口氣,已經很努力、很努力控制自己的脾氣了,但依然不行;霍青蓮倏地手下用勁揪緊他的領子。“你的戲都已經穿幫了,還想演到什麼時候?”
  他的大頭突然埋進她的胸前放聲大哭。“哇!姊姊好凶,悠然怕怕,好怕、好怕!”
  “方悠然,你非與我過不去嗎?”她雙眼隱罩上一層紅光,又想殺人了。
  方悠然小心咽下一大口唾沫,女人他是見多了,但像她這般不要命、又壞脾氣的,他還是頭一回遇上。
  “姊姊討厭悠然,悠然……嗚嗚嗚……悠然好難過。”
  她咬牙;若非雙手得顧著錦被,她早與他拼命了,還會讓他在這邊裝瘋賣傻、處處刁難她?
  “最後一次警告,放開我,否則別怪我手下不留情。”他濃眉微擰,還真受不了她動不動就想以命相的行為!為什麼她如此不珍視自己生命?
  不過很可惜,她遇上了他;無論她如何想死,要他還有一口氣在,就不許閻羅王搶走她。
  松開摟住她的手,他一臉的哀傷欲絕。“姊姊別討厭悠然好不好?悠然以後會乖乖的,再也不惹姊姊生氣了,姊姊……”
  霍青蓮惡狠狠地瞪著他,不懂他這樣苦苦糾纏她究竟有什麼用意?他應該已經發現她混入方府是另有目的,卻不揭穿她,只是一徑兒地緊黏不放,到底是想干什麼?又是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
  還有,他明明正常得很,卻要裝出一副白痴模樣兒,是什麼意思?一項新的游戲?
  注視他的目光突然閃了下,她眼中的殺意稍退,有些錯愕地發現他眼下兩圈青黑色漬痕,是一夜末睡留下的,昨天……他看顧了她一整夜嗎?
  為什麼?他是擔心她,還是……霍青蓮俏臉一陣青、一陣白。她這是想到哪兒去了?以她目前的處境、身份,還有閒情想那些嗎?
  攏緊身上遮住春光的錦被,她倨傲地推開他往外走。既是難解的謎題,她也懶得多費心思去猜測了,反正……不管得出何種答案,她注定無福消受。
  倘若張鐵嘴算得神准,她余下的日子也沒有多少了,還有許多要事得辦,實在沒時間浪費在這無聊男人身上,雖然……他是那麼的特殊,與眾不同到微微牽引住了她的心。
  霍青蓮施展輕功自“擎天樓”回到了客居的西廂,一路上,她小心翼翼未敢驚動任何人,怕自己這一身狼狽教人給瞧了去。
  無奈人算不如天算,她的偷偷摸摸還是教人給發現了。於依人和雷春化就站在不遠處的花叢間,將她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邊瞧,直讓酡紅渲染了她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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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11:35:42 |只看該作者
月升日落,黑夜重新降臨大地。偌大的方府內,一條窈窕的黑色身影重新活躍於夜色中。
  霍青蓮繼續日前的偵探工作,但願能在十日內完成方府的地形圖,順便找出方府的寶庫位置及開啟方法。
  方悠然早准備好,端坐在“擎天樓”內,等著那只美麗的女狐自投羅網。
  好不容易,更敲三響,一抹熟悉的山林氛圍點點滴滴滲透進周遭的空氣中,他敏感地一察覺,立刻推開窗戶,奔入黑夜中。
  悠游於屋頂、樹梢間的霍青蓮忽覺外物靠近,三拳兩腳利落地攻了過去,卻意外發現來者也是個黑巾蒙面的黑衣人。
  “你是什麼人?”千萬別是個同行才好,因為據她所知,曉得先踩盤子再下手的偷兒通常都不弱,行動時也十拿九穩。方府要真給這神偷洗劫過一遍,大概也剩不了多少殘湯給“黑風寨”撈了。
  “主人。”冷靜淡笑的嗓音恁般地熟悉。
  她腦筋一轉。“方悠……”
  “嗯!”好快的動作,不過眨眼時間,他已侵近她身側,並伸手捂住她的嘴。“不過,千萬別說,你知道的,很多事情一說破麻煩就大了,所以乖乖地閉上嘴,好嗎?”
  霍青蓮水眼一眯,危險的紅光隱隱射出。他都把她的嘴封住了,她還有什麼本事張嘴?
  “嘖嘖嘖!”惟一露出黑中外的雙眼裡寫滿戲謔,他用力將她帶進懷裡。“你八成不常照鏡子,否則你會知道用這種眼神看男人是一件多麼誘惑的事!”
  在黑巾覆面下,看不出她的臉色,但那雙朦朧氤氳的眼卻泄漏了她心底的羞怯。他這是在挑逗她嗎?真夠惡劣,但……為何他的語氣聽起來如此溫柔與深情?
  以憐惜替換了原有的嘲諷,方悠然松開對她櫻唇的禁錮,自由的手改而輕緩撫觸鵝蛋形的俏臉與纖細的柳腰。
  霍青蓮渾身一震,只覺一把火在心底點燃了。他當她是什麼?沿街賣笑的妓女嗎?縮踞在屋頂上就想輕薄她?想都別想!
  她屈起右腿,攻擊他胯下的重要部位。在強盜窩裡學得的技藝哪有什麼道德、俠義可言,凡事只求迅速、准確地打倒敵人,至於用什麼方法、過程如何,不是重點。
  方悠然在她身上真是嘗盡了驚訝。她打架時用的是不要命的拼命打法,攻擊敵人時一點兒男女之別都沒有,不擇手段也要達成目的;偏偏她又能言善道,一副飽讀詩書的模樣,不禁令人生疑,到底是怎樣的教養會培育出如此特殊的女人?
  他並攏了雙腿,摟住她腰肢的雙手下滑擒住她不軌的右腿,回了一招之後,順勢脫了她的鞋子。
  “啊!”一擊未中,又失了只鞋,霍青蓮一下子失去平衡,險些跌下屋頂。
  “小心!”方悠然眼明手快又將她撈回懷裡。“唉呀!你舍不得我的懷抱就直說嘛,用這種手段吸引我的注意力太欠思慮了,萬一我一時失手,沒抱住你,你豈不是要摔得滿身傷?”
  霍青蓮胸膛裡的火差點燒裂了心髒。“你這個下流胚子,把鞋還給我!”
  “鞋?”他大眼眨巴眨巴的,一副好生無辜的樣子,揚揚手中的黑鞋。“這不是要送我的?”
  “誰會無緣無故將鞋送人?”怒吼已經壓抑不住地沖口而出。
  方悠然見底下燈光一閃,怕是驚動府裡侍衛了,遂趕緊摟住她飛離屋頂,往女客居住的西廂掠去。
  “放我下……”她像只被激怒的貓咪,張牙舞爪掙扎著。
  “噓——”他急忙點住她的穴道,直避過了巡邏中的守衛,抵達西廂,才解開她的穴道。“你想體驗方府侍衛能力的機會多得是,但請別拖我下水好嗎?”
  霍青蓮用力深吸口氣、再歎口氣,一面對這痞子,她向來引以為傲的心機就全消失了,只能任憤怒控制理智,做下一件件愚蠢至極的事。
  該死,他媽的該死透頂了!黑巾下,雪白的銀牙將她柔嫩的櫻唇都給咬出血絲了。不能再失控下去,她所剩的日子無幾,不該浪費在這混賬身上,她有更重要的事待辦,得冷靜一點兒才行。
  “你先把鞋還我再說。”
  “唔!”他把鞋捧在懷裡,一副難分難舍的模樣。
  “真的不能送我嗎?”
  “還我!”冰冷的字句硬擠出齒縫。
  眼看那失控的殺意又要飄出,方悠然識相地趕緊點頭。“悉聽尊便。”他恭恭敬敬地蹲下身去,抬起她赤裸的右腳。
  “你想干什麼?”霍青蓮大驚,慌得連忙跳離他身邊。
  “把鞋還你啊!”容不得她退縮,他一下子攫住她的右腳,溫柔地幫她穿上黑鞋。
  “你……”她掌刀一揚,已擊向他頭頂,卻發現他行動並無逾矩,反而……似水般溫柔,頓時掌刀停在他的發上,劈不下去了。
  幫她穿好鞋後,他緩緩起身,漆黑如夜空的深瞳牢牢鎖住她。
  霍青蓮心頭又是一動,慌忙撇開螓首,卻感覺一股熱氣沿著腳底直竄上她雙頰。怎麼回事?這股說不出的情緒,教人手足無措,卻又帶點兒甜蜜。
  “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陪小姐夜游方府?”他突然又變得文質彬彬了。
  霍青蓮實在被他前倔後恭的態度給搞混了。“你……我不需要人陪!”有哪個強盜在踩盤子時,會讓主人隨侍在側的?
  “可是我對這裡很熟悉,保證可以給你幫助喔!”方悠然自懷裡構出一只紙卷在她面前晃著,邪惡的笑聲像魔鬼。
  她眼神一閃。不會吧!那紙卷好像……
  方悠然在她面前攤開了紙卷。
  “地形圖!”他居然給她看方府的地形圖。老天!這男人到底是什麼鬼啊?
  “我告訴你,這宅子是某位奇人異士設計建造的,沒有地形圖,你就算花上一年半載也休想搞懂裡頭的位置。”他的語氣好生自傲。
  她不禁心生疑竇。“我不曾聽過天下間出了哪位巧手工匠。”
  “嘖!”他那只討厭的大掌又自動爬上她腰肢。“你未免也太孤陋寡聞了!”
  她瞪圓的雙眼中重燃火光。“願聞該工匠大名。”
  “方悠然。”他抬頭挺胸,那模樣自大得不可一世。
  她朝天翻一個白眼,拍拍屁股站起身。今日時辰不吉,出門遇瘋子,她還是明天再來查探方府的位置吧!
  “喂!”對於她的不屑一顧,他微惱地使勁握住她的手。“你給我看清楚,這屋子的建造合風水、順地勢,又隱含五行八卦,進可攻、退可守,哪裡不好了?”.她瞄了一眼地形圖,神情一變。他說得沒錯,單一隅觀察此宅,只覺它龐大異常,看到了全副地形圖才發現這建築確實設計精良,但設計者竟是他?她委實無法相信。一個這樣促狹、定不下心的男人,如何有此能力與耐性建造出恁般完美的建築呢?
  發現她還是不信,他轉怒為笑。“很好,你還是第一個懷疑我能力的女人,我就讓你瞧瞧我的本領究竟有多高?”開玩笑!若他沒有幾項絕招,皇上又不是傻子,因何不擇手段也要留下他為朝廷效力?
  “誰說我懷疑了?沒有啊!”她輕聳肩。“我相信這宅於是你設計的。”男人的自尊心向來不容女人挑釁,她很清楚,所以不願意在這方面與他多做計較。
  “沒有?”他嗤笑,右手霸道地攫住她的下巴。“別的事我不敢說,但論看人的眼光我若稱第二,還沒人敢來挑戰第一,不然……”他的唇隔著黑巾准確吻住她蒙在黑布下的櫻唇。“你以為我無緣無故對你展示宅邸的地形圖干嗎?”
  她一時倉皇得無法言語。他怎能這樣隨隨便便吻她?雖然……中間隔了兩層布巾,她品嘗不到他的味道,但他的溫度卻毫無保留自布巾傳抵她心坎,觸動了她內心深處某處因家破人亡而深掩的柔軟,讓她視死如歸的堅硬心防起了裂縫。
  方悠然抿唇一笑,像玩弄獵物的獵人般,將她整個抱進懷裡,親著她、撫著她,同時細細為她解釋方府的地形位置。
  其實早在她入府那一刻,他兩只眼、一顆腦袋就沒休息過地觀察、分析她;她是一身的謎團,但他也非笨蛋,多相處一些時候,自然能理解她的想法、言行,這並不難,不是嗎?
  霍青蓮則徹底被他嚇住了,她的一舉一動全在他的掌握中,那麼……他也曉得她背後“黑風寨”的存在了嗎?
  果真如此……不行,她得想個辦法偷偷給霍大送封信,要他先回寨子,從長計議才行,方府不是那麼容易得手的地方,萬一偷雞不著蝕把米,沒准連累了眾多兄弟。
  或許她自己也該放棄這迂回的辦法,直接殺進於書令府,解決掉那毀家仇人才是;雖然成功機率不高,但起碼不連累他人,有個不幸,也只死她一人,而她……早十年前就不想活了,就算現在死了,她也不覺得可惜。
  夜露漸深,他兩人雖狀似親匿,實則各懷心思。一狼一狐,彼此較勁,至於鹿死誰手,只怕短時間內不能分出勝負。
  “皇上駕到!”最後,李隆基還是忍不住觀了個空檔,微服出宮到方府探視方悠然。
  一時間,方家雞飛狗跳,為了迎接萬歲爺,人人忙得焦頭爛額。
  而其中最不安的當屬方悠然了。本以為裝傻充楞就足以擺脫封侯拜相命運,卻沒想到皇上如此死心眼,不僅照樣給他封了個“安南王”,還屢屢遣人探視慰問,現在更親自登門求證了!
  抱著腦袋,他在“擎天樓”裡像只跳蚤似蹦上跳下的。這究竟是怎樣一場孽緣,把他與皇上纏繞得如此緊實?讓他聯想清靜一下都不成!唉——
  “恭迎皇上!”前頭,方自在的聲音拔尖地響入雲霄。他是故意的,旨在提醒方悠然——麻煩上門,自個兒保重吧!
  方悠然沉歎了無數口長氣,終於自“擎天樓”窗口翻出,落入花園裡,隨身在泥地中滾上一圈,弄得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既然皇上硬不死心,非將他弄回朝廷不可,那他就演場好戲嚇嚇這萬歲爺,不信他不泄氣認命。
  花園對面的西廂,霍青蓮將方悠然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好樣的,這家伙又想使壞了,只是不曉得今晚的倒霉鬼會是誰?那個一大早就把方府吵得天翻地復的皇帝老爺嗎?
  進方府也有半月余,她漸漸了解當世朝中的一切;李隆基確實是個好皇帝,在他的領導下,曾中斷過一段時間的唐朝國運,也大致恢復了太宗時期的升平與富裕。
  但因為武後之亂方過不久,皇室政局尚未穩固,日前就曾發生皇家林苑內白虎襲君事件,聽說是武後的余黨所為,卻被方悠然意外破壞了。事後皇上加緊掃除叛逆,而方悠然則受封為“安南王”。
  綜觀目前政局,皇宮裡最受寵的是皇上的貼身內侍高力士,以宦官之身而受封官職,他當屬唐朝第一人;另外一位飽受皇恩、權傾半邊天的就是方悠然了,他連痴呆了都能受封為王,並世襲爵位,可見皇上對他的榮寵實非一般。
  至於她的毀家仇人於書令,據說現正關在天牢裡等候發落,因為他誤傷了皇上的愛卿方悠然;皇上遂下令,若大夫診治確定方悠然無法恢復原狀,但斬了於書令給他報仇。
  這該是個好消息,可惜霍青蓮一點兒也不覺得高興。於書令理應死在她手下才對,豈能由別人代勞?她一定要想辦法親手殺了他,以慰亡父母在天之靈。
  為此,她也探問過方悠然裝傻充楞的原因,給他吃足了豆腐,才得到他想藉機擺脫麻煩、辭官的答案。
  那家伙競以為裝傻就能辭官?大笨蛋!皇上這般地寵信他,為了他,連三品書令都能說斬就斬,哪這麼容易放手任他高飛?沒腦子!
  一只手撐住下巴,她從窗口瞥視方悠然在皇上面前唱歌跳舞扮足了傻子,而皇帝老爺……天哪!他痛楚的表情就像死了親爹。
  她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這對君臣是不是……有什麼關系?那般地曖昧!霍青蓮搓搓兩臂的雞皮疙瘩,衣衫下,幾點紅暈乍隱乍現。
  她瞧見了,拉好衣袖,一點火花竄上秋眼。全是方悠然那痞子的傑作,老愛有事沒事輕薄她,對她又親、又摟、又抱的,在她身上留下無數印記。真不曉得他把她當成什麼了?不但如此,還派人監視她,不准她任意離府,害她想去給霍大報個信、通知他們放棄劫掠方府都不成……
  “咦?”思緒走到一半突然拐了個大彎。“皇上來訪,整個方府亂七八糟豈非最佳的外出機會?”
  當下,霍青蓮轉回房換了件較輕便的外出衣,盡量放輕腳步,不引入注意地出了西廂。
  花園裡,正在皇上面前扮呆子的方悠然,早在西廂房門一開就盯上了霍青蓮。他會選擇在西廂對面的花園演戲也是想兼顧她,就曉得那只母狐狸狡猾,哪可能放棄這混水好摸魚的機會?果不其然,她一下子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姊姊——”甩開拉住他不放的皇上,方悠然一個箭步沖過去,正巧攔住剛溜出回廊的霍青蓮。
  霍青蓮臉上驚訝一閃而逝,熊熊火光竄上雙瞳,卻迎進了他戲謔的眼珠子。她敢發誓,這家伙是故意的。好!既然他這麼過分就休怪她手下不留情,非讓他在皇上面前栽個大跟頭不可!
  “姊姊、姊姊、姊姊……”方悠然嘻皮笑臉緊巴住她不放。
  另一頭,皇帝老爺乍見陌生姑娘,詢問的眼神望向隨侍在側的方自在。“那位姑娘是?”
  “回稟萬歲,霍姑娘是家兄的未婚妻,如今哲居府內以便就近照顧家兄。”方自在躬身答道。
  “方卿訂親了?”皇上微愕。怎沒聽人說過?
  “是的。”內情太復雜,方自在也不曉得該如何向皇上解釋,只得一律承認了事。
  “是哪家名門望族的千金?”瞧方悠然對她親親密密的樣子,皇上莫名地有些不快。
  “霍姑娘非出身官家、貴族,只是一介民女,家居九連山。”這是方自在目前惟一知道的。
  皇上的臉色更難看了。一個平民女子也妄想匹配他的愛卿?這事兒大大地不妥!他臉上微露不悅,邁步逼近方悠然與霍青蓮。
  霍青蓮一見皇上走近,忙擺脫方悠然的糾纏,下跪行禮。“民女霍青蓮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皇上隨意一揮手,注意力只放在方悠然身上。瞧他狼狽肮髒的樣子,原是這般好風采的年輕人,卻被一枝該死的箭害成這樣,這全該怪那可惡的於書令,無緣無故傷了他的愛卿,斬他一百遍都消不了他心頭的怒火!
  霍青蓮看看皇上、又瞄瞄一肚子壞水的方悠然,一點主意在心中成形。
  “悠然弟弟,還不跪下磕頭、拜見皇上。”
  方悠然大眼眨了眨,還沒想到該怎麼反應,皇上已不悅地開口:“悠然身子不舒服,不必行禮了。”
  “皇上。”霍青蓮欠了欠身子。“民女知道皇上是仁德的明君,凡事以民為重,不計較那麼多;但民女這麼做全是為了悠然好,大夫說啦,他現在的情況就像暫時性的返老還童,行為退回到五、六歲的孩童期,這病是少見,但並非不可救,只要嚴格訓練他,假以時日,他一定會恢復原狀。”
  “真的?方卿還有恢復的一天?”皇上沉痛的眼底出現了光彩。“那方才怎麼沒人跟聯說。”
  霍青蓮低垂著頭。“啟稟皇上,大夫只說有機會恢復,也沒能肯定日子,所以……”意思點明了,不是不說,是不敢亂說。“不過有一點,大夫很肯定地告訴我們了,訓練越嚴格,悠然恢復的機會越高。”
  聞言,方悠然頭皮一陣陣發麻。這小母狐狸,竟選這時機扯他後腿,真真該打一百下屁股!
  “那該如何訓練他?”雖然對霍青蓮的第一印像本太好,但只要她有本事讓方悠然恢復原狀,他可以收起成見、不敵視她。
  “從日常生活下手,舉凡吃飯、睡覺、讀書、寫字、騎馬、射箭,以致灑掃、應對進退都在訓練範圍內。”
  “這麼多!”皇上真舍不得方悠然受如此多的苦。
  “皇上,這全是為了悠然好,長痛不如短痛啊!”霍青蓮拼命煽動皇上,總之就是要教方悠然吃足苦頭。
  也對,長痛不如短痛。皇上一咬牙。“好吧!聯准你所奏,訓練方卿任務就交由你負責了。”
  “民女領命,謝皇上!”好樂啊!快飛上天了。霍青蓮這輩子就屬今天最開心,能夠整倒方悠然。
  方悠然在心底暗暗給她使了個眼色,示意著:你別太過分,我不會善罷甘休的。
  霍青蓮濃淡有致的黛眉挑了兩下,回應出:有本事你咬我啊!這是教訓你,女人不是好欺負的,你休想將我耍著玩!
  “皇上,那民女就先教導悠然晉見萬歲的禮儀囉!”
  “隨你做吧!”只要能讓方悠然恢復,皇上什麼都會答應。
  “悠然弟弟,”她笑得像條吐著紅信的蛇。“這位爺兒是一國之君,高高在上的萬歲爺,所以你看見他的時候應該跪下去磕頭,高呼萬歲,懂嗎?”
  方悠然暗把銀牙咬了咬。他會聽她話才有鬼咧!腳步往後一轉,他正想溜,想不到霍青蓮動作比他還快,一個箭步就擋在他前頭。
  “悠然弟弟又不聽話了,要處罰哦!”
  方悠然扁扁嘴。好啊!要玩大家一起來玩。
  “悠然要尿尿,好急、好急,嗚……快尿出來了。”
  “不行,你不給皇上下跪磕頭就不准去。”
  “等一下,霍姑娘,這樣不太好吧?”皇上還是對方悠然狠不下心。
  “啟奏聖上,控制內急也是大人該學的一道課題,否則將來上殿的時候,他突然吵著要上茅廁;這可該如何是好?”今朝,霍青蓮是不擇手段也非整倒方悠然不可。
  “這……好吧!”衡量她說的有理,皇上只好叫自己收起過多的同情心。
  有了皇上的應允,霍青蓮自然拿起雞毛當令箭。“好了,悠然弟弟,別耍脾氣,快磕頭行禮啊!”
  他會聽她的話才有鬼!方悠然很有個性的把頭一撇。“不……”一句話還沒說完,膝蓋就中了暗算,控制不住地跪了下去。
  “方卿!”皇上比任何人都不舍,伸手就想扶起方悠然。
  “皇上!”霍青蓮趕緊阻止他。“長痛不如短痛啊!”
  “可是……”拿石頭丟他的膝蓋讓他跪下太殘忍了?皇上擔心地說道:“你這樣做會傷到他的。”
  方悠然在心底為皇上加油。對,再多說幾句,千萬別教那只女狐再欺負我!
  可惜霍青蓮太精明了,根本不遂方悠然的心願。
  “皇上,越嚴格的訓練才能越快讓他恢復原狀啊!”短短兩句話又改變了皇上的心意。
  “那……”是不舍,但為了日後方悠然的健康,皇上也只有忍了。朕不說了,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啊?”霎時,方悠然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不會吧?堂堂的萬歲爺這麼快就認輸了。
  “謝謝皇上。”霍青蓮抿抿唇,一臉的不懷好意。“悠然弟弟,乖乖磕頭行禮才不會吃苦喔!”
  方悠然衡量一下眼前情勢,對他大大不利,好吧!大丈夫能屈能伸,這一下他咬牙認了,以後再找機會整回霍青蓮。
  “萬歲、萬歲、萬萬歲……”他乖乖地磕頭,並高呼萬歲。
  皇上滿意地頻頷首,好像方悠然會磕幾個頭就多了不起似的。
  可惜霍青蓮並不這麼想。今朝是要整死方悠然的,這麼簡單放過他,以後她還要不要混啊?
  “悠然弟弟,你的動作不正確喔!參見皇上是得磕響頭的,我聽不到那響聲兒。”
  “啊!”方悠然恨恨瞪了她一眼。走著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總有機會回整她,不過這回,算他栽了!叩叩叩……他彎腰磕起響頭。
  “夠了、夠了,別再磕啦!”還是皇上心軟,在方悠然把額頭磕出血前,將他扶了起來。
  方悠然起身後,腳步有些踉蹌,沒辦法,磕太多頭了,腦袋磕得有些暈。
  但霍青蓮卻還不放過他。“悠然弟弟,皇上對你這麼好,你還不快謝謝皇上?”
  為了不想被整得太慘,方悠然決定暫時做個識時務的俊傑,聽話地對皇上又拜又求。“謝謝皇上、謝謝皇上……”
  “很好、很好。”皇上好感動。原來他的愛卿不是真完蛋啦!嚴格訓練,假以時日還是會復原的。
  “還有呢?”霍青蓮拉起他的手。“對於客人,主人是該執禮相待的,皇上今天特意采探視你,你的禮貌呢?還不快去搬張椅子來給皇上坐?要搬大廳上那張主椅喔!”
  如果眼神能殺人,方悠然此刻非用眼神殺她個百兒八十遍不可。搬大廳上那張主椅只她說得簡單,那張純大理石精雕細琢而成的大椅重達百斤耶!豈是她說搬就能搬?
  “悠然弟弟,你想受處罰嗎?”霍青蓮可不在乎他搬不搬椅子,反正整他的方法多得是。
  他嘲起嘴,撒賴地坐下去,這回說什麼也不受整了。
  霍青蓮伸手招來一名丫環,在她耳邊低語片刻,就見那丫環快步離開,不多時,再出現手上拿了兩樣東西,一只不知裝了什麼玩意兒的杯子,和……一支板子。
  “手伸出來。”
  不會吧?方悠然的下巴差點掉到天邊去。她想在大庭廣眾之下打他手心?他三歲之後就沒讓人打過了耶!
  “不聽話要打屁股哦!”霍青蓮一派計謀得逞的奸詐相。
  這是他要說的話吧!他才想打她屁股咧!方悠然氣紅了臉,但皇上就在跟前,又發作不得。
  “唉!悠然弟弟,你……真不聽話。”霍青蓮還裝出一副痛心的表情。“算了,打你,姊姊也不忍心,那你自己選,要喝這杯懲罰果汁,還是打手心。”
  想了想,打手心太丟臉了,就算方悠然生性豁達,也受不了這等事,最後只得選擇喝懲罰果汁。他想她也不敢在眾人面前下毒謀害他,頂多弄點苦藥給他吃,男子漢大丈夫,咬牙忍一下就過去了。
  “悠然弟弟考慮好了沒?”霍青蓮賊笑兮兮的。
  方悠然扁著嘴。“悠然討厭痛。”
  “好,那喝懲罰果汁囉!”霍青蓮自丫環手中接過杯子遞給他,笑得好開心的樣子。
  方悠然突然有非常不好的預感,他似乎選錯了,或許該選打手心才對,但……花園裡人人一雙眼,就算瞧他出醜,唉!在這麼多人面前挨打……祖宗十八代的臉都給他丟光了!他猛一咬牙。喝就喝吧!杯子裡的紅色汁液順著喉嚨滑進肚裡。
  “哇——”無比凄慘的聲音響透半邊天。方悠然跳起來,兩片薄唇又紅又腫,那只該死的母狐狸竟弄辣椒汁給他喝!哦,老天!好辣好辣,他的嘴巴、肚子像著火似的,受不了了。
  方悠然捂著嘴,顧慮到皇上就在跟前,馬腳泄漏不得,便硬逼眼眶滑下兩滴英雄淚。“悠然討厭、討厭……”又哭又鬧的,他轉身跑了個無影無蹤;再不走,非教霍青蓮給整死不可。
  “悠然弟弟!”霍青蓮假裝緊張萬分,追在他身後離去。做戲得做全套嘛!總不能教皇上對她起了疑心,是不?至於她真正的目的是不是追回方悠然,那可沒人管得著了。
  幾個縱掠,她趁亂出了方府,得去跟霍大通風報信才行,免得他呆呆地帶了滿寨子的兄弟來劫方府,卻誤中機關,那可不大好。
  這一廂,她自以為事情安排得天衣無縫,卻沒料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霍青蓮前腳才出方府大門,那不甘心無故被整的方悠然後腳就貼上去了。以德報怨他可不懂,只曉得有仇不報枉為人,方才那些賬,他非找她要回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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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11:36:35 |只看該作者
長生客棧裡,霍大皺著眉頭聽完霍青蓮說的話。
  “你是說要我們放棄搶劫方府的計劃?”
  霍青蓮慨然一頷首。“沒錯,我深入觀察過了,那地方不是我們搶得動的,為了不教兄弟們白白送死,最好打消這念頭。”
  “可是我們已經計劃那麼久了!”起初霍大也覺得要與官家作對太危險,但在京城住過一段時間後,總聽人家說方家如何如何地富可敵國;方府裡雕樑畫棟、遍地黃金……聽得他貪心大起,早忘了“危險”二字如何寫。
  “大哥。”霍青蓮也發覺霍大的改變,奢華的京城生活似乎讓這山中的莽漢忘了自己有幾兩重。“有錢也得有命享才行,命都沒了,搶再多的錢又有何用?”
  “但太可惜了啊!方府那麼有錢。”最重要的是,兄弟們早被他暗中叫來,大家在見識過京城的富裕生活後,誰也不願再回去窩在九連山上那塊鳥不拉屎、烏龜不上岸的鬼地方。
  “方府是有錢沒錯,但據我觀察得知,它裡頭的機關、守衛直可媲美皇宮大內。請問大哥,咱們寨子裡有多少位真正武藝高強到足以與大內高手相較的?而又有幾人懂得破解機關和陣式?”
  “但你明明說可以拿到方府地形圖的,有了圖,還怕破不了機關陣式?”霍大瞧著她,忽然憶起那位年少英俊的“安南王”方悠然;莫非青蓮對他動了心,所以……不無可能,姑娘家總是靠不住。
  “問題是這方府的機關佈置複雜到連我都看不懂啊!”本來一直覺得方悠然太自大的,但一深入研究由他親自設計、建造的方府,才知他並未誇張;即便他將方府地形圖送到她面前,並親自為她講解,她也只能明白八成。這就是天才跟凡人之間的差異,現實到令人心痛。
  這下子霍大對她的疑慮更深了。在他短小而淺薄的觀念裡,飽讀詩書、學貫古今的霍青蓮已算是天下第一人,所以“黑風寨”裡人人都聽她的話,這世上怎麼可能有人比她更厲害?
  “難道要我白走這一遭?”就算他肯,兄弟們也未必肯!
  “再另尋目標吧!”富裕的京城裡應該有不少對像可以劫掠,沒必要拿命去危險的方府裡虛擲。
  “京城裡誰能比方府更有錢?”
  “更有錢當然是不可能,不過富裕者可不少,比如說於書令府,現下於書令被關入大牢,府裡缺乏主子,守衛不可能太嚴謹,是個劫掠的好目標。”
  這下子霍大終於肯定霍青蓮懷有私心。人人都知道她與於書令深仇不共戴天,她會選擇於書令府當搶劫目標並不奇怪,但她極力保護方府就顯特異了。除非她只想利用“黑風寨”裡的兄弟為她報仇,並未真正考慮到寨中兄弟們的未來。
  虧她平常說得好聽,說什麼要帶兄弟們擺脫朝不保夕的刀口舔血生活,原來骨子裡那麼自私,想利用完他們就丟?想都別想!
  霍大心中暗惱,卻沒表現出來。“這提議事關重大,我要飛鴿傳書回寨裡知會眾兄弟一聲,若大家都同意,我沒意見。”
  “好,你順便要他們暫時約束一下自己的行為,過不久他們進京了,千萬別在這節骨眼兒上闖出大禍才好。”
  “知道了,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去去就來。”霍大走出了房門,卻不是去做飛鴿傳書的事兒。所有兄弟都被他暗中叫來、改妝分散於京城各處了,還利用什麼飛鴿?直接就近找幾個心腹商量一下就好了。
  可惜霍青蓮並不清楚他的打算,她坐在客房裡,靜靜地等著霍大辦完事兒歸來。
  “你到底有什麼東西要我看?”眼見前頭的路越走越偏僻,霍青蓮不由得心生疑竇,開口問了霍大。
  今日,她利用皇上的到訪,方府一片混亂之際,覷了個空檔上“長生客棧”給霍大報訊,要寨裡的兄弟放棄劫掠方府的計劃,他也答應了,卻突然說發現一樣奇物想請她解答。
  她想,難得能擺脫方悠然的監視出來一趟,下回要再外出不知得等到幾時了,遂答應陪他來瞧一眼那令他掛心難忘的異物一眼。
  誰曉得走了幾個時辰,眼看金烏就要西落,再不回去,只怕方悠然要追來了,要是讓他見到霍大,一定會立刻聯想到“黑風寨”,屆時……她不敢想,萬一方悠然一個不愉快,下令毀了“黑風寨——,那九連山上百條人命怕是一條也不保了。
  “大哥!”她停下腳步,不回去不行了。方悠然非等閒人物,今晨見到皇上對他的千恩萬寵,才發現原來得罪方悠然一人,等於與整個唐朝對抗,這後果太嚴重了,不能不小心;她自己不在乎生死,卻絕不願牽連上“黑風寨”裡的兄弟。
  “我已經出來太久,得回去了,你那奇怪的東西等下回我找到機會溜出來,再與你去看,再見。”
  “別這樣嘛!妹子,再走一會兒就到了。”霍大指著前頭。“真的,我不騙你,頂多再一刻鐘的路程。”
  “一刻鐘嘛……”她考慮著,今天方府鬧了這麼多事,也許不會如此快發現她的外出。“那……好吧,頂多一刻鐘喔!我真的不回去不行了。”
  “沒問題,至多一刻鐘……”你就等著下黃泉吧!霍大低下頭,一抹獰笑掛在唇角。不是他狠心,霍青蓮若不心生背叛,他萬不會對她下手,大家在一起久了,豈會半點感情皆無?但她太自私,只顧著自己報仇,絲毫不顧念寨裡百余名弟兄的生計。既然如此,就怪不得他無情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減不是嗎?
  “我說青蓮妹妹啊!你真的要繼續往前走嗎?小心會走進地獄裡喔!”調侃涼諷的聲音恁般地熟悉。
  霍青蓮乍然回頭。“是你!”方悠然,他是鬼嗎?她走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比牛皮糖還黏,甩都甩不掉。
  “可不就是你可愛的悠然弟弟,我!”他一手指著自己的鼻子,還沒忘記早上在皇上跟前她是如何整他的,那杯辣椒水的味道他終生難忘。
  霍青蓮快步擋在雷大前頭。“大哥,你快走,這裡有我應付。”
  “他不是那……”日前,在算命攤旁,霍大見過方悠然,而今方悠然居然喊青蓮妹妹,他們關系果然不同!霍大心中恨意更甚,她怎麼可以如此輕易就忘卻與寨中兄弟多年來的同甘共苦?他們待她不薄啊!
  “就是他!”霍青蓮張起了一身的警戒網。“這傢伙不簡單,不是你我對付得了的;你先走,我留下來殿後。”
  “青蓮妹妹啊,你真是不識好人心耶!”方悠然跟蹤她一整天了,她的事他全知道,連同霍大的異心他都一清二楚。“你要夠聰明就快離開你身後那只大黑熊!”
  “辦不到!”她怎能眼睜睜看著結拜義兄遭人殺害?“有我在這浬,你休想對他不利。”
  “居心叵測的人不是我,是他吧!”方悠然親眼看見了,霍大讓他那群耗子手下在前方五裡坡鑽了洞,埋藏不少火藥,欲一舉炸死霍青蓮,她要再往前走個一刻鐘,保證被炸得屍骨無存。
  “你……你胡說些什麼?”霍大暗驚。他的行動一直很小心啊!連素有“女諸葛”之稱的霍青蓮都沒發現,怎麼方悠然會知道?
  “我是不是胡說你心裡有數。”方悠然濃眉斜挑,笑得好不奸邪。
  霍青蓮心下一栗。不會吧?霍大會想謀害她?他們是結拜兄妹啊!
  “大哥,你為什麼還不走?”
  “我……我不能放你一個人對付他啊!我不放心。”霍大一臉義薄雲天的樣子。
  聞言,霍青蓮抿緊的櫻唇微松,綻出一朵欣慰的笑花。放眼天下,已無親無故、孑然一身的她,“黑風寨”裡的弟兄可以說是她僅剩的依靠了,不敢想像萬一失去他們,日後的日子會是一番怎樣孤獨悽慘的光景,她一定活不下去,所以想盡辦法也要保全他們。
  “哦!”譏諷的哼聲噴出方悠然鼻端。“原來你不走是因為不放心啊!但……你是不放心她的安危呢?還是不放心五裡坡上無用武之地的火藥?”
  霍大臉色急變,原本草莽味兒十足卻不脫義氣的雙眼,一下子被殺意給填滿。
  霍青蓮回眸一望,卻在一瞬間僵成木頭,任憑霍大一雙鐵掌擊中自己的背心。嬌小的身影頓如草屑,飛墜在泥地上,點點鮮血染紅了黃土。
  “青蓮──”方悠然怎麼也沒想到向來狡猾如狐狸的她,會在這生死關頭上突然變笨;還以為點破霍大的居心,讓她有所警戒,以她的能耐,即便無法抗敵,自保也是綽綽有余,誰知她卻是呆呆地站著讓人家打?!拜託,她的狐狸腦變豬腦了嗎?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霍大見一擊沒能打死霍青蓮,心下驚恐萬分,先不說她一身不遜於他的武藝,她那顆鬼腦袋隨便出個主意都夠夷平一座“黑風寨”,這樣大的禍根豈能再留?他狠心地上前一步,想了結她。
  “你敢!”不給霍大第二次傷害她的機會,方悠然身如電閃、肉掌如刀,翻湧著勁風,俐落地攻向霍大。
  霍大沒料到這外表斯文如書生的男人竟有一身好武藝,而且比他不知高出多少倍,擋不了三招就被擊中三拳、兩腿,口吐鮮血,狼狽而逃。
  深明窮寇莫追的道理,方悠然對於霍大的逃竄視若無睹,全副注意力只放在霍青蓮身上。
  “你怎麼樣?”他扶起她,輕拭她唇邊駭人的鮮血。
  “為什麼?”她瞪大了哀傷欲絕的眼,痛的不是身上的傷,而是一顆飽經磨難、又慘遭背叛的心。
  和霍大認識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啊!他們已經相識十年了,別說義結金蘭,情誼深厚,就算毫無干系、互不往來的兩個人,日夜相處、吃住都在一塊兒,總有點兒感情吧?可他卻莫名其妙地要殺她?
  為什麼?她不懂!就像她不明白十年前父親最信任的書記為何要出賣父親、害他們一家八十余口一夜滅絕的道理是一樣的。
  難道她們家的人都注定得不到真實無偽的感情,注定得被出賣?
  “我不甘心!”嘔著血,她慘白如紙的嬌顏首次掙脫死亡的枷籠,憤恨地想向世間求取一絲公道。
  “青蓮,你別再說話了,省點兒力氣我帶你回府養傷。”擦拭著她唇邊越來越多的鮮血,方悠然只擔心她的傷勢。
  “我不回去!”掙開他的手,她顫巍巍地起身。“我要一個答案,我要知道他為什麼非殺我不可?”入“黑風寨”十年,她做過一件對不起寨子的事嗎?沒有!除了父仇之外,她心上懸懸念念的只有那幫兄弟,她連自己的命都不在乎,只記著他們啊!但卻換來這樣的下場,教她如何心服?
  “青蓮,別嘔氣,你傷得不輕啊!”她向來聰明又狡猾,怎麼今天這樣死腦筋、不曉得轉彎?方悠然真是給她急死了。“你要答案,等你傷好後我陪你來找,今天先回去好不?”
  “要不到答案,我寧可當下死了。”一個人不可能單為一樁仇恨活著。父仇或許是讓她堅強的原因,但讓她在最痛苦時,也舍不得拋下一切撒手歸去的卻是“黑風寨”裡的那幫兄弟。在外人眼中,他們是搶劫殺人、無惡不作的壞蛋,但在她落難九連山、奄奄一息的時候,卻是他們救了她,還掩護她躲過官兵的追擊,撫養她成人、教她武功、讓她儲備夠報仇的力量……這一件件、一樁樁都是恩、都是情,她無一刻或忘,牢牢記在心田,日日想著報答,怎麼會……最大的恩人反變成最大的仇人?是她做錯了什麼?她要得到答案,死也要得到答案!
  方悠然也不是古板不知變通的人,相反地,論賊邪,天下間他稱第二,還沒人敢搶那第一,看出霍青蓮是鐵下心了,他只得沉歎口氣,認栽了。
  “好,你要知道答案我就帶你去找,不過你得先把這顆丹藥吃下去。”他自懷中掏出一粒金黃色指頭大的藥丸喂到她的嘴邊。
  藥丸在她鼻間散發著甘美的清香,不難想像那是一顆如何珍貴的續命丹,但她不想吃。霍青蓮倨傲地撇開頭。早就活膩了,還續什麼命?
  “你是想活著知道答案呢?還是想死後由我上你墳前向你報告?”他深諳請將不如激將的道理。
  霍青蓮憤怒的眼一瞪,卻也明白他的話盡管難聽,但句句真實。於是,她心不甘情不願地服下丹藥。
  方悠然扶著她坐下,雙手抵住她背心要穴,為她運功催化藥性。
  一炷香後,她慘白的嬌顏終於恢復了一點兒血色。
  方悠然正想著再過盞茶時間,她受的傷大概就能復原三成了,孰料幾只不開眼的耗子卻挑中這時候來攪局,他不得不先點住霍青蓮的穴道,讓她妄動不得,再起身面對敵人。
  “又是你。”真沒想到騷擾源會是去而復返的霍大。
  霍青蓮被點住穴道,動彈不得,但她的雙眼功能依然存在,一下子就認出了前來狙擊她的漢子俱是“黑風寨”之人。
  “為什麼?”心痛一如當年親眼見到家中遭屠殺時一樣,這才明白,她早當“黑風寨”是另一個家;然而,這個家卻背棄她了!
  “‘黑風寨’”寨規第一條,背叛者死!一名大漢狠狠瞪著她。
  這樣一雙滿是殺意的眼,哪還留有半點昔日情份?霍青蓮一顆心幾欲碎裂。
  “我什麼時候背叛‘黑風寨’了?”
  霍大搗著被方悠然打傷的胸口,恨恨說道:“你敢說你沒有背叛?上京城時咱們說好的,找一只最大的肥羊干下最後一票就洗手歸隱,結果呢?你姘上這個男人後就把寨子裡的兄弟全給忘了,竟阻止我們洗劫方府,這不是背叛,是什麼?”
  “哦!”方悠然笑瞇了眼、覷著她。“原來,這就是你夜夜探視方府的原因啊!”嘖!何必麻煩?跟他說一聲,他將地形圖、機關圖就雙手奉上了嘛!早想找些強盜來試試自己的建築、佈陣能力,“黑風寨”這些傢伙若想當試驗品,他絕對歡迎,只消打聲招呼,他立刻開中門迎接。
  懶得理方悠然發神經,霍青蓮一心只想洗脫這莫須有的罪名。
  “我不是背叛。方悠然的身手你見識過了,他武功如何你心裡清楚,而方府裡還有一大群身手了得的侍衛和變幻莫測的機關、陣圖;我不讓你們去,是怕你們有命進、沒命出啊!”
  “笑話,你當‘黑風寨’的人都是紙紮的嗎?咱們可也是橫行江湖二十載,區區幾名侍衛算什麼?何況還有你在裡頭做內應,你只要覷准機會助咱們一把,金銀財寶還不一筐筐進袋來?”說到錢,霍大兩眼都發光了。
  難道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富貴當前,什麼感情都是假的!霍青蓮痛心地望著一干早換了心肝的兄弟。“好,就算真讓你們劫成功了!你們可知他是誰?當今的安南王爺,最受皇上寵信的臣子,方府遭劫,皇上會不追究嗎?屆時,官兵齊集、數萬兵馬包圍,試問‘黑風寨’的各位,你們想逃到哪兒去?”
  “這是我們的事,就不勞你多費心了。”在見識過京城的富裕後,誰還想過回山上的苦日子?如今在“黑風寨”眾人眼中,除了錢再無其他了。
  霍青蓮終於絕望,她,一個與眾兄弟日夜相處十年的妹子,在與金銀財寶相比下,如此輕易地就被舍棄了。
  當年,那位姓於的書記是否也是因為這原因而出賣父親?財帛動人心!
  她呆呆地坐著,心頭輪轉過自幼至長的一切;她這一生可以說一點兒價值都沒有,無親無戚、無朋無友,除了仇恨,她一無所有。
  另一邊,“黑風寨”眾人已忍耐不住,與方悠然大打出手。
  眼見鮮血又自飛揚滿天,霍青蓮的心正在一點一滴死去。她不知道她再活下去還有什麼意義?報仇嗎?多悲哀又無趣的人生!
  腦海裡突然浮現昔日張鐵嘴一番警語,她沒剩多少日子可活了,指的是不是今天這一劫?她會死在最親密的伙伴手中?
  那敢情好,如此毫無樂趣的人生她早厭極了,不如就讓他們殺吧!
  上天彷彿聽到了她的願望,一柄亮晃晃的大刀兜頭朝她劈了下來。
  她瞪大眼,不言亦不語,專心等待著死亡。
  這一廂,方悠然正擊退糾纏不清的霍大,偶一回頭,心髒差點麻痺.那個笨女人,就算不能動,也可以叫啊!只要她出個聲,任憑情況如何緊急,他都會想辦法救她的,沒想到她卻眼睜睜看著刀子落下,哼都不哼一聲。
  “青蓮!”好快!他身形化成一枝利箭,閃過兩波攻擊沖過去,一把拖住霍青蓮的後衣領,將她拉退一尺遠,堪堪避過刀鋒的攻擊。
  但使刀的漢子並不放棄,一擊不成、再下一擊,大刀回旋一圈,又自劈向霍青蓮。同時,另一名大漢手中的長劍也攻向方悠然。
  既要護住霍青蓮,又得閃避一刀一劍的攻擊,方悠然腹背受敵,情況危急。
  “你走吧!他們要的是我,沒必要拖你下水。”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他們又老是像冤家一樣,鬥個不停,霍青蓮依然不忍心連累他。
  “什麼話?你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終生伴侶,他們居然想殺你,我怎麼可以不管!”方悠然大吼。
  霍青蓮臉上閃過一抹暈紅。“你在胡說些什麼?誰是你的終生伴侶?”雖然心裡對他的評價不壞,但她已是余生無幾的人,再也不想涉足那些無用、只會傷人心的感情事兒。
  “你不會以為整完我後可以輕輕松松地離去吧?”花了近三十年的時間,才找到一個可以跟他相抗衡的女人,他哪會這麼輕易就放手?
  “你——”她不知道怎麼說,這傢伙,為了整回她,連命都不要了。
  “女人,如果你舍不得我死,就振作一點兒,別像根木頭,刀來了連叫都不會叫一聲。”他再厲害也救不了一個一心尋死的人啊!
  她搖頭苦笑。舍不得他死嗎?也許!畢竟他是無辜受累者,她心中總有不忍,但要她出聲警告……太可笑了,她連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又要出聲去警告誰呢?
  “你們兩人果然有曖昧!”霍大咬牙恨道,手中的板斧更是劈得虎虎生風。
  看著結拜大哥為了錢財執意殺她的醜樣,只有越瞧越心痛,霍青蓮索性閉上眼,不聞也不問了。一切只交由上天去裁決,若天命注定今朝她得死在這裡,那就死吧!反正她無所謂。
  刀聲劍擊在她耳邊呼嘯而過,看不到決鬥的人,所有的殺伐便成了一種冰冷,緩緩地滲入人心,將人的骨血一塊兒凍結成冰。
  她等著,等著刀落身體的那一刻,下黃泉與久別的爹娘重逢。
  “呃!”一股巨痛突然在胸前漾開。終於還是有人殺了她!霍青蓮唇邊泛起一抹詭異的笑,她倒要瞧位成全她的“恩人”是誰?
  豁然睜開眼,方悠然痛楚、蒼白的臉映入眼簾。是他殺了她嗎?不可能吧?錯愕的眼往下移,她看見了一柄劍,穿過他的身子刺中她。所以她只感覺到痛,卻還沒死,因為他當了她的盾牌。
  “你……”該怎麼說?她說不自,相處十年的兄弟要殺她,而那被她計劃劫掠的人卻救了她,用他的身子、他的血、他的命……
  “呃!幸好及時避開了要害。”方悠然唇邊流下一道血痕,漆黑的眸還是不減戲謔。
  她咬牙推開了他,這才發現自己胸前這道傷根本稱不上傷,只不過被劍尖輕輕點了一下,滲出來的血還染不紅前襟呢!他替她承受了大部分的傷害。
  濃眉一聳,方悠然狠下心腸拔出身上的利劍,鮮血迸出,就像個剛從血池中復生的紅色魔鬼。
  霍大不停往後退,他臨時召來的十來名弟兄全教方悠然給殺了,只剩他一人。老天,姓方的到底是什麼煞星?這麼厲害,一劍穿身還不死?
  方悠然手中舉著血淋淋的劍逼向霍大,幸虧偷襲者瞄准的是霍青蓮的心髒,他比她高了近一個頭,因此以身擋劍之下,被刺傷的是他的腹部,而非胸前要害。
  “不要,別殺我,不要……”霍大嚇壞了,連起手反抗都忘了,只是一逕兒地往後退。
  “你剛剛怎麼沒想到別殺她呢?”某些時候方悠然是殘忍的;他只有一條命、一個身子,顧不了天下人,所以他只管顧好最重要的,而眼下,霍青蓮是他最看重的,“黑風寨”的人想殺她就該死。
  “不要,饒命,我再也不敢了,饒……啊!”伴隨著悽慘的哀號,霍大愕然望著胸前突然多出來的一柄利劍。
  方悠然冷眼看著他倒下,估量他是活不了了,便懶得再理,遲緩的腳步邁向霍青蓮。
  霍青蓮面無表情望著滿地死屍,他們曾是她最親密的伙伴,卻在方才變成了最可怕的敵人,然後,轉瞬間,又全部死絕了。
  這便是人生嗎?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
  方悠然顛顛躓躓地走過來,解了霍青蓮的穴道。
  “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可以跟我走了嗎?”
  她搖搖頭,走向霍大,他瞪大眼,還存著一口氣。“為了錢而得到這樣的下場,真的值得嗎?”
  霍大嘴巴張張合合,吐出來的話語細如蚊納。“救……救我……我不想……死……呃……”
  霍青蓮無言望著他好一會兒。不想死的人死了,想死的卻活了下來,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場玩笑?
  蹲下身子,她伸手撫上了霍大死不瞑目的眼。“你真傻,大哥。”為了錢而賠上一條命不值得的,如果他肯聽她的話,她為“黑風寨”規劃下的宏大未來,會讓他們享受到更多的榮華富貴的,如今……說什麼都太遲了。
  另一邊,出力過多又血流不止的方悠然終於擋不住,砰然倒下。
  霍青蓮聽到異響,才注意到他的情況。
  邁著踉蹌又不穩的腳步,她奔到他身旁,扶起他。“方悠然!”他也是個笨蛋,居然為了她連命都不要?
  “不想我死的話,就快送我回府。”都快斷氣了,他促狹的語氣依然未改。
  她伸手點了他胸前幾大穴,先幫他止了血,再撐起他一步步邁向歸途。
  她走了好半晌,他無聊得快昏倒。“你怎麼都不說話?”他現在需要一點點聲音來提振精神,不然真要死了。
  她睇他一眼。“你想早點兒死,就盡管浪費力氣吧!”
  “就是不想死才要你說些話來解悶啊!”他有氣無力地調笑道。
  “真奇怪,剛才那一劍怎麼沒砍了你的嘴巴呢?”有點兒可惜,她想。
  “因為那些人都是笨蛋。”他嗤了一聲。“女強盜,可以說說你跟他們之間的關系嗎?”
  “你既曉得我是‘女強盜’,還會不清楚我與他們之間的關系?”
  “我受傷的是身體,可不是腦子,請別懷疑我的聰明才智好嗎?看你的言行就知道你出身不凡,沒有幾代的殷實涵養,定教養不出像你這樣才貌兼備的女子的,你和那群強盜之間八成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謂不可告人的秘密,就是不能告訴別人的事;既是無法對人言,你還問?顯然你的腦子也傷了。”
  “呃……”他深喘口氣,傷口真是疼得厲害。“秘密是不可以告訴別人,但我不同啊!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有權利知道。”
  她冷笑。“很可惜你是表錯情了,我根本不想讓你救,所以你這救命之恩我是不會感激的。”肯陪他在這裡胡言亂語已是極限,若非看在他……瞥眼瞄見他一身的血,霍青蓮禁不住撇開頭,不忍再瞧。心揪緊,為了某種莫名的痛楚;他不該救她的,尤其還以身相救,她根本不想活啊!
  方悠然輕輕地揚起了唇角。“我知道你是故意尋死,但我不會許的,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不准你死——”他咬牙,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完,終於昏迷。
  她身子如遭電擊。他是什麼意思?不准她死?他以為他管得了嗎?笨蛋!她只要在這時把手一松,放他在這杳無人煙的野地過上一夜,他就沒命再來管她了。
  心中打好的主意,可惜身體不允,她的雙手像是自有主張似地將他攙得更緊,腳下不停加快,只想盡速送他回方府讓大夫診治。
  夠了,誠實點兒,她並不想要他死,相反的,她急切地渴望救活他;這是什麼感覺?!如此激烈、心痛,又不可理喻。
  她不懂,走了一路、想了一路,直到進入方府,兩人的慘狀引起全府人的驚怪,整座方府為他們而震動。
  瞧見方自在,她終於虛脫地倒下,臨昏迷前只記得將方悠然妥當地交給他。
  “救他,請你一定要救活他……”她不要方悠然死,絕對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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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11:37:21 |只看該作者
床榻上,那張原本意氣飛揚的俊臉慘白虛弱地沉寂著。霍青蓮無力的眼望著方悠然,空蕩蕩的胸膛裡有一點什麼東西在騷動,視線往下移,定在他鮮血斑斑的腹部上──方悠然就在那個地方,曾經有一支劍穿透他,點中了她的心窩。
  “唔!”黛眉深鎖,她摀著胸膛,軟軟地癱倒在他床畔。
  為什麼?她明明沒有心了,卻會感覺到痛,而且是巨疼,疼得她忍不住呻吟出聲……
  床上原本昏迷中的方悠然,被陣陣淒切的聲音喚回了神智,他掙扎著張開眼皮,一入眼就是憂心得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的霍青蓮。
  “怎麼哭了?”他傷得太重了,無力抬手為她拭淚,不過,勉強牽起一抹慰人心懷的笑倒還可以。
  “我哭了嗎?”沒感覺啊!她愕然伸手撫上雙頰,直到沾得滿手濕,才發現自己真流淚了。
  “你一定是太累了。”他還是笑,卻虛弱、無力得教人心疼。
  她呆愣著,不知如何回答?心是空的、腦袋也是空的,只知留著一雙眼瞬也不瞬地望著他,不讓他自視界裡消失。
  “過來啊!”他奮力地移動身子,空出一小塊床榻。“一起睡吧!”
  她不言不語呆望著那塊床位,他的意思是要她跟他同榻而眠?為什麼?
  從她疑惑的眼裡,他讀出了她的心意。“傻瓜,別想那麼多,我們都受傷了,急需休息,而這房裡只有一張床,當然就一起睡囉!”
  說得好像很有道理,她順從地爬上了床舖,躺在他身側。
  他費力地移動一只手臂,握住她的手。
  他想干什麼?霍青蓮心頭一震,錯愕的眼圓圓地大睜著。
  “明天見。”想不到他只是牽唇一笑,靠著她的身子,很快地進入了夢鄉。
  再一次,她看著他的睡顏發呆,他的眼眶黑黑的、雙頰白白的,虛弱的吐息在在提醒著旁人,他傷重未癒的事實。
  那一劍應該是要殺她的吧!卻被他給擋住了,用他的身體。
  他怎能這麼做?那是一柄劍啊!被刺中會很痛、會流血、會要人命的。
  她不懂,真的不懂,他為什麼要那樣做?促使他行動的動機到底是什麼?抑或他是對她有所求才那樣做的?
  她身上有值得他舍命相求的東西嗎?好像沒有吧?
  “你到底想要什麼?”忍不住,她低聲問道。
  他鼻息咻咻,睡得深沉,她終是沒能得到答案。
  霍青蓮纖指在他微涼的面龐來回梭巡兩遍。“不管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等你清醒後,一定都會後悔的,因為我根本就一無所有。”
  顫抖著身子,她螓首倚進他肩窩。他的身體是溫暖的,好舒服,多想永遠擁有啊!
  但那是不可能的,在她的生命裡沒有一件事是永遠不變的,以前沒有,以後也不可能有。
  用力抽出被他掌握住的手,她掀開錦被下了床,既然那方溫暖不可能永遠屬於她,那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有。
  “我不想再品嚐一次失去的痛楚了。”空茫的眼改而被絕望與死寂所填滿,霍青蓮悄然退出了“擎天樓”,其間不只一次頓下腳步,渴望再躺回他身畔,握緊他的手。
  但她終究是沒有勇氣再嚐一次失去的痛,邁著踉蹌的腳步離去,她將自己深深鎖進西廂房,落下來的鎖困住了她的身,同時也緊緊綁死了她的心。
  “霍姑娘,求求你開開門啊!”丫鬟小翠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哀求著。
  霍姑娘和大少爺一起受了傷,現在府裡一團亂,大部分人都被派去守護、照顧大少爺了,她被分派來給霍青蓮送藥。
  起先還覺得自己很幸運呢!大少爺的搞怪與麻煩是眾所皆知的,尤其他身體不舒服的時候,情緒就會特別激昂,總要把周圍的人玩掉半條命才會開心。
  至於三位可能的未來大少奶奶,雷姑娘聽說有一堆怪癖,又吼聲如雷,常把隨侍丫鬟嚇得半死;於姑娘成天紅著一雙眼兒,那淚啊,沒有一天乾過,侍候她的人難免要受影響,也覺得難受。
  霍姑娘本來是最正常的,愛玩愛笑,又不給人添麻煩,丫鬟們都欽佩她能夠抵得住大少爺的胡攪蠻纏。誰想得到,一場禍事下來,霍姑娘整個人都變了,鎮日裡不吃不睡,就這樣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霍姑娘……”小翠啪一聲跪了下去。“小跪給你磕頭,拜託你開門吧!”她再這樣下去,要是有個什麼萬一……嗚嗚嗚……小翠不敢想,大少爺和二少爺會罵死她的。
  房裡依然無聲無息,小翠在外頭,磕完頭,又舉手擂門,把嗓子都給喊啞了,若非確定霍姑娘並未外出,她幾乎要以為裡頭沒人了。
  “霍姑娘,請你開開門啊!”癱在地上,小翠受不了了。“霍姑娘,你再不開門,奴婢要請二少爺過來了。”
  不管是軟求、還是硬逼,房裡的霍青蓮始終不吭半聲。
  小翠忽地心跳一窒,大眼圓瞪。“糟糕,難道霍姑娘出事了。”她砰一聲放下藥碗,匆匆忙忙跑去找方自在了。
  隔壁房,於依人悄悄地探出頭來。府裡出了什麼事,她一清二楚,連方悠然裝瘋賣傻她都知道,只是她膽子小,不敢出面應聲,總是躲在一旁偷看。
  她也發現方悠然和霍青蓮間奇異的情愫流竄。他們兩個該是一對吧?這對她想要接近方悠然、求他救爹爹真是大大的不利。
  如果霍青蓮就這麼死了……不!這想法太卑鄙了。她天生膽小,使計進方府,已是耗盡了她全部的勇氣,又要適應陌生的地方,又擔心被打入天牢的爹爹,身心兩萬俱損的情況下,她幾乎無時無刻不想放聲大哭。
  多賴霍青蓮偶爾的關懷與慰問,她才能勉強支撐下來;如今霍青蓮受傷了,她怎能不好好回報她一番?
  注意到四周都沒人了,她輕移蓮步來到霍青蓮的房門口。
  “青蓮姊姊……”怯怯的呼喚低如蚊蚋。
  但房內的霍青蓮卻聽見了,先前不管誰叫她,她都可以置若罔聞的,偏偏於依人那聲幾不可聞的低喚,卻恍如一枝利箭般,不僅傳進了她耳朵,更筆直地射進她心坎。
  “青蓮姊姊,你開開門好不好?”於依人抽泣著,眼淚又撲簌簌地往下掉。
  霍青蓮無知無覺的身子不由自主晃了下,打初見面開始,於依人的淚就有辦法改變她的決定,從前如此,現在也是一樣,以後……恐怕也不會變吧!
  “青蓮姊姊……嗚……”壓抑的啜泣傳進房裡。
  霍青蓮終於勉強撐起疲乏的身子,走過來打開房門。
  當於依人瞧清霍青蓮慘白泛青的臉色、纖瘦的比鴻毛還要脆弱的身子,兩行清淚再如雨般紛然而下。
  “哭什麼呢?”對著於依人就好像瞧見自己那無緣的妹妹,霍青蓮心憐地對她招了招手。“我又還沒死!”
  “嗚嗚嗚……”她一定沒照鏡子,她的臉色比死人還要可怕。於依人難過地撲進她懷裡。“青蓮姊姊,你吃藥好不好?拜託你吃藥……依人不要你出事啊!青蓮姊姊……”
  霍青蓮茫然的眼望著天空。她這是在關心她嗎?為什麼?她們非親非故啊!這樣做……有什麼好處?
  “霍姑娘,你還是喝藥吧!”不知何時,雷春花也來到了她們前。
  於依人回身一望,乍見雷春花,嚇得躲到霍青蓮背後;她不是討厭雷春花,也知道她並非壞人,但就是控制不住對不熟悉的人感到些微恐懼。
  不過很奇怪,她就是不怕霍青蓮,從一開始就覺得可以依靠青蓮姊姊;在方府裡,霍青蓮大概是唯一讓她敢於面對面正常談話的人了。
  霍青蓮望著雷春花,在她眼裡瞧見了誠懇。她也希望她活下去?而她不過是個外人,卻不想她死,那為什麼她所依賴的好兄弟卻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
  “喝藥吧!霍姑娘,大家都很擔心你。”雷春花退開了身子。
  霍青蓮這才發現她身後站了一排圍觀的群眾,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讓人扛在擔架上的方悠然了。
  “你的情況看起來比我還糟。”方悠然的傷雖未完全恢復,但蒼白的臉已浮現些微血色,證明他這幾日好吃好睡,將身子養得很好。
  不像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吃不喝,發了近兩日的呆,把人都給發傻、發壞了。
  方悠然把手一場。“你們都回去吧!霍姑娘這裡由我看著。”
  “大少爺!”隨侍佣僕不贊同地應了句。
  “怎麼,現在我的命令不管用了?”方悠然沉斥了一聲。
  “不是的,大少爺,但你自己的身子都尚未痊癒,又要照看霍姑娘,恐怕……”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心裡有數,死不了的,還不將我抬進霍姑娘房裡?”方悠然決定打今兒個起,吃住都與霍青蓮在一起。在他眼皮底下,不信她還能惡意虐待自己!
  “可是……”
  “這裡我是主子,我說了算!”他吼了句,又嗆咳起來。
  佣僕不敢再惹他生氣,只得遵令將擔架往霍青蓮房裡抬。
  “等一下。”霍青蓮擋在房門口。“男女授受不親,你我無名無分,豈能同居一室?”
  “有本事你可以把我打出去啊!”他挑眉笑睇著她。“不過很可惜,你現在連站都站不穩,恐怕只能任我宰割了。”
  “你……”怒火一上湧,她立覺頭暈眼花、站不住腳。
  “是吧?我就說嘛,你現在這副模樣,別說趕我了,連只螞蟻都踩不死。”方悠然視線往旁移,定在於依人臉上。“於姑娘,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呀!”天性膽小的於依人本就不習慣與陌生人相處,方悠然又突然問她話,硬是把她嚇得跳起來,蒙著臉逃回自己的屋子裡。
  “什麼啊?”方悠然無奈地摸摸自己的臉。“我傷的應該是腹部,不是臉吧?瞧她像見鬼似的,好像我長得多恐怖。”
  “你粗鄙不文,本來就面目可憎。”霍青蓮不馴地瞪著他,怎麼也不願意跟他同住一屋。
  “激將法對我沒用的,青蓮妹子!”好像挨罵是件多麼舒服的事,方悠然開心地笑開了嘴。“你想趕我走,只有一個辦法,把身子養好,用你那雙拳頭將我掃地出門。”他瀟灑地一揚手。“來人啊!咱們進去。”
  “是!”不顧霍青蓮的反對,兩名侍從將方悠然扛進了她的房間裡。
  就這樣注定了他們變相的同居生活。
  霍青蓮打定主意,只要方悠然在她屋裡一天,她就絕不開口與他說一句話,以表無言的抗議。
  倒是方悠然很能自得其樂,每天吃飽了睡、睡飽了就練功、練完功當然就拿霍青蓮來取樂囉!
  “青蓮妹子,我都不曉得你這麼喜歡跟我住一起。”把玩著桌上將涼的藥汁,他調笑著。“故意不喝藥,好將我留……”
  不待他說完那篇瘋言瘋語,霍青蓮下得床來,搶下他手中的藥碗,仰頭一口氣喝光了藥汁,再回到床上打坐調息,以期盡快恢復身子,將他趕出房門。
  方悠然無辜地摸摸鼻子。瞧她那副深惡痛絕的表情,像恨死他似的,唉!殊不知他是用心良苦啊!
  所謂請將不如激將,她秉賦雖聰明機靈,卻因執又倔強,所以在處理某些與感情有關的事時,總容易鑽進牛角尖裡。這時候旁人若是逼迫、教訓,反而會害了她,唯有適當的導引與宣泄,才能讓她心中的悶氣釋出,並自己想通。
  只不過溫柔導引非他本性,激她宣泄倒還有可能;如果她能因為惱怒他,而興起對抗之心,努力養好自己的傷,以期與他一決勝負,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大少爺。”門外傳來霍青蓮的貼身丫鬟小翠的喚聲。
  “進來。”
  小翠端著餐盤走了進來。“用午膳了,大少爺,霍姑娘。”
  “放下吧!”
  “是!”小翠佈好了餐點,躬身退了出去。
  方悠然舉箸吃了半碗飯,見她依然坐在床上無聲無息,愛嘲諷的嘴不自禁又癢了起來。
  “嘖!咱們府裡的廚子真是越來越了不起了,這一道道藥膳,或補身,或益氣……搭配得恰恰好,讓傷者食用後,不僅得以滿足口腹欲,又能相得益彰地調理傷口。下回得叫自在給大廚加點兒跟兩才行,難得他這麼用心啊!”
  話落,就見床上玉琢也似的雕像緩緩動了動。霍青蓮功行一周天,順利圓滿地收了功,下得床來,漠然端起碗筷,吃將起來。
  感覺上,她似乎完全不將方悠然放在眼裡,不管他說些什麼話、做些什麼事,她都當他是透明的;但只有她自己心裡明白,她不僅在意他,根本是全副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了。
  她的心本來已經死了,只剩一具行屍走肉留在人間等死。可自從他強搬進她房裡後,她的意志又慢慢回來了,只憑著一股不服輸的精神,她努力養傷,發誓非將他趕出房門不可。
  吃完了飯,她又回到床上運功調息,努力的程度可以說是生平僅見。
  不過,也因為她如此不分晝夜的調息養傷,日前被“黑風寨”兄弟襲擊所留下的傷,已約略好了八成。
  再度功行一周天,她俐落地跳下床舖,走出戶外,試著舞練一趟拳法,以測驗自己的功力究竟恢復了幾成,是否有把握趕走方悠然那討厭鬼了?
  方悠然好奇地打開窗戶,探頭窺視。見她練完一趟拳,不得不佩服她韌性驚人,短短三、五天,不僅傷勢大好,功力還隱隱有往上提升的趨勢;若能有個名師指點她,假以時日,她的成就定不在此限。
  “嘖嘖嘖!好一招……”霍青蓮聽他有意評論她的武功,忍不住收住了拳勢,倒想聽聽他對她武功的評價。想不到他狗嘴裡吐不出像牙,一字一句都要損人。
  “那樣的花拳繡腿,你想用來打蚊子嗎?”
  她俏臉脹得通紅,憤怒的眼恨恨地瞪著他。
  “不服氣啊?”他撇撇嘴,又擺出一副目中無人的狂妄貌。“唉!我也知道忠言逆耳,無奈我這人就是太誠實,永還學不會說謊;尤其對像的拳術又真的很糟,下盤不穩、出拳無力,每一跨步,總是不自覺地向右傾……這麼多缺點,我怎能視而不見呢?”
  霍青蓮轉過身子,直氣得全身發抖。她的功夫哪有那麼差?從前在“黑風寨”裡的時候,她的武功好歹也列入前十名的;那可惡的臭痞子竟敢瞧不起她,再練一套腿法讓他瞧瞧厲害!
  “笨蛋,你的馬步是那樣練的嗎?”不知何時,方悠然已出了房門,坐在花台看她練功。每瞧見她武功上的破綻,他就拾起地上的石子扔向她錯擺的肢體,以導正她的姿勢。
  霍青蓮練得香汗淋漓、氣喘吁吁,但憑著一股不服輸的氣勢,她硬是咬牙這麼練下去。不知不覺中,許多過去她覺得窒礙難行的地方都被他點通了,一招一式使得越來越順暢。
  “哈!”沉聲大喝一聲,她劈下一掌,園裡一株胳臂粗的樹木竟應聲而斷。
  她嚇了一大跳,一時穩不住身子倒退了幾步,愣愣看著自己的手。怪了!她幾時變得這麼厲害了?
  錯愕的視線旁移,定在方悠然臉上,他正對她綻出一抹溫柔似水的淺笑。她忍不住俏臉一紅,尷尬地撇開頭去。
  氣氛就這麼曖昧地回旋、沉積著,時間緩緩流逝,不久後,不只她臉紅了,連方悠然古銅色的面龐都浮現一抹幾不可見的暈紅。
  花園裡,或高或低的樹木上掛著十來只酒罈。
  霍青蓮一身勁裝,靈巧的身影在樹木間騰移飛舞著,須臾,身形越來越快,幾乎要追過人類的視線限度時,樹上的酒罈一只接著一只被擊個粉碎。
  她收拳看著自己苦練多時的成果。真沒想到,不過短短數日,她的功力又更上一層樓了。這都是方悠然的功勞,雖然討厭他,但她仍然不得不承認,沒有他的指點,她休想進步得如此快速。
  不過她也不會因為這樣,就答應和他同居,苦練武功就是要將他趕出房門,這一點她死都不會忘記。
  霍青蓮邁著自信滿滿的腳步走到房門口。就是今天了,她要用這一雙拳頭將方悠然打出她的房間。
  “嗚嗚嗚……”耳畔突然接收到一陣低低的抽泣聲,是從於依人房裡傳出來的。
  霍青蓮黛眉一皺。唉!這依人妹妹怎麼又哭了呢?她真是好嬌弱,教人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口裡又怕化了,真不知該如何保護她才好?
  “依人妹妹。”她走過去敲了敲於依人的房門。
  恰巧雷春花帶著兩顆黑眼圈拉開了房門。“她哭了一夜。”換言之,她又被吵得一夜未眠。
  “抱歉!”霍青蓮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道歉,只是直覺於依人的事就是她的事,她不能不管。
  雷春花搖搖頭,大異於粗獷的外表,她其實有一顆善良敏感的心。“她只跟你說話,你安慰她一下吧!”
  “我會的。”霍青蓮頷首,雷春花又退回房裡補她的回籠覺了。
  適時,於依人輕輕拉開一條門縫。“青蓮姊姊……”探出來的是一張慘不忍睹的素白嬌顏,兩顆通紅的眼珠子,明白宣示了她哭泣一夜的成果。
  “怎麼了?”心情不好讓霍青蓮拿不出昔日的好耐性,只能用短短的慰問表示她對她的關心。
  於依人扁扁嘴,抽泣了下,撲進霍青蓮懷裡放聲大哭。她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家裡的佣人偷偷來給她報信,說皇上已下令將於書令擇期問斬。天哪!她爹爹就要死了,但……爹爹明明無辜的啊!方悠然又沒有成癡,為什麼要斬她爹爹?
  她想懇求方悠然救她無辜的爹爹一命,又沒膽開口,想去跟皇上說方悠然的癡呆是假的,又不敢去……她沒用,除了哭,什麼事也做不好!
  “青蓮姊姊……”低低的啜泣聲把霍青蓮的心都給哭擰了。
  霍青蓮擁著她,無奈地長歎口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依人活得苦,她何嘗不是?世間恁多無情事,真不曉得世人為何還汲汲營營於長生?像她,她覺得生命一點兒價值都沒有,寧可早早死了,省去煩心。
  “依人妹妹,你有事可以跟我說啊!”
  她搖搖頭。“誰也幫不了我!”除了方悠然外,偏偏她好怕他,根本不敢去求他。
  她不肯說,霍青蓮也沒轍,只能抱著她,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安慰她,等她哭累了,再扶她上床休息。
  這一折騰,已過了一個時辰,當霍青蓮再回自個兒房間,正好瞧見方悠然在收拾包袱,准備離去。
  賭著氣,她還是不想跟他說話,只是睜圓了一雙水靈靈的疑惑秋瞳瞅著他。
  方悠然自懷中掏出一片破的酒罈碎片。“我不想落得跟這酒罈一樣的下場,所以這回就當你贏了,我自個兒走。”如同來時那般突然,他的離去也十足地瀟灑,收拾好包袱,揮揮手,就這樣走了。
  房裡獨留下霍青蓮,望著忽然變空曠的房間。不過少了一個方悠然,竟變得這般寂靜,靜到……彷彿有一抹孤單會趁隙而入,奪去她的生命。
  忍不住覺得冷,她雙手環胸癱軟在椅子上。為什麼會這樣?不過是一個討厭鬼,她卻……戀戀難舍。可惡,為什麼會這樣?
  “悠然……”低喚一聲,想不到心裡對他的渴望,竟已大到突破理智。
  “是你在叫我嗎?”驀地一顆大頭從門邊探了進來,可不就是那方悠然。
  霍青蓮猛地跳了起來,錯愕的眼迎上他促狹味兒十足的臉。
  “不介意共進最後一餐吧?”他端著早膳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我本來是已經走了啦!不過想想,沒有我,你大概會吃不下飯,所以又好心地轉回來陪你用餐囉!”說得自己好像多偉大似的。
  霍青蓮當下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頭。她沒事叫回這個討厭鬼干麼呢?存心氣死自己嘛!
  “吃飯吧!”無視於她不滿的怒氣,方悠然嘻皮笑臉地盛了一碗白粥唏哩呼嚕地吃了起來。
  霍青蓮氣都氣飽了,還怎麼吃得下,她怒哼一聲,正想起身離去。
  “怎麼,你怕到連跟我同桌用餐都不敢?”這樣犯賤又挑釁的語氣只有方悠然說得出來。
  霍青蓮頓住腳步,氣唬唬地轉過身來,坐回位子上,端起一碗粥努力吃將起來,以事實證明了,她根本不怕與他共餐……甚至還有一些期待。
  不對!眼角瞄到他唇邊得意的笑,她倏然發覺自己又中了他的激將法。該死!從前她沒這麼笨的,怎麼現在始終逃不了他設下的陷阱?他一定是對她下了什麼迷藥,她才會……喔!他又用那種眼神看她,似嘲似諷、有情無情、冷焰中含著熱火……忍不住,紅雲又棲上了她雙頰。
  他笑睇的眼神依然未改,但瞧見她羞怯的神情,他心頭一蕩,稍稍失神了會兒。
  在方悠然二十余年的生命裡,一直是順遂得意的,霍青蓮是他頭一回遇上的難關,他熱中於挑戰這份麻煩。
  但不知自何時起,挑戰的心情變了,她一身的謎團吸引他一路沉陷下去,醉在她複雜難解的情懷中、迷惑於她詭媚多變的神采裡,她的一舉一動都教他移不開眼,最終只能順從本能,以生命來守護她。
  “喔!”她呻吟一聲,發現他瞧她的目光轉柔得似要滴出水來,她受不住放下碗筷往外跑去。才平靜的心湖不需要外力的攪和,偏偏他只須一記眼神就能讓她失控,為了維持好不容易才取回的冷靜,她只好盡力避著他。
  跑到花園裡,尋得一棵大樹,她一個翻身躍了上去。
  高倨樹頂,方府的一景一物盡收眼底,如此宏大的建築、安全又美麗的設計,全出自方悠然之手,他實在是個天才,無奈……他們無緣!
  仰頭眺望遠方幾絲綿白雲絮。不知道雲端上頭究竟有些什麼?天庭嗎?還是西方極樂世界?不過那種和平的地方,她大概是不會去的,她真正的歸屬是地獄。張鐵嘴說她命不久矣,老實說,她其實是深信不疑的。
  既然要死了,就不要再隨便去牽扯感情了,那種東西太傷人,她今生絕不再碰。現在唯一該掛心的是父母的血仇,在她死前,無論如何她都要親手殺掉於書令。
  打今晚起要努力夜探天牢了,希望可以在死前找出進天牢的方法,殺了於書令,如此她才能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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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11:38:15 |只看該作者
擎天樓”內,對比於方悠然的閒情逸致,方自在的吼聲響徹雲霄,問著數天來都相同的問題。“我今天不會再讓你混過去了,你老實說,你那一身傷到底是哪兒弄來的?”
  “你看也知道,當然是被刀劍弄傷的囉!”剝一粒花生米丟進嘴裡,方悠然促狹的神情總是教人又愛又恨。
  “廢話!我當然看得出來你身上那些傷是刀劍砍的,問題是:誰拿刀劍砍你?”方自在十分確定自己前輩子一定沒干好事,今生才會落到與方悠然這種痞子做兄弟的地步。
  “誰啊?”他瞪大眼,一派無辜活似三歲小兒。“糟糕,我忘了問耶,怎麼辦?”這問題找霍青蓮問的話,應該能夠得到完整的答案,但她自遇襲後,就成天精神恍惚的、鎮日說不上一句話,連他都無法解開她的心結。
  因此,他也不想再勉強她、加深她心上的傷了。凡事任隨時間流逝,慢慢沖淡,待她願意說的時候,答案自會公佈。
  “得不到預期中的結果,方自在氣得一掌拍上幾案。”方悠然,你少給我裝瘋賣傻了。”
  “自在、自在。”方悠然按著弟弟的肩安撫他。“你總是我的親兄弟,我會對你裝瘋賣傻嗎?不會的,我這人是有點兒懶,但從不會不顧手足之情的對不?我是真的不知道那幫匪徒的來歷,就算你殺了我,我還是不曉得啊!”
  “真的?”方自在著實不相信。依方悠然的懶勁兒,有麻煩他向來是逃第一的,怎麼會無緣無故去招惹是非?其中定有緣由,只是他似乎不願告訴他。“好,假設你說的是真的……”
  “絕對真實!”方悠然舉起右手做發誓狀。
  “那你告訴我,你受傷時霍姑娘為什麼會跟你在一起?”方自在冷笑。“別跟我說是巧合,我是不會相信的。你們那一鬧,搞得滿城風雨,現在外頭都在傳說你的受傷成癡是假的,根本是意在欺君。欺君之罪你不會陌生吧?要砍頭的!你最好說實話。”
  方悠然撫額大笑。“我說自在弟弟,兄弟二十幾年你會不了解我的個性嗎?皇上來訪那一天,霍小狐狸是如何在皇上面前整我的,你是一清二楚。”
  一陣咕噥笑意被方自在壓下。的確,霍青蓮那一招實在——高啊!
  “所以囉!她外出時我就跟在她身後,企圖找機會將她整回來,誰想得到結果……”方悠然聳聳肩。“就不小心卷進意外變成那樣了。”
  聞言,方自在幾乎脫力。這是什麼世界啊?恁多的意外跟麻煩!
  “那現在你想怎麼辦?老實去跟皇上認錯?”
  “你在開玩笑,要我再回朝廷?等有一天,烏龜可以飛上天的時候再說吧!”他情願跟變成木頭人的霍青蓮鬧,也絕不願重回廟堂。
  “於書令已經定下處斬日期了。”方自在激憤的聲音忽地變得沉重。
  方悠然收回一丁點兒注意力。“你想救他啊?”
  “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而是我們不該眼睜睜看著一個無辜的人死去。”他想到於依人的淚,自從進方府,她每天都在哭,哭得他……心都揪成一團了。
  這麼激動?方悠然若有所思地望著弟弟。
  方自在被他看得坐立難安,惱羞成怒。“你看夠了沒?若看夠了,就快想個辦法救人。”
  “救你?於依人?還是於書令?”他打趣道。
  “方、悠、然!”方自在吼得臉紅脖子粗。
  方悠然趕緊高舉雙手,“明白了、明日了!”看來,自在是深陷情關不可自拔了。“我跟你保證於書令絕不會被處斬,好不好?”但於書令能不能長命百歲,他可就不敢擔保了,最近有一個人……唉!那霍小狐狸打從傷好後,就每夜往外跑,可惜她這回有興趣的不是方府,改變成天牢了。
  他還發現她不時向人探聽於書令的消息,那模樣兒不似想報恩,倒像懷有深仇大恨,欲與敵人同歸於盡。
  如果事情真演變到最壞的情況霍青蓮對上於書令了……歉疚地瞧了弟弟一眼,他第一要顧全的定是霍青蓮,至於於書令,只有請他自求多福囉。
  方自在難掩興奮之情地拉住方悠然的手。“你真的有辦法救於書令?”
  “如果於書令會成為咱未來親家的話,我……勉為其難試試看。”方悠然一番調笑,逼紅了方自在一張漆銅大臉。
  “我告訴你,我跟於依人之間一點兒關系也沒有。”頂多……瞧著她的淚,心頭會酸酸的罷了。“況且,她可能是我未來的大嫂。”
  “喂!先說清楚,不管於依人跟我之間有沒有婚約,我對她都沒興趣,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霍青蓮?”
  方悠然拍拍手站起身。“廢話,難不成是雷春花?對了,你調查她的來歷調查得怎麼樣了?”
  “哦!差點兒忘了,已經有眉目了。雷春花,雷家牧場的當家。”那結果嚇了他一大跳,沒想到外表粗魯不文的女子卻有此好本事,一肩扛起上百人的生計。有機會一定要向她請益一番,女子是如何在以男為尊的社會理闖出一片天來?
  “女子當家!”方悠然大驚,瞧不出來雷春花有當家的能力,她是很豪爽、做人也義氣,但缺乏當家所需的精明。
  “她識馬的能力在關外相當有名的,還有人稱她為‘女伯樂’呢!”方自在難掩欣賞之情地說著。
  “哦?”方悠然別具深意地長哼了聲。難得眼高於頂的方自在如此誇讚一個女人,雷春花真有這麼特殊?
  “是真的。”方自在不悅地壓低了聲。經商天下,他從不以背景視人,對方的能力是他唯一在乎的,雷春花有這特質,她將名不見經傳的雷家小牧場經營成人人傳頌的奇蹟所在,那番能力是值得人敬佩的。
  “那她來方家的目的呢?”方悠然好奇這樣一個女子,為何要委屈自己上方家認親?
  “那是因為雷家牧場近來遇到了一些麻煩,有一批馬賊看中了雷家牧場裡畜養的名駒,屢次騷擾,害得雷家牧場損失慘重,有破產之虞,我想她進京就是為了這原因吧!”方自在不免憤慨,做生意最怕碰上那種無賴、強盜,一個搞不好,恐怕一生心血都完了。“另外,我還查出爹娘確實曾在雷家牧場落腳過,所以雷春花那番說詞應該可信。”
  “既然如此,咱們也不好見死不救,你找些好手跟她回去,有任何需要迅速聯絡,方家要重振雷家收場。”
  “知道了!”方自在頷首表示明白。“那……她跟你的婚約……”
  “自在,你再廢話,我馬上去釣於依人,看是你先追上她,還是我先把人弄到手?”方悠然不懷好意地咧咧嘴。
  方自在臉色倏地脹紅。“我說過我跟於依人之間毫無關系。”只是有些看不過去她的哀傷欲絕,但只要是男人都該有保護弱女子的英雄心不是嗎?尤其是於依人這樣嬌柔的女子,身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豈能不加以照應?
  “嘖嘖嘖!”方悠然一顆頭搖得像撥浪鼓。“自在,你這口是心非的毛病什麼時候才改啊?”
  方自在猛然一甩袖,大踏步離開“擎天樓”。
  “哈哈哈——”余下方悠然的狂笑聲響徹雲霄。
  又是一個沉悶、淒涼的夜。
  西廂房,一條纖細得像風一吹就會飄走的身影霎時閃出房門,出了方府,朝天牢方向行去。
  這是第十夜了,霍青蓮夜探天牢,沒了“黑風寨”那幫兄弟,天下之大僅剩她一人,連考慮行凶後撤退的路線都不用,她只需找著天牢嚴密守衛間的空檔,闖進天牢,一劍殺了於書令,今生最後一件任務便了,她可以安心入黃泉與爹娘相聚了。
  蹲踞在天牢門外,她默數著那交替中的守衛,共三班、每班二十人,整座天牢共有六十人在防守,這樣的兵力不算多,但也不少了。
  可最麻煩的是,他們每三個時辰交換班一次,並非一次換完,是一班接著一班更替;也就是說當其中一班在做交接的時候,還有另外兩班迅速遞補了這空檔,讓天牢永遠有如銅牆鐵壁般穩固。加上這些守衛的巡視又異常嚴謹,絲毫不打馬虎眼兒,讓她的行刺計劃至今仍停擺在統籌階段,難以付諸實行。
  “該死!”她憤怒地握緊劍柄。不曉得是哪個王八蛋想出這樣周延的巡邏方法,害她已在這裡浪費十個夜晚了。
  霍青蓮不知道那王八蛋就是每夜不言不語跟在她身後的方悠然!
  今晚,他也照例遠遠跟著她,暗地保護她。
  對於她的一舉一動,他不過問,也不制止。他很清楚,越聰明的人,一旦鑽進牛角尖,越難以自拔;這時候千萬不能逼迫她,否則後果堪慮,只有讓她自己慢慢想通了。
  霍青蓮耐心地在天牢外等候著,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只想找到一點兒破綻,攻入天牢,一劍殺掉於書令,為父母報仇。
  但守衛實在太森嚴了,眼看四更已過、五更將至,天就要亮了,再找不到空隙,今夜又要白跑一遭,她實在不甘心。
  拾起一顆石子,打向遠方的圍牆,她想,引開一、兩個守衛,也許就能尋著進天牢的空檔了。
  果然,兩名守衛好快地跑向了圍牆。霍青蓮看准了空隙,身如電閃直往天牢裡闖。
  “不行,那些守衛沒這麼好騙的。”強將手下無弱兵,他方悠然是什麼樣的人物,會訓練出一堆膿包嗎?
  可惜霍青蓮並未理會他。天牢門就在跟前了,她怎麼可能舍得下?加緊腳步往前沖,眼看著大門在即,再一步她便可闖進天牢。
  突然!兩枝利箭無聲無息地射了過來。
  她嚇了一大跳,急忙煞住腳步一個後空翻,在不容發之際閃過了利箭;但她這一莽撞卻已驚動了守衛,一班二十名士兵迅速圍了過來。
  連喘口氣都來不及,霍青蓮才站穩腳步就被包圍了;二十個土兵、分三層包圍網,有拿劍的、持刀的、掌棍的,還有神射手,排成一個嚴謹的陣式。
  霍青蓮握緊了手中的長劍,有個預感,今晚怕是無法全身而退了。
  “拿下她!”一名像是侍衛首領的人喊了聲。
  層層包圍網立刻啟動,刀劍合並、木棍暗抽、神射手則認真戒備著,以防萬一。
  霍青蓮武功再強也只有一人,再加上對方嚴陣以待,不過半個時辰,她已被攻得毫無還手之力。
  方悠然晚了一步來不及阻止她妄動,眼見她深陷包圍網,忍不住恨起自己的聰明絕頂,沒事兒弄個如此完美的陣式出來做什麼呢?
  這下可好,眼睜睜看著霍青蓮危機重重,他卻想不出破陣的方法。“該死、該死,這顆聰明過了頭的腦袋,這下闖大禍啦!”
  “叩!”霍青蓮挨了一記悶棍,手中長劍被擊落,只剩只拳可以禦敵。
  “青蓮——”方悠然目眥欲裂,再也顧不了許多,縱身一躍跳入了陣式中。畢竟是自己設計出來的陣式,他雖然破不了,卻還能在裡頭游走自如。
  霍青蓮被他圈在懷裡,茫茫然地任他帶著她東逃西竄。
  她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除了殺於書令,她已經想不出生命中還有什麼是值得她去爭取的。方悠然要救她,便讓他救,但天命若注定她今晚得死在這裡,她也無所謂。
  懶得去想方悠然因何出現;也懶得去想他夜夜的默默跟隨有何意義……把心掏空,將自己變成一個活死人,便不會再有傷痛的感覺出現。
  這便是現在活得毫無意義,也打算死得沒啥兒價值的霍青蓮。
  方悠然也明白她幫不了自己的忙,所以他只是守著她,不發一語,靜待突圍的時機。
  半個時辰後,圍攻他們的士兵終於失去耐性,不再想逮活口了。
  那領導者揮手要持刀、劍、棍的人退下,神射手迅速組成一張天羅地網,利箭如雨般朝方悠然與霍青蓮方向傾瀉而下。
  方悠然唇上勾起一抹詭笑,他等這時機已等得太久。包圍網密實的時候是無法可破,但對方一心急,破綻立現。
  “我說青蓮妹子,或許你覺得自己是死是活都無所謂,不過小生、在下、我,正當盛年,尚未娶妻,上有高堂、下有幼弟,還不想死,所以麻煩你暫且放機靈點兒,別再害我變成你的擋箭牌好嗎?”
  她微瞇的眼,隱射出兩道寒光。“沒人要你救我,你大可自己逃。”
  “可是我想救你啊!”他嘻皮笑臉的。
  “問題是我不想讓你救。”她撇開頭,真不想看到他;他的一舉一動都充滿了怪異,教她……想不在意都難。
  “這是不是表示,你要我再受一次像前回那般重的傷?”他像在說笑話。
  她卻渾身一顫。那日,“黑風寨”兄弟的劍穿透他的身、點中了她的心,好像就把他的一言一行刻印進地體內了,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卻無法眼睜睜看著他喪命。
  幾枝羽箭帶著破風聲襲來,方悠然抱著她左閃右避躲了開去。
  “想清楚了沒?”他是有能力突破重圍,但得在她不扯他後腿的前提下。
  沉吟片刻,霍青蓮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殺於書令日後還有機會,今朝就先以保住方悠然的性命為優先。
  “好,那就抱緊我了。”他在如雨般急下的飛箭中奔走著。“准備突圍。”一聲大喝,他脫下外袍、旋成一面盾牌,飛箭遇上布盾,竟一一被彈了開去,將眾守衛嚇了一大跳。
  方悠然就利用這機會護著霍青蓮脫出重圍。“走——”
  “敵人跑了,快追!”二十名守衛緊追不舍。
  霍青蓮拍拍他緊圈住她腰肢的手臂。“你放手,我自己跑。”
  “不行,你一定會故意跑得很慢,以便引開追兵,讓我逃跑。”方悠然搖搖頭,不僅沒松開手,反而將她護得更緊。
  霍青蓮瞪大眼。為什麼他總能猜中她的心思?
  “什麼猜不猜的?你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了,根本連猜都不必,我只消瞄一眼便看穿了。”他自大得不可一世。
  霍青蓮錯愕地張開了嘴。又一次被他看透心思了,這傢伙是鬼嗎?
  “低頭!”耳畔接收到利箭的破空聲,他趕緊壓低她的腦袋,豈料利箭卻擦過了他的手臂,帶起一溜血珠。
  “啊!”他傷口上的血噴濺到她臉上,血色立刻自她嬌顏褪去,她驚慌的雙肩微顫。
  “別怕、別怕,我沒事……”方悠然低聲安撫她。
  她抿緊了唇,水霧在眼眶中打轉;鮮血讓她憶起了過往,一家死絕的慘烈、被伙伴背棄的痛楚……一波波朝她湧至,幾乎淹沒了她。
  方悠然發覺她掛在他臂上的身子越來越虛軟,心頭大駭,急忙橫抱起她,提足了功力往前奔。
  那些守衛們的輕功不如他,終於在追了盞茶時間後,失去了他兩人的身影。
  方悠然抱著她迅速躲回方府。
  她在作噩夢,汗水將她的前額都給濡濕了,她緊咬的唇也滲出一點血絲,雙拳在床板上捶得發青……但她依然不哭不喊。
  為什麼要把自己壓抑得那麼辛苦?方悠然心疼地撫上霍青蓮冰冷汗濕的頸。
  “你到底有什麼痛苦?不能告訴我嗎?”
  他平常不是這麼愛管閒事的,卻莫名其妙地放不下她,心甘情願為她煩惱、為她受傷;這才曉得原來“情”之一字真能摧人心肝。
  瞧她活得難受,他一顆心也揪得都快碎了。
  “青蓮,醒醒。”沉歎口氣,他照慣例在午時喚她起身,梳洗、用膳。
  她可以不說話、每日去闖天牢、將自己弄得像個活死人……他卻不能不幫她珍惜那好不容易才撿回來的一條小命。
  霍青蓮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一時間,神智依然存留在那片血海深仇中,視界裡盡是一片血紅。
  她想動、想大叫,卻發現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只能無助地躺在床上,任方悠然擰來一條濕巾,為她拭去噩夢留下來的冷汗,順道喚回她走失的神智。
  “清醒了嗎?”方悠然帶笑扶起她,擭著她走到桌旁。“用膳了。”
  她坐在椅上,呆望著滿桌清淡佳餚,方悠然的體貼盡在其中了。
  他曉得她身子、精神都不好,吃不下油膩,便要廚子日日換新花樣給她弄一些清淡、爽口的素菜。但他怎能了解,一個心已死的人,就算給她神仙果,她也是食不下嚥的。
  方悠然盛了碗小米粥硬塞進她手中。“你今晚還想去夜探天牢吧?”
  他這是在威脅她嗎?她不悅的眼往上抬瞪住他。
  “瞪我也沒用!你把飯吃了,我就放你出去,你不吃,我就叫人守著你,不准你踏出西廂一步,看你還怎麼去探天牢?”他不想逼迫她的,因為他也是聰明人,太了解聰明人鑽進牛角尖裡,想掙脫、卻怎麼也逃不出,被困死在裡頭那種撕心裂肺的痛。
  因此他始終只是默默守著她,任憑她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不過有兩點就算她要跟他拼命,他也會堅持下去,那便是——定時用餐,及固定睡眠。
  人是鐵、飯是鋼;不吃不喝不睡,要不了三天就完蛋大吉了,他怎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流血、流汗救回來的人,就這樣活活餓死、累死?那太沒價值了,完全浪費了他的血汗。
  霍青蓮百班般無聊地端起碗筷,一小口、一小口喝著粥,也不配菜。
  方悠然用力再歎口氣,只得認命為她挾菜,伺候她用餐,反正一個多月下來他也習慣了。不過若被外人看到一定會嚇死,訝異向來比豬懶的方悠然幾時也學會伺候人了?
  霍青蓮喝完粥,放下碗,便再也不肯舉筷了。
  方悠然拿她沒轍,只得喚來下人撤下吃食,轉往梳妝台邊,拾來一柄玉梳為她梳發。
  他沒有男女之防,她也不在意;生命、身體之於她一如鴻毛般輕賤。自從與“黑風寨”那幫兄弟決裂後,她便什麼也不在乎了,只有……
  頭皮上感覺到他溫柔的大掌似撫、似揉輕輕地梳著她的發,將它們梳順、編辮、結髻。多日來,她的裝扮完全出自他的手,絲毫不假借佣人,他一手承擔起了照顧她的責任。
  “為什麼?”連她自己都沒發覺,如泣如訴的低喃已然泄出了她心底的迷惘!他待她的好不似平常,他們明明非親非故的……不!親情、友情算得了什麼?利益當頭下,誰也靠不住!可是……他好幾次差點為她舍命啊!沒人會不要命的,他卻做到了,他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嗎?
  他一邊梳著她的發,一邊輕撫她日漸消瘦的頰。“這問題問得很好,我也想知道為什麼?我方悠然竟會為你所迷?我愛上了你,如癡如醉的,見你開心,我便開心;你不悅,連帶地我也高興不起來。我從來不是這樣的人,為俗事牽牽念念,徹底悖離了我的人生觀,但我卻為你變成一個俗人了,為什麼?你若知道原因請你告訴我。”
  她雙頰艷艷地盛開了兩朵燦紅的海棠,嬌憐可人。
  看著這樣的她,他心跳大大地搶跳了一拍,情不自禁抬起她的下巴,溫潤的唇吻上她的。
  她雙肩微顫,從四唇相貼中,感受到如火般熾烈的熱情,深深焚進她冰冷而僵死的心,那被抽空的身軀不期然又被他給填滿了。
  這就是“愛”嗎?她不懂,沒愛過,也沒人教過她;但“愛情”能否抵擋得住金錢的魅力?萬一有一天,他也像“黑風寨”的兄弟、父親的至交好友那樣背棄她……
  霍青蓮倉皇地用力推開他,她暈紅的嬌顏已為青黑所取代!她是聰明人是不?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那如鏡花水月、空口泛談的情所騙,再給自己招來一場無妄之災?
  “你去愛別人,我這一生是不會再談情愛了。”她斷然拒絕了他。
  方悠然大笑。“你當我是路邊的阿貓、阿狗嗎?被人隨便一句拒絕就斬斷念頭的話,我就不是方悠然了。”
  自大、自私、又自我的混帳男人!霍青蓮冰凍的心湖又隱隱起了怒濤。
  “無論你怎麼說,我都不會愛你的,你在我身上得不到任何回報,只會浪費時間。”
  “浪費是你說的,我並不這麼覺得啊!而且我敢跟你打包票,你早晚會愛上我。”方悠然什麼沒有,自信最多。
  她懊惱地瞪大眼。真沒遇過這麼厚臉皮的人,偏偏他卻能攪動得她死去的心靈再度蠢動;她明明不想再涉紅塵的,想拋下一切、想離開、想死去……對於這無情的人世,她厭了,也煩了,可惡的他,為何不肯放她輕松?
  “是你先來招惹我的,在你入我家門之前,難道沒想過會有這樣的後果?”他獨佔性地圈住她的腰。
  她扭了幾下卻擺脫不掉,惡意的邪笑不禁浮上唇頰。“如果我說我們之間根本沒有婚約,一切都是我騙你的,拿來認親的那塊玉佩是我從你爹娘身上搶過來的;你爹娘會差點餓死在關外,就是因為我打劫了他們,你還會愛我?”
  “打劫得好。”不意他卻拼命鼓掌、兼吹口哨的。哈!他那拋家棄子的爹娘活該被劫匪嚇嚇。“你以為在你招供之前,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打從你進方家門的那一刻,我就曉得你在撒謊了。”
  她愕然張大嘴。“但你明明……”
  “不說破是因為我覺得很好玩,想跟你繼續玩下去。”他搖頭,一臉的猖狂與目中無人。“你不夠了解我,青蓮,如果你想要我自動離開你,得再耍狠一點兒的手段,區區一場搶劫我是不會放在眼裡的。”
  “但我搶的是你的親爹娘耶!”他難道沒想到,若無雷春花仗義相救,他爹娘可能已因為她的劫掠,而餓死了。
  “那是你和他們之間的糾葛,只要他們不在意就好,與我何干?”他聳聳肩,反正那對玩瘋了的夫妻,大概也不會記得這件小事。
  這下她可真的沒轍了,面對這樣一個沒血沒淚、無情無義的不肖子,她還能怎麼樣?
  方悠然輕輕的一吻印上她的額。“青蓮,你還太嫩了,不過我不在乎,我可以給你時間學習如何偷拐搶騙?甚至我也願意教你,等你夠壞了,咱們再來較量一番,屆時就知道鹿死誰手了。”語畢,他負著雙手,瀟灑地走出了西廂。
  霍青蓮的雙手悄悄地在衣袖下握緊了。被他這樣地看輕,讓她死寂的心靈改而被不甘所填充,不想輸給他,她想嬴、她要嬴!
  門口,釋然的笑在方悠然頰邊點出兩窪迷人的梨窩,充滿誘惑味十足的魅力。
  他成功了,不是嗎?方才一席話雖未能說服霍青蓮放開心靈、以同等的愛回報他,但卻激起了她求生的意志。只要她百不甘於臣服他,她就會日漸茁壯,直到勝過他的那一天。
  而他會讓她明白,親近他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事,因為他魅力無限,終有一天她會不自覺地為他所惑,進而愛上他。
  又是那陣悽楚的悲泣在午夜時分響起,低低切切的,似要折人心肝。
  方自在不自覺地踱近了女客居住的西廂,腳步停在於依人房門口,惹人心疼的啜泣聲就是自裡頭傳出來的。
  唉!她為什麼這麼愛哭?這樣每天日夜不停地哭,她的身子受得了嗎?她原是那樣纖弱的人兒,再悲傷下去……他真怕她會夭折在這方府裡。
  可他又不方便出面安慰她,畢竟男女授受不親,要教人看見他們……成何體統嘛?
  “什麼人?”於依人在屋裡聽見沉重的歎息聲,倉皇地倚在門邊低喊。
  她真是個膽小嬌柔的女人!方自在望著那兩扇緊閉的門扉歎息,心裡是充滿憐惜,但他還是覺得有些無法應付,她如果能夠勇敢一些就好,就像……雷春花那樣。
  “是我,方自在,於姑娘莫怕。”
  “二少爺!”從影子可以窺見她纖細的身子因為松了一口氣,而軟軟滑下。
  “你沒事吧?於姑娘。”方自在於門廊邊關心問道。
  “沒、沒事……不知二少爺深夜來訪可有……要事……”她驚魂未定,不敢開門,一番話說得結結巴巴的。
  方自在於心裡琢磨著。該不該把方悠然的保證告訴她?說了,怕哥哥玩的把戲會被拆穿;不說……唉!他實在擔心她日夜不停的啜泣會將身子給哭壞。
  “於姑娘,你……你說你跟大哥有婚約在身是不?”
  房內,她臉上一陣慘白,憂心著謊言是不是被拆穿了,他們要將她趕出方府?
  他暗惱自己的不擅言詞,今日若是方悠然來安慰她,肯定三言兩語就能讓她破涕為笑。
  “於姑娘,我只想告訴你,你毋需擔心,你的願望一定會達成的。”說完,他轉身快步離開了。
  半晌後,於依人的房門敞開了一條縫,露出佳人一雙迷惑的眼神。“二少爺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我的來歷泄漏了……”她一時無力地癱倒在地。怎麼辦?她得不到方悠然的歡喜,身分又敗露,萬一他們找她算她父親誤傷方悠然的帳……“噢!老天,我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她絕望地趴在門邊痛哭。這下子父親真被她給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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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11:39:10 |只看該作者
風狂雨驟的夜裡,霍青蓮一身夜行衣竄出了西廂,她以為這樣惡劣的氣候,足以擋住方悠然如影隨形的跟蹤。
  但她太低估他的耐性了,他不僅跟,還拿了把油紙傘撐在她上頭,為她遮風避雨。
  他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她身上明明沒有值得他執著的東西啊!
  她想當他是透明的,運足了功力往前沖。她的武功比以前又更好了,應該感激他,是他點通了她在武學上的盲點,她才能進步神速。
  不過她長進,他就辛苦了。原本他可以很輕易地掌控她的,卻因為她越來越厲害,讓他跟蹤起來,愈加吃力,更遑論在這樣的暴雨夜裡想保持兩人的干淨舒爽了。
  他只隨身攜帶一把傘,她又不肯乖乖地與他共撐;想把她捉進懷裡控制住,也有些困難……思前想後,他唯有選擇顧全一人、犧牲一人。他發足追在她身後,手中的傘高高地舉著,為她擋去風雨,但他自己就無可避免地淋成落湯雞了。
  霍青蓮要自己狠下心腸,無視於他的狼狽,提著劍逕自往前奔。她的生命所剩無幾了,沒有那個時間,也沒有心來與他纏綿於兒女私情中。
  她不該顧慮他,管他對自己有多好、多溫柔、多體貼,在僅剩的生命中,她唯一該想的是父母的深仇大恨。
  而他……在她已深切警告過他別在她身上浪費時間後,他依然執迷不悟,那是他自作多情、自找倒楣,與她無關。今天,他就算會因為淋雨而著涼、傷風、生病……
  該死!一想起他又會一臉蒼白倒臥病榻,她就控制不了地煞住了腳步。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雨水沿著他的發,滴落在他的眼睫上,將他漆黑如寒星的雙瞳遮掩得矇朦矓矓的,像只可憐的落水狗。
  “咦?你在跟我說話嗎?”難得耶!她會在夜探天牢途中開口與他說話,莫怪今夜要颳暴風雨了。
  “廢話!這裡除了你我,還有第三者嗎?”瞧他一身濕淋淋的狼狽樣,她的心真是……揪得發疼。
  方悠然左右看了看。“看來是沒有。”
  “那不就得了!”她握緊拳頭,已經很努力教自己冷靜了,偏偏一面對他,別說冷靜了,她連維持基本的理智都辦不到。“你的答案呢?你為什麼要跟著我?我身上沒有你想要的東西,你回去。”他再繼續跟下去,會把她逼瘋的。
  他瞇起眼,銳利的眸光在她身上轉了一遍。“很抱歉,我辦不到,霍姑娘。”他深深一揖,表現得像個君子,但說出來的話卻像個痞子。“況且這條路不是你家的,我也有權走不是嗎?”
  她氣得全身發抖,恨自己心軟。他根本不值得她浪費半點同情心,雖然他外表看起來……喔!老天,即便是現在,兩人針鋒相對中,他手中的傘依舊穩穩地為她擋去了所有的風雨。
  處在同樣惡劣的氣候下,她渾身乾爽舒適,而他卻讓雨打得幾乎睜不開眼,他這樣做分明是故意折磨她的良心!忍不住氣沖鬥牛,霍青蓮伸手揮開了那把油紙傘,大雨滂沱地打在身上,這才知道如此強勁的風雨淋起來有多冷、多痛,而他……已承受了許久。
  猛地把腳步一轉,她反朝方府方向跑回去。
  方悠然伸手抹去滿臉的雨水,輕吁口氣。“好倔強的性子,唉!”拾起油紙傘,他也知道自己是在自作多情、自討苦吃,奈何瀟灑半生,就是被她綁住了那顆想要自在翱翔的心。也許是天遣吧?懲罰他一直以來自私自利、游戲人間的態度。
  回到方府,霍青蓮也是一身的濕,但她卻佇足在西廂入口處,不立即回房。方悠然詫異地跟了上來,語帶調笑。“你在等我嗎?青蓮妹妹。”
  “對!”她的回答令他大吃了一驚。
  “我真是受寵若驚啊,青蓮妹妹。”她終於懂得對他放開胸懷了嗎?有一絲竊喜盤上他心頭。
  “跟我來。”她轉身往房間走去。
  “嘖!”他濃眉一皺。“怎麼這語氣聽來像要找我決鬥似的?”他很懷疑自己這一跟進去,還能不能留得全屍出來?
  霍青蓮打開了房門,望著他。“你害怕。”
  邪笑勾上他唇畔。“青蓮妹妹,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我方悠然一生還不懂得‘怕’字如何寫。”
  “是嗎?”她眼角斜挑,眼波柔媚。“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不進來?”
  方悠然扯下臉上的蒙面巾,抖落身上多余的水滴,一跨步進入了內室。
  “我這不是進來了。”
  她回身關了房門,跟著走到他身側。
  “不知道青蓮妹妹午夜邀請小生入閨閣,有何吩咐?”他拱手一揖,輕邪地笑睨著她,放肆的目光掃過她全身。
  她背脊竄過一抹戰栗,不敢與他的視線相對,倉皇低下頭去。
  “你說你喜歡我?”
  “我愛你!”他上前一步,濕熱的氣息噴在她耳畔。
  他一定不知道他低沉的呢喃有多誘人!霍青蓮倒退一步,雙腳差點軟倒。
  “哈哈哈……”他知道他成功地迷倒地了,狂妄地放聲大笑。“青蓮妹妹,這是告訴你,並非人人都有本事玩火,稍一不慎,很容易引火自焚的。”說完,他轉身朝屋外走去。
  她握緊的拳頭緊貼在大腿邊顫抖。要這樣認輸嗎?不!她從不是輕易放棄之人,不到最後關頭,她是不會認輸的。
  今晚是她將他找進來的,意欲一舉解決懸在他兩人之間曖昧難明的情況。他說他愛她,所以處處干涉她的行動;她對他也有欲望,因此她總是在他的注視下亂了方寸。但她的生命所剩無幾了,無法再多做浪費,所以,她得一次同時處理掉他那荒誕不經的“愛”,以及她……心底深處莫名其妙的感情才行。
  “站住!”深吸一口氣,她喝住了他。
  他詫異的腳步停佇在門廊處,漆黑的眼一沉。這該死的可惡女人,她不知道男人的情欲有時候是很難控制的嗎?尤其是面對一名心中極為想望,又渾身濕透、一身窈窕玲瓏完全展現在眼前的女人,他體內的欲火會同時將他們兩人焚燒殆盡。
  “青蓮妹妹,你這是在玩火。”
  “呵呵呵……”她笑,清脆的笑聲悠揚而媚惑。“怎麼?堂堂的安南王爺會怕一簇小小的火苗?”
  方悠然用力深吸口氣,壓下紛擾不安的心緒。“星星之火,足以燎原啊!青蓮妹妹!”
  “那得試過才知道了,王爺!”她的聲音一陣高、一陣低的,彷彿同時搧燃出冰焰與熱火。“你何不轉過頭來,瞧瞧這一簇星星之火,是否真有燎原之能?”
  他雙眼危險地瞇起,殺人寒光自縫隙中飆出,整個人彷彿籠罩在一層可怖的陰氣中。
  “霍青蓮,我的耐——”突地,他的下巴狠狠地掉到地上。
  霍青蓮站在離他一步遠的地方,目光灼灼地望著他。她腳邊有一堆黑色的濕布,是她方才穿出去夜探天牢的衣服;換言之,她此刻是一絲不掛的。
  方悠然從她披散的長發、纖細的頸項、秀巧的胸部……一路瞧向她雪白美麗的足踝。
  老天!他忽然發現自己從前錯得有多離譜,一直以為她不是大美人,她的臉孔也確實不夠吸引人,不過她的氣質夠特殊,因此始終牽引住他的興趣,教他移不開目光。
  可是此刻,他卻被她的身體迷得神魂顛倒,原來她也有傾國傾城的本事。
  忍不住,他上前一步,大掌順著她柔嫩的臉龐往下摩挲到她挺立的蓓蕾,那粉紅的花蕊在他手指細拂下,瞬間綻放成艷麗的花朵。
  好美!那份美深深擊中了他的心窩。情不自禁,他低下頭,張口含住了那紅花,柔吻著,他想知道那花心中是否也有甜美的蜜汁泌出。
  “唔!”她貝齒咬住了下唇,全身骨頭抖顫得似要死去,尤其當他的舌摩掌上她的蓓蕾,好像在她體內燃起一把火,她以為自己已經到地獄走了一遭。
  聽見她的呻吟,他才猛然察覺自己的失控,忍耐讓他臉龐脹得通紅。“你知道自己在干什麼嗎?”
  她軟倒在他的懷裡,無力地依附在他的手臂上喘息著。“當然知道……你做的正是我想要的。”
  方悠然分不清楚在心中糾葛不清的,是激情,還是憤怒?“老天!你在說什麼?”
  “你不是想愛我嗎?”她雖然不曾談過愛,但從前在寨子裡,也常聽那幫兄弟對窯子裡的女人說情道愛;尤其在床上時,那份濃情蜜意,教人見了都會臉紅。可一旦上過床後,什麼情啊、愛的都消失了,彷彿全隨著那一夜的恩愛纏綿蒸發於無形中。
  對於方悠然的情況,她想過很多遍,她身上並沒有任何值得人追求的東西,但他卻一直說愛她,不是很奇怪嗎?
  思前想後,只剩這一項了──他想抱她,他對她的身體有欲望。
  換成一般女人或許會大驚小怪,但霍青蓮不是普通女人,她是個身負血仇、命在旦夕的女人。因此,如果一夜的纏綿能夠斬斷方悠然對她的盲目感情,甚至於自己對他的愚蠢感覺都能一並除去的話,她願意跟他上床。反正貞節對於一個將死之人並無多大用處,能夠解決他們之間的糾葛才是最重要的。
  方悠然聞言,腳步一個踉蹌,差點跌個五體投地。天哪!是誰給她那種觀念,竟以為他的愛只要一個晚上的恩愛就可以解決?
  好氣又好笑地,他伸手攫住她的下巴。“你要成全我的愛?”
  “對!”用力一頷首,她俏臉紅得似要滴出血來。“等你愛完後就趕快滾,再也不准靠近我。”
  “如果我說我的愛是想廝守終生、不離不棄的那種呢?你以為單靠一夜就能擺脫我?”他的愛如果那麼廉價,憑他的容貌、家世,愛人早裝滿幾籮筐了,還會到現在仍是孤家寡人一個?
  她心頭狠狠一抽,想像所謂的廝守終生、不離不棄……真有那種感情?絕不會被外力,比如金錢、權勢所摧折嗎?
  若真有那樣的愛,她想……不!霍青蓮用力一搖頭。不可能的!過往,以血腥堆積起來的生活經驗告訴她,管它親情、友情,一旦對上利益沖突,全都會被拋棄,她不該再妄想那些無聊事兒,況且,她也沒有時間想了。
  “我不會相信你的。”
  方悠然雙肩一垮,無力地睇著她。“我真這麼沒信用,一點兒都不值得相信?”太傷他的心了,枉他對她一往情深。
  “跟相不相信你無關,只是我不信世上有永恆。”她眼睛瞧著,但神思卻不知已飛向何方。
  “是嗎?”他忽地伸出手,將她橫抱起來。“看來咱們只有一樣一樣慢慢試了,看看是我的承諾穩靠?還是你的信念正確?”
  “呀!”雙腳突然離了實地,她神情閃過一抹驚慌。“你想干什麼?”
  “實現你的願望。”他將她抱到床上,然後卸下全身的衣物,上床,放下遮掩的簾幕。“你要我愛你,我便愛你,一切結果等明兒個早上就知道了,看我愛完你之後,對你的渴望是否依然存在?”說完,他俯下身子,張嘴堵住她的唇。
  在他濃密的男人氣息中,她突然感到害怕。她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想要用一夜纏綿解決掉他兩人間的曖昧關系,這麼做對嗎?
  “啊——”在他熱情如火的挑逗中,後悔同時也排山倒海般地向她襲來;恐怕她是錯了,這樣的激情一夜怎麼夠……
  公雞晨啼,昨夜的暴風雨彷彿是一場夢,今早的陽光強烈得教人睜不開眼。
  方悠然帶笑的眼眸覷著她。“怎麼辦?我還愛不夠你。”
  “哦!”霍青蓮呻吟一聲,拉高錦被蓋住頭臉。昨夜他已用這理由要了她數次,現在他還想要嗎?為什麼結局跟她原有的知識悖離那麼多?他應該在愛完她之後,轉身離去的,偏偏他……不僅抱了她一夜,醒來後還用那種醉死人的目光企圖迷昏她。
  “後悔啦?”他大笑,將她連人帶被擁進懷裡。“來不及了,你讓我嚐到甜頭,此後我更會像蒼蠅般緊黏你不放。”
  她將錦被拉下一點兒,露出一雙惱怒的眼瞪著他。“閣下很喜歡當蒼蠅?”
  “纏的若是你這等超級甜頭,別說當一輩子蒼蠅了,要我生生世世當蒼蠅我都甘心。”一般人說甜言蜜語不會這麼噁心的,但出自方悠然的口,硬是變得教人起雞皮疙瘩。
  “我已經知道自己錯了。”她猛地一翻身,脫離他的懷抱。“你以為我是那種不知改進、一錯再錯的女人嗎?”她冷哼一聲,躲回屏風後,穿好衣服。“你太小看我了,方悠然,同樣的錯我從不犯第二次。”所以他休想再碰她。
  “嘖!”他也起床著衣。“我以為我昨晚的表現可以讓你上癮呢!”
  聞言,她雙腿一軟。確實,他昨夜的表現讓她……如癡如醉,但休想她會承認!
  “你太有自信了,安南王爺。”腳步有些踉蹌的,霍青蓮逃出了房門;怕再與他獨處下去,她離瘋狂不遠了。
  信步走進花園,經過一夜風雨的洗禮,周遭的花草樹木顯得那樣青翠欲滴,層層疊疊的綠意,不論是濃妝、淡抹,一樣充滿生命力。
  不過被風雨打敗的殘花落葉就沒有那麼好運了,前一日還高踞枝端、吐露著美麗,不過一晚,已如黃泥般被踐踏於足下;不會再有人珍惜它們了,如同命已不長的她。
  如果她夠誠實,她會承認已被方悠然那番生死不棄的諾言給吸引住了。都不知道,原來自己還有那樣的熱心去渴望如此的深情。
  倘若她的時間許可的話,也許……她會為他所惑,甘心再做一次撲火飛蛾,與他一起追求生生世世。
  然而,時不我予,他的深情她是無福消受了;她羨慕、也嫉妒那個有幸與他生死不棄的女人,因為她永遠也不可能做得到。
  霍青蓮懷著悵然步向園中的涼亭,陣陣低泣傳入耳中。
  “唉!”她無奈地歎口氣。光聽這聲音就曉得於依人又在哭了,她沒有一天不哭的,雖惹人心憐,但這樣的日夜啜泣,也教人不知該如何應付才好?
  不過還是放不下她,霍青蓮加快腳步走向涼亭,瞧見於依人趴在亭內的石桌上,哭得不能自己,而雷春花站在她身後,一臉的疲憊,但那神情、姿態,卻似在護衛著她。
  瞧見霍青蓮,雷春花明顯松了一口氣,她大踏步走到她面前,不夠斯文的舉止卻流露出一股英豪風采。
  “你可來了,這裡交給你了。”她拍拍霍青蓮的肩。
  她眉頭一皺。雷春花的力氣還真不小。“發生什麼事了?”
  雷春花搖搖頭。“不知道,在這方府內除了你,我想她不敢跟任何人面對面談話;當然,她也不可能告訴我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霍青蓮目光一柔,於依人對她的依賴,她也隱隱察覺到了。這膽小可憐的女孩,想必在這裡是嚇壞了,才會日夜啜泣不停,她該多點兒耐心安慰她才是。
  “讓我來問問她好了。”
  “麻煩你了。”雷春花擺擺手。“我累死了,非得去補個眠不可,天知道她已經哭了一夜。”還在風雨交加的屋外哭,害她放心不下,只能守著她一整夜。
  “在這裡哭了一夜!”霍青蓮臉色一變。這小姑娘未免太離譜了,嬌柔可人也該有個限度,像她這樣,不僅傷害自己,連帶也折磨了身旁關心她的人,她非得說說她不可。
  雷春花離去後,霍青蓮舉步進涼亭,走到了於依人身邊。“依人妹子,你這回……”她的教訓都還沒說完,於依人已然撲進她懷裡放聲大哭。
  “青蓮姊姊,救我,救救我啊……”打從方自在對她說過那席話後,她就日夜難安,想像著爹爹就要因為她的愚蠢而死,她再也支撐不住而崩潰了。
  昨夜裡,突如其來的暴風雨,更是摧折了她少之又少的生命力,奔出房門本來是想尋死的,誰知雷春花卻跟了她一夜,害她連死都做不到。嗚……她為什麼這麼沒用?
  “依人、依人……”霍青蓮緊緊摟著她,安撫地輕拍著她的背脊。“姊姊會救你的,但你得把麻煩說出來,姊姊才能幫你想辦法啊,是不?”
  於依人也不曉得為什麼,霍青蓮就是能夠撫平她不安的心,她隨便兩句話就能沖淡她心底深切如海的絕望。
  “他們要殺爹爹……只有王爺可以救他……我想求王爺救爹爹,可是……我做不到……爹爹、爹爹、爹爹……”
  她說得語無倫次,霍青蓮也不明白究竟是誰要殺她的父親,不過她倒是聽懂了方悠然是唯一有能耐救於父一命的人。
  “依人,你慢慢說,你爹叫什麼名字?何方人士?為何有人要殺他?你無法去求方悠然救你爹爹沒關系,我點你去求,一定要他答應救人,好不好?”
  於依人絕望的眼中現出一抹光彩“真的?”
  “真的,我絕對不會騙依人妹妹的。”她頷首保證道。
  於依人抽泣了下。“謝謝你,青蓮姊姊,謝謝你!”
  “自家姊妹,說什麼謝呢?”撫著於依人的發,霍青蓮真覺得她就像自己無緣早夭的妹妹,教人忍不住想打心底疼寵她。
  於依人抹掉眼淚,緩緩說著:“我爹是當朝的三品書令,前些日子……”
  不等她說完,霍青蓮的臉色在剎那間變得像鬼一樣恐怖。於依人是於書令的女兒?她是她殺父仇人的女兒,而她居然一直沒有發現!
  “事情就是這樣,青蓮姊姊,我知道王爺是假裝成癡的,我爹爹雖然誤射了他一箭,但罪不至死,求求你幫我拜託王爺,請他出面救我爹爹一面。”於依人央求著她,模樣兒楚楚可憐。
  霍青蓮卻只能睜大眼,望著於依人。她是個可愛的妹妹對不對?從前她一直以為是,但為何此刻映入她眼裡的人是那般地可憎、又可恨?拳頭忍不住握得死緊,她眼中閃耀著殺意。於依人該死,她父親害死了她一家,而她竟有面目來拜託她去求方悠然救她父親!
  這是什麼世界?可惡、可惡。
  “啊!”一聲宛如野獸臨終前的哀鳴炸出霍青蓮喉頭。於依人,她毀家滅族仇人的女兒,這該死的姓於的女人!
  她淚流滿面,一拳擊出。她要殺了於依人給她慘死的一家人報仇。
  “你在干什麼?”方自在偶然經過涼亭,被霍青蓮的舉動嚇飛了半條命,在不容發之際,他飛身搶過於依人,護進懷裡,轉身和霍青蓮對了一掌。
  “呀!”誰也沒料到,霍青蓮的拳頭沒嚇著於依人,方自在的舉動卻教她嚇得嬌顏慘白,昏死過去。
  “發生什麼事了?”方悠然和雷春花同時跑了過來。
  方悠然一眼就瞧見神色灰敗的霍青蓮。“青蓮,你怎麼了?”前一刻她還嬌羞得像朵初綻的青蓮啊!怎麼才一轉眼,她就像是從地獄裡走了一遭回來;命是拾回來了,魂兒卻失去了一半?
  霍青蓮無知無覺任他搖晃,她不知道那一拳有沒有擊中於依人,但她功力才發,全身就被一股惡寒給籠罩住了想像於依人死在自己手裡,心似乎也被活生生地剖成兩半,又痛、又慌,有一股好強烈的情緒在剎那間撕碎了她的靈魂。
  “啊——”瘋也似地,她仰天長嘯,輕功施展到極致,像一陣閃電般迅速離開了涼亭。
  “青蓮!”方悠然放不下她,急忙迫在她身後而去。
  “大哥。”後頭,方自在忍不住跳腳。“大哥到底是被什麼樣的鬼給迷住了?”他真搞不懂,怎麼會有人舍得傷害如此嬌弱可人的於依人?
  “方二少,你不想送她回房,然後請個大夫來幫她看看嗎?”雷春花雙手環胸說道。她瞧這一家子的人都快瘋了,所以唯一清醒的她有責任提醒他做好該做的事。
  “喔,對!”方自在臉上閃過一抹赧紅。“但……你別誤會,我不是故意輕薄於姑娘。”
  “我有眼睛,我自己會看。”雷春花淡然應了句。
  方自在好像一個犯錯的三歲小兒般頹然低下頭。“對不起。”
  “你為什麼跟我道歉?”雷春花詫異地問道。
  是啊!他為什麼道歉?方自在手足無措地呆立著,不知道是因為雷春花長得太高大,還是她那悠閒的態度;抑或她豪爽大方的舉止……反正她身上有某項特質,讓他在她面前就突然變得像個呆子。
  “因為……”吞吞吐吐的,視線偶然落到懷裡的於依人身上。“男女授受不親,還是你抱她吧!”他把於依人推給雷春花,然後跑去找大夫了。
  等方自在再回來,雷春花已將於依人送回房裡,而且她也清醒了。
  不過當方自在拉著大夫一進房,於依人瞧見他,又尖叫一聲,仰頭暈倒。
  雷春花忍不住朝天翻了一個白眼。“大夫,她就交給你了。”她走過去,拉住呆在一旁的方自在,轉身出了房間。
  行到走廊處,方自在頹喪地歎出一口長氣。“我長得像鬼嗎?她一瞧見我就暈。”虧他對她還挺有好感的,總是心疼她的膽小嬌弱,不只一次求大哥救救她爹,想一償她的心願,想不到……唉!她的反應讓他的心降到冰點。
  “不會啊!你這副長相在咱們關外,稱得上是唇紅齒白的翩翩佳公子呢!”雷春花毫無心機地應了句。
  他錯愕地一抬頭,紅潮佈滿他的臉。
  雷春花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肩。“於姑娘不是只怕你一人,她怕所有人,只有霍姑娘例外。”
  “但我親眼瞧見霍姑娘想殺她啊!”方自在憤怒地握緊拳頭。他也沒想到霍青蓮是如此歹毒之人,竟想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下手!
  “很多事情眼見未必是真。”雷春花莫測高深地說了句。“難道你沒發覺當時霍姑娘的神情也很奇怪?”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那時我只注意到於姑娘。”事實上,西廂三位女客,唯一引起他關注的也只有於依人。
  “嗯!不過我確實看見霍姑娘神情不對,我想其中定有內情。”
  “什麼內情?”
  “這就要問方大少了。”
  “大哥!”這方自在可不懂了。“大哥比我還晚到現場,他怎麼會知道其間發生了什麼事?”
  “方大少是晚到了,不過他追霍姑娘去啦!我想方大少應該有本事自霍姑娘口中探出事情真相,你若想明白緣由,就去找方大少吧!”說完,雷春花轉身走了。
  方自在目送她離去,在發現雷春花是雷家牧場的女當家之後,他就認定她是個不簡單的女人,也曾想過要向她請益執掌一門行業的經驗,但沒想到與她談話會有一種……心胸豁然開朗的感覺,不似以前,他與同業商人間互相切磋那般針鋒相對,雖然收穫良多,卻辛苦。
  雷春花的言語像陣舒服的和風,帶著生機,卻不含壓力!
  他這才發現,原來在那副龐大的身軀下,隱藏著一顆敏感善體的心。“其實雷春花也不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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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11:40:06 |只看該作者
隔著一面牆,牆外是金陽燦爛的天地,牆內卻在層層警戒中顯得沉重而陰鷙。
  霍青蓮坐在一株雙手合抱那般粗的大樹上,迷離的眸望著牆內那方完全脫離光明世間的地獄。說是地獄一點兒也不為過,進入天牢裡的人幾乎沒人活著出來,天牢是通往黃泉的中繼站,而她的殺父仇人於書令就關在裡頭。
  好幾次,她想盡辦法欲入天牢,親手殺他為父母報仇,皆未成功。至今這份仇怨依然沒有減少,恨意已經累積到幾乎壓垮她身心的地步了;她想,就算要拿她的命來換進天牢的機會,她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不過一劍殺了於書令呢……於依人哀傷欲恆的臉龐不停地在腦海中浮現,她哭得心碎腸斷地拜託她救她父親一命。
  霍青蓮毫不懷疑,若於書令死了,留下膽小嬌弱的於依人,絕對無法獨活!
  姓於的害死了她一家八十余口,如今他自己也因罪家破人亡,這是天意,老天爺給他的懲罰,她一點兒都不需要愧疚,或……心生不忍!
  偏偏,只要一憶起於依人的淚,她的心便像針扎著那樣痛。為什麼?她不該有那樣的感覺,於依人是她殺父仇人之女啊!
  呆呆地望著天牢大門,突然發現她持劍的手在抖著,因為於依人使她堅定的復仇之心軟化了。
  “可惡——”憤怒的拳頭擊中樹干,擊落了一地的樹葉,同時也傷著了她白晢的手。
  一片衣襟立時出現包住她鮮血淋漓的拳頭。“為什麼這樣折磨自己?”方悠然低歎。
  不久前,自她上樹呆望天牢時,他就來了。只是他不想驚擾她,立在樹下默默守著她,直到她激動地傷了自己,他才飛身上樹,為她包裹傷口。
  霍青蓮任由他處置自己的手。這一個月來,這樣的相處似乎已成他們之間的慣例,她任由情緒主導了言行,做出一件又一件不用大腦、傷人又傷己的蠢事;而他,那養尊處優慣了的安南王爺,始終不發一語地守在她身後。
  他不介意,也不指正她的愚行,對她的寬容就像大海那般深廣,而他的守護則穩若泰山,教她幾乎要相信他所謂的一生一世是永遠不變的。
  原來世間真有所謂不變的愛嗎……上天讓她在生命將盡時遇見他,是否打算補償她多年來的乖舛命運?
  但不會太遲了嗎?她都快死了……霍青蓮情不自禁倚進他懷裡,聆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他的胸膛厚實而可靠,那雙鐵臂可以緊緊地抱住她,給她帶來如癡如醉的眩惑快感。
  方悠然一記喙吻印上她白皙的額,如她所願地將她擁得密實不分。他舉起她受傷的手臂,發現鮮血還在滲出,他心疼地伸出舌頭,舔去那腥濃的血沫,同時也舔淨了她微沾樹屑的傷口。
  霍青蓮呻吟一聲,螓首埋進他懷裡,低聲啜泣了起來。她好累,也厭倦了,仇恨壓得人身心俱疲,令她渴望解脫,但是,他的情卻深深牽絆住她;留在人間,是因為舍不得與他分離。
  可糾纏到最後,她還是不知該如何是好?生命的長短不是她所能掌控,再怎麼愛他,該走的時候,她還是得走;況且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難道要她拖著一身不孝的罪名下到黃泉?她怎有臉去見死不瞑目的爹娘?
  方悠然擁著她,也不知過了多久,日陽似乎走過了頭頂,在西方渲染出一片紅艷,晚風吹得人通體發涼。
  “青蓮,天晚了,回去好嗎?”
  她自他懷裡抬起頭,修長的藕臂前伸撫上他俊秀的臉頰。他本是樂觀之人,成天嘻嘻哈哈的,自成了一張可親的臉龐,但自從遇上她後,那份可親也被陰郁給侵蝕了,他的眼底除了愛之外,也添了抹沉重。
  “你真傻,為什麼要待我這麼好?”
  “問你啊!”他捉住她細緻的柔荑輕輕吻著。“你在我身上下了什麼蠱?讓我對你死心塌地的。”
  她搖搖頭,淒楚的笑漾在唇畔。“你別再對我好了,我不值得。”
  “怎麼?你覺得昨夜咱們之間愛的印證還不夠?沒關系,今晚我會繼續努力。”他邪笑,俯下身子給了她一記纏綿深長的吻。
  她頰邊棲著兩朵紅雲。“還記不記得咱們在算命攤前的初遇?”
  “永遠也忘不了。”留戀地吻著她的甜蜜,他貪婪地進攻著她細緻的耳垂、纖細的頸項。
  “不,聽我說……”她羞紅臉閃躲著。“那一天,張鐵嘴也幫我算了命,他說我命不久矣。”
  “什麼?”方悠然瞪大了眼,嘴唇定在她的粉頰邊。“你信他的話?”她重新抱好,摟進懷裡。“我說青蓮妹妹,你讀過書吧?怎不知江湖術土之言不可盡信?”
  她俏臉驀地白似冰雪。“張鐵嘴不是第一個這樣說的人。十年前,就有一位算命仙警告過家父,要小心手下背叛,會惹來殺身之禍,但家父生性耿直、極重信義,並不將算命仙的話放在心上。誰知過不了多久,父親手下的書記就出賣了他,一夕之間,我一家八十余口慘遭滅絕,只有我與妹妹逃出生天。我姊妹倆逃進九連山,官兵窮追不舍,後來我為“黑風寨”的兄弟所救,與霍大結為異姓兄妹,並改名霍青蓮;但舍妹卻從此失去了音訊,怕是已經凶多吉少了。當時那位算出我父不幸的算命仙也曾對我說過,我命帶凶煞,絕活不過二十三歲。”
  方悠然面容一整,在乎的不是她那些無謂的命理之說,而是她一身的血海深仇,以及被“黑風寨”那幫兄弟所舍棄的悲慟。難怪她不信任人,原來她吃過這麼多的苦……
  “悠然。”她沈悶的聲音在他的胸懷裡響起。“到月底我就二十三歲了,只剩八天……你明白嗎?再過八天我就要離開你了。”
  “我不信命理的,青蓮,對我來說,我生命的主宰就是我自己。”大異於她的悲慟,他狂妄得近乎目中無人。
  “你……”她不覺懊惱。“你以為我在騙你嗎?”
  “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只要我還愛你,我就不許閻羅王來跟我搶人,我不會讓你離開我身邊的。”
  她幾乎泄氣了。沒見過這樣自大的人!
  “別談那些無聊事了,我另有要事問你。”他食指勾起她的下巴,雙眼熠熠生輝。“於書令就是你的毀家仇人?”
  她愣了半晌,兩行清淚驀地滑下。“我不知道……為什麼於依人會是他女兒,她是我仇人之女,而我卻……哈哈哈……”扯著他的前襟,她又哭又笑。“於依人還拜託我來求你救她爹,要我救於書令……我的殺父仇人……我應該連於依人一起殺掉的,當年他們沒放過我家任何一人,連我八歲的妹妹都不在了,我為什麼不能殺她……我要殺了於依人,我要殺了於書令,嗚……”
  方悠然心疼地摟著她。她會哭得這麼傷心就表示她下不了手;於依人太嬌弱了,總是惹人憐惜。
  “如果你下不了手,我可以代勞。”雖然會對不起弟弟,於依人算是弟弟的初戀,但只要能止住霍青蓮的淚,他情願讓兄弟恨他。
  霍青蓮錯愕地抬起頭。“我……”明明很想應允的,但那句“好”卻是怎麼樣也說不出。“我的仇我自己報。”末了,她只能以這個藉口搪塞自己的心軟。
  她握緊拳頭飛身下了大樹。“我會親手殺了於氏父女的。”否則她沒臉下黃泉見爹娘。
  方悠然只能目送著她倔強而蕭條的背影離去。“傻瓜,你何苦為難自己呢?”長歎一聲,他也下了樹,正准備追在她身後離去。
  “有人告訴朕,在這裡看見你,朕本來不信的……”誰也想不到應該深居皇宮中的皇上會突然微服出宮,還出現在這裡!
  方悠然詫異地回過頭去。“皇上!”
  皇上神色肅穆地走到他面前。“方卿,你太教朕失望了;滿朝不利於你的流言,朕沒信過半句,而你卻利用朕的信任,欺騙了朕,你該當何罪?”
  “皇上,臣是真的居不住廟堂啊!請皇上大發慈悲,放臣歸去。”方悠然素手撩起了袍角,跪了下去。
  “在你欺騙了朕之後,還要朕無罪放你歸去?方悠然,你未免太藐視王法了。”皇上感到心痛。難道自己對方悠然不夠好嗎?為什麼他思思念念就想離去?
  “皇上,當年你應允過我的,隨我何時想要離去都行,我那才答應留下,並加入皇上麾下的。如今,天下已昇平,皇上何不放了我?”
  “你認為朕對你的百般寵信是拘禁了你?”
  “皇上恕罪,臣只是無心於廟堂,求皇上准了臣的辭官。”
  “辭官一事不必再說。方悠然,朕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三日內,你以病體康癒為由自動回朝,你欺騙朕一事,朕可以不予追究,仍當是於書令害了你,朕會下令處斬於書令;而你……三日內不回朝,形同欺君罪論處。”語畢,皇上袍袖一揮。
  “高力士,擺駕回宮。”
  “遵旨!”皇上的貼身內侍高力士忙扶起方悠然。“王爺,皇上真是很掛心你,你謊稱傷重那幾日,皇上是擔憂得寢食難安,你就少固執點兒,別再讓皇上操心了吧!”話落,他趕緊追著皇上離去。
  方悠然拍拍沾土的袍角,笑歎一聲。“唉!明知留不住,強留又有何用呢?”想想還是當年打仗時好,李隆基還沒這麼大脾氣,他們以兄弟相稱,軍旅生活自由自在,隨他怎麼玩都開心;哪像後來,唐朝中興了,李隆基登基為帝,無數的麻煩事兒接踵而來,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也明白皇上對他的寵信已偏心得過了分,待他簡直比親弟、子息還好,他心裡是感激的,但奈何志不在朝廷,皇上的賞賜再多,他還是待不下去。
  “看來還有一場風雨好受!”方悠然忍不住搖頭苦笑。霍青蓮說她命不久矣,也許他會比她還早死呢!到時他們就可以做一對同命鴛鴦了,哈!
  回到方府,霍青蓮錯愕地瞧著於依人房門口,一雙坐在地上、閒話家常的男女——方自在與雷春花。
  聽他們笑語盈盈的,似乎談得非常愉快。不過也奇怪,雷春花行止粗魯大度是人盡皆知的事,但生性嚴謹認真的方二少怎會忘了自己的身分,盤坐在地上,就跟女人聊了起來?
  “霍姑娘,你回來啦?”雷春花先瞧見她,拂拂屁股跳了起來。
  方自在望著霍青蓮,神色中有一絲警戒。
  “二少不必緊張,我瞧霍姑娘已經冷靜下來了。”雷春花拍拍方自在的肩。
  “霍姑娘可是要探視於姑娘?”
  於依人!想起殺父仇人之女,霍青蓮神色一凝。“沒有,我正要回房。”她轉了個身,朝自個兒的房間走去。不能再見於依人了,見了她,怕自己忍不住又要發狂;在外頭逛了一日,她已想得透徹,害她父母的是於書令,她就專心對付於書令吧!於依人雖是於書令之女,但十年前她不過是個七、八歲的稚兒,與血案無關,何必牽連無辜人等?
  “於姑娘自清晨昏倒後,至今尚未清醒。”雷春花忽又插了句。
  霍青蓮腳步一頓。“她……無恙吧?”
  “我不是大夫啊!霍姑娘。”雷春花笑答。
  然而方自在就沒有如此好耐性了。“人是被你嚇暈的,她有事沒事,你心裡會不清楚?”
  “自在!”甫自外頭回來的方悠然聽見弟弟無禮之言,沈哼了聲。“不許對霍姑娘無禮。”
  “難道我說錯了嗎?”方自在不悅地反駁。“我明明瞧見霍青蓮攻擊於依人,雷姑娘也看見了,是不是,雷姑娘?”他轉向雷春花尋求附議。
  雷春花抿唇一笑。“二少爺,我不是說了嗎?眼見未必是真,耳聽有時也不能作憑,未明內情前,我是不會輕下斷論的。”
  方自在瞧了她一眼,臉色一瞬間脹紅。“也許你說得對,但霍姑娘身懷武藝,於姑娘手無縛雞之力,以武欺人,不管內情為何?都是有失敦厚的。”
  雷春花搖頭一笑。“我還是不予置評,二少爺何妨也置身事外,讓當事人霍姑娘和於姑娘自己處理這件事?”
  方自在不服氣地張開嘴巴,正想說事情發生在自己家裡,身為主人,他怎可不管;卻瞥見兄長沉郁的眼神及霍青蓮灰暗的臉色,他心神一凝,也許雷春花說得對,很多事非當事人無法解決。
  “算了,我不管便是,咱們走吧,雷姑娘。”
  雷春花又是一笑。“二少爺要我去哪裡呢?”
  “回房啊!”方自在直覺回答。
  雷春花指著於依人房間隔壁、她的臥室。“我的房間就在那裡啊!”
  方自在狙獷的漆銅俊臉一下子脹得通紅。“抱歉,我……”
  “我先回去了,告辭,二少爺。”雷春花朝他一抱拳,走回自個兒房間。
  方自在低啐一口。“該死!我到底在慌些什麼?”真搞不懂,跟雷春花就像哥兒們似地天南地北胡亂聊,這樣也能聊得他心神不定?見鬼了,真是!
  方悠然在弟弟離去後,才舉步走向霍青蓮。“抱歉,自在失禮了。”
  “他說得沒錯。”霍青蓮凝望著於依人的房門發呆。“我明知於依人是多麼嬌弱的女子,還對她下重手,她要有個萬一……”
  “胡說。”方悠然伸手將她摟進懷裡。“你並沒有傷著她啊!她會昏迷是因為自己太膽小了。”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罪過是一樣的。”本來,仇人之女出事,她該感到高興,可偏偏她一點開懷的感覺都沒有,反而心碎得像有人正拿刀剖著她的心。
  “她父親害你一家,你就算向她索命也是應當啊!”八十余條人命和兩條人命相比,方悠然覺得霍青蓮還蝕本了呢!
  “不該這麼算的。”她悽然一笑,回擁著他。“你是因為喜歡我,才處處為我著想;其實你我心知肚明,不論於書令干下多少壞事,都與於依人無關,她是無辜的,不該被牽連。”
  “錯了!”他漆黑的眼裡跳躍著兩簇邪氣的火光。“只要她讓你覺得不開心,她就罪有應得。”
  她心頭一顫。他的深情厚義全都表現在日常言行裡了,對於這樣義無反顧愛著她的男人,她能回報什麼嗎?
  “算了,我想過了,除了於書令,我不想再牽連其他人。”
  “你要放過於依人!”這倒令他頗為訝異,大凡身負血海深仇的人都恨不能將仇家斬草除根的,畢竟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而她卻有如此大度量,確是難得。
  遠望著於依人的房門,霍青蓮心頭的悸動更甚。她會就此昏迷不醒嗎?她不敢想。萬一……一思及此,她心痛得像要死去似的,竟不知於依人在她心中佔了如此重要的分量;她們不過相識二月余而已啊!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實在是太奇妙了。
  方悠然瞧著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裡的想法,她是很掛意於依人的,卻礙於彼此死讎的身分,跨不出探視的這一步。
  “走吧!”他拉著她往於依人的房間走。如果她非得看過於依人才能放心,那麼他願意幫她。
  “悠然……”她任他拖著,關懷和仇恨同時撕扯著她的心;猛然憶起慘死的家人,正想拒絕時,他已一腳踢開於依人房門。
  房間裡,一條纖細虛弱的身影靜靜地躺在床榻上,霍青蓮只瞧她蒼白的嬌顏一眼,什麼深仇大恨都忘了。
  “依人妹妹……”她心痛地沖近床畔,撫著她毫無血色的悽慘容顏。老天!她做了什麼?怎下得了如此毒手傷害一名天真純良的小姑娘?“對不起,是我不好,依人妹妹,你醒醒啊!”
  方悠然拉起於依人的手診察著她的脈像。“你不用擔心,她脈像平和,應該只是嚇了一大跳,心神不寧,才昏睡的,並無大礙。”正想放開她的手,卻被她虎口間某樣物事吸引住了視線。“怪了!”
  “怎麼?她還有其他的病在身?”
  “你別瞎猜。”方悠然安慰她一句,復拉起她的手。
  “干什麼?我又沒病沒痛,你不須診我的脈。”霍青蓮試著抽回自己的手。
  “我不是要幫你把脈。”方悠然攤開她的手掌,現在他一手捉著於依人的手、一手捉著霍青蓮的,兩只同樣白晢的柔荑展現在他面前,卻奇異地在相同的虎口處有一點星形印記。
  霍青蓮當然也看見了,血色一瞬間自臉上退盡,她全身顫抖,似要昏厥般。
  “青蓮!”方悠然趕緊放開於依人,轉而全心護住霍青蓮。“你怎麼了?”
  她看著他,大眼裡一逕兒的驚慌與不信。“我那失散多年的妹妹,虎口處也有相同的星形印記,我們家的女孩都是,只有我們家的女孩有……”
  方悠然驀然察覺事情的嚴重性。“你是說於依人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
  “怎麼可能?她是於書令的女兒啊!於書令是害我一家的凶手,他不可能把妹妹帶回去,還撫養她長大。”
  “我認識於書令十幾年了,只聽說他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從沒聽過他有老婆。”也就是說,當年意外走失的青蓮之妹,極可能被於書令撿到了,帶回家撫養,才有今天的於依人。
  “為什麼?他既要害我一家,又要撫養妹妹……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霍青蓮崩潰在他懷裡。世界真的在她腳下崩塌了,尋找多年的妹妹就在跟前,卻茫然不知地認賊做了父,而且兩人父女情深;於依人很明白地表示了,父親若死,她也不想獨活。
  照於依人脆弱的個性推測,倘若她將事實相告,於依人必是無法承受,一縷芳魂定歸離恨天;甚至她還不能殺於書令為父母報仇,於書令是死不足惜,但妹妹依賴他依賴得緊;於書令死,依人必不活,她忍心眼睜睜看著妹妹死嗎?
  “悠然、悠然,我該怎麼辦?”她無助地癱倒在他懷裡,驚慌的淚如斷線的珍珠不停滾落。
  “冷靜點兒,青蓮。”方悠然忙橫抱起她,回到她的房間裡。
  “我要殺於書令,我非殺他不可,但我不要依人死,她是我妹妹啊!天下間,她是我唯一僅剩的親人了,我怎能害她,我怎麼辦……”
  方悠然默默地摟著她,任她在他懷裡又哭又叫。
  霍青蓮覺得自己快瘋了,妹妹本應是她最後的依靠,她找她找了十年,結果卻……嬌弱的依人,膽小的依人,沒有於書令就活不下去的依人……可恨!為什麼她的妹妹會這樣軟弱?
  她費盡心力不是想找回這樣一個負擔啊!妹妹不僅不能幫她,反而變成了她生命中最沉重的包袱。
  “我該怎麼辦?悠然,我該怎麼辦?嗚……”
  方悠然溫柔地撫著地抖顫不停的背,讓她在他懷裡哭盡所有的悲傷。
  “青蓮,你只有兩條路,是要活人開心?還是要死人瞑目?”
  她怔愣地抬頭望著他。“你要我做抉擇?”
  “一個人一生中都得做一次這樣重大的決定。”
  “我做不出來,我不行,這太難了。”她慌得緊緊捉住他,像溺水的人攀著救命浮木般,死也不肯放。
  “不會的,你這麼聰明,一定可以做出不後悔的決定。”他捧起她清秀的嬌顏,溫柔的輕吻在她頰邊、耳畔、鼻端游移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茫然地喊著,嬌軀緊貼在他身上。一邊是殺父仇人,一邊是親生妹妹,怎麼選?
  方悠然將她抱到床上。
  “別離開我。”霍青蓮將他摟得緊緊的,死也不放。
  “我不會離開你的。”方悠然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松一下,方使他躺進她身側。“不過你太累了,先睡一下,抉擇可以明天、後天、大後天……下決定,你有很多時間可以考慮,不是嗎?”
  她螓首埋進他懷裡,無助地啜泣,將他的前襟都給濡濕了。這回天縱英才的方悠然也猜錯了,她沒有很多時間可以考慮,她只剩不到八天的生命了。
  哭著、哭著,也不知哭了多久,霍青蓮緩緩沉入了夢鄉。
  一見她睡熟,他隨即步出客房,找自在去了。
  方悠然心裡已有所覺悟,依霍青蓮嘴硬心軟的個性,最後她一定會選擇讓活人開心,自己背起對亡父母的愧疚;為了於依人,她必會要求他救於書令。
  要救於書令並不難,只要他說句話,皇上會放人的,但他絕不想再回歸廟堂,因此與李隆基之間,勢必還有一場硬仗好打。而這一次,他得拿命去賭了,賭李隆基對他的寵信究竟深到何種地步?是他們患難與共的交情夠?還是他皇帝老爺的面子重要?
  “自在!”方悠然在書房裡找到了弟弟。“有件事兒我要你立刻去辦。”
  難得見到兄長正經八百的模樣,方自在一時呆了。“什麼事?”
  “家中將有大禍,你馬上遣散僕人,至於各地產業,能夠兌現立刻兌現;不能兌現的暫託可信之人管理,並且要各地商行即時與方家切斷關系,留待日後有機會再予以重整。”
  “發生什麼事了?”方自在俊臉刷地慘白。“莫非……”
  “你大哥我犯了欺君之罪!”方悠然苦笑。早知皇上不會輕易放他干休,三日之限是一大劫,又卡著霍青蓮的問題,也許這一回他真的要完蛋大吉了。
  方自在雙腳一軟,“趴”地坐倒在椅子上。“欺君之罪,株連九族,對不?”
  “對!所以你也要走。”方悠然扶著他的肩,拉他起身。“快去准備,天亮後即刻出京。”
  “不!”方自在斷然搖頭。“我不走,我怎麼可以放大哥你一人在此受罪,而獨自逃生?”
  “放心,你大哥我不會死的。”方悠然試著開導他。
  “你要有把握,就不會要我解散方家了。”兄弟二十余載,他還不了解自個兒兄長的心性嗎?就是因為危難當頭了,他才會要大家逃命。
  “相信大哥,我不會死的,皇上或許會很生氣,但他舍不得殺我這一點兒把握我還有,畢竟我對他的救命之恩不是一次、兩次,而且還有結義之情在呢!皇上會惱我,但絕不會殺我的。”
  “既然沒有生命危險,那何必非要我走不可?”方自在還是不放心。
  “我怕皇上遷怒啊!他不會殺我,卻絕對饒不了與我有關的人,你明白嗎?”方悠然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沉穩不移。他知道要露出一丁點兒口風,自在勢必會留下來與他共生死;他怎能讓自己的一時意氣斷送了方家的香煙?
  “真的?”方自在瞧著兄長,心中依然是一片忐忑。
  “我保證。”方悠然舉起右手做發誓狀。“所以你立刻去辦我交代的事。”
  方自在想了想,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得罪了當今聖上,還能有什麼好說的?只得相信兄長多年累積下來的大功,足以平息皇上的怒氣了。
  “好吧,我馬上下令解散方家。”
  “麻煩你了。”方悠然拍拍他的肩。“至於你……”
  “我陪雷春花回關外。”方自在突發驚人之語。
  “自在!”方悠然大吃一驚。哪曉得搞到最後,自在會跟雷春花配成一對?
  “大哥你別亂想!”方自在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的。“我已詢問過雷春花,她確實是爹娘為你訂下的妻子,不過對於這樁婚事,她本來是不放在心上的,直到後來遇上了麻煩,她才想起向我們求救,又怕非親非故咱們不願伸出援手,才厚著臉皮上門認親。”
  “你跟她談了很多?”其實光聽自在一個於姑娘、一個雷春花兩個不同的稱謂,方悠然就曉得小弟墜入哪張情網了。不過這樣也好,他一直覺得於依人和弟弟不合適,她太嬌弱了,自在可能會憐惜她,但要一生專愛,很難。雷春花就不同了,她豁達大度,又有見識,必能與自在配成一對心靈相契的神仙眷侶。
  “本來我就在想要陪她回關外看看她的牧場,咱們方家的產業遍佈大江南北,什麼買賣都有,就是未曾經營牧場,我覺得試試也不錯。加上現在又發生這種事,有什麼地方能比關外牧場更適合暫時隱居?”他道。以雷春花豁達大度的性格,應該不會介意教他一些經營牧場的觀念,思及又能學得一門新學問,他不覺有些興奮。
  “也對!”方悠然頷首,樂觀其成。“你此去一切小心,記得多帶些銀兩,兩房的護衛也全讓你帶去。等我把這裡的麻煩解決後,我也會去找你。”
  “大哥!”方自在依依不舍望著兄長。“你保重。”
  “你也一樣。”用力一握弟弟的肩膀,方悠然眼中有著離情,兄弟二十余載,終於要分道揚鑣了。
  方自在一生難得地失控,回身給了兄長一個擁抱,然後轉身離去,去執行方悠然的命令了。
  “唉!”方悠然走到椅邊,頹然倒下。
  外頭,驚喊聲此起彼落,大概沒有人肯相信,號稱京城首富的方家,會在一夕間解散吧!但事實就是如此。
  對於家敗,他並無多大感受,權勢富貴於他如浮雲,不是他會在乎的,只是覺得諷刺;算命的說他一生大富大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命理可曾算出他有敗家的一日?
  所以他說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上吧!他不想做官,皇帝老爺也勉強不了他;他絕不受天命安排,他要掙脫命運的枷鎖,活出屬於他方悠然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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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11:41:15 |只看該作者
三日後,方悠然果然接到霍青蓮的要求,拜託他救於書令。
  “如你所願。”沒有第二句話,他慨然為她圓夢去了。
  當他一身白衣出現在金鑾殿時,年輕皇帝李隆基震驚得幾乎暈過去。
  “這就是你的答案?”坐擁高權多年,他從沒一刻如現在般心痛。方悠然寧可死也不願留在他身邊,為什麼?方悠然,實在是……太可恨了!
  “臣請萬歲放了於書令,他是無辜的,臣並無大礙,傷重成癡全屬戲言。”方悠然在賭,用他的性命做賭注;看皇上是會念在過去的恩情放了他?還是執著於一時的面子殺了他。
  皇上咬牙切齒。“朕當然會放了於書令。”他揮手招來左右側侍。“來人啊!放了於書令。”
  “謝皇上恩典!”方悠然跪在金鑾殿下謝恩。
  “你不必謝朕,於書令未犯罪自然得開釋,但你……”龍顏倏然大變。“方悠然,你欺君罔上,該當何罪?”
  方悠然心頭一陣苦笑,看來他是賭輸了,皇上的面子不允許任何人輕蔑,就算是救命恩人、曾經情如手足的義弟也不行。
  “欺君罔上,罪誅九族。”
  “你也知道欺君罔上,罪誅九族?”勃然怒吼幾乎掀了金鑾殿的屋頂,皇上氣得全身發抖。
  群臣忙跪下求情。“聖上息怒──”“統統給我閉嘴。”顧不得君臣之儀,皇上沖下玉階,一手拎起方悠然的衣領。“朕哪裡待薄你了?”
  瞧著曾經情如手足的義兄,如今卻恩斷義絕,變得怨仇相向,方悠然痛苦地垂下眼眸。“大哥,鐘鼎山林各有天性,勉強不得啊!”
  皇上渾身一顫。多久了,他不曾再喊過他大哥,他們曾經那麼地投契;食共桌、寢同榻,在無數夜裡秉燭夜談,那段患難與共的歲月是他最珍惜的,卻……為何會鬧到今天這個地步?
  “悠然、悠然,你為何這麼固執?”
  方悠然揚眉,笑得輕邪、淘氣,又放肆。“不固執就不是方悠然了,不是嗎?”
  皇上彷彿又瞧見多年前那古靈精怪、討人喜愛的少年;他像天人,突然出現救了他一命。他們一見如故,為此他千方百計將他留在身邊,但無論再深的緣,終有到達頂點的一刻,是不是?但他是一國之君啊!為何會留不住自己想要的東西?
  “好!你要固執,朕就成全你。”皇上揮手招來侍衛。“來人啊!將方悠然押入天牢,三日後處斬。”留不住他的人,就留下他的命。一國之君,至高無上的皇帝,有權主宰天下人的去留、生死。
  “不必押我,我自己走。”昂首闊步,方悠然即便是要赴死,也是一派逍遙、與眾不同。
  皇上即刻後悔了。他真的要他死嗎?留下一具屍體有什麼用?
  霍青蓮陪著於依人來接於書令出天牢。
  於依人一見爹親,立刻控制不住哭倒在於書令懷裡。“爹、爹……女兒好想您啊!爹……”
  “乖女、乖女,害你擔心了,是爹不好,爹再也不會離開了,你別哭了,哭花了臉就不漂亮了。”於書令又愛又憐地摟著女兒。
  一時間,霍青蓮心裡百味雜陳。於書令看來是真心疼愛依人,所以依人才會那樣地依賴爹親。但他為什麼要如此做?殘殺她一家,卻將漏網之魚撿回去細心撫養……老天,這是一段怎麼樣的恩怨糾葛啊?
  轉過身去,她咬牙,淚水往肚裡流,直到於依人輕扯她的衣袖。
  “爹,我跟你介紹,這是霍青蓮姊姊,這回多虧有她幫忙,才能順利救爹爹出獄,青蓮姊姊很疼我喔!”
  霍青蓮回過頭來,望著於書令,凌厲的眼神下隱藏著森冷寒光,注視著這害死她一家八十余口的罪魁禍首,她尋了十年、發誓要手刃的仇人。拳頭不知不覺在衣袖下握緊了,一陣殺意掠過她心坎。
  “依人,你先回家准備火爐、袖子葉,和豬腳麵線給爹去霉氣好不好?”於書令突然拉著女兒沉聲吩咐。
  “可是爹……”於依人天真地拉著霍青蓮的衣袖。“我還想跟青蓮姊姊多聊幾句。”
  “霍姑娘會跟爹一起回去,等到家的時候,你又可以跟霍姑娘聊天了啊!”於書令憐惜地拍拍女兒的手。“所以依人乖,先回家幫爹准備那些東西。”
  “那……好吧!”依依不舍放開了霍青蓮的手,於依人邊走、邊回頭。“青蓮姊姊,你要快點兒來喔!”
  霍青蓮勉強地牽動唇角,露出一抹苦笑。多天真的女孩,平生不識愁滋味,她大概也不懂這世間有所謂的恩怨糾葛。
  等到於依人走遠了,於書令忽地雙腳一軟,跪在霍青蓮跟前。
  “大小姐——”
  霍青蓮渾身一震。原來他還認得她。“我該叫你於叔叔?還是於書令呢?”
  於書令伏跪在地,不敢抬頭。“當年是我錯了,我對不起老將軍。”
  “一句錯了就可以抵我一家八十余口的性命?”那她是不是也可以先砍了他的頭,再跟他說對不起?“前事休提,我只問你,依人是不是我妹妹?”
  於書令抖顫著雙肩,老淚縱橫。“依人確是二小姐。”
  “為什麼?你既害我全家,又將依人撿回去撫養,你究竟是何目的?”
  “因為……她太像夫人了。”於書令號啕地說出往事。“夫人與我本是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妻,一日,將軍喝醉酒……強要了她……但她是我的妻子啊,我愛她,我好愛、好愛她,我不能忍受她被將軍搶走,我要她回到我身邊來……”
  霍青蓮踉蹌了一步。“我不信,娘若是……她怎麼會在爹死後,以身相殉?”事實真相何其荒唐?親娘竟與眼前的男人有曖昧!這教她情何以堪?
  “是我錯了,我原以為將軍一死,夫人便能重回我的懷抱,誰知她卻……寧可陪著將軍一起死,我這才知道原來她早已愛上將軍,她不再是我的未婚妻了,不管我甘不甘心,她都離我而去了……”
  霍青蓮氣息不穩的直退到一株大樹前,虛軟的身子倚住樹干,才免去她當眾昏倒的難堪。
  “大小姐,我對不起你。”於書令磕著頭。“當我發現鑄成大錯,我曾想要彌補,我帶了大批官兵尋找兩位小姐,但最後卻只找到二小姐,那時二小姐已病得不輕,我將她帶回家照顧,誰知她發了三日燒後,再醒來便忘了前事,所以我才會將她當女兒養大。”
  冷肅著臉,霍青蓮厲瞪著於書令。“依人知道你不是她的親爹嗎?”
  於書令無限悔恨地搖著頭。“我不曾告訴她這些事。”
  冷哼一聲,她笑得陰邪。“你倒好,干了這麼多壞事,還奢想有人送終?”
  “屬下不敢。”於書令趴在地上發抖。這兩姊妹,雖是一母所出,卻性格迥異,霍青蓮似父,雖稱不上美艷無雙,但聰明機靈、言行舉止自成一派風範,教人不敢小覷;依人則像母親,嬌柔可人,無奈稍嫌膽小軟弱。
  也因此,於書令一見霍青蓮,立刻認出她是老將軍的遺孤;當年是他愧對了老將軍,如今見著霍青蓮,自然是驚疑憂懼,怕得連頭都不敢抬起。
  “不敢?做都已經做了,你還有何不敢的?”她嗤言。見了於書令,與他談上兩句,發覺他並非什麼十惡不赦之人,只是個性有些偏激、為人氣節又不夠,他或許會看在亡母的分上善待於依人,但若遇到生死交關之處,難保他不會又發失心瘋,賣了依人?
  依人生性怯弱,這一生是受不得太大傷害的,這件血海深仇勢必不能對她言明,加上她依賴於書令得緊,沒爹就不想活了,為了依人終生幸福著想,得給於書令一點警告,要他明白,一錯不能再錯,否則天容他,她也不容。
  “屬下一回去就向二小姐說出實情,請大小姐原諒。”於書令縮得像只可憐的落水狗。
  “不必了!”霍青蓮十指連彈,分別擊中了他胸前三大要穴。
  “咳!”於書令只覺胸口一痛,張口嘔出一大口鮮血。
  “今日一役,前塵舊事一筆勾銷,姓於的。”她身形好快,前一刻還軟倚在樹干上,眨眼間已來到於書令面前,伸手揪起他的衣領。“依人要是受了什麼委屈,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你,將你挫骨揚灰,你最好小心點兒!”
  “屬下知道,屬下會善待二小姐的。”於書令撫著胸口,面色慘白。“屬下謝大小姐不殺之恩。”他後退一步,彎下膝蓋,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你滾吧!”霍青蓮不想再看他一眼,幾個起落,離開了天牢。父母在天之靈應該也會贊同她的做法吧?人死不能復生,但還活著的小妹,她的未來幸福卻是可以預期的,為了依人好,她自信沒做錯。
  她突然好想方悠然。這一回多虧了他,才能化解她滿腔的深仇大恨,心靈不再被全然的仇怨給佔滿,才有余裕品味他始終默默守候、深情相待的好。
  霍青蓮發足奔向方府。他說過會永遠等著她的;她要回到他懷裡,不管她僅剩的生命有多少,在余下不多的日子,她都要與他一起過。
  霍青蓮簡直不敢相信,在方府裡等著她的竟是官府無情的封條。
  方家被查封了,昨日還氣勢宏偉的大宅邸,沒過多久,竟成落魄一空屋;閒人的指指點點毫不留情地傷害著它,讓它的豪華在轉瞬間消失殆盡。
  “這位官爺,方府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啦?為什麼要查封它?”憂心如焚的霍青蓮顧不得禮教,欄住一名執行勤務的官差倉皇問道。
  “方悠然欺君犯上,皇上下令要誅他九族啦!你……”官差惡意地攫住她的手。“該不會也姓方吧?”
  霍青蓮眼神一冷,掌刀一劈就將行止不軌的官差劈飛了老遠。
  “來人啊!有人蓄意滋事,快捉起來。”同行的其余官差,見霍青蓮身手了得,紛紛持刀拿劍圍了過來。
  霍青蓮不想與他們多做糾纏,一個閃身掠上屋頂,再一提氣,便將追捕的官兵甩得老遠。
  她得好好想想,為何備受皇上恩寵的方悠然會忽然犯下斯君大罪?就算他真做錯了事……她想起日前在方府見到的皇上,擺明了將方悠然籠得無法無天,怎舍得真撤他的官、砍他的頭?這其中必有因由。
  飛掠的腳步不曾稍停,不多時又回到方離開的天牢。四周守衛依然嚴謹,以她一人之力,想救方悠然是不可能的;該怎麼辦才好?
  她憂急地望著天牢。這麼一處陰暗、森詭的地方,方悠然被關在裡頭,會不會吃大苦頭?
  霍青蓮雙手忍不住環著胸膛發抖,從前不論她如何難過都有他堅實的懷抱可以依靠的,如今……原來自己並沒有那麼堅強,之所以有勇氣度過被親如手足的“黑風寨”兄弟背叛的痛苦;體諒於依人認賊做父的無知;進而放過於書令以求保障妹妹的未來幸福——全是因為有方悠然在。
  他溫柔體貼,不僅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還苦心教導了她何謂真正的堅毅;因為有他,才有現在昂首於天地間的她。
  他教會她懂情、知愛;他讓她重新嚐到了信任人的喜悅。好不容易她才下定決心要愛他的,他怎能在此刻離她而去?
  命不長久的人應該是她!張鐵嘴說過他一生富貴無雙、福壽綿延的,為什麼他會落到如此下場?
  “啊!”霍青蓮驀然想到於書令的無罪開釋,他是因為發箭誤傷方悠然才入獄的,如今卻被釋放出了天牢,這代表什麼?
  方悠然裝瘋賣傻企圖辭官的把戲被拆穿了,皇上就是因為這樣才降了他的罪?
  “天哪!”一股惡寒從心口竄到腳底──是她,全是她求他救於書令才會這樣的,他一定是為了讓皇上下旨開釋於書令,才會自露馬腳,惹惱皇上,被下獄論處。
  不行!她得找皇上說清楚,他不是故意的,就算他有錯,但他為皇室立下恁多的汗馬功勞,功過相抵,他也罪不至死啊!
  皇上若非要人填命來彰顯皇室威嚴的話,罪魁禍首是她,應該斬的人也是她才對!
  陰鷙的夜總是容易造就出沉郁的人,尤其是在這樣一個連半絲月光、星光都不見的夜晚,再意氣風發的人都難免要被黑暗給捕獲。
  “皇上。”高力士站在李隆基身後,已經很久不見這年輕皇帝的愁容了。在打倒武媚娘後,他一直氣勢勃發地帶領一干臣下重建大唐盛世,如今,天下太平,人人都誇他是自唐太宗以降,另一賢明聖君,他的確是,因此更加威武得不可一世;然而,所有的威風在今晨下令處斬方悠然後,全都消失無蹤,現下,他只是個郁郁寡歡的普通人。
  “高力士,你跟在朕身邊多久了?”身穿龍袍的聖君近乎無措地開口。
  高力士幾乎要為他的主子心疼。主子自幼天縱英才,行軍打仗時是吃過不少苦,但通常只要是他想得到的東西,憑他的能耐都有辦法得到,只有一樣例外,那便是方悠然。
  “皇上,奴才跟著您已近二十載了。”
  “你說朕是個什麼樣的人?”
  “皇上仁德賢明。”
  “但卻留不住一顆人心。”人人都想當皇帝,但真正登上了龍位才知道坐在那裡有多孤單、多寂寞。文武百官、千萬子民,人人看中的不是他李隆基這個人,他們期待的是他的權勢、賞賜;這世上若說有誰真心喜歡那單純的李隆基,怕只有方悠然一人了。
  這曾經結義、後來恩斷義絕的小弟是他在這深廣如海的皇宮中,唯一的一盞明燈,他不奉承,也不阿諛,純然做著他自己,讓他是既欣賞,也佩服;喜歡方悠然,因為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才能享受到單純的快樂,來自心靈,而非外物。因此他費盡心思想將他留下,結果卻……唉!誰說做皇帝好?還不是一樣身不由己。
  “皇上可是惦記著方悠然?”打小就跟著皇上,皇上的心事高力士豈能不清楚。
  “你說朕是不是做錯了?”
  身為臣下,如何能言君錯?高力土只得把頭低下。“皇上何妨再給方悠然一次機會?”
  “高力士,君無戲言,朕豈能出爾反爾?”袍袖一揮,皇帝的臉上同時閃著恨意與憂愁。固執的方悠然;教人難舍的方悠然;可恨的方悠然;義薄雲天的方悠然……愁與恨、愛與怨,全都是為了他。
  “身為一國之君是不能出爾反爾,可就能殘殺忠良嗎?”清冷的怒斥從天而降。
  “大膽狂徒,竟敢夜探皇宮?”高力士急忙護在皇上身前。
  皇上定眼細瞧這突然出現的女子。“是你,朕在方府見過你,你叫……”
  “民女霍青蓮。”霍青蓮只把手一拱,當日敬他賢明,對他跪拜;如今他是非不分、黑白不明,已沒資格承受君主之儀。
  “大膽,見到皇上竟不下跪?”高力士怒吼道。
  “青蓮雙膝只跪明君。”她惡狠狠瞪著皇上。
  “你……”高力士幾乎氣炸心肺,正想招來禁衛軍拿人。
  “你先退下。”豈料皇上卻阻止了他。“朕記得你,那日就是你同方悠然一起愚弄了朕。”
  “愚弄?”霍青蓮掩嘴吃吃笑了起來。“據聞皇上與方悠然相識十余載了,原來是空穴來風,一對曾情同手足的義兄弟,怎會連對方是何性格都摸不清?”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朕當然了解方卿生性灑脫、促狹、不愛受拘束……”話說到一半突然說不下去了,方悠然會搞出這些事理當在他的預料之內才對,又怎會飽受驚訝、大發雷霆呢?
  “原來皇上很清楚嘛!想必是經歷過慘痛經驗才學到的教訓。”她冷笑,太了解那痞子整人是不會分對像的,他只知一味放任自己的心情行事,是個百分之百目中無人的狂徒。
  “慘痛?”想起年少時代古靈精怪的方悠然,他的惡作劇豈止給人慘痛的經驗而已,他根本是無法無天到了極點!“你的形容詞太淺薄了,方卿自小到大惹下的禍事,可謂罄竹難書了。”
  “我明白了,原來變的不是方悠然,而是皇上。當你還未登九五之尊時,你能忍受他的惡作劇,並當成一項娛樂看待;可身為一國之君時就不同了,皇帝是偉大的,只承受所有好的事情及讚美的言詞,不容許有人在你面前表達出真性情了。”她諷道。
  一下子將皇上激得臉色乍青乍白,既惱這無狀女子的失禮,又發作不得,怕一怒便要落人口實。
  “你好大膽,敢這樣跟朕說話!”
  “民女不過實話實說,難道自稱聖君的皇上卻聽不得忠言?”
  “哼!”皇上慍惱地抿緊了唇角。“你夜闖皇宮就是想來跟朕說這些話?”
  “民女是來告訴皇上一項事實的。”除了一家滅絕的血仇外,她將自己如何要求方悠然救人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皇上,你若要人頂罪,應該找我才對,若不是因為我,方悠然不會欺君罔上。”
  原來方悠然會無視自己給他的最後機會,執意上殿認罪以換得於書令安然無恙,全是為了這女子!皇上瞧著霍青蓮,不覺恨心暗起。沒有她,方悠然便不會如此違背自己,最終他會為他留下的是不?
  “好啊!一命換一命,朕可以答應由你頂下方悠然的死罪,只要你即刻自盡。”
  “皇上,萬萬不可啊!”高力士試著勸諫主子,於法無據的事,任意妄為是會損壞聖君威名的。
  “皇上所言屬實?”她今夜擅闖皇宮本就是為方悠然求命而來,只要能救他,別說要她自裁了,要將她千刀萬剮,她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君無戲言!”他才不信一名弱女子有膽量在他面前自裁。
  “皇上……”高力土還想阻止。
  豈知霍青蓮動作好快,彎腰抽出靴中的匕首,一刀便刺向胸膛——直到鮮血噴濺而出,皇上和高力士才乍然回神。
  “她……”不信地看著眼前女子緩緩倒下,皇上一個箭步沖過去扶住霍青蓮。
  鮮血染紅她全身,她用沾滿血的手揪著皇上的衣領。“君無……戲……言……”留下的不是遺言,是為著心愛的男人求來的一線生機。上天注定她命薄、一生多舛,她認了,但方悠然不該死,他是那樣好的人,應該福壽綿延、長命百歲的。
  “快傳御醫!”皇上大吼一聲。太失策了,他應該想到會令方悠然動心的女子絕不平凡,沒有一點英豪與勇氣,方悠然是看不上眼的。
  “奴才這就去。”高力士匆匆忙忙找御醫去了。
  皇上立刻將霍青蓮抱回寢宮。沒半晌,御醫來了,為霍青蓮診察、療傷後,面色晦暗地退了出來。
  “怎麼樣?有沒有救?”直到此時,深刻的後悔才緊揪住皇上的心。或許正如霍青蓮所言,當了幾年皇帝,他已學會了凡事以面子做優先,什麼情義恩惠全忘了,方悠然玩得再過分,也是他多次的救命恩人,什麼事不能講,非要斬了他不可?這件事他真的做錯了,但如今後悔來得及嗎?
  “啟奏萬歲,傷患受傷過重,微臣已經盡力了,但結果如何,只有聽天由命了。”御醫低下頭,不敢說,霍青蓮那一刀雖沒刺中心髒,但失血過多,除非奇蹟出現,否則她是死定了。
  “盡全力救她,她要死了,朕就砍了你的頭給她陪葬!”皇上憤怒地嘶吼,藏在袖下的拳竟有些顫抖。上天難道不肯給他一個贖罪的機會嗎?
  “臣遵旨!”御醫顫巍巍地退了下去。
  皇上走向病榻,瞧著那嬌容雪白的女子,心下明白,她的情況是糟透了,也許她只是強撐著一口氣想見心上人一面,確認他的安全。
  突然,皇上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來贖罪了。翻出封藏良久的寶劍,他卸下一身龍袍,換上黑色夜行衣。
  “你等著,朕這就帶你去見方悠然。”君無戲言,他既下旨要斬方悠然就不能任意收回旨意,不過他還是可以救他,用他自己的方式。
  “皇上。”高力士不知何時出現在皇上身後,也是一身的黑行衣,伺候主子多年,再沒人比他更了解李隆基的心思了。“也讓奴才盡一份心吧。”他連人帶被抱起霍青蓮。
  皇上微一頷首,一主一僕,趁著夜色,帶著霍青蓮閃過重重警衛,直闖天牢而去。
  當方悠然在天牢裡瞧見打扮成黑衣人前來劫獄的皇上時,前塵舊事如潮水般湧了過來。“大哥,你這身打扮很酷喔!”很久以前,當李隆基還只是李隆基時,他就是這樣地豪邁,是他最敬重的義兄。
  他還願意叫他大哥!皇上心頭一暖,揮劍斬斷了牢門的鎖。“出來吧!”
  方悠然看著他,遲疑了一會兒。“沒關系嗎?”
  “是我放你的,還會有什麼關系?”他笑;其實不再做皇上、不再當王爺,他們純粹回復到李隆基與方悠然的交情這感覺並不壞。
  方悠然拍去衣上的灰塵,滿臉笑容地跳了出來。“還是你厲害,大哥,沒有人,包括我自己都無法順利闖進天牢,你卻做到了。”
  “只要一點點上好迷煙,其實誰都辦得到。”
  方悠然咋舌。“嘖!我居然沒想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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