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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梅貝爾] 相公無才便是德【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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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3-29 13:55:40 |倒序瀏覽 | x 2
【簡介】

誰教他那破爛的窩就在眼前,
逃婚逃得太累進佔了去,
但他真是太笨牛,眼見她進駐自己的家,非但沒有生氣,還哄她、讓床給她睡、煮飯給她吃,
還將自己的錢給她。
這令她太感動了,決定以身想許,
只是...她該如何開口向她求婚呢?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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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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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3-29 13:56:26
第一章   


  睡美人

  籐床紙做帳朝眠直,

  說不盡無佳思。

  沉香煙斷玉爐寒,

  伴我情懷如水,

  笛聲三弄,梅心驚破,

  多少春情意!

  ——孤雁兒·李清照

  「周大器,快把這十幾袋白米搬到倉庫去……」

  「周大器,你手腳可不可以快一點?老娘養頭大笨牛都比你強……」

  「周大器,陳員外家要三袋白米,快去倉庫搬給人家……」

  「周大器,你中午吃了五大碗的白米飯,還敢給老娘偷懶……」

  「周大器……周大器……」

  只見一名顴骨高聳,天生說話就尖酸刻薄的婦人站在鄒家米店的店門口吆喝著,不客氣的使喚店裡唯一的夥計,簡直把他當作神,一個抵十個來用,而且數落起人來可是臉不紅、氣不喘的。

  聽著太座大人朝著憨厚的夥計大小聲,身材瘦弱的鄒老闆不得不從算盤上抬起頭來,要她克制一點。

  「夫人,大器已經夠賣力了,你就……」

  「就怎麼樣?」老闆娘張牙舞爪的頂了回去。「老娘花銀子是請他來做事,不是讓他來當大爺,難道念他個兩句都不行嗎?」

  鄒老闆看見太座大人又大發雌威,頓時縮了縮脖子,連哼都不敢哼一聲,趕緊繼續算他的賬,免得晚上連房門都進不去。

  「周大器,你動作再慢,晚上就別想吃飯了!」老闆娘又抬高音量吼道。

  正將兩袋白米扛上推車的周大器咧開大嘴,口中呵出陣陣白氣,對她的高聲辱罵不以為意,只是對她笑了笑,又低頭幹著他的活。

  「哼!」她火大的將炮火轉向夫婿。「都是你!什麼人不好請,偏偏請這個光長個子、不長腦袋的笨蛋,害老娘每天都得盯著他幹活,又不時要大吼大叫,喊得我的嗓子都叫啞了。」

  鄒老闆乾笑了幾聲,「可是,我覺得大器他人很好,幹活又認真,是你自己對他有偏見……」聲音在可怕的瞪視之下驀地消失得無影無蹤。唉!太座大人欺善怕惡的個性,他可是非常的瞭解,就是吃定人家不敢真的對她怎麼樣;也多虧大器脾氣好,換作其他人,早就先給她一頓粗飽了。

  老闆娘瞪著周大器忙碌穿梭的人影,一股無名火又往頭頂上竄了。

  「老娘就是看他不順眼,除了力氣大之外,他那人傻里傻氣的,簡直一無是處,要不是我們可憐他,說不定他早就餓死了。」

  「夫人,你就別嫌了,自從我們讓大器來上工之後,不是少請了好幾個夥計,省下了一大筆銀子,這可都是他的功勞。」鄒老闆大著膽子冒犯太座。

  她馬上橫眉豎目,「什麼功勞?老娘每天供他吃三餐,每餐都得要吃上五碗白飯,這樣還不夠嗎?」

  「夠、夠、夠,很夠了!」鄒老闆很識時務的閉上嘴。

  這時周大器一臉傻笑的走來,「老闆娘,陳員外家的貨都搬上車了。」

  「那還不快送到陳家去!」她又一肚子的火,「你就不能放機靈點,不要每件事都要老娘告訴你怎麼做行不行?」

  周大器笑出一口白牙,「是,老闆娘。」

  「真會把老娘氣死!」說完,老闆娘氣呼呼的扭頭就進去了。

  周大部一頭露水,「老闆,誰惹老闆娘生氣了?」

  「她那人就是這樣,你不要理她。大器,今天天氣很冷,來,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再說。」說著,鄒老闆伸長頸子,往屋裡張望了半天,確定太座大人不會發現,才小心翼翼的從懷中取出錢袋。「這裡頭是你這個月的薪水,快點拿去。」

  「謝謝老闆。」周大器笑咧了大嘴,兩手接過錢袋,重量比以往的沉,才發現裡頭多了一弔錢。「咦?老闆,你給得太多了,這些還給你。」說著,拿錢要還給鄒老闆。

  鄒老闆哭笑不得,搖著頭說:「那些都是要給你的,快些收下。」

  「可是,這樣會害老闆被老闆娘罵……」記得有一次老闆多給他兩個銅板,不小心讓老闆娘知道,結果害老闆跪了整晚的算盤,他心裡很過意不去。

  「沒關係,我被她罵習慣了,何況這些是你該得的,只要你不說、我不說,她就不會知道。」這孩子實在老實得太過分了。

  周大器還在猶豫不決。

  「如果你不收下,我可要生氣嘍!」鄒老闆威脅的說。

  他慌忙的將錢袋揣進衣服內,「我、我收下、我收下。」

  「今年冬天恐怕會很冷,記得多買件厚棉襖來穿,還有……」鄒老闆從櫃檯底下撈出半袋的白米,七手八腳的塞給他。「這個也拿回去。你的食量大,萬一半夜肚子餓,可以煮來吃。」

  「老闆,我不能……」

  鄒老闆壓低嗓子斥道:「快點一去!要是被你老闆娘看見,我可就慘了。」

  「哦!」周大器被迫接受他的好意,感激的眼眶都熱了。「謝謝老闆,我以後會更努力的做事。」

  「好了、好了,你快把陳員外要的東西送去,今天就做到這裡,早點回家休息知道嗎?」要不是懼內,他早就讓大器住在家裡的空房來,省得他每天山上、山下的跑,浪費時間也累人。

  周大器像個乖孩子的點頭。「知道了,老闆,那我去送貨了。」

  「嗯,路上小心。」

  「老闆再見。」周大器推著載著白米的推車往陳員外的府邸而去。

  ****

  將白米送到陳家的後門,府裡的老長工為他開了門。

  周大器一見人就笑。「昌伯,我把米送來了。」

  「來、來,幫我把東西搬進來。」老長工退到門邊好讓他進屋,斜睇他身上滿是補丁的薄袍,灰白的眉頭跟著皺了起來,忍不住嘮叨兩句。「我說大器啊!不是昌伯囉嗦,這會兒越接近過年,天氣就越冷,你穿這麼單薄,萬一著涼了怎麼辦?」

  他滿臉傻笑,「昌伯不用擔心啦!我皮厚肉粗,一點都不覺得冷。」

  「你這孩子就是冷,也捨不得花錢……唉!不過鄒記米店的老闆娘是這兒出了名的小氣鬼,一個月賺不了多少銀子,想買件保暖的棉襖只怕很難。」話鋒一轉,他將周大器拉到一旁,「昌伯沒有兒子,一向把你當作自己的親人看待,你人老實,脾氣又好,唯一的缺點就是不夠聰明,將來得討個精明能幹的老婆幫你理家才行,俗話說有錢沒錢,討個老婆好過年,再窮再苦,老婆還是得娶。」

  周大器只是搔了搔後腦勺,「昌伯,我連自己都養不活了,恐怕沒有姑娘願意嫁給我當老婆。」他笨雖笨,可還有自知之明。

  「只要你有這個意願,昌伯絕對會幫你。」老長工熱心的說。

  周大器有些為難的笑了笑,「謝謝昌伯,還是等我存多點銀子再說。」

  「你今年都二十八了,再拖下去,就沒姑娘肯嫁給你了。」

  「沒關係,一個人過活也很好啊!」他不想害了人家。

  老長工搖頭歎氣,「唉!你這人就是這樣。」

  「昌伯,我要回去了,推車先放在這裡,明天再來拿,我走了,再見。」周大器只想快快走人。

  對於現在這種自力更生的生活,他從不以為苦,因為他生性就是個容易滿足現狀的人,只要三餐能夠吃得飽飽的,有活可以幹,又有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其他就不重要了。

  難得能提早回家,周大器將半袋白米扛在肩上,在夕陽餘暉的映照下,口中吹著荒腔走板的小曲,沿著長滿青苔的石階往山坡上走,由於在鎮上租房子的租金很貴,為了多省點錢,他便自行買了工具,並在山上尋找材料,東湊西湊的,花了幾個月的時間,終於蓋了這間算得上是相當牢固的房舍,因為材料有限,屋子不是很大,可是裡頭一應俱全,包括煮飯用的大灶都有,讓他相當引以為傲。

  家門已然在眼前,讓他加快腳步,打算煮一鍋好吃的白米飯,再配上好心的大嬸送他的醃肉,夠他飽餐一頓了。

  跟往常同樣的習慣,他先在門外的井邊停下,打了桶水上來,很快的洗了把臉,然後轉身就要進屋。

  桌上點了一盞微弱的火光,讓周大器以為早上出門時忘了把燭台給吹熄了,不由得責怪自己太過粗心,可是當他前腳跨進門檻,更讓他驚訝的事發生了。

  由於房子前前後後只有小廳和廚房,所以他便在廳裡右邊的角落搭了座配合自己身高體型的木頭大床,上頭放置了粗製的枕頭和一條半新不舊的被褥,上頭的花色都快分不出來,那裡也是他每天睡覺的地方,可是此刻卻被別人霸佔了!

  「咦?」周大器抓了抓頭髮,以為自己走錯地方,怕被當作闖空門的偷兒,他趕緊拔腿就往外衝,可是跑沒幾步,又回頭看了看,「這是我家沒錯啊!」他再笨,總認得自己蓋的屋子。

  周大器又蜇了回來,盯著床上的不速之客,揉了揉單眼皮,這奇怪的影像還是沒有消失,樸直的方臉上佈滿了困惑之色。

  就見床榻上側臥著一名約莫十七、八歲的年輕姑娘,在他眼中,簡直可以用貌美如花來形容,一頭烏黑的發、白皙如雪的肌膚,還有被褥下豐盈姣好的身段,彷彿是從天而降的九天玄女,無端降落在他的屋裡、他的床上!這種天大的好運若是換作其他男人,只怕早就樂歪了嘴,口水更是流了滿地,色心大起的乘機毛手毛腳,可是周大器卻好生困擾,不曉得該怎麼處理才好。

  他張口想叫醒不速之客,「姑……」

  「嗯……」床上的年輕姑娘發出夢吃,因為氣候寒冷、下意識的將破棉被往上拉到下巴。

  瞅了她半晌,周大器搔了搔長滿青髭的下巴,轉身到櫥櫃裡抱出另一條同樣破舊的被褥,輕手輕腳的覆在她身上,深怕太大力會把她給碰碎了。心中暗忖,她看起來很累的樣子,而且人家本來睡得好好的,就這樣叫醒她,好像太殘忍了一點,如果是自己,一定也不希望被人打擾,於是打消原先的念頭。

  對了!他還得準備晚飯,想到了吃,暫時忘記不速之客的存在,迅速的閃進廚房,開始洗米、炊飯。

  ****

  嗯,好香!

  芍葯是被一股飯菜香味給喚醒的,當她從沉睡中甦醒,看著週遭陌生的景物,有一剎那的怔忡,然後才想起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白嫩無暇的柔荑輕輕掩住檀口,打了個秀氣的呵欠,然後懶洋洋的坐直嬌軀,注意到自己身上多蓋了條棉被,嬌媚的眼角不由得瞟向斜對角的方位,只見有個體格高大壯碩的男人就坐在桌旁,一手捧著碗公,一手抓著筷子,狼吞虎嚥的將飯菜扒進大嘴內,看來應該是這間房子的主人。

  她嬌滴滴的低喚,「喂!」

  周大器登時停住扒飯的動作,傻呼呼的看著她,壓根忘了回應。

  這男人是傻子嗎?把她這個絕世大美女丟在一邊,還吃得這麼起勁,擺明就是不把她放在眼底嘛!

  「我肚子餓了。」趕了好幾天的路,又要忙著甩掉討厭的蒼蠅蚊子,害她根本沒啥機會好好進餐,早就飢腸轆轆了。

  他眨巴下牛鈴眼,馬上用力的點頭,表示知道了,毫不吝嗇的為她盛了一座有如小山般高的白飯,再配上一塊醃肉,咧開了兩排白晃晃的牙齒道:「飯還很多,姑娘盡量吃沒關係。」

  伸了下懶腰,輕移蓮步的來到桌旁坐下,「謝謝。」她也不跟他客氣,不過吃相仍然顧到大家閨秀的風範,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幸好肚子餓,也就不會太計較菜色,不過,只有一塊鹹得要命的醃肉,還是讓她攢起兩道柳葉眉。

  「沒有其他的菜嗎?」

  周大器扒飯的動作又停了下來,用拿筷子的那手抓抓頭髮。「你要吃什麼,我明天下工之後買回來給你吃?」也對,他喜歡這種吃法,未必別人也會喜歡。

  她微噘了噘紅唇,「至少要有綠色蔬菜,還有紅蘿蔔、雞蛋、豆腐之類,那些東西吃了不但對身體很好,而且還可以養顏美容,不然老是吃白飯配醃內,不用多久我就會變醜了。」說得活像會在這裡住上好幾天似的。

  姑娘家都很愛美,這點他能夠理解。

  「好,那我明天就去買。」來者是客,當然要準備得豐盛些才不會失禮。

  芍葯嬌媚的橫睨他,「不能騙我喔!」

  「我不騙人的。」周大器正經八百的點著頭說。

  「好吧!那我就信你一次。」看來這個長相普通的大個子還挺像個正人君子。她又低頭吃著,霍然想起了什麼,旋即仰起絕美的螓首。「喂,這裡只有你一個人住嗎?」萬一人家有老婆孩子可就不方便了。

  他嚼了滿口的飯菜,朝她點頭。

  「你不問我叫什麼名字?為什麼會在這裡嗎?」芍葯對他的態度滿腹猜疑,彷彿飯菜的吸引力都比她來得大,習慣男人見了她就變成豬哥,跟著她屁股後面跑,這個男人卻對她過人的美色視而不見,讓她心裡頗不是滋味。

  周大器嚥下最後一口飯,徵求她的意見。「我可以問嗎?」

  「不可以!」她是故意的,想看看他的反應。

  「哦!」想不到周大器真的不問了。

  芍葯微張著紅潤檀口,一臉怔愕,差點被他的老實給打敗了。

  她活了十八年,見過的男人可以說不少,還是頭一回遇上這麼憨假的雄性動物,可以製成標本,供後人來研究了。

  「原來是頭大笨牛。」她咕噥的說

  大笨牛果然衝著她笑了笑。

  「你聽好了,本姑娘複姓公孫,芍葯是我的閨名。」她嬌聲嬌氣的自我介紹,「看在你把床借給我睡,又煮飯給我吃的情份上,我允許你叫我芍葯。」別的男人可沒有這種待遇,誰要是敢隨便喚她閨名,下場可是非常淒慘的。

  周大器歪著腦袋,有些為難,「不行,我娘說除了自己的老婆以外,不可以亂叫姑娘家的閨名,那是要負責的。」

  「我都允許你叫了,你還囉唆什麼。」吃虧的又不是他。

  他愣愣的「哦!」了一聲。

  「哦什麼哦,大笨牛就是大笨牛。」芍葯白了他一眼,擺起美人該有的高傲架式。「還不叫一聲給我聽!」

  他握了搔腮幫子,「呃……要叫什麼?」

  「叫我芍葯。」她嬌喝一聲,仙女霎時變成了母夜叉。

  好凶喔!周大器一臉怕怕,「芍、芍、芍葯。」

  「真是的,連叫個名字都會結巴。那你叫什麼名字?」

  「周、周大器。」很怕又看到夜叉臉,他用手指沾了茶水,歪七扭八的在桌面上寫下姓名,用膝蓋想也知道除了這兩個字以外,肯定大字也不識得一個。

  芍葯挑起一道柳眉嬌哼,「大器?你娘給你取這個名字,大概是認為你會大器晚成,不過,我還是覺得大笨牛比較適合你。」

  「呵呵……」周大器不以為忤的笑了笑,兩排牙齒又白又亮。「隨便你怎麼叫都可以,我沒有關係。」

  她橫睨他一眼,心中犯起嘀咕,天底下怎麼會有脾氣這麼好的男人,任人搓圓搓扁都不會生氣,算了!反正她只是借睡幾天就要離開,不需要管這麼多閒事。

  「多謝你的招待,我已經吃飽了。」她向來吃得不多,碗裡還剩下一大半的白飯。

  周大器覺得可惜,想也不想就將剩餘的白飯倒回自己的碗公內,讓芍葯瞪大嬌眸,他則是傻呵呵的笑著。「我娘說每一粒米都是農人的血汗,絕對不能浪費,不然會被雷公劈死的。」

  「你在咒我死是不是?」芍葯瞠眸嬌斥。

  他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有、沒有。」

  「哼!諒你也沒這個膽子。」說完,她便穿過小門,往屋子後面走去。

  周大器才扒了一大口飯,就聽見芍葯的尖喊,「呵——」

  「噗!」含在嘴裡的白飯全嚇得噴了出來。「咳咳……」是失火了?還是天要塌下來了?

  芍葯氣急敗壞的奔了出來,「大笨牛,你家茅廁在哪裡?」

  「茅、茅廁?」

  「就是可以方便的地方……」她咬著紅艷的下後,死命的瞪著滿臉無辜的周大器,一顆心陡地往下沉。「你、你千萬不要告訴我說你家沒有。」

  周大器習慣性的又是抓頭髮,又是搔下巴,「呃,我、我家是沒有…」

  他是男人嘛!這種小事一向好辦,只要四下無人便可以解決,要不然就是找個地方挖洞,然後再掩埋起來,快速又衛生,何況他又不會未卜先知,怎麼會曉得有一天家裡會突然冒出個女人,這又不能怪他。

  「沒有?!」芍葯搖搖晃晃的扶住桌角,一臉快暈厥的樣子。「你家怎麼可以沒有茅廁,難道要我就地解決?我可是女人,萬一讓別人瞧見怎麼辦?」

  他被罵得啞口無言。「我……」

  「我不管!」她驕蠻的下令,「你馬上給我變個茅廁出來,否則我跟你沒完沒了,聽到了沒有?快去!」

  「好、好,我馬上去。」周大器不敢再多耽擱片刻,拔腿就去幫她「變」。

  ****

  解決了生理需求,自然還得沐浴更衣,恢復她最美的姿容,只見苦命的周大器搬出久置的大木桶,又在灶上生了火,等水熱了,再供芍葯慢慢享用。

  芍葯探了探水溫,轉頭吩咐著,「到前頭幫我把風,不准任何人靠近!」

  「這裡不會有人來……」

  「你不是人嗎?」她氣焰高漲的指著周大器的鼻子,「我可警告你,你要是敢偷看,本姑娘就挖了你的眼珠!」

  周大器一臉懼意的閃了出去,嘴裡低喃著,「我又沒有要看。」

  娘曾經告誡過他,萬一不小心看到姑娘家的身子是要負責的,所以不能亂看,他一直都很聽話,不該看的,絕不會多看一眼。

  聽見灶房裡響起潑水聲,他逕自從櫥櫃裡找出一條破草蓆,也不嫌地上冷,找了塊空地鋪上,然後倒頭就呼呼大睡。

  洗得全身香噴噴的芍葯柳腰款擺的出場,打定主意要將這隻大笨牛迷得暈頭轉向,成為她的裙下之臣,好重振身為絕世大美女的自尊,可是當她聽見震耳的打呼聲,再覷見睡死在地上的周大器,絕色花容頓時扭曲變形。

  「大笨牛,你給我起來!」簡直太不給她面子了。

  他迷迷糊糊的睜開單眼皮,「嗯?」

  睡了一個下午,此刻的芍葯睡意全無。「陪我說話,不准睡!」

  「可是我好……困……」上一天工很費體力,再加上方才幫她弄了個簡易的茅廁,還有伺候她沐浴,現在連最後一絲的力氣都沒有了。

  芍葯猙獰了嬌顏。「你——」

  見她又要發火,周大器賣力的撐開眼皮子,耗盡僅剩的意志力坐直身軀,「你、你不要生氣。我、我跟你聊天就是了。」

  「我不聊了。」瞪著他片刻,芍葯忽然覺得自己好惡劣,再怎麼說人家是主人,自己是客人,怎麼可以反客為主的欺負他,實在說不過去。

  周大器神情緊張,「我、我真的不困了,要聊什麼都好。」

  「也沒什麼,我只是想問你為什麼不蓋被子?床上有兩條,你拿一條去蓋吧!不然著了涼,我可不管。」芍葯隨口說道。

  他笑得傻里傻氣的,「沒關係,兩條都給你蓋,我不怕冷。」

  芍葯沒好氣的頂了回去。「你以為自己的身體是鐵打的嗎?」

  「真的沒關係,我娘跟我說過,女人天生柔弱,都是需要男人的保護,所以只要你住在這裡一天,我就應該要照顧你。」周大器言之鑿鑿的說。

  她先是一臉錯愕,然後再深深的望進他那雙澄澈坦白的眼底,不得不承認她真的有些感動。

  今天這些話若是從其他男人口中吐出來,她必定會覺得虛偽造作,可是偏偏出自他的嘴巴,芍葯發現自己居然相信了!

  也許周大器的外表是她認識的男人當中最不起眼、最平凡的,而且既不會甜言蜜語的討女人歡心,更不會出手闊綽的彰顯身份,才跟他相處不過一個時辰,卻能感覺到他是真正的心口如一,沒有城府,也不會跟人耍心機,漸漸的,連她都不需要偽裝,可以用本來的模樣來面對他。

  「其實我也沒有柔弱到非要男人保護不可。」芍葯嬌軟的嗔道。

  周大器搔了搔面頰,「對不起,我知道我很笨,不會說話……」

  「不准這麼說!」她忿忿的低斥,同他一塊坐在破草蓆上,「我很高興你想要保護我,雖然這句話已經有好多男人跟我說過了,可是每次都讓我覺得很噁心,因為他們沒有一個是真心的,有的不是迷戀我的美貌就是為了得到當陽派掌門之位才說要娶我,聽了就讓人想吐。」

  他半知不解的聽著芍葯大吐苦水。「你好可憐。」

  芍葯不悅的橫他一眼,「亂講!我才不可憐,因為我離家出走了,結果身上的盤纏都用光了,沒有銀子投宿客棧,正好看見你的屋子門開著,所以我就進來借睡,算你運氣好,否則你這隻大笨牛根本沒機會認識我。」

  「是啊!我的運氣真好。」周大器很配合的笑著點頭。

  她又好氣有好笑的瞪著他,「你這人真是……」

  「又笨又蠢,呵呵!大家都嘛這麼說。」他搔著頭自我消遣的說。

  「人家罵你,你還笑得出來?」

  周大器不以為忤,仍然笑得好開懷,「我娘說傻人有傻福,人傻一點,日子過得就會比較快樂,所以隨便別人怎麼罵我都沒關係。」

  「你——」芍葯為之氣結。

  他打了個大呵欠,「已經好晚了,你還要再聊嗎?」

  「不聊了。」她作勢起身,「你睡吧!」

  才說到這裡調大器就真的再度倒頭就睡,她才眨個眼,他又打起呼來了。

  芍葯嬌啐一口,「大笨牛一頭!」她的魅力居然連周公都不如,可是她卻不覺得生氣,走到床畔,抱起其中一床棉被蓋在他身上,再將門窗關緊,也躺回榻上,盯著屋簷上的樑柱發起呆。

  她心裡很清楚一件事,無論逃得多遠,總有被逮到的一天,不管是奉天幫的少幫主端木遠志,還是爹的首席愛徒,也就是她的大師兄左恪敬,都不是她心目中理想的夫婿人選,偏偏父命難違,非要她在兩人之間挑選一個,難道她公孫芍葯連自己要嫁給誰都不能做主嗎?

  哼!她就不信邪。

  ****

  耳畔傳來悉悉簌簌的走動聲,芍葯微微的驚醒過來,發覺不知何時,另一床棉被又跑回她身上來,難怪整夜都不覺得冷。

  「對不起,把你吵醒了。」周大器彷彿剛跑完一千公尺的馬拉松,汗流浹背的杵在桌邊,衝著她不好意思的直笑,「我、我剛才到山下買了好幾個包子回來,還熱呼呼的,你趕快吃,免得餓著了。」

  她掀被坐起,詫異的盯著他氣喘如牛的樣子。

  「你專程去買回來的?」男人會對她獻慇勤並不稀奇,可是向來只會使喚下人去幫他張羅,然後坐享其成,從來沒有人自動為她付出。

  「呵呵,因為昨晚的白飯都被我吃光了,想煮又怕來不及,所以我就先買包子回來,你——」周大器小聲的試探,「你不喜歡吃是不是?那你想吃什麼,我再去幫你買。」

  芍葯搖了搖螓首,「我最喜歡吃包子了。」

  「真的?」他難為情的抓了抓頭髮,「那、那你慢慢吃,我要去上工了,中午我再幫你送吃的回來。」

  聽他這麼說,她反倒過意不去。「不用了,這樣太麻煩你了。」

  「可是肚子餓會很難受,我知道那種滋味。」周大器想起自己從小就嘗遍了挨餓受凍的滋味,不希望有人跟他一樣。

  「我會到山下買東西吃。」她說。

  周大器接受了她的說辭,毫不猶豫的走到供奉著母親牌位的神桌前,拉開小抽屜,拿出一隻錢袋塞給她。

  「我知道你身上沒有銀子,這些是我全部的財產,你要用多少自己拿。」他大方的說。

  「什麼?」芍葯愣愣的接了過去。

  沒有了後顧之憂,他便開開心心的走了。

  瞪著手心上沉甸甸的錢袋,裡頭雖然都是銅錢,根本沒多少銀子,可是他們昨天才認識,根本還算是陌生人,他居然就這麼信任他,將身邊所有的錢財都給她,完全沒有防人之心,真讓芍葯又是動容又想破口大罵——

  真是一頭大笨牛!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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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匿名  發表於 2010-3-29 13:57:59
第二章   


  求婚記

  小風疏瀟瀟地,

  又催下千行淚。

  吹蕭人去玉樓空,

  腸短與誰同倚?

  一枝折得,人間天上,

  沒個人堪寄。

  ——孤雁兒·李清照

  「老闆娘,我回來了。」周大器將推車停妥在牆角,然後抓起披在肩上的毛巾擦拭滿頭汗水,再向兩手叉腰、怒視著自己的婦人鞠了個躬

  「叫你送個貨,這麼久才回來,是不是到哪裡摸魚去了?」她稍一不注意,就給她偷懶了。

  他惶恐的搖著大手,「我沒有摸魚!」

  「你這頭大笨牛給老娘搞清楚,要不是我們夫妻倆可憐你,早就叫你滾蛋了,要是敢偷懶,你明天就不用來了。」老闆娘冷嘲熱諷的喝道。

  周大器不住的道歉解釋,「我真的沒有偷懶,因為在路上有人昏倒,我就送他去看大夫。所以……」

  她苛刻的高聲嚷著,「你倒好心了,放著工作不幹,跑去當大善人,我呸!就憑你這副德行,人沒人才、錢沒錢財也配當。」

  「夫人,大器個性善良,遇到人家有困難,當然不會袖手旁觀,他又不是故意的,你就別再念了。」鄒老闆低聲下氣的幫他說話,就是希望太座大人消消氣,放周大器一馬。「要是讓左右鄰居聽見了,還以為我們虐待夥計。」

  老闆娘霎時尖著嗓子,「誰敢這麼說老娘?」

  「好了,夫人,你進去休息,這裡讓我來就好了。」唉!娶了這種歹某,實在有夠丟人現眼的。

  「記得叫他把今天剛進的白米都整理好,不然老娘就扣他薪餉。」她惡狠狠的警告。「你也沒有好日子過,聽到了沒有?」

  他連連說好,「我知道、我知道,你到裡頭休息,睡個午覺好了。」

  「哼!」老闆娘瞪了兩人一眼,才悻悻然的到內屋去了。

  鄒老闆大大的吁了口氣,「總算走了,大器,你可千萬不要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就當作是瘋狗在叫就好了。」

  「老闆,是我沒有按時把貨送到,被罵是應該的。」周大器倒是很想得開。「還有哪一家要送貨?」

  他翻了翻訂貨本,「嗯,城東的趙老爺府上要五袋白米,等一下吃過中飯再送去就可以了。」

  「老闆,我先去送貨,回來再吃沒關係。」說完,就到倉庫裡搬貨去了,等準備就緒,就朝在櫃檯後方算賬的鄒老闆報備一聲。「老闆,我去送貨了。

  「好,路上要小心。」

  *****

  「哈瞅!」周大器打了個通天大噴嚏,忍不住揉了揉鼻子。真是怪哉,他又不覺得冷,也沒有著涼,怎麼會突然打起噴嚏來?難不成有人在偷罵他?

  此時,肚子正好發出巨大的咕嚕咕嚕聲響,提醒他到了該吃午飯的時候了。可是周大器頭一個想到的不是如何餵飽自己,而是此刻借住在家裡的芍葯,萬一她不認得下山的路,那豈不是要挨餓了?再者要是不小心迷了路,山上有野獸,還有獵人設置的捕獸陷阱,以及許許多多未知的危險,要是出了事怎麼辦?

  周大器將推車停了下來,憨直的臉上露出擔憂的表情,考慮著該不該幫她送飯?可是手邊還有活要干,萬一送晚了,老闆娘又要給他排頭吃了。

  有些心不在焉的重新拉著推車繼續前進,沒有留意到前方的路人,幸好對方及時閃開,不然鐵定撞到。

  「喂!你是怎麼看路的?」杜衡開口怒罵。

  他情急的丟下推車,朝對方鞠躬哈腰。「對不起、對不起。」

  「我們少幫主身份高貴,萬一被你弄傷了,你可賠不起。」柴胡也迭聲罵了幾句,然後轉向高傲英俊的年輕男子,又換了張討好的臉孔。「少幫主,你沒事吧?有沒有哪兒撞傷了?」

  「區區的推車能撞傷我嗎?」奉天幫少幫主——端木遠志冷冷的問。

  「當然、當然。」這馬屁拍到馬腿上去了。

  周大器心急的不斷向他們賠罪。「真的很對不起,我剛剛沒有看到你們,有沒有怎麼樣?要不要請大夫?」

  「滾一邊去!別用髒手碰我們少幫主。」那嫌惡的口氣十分明顯。

  「我的手很乾淨,沒有髒。」周大器沒有聽出對方口氣中的鄙夷,將手猛往衣服上擦拭,表示沒有騙人。

  柴胡輕蔑的眼神明顯可見。「哼!原來是個笨蛋。」

  俾睨著面前的魯頓男子,端本遠志也不想跟他計較,免得壞了自己的形象。「沒事了,你可以走了。」

  「你真的沒事?」娘常說男子漢大丈夫就要敢做敢當,所以他不會逃避責任。

  杜衡低斥,「我們少幫主說沒事就沒事,快滾!」

  「那我走了。」周大器又趕著去送貨了。

  待周大器離去後,他才打量了下這座不怎麼繁榮的小鎮,道出自己的疑惑。「少幫主,公孫姑娘真的會在這種鳥不拉屎、烏龜不上岸的地方嗎?」

  柴胡也同意他的想法。「是啊!這裡一點都不好玩,我看可能性很低。

  「那是因為你們都不瞭解她。依芍葯的個性,明知我們會出來找她,絕對不會選擇走官道……」端木遠志眸底掠過兩束精光,一臉勢在必得。「我有預感,她就躲在這附近幾個城鎮之中。」

  杜衡滿臉的謅媚,「其實以少幫主的條件,要娶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何必單戀那朵帶刺的芍葯花?就算她是當陽門掌門公孫潯的獨生女又如何?這世上還是有比她更美的女人。」

  端木遠志冷笑一聲,「你懂什麼,越是難以馴服的女人,我就越有興趣,就像狩獵一樣,最後的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是啊,小的真是不明白,能嫁給少幫主可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她居然為了逃婚而離家出走,實在太不知好歹了。」杜衡替主子不平。

  「獵物就是要會逃,這樣才有意思。」他諷笑的說。

  「少幫主別忘了,還有個左恪敬不得不防。」

  「他又如何?」

  柴胡刻意壓低聲量,「俗話說肥水不落外人田,難保公孫掌門不會徇私,只要把女兒嫁給自己的愛徒,就不怕將來當陽門的掌門之位落在外人手中。」

  端木遠志冷嗤一聲,「這還用你說!不過近年來當陽門的聲勢漸漸落於我們奉天幫之後,公孫潯若是想要重振往日的雄風,還得靠兩家聯姻,這點他可是比誰都清楚,只是,我也不會小看左恪敬的能耐,所以非要比他早一步找到人不可。」

  「少幫主,不如我們先找個客棧住下,再慢慢打聽。」杜衡建議。

  端木遠志沉吟一下,「也好。」他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

  *****

  一下了工,周大器提著一條魚和兩把白菜,一口氣從山下走到家門口,自從親娘在他十五歲那年病逝之後,只要他吃飽,全家就吃飽了,已經很久沒有嘗到這種牽腸掛肚的滋味。可是自從家裡平白無故多了一口人,連著十多天下來,他總是擔心這、掛念那,有時還會心神不寧,動作就稍微慢了點,又會被老闆娘罵得臭頭,不過,他卻好喜歡這種有人可以讓自己關心、有人等他回家的感覺。

  當他來到門邊,瞥見芍葯坐在桌案旁邊,低垂著烏黑的螓首,手捻針線,小指微翹,一針一線的為他繡補脫線的袖口,不由得讓他憶起了死去的親娘,也是坐在那個位置上,一邊縫著衣裳,一邊等他回家,眼眶霍然濕了。

  「大笨牛,你站在那兒幹什麼?」芍葯發現他杵在門口,媚眼斜睞,「還不快進去煮飯,人家等得都快餓死了,要是把我餓著,我可饒不了你。」

  他兀自傻笑。「哦!好,我馬上煮。」

  芍葯見他還是沒有移動雙腳,又瞠他一眼,「看什麼看?」嘴巴上雖然凶悍了點,不過心裡卻挺樂的,她就不信這頭大笨牛不懂得欣賞她這個絕世大美女。

  「謝謝你、你幫我縫衣服。」周大器靦腆的笑說。

  她有些失望,潑辣的橫睨著他,「我只是沒事找事做,才不是專程幫你縫的,要是你敢嫌我縫得太醜,我就拆了你的骨頭!」

  「不會、不會,我高興都來不及了,謝謝。」

  「這還差不多。」芍葯這才滿意的露出絕艷的笑靨。罷了!誰教他是大笨牛,自然不懂得欣賞她的美。

  周大器將手上的魚提到她面前,笑開了方正的臉龐。

  「這是海大叔今天賣剩下的,只賣我一個銅錢喔!還有這兩把白菜是阿桂嬸家自己種的,一毛錢也不用,而且剛摘下來很新鮮,保證好吃。」

  「你的人緣還真不是普通的好,大家都這麼照顧你。」她嬌嗤的說。

  他傻氣一笑,「是啊!他們都是大好人。」

  大笨牛!真當世上全是好人。芍葯忍住翻白眼的動作,將縫補好的衣裳折好,跟著望進灶房,見他熟稔的處理魚鱗,然後起灶生火,又將洗好的白菜切好放進鍋裡炒,簡直比女人還要賢慧,不只如此而已,這間屋子裡裡外外、前前後後,也全都是靠他打點,才能保持現在的窗明几淨,委實令她大開眼界。

  芍葯從來沒通過像他這種類型的男人,雖然傻氣笨拙,可是毫無心眼,老實得讓人哭笑不得,而且對她簡直可以說是掏心掏肺,處處以她為中心,就怕她冷著、餓著,雖然也有很多男人對她好,可是總覺得虛偽現實,不像他是全然的奉獻,這樣的好男人只怕是打著燈籠也沒處找了,心弦驀地一動——

  將煮好的飯菜端上桌子,周大器將手洗了乾淨然後為她盛飯。「今天只有兩道菜,你要是覺得不夠,明天我一定會加菜。」

  「你當我這麼挑剔嗎?」她沒好氣的問。

  周大器窘迫的笑了笑。「我、我是怕你吃不慣這些東西。」就算是沒見過世面的傻子也看得出她的出身極好,身上穿戴的衣飾都是上品,可見平常吃食十分講究,這種粗茶淡飯鐵定看也不會多看一眼,更別說吃過了。

  「你幹嘛怕我吃不慣?」

  他霎時紅透了耳根,「我……我……」

  「說啊!」

  「我、我是怕你吃不慣,就不想再住下去了。」聲音越來越小。

  芍葯怔了一怔,赫然明白他的意思。「你不希望我走?」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沒有那個權利阻止她離開。

  她嬌喝,「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

  「你再不說,我就不理你了!」芍葯氣噘了朱唇。真受不了這頭大笨牛,有話也不說清楚,吞吞吐吐的讓她想打人。

  周大器慌了手腳。「我說、我說就是了。」

  「好,快說!」

  他偷覷一眼她清艷絕倫的小臉,不禁自慚形穢,頭顱越垂越低。「我、我是希望你能一直住下來……我會努力工作養活你……我……」

  「可是我們非親非故的,總不能讓你養一輩子吧!」她挑起一道精緻的柳眉,故意刁難他。

  「那、那我認你當妹妹?」周大器正襟危坐,緊張的絞著手指,心想只要成為親人,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照顧她了。

  芍葯媚眼一瞪,「我才不想有個哥哥來管東管西。況且你剛才不是說想養我一輩子嗎?就算認我做妹妹,總有一天我還是要嫁人,分開是遲早的事。」

  「這樣啊……」周大器陷入苦思之中。

  她柳眉微挑,「除了做兄妹,你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嗎?」大笨牛!她的暗示已經夠明顯了,還意會不過來。

  周大器的五官全皺在一塊,「嗯……呃……」

  「哼!真是一點誠意都沒有。」她生氣地甩開頭。

  他焦急的替自己辯護,「我、我有誠意,真的!你要相信我,只是……我怕你不肯……」那是埋藏在內心最深處的小小渴望,只敢偷偷的想,連說都不敢說,就怕落了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臭名。

  「你沒問怎麼知道我不肯?」芍葯存心找碴,非逼他說出心底話。「你就說出來大家參詳參詳嘛!」

  「呃……」周大器絞著衣角,硬著頭皮吐露真心話。「那、那你肯不肯做我的娘子……」他一說出口立刻緊閉上眼,等著她開罵。「

  「好哇!」話聲剛落,她一口就答應了。

  「啥?」完全意想不到她居然會答應,周大器登時張大眼,目瞪又口呆,甚至瞪凸了兩顆牛眼,半天說不出話來。

  芍葯咯咯的嬌笑,「大笨牛,你嚇傻啦?」

  「我、我、你、你……」

  「你覺得我美不美?」芍葯一手支著美麗的下顎,媚態橫生的問。

  周大器嚥了下口水,照實的說:「美。」他可以對天發誓,這世上再也沒有女人比她更美的了。

  「那你喜歡我嗎?」

  「喜、喜歡。」他害羞的把頭垂得更低。

  芍葯嗤笑一聲,「永遠都會喜歡嗎?」

  他霎時點頭如搗蒜,那副眼神好認真,讓她心頭一暖,也更下定了決心。

  「你可要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將來要是敢再喜歡其他女人,我保證你再也見不到我了!」她威脅兼恫嚇的說。

  周大器滿眼驚懼的猛點頭,「我只喜歡你,不會再喜歡別的姑娘了。」

  「好了,我要是不相信你,就不會答應嫁給你了。」芍葯相信自己的眼光,她挑的丈夫絕對不輸給其他人。「那我們就決定今晚拜堂成親。」

  牛眼倏地瞪得更大。「成、成親?」

  芍葯立刻變臉,不善的瞅著他,「你不願意?」

  「願、願意,可是沒有花轎……沒有……香燭……」他看過別人成親的樣於,新郎倌穿著大紅禮袍,坐在高高的駿馬上,新娘子則是坐在紅色花轎上,然後還要敲鑼打鼓、放鞭炮等等隆重的儀式,可是這些他都給不起。

  她聳了聳圓潤的香肩,「我們江湖兒女向來不拘泥於小節,只要拜過天地,有老天爺還有你娘在天上替我們作證就夠了。」

  「可是我很窮,怕養不起你……」周大器從不羨慕別人,也不會自卑,可是這些並不代表他會委屈自己心愛的女人。

  「我早就知道了,要是怕的話,就不會答應嫁給你了。」她從來就不會勉強自己。「既然答應了,自然就要入境隨俗。古人不是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嗎?以後你吃飯,我就吃飯,你喝粥,我也跟著喝粥,萬一你去當乞丐,那我就——」

  周大器既渴望又害怕的睇著她,「就怎麼樣?」

  「呸呸呸!我才不要去當乞丐婆,也不准你去當乞丐,我就不信我們會淪落到那種不堪的地步。」芍葯嗔罵的說。

  他怯怯的問:「你不後悔?」

  「只要你永遠疼我,我就不後悔!」

  「我疼、我疼,你不要後悔。」周大器說得信誓旦旦、只差沒到廟裡斬雞頭立誓了。「

  「我信你就是了,那現在可以拜堂了嗎?」

  *****

  拜過了天地,也在周大器親娘的牌位前上了三炷清香,算是告知她兩人今晚成親的喜事。

  「這是交杯酒,不過現在只能用茶來代替。」纖白的玉腕繞過男人粗壯的手臂,將杯沿湊到艷紅色的檀口上,輕吸了一口,「喝過了它,我們就是夫妻了。」

  周大器一仰而盡,大概喝得太急,嗆得難受。「咳咳……」

  「別急,慢慢喝。」芍葯促狹的瞅著他深紅的平實五官,忍不住想笑。「相公,人家好餓,可以吃飯了嗎?」

  一句「相公」,讓周大器的臉孔紅得足以媲美關公。

  他手忙腳亂的差點連碗都打破了,直點頭,「呃,好,吃飯、吃飯。」

  「我幫你夾菜,來!多吃一點才有力氣。」

  「謝、謝謝。」周大器大口的扒著,然後也幫她夾了一塊魚肉。「你太瘦了,也要多吃一點。」

  芍葯敏感的審視自己姣好婀娜的身段,「我的身材穩纖合度,哪會大瘦,難不成你喜歡白白胖胖的女人?想不到我們才剛成親,你就嫌棄我了。」越說她頭垂得更低。

  「不是的,我沒有嫌棄你!」他手足無措的叫道。

  美眸陡地泛起瀲灩的水光。「還說沒有?你明明嫌我身材不好……」

  他高聲喊冤,「我哪有!」

  「你、你還這麼大聲的凶我……還說要疼我,都是騙人的!」芍葯淚眼婆娑的指著他的鼻子控訴。

  周大器胡亂的耙著頭髮,焦急的為自己辯解。「我、我不是要凶你,芍葯,對不起,我真的沒有嫌棄你的意思,你長得這麼美,卻願意嫁給我,我……我只怕你討厭我……你不要哭了……」

  「真的?」她倏地止住淚水,瞅著他問。

  他臉色一整,用力的點頭道:「當然是真的了。」

  「那你以後要記住,就是絕對不能批評我的身材,不然我會生氣喔!」她微噘著嘴說。

  「好好好,你說什麼都好。」終於雨過天晴,可是周大器已經嚇出一身冷汗。

  芍葯展顏而笑。「那快點吃飯吧!」

  「嗯。」見她笑了,他也跟著傻笑,端起碗公,吃得更有味。

  她口氣一頓,才把話說完。「別忘了待會兒還要洞房。」

  洞房?!

  周大器的腦袋霎時像被火藥給炸開,轟隆轟隆作響……

  *****

  斜覷了下正在收拾剩飯殘餚的高壯身影,背脊因為過度緊張而僵硬,連兩手都微微的顫抖,以至於手上的碗盤不時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坐在床畔的芍葯瞧見抿唇偷笑,伸手拔下發笄,讓一頭柔亮的烏絲自然的披散下來。

  「相公,先把東西擱著,明天我再弄就好。」既然嫁了人,就得學著當個好媳婦兒,讓相公幸福。

  周大器連頭也不敢回,匆匆的丟出話來。「不、不用了,這些我來做就好,你困的話就先睡。」他才捨不得讓她幹粗活,弄粗了細嫩的小手。

  話才說完,他就端著碗盤躲進灶房裡去了。

  掏出隨身攜帶的象牙梳子,芍葯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豐厚的青絲,忍不住促狹的揚聲嬌嗔,「相公,你還沒有忙完嗎?人家在等你耶!」

  拖拖拉拉了好久,周大器才踱了出來,卻連床都不敢靠近,只是站得老遠,十指不斷絞著衣角,活像個害臊的小娘子。

  芍葯「噗嗤!」的笑出聲音,媚眼一拋,「還不快過來?」什麼跟什麼嘛!瞧他的表情,活像他才是羞答答的新娘子似的。

  「我、我還是睡地上好了。」他面紅耳赤的說。

  她嬌顏微沉,「我們是夫妻,哪有分開睡的道理,何況今晚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你狠得下心讓我一個人獨眠嗎?」

  「我、我……」周大器鼓起勇氣抬起頭,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的絕世花貌,一顰一笑,都能讓天下男人如癡如醉,而他既粗魯又平凡,實在配不上她,彷彿碰她一下,就是一種褻瀆。

  「你真的不過來?」

  周大器困難的轉開視線,「我……」

  「叫你過來,聽到沒有?」芍葯臉色丕變,朝他嬌吼一聲。

  他猛地驚跳起來,火速的衝到床榻上,聽話的坐下,不敢再亂動。

  「你這大笨牛就非要人家吼你才甘心是不是?」她雙手叉腰。

  「芍葯你不要生氣,我聽你的就是了。」他好怕她發火。

  見到他委曲求全的模樣,再大的怒氣也滅了。

  芍葯有些哭笑不得的橫他一眼,「早聽話不就好了。你知不知道女人常常生氣會很容易變老的?」

  「對不起,我下次不敢了。」周大器愧疚的道歉著。

  她甜滋滋的笑,「好吧!這次就原諒你。」

  「謝、謝謝。」見她鑽進被窩裡,他臉上的笑容陡地不見,雙手雙腳都不曉得該怎麼擺了,只得跟著躺下,呼吸急促而不穩,當柔軟的嬌軀偎了過來,四肢頓時僵直的像具死屍。「芍、芍、芍葯……」

  「嗯。」感覺到他全身繃緊火熱,芍葯勾起紅唇笑了。

  周大器困窘的發現自己的胯下起了急遽的變化,想推開她,又想緊緊抱住,心中天人交戰著。「你、你能不能不要躺得這麼近?」

  「可是我怕冷,而你身上有好溫暖,就像火爐一樣,你也不想我著涼吧!」她嬌滴滴的拒絕他的要求。

  他的確不希望她著涼,可是她這樣緊貼著自己,讓他快崩潰了,只能猛嚥口水克制自己,不想傷害了她。

  「相公,你怎麼了?」不安分的纖纖玉指在他胸前繞著圈圈。「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了?」真是個大笨牛,難不成還要她主動?

  「喝!」周大器倏地倒抽一口起,全身的血液瞬間聚集到胯下的男性部位。

  芍葯用手肘撐起上半身,媚眼如絲的俯睇著他,「你的臉好紅喔!」

  他口乾舌燥的盯著她鮮紅欲滴的紅唇,儘管毫無經驗,可是有種強烈的渴望,想要把嘴巴湊上去,品嚐一下它的味道。

  原以為只是想像而已,可是當周大器猛地回過神,卻發覺自己遭遇身體力行,覆上那兩片鮮嫩的唇瓣,又親又咬的。

  「大笨牛,你咬得我好痛……」她的小嘴都腫了。

  周大器羞赧地滿臉通紅,「對不起,芍葯,我……」

  「我又不是在怪你,只是要你親小力一點而已。」她微垂眼睫,掩下嫵媚的波光,半是羞澀、半是勾引,看得他春心蕩漾。

  嚥了一大口唾沫,大嘴再度貼了上去,只是觸碰她的小嘴,頭就變得昏昏沉沉的,可是又覺得好快樂,滿腦子裝的全是她的影子。

  長滿厚繭的大掌下意識的撫上弧度優美的纖背,另一隻按住她的腦後,不知不覺親得更深切飢渴,更欲罷不能。

  「晤……」芍葯嬌喘吁吁,綿細小手不由自主的在剛硬如石的身軀上移動著,直到觸摸到矗立在腿間的巨大硬挺,讓她不禁好奇的握住。

  自己的弱點居然落在敵人手上,讓周大器又窘又慌。「你、你……」

  芍葯坐直身子,想看個仔細。「這是什麼東西?」

  「不要碰它……」他屏住氣息,手足無措的想解救自己的命根子。

  她噘高小嘴,「你藏了什麼東西在褲子裡,怎麼又粗又熱的?」

  「沒有、沒有。」

  「明明就有,還想騙我!」芍葯著惱的嬌斥,作勢要脫他的褲子。

  周大器扣住她蠢蠢欲動的小手,「不行……真的不行!」

  「你不疼我了是不是?」她略噘著嘴,美眸微紅的問。

  他一臉無辜喊著冤,「我哪有!」

  「那是不是裡頭藏了什麼秘密不能讓我知道?」夫妻之間就是要坦誠相待,想不到這大笨牛居然想「暗坎」。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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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匿名  發表於 2010-3-29 13:58:56
第三章   


  發 飆

  小閣藏春,同窗銷畫,

  畫堂無限深幽,

  篆香燒香盡,日影下簾鉤。

  手種江梅漸,

  又何必臨水登樓。

  ——滿庭芳(一)·李清照

  「相公……」她好難受。

  周大器五官漲紅,粗喘著跪坐起身,「芍葯,你怎麼了?」看她似乎很痛苦,如果她不想要,他絕對會就此打住,即使他覺得自己快爆了。

  她美眸半瞇,「你……你知道接下來要怎麼做嗎?」

  「接下來?」他認真地皺眉,想了半天。

  芍葯臉色由紅轉白,「你也不知道嗎?」完了、完了!兩人都是菜鳥,這下有好戲看了。

  「嗯,我、我看過狗狗……」周大器回想著記憶,實話實說。

  「狗?!」美目陡地瞪大。

  「還有……」他認真的扳著手指頭,「小時候我去幫人家放牛,也有看過……另外還有蛇呀青蛙……哦!還有阿青伯家養的豬仔……」

  芍葯額上的青筋爆凸,差點氣得吐血。「你把我當母豬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周大器嚇得連連搖頭,「芍葯,我、我是說……」他要怎麼解釋才不會惹火她?

  「算了!你不知道怎麼做,我應該開心才對。要是你在我之前就碰過其他女人,那你的皮就給我繃緊一點!」說著,她瞇眼睨著他。

  「沒有、沒有,我從來沒有碰過別的女人,只有你一個!」周大器舉起雙手急道,再三保證自己絕對還是處男之身。

  「將來也是,不然我就不要你了。」她疾言厲色的警告著。

  「只有你,絕對不會有別人!」他像個好學生般正襟危坐,鄭重地向她表示忠誠之心。

  「乖,給你親一下。」芍葯眉開眼笑的奉上香吻,在他的大嘴上啾了一下。

  「好了,那我們現在慢慢來研究。雖然詳細過程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我知道夫妻圓房要先把衣服脫光光才行,你還不快把衣服脫了。」

  於是,就在她既期待又好奇的凝睇之下,周大器遮遮掩掩的脫著衣服,活像個黃花大閨女似的,讓芍葯看了好氣又好笑,直到兩人袒程相見,唇畔的笑花登時化為驚呼。

  「好、好、好大!」原來她剛剛摸到的就是「它」,原來男人身上長了個這麼怪異的東西。

  周大器趕緊拉來被褥遮住胯下,「你不要看,我會不好意思。」

  「不看就不看。」芍葯嘟著小嘴說。

  他心急的問:「你生氣了?」

  「才沒有,你當我這麼愛生氣嗎?」可是臉上明明寫著「我在生氣」。

  「我讓你看就是了,芍葯,你不要不理我。」他可憐兮兮的說。

  芍葯愛嬌的嗔他一眼,「誰生氣啦?大笨牛。」

  *****

  折騰了一夜,芍葯全身腰酸背疼的被擁在「大火爐」中入睡,彷彿才剛閉上眼皮,「大火爐」就不見了!

  她下意識的探出光潔的裸臂在榻上摸索,「相公……」

  「我在這裡。」周大器馬上來到床畔,體貼的叮嚀著,「我要去上工了,你再多睡一下,餓了再起來,我已經把飯菜都煮好了,就擱在桌上,如果冷掉了,可以拿到灶上蒸了再吃,下了工找會早點回家。」

  「哦!」芍葯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迷迷糊糊的應道。

  周大器幫她蓋妥了被褥,確定裹得密不透風,半點春光都不會外洩,才安心的出門去了。

  人家說男兒當自強,現在的他可是有家累的人,得比以往更努力工作在更多的銀子才行。再說芍葯人長得千嬌百媚,出身又好,雖然有時恰北北,但是對他來說,這是微不足道的小缺點,何況她都願意下嫁給他這個粗人,已經夠委屈了,他發誓,定要讓她過好日子。

  只是一想到昨晚兩人的洞房花燭夜,他憨厚傻氣的臉龐又漲紅了。都怪自己不夠聰明,沒有把芍葯伺候得很愉快,不但把她弄哭,還讓她流了血,有機會的話,他得找個人來問問,因為娘子的幸福可是做相公的責任。

  「大器?大器?」

  他霍然將遠揚的思緒拉了回來,「老闆,有事嗎?」

  「你在想什麼,我叫了你好多次都不應聲?」鄒老闆端詳他那恍惚的神情,曖昧的笑了笑,隨口的胡亂猜測,「是不是在想哪家的姑娘?」

  老實的周大器聽了連耳根子都紅了,讓他又驚又奇。

  「你真的思春了?哈哈……也該是時候了,快告訴我你看上哪家的閨女?我幫你找媒婆上門提親。」

  周大器笑著搖頭,不好意思明講。「謝謝老闆,不用了。」

  「男大當婚,你可不要跟我客氣。」

  「是真的,老闆。」他扭捏的低頭偷笑,然後一臉難以啟齒的表情問道:「呢,老闆,我……我能不能跟你借二兩銀子?」

  鄒老闆困惑的問:「你借這麼多錢做什麼?」依自己對大器的瞭解,他向來生活簡樸,從來不會亂花錢。

  「我、我是想最近天氣開始冷了,想買件厚點的衣裳……」方才出去送貨,看見賣衣服的鋪子裡掛了件樣式不錯的女用棉襖,滿適合芍葯穿的,可是手頭上又沒多少銀子,只好開口向老闆借了。

  「你終於想通了,大器,我知道你很節省,但該買的東西還是要買,來,這裡有三兩,你先拿去用,」鄒老闆爽快的從袖口中掏出銀子,「不過,千萬別讓你老闆娘知道,不然我可吃不了兜著走了。」

  他不斷的打揖作躬,感激的眼淚快飆出來了。

  「我會的,謝謝老闆、謝謝老闆。」

  於是,當天下了工,周大器便急急忙忙的去把那件棉襖給買了下來,在心中想像著芍葯看到衣服樂不可支的模樣,就更迫不及待了。

  回到家門口,前腳才跨進門檻,瞥見趴在桌上打盹的新婚娘子,臉上期待的笑容霎時凍結,因為她身上正披著一件漂亮華麗的狐毛大耄,不用猜也知道十分昂貴,他這件棉襖雖然是簇新的,可是論起價值,卻是連它的一根狐毛都比不上,胸中盈滿的熱情登時被全部澆熄了……

  周大器敲了下自己的笨腦袋,心中暗罵,他居然忘了事先察看她離家時帶著的細軟,原來她早就準備好了保暖的衣物,他真是多此一舉。

  或許是練武之人聽覺敏銳,芍葯聽見細微的聲響,便從小憩中驚醒,「相公,你回來了。」映入眼簾的魁梧身影頓時讓她放鬆心情。

  他心虛的將棉襖藏到身後,「呃,我、我回來了。」

  「你手裡拿著什麼東西?」眼尖如她,馬上就瞧出異樣。

  「沒、沒有。」周大器側過身軀,極力的掩飾。

  芍葯狐疑的斜睞,「看你的表情就知道在說謊,快把東西拿出來給我看!」說著,大刺刺地伸出一隻玉手,向他索討。

  「真、真的沒有。」他回得結結巴巴。

  她心中的狐疑更濃,微瞇起眼,「你真的不交?」

  周大器低懦的說:「我、我……」

  「交不交?!」嬌吼一聲,芍葯當場變臉給他看。

  他馬上立正站好,乖乖地將棉襖呈上。

  「哼!就是要人家凶你才肯聽話。」她著惱的橫他一眼,將手工粗糙的棉襖攤開來一看——「這好像是女人的衣服?」

  「嗯。」周大器兩手負在腰後,頭垂得低低的,活像等著挨罵的孩子。

  芍葯忽而仰起螓首,覷了他片刻,眨著瀲灩的美眸,「這、這是要給我的嗎?」她有些明白了。

  「我、我只買得起這個……」他羞慚的說。

  她微張紅唇,晶瑩的淚光在眼眶中打轉。「你剛剛買的?」

  「嗯!我想天氣越來越冷,過些時候還會下雪。怕你身子會熬不住……」周大器心慌意亂的搔首弄耳,連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兩手抱緊懷中的棉襖,芍葯吸了吸鼻子,將眼淚眨了回去。「你這大笨牛到底在想什麼,既然東西是買給我的,為什麼還要藏?」

  哽咽的說完,便動手解下身上的狐毛大耄,然後穿上他送的棉襖,儘管不夠合身,也沒有孤毛大耄保暖,可是她的心窩卻暖呼呼的。

  「好不好看?」

  周大器憨直的笑望著她,「好看,你不管穿什麼都好看。」

  「這還用說,誰教我是美女。」芍葯傲慢的揚了揚下巴,然後嗤笑出聲。「謝謝你,相公。」她投入他寬厚的胸懷中,小鳥依人的道謝。

  他怯怯的問:「你、你真的喜歡嗎?它一點都不值錢……」

  「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歡,值不值錢是另外一回事,心意最重要。」她不在意的睨了眼被自己扔在床上的狐毛大耄。「要不是我出門時太過匆忙,結果拿錯衣服,否則我也不想看到它,那會讓我想到討厭的人,你送我這件棉襖剛好。」

  「芍葯,我、我真的好高興你喜歡。」他開心地笑咧了嘴。

  芍葯發覺他的雙臂越箍越緊,不由得抬起螓首,睇見他眼底熾熱的欲焰,大發嬌嗔,「於嘛這樣看著我?」

  「呃,我、我……」周大器喉頭上下滾動兩次,驀地情慾勃發。

  她嬌笑如花的模樣讓他腦子再也無法正常思考,打橫將她抱起。

  「你不餓嗎?」她欲拒還迎的笑問。

  周大器頓時從情慾氤氳的狀態下清醒過來。「你餓了是不是?我馬上去做飯、很快就好了。」

  被扔在床榻上的芍葯愣愣的看著高大的背影衝進灶房,一時之間,不知該哭還是笑。「這大笨牛……」她真被他打敗了。

  *****

  從鎮上最大的當鋪中出來,芍葯不太滿意狐毛大耄典當的價錢,不過,既然是端木遠志送給她的,也就不太計較了,至少這五十兩銀子夠他們夫妻過一陣子好日子,再慢慢打算將來的事。

  寒風襲來,她拉攏下棉襖的領口。雖然這棉襖不太保暖,但是念在這是相公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所謂禮輕情意重,穿在身上也就感到特別的暖和。

  芍葯站在路旁思忖,既然都下了山,不如去相公工作的鄒記米店轉一轉,給他來個意外的驚喜,才旋過身,有人就不怕死的擋住她的去路。

  「這位姑娘,小生這廂有禮了。」養尊處優的富家公子哥已經聞香而來,和身後的小廝大刺刺的將她攔下,兩眼色迷迷的直盯著她的絕世花容。

  她忍住翻白眼的衝動,「什麼事?」不要又來了,她知道自己長得很禍水。可是老遇上這種事也很煩人耶!

  「小生姓甄名塹州,是富貴銀樓的少東家。敢問姑娘貴姓芳名?」富家公子哥搖著紙扇,故作瀟灑的問道。

  果然欠揍!她對於應付這些蒼蠅蚊子已經很不耐煩了。

  「我夫家姓周,其他的你不需要知道。」說完,芍葯拐個彎越過他們主僕三人。一眨眼,又被不死心的富家公子哥給擋住了去路。「讓開!」否則怎麼死的都不曉得。

  好不容易看上的大美人居然已經嫁為人婦,富家公子哥有些惱怒,「看小娘子的穿著寒傖,想必過得不是挺好的,不如跟著本少爺,包準你下半輩子榮華富貴、吃穿不盡。」

  芍葯拋給他一記嫌惡的眼神,「拜託!這麼老掉牙的台詞也說得出口,你再跟著我,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唉!人長得美就是這點麻煩。

  這次富家公於哥沒有再試圖阻攔,而是偷偷的跟在後頭,想知道她的住處,心想依他家的財富,絕對有辦法把她從別人手中搶過來。

  走了兩條街,總算看見鄒記米店的招牌,芍葯笑靨如花的朝店裡走去,卻聽見裡頭傳來女人的怒罵聲,定睛一看聲音是出自一位中年婦人口中,只見她做茶壺狀,一手叉腰,一手指著矮個子的男人,不住的數落他的不是,而周大器也在旁邊跟著被罵,讓她極度不爽。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沒有經過老娘的同意,借他三兩銀子,你當家裡是開錢莊的嗎?」女人的尖嗓子聽來相當刺耳。

  鄒老闆微微抬了下頭,「夫人,才三兩銀子,你……」真不知道她在斤斤計較什麼,人家大器又不是不還。

  「什麼叫做才三兩?你真以為開這家米店就能發大財嗎?憑他每個月領的薪餉,要省吃儉用多久才還得清?還是你不把老娘放在眼裡?」老闆娘掐住丈夫的耳垂叫囂。

  鄒老闆吃疼的皺著臉慘叫,「哎喲!夫人……」

  周大器內疚的在一旁幫腔。「老闆娘,那三兩銀子我保證會很快的還給你,你不要生氣,請原諒老闆這次。」

  「我都還沒找你算賬,你還有心情管別人!」老闆娘放開丈夫的耳垂,將炮口轉向他。「老娘是可憐你笨頭笨腦的,沒有人會僱用你,才好心收留,你居然有臉開口借錢,一借還是三兩銀子,就算你賺半年也賺不到。」

  「我知道,老闆娘,我一定會努力工作,盡快把銀子還給你。」

  老闆娘用手指猛戳他的胸膛,「老娘限你三天之內還清,否則就到衙門裡告你偷竊,讓你去坐牢。」

  「夫人,你不能這麼做啊!銀子是我自己要借給他的……」鄒老闆在一旁急著勸道。

  「你給老娘閉嘴!」她斥道。

  周大器露出慌張失措的表情,「老闆娘,你千萬不要報官,我發誓一定會還你錢的!」他萬一真的被關,誰來照顧芍葯?

  她冷笑一聲,盡情的貶低他。「你要用什麼還?就算把自己給賣了,恐怕也沒那麼多銀子。」

  「我……」周大器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老闆娘又用手指戳了他幾下,「怕了是不是?你……啊——」她陵地發出淒厲的叫聲,右手的手腕先是被人扣住,然後一個擒拿手,手被拐到自己腰後,骨頭發出喀喀作響,痛得臉皮都歪七扭八了。「啊……」

  周大器怔了一怔,「芍葯,你怎麼來了?」

  「幸好我來了,不然還不曉得你被人欺負了。」芍葯笑得好媚,眼中卻毫無笑意的睇睨臉色發青的老闆娘。「你這死老太婆,我公孫芍葯的相公也敢罵,我看你是活膩了。」

  碰上女煞星,老闆娘只有求救的份。「啊……老爺……救命哪!」

  「這……大器……她……」鄒老闆也慌了手腳,儘管太座大人再不對,他也不能見死不救。

  周大器好聲好氣的勸說,「芍葯,老闆娘沒有欺負我,你快放了她。」

  她橫他一眼,「我在門口可是聽得一清二楚,就只有你這大笨牛被罵了還不懂得還嘴,我可沒這麼好說話。」

  老闆娘哭得滿臉都是眼淚、鼻涕。「啊……我的手快斷了。」

  「芍葯,我求你先放了她。」周大器於心不忍的再勸。

  芍葯十分不滿,板著臉,「她對你那麼壞,你還替她說話。」

  「再怎麼說,她還是對我有恩,否則我連這份工作都沒有了。」他是很念舊情的人,而不會記得人家對他不好。

  鄒老闆也替太座大人說幾句好話。「是啊、是啊!請原諒我的夫人。」

  周大器一臉懇求,「芍葯?」

  「哼!」她撇了撇嫣紅小嘴,手一推,將涕淚縱橫的老闆娘給放。

  一得到自由,老闆娘沒有學乖,立刻叫陣:「你們是想打劫是不是?老娘非去報官不可!」

  「你說什麼?」芍葯怒火中燒的嬌喝。

  周大器趕忙將嬌妻拉開,朝老闆娘鄭重地道了聲歉。「對不起,我娘子不是有意的,銀子我一定回還。」

  「相公,什麼銀子?」芍葯疑惑的轉頭問道。

  他耙了耙頭髮,事到如今,不得不說,只好吶吶的解釋。「我、我想幫你買這件棉襖,所以事先跟老闆借了三兩銀子。」

  老闆娘冷言冷語的嗤笑,「笑死人了,沒錢還想買什麼衣服!」

  「三兩銀子是不是?我有!」芍葯從錢袋中揀了一錠銀子出來,喀的擱在桌上,「這是五兩銀子,其他的就算利息,不必找了。」

  周大器呆了呆,「芍葯,你、你哪來的錢?」

  「我把那件狐毛大蹩給當了,反正我也用不著。」她冷冷的斜睨無話可說的老闆娘,「還有——我家相公就做到今天為止,他不幹了,你們另請高明吧!」

  他又是一怔。「芍葯,我……」

  芍葯對他所受的苦又是氣憤又是憐惜。「我不要我的相公在這種地方做牛做馬,還被當作畜生一樣又打又罵。」

  「我不怕吃苦的!」周大器動容的說。

  她不禁美眸泛紅。「可人家捨不得嗎!你現在就跟我回去,我就不信少了這份工作會餓死人。」何況辦法是人想出來的。

  「可是……」想到得另外找份差事,憑他的聰明才智,只怕不容易。

  「你不聽我的話了?」芍葯噙著淚光,生氣的怒道。

  妻命不可違抗,周大器當然不敢說不。「好,好,我們回去。」

  「大器,真是對不起。」鄒老闆帶著歉意說道,也沒有開口挽留,因為就算他願意留下,同樣的事還是會一而再的發生。

  「沒關係的,老闆,你要多多保重。我要走了。」

  「你也要保重。」

  *****

  踏出鄒記米店的門檻,心中的憤怒才稍稍平息,又見到討人厭的蒼蠅,讓芍葯的火氣再次上揚。

  「真巧,小娘子,我們又見面了。」富家公子哥惺惺作態的笑道。

  周大器滿臉的納悶,「芍葯,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我們走吧!」纏住相公健壯的手臂,嬌媚的臉蛋卻拉得長長的。

  富家公子哥不願被個貌不驚人的男人給比下去,出言不遜的嘲諷,「哦——原來這位就是小娘子的相公,嘖、嘖,好個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真是可惜。」

  居然說她的親親相公是牛糞!擺明了想自尋死路,她成全他。

  她精緻的柳眉一挑,「你究竟想怎麼樣?」

  「像他這種粗人根本不配擁有像小娘子這樣的大美人,不如跟本少爺走,包管你以後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是錦衣玉食,還有好幾個下人輪流伺候。」女人都是善變又愛慕虛容,就不信她會不動心。

  芍葯眨了眨嬌眸,嗲聲嗲氣的問:「真的嗎?」

  俗話說色不迷人人自迷,覷見她眨動媚眼的嬌態,還有凹凸有致的身段,整顆心都茫酥酥的了,富家公子哥馬上拍胸口保證,「本少爺向來說話算話。」

  「相公,你說呢?」

  周大器明知對方說得沒錯,他的確配不上芍葯,可是說什麼也不願意把她讓給別人。「娘子是我的,我誰也不給!」

  富家公子哥氣煞了臉,「你是敬酒不吃,想吃罰酒是不是?」

  「我娘說酒會亂性,何況喝酒對身體不好,所以我從來不喝酒的。」周大器一臉認真的回答。

  「噗嗤!」一聲,芍葯被他逗笑了。

  富家公子哥的臉霎時漲成豬肝色,「你、你……」

  「相公,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好好慶祝一下。」

  她勾著他的手,甜甜的說。

  慶祝什麼?失業嗎?不過,他可不敢有任何異議。

  「不准走!」

  美目中閃著兩束凶光,芍葯已沒有耐心,「你又想幹什麼?」

  「哼!你不跟本少爺走,本少爺就用搶的。」富家公子哥吆喝身邊的小廝,手一舉,「把她帶走!」這種事他常幹,做起來得心應手。

  周大器忙不迭的將她護在身後,「你、你們不要亂來。」

  「相公,這種小事讓我來處理就好了。」芍葯從他高大的身影後踱了出來,一個揮手,一個伸腿,就將小廝摔倒在地上後,怒視著那不知死活的富家公子哥訓道:「你真是色膽包天,連我公孫芍葯都敢惹,也不去打聽看看我是誰,現在輪到你了,怎麼不動手?」

  他遲疑的看了眼倒在地上呻吟的隨從,心想她這麼柔弱,不可能有多大能耐,準是湊巧罷了。

  「呀!」他利用大叫來壯壯聲勢,旋即撲了上去。

  芍葯一個耳刮子甩過去,打得對方頓時愣住,然後「啪啪啪」的左右開弓將他的臉打得又紅又腫,活像個豬頭,見他倒地,一腳踩上他的胸口,一陣猛踩。

  「看你以後敢不敢!」

  富家公子哥鼻青臉腫的大喊大叫,全身除了瘀血外,還被踹成了內傷。「哇——救命啊!」

  圍觀的路人拍手叫好,她的舉動無疑是幫大家出了口怨氣。

  「好了,芍葯,你快把他踹死了。」周大器張開雙臂,從後頭擁抱住她,硬生生的把她拖開,心中暗忖,往後千萬不要惹毛她,否則下場會比他還要慘。「我們回去了。」

  她還意猶未盡的嬌嚷,「等一下!再讓我踹兩腳。」

  「不行,他已經昏過去了。」

  「昏過去更好,多踹幾下他也不會痛。」芍葯仍不罷休。

  眾人聽了哈哈大笑,周大器有些發窘的向週遭的人笑了笑,然後使出全力,才順利將他的美嬌娘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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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3-29 14:00:39
第四章   


  情 敵

  無人到,

  寂寥恰似何遜在揚州。

  從來知歆勝,

  難禁雨惜,不耐飛揉。

  更誰家橫笛,吹動濃愁?

  ——滿庭芳(一)·李清照

  「相公,我點了好多菜,你快點吃。」坐在客棧內,芍葯主動為他布菜,因為在家裡,一向都是他在伺候她的,偶爾她也會表現一下賢淑。「我們難得在外頭吃上一頓,你就不要擔心錢的問題了。」

  周大器將碗筷放下。一點胃口也沒有。「芍葯,老闆真的對我很好,而且又供吃三餐,雖然薪餉不多,可是省點用應該夠了,老闆娘只是愛嘮叨,她不是壞人,我……我看我還是求老闆娘再讓我回去工作。」

  她沉下嬌容,「不用了,我寧願去當乞丐婆,也不要讓你再回去挨罵。」

  「芍葯,我會養活你,不會讓你去當乞丐婆的!」

  芍葯白他一眼,將碗塞回他手中。「廢話!養活我當然是你的責任,不過那種工作就免了,差事可以慢慢再找,古人說天無絕人之路,總會有辦法的。」

  他一時詞窮。「可是……」

  「吃!」芍葯倏地變臉嬌斥,他馬上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聽話的張口扒飯,她這才滿意的恢復笑顏。

  「芍葯?!」

  男人驚喜的叫聲聽在她耳中,卻讓她的心猛地往下沉。

  該死!怎麼會是他?

  端木遠志一行人跨進客棧,一眼就瞥見芍葯半嗔半喜的絕艷五官,因為她的長相太容易引人注意,除非遮蓋起來,否則走到哪裡都會成為眾人注目的目標。

  他疾步來到桌旁,臉上流露出風流倜儻的淺笑,「芍葯,你果然在這裡。」他的預感沒錯。

  芍葯口氣冷淡,「你認錯人了。」

  「我絕對不會認錯!芍葯,你這次離家出走,可讓公孫世伯擔心得頭髮都白了,快跟我回去吧!」端木遠志故意忽略她身邊的男人,因為對他而言,任何人都不是他的對手。「看看你這些日子瘦了好多,還有身上穿的粗布衣裳……芍葯,你何必這麼固執?讓我看了好心疼。」

  她毫不留情的嬌斥,「我說你認錯人了,你耳背啦?我跟我相公在吃飯,不要來打擾我們。」

  「相公?!」他終於用正眼睇向周大器,眼中飽含沉怒。

  「沒錯,他是我相公,我是他的親親娘子。」芍葯百媚千嬌的偎向仍搞不清楚狀況的周大器,得意的覷見端木遠志臉色都綠了。「我們已經拜過天地,也圓過房了,是正式夫妻了。相公,我說的對不對?」

  周大器頷了下首。「對。」

  「你……你寧願選擇這種男人,也不願意嫁給我?」端木遠志高傲的自尊受到嚴重的打擊,握緊的雙拳喀喀作響,全身散發出沉重的殺氣。

  芍葯抬起嬌鼻,「我就是喜歡像他這種男人,總比那些自命風流、自以為是的男人要強得多,我就是喜歡、高興、願意,怎樣?」

  端木遠志憤而攫住她的玉手,惡狠狠的低吼,「馬上跟我走!」整個江湖都知曉他要迎娶當陽門掌門之女為妻,要是她琵琶別抱,他這張臉要往哪裡擺?他非將她搶回去不可!

  「放開我!」芍葯嗔眸氣吼。

  「你……快放了我娘子。」周大器見狀,焦急的想上前救人。

  芍葯擔憂的揚聲大喊,「相公,你不要過來!」他不懂得武功,絕對不是端木遠志的對手。她氣憤的朝對方的門面上打去,不滿的嬌斥,「端木遠志,你不要欺人太甚,你又不是我的誰,我為什麼要跟你回去?」

  他閃身避開,陰冷的睇睨,「令尊已經決定要把你許配給我,這件婚事已經傳遍整個武林。」

  「可惜我已經嫁人了,就算是我爹來了,也不能拆散我和相公。」

  端木遠志心中殺機頓起,厲眼斜睨向試圖救妻的周大器。「好,那我就殺了他,就不信得不到你!」話落,便掠身朝周大器襲去。

  「相公!」芍葯大驚失色的叫道。

  周大器呆怔的看著端木遠志朝自己擊出右掌,也下意識的用右掌接住它,心底只有一股意念——那就是絕不能讓任何人帶走芍葯!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蘊藏在他體內深處的力量迸發出來——

  「砰!」掌與掌相撞,瞬間分開,他被一股反射力量給震晃了身軀,對於發生的事情還沒反應過來。但見端木遠志狼狽的倒退數步,喉中一甜,嘔出幾口鮮血。

  「少幫主!」杜衡和柴胡同時攙住他,難以置信剛才所見的。

  最先回過神來的芍葯奔到周大器身旁,擔心地上下端詳他,「相公,你有沒有受傷?會不會覺得胸口悶,一口氣上不來?」她看得出端木遠志擺明了想置他於死地,定是使出七、八成的內力,卻意外遭到反噬,連她都感到不可思議。

  「我、我沒事。」周大器也覺得奇怪。

  端木遠志嘴角淌著血跡,一手捂著胸口,恨恨的說:「原來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看來是我太小看你了,晤……」

  「少幫主,你的身子要緊,我們還是先回分舵去再說。」眼看連少幫主都打不過,更不用說他們了,杜衡只想趕緊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柴胡接到他的眼色,也不敢再逗留下去。「少幫主,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我們還是先回去再想辦法。」說著,兩人一左一右的扶著端木遠志速速離去。

  「相公,你真的沒事?」芍葯根本不想理會其他人,眼中只有莫名其妙打敗敵人的周大器。「怎麼會這樣?你老實跟我說,你曾經習過武嗎?」

  周大器搔了搔脖子,「沒有哇!」

  「既然沒有,那你哪來的內力?」她問。

  他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我也不知道。」

  「怎麼可能會不知道?」芍葯狐疑的斜睞,「你是不是故意要瞞著我,不想讓我知道?」

  「我哪有!」周大器無辜的提出上訴。「芍葯,你是我的娘子,有任何事我都會告訴你、怎麼可能故意瞞你,我是真的不知道,只是剛剛突然覺得身體裡面好熱,好像有股氣不斷集中在手掌心上……然後他就吐血了……」他也想不透啊!

  芍葯越聽越迷糊,「怎麼會這樣?」

  「那個人吐了好多血,會不會有事?萬一有什麼三長兩短的怎麼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周大器自責的低喃。

  細嫩的小手摀住周大器的大嘴。「凡是練武之人,多多少少都會受傷,他只是受了一點內傷,死不了的,你不要再怪自己了。」

  他才吁了一口大氣,「那就好。」

  「好了,現在先別胡思亂想,把飯吃完我們就回去了,這桌的菜可是花了我不少銀子,不吃太浪費了。」

  周大器在她的安撫之下,只得將滿肚子的疑惑拋諸腦後。

  *****

  想了一夜,芍葯對於昨天發生的事,還是無法釋懷。

  一個從未練過武的人,體內居然有這麼強大的內力存在,實在令人費解,害她想了一個晚上,頭都快想破了,還是沒有結論。

  「相公……」她招手將周大器叫到屋外,來到一棵樹下。「來!你就站在這裡,像昨天那樣,把內力彙集到手掌心上,然後再對著樹幹打下去。」

  周大器面有難色,遲疑的問:「可、可不可以不要?」

  「為什麼?」

  他滿眼不捨之情,「這棵樹我從小看到大,要是把它打壞了,我心裡會很難過,而且……我也不要再想起昨天的事了。」他從來不想害人,更沒有傷人的念頭。

  芍葯當然瞭解他心地善良,又很重感情,「可是你不想把事情弄清楚嗎?」

  「我……」他頓時語塞。

  她期盼的瞅著他,殷切地要求,「就試一次好不好?」

  「呃……好吧!」無法拒絕親親娘子的要求,周大器深吸一口氣,用力的將右掌打向樹幹,可是除了掉下幾片落葉,不見任何損傷。

  「咦?」芍葯一股納悶。「怎麼會這樣?」

  周大器則是呆呆的看著自己的掌心。

  「昨天你跟端木遠志對掌時,明明很厲害……」她想不透其中的奧秘,轉念一想,「相公,我問你,當時你心裡在想些什麼?」

  他怔怔的咕噥,「我沒有想什麼啊!」

  「你給我用力的想。」她急著想知道答案。

  「哦!」周大器真的給他想得很「用力」。「啊!我想到了,當時我心裡好害怕,怕你真的會被那個男人帶走,以後就再也看不到你了,忽然之間身體好熱……後來熱氣就跑到右手……然後就那樣了。」

  芍葯因他的話臉上綻開一朵嬌羞的笑花,「你真的那麼怕失去我嗎?」這大笨牛終於開竅了,偶爾也會說些好聽的話給她聽。

  「當然了,你是我的娘子,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當然不想和你分開了,光想到會失去你,我的心就好痛好痛。」他按著心臟部位,真摯的說。

  她握住他長滿厚繭的大手,「相公,你放心,我既然選擇嫁給你,當然想跟你白頭到老,你絕不會失去我的。」

  周大器也跟著露出憨憨的笑容。

  「好,那你現在再試一次,然後在心裡假裝有人要把我搶走。」她慫恿著。

  「好。」他又照做,可是結果仍然相同。

  「你到底有沒有認真的想啊?」

  他有些心焦,「有啊!可是……」

  芍葯焦急地追問,「可是什麼?」

  「可是你明明就在我身邊,也沒有人來搶,我……我想像不出來。」他垂下頭顱,低低的辯解,等著挨罵。

  聞言,她登時啞口無言。其實以他單純的心思,一根腸子通到底,自然不懂得迂迴轉折,再說他生性與世無爭,就算被人欺負,也只有站著原地挨打的份,根本沒想過要傷害對方。

  「好啦!我又沒怪你。」說到這裡,芍葯若有所思的將周大器牽到屋前的椅凳上坐下,「也許是因為我爹是當陽門的掌門人,從小跟著耳濡目染,和其他師兄弟一塊練功,不過練了十多年,內力始終無法有所突破,成績只能算是平平,就算再有資質的武林奇才,要想擁有像你這樣深厚的內功,得花上幾十年的時間。」

  周大器靜靜的聽她說。

  「你真的從來沒發現異樣嗎?」事情實在太詭異了。

  「嗯!」他正色的點了下頭。

  芍葯偏著螓首,想了良久。「我以前曾經聽一些武林前輩說過,想要擁有高深的內功,是有幾個辦法,除了靠自己努力之外,還有一個就是盜取別人的內力,譬如有種叫做『吸星大法』的魔功,就是專門將別人的內力吸收到自己身上,不過我說的這兩項都不符合你的狀況,那麼就是最後一種了。」

  「哪一種?」周大器睜著單純好奇的眼問道。

  她沉吟一下,「就是曾經吃了稀世罕有的珍貴寶物,像傳聞中的千年靈芝,不但可以在短時間內提升內力,如果再配上武功,那可就是天下無敵了。」

  似乎有個模糊的記憶被觸動了,周大器皺著眉頭努力、用力的回想。

  「我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大概八、九歲那年……」

  芍葯不由自主的揪住他的袖子,屏住氣息問:「怎麼樣?」

  「有一天我跑到山上幫娘找柴火回來煮飯……然後遇到一對看起來好老好老的爺爺和婆婆,他們在山裡迷了路,又渴又餓,所以,我就把身上的水壺還有饅頭給他們吃……然後……」

  「然後發生什麼事了?」

  周大器笑得露出兩排白牙,「婆婆就摸摸我的頭,說我很乖,要送我個禮物,可是娘說幫助別人是應該的,不能夠收人家的東西,所以我就說不要,可是爺爺和婆婆非要給我不可……後來他們就從袋子裡面抓出一隻很像青蛙的青蛙……」

  她不解的看著他,「很像青蛙的青蛙?」

  「嗯!它跟青蛙很像,可是身上有一條條會發光的金線,而且比普通青蛙還要大只,長得很醜,可是我好喜歡,還以為是爺爺和婆婆要送給我做伴的,沒想到爺爺突然拿出小刀把它的肚子剖開,血就一直流,婆婆還把它的血滴到我的嘴巴裡。硬要我喝下去……當時我嚇壞了,不停的哭,還拚命的想逃……後來就昏過去了。」記憶慢慢的回流,那天的經過也再度在腦中呈現出來。

  「身上有金線……體型比青蛙還大……啊!我知道了。」芍葯驚叫的從椅凳上彈跳起來,揪住他的領口大叫,「相公,那不是青蛙,而是蟾蜍,它生長在西域,因為身上有特殊的線條,在月光下會發光,所以大家便叫它『月中使者』。」

  「傳說它們因為吸取日月精華,存活的壽命超過一百年,比人類還要長壽,只要飲了它的血,不但可以延年益壽,還可以增強內功修為……難怪你說你打小就不曾生過病,而且就算到了冬天也不怕冷,身上總是像火爐似的,原來是因為你喝了它的血的緣故啊!」她豁然開朗。

  周大器仍然一臉怔然。「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他們要你喝是不是?」

  他點點頭。

  「你知道他們是誰嗎?」

  「我還記得那天娘在家裡等不到我,焦急的跑到山上,看見我昏倒在地上,趕緊把我抱回去,當時他們已經不見了,我連他們究竟是誰也不曉得,如果你沒有提起,我早就忘記這件事了。」

  聽完,芍葯跟著陷入沉思。

  「芍葯,我、我可不可以不要這個什麼內力?」他吶吶的問。

  「為什麼?」她反問。「你擁有的內力可是多少江湖中人一輩子夢想的,這麼好運的事卻讓你碰上,別人羨慕都來不及呢!」

  周大器煩惱的五官都皺成一團,「可是萬一我又不小心打傷了人,或者打死人了,那該怎麼辦?我不要變成兇手……」

  她不由得失笑,「你是自衛,誰敢說你是兇手?何況內力已經是你身體的一部分,想不要也不行。」

  「真的沒辦法了嗎?」他苦惱的吶道。

  芍葯嗤笑一聲,張口欲言。陡地發覺有人侵入他們的地盤。

  「是誰?!」

  有人在草地上走動的悉悉簌簌聲響漸漸的靠近。

  「是我。」是個男人的嗓音。

  在對方現身之際,周大器全身的寒毛也跟著警覺的豎立起來,下意識的護著親親娘子,深怕又有人來跟自己搶人。

  「大師兄?」芍葯認出來人,雖然不像對待端木遠志那般冷淡,卻也高興不到哪裡去。

  左恪敬瞥了下她身旁的男人,臉上的表情高深莫測。「師妹,你不願意嫁給我,我自然不會勉強,也會向師父婉拒,你不必如此作踐自己。」

  「大師兄這話不是在污辱我的眼光嗎?相公是我自己選的,我可是嫁得心甘情願,況且他對我很好,我一點都不後悔。」

  他對她的想法不予置評,不苟言笑的說:「師妹出來這麼久了,也該回當陽門,師父他老人家還在等你回去。」

  芍葯瞟了夫婿一眼,「煩請大師兄回去轉告我爹,過些日子我會跟相公回去跟他賠罪,教他不要擔心。」

  「師妹真的不肯跟我回去?」

  聽他的口氣,似想要來硬的,周大器肌肉瞬間繃緊。要是有人想搶走他的娘子,他鐵定跟對方拚命!

  芍葯也同樣一臉防備的盯著左恪敬,「請大師兄不要為難我。」

  她明白,要是真打起來,自己絕不是他的對手,而周大器光有內力,武功卻是一招半式也不會,根本幫不上忙。

  雙方僵持了一會兒,左恪敬出乎意料之外的讓步了。

  「既然如此,我只有請師父親自出馬了。師妹,你要好自為之。」說完,他立即旋身離開。

  周大器這才大大的喘了口氣,「呼——剛才我緊張得心跳都停止了。」

  「我也以為大師兄會出手,不過他那人本來個性就陰陽怪氣,讓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麼……算了!不要管他了。」她垮下香肩,「不過連大師兄都有辦法找到這裡來,那麼端木遠志就更不用提了。」

  「那、那怎麼辦?」周大器擔心的問。

  她斜瞅他一眼,「只有一個辦法——搬家。」

  翌日一早,周大器便在娘親的牌位前上了三炷清香,口中喃喃有辭,虔誠祝禱著。

  「娘,我和芍葯要暫時離開這裡,這段時間就沒辦法早晚給你上香,你千萬不要生氣,還有……嗯,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娘不要為我操心。」

  芍葯則是從櫥櫃裡翻出幾件衣物出來準備打包,聽他說得「落落長」,一副沒完沒了的樣子,再任由他說下去天都黑了,她趕緊出聲制止,「相公,快來幫忙。」

  「哦!娘,那我們要走了,你在天上要保佑我和芍葯一路平安。」語畢,將三炷清香插在香爐上,合掌拜了拜才離開。

  芍葯嬌聲叮囑著,「相公,那些太笨重的東西就不要拿了,只要帶幾件換洗的衣服即可,其他的再想法子。」

  周大器在她的指示下,將細軟紮實的打點妥當。環顧四周,想到要離開這個家,實在萬分不捨,眼眶不禁紅了。

  「有什麼好哭的?我們只是離開一陣子,又不是不回來了。」她嬌啐一口,順手拉開位於最下層的抽屜,那裡大部分放的是死去婆婆生前的衣物用品,她從來沒有打開看過。才隨意的翻了兩下,竟給她發現一樣奇特的東西。

  「相公,你過來一下。」

  他將臉湊上前去,「什麼事?」

  「這是什麼?好像是什麼令牌。」芍葯盯著手上的木頭牌子,上面雕刻的圖案赫然是只兇惡霸氣、頭上沒有角的五爪龍紋,可是在她的記憶中,現今武林中似乎沒有哪個門派是以它作為其象徵的。

  「這個啊!是我爹的東西。小時候有好幾次我都看到娘對著它掉眼淚,後來娘在臨死之前,還要我把它埋在深山裡,不許讓別人看見,可是一想到這是爹留下的,我就怎麼也沒辦法把它丟掉。」因為那是他和從未謀面的生父之間最後的牽絆。

  芍葯一臉沉思,「你娘……也就是我婆婆,她曾經跟你提過你爹的事嗎?」

  「我從小就沒見過爹,也不曉得他叫什麼、做什麼的,就算曾經問過娘,可是娘始終不肯說。」

  不知怎地,芍葯的心跳莫名加速。

  「芍葯,你怎麼了?」

  她若有所思的撫摸著上頭的紋路,柳眉微攢,「我也不曉得,不過直覺告訴我,這個木頭牌子來頭很大。」

  「可是,它看起來一點都不值錢。」

  她白他一眼,「木頭本身當然不值錢了,不過……不管了,把它一塊帶走好了,說不定可以查出它的來歷,幫你找到爹。」

  俗話說「聽某嘴大富貴」,周大器當然要當個聽話的好丈夫。

  「好,我都聽你的。」

  ******

  這是周大器二十八年來頭一回離開家鄉這麼遠,人生地不熟的他只能緊緊跟在親親娘子身邊,就怕不小心走散了。

  因為途中拐錯了彎,等發覺時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到太陽下山,他們都還沒進城,兩人只得在山神廟借睡一宿。

  周大器將廟門關好,因為夜裡風勢轉強,加上飄雪的關係,溫度也變得更低,他熟練的找來乾燥的柴火點燃,順便拿出自備的鍋子,燒了些開水,再盛到碗裡好讓畏冷的芍葯暖暖身子。

  「來,喝點熱茶。」他可是把她服侍得妥妥當當。

  她朝冒著熱氣的碗麵吹了幾下,笑意嫣然,「我還在嫌你帶那些鍋碗瓢盆很累贅,想不到真的用上了。」

  「我用不慣別人的東西,所以才想自己帶比較稱手。你餓不餓?我這裡還有兩個饅頭,只要蒸熱了就可以吃。」

  芍葯輕搖螓首,「我不餓,你自己吃就好了,不要淨顧著我。」

  「你是我的娘子嘛!我不顧你顧誰。」周大器笑嘻嘻的說。

  她嬌嗔的睨一眼,「那我現在困了,想要睡覺,可是需要一個大火爐……」

  「呵呵,火爐來了。」他會意過來,忙不迭的將身軀偎了過去,供她取暖。

  螓首自動的倚靠在他的胸前,嬌嗓已經微帶睡意。「相公,這些天真是辛苦你了,你會不會怪我硬拉著你出來東奔西跑?」

  「怎麼會呢?」大掌寵溺的撫著她柔細的青絲。「只要跟你在一起,再辛苦也無所謂,我只怕你不要我了。」

  「真的?」芍葯心中喜滋滋的。

  周大器笑得像個純真的大男孩。「我知道自己又笨又蠢,什麼都不懂,從來就不敢夢想像你這麼美的姑娘願意跟我在一起,我好開心,真的好開心。」

  她尾椎都驕傲得翹起來了。「那是當然的了,因為我的眼光本來就與眾不同,一眼就看出你是塊上好的璞玉,得要經過一番精雕細琢才能成大器。」

  「謝謝你選上我,我、我不會讓你失望的!」他激動的連說話都結巴了。

  芍葯在他懷中笑開了嬌顏。

  冷不防的,她唇畔的嬌艷笑容斂起。「有人來了!」

  他一怔,「有嗎?我並沒有聽見腳步聲。」

  「你只有內力,也沒跟人家學過聽音辨位,當然聽不出來了。」芍葯凝神傾聽,外頭仍刮著風,廟門也嘎嘎作響。「不過來人似乎只有一個……相公,我們小心點比較好。」

  周大器樂觀的笑了笑,「說不定他跟我們一樣,是錯過宿頭,想來這裡暫時過夜的路人,你不要自己嚇自己。」

  周大器就是這麼善良,她嬌嗲的回答:「是,相公。」

  臉上堆起傻笑,周大器攬著她安靜的等待。

  「人已經到門口了。」芍葯仍提高警覺。

  果然,下一刻廟門被人推開,夾帶著狂風咻咻的灌了進來,害得她飛快的縮在相公懷中,周大器也用自己的身軀為她擋風。

  「哎喲!好冷、好冷,真是冷死人了。」來人是個滿頭銀髮、蓄著白胡的老人,有著圓滾滾的矮胖身軀,雙眼淘氣,活像個老頑童,待他衝進廟裡,就趕緊將門關好,猛搓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這是什麼鬼天氣?說變就變,分明是跟我這老頭子過不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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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3-29 14:01:24
第五章   


  怪老頭

  美恨香消玉減,

  須信道述掃情留。

  難言處,良宵淡月,

  疏影尚風流。

  ——滿庭芳(一)·李清照

  見對方只是個老人家,周大器朝偎在懷中的娘子咧開白牙,「我就說不會有事,只是進來避避風雪而已。」

  芍葯嗔他一眼,「防人之心不可無。」

  「哎呀!對不起,打擾到你們了,你們儘管忙,我老頭子會裝作沒看到,免得長針眼。」老人故意用長滿皺紋的手遮住眼睛,調侃的笑說。

  芍葯不悅的沉下嬌顏,「既然知道打擾,那就趕快出去。」

  「哇!你這小娘子心腸真狠,外頭那麼冷,居然要趕我這老頭子出去,實在沒有良心,一定是看我老了好欺負,嗚嗚……」老人裝腔作勢的抬手蒙著老臉假哭兩聲,「我真可憐,被兒子媳婦趕出家門也就算了……想找個地方過夜還被人嫌……還不如死了算了。」

  周大器聽他哭得傷心,動了惻隱之心。「老爺爺,你不要哭了,我娘子不是存心的,我代她向你道歉。」

  「還是你這傻小子有人性。唉!天下最毒婦人心,尤其是長得越美的女人,心地就越狠毒。」老人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嘲諷。

  芍葯香眼圓睜,一字一字的問:「你說誰狠毒了?」

  「芍葯,你別生氣。」周大器出來打圓場,好聲好氣的勸說。

  她噘起紅唇,語帶怨慰,「相公,人家在罵我耶!你還不幫人家。」

  「可是……他年紀這麼大,都可以當我們的爺爺了,我們就讓他一下好不好?」周大器感到好生為難。

  老人捋著鬍子大笑,「哈哈哈……還是傻小子你比較講理。既然做人家的娘子,就該聽丈夫的,遵從三從四德是女人的本分。」

  「你——」她為之氣結。

  周大器夾在中間,兩面不是人。「啊……芍葯,你不是困了嗎?快躺下來睡,我們明天還要趕路。」

  「哼!」芍葯氣鼓著雙頰,挨著牆躺下,閉目假寐。

  周大器體貼的為她覆上被褥,才微笑的面對老人。「老爺爺,我這裡有火,你坐近一點比較暖和。」

  老人爽快的接受他的好意,盤起腿來,邊伸出兩手在火堆上烤了烤,邊道:「傻小子,娶妻娶德,討到這麼美的老婆可是很麻煩的喔!」

  「老爺爺錯了,芍葯一點都不麻煩。」周大器連忙為娘子說話。「她雖然有時會凶了點,可是每個人都有缺點,比起我來,她已經是完美無缺的了。」

  紅光滿面的老臉上掛著暖昧的笑意,「你很愛她?」

  「呵、呵……」周大器難為情的抓了抓頭髮,用傻笑來回答。

  「唉!老頭子我還真是羨慕你,要是我家那老太婆能對我溫柔一點,不要常跟我吵架就好了。」老人歎道。

  「夫妻是互相的嘛!我對她好,她自然也會對我好。」周大器對於凡事都很能想得開,所以沒有煩惱。

  老人深深的脈他一眼,語重心長的輕歎,「你這傻小子就是太善良了,這樣會吃虧的。」

  「老爺爺,你說什麼?」他沒聽清楚。

  「我沒說什麼,只是覺得肚子好餓。」老人撫著飢腸轆轆的肚皮說。

  周大器一臉歉然,「我、我這裡只剩下兩個饅頭,有點硬了,你將就點吃。」

  「有總比沒有好。」先止饑再說。

  周大器大方的貢獻僅有的乾糧。看老人吃得津津有味,他也高興,只是瞅著老人的模樣,總覺得似曾相識。

  「老爺爺,我們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面?」

  老人撥冗瞄他一下,「有嗎?」

  「可是……」周大器凝神細想,搜尋著記憶。

  似乎有意扯開話題,老人不經意的問道:「傻小子,看你們帶了這麼多家當,打算上哪兒去嗎?」

  「我也不曉得。不過我娘子到哪裡,我就到哪裡。」

  老人啐了一口,「啐!真是沒用,你好歹是個大男人,幹嘛成天跟在女人屁股後面跑?會讓人看笑話的,有點出息行不行?」

  「我知道我沒用,但是我有心,一定會努力工作養活我們夫妻倆,讓芍葯得到幸福的!」以前的他只要顧慮到自己吃得飽、穿得暖就夠了,不會想得太遙遠,但是現在不同了,以後若是當了爹,要想的也就更多了。

  「傻小子,如果有機會讓你成就大業,你願不願意去幹?」老人話中有話的問道。

  周大器愣愣的瞅著他,「什麼大業?」

  「要是有一天讓你管理數百個人,你辦得到嗎?」

  「老爺爺,你是在跟我說笑嗎?」周大器苦笑一下,「我什麼都不會,而且頭腦又不好,怎麼可能那麼厲害。」

  老人投給他一記大白眼。「淨說些喪氣話!既然不會就要學,頭腦再不好,只要肯努力就夠了,你沒聽過勤能補拙這句話嗎?我只問你願不願意?」

  「我……我不知道。」這種假設性的問題實在很難回答。

  老人氣得吹鬍子瞪眼睛。「你、你……真是氣死人了!」

  「老爺爺,對不起,我這個人就是嘴巴笨,不會說話,才會惹你生氣。」周大器擔心老人氣壞身子。

  「唉——-」老人驀地歎了好長一口氣,「不,你娘真是用心良苦,她把你教得很好,像你這麼善良單純的孩子,已經很難得了。」

  周大器聽他誇讚,謙虛的笑著搔搔頭。「老爺爺過獎了,其實我沒那麼好。」

  「那是當然。」老人忽然口氣一變,有些嚴厲,「人善被人欺,這世上原本就是人吃人,你要多為自己的未來盤算,不能傻傻的過一輩子。」

  他被訓得一愣一愣。「我、我知道。」

  「還有,這世上並不全都是好人,該狡猾的時候,就要把心一橫——」

  「喂!」再也聽不下去的芍葯不得不放棄假寐,出聲制止。「你這死老頭不要教壞我家相公!我就是喜歡他這個傻樣,你不爽是不是?」

  「芍葯,你還沒睡呀?」周大器回到她身畔,陪著笑臉,「我跟老爺爺只是隨便聊聊,他沒有要教壞我。」

  芍葯嬌斥,「你們說的話我可是聽得一清二楚,相公,你可別聽他的!雖然我也希望你能變得聰明點,可是,你要真的像端木遠志那樣汲汲於名利,凡事不擇手段,我可就不要你了,知道了嗎?」

  他正色的保證。「我不會的,芍葯,你放心,我都聽你的。」

  「這才乖。」芍葯勝利的睇了老人一眼,嗲聲的撒嬌。「相公,天色已經很晚了,你也該早點睡了,人家好冷。」

  周大器不捨娘子受凍,不敢再聊下去。「老爺爺,我看你應該也累了,有話明天再說吧!」說著,便逕自摟著娘子躺下來睡覺。

  「啥?」看著他對芍葯唯命是從的模樣,老人膛目結舌了老半天,「這、這簡直是妻奴嘛!真把我們男人的臉都丟光了。」

  不過,人家夫妻就是恩愛,才不甩他呢!

  *****

  怪異的是,當周大器和芍葯早上醒來,老人已經不見蹤影,不過兩人並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收拾好家當,再度踏上旅程,外頭一片晴朗,已不復見昨夜的風雪。

  中午不到,他們便順利的進了城,大概是氣候嚴寒的關係,街上冷冷清清,只有小貓兩三隻,於是決定先找一家飯館打打牙祭。

  「唉!」

  一聲女人的哀歎傳進周大器的耳膜,但他並沒有多加留意。

  「唉——」又是一聲比剛才更長、更大聲的歎息。

  這次他注意到了,偏了下頭顱,循著發聲處望去,見到的是位比一般女子身材還要高瘦的老太婆,就坐在路邊哀聲歎氣。

  周大器輕扯一下娘子的袖擺,「芍葯,等一下。」

  「怎麼了?」她納悶的轉頭詢問。

  他比了下正在低頭拭淚的老太婆,實在無法裝作視而不見。「那位老人家好像有什麼困難,我過去問問看。」

  芍葯撇了下弧度美好的唇角,「好吧!可是不要太久喔!」就知道他是個濫好人,最愛管閒事,可她就愛他這點。

  「嗯。」周大器咧嘴一笑,迅速的來到老太婆跟前,彎下腰桿,親切的喚著,「婆婆,你怎麼了?」

  老太婆從手中上抬起頭,口中嗚嗚咽咽,「你這小哥真是好心,我坐在這裡老半天了,都沒有人理我……」

  他最怕看到女人的眼淚了。「婆婆,你先不要哭,是不是哪兒不舒服?要不要我去請大夫?」

  「我沒有不舒服,我只是……只是肚子好餓……身上又沒有銀子……就被夥計趕出店門……」她哽咽的訴說自己的不幸。

  周大器同情心大起,「我跟我娘子正想找個地方吃飯,婆婆可以跟我們一塊去,吃完了飯,我再送你回家好不好?」

  「這怎麼好意思。」老太婆怯怯的瞟了下站在不遠處的芍葯,「你家娘子會不會生氣?」

  他笑開了樸實的五官,「不會的,我娘子心地好,一定會歡迎婆婆的,來!我扶你起來,小心點。」

  老太婆感動的頻頻點頭,「你這小哥真是善良,將來一定會成大器,你娘真是好福氣,嫁給你的女人也有福了。」

  「婆婆太誇獎我了,我只是做我應該做的。」周大器被她讚美得耳根子都紅了,直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我、我走不動了。」她說著又坐了下去。

  周大器馬上背轉過身,再半蹲下來,「婆婆,我背你。」

  「你真是個好孩子。」老太婆爬上他的背,兩手抱住他的脖子說。

  瞥見他背著老太婆走了過來,芍葯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如果他把人丟在原地不管,她才該覺得自己看錯了人、嫁錯了郎。

  「相公,前頭有好幾間飯館,我們就挑最近的一家吧!」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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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唏哩呼嚕,桌上五、六道的菜餚在老太婆的大力搜刮下,全部進了她的五臟廟,讓芍葯夫妻倆委實看傻了眼,他們從沒見過這麼會吃的人,而且還是個看起來年近百歲高齡的老人家!就連一餐都得吃上五碗白飯的周大器看了都甘拜下風。

  「呼-一好飽!」老太婆終於茶足飯飽的擱下碗筷。

  周大器清了清喉嚨,「咳,婆婆,已經飽了嗎?不夠的話,可以再叫。」

  她打了個飽嗝,「呵、呵,夠了、夠了!我大嘴婆食量雖大,可不想真的把你們吃垮了,這樣就好,小哥、還是你大方,不像我家那個吝嗇的老頭子,每次我在吃飯的時候,就只會在旁邊碎碎念,活像怕我吃太多,哼!成天就為了這件事跟我吵架。」

  芍葯點了點螓首附和,「嗯!那種小氣相公,換作我也受不了,乾脆把他休了算了。」

  「芍葯,你怎麼這樣說。」周大器柔聲責備,「人家都是勸合不勸離,你這樣會害了婆婆的。」

  芍葯無法接受的瞠大嬌眸,「那你的意思是說女人就活該要忍氣吞聲,乖乖的受你們男人的氣嘍?」

  「我、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老太婆啜著茶水,在旁邊看好戲。

  「那你是什麼意思?」芍葯忿忿的紅了美眸,「我知道了,你已經得到我,所以不珍惜了,也不再疼我了對不對?」。

  冤枉啊!大人。周大器火速的移位到娘子身邊。

  「我疼你都來不及了,怎麼會不珍惜呢?芍葯,我說錯話了,你不要不理我,是我該打。」說著,就「啪!」的往自己的面頰用力也打了一巴掌,烙下五根掌痕。

  「你幹什麼?」她氣急敗壞的抓住他的手,心疼地輕撫他紅腫的臉,「你這頭大笨牛,打這麼大力做什麼?疼不疼?」

  周大器緊張地握著她香軟的柔荑,「只要你不生氣,我就不疼了。」

  「大笨牛,我幾時真的生你的氣了?」芍葯嫵媚多倚的橫睨他,「以後不要這麼衝動,等一下我用冷水幫你敷一敷。」

  「嗯!」他馴服的點頭。

  「咳咳,年輕真好,我這老太婆看得臉都紅了。」

  芍葯縮回被緊握的小手,落落大方的問:「婆婆,你住在這附近嗎?待會兒我們送你回家。」

  「是啊!婆婆,你可不要跟我們客氣。」周大器羞赧的附和。

  老太婆擱下茶杯,話中別有玄機。「不用了,有緣的話自然還會再見面。謝謝你們的招待,婆婆要回去了。」說完,唇邊噙著一抹神秘的笑意走出飯館。

  「相公,你覺不覺得她笑得很詭異?」芍葯望著她的背影問。

  神經大條的周大器渾然未覺。「會嗎?我只是覺得她很面熟,好像在哪裡看過……就跟昨晚我們在山神廟裡遇到的老爺爺一樣……可是到底在哪裡見過呢?我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是嗎?那你再認真想一想。」

  「啊!」他冷不防的大叫一聲,把芍葯嚇了一大跳。

  她開口嗔罵。「你沒事喊那麼大聲做什麼?」

  「我、我想到了!」周大器震懾的說。

  芍葯攢起兩條柳眉,「想到什麼?」

  「昨晚的老爺爺和剛才的婆婆就是……就是我小時候遇到的老夫妻……就是他們讓我喝下青蛙……不是,是是是……蟾蜍的血。」他怪叫的說。

  「什麼?!」她嬌容頓變,倏地從凳子上躍起,直奔向店門口,可是哪來的老太婆,早已不見人影。

  周大器也跟過來,滿臉懊惱。「我真笨,要是早點想起來就好了。」

  「他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故意接近我們呢?」她攪盡腦汁,還是百思不得其解。「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這對老夫妻不是普通人。」

  他驀地感到忐忑不安。「芍葯,我們該怎麼辦?」

  「不用擔心,不管他們的目標是不是我們,就是躲也沒用,再說剛才那位婆婆不是也說了,如果有緣的話,自然會再見面,我們就等著他們再找上門來。」

  *****

  當晚,他們投宿在城裡的悅來客棧。

  周大器特地煮了一壺薑湯,想給畏冷的娘子祛祛風寒,讓她今晚有個好眠。

  他推門進房。「芍葯,薑湯煮好了,快趁熱喝。」

  沒有回應。

  「怎麼睡在這裡?要是著涼了怎麼辦?」目光一掠,這才觀見趴在桌上的娘子,顯然是等他等得睡著了,趕緊放下手上的托盤,想將她搖醒。「芍葯、芍葯,你醒一醒,芍葯。」

  連叫了五、六聲,還是未見芍葯清醒,讓周大器開始感到不對勁。

  「芍葯,你怎麼了?不要嚇我。」著慌的他本能的摸向她的額頭、面頰,雖然冰涼,可是還算是正常溫度。「芍葯,你等我,我去請大夫……」

  「不用請了。」一個蒼老頑皮的嗓音從身後迸出來。

  周大器倏地旋過身,瞠大眼,「是你?!」

  「還有我。」跟著又閃進一個人。

  居然是昨夜在破廟遇上的老人,還有白天在路上撿到的老婆婆,兩人連袂現身。

  長得像不倒翁的老人低斥,「大嘴婆,我在辦正事,你跟來幹什麼?」

  「我喜歡這傻小子,想來看看他不行嗎?」身材高瘦的大嘴婆不甘示弱也揚聲回嘴。這對老夫妻站在一塊,還真像廟裡的七爺和八爺。「何況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故意甩掉我,自個兒去逍遙?」

  老人口中嘀咕,「你不是老嫌我嘮叨嗎,各走各的不是更好。」

  大嘴婆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他的鼻子怒道:「你這死老頭是不是嫌我老了?」

  「那是你說的……」

  「你……」

  周大器連忙當起和事佬。「有話好說,不要吵了。」

  「算了、算了!」老人擺了擺手,「我現在沒空跟你吵。」

  大嘴婆想到他們來這兒的目的,冷哼一聲,也就不再跟他鬥嘴。

  「傻小子,我們又見面了。」

  「你們……要找我?」周大器傻愣愣的問。

  「當然是來找你的,傻小子。你那娘子只是被我點了睡穴,這一覺會到天亮,不會有事的。」說到這裡正好口渴,老人逕自端起碗喝了一口薑湯,卻被嗆得猛咳,邊用手對著嘴扇風邊嚷嚷,「哇……好辣、好辣!」

  大嘴婆訕笑一聲,「哈!還敢說我老太婆貪嘴,自己還不是差不多。」

  「男人在談正事,女人不要插嘴。」老人斂容,著惱的喝道。

  「我娘子真的沒事?」周大器不懂什麼睡穴,只擔心她的安危。

  老人忙不迭的找白開水喝,沖淡口中的辛辣感覺。「我說沒事就是沒事,又不是吃飽撐著,殺她對我這老頭子可沒半點好處。」看著周大器一臉防備的模樣,頗覺得有趣。「我白頭翁長得很恐怖嗎?幹嘛一臉見到鬼的表情?」

  周大器問出心中的疑惑。「老爺爺,還有婆婆,你們找我究竟要做什麼?」

  「當然是有原因的!」他賣關子的問:「還是你以為我想害你?」

  瞅著白頭翁片刻,周大器搖了搖頭,直覺告訴他對方不是壞人。「如果老爺爺想害我,當年你和婆婆就不會逼我喝那只蟾蜍的血了。」

  「哈哈……你果然想起來了。」白頭翁一臉笑呵呵,「能想出這點,可見得你並不是真的很笨,很好、很好。」

  「可是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周大器不懂。

  白頭翁吁歎一聲,「唉!你以為老頭子我活到這麼大把歲數,還要這樣勞心勞力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替你那個不肖老爹贖罪。」

  「我爹?老爺爺認識我爹?」周大器掩不住滿臉驚詫的問。

  他眼神一黯,「我不但認識你爹,他的武功還是我教出來的,所以論起輩分,你得叫我一聲師祖才對。」

  周大器一愣。「師祖?」

  「老太婆,你聽見了沒有?」他臉色又變,笑瞇了老眼,「乖,再喊一聲給我聽聽。」

  「我、我……」聽到這麼驚人的消息,周大器一下子無法接受。

  大嘴婆酸不溜丟的諷刺,「不要高興得太早,你沒看這傻小子都呆掉了嗎?」

  見他又一副愣頭愣腦的樣子,白頭翁也就收起嬉皮笑臉,不再跟他開玩笑。

  「幸好你和你爹的個性截然不同,也不枉費你娘含辛茹苦的把你扶養長大。當年我和我家那個大嘴婆故意假裝在山上迷路,為的就是要試探你,如果那時你棄我們於不顧,那麼我們從此不會再打攪你們母子倆的生活,偏偏你個性魯鈍卻又善良,而且跟你爹一樣,是個不可多得的練武奇才,讓我們不得不改變主意。」

  「我還是不懂。」周大器聽得腦子一片混亂。

  白頭翁示意他坐下來再說。

  「呃,我可不可以先抱我家娘子到床上去睡,不然會著涼的?」在他的允許下凋大器便將芍葯抱上床榻,妥善的安置好後,才轉身回到座位上,挺直腰桿,兩手擱在膝上,像個好學生般的正襟危坐,準備聽他講故事。

  「傻小子,女人不能太寵,要是把她寵上了天,有你苦頭吃的。」白頭翁有感而發的歎道。

  大嘴婆敏感的意識到他在指桑罵槐。「你這死老頭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嘍!」他不怕死的睨著她,回這麼一句。

  她為之氣結。「你……哼!沒關係,回去之後再跟你算賬。」

  聽完兩人鬥嘴,周大器靦腆的笑了笑,「我娘說女人本來就是娶來寵的,要是對她不好,就不配當男人了。」

  白頭翁一臉深思,「你爹要是能這麼想,你娘就不會離開他了。」

  「師祖是說當年是我娘主動離開我爹的?」周大器一下子吸收不了這麼多訊息。「那我爹呢?」

  「早八百年前就死了。」老太婆悻悻的說。

  他口氣也倏地一冷,「沒錯,他已經死了十八年,也帶走他一身的罪孽。」

  「死了?」原以為可以見到生父一面,想不到父子還是無緣相見。「師祖,我爹……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屋中一片靜默,只有燭火發出輕微的爆裂聲響。

  「師祖?」周大器催促著。

  幽幽一歎,白頭翁故起笑意,老臉上露出少見的肅穆。

  「你爹陰鍛自小便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不得不在街上行乞為生,我們夫妻倆是在他八歲那年遇見他,一眼便看出他有極高的資質,只要有人願意栽培,將來絕對能在江湖上佔有一席之地,就因為這樣,憑著一副愛才之心,我便破例收他為徒……」

  「你爹果真聰敏過人,只要教他一套功夫,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領悟貫通,隨著年歲增長,他更是醉心武學,鎮日鑽研,到了二十五歲那年,已經學會了我畢生的武藝,也就在那個時候,我發覺他有著更大的野心,那個野心讓他決定自立門戶,成立了後來轟動整個武林的天帝教。」

  周大器一臉茫然,「天帝教?」

  「你不是江湖中人,自然沒聽過這個名號,況且天帝教自從你爹死後,已經沉寂了十八年,年輕一輩的大多沒聽過。」白頭翁眼中的沉痛和自責卻相當明顯。「但是當年天帝教為了獨霸江湖,凡是不肯歸順之人,他便一一將他們剷除,有多少人無辜慘死在他手中,儼然成了讓人聞風喪膽的殺人魔頭。」

  周大器瞪大了牛鈴眼,完全呆怔住。

  不可能!臉色刷白,腦中轟隆隆的作響,只是不斷重複一句話——

  我的親生父親是個殺人魔頭……

  殺人魔頭……

  殺人魔頭……

  白頭翁可以感受到在他心中掀起的巨大波瀾,一手按著他的肩膀安慰,「孩子,雖然事實很殘忍,不過,你是你,他是他,不要將罪惡感攬在自己身上,是他自己造的孽,沒有人會怪你的。」

  周大器無言以對。

  「唉!如果當年我沒有收陰鍛為徒,一切的罪孽就不會發生了,真正該負起責任的是我這個老頭子……」

  周大器濕潤了眼眶,「師祖……」

  白頭翁嚥下喉中的硬塊,「男兒有淚不輕彈,把眼淚收一收。」

  「是,師祖。」他胡亂的拭了把臉說:「那麼後來呢?」

  「後來……你娘就出現了,她真的是個溫柔又善良的好女人,明知陰鍛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還是願意跟著他,一心只想勸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無奈你爹執迷不悟,活像是被惡魔附了身,滿腦子都是權勢名利,根本就不聽她的勸,可你娘始終不肯死心,無論陰鍛怎麼對她,她都無怨無悔。」

  「嗚嗚……娘……」想起死去的偉大親娘,周大器鼻頭一酸,再也忍不住思親之情的低頭哭泣。

  「如果不是發現肚子裡懷了你,恐怕你娘說什麼也不肯離開你爹。」白頭翁為她的癡情長吁短歎。「為了讓你能在正常的環境中長大成人,不會步上你爹的後塵,你娘毅然決然的離開陰鍛,獨自把你生下來,不過,當你爹知道自己有了子嗣,便千方百計要把你搶過去,幸好我們兩老一得知消息,在暗地裡通風報信,幫助你們母子倆逃離魔掌……」

  「唉!曾經有好幾次,眼看中原武林籠罩在腥風血雨之中,逼得我這個老頭子想清理門戶,親手宰了那個孽徒!可是再怎麼說,他都是我們兩老一手養大的,就像我們的親生骨肉……只恨我的心不夠狠,就是下不了手,呵!不過老天終究長了眼睛,讓他身染惡疾,到陰曹地府裡接受審判。」

  聽完,坐在一旁的大嘴婆也神情黯然。

  周大器則是哭得淚流滿面,「嗚嗚……」

  「好了,不要哭了,難看死了。」害他也好想哭喔!

  擤了擤鼻子,「師祖,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娘總是不跟我提起爹的事,還有這個……」周大器從細軟中拿出芍葯找到的木頭牌子。「娘老是對著它掉眼淚,原來我娘還是很愛我爹,就算他是人人懼怕的大魔頭,她還是忘不了他。」

  「想不到你娘偷偷把它帶走了。大概是想睹物思人吧,唉!她這是何苦呢?小伙子,你不要看它是塊爛木頭,它可是天帝教教主的專屬令牌,擁有它便可以號令整個天帝教……怎麼了?」他不解地瞪著被周大器硬塞進手中的木頭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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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3-29 14:02:02
第六章   


  插 曲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

  起來慵字撓頭。

  任實奎塵滿,日上簾鉤。

  生怕離懷別苦,

  多少事欲說還休。

  ——鳳凰台上憶吹蕭·李清照

  「師祖。我不要這個東西。」彷彿上頭沾滿了無數受害者的鮮血般,周大器急著將令牌塞給他。

  白頭翁又將令牌還給他,「或許這真是天意,它現在已經是屬於你的了,你要好好收著。」

  「可是……婆婆?」

  她也同樣搖頭。「這是你的命,我老太婆幫不了你。」

  「沒錯,傻小於,這已經由不得你了。」白頭翁神色一整,「你爹死後,還沒有完成統一武林、唯我獨尊的野心,所以他留下遺言,要他座下的風林火山四堂的堂主找到你,並且輔佐你接下教主之位,這也是天帝教這十八年銷聲匿跡的主因,因為他們在等待你回去領導他們。」

  周大器嚇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面無血色。「不、不……」他只想當個平凡的老百姓,不想當大魔頭啊!

  「哈哈……別緊張,師祖當然知道你不會答應,你不要被殺就不錯了,怎麼可能殺得了人。」白頭翁打趣的說。

  他點頭如搗蒜。「對、對、對!」

  「可是,師祖剛剛也說了,這事已經由不得你了。」

  「師祖,我不要當什麼教主,也不要殺人。」這不等於叫他去送死嗎?

  白頭翁拍拍他的肩頭,「放心,不會有人叫你殺人的,坐下再說。」

  有了他的擔保,周大器才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坐回原位。

  「這要怪的話就要怪你爹座下四位黨主太過忠心,謹守著你爹的遺命,就是要等你回去,要不是仗著我是你爹的師父,有我們兩老居中斡旋,恐怕他們早就找上門來了。」

  才聽到這裡,周大器如坐針氈,屁股直想離開椅子,立刻落跑。

  「你爹臨終之前交代,若你是可造之才,便要他們傳授你所有的武功,替他完成武林大業;倘若不是,自然放棄了。偏偏你人是傻頭傻腦的,可是這身筋骨卻是習武的上上之選。」

  宛如有道雷劈了下來,把他打得暈頭轉向,大嘴一張一合,就是發不出聲音。

  「這樣就傻了啊?師祖我還沒把話說完呢!」白頭翁笑謔的睇他,「萬一你真的堅持不肯繼承教主之位,那幾個死腦筋的傢伙照樣會完成你爹的遺願,再度將整個武林搞得烏煙瘴氣,到時必定又是血流成河,你真的忍心看那麼多人無辜枉死嗎?」

  周大器又是錯愕、又是無助。「我、我……」

  「你也不忍心對不對?」這孩子就是心軟。

  他沉默半晌,「我可以勸他們放棄,不需要非得當上教主不可啊!」

  「師祖知道你稟性善良,絕不會見死不救,再說只要你成為教主,擁有一身絕世武功,才有辦法讓他們聽你的話,再讓天帝教上上下下都改邪歸正,免去再一次生靈塗炭的危機,這可是一件功德無量的好事。」白頭翁奸詐的慫恿他。

  「我、我……」這麼龐大的重擔讓他感覺壓力好大。

  白頭翁又拍拍他的肩頭,「師祖對你有信心,況且現在除了你,再也沒有別人能救得了整個武林了。」

  「讓、讓我再想一想。」

  「時間不多了,你要馬上作出決定。」

  「師祖不要逼我……」

  「好!你慢慢想,不過有件事得先做才行。」

  「什、什麼事?」

  「打通你的任督二脈……」

  「哇……救命啊……」

  *****

  芍葯擰乾毛巾,拭了把臉,瞄了下銅鏡裡的相公,就見他坐在桌旁打瞌睡,額頭都快點到桌面,似乎很愛困的樣子,反倒是自己一覺到天明,連夢都沒做一個,早上起來真是神清氣爽。

  「相公!」她輕推了他一下。

  周大器倏地驚醒,飛快的彈起身軀,「什麼事?」

  「我還想問你,你臉色不太好看,好像很累的樣子。」

  周大器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欲言又止,「呃……大概是沒睡好吧!」昨晚師祖幫他打通了什麼任督二脈,還教他念一大串的內功口訣,可是他實在太笨了,老是記不住,折騰了一晚,連覺都沒得睡,實在好痛苦。

  聞言,美眸不由得流露出困惑之色,「還真是難得,每次一沾到床就馬上打呼的人,居然也會睡不好,該不會是生病了吧?」

  「我沒病,只是一想到將來,就怎麼也睡不著。」周大器擠出一抹笑容,不讓她發現異狀。其實他也不是在說謊,萬一她知道自己一夜之間突然變成天帝教教主,會有什麼反應?他連想都不敢想。

  芍葯沉吟一下,「那你就上床再睡一會兒,我出去晃一晃。」雖然身上還有點銀子,可是總不能坐吃山空,再說距離過年只剩下半個月左右,得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不過得先確定行蹤不會再被人找到。

  他眼皮都快要閉上了,還是勉強打起精神。「我、我跟你去……」不行了,他真的好睏,就快撐不住了。

  「不用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不會迷路的,快到床上去睡。」別看他長得又高又壯,有時還像個孩子似的愛纏人。

  周大器連打了幾個呵欠,含糊的呢喃幾句,實在困到不行,即便心裡不放心,還是乖乖的爬上床榻,一貼上枕頭,馬上鼾聲大作。

  「這麼快就睡著了?」芍葯失笑,幫他蓋好被子,便穿上棉襖出門去了。

  這一覺睡得又沉又香,等周大器睡到自然醒,已經是未時了。

  「芍葯?」起身第一件事就是找他的娘子。「難道她從早上出去之後,到現在都還沒回來?會不會出事了?」萬一又碰上那些要抓她回去的人就糟了!

  他顧不得肚子大唱空城計,就急著出去找人。見到客棧夥計就問,可是沒有人見到她,更是憂心如焚。

  都是他不好,他應該緊跟著她才對。

  想到可能會失去芍葯,周大器登時驚得六神無主,宛如失去方向的船隻,不知該何去何從。

  也許是過年快到了,加上今天天氣放晴,街上到處都賣起年貨,看來好不熱鬧,可是相較於過往行人的悠閒自在,彷徨無助清楚寫在他臉上。

  「大爺、夫人,你們行行好,小翠做牛做馬都會報答你們的……」一個嚶嚶啜泣的聲音在街角響起。

  立刻有人啐聲連連。「去、去、去!」

  「憑你這個長相,鬼才會要……」

  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上披麻帶孝的胖姑娘不斷向路人磕頭,「大娘,小翠很能幹的,無論是燒飯洗衣樣樣都行,只要十兩銀子就夠了。」

  「快過年了,別觸我霉頭,走開!」被扯住裙角的婦人罵道。

  或許真是年關將至,大家都很忙碌,也怕忌諱,所以沒有人願意幫助她,加上她噸位驚人,身材笨重癡肥,活像個會移動的大水缸,臉上又長滿雀斑,根本激不起任何的同情心來,只能任用草蓆覆蓋的屍體繼續擱置在地上。

  眼看無人伸出援手,她哭得眼睛都腫了。「好心的大爺,只要十兩銀子就可以葬了我娘,小翠一輩子感激不盡……」

  「走開!別擋路!」有人大聲斥喝。

  「長得這副德行還敢出來丟人現眼……」

  睇著沒錢下葬的娘親,小翠不禁悲從中來,撲在屍首上泣不成聲。「娘,女兒對不起你……我該怎麼辦?娘——」

  周大器在不遠處看了一會兒,見沒有人願意幫她,不免想起親娘去世的時候,還有幾個好心的大嬸協助自己處理後事,比起她來,他可就幸運多了。

  「姑娘,你不要哭了,否則你娘地下有知也不會安心的。」他感同身受的蹲下來安慰她。

  她抬起淚痕斑斑的肉餅臉,兩管鼻涕流了下來。「嗚……我連幫我娘買棺材的銀子都沒有,我真是不孝……」

  「姑娘,你需要多少銀子?」周大器脫口問道。

  看出周大器有意幫她,小軍登時忘了哭泣,彷彿見著救星,七手八腳的死巴住他不放。「只要十兩,十兩就夠了!」

  「十兩?」他抓了抓頭髮,「嗯……那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回來。」

  小翠還是不肯鬆手。開玩笑!好不容易有只肥羊上勾,怎麼能讓他跑了。「你真的會回來?」

  「當然會了。」周大器沒想太多的回答。

  她馬上破涕為笑,「你不能騙我,一言為定!」

  「嗯,我很快就回來。」說完,便掉轉頭去,往來時的方向跑。

  「嘻嘻,他一定是看上我了,所以才願意買下我的。」跪在地上的小翠自我陶醉起來。「娘,終於有男人欣賞我的優點了。」

  不消多久,周大器又氣喘如牛的回來,將一錠銀子遞給她。

  「這裡是十兩銀子,快拿去讓你娘入土為安。」

  「謝謝你,恩公,小翠給你碰頭。」她額頭抵地,連磕幾個響頭。

  周大器直搖頭,「你、你、你不要叫我恩公……」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叫他,讓他很難為情。

  「不知恩公怎麼稱呼?住在哪裡?」小翠滿懷感激的瞅著他,彷彿他是天下第一大好人,是她今生唯一的依靠。「等小翠辦完娘的後事,馬上就去找恩公。」這種憨直老實的男人,就算要她以身相許也值得。

  他怔了怔,「找我?」

  小翠睞他一眼,笑得有些含羞帶怯,「是啊!恩公出銀子讓小翠葬了娘,小翠就算是恩公的人了,不管為奴為婢都是心甘情願。」

  「不、不、不用了!」手臂上頓起雞皮疙瘩,周大器驚慌的踉蹌地往後退,「我、我不需要什麼奴婢,等你葬了你娘,就自己好好過日子,不用來找我了。」他雖是出於一片好心,可是好像因此惹上什麼麻煩了。

  「可是小翠已經沒有其他親人可以投靠了……」豆大的小眼再次閃爍淚光,「恩公,就讓小翠一輩子留在身邊伺候你。」

  周大器一臉不知所措,「真、真的不用了,姑娘,你自己保重。」話落,轉身就要走。

  「恩公,你不要走!」她陡地跪下,死命的抱住他的大腿不放。「不管到什麼地方,小翠都願意跟著你。」天地之大,已經沒有她容身之處,只有賴定他,才能有飯吃。

  「你不要這樣,姑娘……」周大器快被她的舉動嚇死了,這要是讓芍葯見到這一幕,他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姑娘……」

  *****

  呼呼……總算甩掉身後的人,周大器上氣不接下氣的奔回房中,「砰!」的將房門關上,氣都還沒有調勻。

  「你跑到哪裡去了?」芍葯玉手叉在腰上興師問罪。

  他猛地轉身,倒抽一口涼氣。「喝!」

  芍葯本能的瞇起美眸,「幹嘛一臉心虛?是不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她可是很瞭解他。

  「我、我哪有。」

  她猜忌的斜陽他,「是嗎?」哼!一看就知道在撒謊。

  周大器被她這麼盯著,果然馬上垂下頭顱,等於默認了。誰教他不會說謊,只要一眼就能識穿。

  「你幹了什麼好事?給我說!」芍葯拍下驚堂木,開始問案。

  他咧了下嘴角,笑容微僵,「我……我下午睡醒之後,沒看到你的人,心裡有些不安,所以出去找你,結果在街上看見有位姑娘想賣身葬母,我就……就……拿銀子出來幫她。」

  芍葯不善的嬌斥,「多少銀子?」

  「十、十兩。」他小聲的說。

  她嬌眸圓瞠,「十兩?!」

  「因為沒有人幫她,她真的好可憐!」周大器垮下老實的臉龐,歉疚的睇了她一眼,「芍葯,我知道我們自己也缺銀子用,可是她比我們還需要那十兩銀子,所以……所以就給她了……你生氣的話就罵我好了。」

  「呼!」芍葯冷哼一聲。

  周大器磨蹭到她身畔,拉了拉她的袖口,「芍葯,你可以打我或罵我,但是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我馬上去找工作,努力賺錢給你。」

  她又將螓首撇開。「哼!」

  「芍葯,你打我出氣好了。」說著,他便捉起她細膩的小手往自己臉上打。

  「愛打幾下都好。」

  芍葯將小手扯了回去,嬌嗔的瞪他,「夠了!真拿你這頭大笨牛沒轍。」

  「你不生我的氣了?」周大器喜出望外,大眼閃閃發亮。

  她嬌膩的攀住他的脖子,「當然生氣,氣你老是替別人著想。」

  「對不起。」先道歉再說。

  「不要跟我對不起,是我自己要當你的某,所以就得接受你的缺點,怨不得別人。不過,下次要幫助別人之前,最好先想想我們自己,可不要幫了別人,自己反而餓死了。」她平心而論。

  周大器不斷的點頭。「好、好、好。」

  「你現在會跟我說好,等到遇上別人有困難,你就什麼都忘了。」他就是這種傻子。「我們身上的銀子越來越少,你說該怎麼辦?」

  他歪著頭想了想,「我剛才看到街上好熱鬧,而且快過年了,每家店都很忙,一定缺人手,我待會兒就一家家去找,總會找到差事。」

  芍葯沉默半晌,「好是好,不過,我今早在外頭發現疑似奉天幫的人也在這附近出入,就怕是端木遠志還不放棄。」

  聽到情敵追來,周大器著慌了。「那我們馬上離開這裡。」

  「唉!真是討厭死了。」她不喜歡這種躲躲藏藏的日子。

  他一臉內疚,「芍葯,真是對不起,是我沒用,沒辦法保護你。」為了她,他要練好武功!

  「大笨牛,說什麼傻話嘛!」芍葯愛嬌的嗔他一眼,「這又不是你的錯,我相信總有一天他會死心的……有了!我有個好辦法,馬上讓他知難而退,不過這個辦法還需要你大力幫忙。」

  周大器睜大牛眼,「什麼辦法?」

  「就是趕快讓我懷個寶寶啊,呵呵!」她冷笑兩聲,「等我挺了個大肚子,看他還會不會糾纏不清。」

  他頓時血脈僨張,臉孔都漲紅了。

  芍葯看了啼笑皆非,「你的臉怎麼突然紅成這樣?有沒有搞錯,該不好意思的是我才對吧?」真是服了他。

  *****

  三天過後,一切風平浪靜,他們並沒有受到騷擾。

  「大概是我看錯了,那幾個不是奉天幫的人,這樣我們就可以安心住下來,等過完年再說。」芍葯在心中仔細的盤算著,「不過老住在客棧也太浪費了,不如先租個房子,然後再想想要做什麼營生,你說怎麼樣?」

  周大器沒有意見。「我都聽你的。」

  「好哇!那我們四處問問看,看哪裡有房子要租人,不必太大,價錢也要便宜。」她得精打細算才行。

  話才說完,他就被拖出門,陪她在大街小巷中穿梭。

  芍葯合起玉掌,呵出團團白煙,「呼——好冷。」

  「讓我去找就好,你先回客棧去。」他貼心的建議。

  「不行!你一定不懂得跟房東討價還價,萬一租貴了,我們可就吃虧了。」

  他想想也對。「好吧!不過如果冷的受不了,你可要說喔!」

  「知道了。」芍葯甜笑以對。

  霍然,她眼尖的瞥見對街的牆壁上貼了好幾張紅紙,上頭寫著大大的租字。「你在這兒等我,我到那邊看看。」

  「好。」周大器點了下頭,兩眼緊隨著她纖瘦絕美的身影,眼裡裝不下其他人,更沒注意到街上的狀況。

  「恩公!」

  聽到這聲叫喚,他赫然感到頭皮發麻。

  就見一隻會移動的大水缸快速的衝到周大器跟前,差點把他撞翻了。「恩公。我終於找到你了。」這次不能再讓他逃走了!

  「你、你……怎麼又是你?」冷汗自額頭滴下。

  她不由分說的屈下雙膝,「恩公,小翠已經辦好娘的後事,從今天起就要跟在恩公身邊,好好伺候你。」

  「我不是說不用了嗎?」周大器忽地感覺到來自對街的怒視,順著直覺看去,心陡地下沉。「姑娘,你真的不需要報答我。」

  「恩公,小翠沒有地方可以去,請恩公收留我,不然小翠……嗚……」說著便將臉埋在手中,哭得身上的肥肉都不停的晃動顫抖。

  周大器活像是熱鍋中的螞蟻,急得團團轉。「你、你先不要哭……我……」害嘍!看芍葯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大難臨頭。

  「相公?」甜膩的嬌嗓軟軟的在兩人之間響起。

  他困難的吞嚥下口水,「芍葯,你不要誤會,她……」

  芍葯順勢倚向他,沒有當場給他難看。「這位姑娘怎麼了?為什麼要跟你下跪?是不是你對人家做了什麼?」

  「我、我……她她……」

  乍見有著驚人美貌的芍葯,小翠妒心一起,「恩公,她是……」剛才聽她叫他一聲「相公」,難道恩公真的已經娶妻了?

  「哦!她是我娘子。」周大器與有榮焉的介紹。

  小翠低下頭,不甘不願的喚道:「夫、夫人好。」

  「嗯。」芍葯嬌顏微冷,「相公,你們認識?」

  周大器急急的辯解,「芍葯,她就是前天在街上賣身葬母的姑娘,我跟她一點都不認識喔!」

  她被他緊張兮兮的模樣給逗笑了。「看你嚇成這副模樣,好像我這個娘子是個母夜叉似的。」

  「才不是母夜叉,我娘子是天上的仙女。」他誇耀的說。

  嗤笑一聲,「怎麼變得這麼會說話,跟誰學的?」

  「呵呵……」他搔著頭,一臉傻笑。

  小翠不滿她奪走周大器的注意力,馬上淚眼婆娑的哭訴,「求求夫人收留小翠,小翠會好好伺候你和恩公的。」

  「我們夫妻倆很窮,凡事都盡量自己動手弄,不需要有人伺候,也養不起另一張嘴。」芍葯溫婉的笑說,可是心裡想的可不是這麼回事。依女人的直覺,她早就看出這名叫做小翠的胖姑娘對她的傻相公別有企圖。

  小翠立刻將目標轉向心軟的周大器。「恩公……」

  周大器斜瞅了下娘子,「我……」

  「如果恩公還是不肯收留小翠,小翠就……就只有死路一條了……」她呼天搶地的哭喊,引來路人的側目。

  聞言,芍葯沉下嬌容。

  見她以死相逼,他慌亂的向娘子求助。「芍葯……」

  「相公,你是要勸我答應收留她?」大笨牛!

  他為之語塞。

  「隨便你,你要收留就收留吧!」說完,芍葯寒著臉拂袖而去。

  「芍葯!」周大器驚叫一聲,舉步要追上去。

  小翠善於把握住機會,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恩公、夫人已經答應了,小翠可以留下來了是不是?」

  「這……」

  *****

  「芍葯,你開門好不好?」

  周大器在房外敲了好久的門,裡頭還是沒有動靜。

  「芍葯,我只是見她可憐而已,萬一她真的去尋死,那我們不就是間接害死她的兇手,所以才想好人做到底……芍葯,你快開門讓我進去,芍葯!」

  坐在屋裡生著悶氣的芍葯翻了個白眼,「同情也該有個限度,你既然這麼可憐她,那就讓她伺候你好了,不然乾脆收她做小妾也可以。」

  他驚白了臉,又對著門一陣猛敲。「芍葯,你不要跟我開這種玩笑,除了你,我不要任何女人,求求你開門聽我說……」

  芍葯揚聲嬌喝,「我不要聽!」

  「到底要我怎麼解釋你才肯相信?芍葯……」他喉頭微哽,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活像要被人拋棄。

  這時,小翠也跑過來湊熱鬧,直往他身上挨去。「恩公,夫人正在氣頭上,你再怎麼勸也沒用,不如等她明天氣消了再說。」

  「不是叫你在外頭等嗎?」周大器頓感一個頭兩個大。

  小翠吸了吸氣,硬擠出兩滿眼淚。「我只是想幫恩公……」

  「大笨牛!」他居然真的帶她回客棧了。芍葯咬緊牙根,氣紅美眸。

  他的心登時涼了一大截。「芍、芍葯,你聽我說……」

  「我現在不想看到你,也不要聽見你的聲音!」再不讓她冷靜一下,她鐵定會氣得殺人。

  周大器哭喪著臉,「芍葯……」

  「你再吵,我就走人!」她威脅的吼道。

  他立刻投降。「好、好、好,我不吵你,我不吵你就是了,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就叫我一聲。」

  裡頭沒有聲音,周大器使閉上嘴巴,不敢再說話。

  「恩公,我是不是做錯什麼,才會惹夫人生這麼大的氣?」小翠扮著越差可憐的模樣,看來滑稽又爆笑。

  「你……不關你的事。」怪她也沒用。他長歎一聲。

  小翠咬了咬下唇,小聲的咕噥,「可是再怎麼樣,夫人也不該把你趕出房門,你是她的相公不是嗎?如果是我,才不會這麼做呢!」

  他驀地拉長了臉,「不准說我娘子的壞話!」

  「我……」小翠被訓得臉上熱辣辣一片,心中暗怪自己好心被雷親。「小翠只是在為恩公打抱不平……」

  周大器斜睇她,把心一橫道:「姑娘,你還是走吧!我真的幫不了你的忙,這裡你比我熟,一定可以找得到人幫你。」

  「恩公……」小翠眼淚汪汪的喚道。

  他將臉轉開,深怕自己又心軟了。「你走吧!」

  「嗚……」小翠摀住嘴,哭著跑掉了。

  芍葯說得對極了,同情也要有個限度,這世上需要幫助的人太多,他的能力有限,有時要量力而為,不然反而害了他們,也害了自己。

  在房裡傾聽兩人的對話的芍葯神色稍霽,心中忖道,雖然助人是件好事,不過,她可不希望有其他女人出現破壞他們夫妻的感情,就算是條件比她差上千萬倍的胖姑娘也不行。

  為了給他一個教訓,今晚就委屈他睡在門口,這樣才會牢記在心。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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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3-29 14:02:39
第七章   


  一教之主

  新來瘦,非干病酒,

  不是悲秋。

  休休!

  這回去也,

  千萬逼陽關也則難留。

  ——鳳凰台上憶吹蕭·李清照

  茶樓外頭,左恪敬領著一位體型臃腫的胖姑娘拾級而上,來到唇上蓄著短髭的中年男子桌前,態度恭謹的抱拳,「見過師父。」

  立在公孫潯身後的年輕人,也是當陽門弟子之一的杜仲為已經性急的開口。「大師兄,怎麼樣?找到師妹了沒有?」

  「敬兒,有消息了嗎?」公孫潯沉聲的問。獨生女因為拒婚而離家出走也就算了,居然還和男人私訂終身,不但讓自己顏面盡失,對奉天幫也無法交代,說什麼都要把她逮回來。他抱拳稟明,「是的,師父,這位小翠姑娘說她在這兒見過師妹。」

  公孫潯凌厲的目光一掠,「姑娘,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小翠不敢直視他,還在猶豫該不該出賣恩公的下落。「我不曉得他們是不是你們要找的人,不過,那位姑娘確實生得很美,但是她的相公就長得平凡了些。」

  「老夫要找的是那位姑娘,其他人就不必說了。」他根本不想聽到有關拐走獨生女,和其私奔的男人的事。

  小翠瑟縮一下,「是、是。」

  「好了,他們現在在什麼地方?」公孫潯不耐的問。

  她囁嚅的說:「呃……」

  「有什麼問題嗎?」

  「我……」小翠面露遲疑。

  公孫潯眼光一沉,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這是一百兩銀子,只要你說出他們的下落,它就是你的了。」有錢能使鬼推磨,想必銀子可以讓她開口。

  「一百兩?」她就是賺上一輩子,也存不了這麼多錢啊!

  他冷冷一笑,「沒錯,要不要就看你了。」

  反正恩公不識貨,不願意收留她,自己又身無分文,難以維生,如果有這筆銀子,她就可以好好的打扮自己,另外還能再拜託媒人幫她找個好對象。小翠心中暗忖,她自認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可是她真的需要銀子,只要說出實話,一百兩就歸她所有……

  深吸一口氣,小翠忙不迭將銀票揣入袖袋,「好,我告訴你,他們就住在悅來客錢的地字號房,不過,你要找他們最好快點,因為他們這兩天就要離開了。」說完,深怕他們反悔似的便奪門而出。以她的噸位能跑這麼快,委實令人歎為觀止。

  杜仲為吁了口氣,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可以回家了。「好不容易有了師妹的下落,師父,我們現在就去找她。」

  「師父,師妹個性倔強,未必肯乖乖跟我們走。」還是左恪敬想得夠遠,也是最瞭解公孫芍葯的為人。

  公孫潯輕撫了下發白的鬢角,目光冷峻,「芍葯的脾氣跟她娘一樣讓人頭痛,不管她願不願意,都得跟老夫回去不可。」「師父,那我們就快走吧!遲了師妹又走了。」杜仲為催促著。

  *****

  「相公……」芍葯一手托著香腮,嬌眸眨也不眨的凝睇著夫婿。「我覺得你最近怪怪的,似乎有什麼事隱瞞我。」

  周大器差點打破了茶杯,「我、我哪有瞞你什麼。」該不會讓她發現師祖每晚都來教他練功的事?可是她明明被點了睡穴,應該不曉得才對。她攢起柳眉,疑態更濃。「你看!緊張了吧!這就代表你心虛了。」

  「芍葯,你不要胡思亂想,我、我真的沒有瞞你任何事。」他的表情不太有說服力,實在很難說動她。

  「該不會是那個叫小翠的姑娘還死纏著你不放?」不是她愛疑神疑鬼,而是有跡可循,況且她的相公可是個誠實可靠的好男人,有女人喜歡也是正常的,所以才讓她吃了好幾缸的醋。

  「沒有、沒有,真的沒有!自從那天我趕她走之後,就再也沒看到她了。」他可不想再被罰睡門口了。

  芍葯看他不像是在說謊,或許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她垂下眼瞼偎向他,玉手絞著他的衣角,撇了撇紅唇,「相公,你會不會覺得我這麼做太狠心了?」

  「你不要這麼說,是我笨,沒把事情處理好,你生氣也是應該的。」周大器擁著她纖柔的身子,「我們連自己都快養不活,能幫她的有限,她跟著我們未必就是好,只是我還是忍不住有點擔心。」說著,又露出招牌的傻笑。

  「我就知道。」她嬌嗔道。

  周大器抓了抓腦袋傻笑,「哈哈……」

  「相公,還有件事要告訴你……我的葵水剛來了。」芍葯嬌容沮喪的歎道。

  他「哦!」了一聲,有些彆扭,畢竟這種事是女人的私密。

  「你還是沒當成爹,看來這個計劃不靈,萬一這個時候我爹找上門來,那可就麻煩了。」她得再想想其他法子。

  「沒關係,我會保護你的。」周大器挺起胸膛說。

  芍葯指了下他的胸肌,「口氣不要這麼大,我爹可比端木遠志厲害多了,就怕你連半招都擋不住。」

  「那我就求岳父他老人家成全我們。」他憨直地揉了揉胸口道。

  「你不認識我爹,所以不瞭解他的為人。」芍葯眼神一黯,「平常我爹是很疼我,可是對他來說,當陽門的未來還是擺在第一位,為了拉攏奉天幫,就想把我嫁給端木遠志,其實奉天幫何嘗不是想利用當陽門,兩家各懷鬼胎、爾虞我詐,就看最後誰才是真正的贏家。」

  周大器憨厚的臉龐透著不解,「人為什麼要這樣利用來、利用去呢?大家好好相處,快快樂樂的過日子不是很好嗎?」

  她沒好氣的嬌啐,「只有你這大笨牛才會這麼想!這世上每個人都想往上爬,想成為人上人,很少有人逃得過名利權勢的誘惑,所以大家才會活得這麼不開心,要是大家都跟你一樣,就天下太平了。」

  「我相信這世上還是有人跟我一樣的。」他笑嘻嘻的說。

  芍葯不覺得失笑,也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幸福。

  也許她也是個傻子,所以才會選擇了他。

  「叩叩叩!」

  「我去開門。」周大器將她的嬌軀扶正,起身應門。

  她困惑的側過螓首,覷著房門一寸一寸的打開,同時也看清了來人——

  「呃,請問你們要找什麼人?」他並不認得門外的中年男子。公孫潯銳利的眼光射向屋內的獨生女,讓芍葯當場臉色丕變。

  「爹!」她的心涼了一大半。他諷刺的冷哼,「原來你還記得有我這個爹?老夫可沒有你這種不知廉恥的女兒!」親眼見到他們共處一室,宛如火上添油,心中怒火辟里啪啦響。

  得知公孫潯的身份。周大器恭敬的喊了一聲,「岳、岳父。」

  「憑你這副德行也配當老夫的女婿?芍葯,馬上跟爹回去。」聽他出口侮辱自己的夫婿,芍葯馬上翻臉。「我不要!」

  「由不得你!」公孫潯一個箭步上前,扣住她的手腕,硬將她拖出房外。「都怪你娘早死,才會讓你做出這種醜事,居然未經父母之命、媒妁的之言,就跟男人私訂終身,爹的臉都讓你丟光了。」

  芍葯氣炸了粉臉,「爹——我跟相公拜過天地,是正式的夫妻,誰也拆散不了我們……放開我!我不要回去!」

  「師妹……你就聽師父的話吧!」杜仲為在旁勸說。

  她狠瞪他一眼,「閉上你的嘴!」

  杜仲為立即用手摀住嘴巴,噤聲不語。雖然身為她的三師兄,不過還是挺怕這個凶巴巴的漂亮師妹。

  「岳父,芍葯已經是我的妻子了,求求你成全我們。」周大器不敢跟他硬搶,只能在後頭追著。「岳父……」

  公孫潯氣憤的大喝,「不要叫我岳父!」

  「相公……」芍葯回頭喊道。

  見她就要被帶走了,周大器的心都擰了起來。「芍葯!」

  芍葯拚命掙扎,「爹,你不要逼我……」

  「你這個不孝女!」公孫潯一怒之下,舉起右手,朝她揮了下去——護妻心切的周大器見狀,情急的衝著他的胸口打去。

  「不准傷她!」

  公孫潯一個不防,被突來的掌力給震退,趕緊運氣護住心脈,可是嘴角已經溢出血絲。「唔……」看來他是太小看這小子了。「爹!」芍葯心急的叫道。

  闖下大禍的周大器又是懊惱,又是無助。「岳父,我……我不是有意的……」

  他並不想傷人,結果還是把事情搞砸了。

  杜仲為氣沖沖的代替師父出頭。「哼!你竟然敢傷我師父,有種我們就來較量較量。」他要替師父出口氣。

  「仲為,你給我退下。」公孫得低斥一聲,然後冷冷的瞅著侷促不安的周大器。「小子,你師承何人?」

  周大器抓頭搔耳,吞吞吐吐。「我……」

  「爹,他不是江湖中人,我代他向你道歉。」她有心袒護夫婿。

  「是我的錯,和芍葯無關。」周大器將她護在身後,扛起全部的責任。「岳父,隨便你要打要罵都行,求求你不要把芍葯帶走。」

  他陰冷一睇,「只要你打得過老夫,接招吧!」

  「不要這樣……岳父……」周大器不敢躲閃,胸口硬生生的挨了兩掌,晃了下身軀。「岳父,我知道你很生氣,你盡量打好了……」

  芍葯氣急敗壞的嬌吼,「大笨牛!你會被我爹打死的。」

  「哼!你這小子不怕死是不是?好,老夫就打死你。」公孫潯眼看他挨了數掌居然還沒倒下,可見內力超乎常人,便毫不留情的使出全力。

  不期然的,數十道黑影凌空而來——

  察覺到局勢有異,公孫潯猝地改變目標,將掌風對準驟然現身的黑影,雙方對掌之後,迅速分開,各據一方,厲眸注視著對方。

  「你們是什麼人?」對方身手了得,可說是武林中的頂尖人物。

  黑影的頭頭是名約其四十多歲的黝黑男子,刻意忽略公孫潯的問話,領著一干手下來到周大器跟前,動作一致的屈下單膝,向他抱拳為禮。

  「徐林堂堂主石斛參見教主。」

  「願教主一統天下,帝國永存。」黝黑男子並與手下齊聲呼喊。

  周大器登時張口結舌,「呃……」師祖明明答應給他多一點時間作心理準備,怎麼這會兒就讓他們出來了?

  「相公,這是怎麼回事?」芍葯先是疑惑,然後是責難的瞇起美眸,一副要他馬上說清楚、講明白的神情。

  「這……呵呵……」他面有難色,不知該從何說起,只能乾笑。

  公孫潯倒是驚詫的瞪大眼珠,宛如聽到天大的噩耗。「你們是天帝教的人?難道……天帝教又要重出江潮了?」當年的武林風暴至今他可還是餘悸猶存。

  「天帝教?」她詢問的看向自己的相公。「相公,你什麼時候當上天帝教教主,我為什麼一點都不知道?」

  「芍葯,我……哎呀!要我怎麼說才好?」周大器不習慣有人向他行這麼大的禮,實在怪彆扭的。「你們……你們先起來再說。」石斛依言起身。「多謝教主。」身後的手下也跟著做。

  「相公,你欠我一個解釋!」面對娘子的質詢,周大器一時也說不清楚。「詳細的情況我待會兒再跟你說,我可不是有意瞞你的,只是怕你會反對而已。」

  芍葯心中再有疑問,也只能暫時擱下。

  「石大叔,你們怎麼跑來了?」面對生父以前的忠實部屬。他的態度甚為敬重。

  「是白頭翁通知我們,說教主有危險,要我們盡快趕到。」石砌恭敬稟告。

  他呆了呆,「那師祖他人呢?」

  「兩位老人家說他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所以打算退隱江湖,不再過問世事。」

  周大器聽了很想哭,心想師祖真是老奸巨猾,把他拖下水之後,自己就落跑了,也不先給他一點心理準備。

  「石大叔,是師祖他老人家誤會了,我哪有什麼危險,你們先回去吧!」

  「教主,石斛這趟出來,最重要的是接教主和夫人回總舵。」他拱手又說。一下子要面對這麼多突發狀況,周大器還真有些反應不過來。「那、那等我把這裡的事處理好之後,再跟你們走。」

  「你要走可以,把芍葯留下!」公孫潯粗喝一聲,「想不到你這小子不但是天帝教的餘孽,還是魔教教主,哼!老夫絕不會把女兒嫁給你這種江湖敗類,芍葯,走!跟爹回去。」

  她心頭一凜,「爹,我還不能跟你回去。」

  公孫潯為之氣結。「你——」

  「岳父,請你聽我說。」

  根本不給周大器解釋的機會,他再度出掌。「廢話少說!」

  石斛身形一晃,和公孫潯在眨眼之間已經對打了十幾招,不過因為方才挨了周大器一掌,公孫行的內力顯得有些不濟。

  「石大叔,他是我岳父,千萬不要傷他!」周大器焦急的大喊,「岳父,不要打了,總有一天,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芍葯也在一旁急得直跳腳。「爹……」

  他作勢收掌,憤恨的怒視著一意孤行的獨生女。「既然你不跟爹回去,那麼從今以後,我們父女恩斷義絕,我們公孫家沒有你這個女兒!」

  「爹——」她失聲叫道。

  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周大器也難辭其咎。「芍葯,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才害得岳父對你不能諒解,不如我再去跟他解釋。」

  「不用了,你現在說什麼他也聽不進去,不過……」芍葯仰高秀鼻,斜睨被她瞅得好不心虛的夫婿。「我倒想聽聽你有什麼話說。」

  周大器搔搔頭,兀自傻笑。「呵呵……」

  *****

  回到父親生前的居所——天帝教總舵,周大器心中有許多感慨,即便這裡曾經有過不少殺戮,卻也是如今唯一能讓他緬懷的地方。

  「疾風堂堂主秦極參見教主。」

  「烈火堂堂主馬勃參見教主。」

  「靜山堂堂主白斂參見教主。」

  連同徐林堂堂主石斛,四名堂主一字排開,並且率領手下跪迎新任教主的到來。

  「願教主一統天下,帝國永存。」眾人齊喊。

  周大器笑得有些尷尬,「各位大叔,你們快起來,這樣我會不好意思。」人家都是他的長輩,動不動就給他跪,這可是會折壽的。

  「教主,你直呼我們的名字就好了,叫大叔可不警。」馬勃嚴格的糾正他。

  他不禁為難,「可是你們年紀都比我大……」娘從小便教他對長輩要有禮貌。

  白斂淡淡的解釋。「在這裡你是教主,只有尊卑,沒有長幼之分。」

  「是啊!教主。」其他人也跟著附和。

  已經得知前因後果的芍葯,朝他嬌媚一哂,「相公,既然他們都這麼說了,那你就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哦!」娘子也這麼說,他自然遵命了。

  這時,四位堂主打了個手勢,讓手下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做自己該做的事。

  「請問我爹的墓立在哪裡?我想上香祭拜他。」周大器道出心裡最掛念的事。

  石斛比了下遠方的層層山巒,「就在後山而已,教主想祭拜隨時都可以。」。

  「相公,今天天色也不早了,不如等明天再去。」芍葯悄悄扯了下他的衣角,暗示的說。

  周大器點了下腦袋,「嗯!這樣也好。芍葯,這一路上你也累壞了吧!我們先到房裡休息,至於其他的事等改天再說。」

  幾位堂主互覷一眼,沒有異議。

  直到沒有第三者打擾,兩人獨處時,芍葯才吐露內心的憂慮。

  「相公,他們不會真的要你領導他們攻打各門各派吧?」

  「師祖說過,他們對我爹十分死忠,恐怕真的會這麼做。」他長歎一聲,語重心長的道。

  芍葯攢緊眉心嬌嗔,「那你還答應跟他們走?」

  「師祖也說了,就算我不回來,他們同樣會履行我爹生前的遺願,到時又要死好多人,我……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到處殺人……」他滿臉愁容的說:「我爹生前已經滿手血腥,我是他親生兒於,就要負責承擔一切罪過。」

  她瞭解地握住他的大掌,默默地給予最大的支持。

  「芍葯,我好怕……」他撲向她豐潤的胸口,龐大的身軀微微的發抖。「我頭腦不聰明,人又笨,好怕阻止不了他們。」

  「喂!你不要亂罵我相公,他才不笨呢!」芍葯瞠眸嬌嗔,揉著他的頭髮,「我相公是天下第一大好人,好心一定有好報的。」周大器嗅著她身上的幽香,紋亂的心情平靜不少。「不要離開我……」

  「我不是在你身邊嗎?」她哄小孩似的輕喃,「只要你盡自己的力量,就算無法阻止他們,那也不是你的錯。」的嗎

  他仍舊忐忑不安,壯碩的身軀稍往後退,直瞅著娘子,「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芍葯不希望他給自己太大的壓力。

  「嗯,我會努力的。」為了讓娘子能以他為榮,他絕對要振作。

  ******

  「相公,來,張開嘴巴。」

  「啊——」他馴服的含住娘子的賞賜。

  能和心愛的夫婿用餐,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啊!「這道魚很鮮美,多吃一點。」

  「我幫你挑魚刺。」

  「謝謝。」她嬌滴滴的道謝。

  他傻呼呼的咧出笑孤,「呵呵……應該的。」

  驀地,房門「砰!」的一聲被人撞開。

  就見疾風堂和烈火堂兩位堂主將他左右架起。「教主,練功的時間到了。」

  說著,便將人帶走了。

  周大器只來得及大叫:「芍葯——」

  「相公!」她氣憤的追到門外,「這是什麼跟什麼,其是太過分了!」這已經是第幾回了,一天下來,他們夫妻相處的時間可以說是少之又少,她非得向他們提出嚴重抗議不可。

  芍葯索性連飯也不吃了,悶悶不樂的四處閒晃。無意間聽見小孩嬉戲玩鬧的笑聲,循著聲音走去,來到女眷居住的地方。

  就見七、八個年紀不一的孩子在院子裡玩耍,年紀大一點的男孩在打陀螺,有的則是在玩捉迷藏,還有幾個年紀較小的女孩,正在辦家家酒。

  而院子的另一頭,幾個婦人邊聊著天邊晾衣服,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到來。

  「唉!」芍葯輕歎,找了個小椅凳坐下,心想,她大概是這裡最閒的人了。

  其實,她並不是擔心相公會變壞,因為他有自己的主見,不會聽信別人的煽動,而是煩惱著該如何助他一臂之力,讓事情有個圓滿的收場。

  「阿姨,你好漂亮喔!」一個紮著雙髻的女娃忽然發現到她,兩顆眼珠又大又圓,一眨也不眨的盯著她。「我長大也要變得跟你一樣。」

  芍葯輕笑一聲,「謝謝,你也好可愛。」

  「阿姨,你是誰?」

  「我以前沒看過你耶!」

  「阿姨……」幾個孩子也同時圍了過來。

  她有點應付不了他們層出不窮的問題。「你們一個一個來。」

  「夫人?」一位婦人神色陡變的奔了過來。「對不起,孩子不懂事,給夫人添麻煩了。正兒、小鵑,快進屋裡去!」

  芍葯試著緩和她驚惶不安的態度。「沒關係,我一個人好無聊,連說話的對象都沒有,不小心就晃到這裡來了。你是……」

  「我丈夫是馬勃。」婦人戰戰兢兢的回答。

  「原來你是馬夫人,那其他堂主的夫人也都住在這裡嘍?」她好奇的問。

  馬夫人怯怯的點了點頭,「是的,夫人。」

  其他三位夫人慢吞吞的上前。「見過夫人。」

  「叫我芍葯就好了,夫人這個稱呼實在太老氣了,我才十八歲,不想這麼快就被人喊老了。」芍葯笑謔的說。

  眾人忍不住笑開來,僵凝的氣氛也跟著化解了。

  她一臉艷羨,「那麼這些孩子都是幾位堂主的?你們真是好福氣,我也想趕快幫我相公生個健康的胖小子。」

  「夫人還年輕不急在一時。」秦夫人說。

  「說好叫我芍葯的。」她希望能跟大家打成一片。

  白夫人和其他夫人面面相覷,「可是萬一讓我相公知道,他會怪我不懂禮數……」她的話引起另外三位夫人的附和。

  「那麼就私底下喊好了,反正他們現在又不在這兒,你不說、我不說,他們不會知道的。」芍葯聳肩笑說。

  四位夫人彼此互看,達成了共識。

  馬夫人漸漸放鬆緊繃的情緒,己沒有方纔的不安。

  「夫……芍葯,那我們就不跟你客氣了。」

  *****

  「教主請坐。」白斂將周大器推坐在披有虎皮的巨形大椅上,也是總舵大廳內的主位,可以居高臨下,一覽無遺,而有資格坐在這個位置上的只有天帝教教主。

  在四位堂主的緊迫盯人下,周大器怯懦的吞了下口水,有些坐不住的動來動去。「咳,今天不去練功房練功了嗎?」這幾天下來,所有的時間幾乎都耗在那裡,為了學好一套掌法或拳法,被打得全身都是烏青,練功房儼然成了他畢生最大的噩夢。

  秦椒嚴肅的搖頭,「今天可以不用練功。」

  「真的?」周大器登時笑咧了嘴。

  他涼涼的淡諷,「教主不要高興得太早,雖然不用練功,還是有事要學。」

  周大器仍開心地嘴角都快咧到耳後了。「沒關係、沒關係,只要不是練功就好了。那今天要學什麼?」

  「前任教主不只武藝精湛,放眼江湖無人能敵,最重要的是,他有身為一教之主的魄力和氣勢。」馬勃用嚮往崇拜的口吻說道:「所以,除了讓教主學好功夫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讓教主能在氣勢上凌駕他人,才能制敵機先。」

  「哦!」其實他一點都不懂。

  白斂淡淡一膘,「所以,我們首先要改掉教主的一些不好的習慣。」

  「哦——我懂了,我知道你們的意思。」周大器呵呵笑說。

  他有些驚訝,「教主知道?」

  「是啊!你們一定嫌我太會吃了對不對?可是我一餐要是沒吃五碗白米飯,工作起來就提不起勁,如果你們覺得這樣太浪費了,我盡量少吃點,可是真的很難耶!我以前就試過了。」

  四人臉上頓時出現一排黑線。

  石斛嘴角抽搐兩下,「教主,恐怕是你誤會了,你愛吃幾碗白米飯都行,我們不會連這個都要管的。」

  聞言,周大器慶幸的直拍胸脯,活像要他少吃一碗飯會要他的命似的。「那就好、那就好。」天天有白米飯吃,可是上天賜給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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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3-29 14:03:16
第八章   


  噩 耗

  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

  惟有樓前淺,

  應念我終日凝眸。

  凝眸處,

  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鳳凰台上憶吹蕭·李清照

  不過,既然不是為了吃飯問題,那他就不曉得自己還有什麼壞習慣需要改了。

  「那到底是什麼?」

  白斂在三位同儕的示意下,主動說明。「首先,教主必須要有張讓人看了心生畏懼的表情,如此一來,才能震懾住敵人。」

  他微張著口,呆頭呆腦的問:「為什麼?」

  「不要問什麼,教主只要照著做就好。」白斂相信總有一天,鐵杵也能磨成繡花針。

  周大器沉吟了片刻,很傷腦筋的說:「嗯,可是……這樣不太好吧!要是大家都怕我,就沒有人願意跟我做朋友了。」

  「教主將來要成為武林霸主,所以不需要朋友。」馬勃定定的望進他的眼底,正色的道。

  「沒有朋友,那活在世上不是很孤獨嗎?」他皺眉抓了抓頭髮,一個頭兩個大。「而且,我也不想變成那種惹人厭的人,可不可以通融一下?」

  馬勃瞪他一眼,「不行!」

  「呵呵……我想也是。」

  「不准傻笑!」秦椒嚴格的低斥。

  他立即用手心摀住嘴巴,心裡暗暗叫苦,連笑都不行,這不是比練功還辛苦嗎?

  石斛也提出警告。「教主以後切忌不能再動不動就亂笑,牙齒更不能露出來,那會讓你看起來像個呆子,毫無半點威嚴。」

  「呃,好。」周大器用力的點了兩下頭。

  白斂扯開他摀住嘴的手掌,「好,你不要笑試一次。」

  不笑就不笑,很簡單!他緊抿著嘴角忖道。

  「很好,現在請教主瞪著我。」

  瞪?可是他又沒瞪過人,這個要求實在是屬於高難度動作,他只能拚命睜大眼睛看他。

  秦椒握緊拳頭低叫,「要凶狠一點!」

  還要凶狠?周大器臉頰抽動兩下,努力揣摩他的意思。

  「不夠!再剽悍一點!」馬勃大叫。

  他登時傻眼了,剽悍是什麼樣子,自己連見都沒見過。

  「教主,專心一點!」

  周大器連眨眼都不敢了,集中所有的精神用力給他們「瞪」下去……

  「叫你瞪,怎麼成了鬥雞眼?」秦椒猛拍了下額頭,氣得快昏倒了。

  「東西看久了自然就會變成鬥雞眼,這又不能怪我。」他覺得自己很無辜。

  他吶吶的說:「斜、斜眼瞪人?」

  「沒錯,就像這樣。」白斂親自示範,當他用一種極為冷酷無情的眼神斜睨向他,被盯的人霎時有萬箭穿心的錯覺,把周大器嚇得直往椅內縮去。

  周大器窒了窒,囁嚅的道:「我、我、我明白了,你不要再瞪了。」

  「好,現在請教主學一遍。」

  「要我學……」他冷汗涔涔的瞄了下眼前的四位堂主,沒有人肯出手幫他,看來只能打鴨子上架。「萬一學不像,你們可別生氣。」

  馬勃拍拍他的肩頭,算是在安慰他。「多學幾遍自然就像了。」

  「教主就把我們當成是你的仇人,心裡想著要把我們碎屍萬段,臉上的表情自然就會逼真了。」還是石斛懂得循循善誘。

  他苦笑一下,「我、我試試看就是了。」

  心裡照著石斛提供的方法,然後用眼角斜斜的瞪了過去。

  「好多了,教主已經慢慢捉住訣竅。」

  「接下來把頭向左一轉,表達你心中的憤恨……千萬注意眼神要維持原來凶狠的樣子。」

  「好,開始!」

  周大器努力瞪、用力瞪,瞪得眼珠都要抽筋了,不過為了早點結束這酷刑,也只有乖乖的依照指示,將頭顱轉向左方。

  「成功了!教主,你辦到了!」馬勃欣慰的大叫。

  白斂總算掀動了下唇角,扯出一個算得上是笑容的弧度。

  「哈哈……不愧是前任教主的兒子,真是虎父無犬子。」秦椒也笑了。

  石斛滿意的直點頭。「已經夠了,教主,你可以休息了。」

  「我……我……」周大器仍舊維持方才歪斜著頭顱的狀態,五官全都皺成一團,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我……我的頭拐得太大力,不小心扭到了。」

  啊、啊、啊!一隻烏鴉就這麼打從四人眼前飛過……

  *****

  花了好一番工夫,才讓周大器脫離歪著頭走路的窘境,也深深的明白自己鬧了個大笑話。「對不起,我真是太笨了。」

  馬勒清了清喉嚨,「教主,你不要灰心。我們十八年都等了,不在乎這些日子,只要教主肯下工夫去學的話,相信沒問題的。」

  「其實是我們太急了,一下子就要教主學會所有的事,當然會失敗了。」秦椒頹然的坐下道。

  周大器歎了口氣,「你們一定對我很失望對不對?我跟我爹一點都不像。」

  「呃,其實也還好啦!」石斛含蓄的回復,可眼神卻避開他。

  他苦笑,輪流的打量他們四人,「可是,我又很慶幸自己不像他,我寧願當個普通的平凡人,也不想成為人人吐口水的殺人魔王。」

  「為了完成霸業,就一定要有人犧牲。」馬勃一口否決他的說法。「就像歷史上每次要改朝換代時,必定要先經過戰亂,死了成千上萬的百姓,才有安定的日子可過。」

  「可是,我爹又不是皇帝,他沒有資格殺那些人。」光想到這點,周大器就覺得好內疚、好慚愧。

  白斂冷冰冰的凝睇他,彷彿想瞪穿他的心。「那麼教主的意思是不願意實踐前任教主的遺願了?」

  他一時語塞。「我……我沒這麼說。」

  師祖曾經說過,在還沒想出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讓他們放棄之前,可不能把話講明了,免得過於刺激他們,後果不堪設想。

  秦椒希望得到一個正式的答覆。「那麼教主是願意了?」

  「總得先讓我把武功學好,不然我恐怕是第一個被殺的人。」周大器難得急中生智的說。

  這番話說服了他們,沒有再追問下去。

  於是四人達成共識。「好吧!也只有這樣了。」

  「呼——」他剛才繃得太緊,這會兒一放鬆,兩腿快撐不住自己的身子。

  這種日子再這樣下去,他肯定會先瘋掉。現在的他好懷念以前的生活,雖然過得不是很富有,但是至少不必每天過得擔驚受怕,還得被逼著學武功,成天談得都是如何和別人打打殺殺,他只想和芍葯過一般的夫妻生活,然後再生幾個孩子,最好是女兒,就跟她娘一樣活潑、美麗又大方,那該有多好!

  「教主,不要心不在焉,我們再來複習一遍方才學的。」白斂嚴厲的要求。

  周大器不敢說不。「好吧!」

  他慢慢的引導周大器進入狀況。「好,按照我們剛才練習的,重新來一遍。」

  「我試試看。」周大器做了個深呼吸,培養情緒,在心中假想著他們是自己的仇人,還企圖搶走他的芍葯。

  馬勃看得兩眼發光,「對!就是這樣。」

  「教主,你辦得到的。」石斛也在一旁打氣。

  周大器恨極的一個橫睨,彷彿真的和他們有什麼奪妻之恨。

  「太棒了!就是這個眼神、就是這個眼神。」秦椒興奮的大叫。

  白斂淺笑的讚許,不枉這十天來的魔鬼特訓。

  這時,他們依稀在周大器身上找到了前任教主號令武林、威風凜凜的神態,不由得陷入往日的回憶……

  「啊!」冷不防的,周大器陡地臉色大變,高高的彈躍起來。

  四人不解,異口同聲的問道:「怎麼了?」

  他一臉尷尬的朝他們傻笑,「我、我答應芍葯下午她沐浴的時候要幫她刷背抓龍的,差點就忘記了。」

  霍然,一陣乒乒乓乓,桌椅翻倒的聲響大作,就見四人摔坐在地上,徹底被他打敗了。

  馬勃揉著屁股大吼,「你說什麼?」

  「我、我先回房一下,馬上就回來。」

  他才跨出一步,就被秦椒拎住後領,揪了回來。「教主,你是一家之主,怎麼可以讓女人騎到你頭上去?」

  石斛也氣得直翻白眼。「只有妻奴才會做那種事,別忘了你可是天帝教教主,她要刷背抓龍,自然有婢女去伺候。」

  「不行!芍葯不習慣讓別人服侍,而且她還說我幫她刷背抓龍可以增加夫妻之間的情感,所以不能由別人代替。」周大器笑得有些怪難為情的,「要是我沒去的話,今晚芍葯鐵定不讓我進房了。」

  「你——」如果他不是教主,也不是前任教主的親生兒子,馬勃早就將他祖宗十八代全請上來打招呼了。

  周大器歉然的朝他們頷首,「你們等我一下,大概半個時辰就好了。」說完,便趕時間的衝出大廳,就怕去得太晚,晚上就得在房外打地鋪了。

  「教主!」石斛朝著他的背影吶喊。

  秦椒看著另外三位同儕,搖頭歎道:「簡直是朽木不可雕也,不但沒有教主的派頭,連一點身為教主的自覺都沒有,你們看怎麼辦?」

  「涼拌!」馬勃冷斥。

  白斂則是支額不語。

  「唉!我看天帝教想統一整個武林的夢想,只怕遙遙無期了。」秦椒歎道。

  其他人也有同樣的想法。

  *****

  天帝教創立至今,向來只有血腥和爭鬥,從來沒有像今天這個大年夜如此溫馨熱鬧過,整個總舵的前前後後擺了數十張酒席,全都坐滿了一臉茫然的手下,似乎不太適應這種歡樂的氣氛;一千女眷們則忙著上菜,她們把孩子們全聚在同一桌,由年紀較大的孩子來陪伴照顧。在這個適合全家相聚的日子裡,不分身份地位,都可以好好享受一頓大餐。

  當四位堂主來到大廳內,臉上全是錯愕,怔愕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馬勃低聲的質問自作主張的妻子,「是誰讓你們到前頭來的?這是男人做事的地方,你們居然把這兒搞成這副德行!」他們心目中的天帝教總舵該是讓人望之生畏的地方,而不是到處充滿親切融洽的笑聲。

  「是教主和夫人的主意,他們說今天是大年夜,就該依照習俗來過。」馬夫人有了芍葯當靠山,決定不再唯夫命是從了。「不然這裡太冷清,一點過年的氣氛也沒有。」他當場氣炸。「你、你……」以前妻子從來不敢反駁自己,也謹守本分,現在居然造反了,背後肯定有軍師撐腰。

  馬夫人臨走之前丟下一句話,「你們有問題就去找教主和夫人。」

  這時,其他三人也從妻子口中得知主使者的身份,全都面面相覷。

  「相公,堂主他們來了。」芍葯老遠就瞥見面色不豫的四人,用手肘撞了下夫婿的腰側。「看他們的臉色不太好看,似乎不怎麼滿意我們的安排。」

  周大器一臉疑惑,「會嗎?再怎麼樣,年總是要過的。」

  「人家可不這麼想喔!」她嘲弄的說。

  他笑咪咪的招呼他們人座。「四位堂主大叔,你們來了,快點坐下來,孩子們都在喊肚子餓了。」

  石斛覺得事情好像有些失控了,不像他們原先計劃的那般。

  「教主這……」

  「有什麼事等吃過年夜飯後再說也不遲。」周大器待他們全都入座,舉起茶杯起立,所有的人見狀,也紛紛站了起來。「雖然我才當上你們的教主沒幾天,但是我是真心的把大家都當作朋友,今天是大年夜,我祝大家身體健康,因為我不會喝酒,所以就以茶代酒,來,乾杯!」

  一張張原本不自然的表情,慢慢的綻出笑容,所有人全部舉杯。

  「多謝教主。」

  「乾杯!」

  周大器一仰而盡,還不怎麼習慣在這麼多人面前說話。「還、還有件事我要宣佈,我知道很多人家有老小妻室,這些年很少有機會相聚,所以從明天開始,連放一個月的假,讓大家回去跟親人團圓。」

  「嘩!」這個宣佈幾乎讓眾人高興得快要瘋了。

  一名手下激動異常的衝到他眼前,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教主,謝謝你,我娘最近這兩年身體很不好,我一直很自責沒辦法回去看她……真是謝謝你!」

  「教主,再過兩天就是我爹去世滿一年的忌日,他死時我無法回去將他送上山頭……現在終於可以親自為他上香了……教主的大恩大德……屬下一輩子都會記在心裡。」

  「你能來當我們的教主……真是太好了!」

  「我們會永遠效忠教主!」

  看著他們又哭又笑,周大器也跟著鼻酸眼熱。「你們不要這麼說……這些都是我該做的事。」。

  在場的女眷們一個個低頭拭淚,感動得亂七八糟。

  就連自認心腸冷硬的四位堂主也因眾人的反應而動容,不由得檢討自己,他們似乎從來沒有真正的關心過自己的手下,只曉得要他們忠於天帝教、為天帝教賣命,按月發給他們薪餉,要不是教主善意的安排,也不會知曉其實他們遇到很多困難都沒有人幫他們解決。

  芍葯眼中亮晶晶的,用著無比景仰的眸光瞅著夫婿,「相公,你好了不起喔!我真是越來越愛你了。」她可沒教他這些,完全是他自己想出來的。

  他被誇得臉都紅了。「我、我真的沒做什麼。」

  「教主叔叔好棒……」

  「我好喜歡教主叔叔喔!」

  「我也是。」

  「我不喜歡爹,爹老是板著臉不說話,我最、最喜歡教主叔叔了!」

  「我也是、我也是……」

  孩子們無心的童言童語,讓他們的親爹感到汗顏不已。

  芍葯摸摸他們的小腦袋瓜子,「你們好乖,快跟教主叔叔說恭喜發財,就可以拿到紅包喔!」

  七、八個孩子一下子全撲向周大器。「教主叔叔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紅包紅包……」

  周大器咧開白牙,從懷中抽出一疊紅包袋。「好,不要急,每個人都有份,有了紅包可不要亂花喔!」

  「還不謝謝教主叔叔。」孩子們的母親馬上給他們機會教育。

  大、小孩子歡天喜地的拿著紅包,露出天真的笑容。

  「謝謝教主叔叔。」

  最愛撒嬌的女娃張開雙臂,「教主叔叔抱抱。」

  「好,抱抱。」他將她抱上大腿,喂女娃吃了隻雞腿,就像個寵愛孩子的父親,一點都不會覺得不耐煩。「來!大家開動了。」

  輕鬆的氣氛在孩子們的帶動之下,整個活絡起來,一改平日的一絲不苟,大家談天說地,好不快樂,一干手下也全圍到主桌前敬酒。

  他連忙推拒,「我是真的不會喝酒。」

  芍葯美目滴溜一轉,想出個絕頂妙計替夫婿解圍。「不如這樣好了,今天你們只要有本事把四位堂主全都灌醉,明年每個月都可以加薪三兩。」

  「好耶!」歡呼聲此起彼落。

  四位堂主同時變臉。「夫人……」

  「秦堂主,我敬你。」

  「白堂主,屬下先乾為敬。」

  「那我就敬馬堂主三大碗公。」

  「還有石堂主,你可別乘機偷溜……」

  看著四人慘遭圍攻,芍葯笑彎了美眸,偷偷的朝女眷們使了下眼色,表示她們的計劃成功了。

  女眷們低低竊笑,對丈夫的窘境可沒半點同情心。她們不在乎什麼統一武林、什麼武林霸業,只想有個安定穩固的生活,讓孩子們得以健康的長大,只要能說服這四個死腦筋的男人,她們可是很願意配合夫人的行動。

  不消多久,四位威風八面的堂主全都醉醺醺的躺在地上,還有不少手下也七橫八豎的倒下,可是大家臉上全洋溢著笑意,皆認定明年會更好。

  *****

  大年初一,沒有回家過年的人都睡晚了,有的宿醉未醒,有的還賴在床上,周大器一早就親自下廚,為夫妻兩人煮了頓豐盛的早飯。

  「芍葯,該起床了。」他將柔軟的嬌軀從被窩中扶坐起來,粗手粗腳的幫她套上厚棉襖。「今天外頭很冷,不要凍著了。」

  睡意猶存的芍葯半瞇著美眸,軟綿綿的靠在他身上嬌嗔,「今天是初一,又沒事可做,讓人家再睡一下嘛!」

  「誰說沒事可做?來,我幫你穿鞋。」周大器蹲在她腳邊,為她套上繡花小鞋,這副妻奴的模樣若是讓四位堂主看見,只怕又會看不下去的罵他有辱男人的尊嚴。「睡醒了沒有?」他半拖半抱的讓她坐到鏡台前,並伺候她梳洗。

  芍葯噘著朱唇嘟囔著,「醒啦、醒啦!」

  「好,可以吃飯了。」他再度將渾身慵懶的娘子攙到桌前,為她盛飯布菜。「等吃飽了,我們馬上就可以出發了。」

  她仰起螓首斜睞,渾渾噩噩的問:「出發?要去哪裡?」

  「我聽幾位嬸嬸說了,她們說大年初二是出嫁的女兒回娘家的日子,如果我們早上出發,連夜趕路的話,明天下午就能到達當陽門了。」

  「相公,你……」芍葯為之錯愕。

  周大器憨憨的笑說:「我這個笨女婿總要見岳父的,再怎麼說,他都是生你、養你的親爹,我不能讓你變成不孝女。」

  「可是,我爹已經說要和我斷絕父女關係……」她難過地低下螓首。

  他臉色一正,「我看得出岳父只是在說氣話而已。都是我不好,沒有事先經過他的允許,就和你拜堂成親,他當然會生氣了,所以我們這趟回去,我要親自跟岳父賠罪、請求他原諒。」

  「相公,你有這份心意就夠了。」芍葯咬了下紅唇,「我爹要是見到你,絕對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話,我不想讓你太難堪了。」

  「再難聽的話我都聽過,可是這次是為了你,我不會在意的。」周大器用溫和的語調來說服她。

  芍葯動容的凝睇他寬厚淳樸的五官,「你真的這麼想?」

  「那是當然了、他是你爹,也就是我爹,做兒女的惹爹娘生氣,本來就是要誠懇的請求他們的諒解。」他臉上堆滿傻笑,「小時候我不聽話,惹娘生氣了,只要我跪下來認錯,娘自然就笑了。」

  「相公……」芍葯撲進他懷中,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他撫著她纖美的背脊,「我相信總有一天岳父會原諒我們的,所以你別再跟岳父嘔氣了。」

  「嗯!」芍葯在他胸前點下螓首。「那我們吃過飯後就馬上動身。」

  周大器咧開一口白牙,「好。」

  *****

  馬車在寒風中疾駛而過,周大器口吐白煙,不斷揮動著手上的韁繩,就是希望能趕在初二傍晚來到當陽門,幸好路上的積雪不多,才沒影響到路況,在芍葯的引路之下,一路上都很順利,當他們來到目的地,正好是申時時分。

  周大器將馬車停妥,原本開心的模樣在見到當陽門門外懸掛的白色燈籠,以及把守在門口的當陽門弟子全都穿著孝服時,換成傻愣愣的表情。

  「相公,是不是到了?」芍葯掀開布簾,嬌艷的身影從裡頭鑽了出來。「怎麼愣在這兒?」

  他呆呆的看著前方,那怪異的神情引起她的注意,這才順著他凝視的方向睇去,嬌容倏地刷白。

  芍葯失聲大叫,「是誰死了?難道是……」

  「芍葯!」周大器也跟著躍下馬車。他能瞭解喪親之痛,所以想抱住她、安慰她,撫慰她的痛苦。

  「爹——」她哭喊著衝上前,守門的弟子見到她的來到,各個臉上都流露出悲傷的神色。「你們告訴我,是誰死了?」

  輩分比她低的當陽門弟子聲音微哽,「師姐,是師父他老人家…」

  「師父他死了!」有人哭道。

  宛如一記青天霹靂當頭打下,將芍葯打得頭暈目眩。

  「不……不會的……你們胡說!」她淚眼婆娑的哭吼,「爹怎麼會無緣無故就死了呢?你們都在騙我。」儘管他們時有爭吵,可是他們終究是血濃於水的親生父女,她實在無法接受這突來的噩耗。

  周大器擁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聲音也啞了。「芍葯,不要這樣。」

  「我不相信……我要進去找我爹……」芍葯掙開他的懷抱,跌跌撞撞的衝進當陽門,一路從前院奔向大廳,兩排白色的輓聯被狂風吹得啪啪作響,當莊嚴肅穆的靈堂印入眼簾,她登時放聲大哭。「爹——」

  跪在地上燒蓮花紙錢的杜仲為泛紅了眼,「師妹,你終於回來了,可是……師父他老人家已經不在了……」

  事實擺在眼前,她不能再騙自己了。「爹,女兒不孝,女兒回來晚了……」

  「岳父。」周大器也以女婿的身份屈下雙膝說。

  杜仲為霍然爆怒的瞪向他,「是你!你還有臉踏進我們當陽門!」

  「我……」周大器一時語塞,不解他為何這麼憤怒。

  「你害死了我師父……我今天要替師父報仇!」杜仲為咬牙切齒的嘶吼,拔劍出鞘,就要往他身上刺去。

  芍葯哽聲嬌吼,「三師兄,你在發什麼瘋?」張開雙臂,護在夫婿身前。

  「我才沒有發瘋,師父他……他就是被這個畜生害死的!」

  「被、被我害死了?」周大器腦袋一片空白。

  杜仲為用手背抹去眼淚,惡狠狠的吼叫,「對!你就是害死師父的兇手!竟然還有臉來見我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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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3-29 14:04:10
第九章   


  復 仇

  暖雨晴風初破凍,

  柳眼梅腮,

  已覺春心動。

  酒意詩情誰與共?

  淚融殘粉花細重。

  ——蝶戀花(二)·李清照

  「三師兄,我爹怎麼會是他害死的?」芍葯驚喘的問:「你有什麼證據?」

  杜仲為嗚咽一聲,「你要是不信,可以問大師兄,那天師父挨了這富生一掌,身中內傷,回來之後,想運功療傷,不小心走岔了氣……待大師兄發現想救他,已經來不及了……」

  周大器霎時面如死灰,震懾不已,「是、是我殺了岳父?」想起那天自己的確打了岳父一掌,當時因為情況緊急,也許出手太重了,雖然是無心的,可是事實就是事實。

  「對!就是你這兇手殺了師父,我們當陽門非要你償命不可!」杜仲為憤慨的用劍指著他叫道。

  「我害死了岳父……我害死了岳父……」周大器瞪著自己的右手,想到自己無心的一掌,居然有如此大的威力,這是他始料未及的。「芍葯,我……」

  芍葯兩眼含淚的瞅著他,哀傷的呢喃,「怎麼會?怎麼會?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一個是她的親爹,一個是她生死相許的相公,教她如何接受這殘酷的事實!

  「芍葯……」他一臉哭相,半是乞求的凝視著愛妻。

  她無言的與他淚眼相對,心情亂到了極點。

  杜仲為大聲的斥責,「師妹,他是害死師父的兇手,一命抵一命,應該把他抓起來,用他的性命來償還。」

  「芍葯,是我害死了岳父,我對不起你……你殺了我吧!」周大器被滿腔的罪惡感給擊倒了。

  她喉頭一哽,要說的話全卡在喉頭。

  「師妹要是下不了手,就讓我來。」

  芍葯忙不迭的嬌斥,「等等!大師兄呢?我要見他。」

  「大師兄出去辦事了。」

  「辦什麼事?」都什麼節骨眼了,還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辦。

  杜仲為不滿她維護兇手,口氣不遜的道:「現在師父已經不在了,大師兄自然就是當陽門的掌門人,有很多事需要他代替師父去辦。」

  「是我爹說要把掌門之位傳給他的嗎?」她感到相當意外。

  杜仲為一臉氣憤難平,「當然是師父臨終之前說的,再說,除了大師兄,誰有資格?」

  「那二師兄呢?」芍葯覺得有異,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發生這麼大的事,他難道一點都不曉得?」

  「誰都知道二師兄向來飄泊不羈慣了,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裡,至於他知不知道師父去世的事,我就不清楚了。師妹,你打算怎麼處置這個兇手?」他現在只想為師父報仇。

  芍葯一怔,「我……」

  「哼!看來師妹是存心要偏袒了。」他憤怒不已,「好!既然這樣,就不要怪我了。當陽門弟子聽令,把這殺害師父的兇手抓起來!」

  「把人抓起來!」

  「他是殺死師父的兇手,殺了他、殺了他……」

  周大器文風不動的跪在原地,擺明了任人宰割。

  「大笨牛,你在幹什麼?」芍葯銀牙一咬,奪下其中一名弟子的長劍,為夫婿擋開攻擊,並硬將他從地上拖了起來。「還不快走!」

  他扁起嘴,流下兩行男兒淚。「我、我是害死岳父的兇手,就得要償命,我不能走……」

  芍葯氣極的嬌吼,「我叫你走,聽到沒有?」

  「芍葯……我不走……」周大器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我不要離開你……要走,我們一起走。」

  「你……」她明白周大器對自己的情意,為了保住他的小命,現在只有一個辦法了。

  「你以為我真的喜歡你嗎?我只是跟你玩玩而已。」

  周大器聽得傻了,一顆心全揪了起來。「不是……芍葯,你不是那種人,不要說這種話。」

  「我本來就是。憑我的條件,怎麼會看上你這種又呆又笨,既沒人才、也無錢財的大笨牛?我已經厭倦貧窮的日子了,所以……所以我不要你了,聽到了沒有?」芍葯咬緊牙關,狠心說著違心之論。

  他心中大慟。「嗚嗚……芍葯……」

  「現在我爹又被你害死了,我不想再跟你生活在一起了,你馬上滾,滾得越遠越好,不要讓我看見你!」

  「不!我不要走——」周大器哭得臉上又是眼淚又是鼻水。「芍葯,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你要怎麼對我都可以,就是不要趕我走。」

  芍葯不得不狠下心來,「你不走是不是?好。」說著,長劍一揮,就往他的手臂上劃了下去,登時血流如注。「你走不走?」

  手臂上的傷口還比不上被撕裂般的心痛。「是我害死岳父的……讓我為他償命吧!」

  杜仲為見師妹有意放走兇手,頓時怒極攻心。「師妹,他都已經承認害死師父了,你居然還一味的護著他,師父若是地下有知,也會死不瞑目的。」

  「你給我閉嘴!」她氣憤的瞠大美眸,「在這裡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你若是不放了他,我就對你不客氣……大笨牛,你還愣在那兒幹嘛?快走!」

  他不住的喚著她,「嗚……芍葯……芍葯……」

  「你不是發誓過要聽我的話嗎?」芍葯心如刀割的臭罵他。「你這大笨牛再不走,我會恨你一輩子!」

  周大器哭得更大聲。「芍葯,你不要恨我……」

  她淚光瑩瑩,「快走!」

  周大器不敢不聽她的話,可是又捨不得離開。

  「芍葯我……」

  「走!」一記玉女神掌將他往外推。

  他哭得滿臉眼淚、鼻涕。「我走了……」轉身就往廳外狂奔,就怕自己忍不住又回頭。

  「快追!」

  「別讓他跑了!」

  芍葯衝到廳口,擋住所有人的去路。「誰敢追,我就殺了他!」

  「師妹,你這麼做對得起師父嗎?」杜促為破口大罵,「等大師兄回來,看你怎麼跟他交代。」

  芍葯嬌啐一口,「哼!你怕他,我可不怕,有事我自己承擔。」

  「你——」他為之氣結。

  她甩也不甩他,逕自走到牌位前,點了幾支清香跪拜下來。憶起他們父女之間因為觀念不同,總是因為意見不合而爭吵慪氣,從來沒有好好的溝通過,以後也沒有機會了,想到這裡,淚水又不聽使喚了……

  *****

  夜半無人,除了守靈的芍葯,只見靈堂空蕩蕩的一片,冷清得駭人,換上孝服的她,雙手合十,跪在蒲團上,虔誠的為父親誦經念佛。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她合眼輕喃了十幾句,忽地,一陣陰風襲來,吹得燭火忽明忽暗,懸掛的輓聯在半空中揚動,呼呼的風聲彷彿有人在吶喊,心中不由得打了個突。

  「爹,是你回來了嗎?女兒雖然常跟你唱反調,但是父女沒有隔夜仇,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看我的,爹——」

  想到自己連親生父親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心中的遺憾自是筆墨也難以形容,芍葯淚眼婆娑的心忖。

  霍地,她挺腰起身,毫不遲疑的走到靈堂後面,那是用來暫時停柩的地方,玉手輕輕撫觸著棺木上冰冷的花紋,內心陣陣抽痛。

  「爹,你要是地下有知,就告訴女兒真正的死因。」爹行事一向謹慎小心,居然在調養內息時岔了氣,說什麼她也不會相信。

  說完,芍葯便使盡推動棺蓋,因為還沒釘上,所以很快便開了。

  只見公孫潯全身僵硬的躺在棺木中,臉色白中帶青,雙眼半瞇,似乎在訴說著自己死不瞑目,讓她心裡又是一慟。

  「爹,對不起,我那天不該又跟你鬥嘴的……」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她啜泣得更凶,撲倒在棺蓋上,不慎又推動了它,險些整個掉落到地上,那可是很不吉利的,才在慶幸自己眼明手快,眼角似乎瞟到了什麼,定睛一看——

  爹的左手呈握拳狀,可是右手卻是自然的微彎,這代表什麼意思?

  芍葯在心裡喃喃自語,下意識的捧高他的左手,翻來覆去的察看,隱約感覺到手心裡握著東西,動手企圖將掌心打開。

  「怎麼握得這麼緊?」她使出吃奶的力氣,還是沒法度。「爹,你手裡抓著什麼,是不是很重要的東西?讓我看看好不好?」

  奇怪的事就這麼發生了,當她把話說完,僵冷的左手奇跡似的慢慢柔軟下來,讓牢牢握在掌心的東西掉落。

  是一塊小小的玉墜,通常是姑娘家用來繫在腰際的裝飾。

  芍葯看著攤在自己白嫩手心上的玉墜,「這東西好眼熟……我可以確定見過……」或許這就是線索,她要快點想起來才行。

  「大師兄,你這麼快就回來了。」外頭傳來當陽門弟子的聲音。

  「聽說師妹回來了?」

  左恪敬深沉的嗓音這時聽來讓芍葯覺得毛骨悚然。

  她心頭一驚,迅速的將棺蓋重新合上,然後若無其事的出去。

  「大師兄,我在這裡。」一股莫名的寒意延伸到她的四肢百骸,全身發冷。「謝你幫我辦好爹的後事,我這個女兒還真比不上你。」

  「是我無能,沒能及時救師父。」左恪敬眼中溢滿傷痛,「不過你回來就好,師父一定希望你陪他走完人生最後這一段路。」

  「嗯。」芍葯微垂下眼睫,擔心自己的眼神洩漏了什麼。「大師兄,今晚由我來守靈,你去休息吧!」

  左恪敬彷彿想從她臉上找到什麼,「好,那你辛苦了。」

  「大師兄晚安。」她旋過身又跪在蒲團上,合掌的玉手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努力控制自己不要衝動。

  她終於想起來了這玉墜就是大師兄的生母唯一留給他的遺物,多年來總是玉不離身,如今它出現在爹的手上,這意味著什麼?

  是爹想告訴她什麼嗎?

  Aco

  思索了一夜,就在翌日早上,芍葯向左恪敬提出一項要求,不過有人倒是對此很不以為然。

  「新任掌門即位,當陽門各弟子本來就要全數列席參加,我要你們想盡辦法通知二師兄回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有什麼好驚訝的。」她回得理直氣壯。

  杜仲為自然是站在他最尊敬的大師兄那一邊。「我說師妹,二師兄早在五年前便離開了當陽門,至今下落不明,要我們怎麼通知他?」

  「我不管你們用什麼方法,都務必要找到他的人!」現在她是孤掌難鳴,所以只有寄望二師兄出面,才能洗刷相公的冤屈。

  他一臉悻悻然的質問,「如果找不到二師兄呢?到時大師兄是不是就不能當家門了?」

  芍葯丟給他一記大白眼,「你可不要忘了,新任掌門除了前任掌門選定外,還必須經過所有師兄弟的同意,這是門規。」

  「師妹,你這分明是強人所難嘛!」

  左恪敬抬手制止他再辯下去。「三師弟,師妹說得對,如果沒有得到所有人的同意,就算有師父的遺言也是枉然。」

  「可是大師兄……」杜仲為還想說些什麼,就被打斷了。

  「師妹,我會商請各大門派幫忙,務必將二師弟找回來。」

  他的高度配合讓她更加起疑,眼中多了一層防備。

  「那就麻煩大師兄了。」答應得這麼爽快,鐵定有鬼。

  *****

  他無聲的來到棺木旁,靜靜仁立片刻,然後將棺蓋推開。

  就見屍體上原本緊握成拳狀的左手早已張開,裡頭的東西已經不翼而飛,他一嗅到情況不對勁,就想撤退,可雜沓的腳步聲已經跟著踱了進來。

  芍葯寒著一張嬌顏,攤開柔膩的手心,亮出他弒師背叛的證物。

  「大師兄,你要找的東西在這裡。」

  「師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杜仲為則是納悶的看著雙方,他和其他同門師弟都不明白芍葯三更半夜將他們叫到靈堂來的原因。

  她冷冷一睇,「這就要問你最尊敬的大師兄了,他為什麼要殺我爹?」

  「什麼?!」他驚疑不定的覷向左恪敬,見大師兄面帶殺氣,眼神轉為陰毒,霎時如遭雷極。「不可能!大師兄為什麼要殺害師父?不可能……」

  左恪敬嘲諷的掀了掀唇角,「師妹,你為了替自己的相公脫罪,居然不惜把弒師的罪名賴在我頭上,未免太自私了。」

  「哼!這塊玉墜就是證據。」芍葯讓在場的人都看見最有利的物證。「大家都知道它是你娘的遺物,我爹到死都將它緊緊握在手裡,就是要告訴我們,殺害他的兇手就是你!你還有什麼借口好狡辯?」

  杜仲為面色蒼白,「大師兄,真的是這樣嗎?師父真的是你殺的?」

  「你們就這麼相信她的片面之詞嗎?」他態度異常冷靜,「何況我根本沒有理由殺害師父,至於這塊玉墜確實是我的,可能是當時我要救師父,陰錯陽差之下落到師父手中,這並不能證明師父就是我殺的。」

  「大師兄說得沒錯……」

  「對呀、對呀!」有些人相信他的說辭。

  芍葯實在不甘心見大家受騙,指著他的鼻子喝道:「你當然有理由了,為了成為當陽門的掌門人,你連弒師這種大逆不道的事都幹得出來。」

  左恪敬不怒反笑,「師妹,當陽門掌門之位遲早會落在我身上,我何必為了這個事殺死師父,你們說對不對?」

  「錯!其實這些年來,我爹始終沒有放棄把二師兄找回來,因為他才是當陽門下一任的掌門人,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她面色凝重的問。

  杜仲為道出心中的疑問。「師妹,如果師父有意把掌門之位傳給二師兄,為什麼從來沒聽師父他說起?」

  「那是因為二師兄不愛受拘束,又老是喜歡違抗爹的命令,可是在爹的心目中,他才是最適當的人選。所以我認為在沒將二師兄找回來之前,為了不引起師兄弟的反彈,爹才決定暫時什麼都不說。」

  芍葯定定的瞅著他陰沉的表情,「所以你才趁我爹在療傷,毫無防備之際對他下手,只要我爹一死,掌門之位自然非你莫屬。」

  左恪敬微扯了下嘴角,「聽起來似乎滿有道理的,不過,我已經通知各大門派,全力協助我們把二師弟找回來,如果我真有私心,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她道出心中的揣測。「那是因為你有恃無恐,篤定大家都找不到二師兄。」

  「師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杜仲為感到一頭霧水。

  芍葯美眸泛出兩簇冷光,「意思就是說——二師兄也許早就被他害死了,所以他才會答應得這麼快;大師兄,我猜對了嗎?」

  「這些全都是你的臆測,有誰可以證明?」左恪敬冷冷的反問。

  「我問過其他師兄弟,爹在臨死之前,只有大師兄在他身邊,所以你的嫌疑最大,如果大師兄自認無愧於心的話——」她深吸口氣,「明天一早,我就請衙門的許作前來驗屍,找出我爹真正的死因。」

  他倏地眸光一沉,「師妹認定我就是兇手?」

  「不錯,大師兄如果自認問心無愧,總會還你清白,大師兄也沒什麼好介意的不是嗎?」芍葯美眸一瞟,「三師兄,還有七師弟、八師弟,勞煩你們將大師兄關進悔過室裡,在事情查明之前,誰都不准放他出來!」

  杜仲為面有難色,「師妹,這……」

  「如果查出確實是我相公所導致的意外,我絕對不會徇私,自然將他交給你們處置。」她喉頭緊縮的說。

  既然她都可以大義滅親了,杜仲為等人也無話可說。

  「好,這次就聽你的。大師兄,對不起,要委屈你了。」他轉身說。

  左恪敬在杜仲為等人靠近自己之前,表情轉為猙獰可怖,猛地發出一掌,那心狠手辣的姿態引起一陣嘩然。

  「噗!」一大團鮮血噴灑在杜仲為的胸前,臉上交織著不信和震驚。「大、大師兄,你……」

  芍葯驚怒的嬌斥,「左恪敬,這下你非認罪不可!」這招還真管用,終於激出他的真面目了。

  「大師兄!」

  「大師兄怎麼會……」最敬佩他為人冷靜持重的師弟們全都驚呆了。

  *****

  左恪敬瞪大佈滿紅絲的雙眼,陰寒的瞪視眾人。

  「不錯,公孫潯的確是我殺的。」

  「我爹待你不薄,還把所有的武功全教給你,你為什麼還要殺他?」芍葯眼中淚花亂轉,激憤的控訴他殘忍的行徑。

  「待我不薄?」左恪敬又是一聲冷笑,「那只是表面而已。這十多年來,我把他當作親爹一樣看待,對他言聽計從,就像一條忠心耿耿的狗,暗地裡為他剷除所有礙事的人,結果到最後,我只是個遞補的角色,在公孫潯的眼中還是只有二師弟,就算他離開師門,他還是一心一意想把他給找回來,你們知道為什麼嗎?」

  沒有人開口,全瞠目結舌的聽下去。

  他仰起頭,放聲大笑。「哈哈哈……我告訴你們,就因為二師弟是他在外頭跟妓女所生的野種!」

  芍葯聽得又驚駭又心痛,「住口!不准侮辱我爹的名譽!」

  「公孫潯根本就是個道貌岸然的小人,他瞞著所有的人將野種帶回來,以為收他做徒弟,就沒有人曉得,就連師娘和師妹都被瞞過了。由於公孫潯待二師弟異常的關心,讓我不得不產生懷疑,有一天我還發現他在半夜裡偷偷將二師弟帶到後山的竹林中,把自創的獨門劍法傳授給他,這都證明他確實存有私心。」

  「二師弟雖然是個野種,不過到底是他的親生骨肉,他當然想把掌門之位留給二師弟,可惜,他這個兒子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後,對他相當不諒解,不但不肯照他的安排,還處處跟他作對,甚至離開師門,為了以防萬一,我不得不先下手為強。」

  她呼吸一窒,「所以,你就殺了他?」

  左恪敬陰陰一笑,「我可是讓他死得完全沒有痛苦,不像公孫潯,只要在他運氣時,用上一根金針,就能讓他血液逆流……我還很好心的告訴他,他的親生兒子已經先到陰曹地府裡等他了,要他趕快去跟他相見。」

  「我要為我爹報仇!」芍葯氣哭的吼道。

  他冷哼,「就憑你?」

  芍葯舉劍就刺,「我殺了你!」

  「哼!」左恪敬強勁的掌風一送,在嬌呼聲中,芍葯便連人帶劍的飛了出去。

  一道高大黑影倏地直撞進來,火速的將芍葯接個正著。

  接觸到熟悉的男性氣息,她又驚又喜,「相公!」

  「芍葯,你沒事吧?」周大器頭髮、肩上全鋪著厚厚的雪花,全身凍得像冰塊似的,俯下樸拙的臉孔,焦灼關注的凝睇她,「有沒有哪裡受傷了?」

  她心中悲喜交加的將淚顏埋在他胸口,「嗚嗚……相公……你怎麼會在這裡?我不是叫你走嗎?」

  周大器吶吶的說:「我、我一直都待在附近,沒有你,我哪裡也不去。」

  「相公……」芍葯哇哇大哭,「我就知道這世上只有你對我最好了……你手臂上的傷好了嗎?我不是故意要傷你的……」

  他也哽咽的哭了。「我知道、我知道。」

  「啊!」

  「哇啊……」好幾個當陽門弟子同時被打飛出來,倒在地上吐血呻吟。

  讓芍葯穩穩的落地,周大器將她護在身後,緊盯著靈堂後面踱出的狂佞身影。

  「你、你不要過來,你是個男人,怎麼可以出手打女人呢?只要有我在,絕不會讓你傷害我娘子!」

  披著一頭亂髮,眼神瀕臨瘋狂昏亂的左恪敬,雙眼發出駭人的光芒。「就憑你救得了他們?」

  他連連搖頭,「不是,打架是不好的行為,我不想跟你動手,但是你殺了我岳父,我勸你趕快到衙門自首。」

  「自首?哈哈哈……」宛如聽了個大笑話,左恪敬笑得更是瘋癲。

  周大器一時錯愕,「我說錯什麼了?」

  「相公,你別傻了,他不可能會去自首的。」他天真的想法讓芍葯哭笑不得。「你趕快抓住他,不要讓他逃了。」

  「我……」他還沒有真正和人對打過。

  看他躊躇不前,她急得跳腳。「他是殺害我爹的兇手,你不用跟他客氣!」

  「這我也知道,可是我……」他是和平主義者,不崇尚暴力,更不曉得該怎麼和別人打打殺殺的。

  左恪敬看出他的窘迫,趁其不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展開攻勢,十指呈爪狀的襲向他的心臟部位——

  眼見周大器僵在原地不動,芍葯逸出尖叫,「相公!」

  「傻徒孫,還不先來一招『死中求生』。」

  一個蒼老嬉笑的聲音驀地千里傳音至他的耳中。周大器不明所以,身體居然自己就動了起來,以詭譎的手法避開對方的掌力,再反手往左恪敬的後背拍下。

  「噗!」的一聲,左恪敬口中猛然噴出鮮血。

  「很好、很好,再來一招『天理不容』。」那聲音繼續指引他。

  周大器一面回憶自己受過的特訓,以及和四位堂主過招的情形,依著本能,扣住左恪敬的右手臂,只聽見「喀嚓!」一聲,便將它折斷。

  陡然驚覺發現自己傷了人,周大器可以說是嚇壞了,踉蹌的往後退。「我、我怎麼會……」原來自己學的這些武功殺傷力這麼恐怖。

  芍葯喜極而泣。「相公,你打贏了!」

  他想擠出一絲笑意,不過失敗了。

  「呸!」左恪敬將口中的余血吐出,眼底閃爍著瘋狂的目光。

  這起騷動將其他弟子全引了過來,將他團團包圍住。

  「哼!你這個兇手。這下你就是插翅也飛了。」芍葯一聲令下。「各位師兄弟,今晚我們就殺了這個弒師的兇手,替師門清理門戶!」

  「為師父報仇!」

  「殺了他!」

  左恪敬知道自己難逃劫數,仰頭狂笑,「哈哈哈……」那笑聲淒厲詭邊,讓在場的人不禁屏住氣息、嚴陣以待。

  就在大家以為他想大開殺戒之際,他竟不期然的舉起左手掌,往自己的天靈蓋上用力拍下——他選擇了自我了斷。

  看著他氣絕身亡的這一幕,當陽門門徒各個噤若寒蟬,都震懾在當場,沒人敢發出聲音。

  「傻徒孫,幹得好!」白頭翁的聲音由遠而近傳來。

  周大器東張西望的尋找,「師祖,你在哪裡?」

  「呵呵,不用找了,師祖要走了,否則又要讓那老太婆逮到——」頑童似的笑聲驟然被人打斷。

  「死老頭,你別想甩掉我!」

  大嘴婆氣急敗壞的吼聲跟著響起。

  周大器又對著空中大喊,「師祖!婆婆!」

  「別叫了,人已經走了。」芍葯說。

  杜仲為在師弟的攙扶下來到左恪敬的屍首前,臉上淌滿了淚水,「大師兄,你為什麼要這麼傻?這樣做不值得啊!」過去他總是以大師兄馬首是瞻,處處向他看齊,如今見他落得這樣悲慘的下場,心中不勝唏噓。

  「爹,兇手已經伏法,你和大哥可以瞑目了。」她淚水凝眸,注視著牌位低聲輕喃,「至於將來當陽門該如何走下去,雖然我這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沒有置喙的餘地,可是也不能丟下師兄弟們不管,所以我就替你做主,將掌門之位傳給三師兄。」

  「什、什麼?」杜仲為臉色更白,顫巍巍的說:「我不行……師妹,你別跟我開這種玩笑,我……我辦不到……」嗚嗚,要他當掌門,乾脆讓他死了吧!

  芍葯抿唇嬌笑,「除了你,已經沒人了。所以就有勞三師兄多費心,我和我相公也可以安心的離去了。」

  他驚嚇過度,兩眼往上一翻,當場昏死過去。

  「三師兄,你振作一點……」

  「不能連你也有事啊!三師兄……」

  「三師兄……」眾師弟們全湊上前表達關心之意。

  周大器也跟著緊張。「他沒事吧?要不要請大夫?」

  「沒事,三師兄只是……太興奮了。」她嫣然狡笑,親暱的摟住他的臂膀,「相公,我們也該回房休息去了,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忙呢!」

  「好。」他當然順從的跟著親親娘子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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