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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語冷] 破繭而出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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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0 18:25:27 |顯示全部樓層
楔子


  「救命,我要出去,爹地救命!人家不要在這個地方,不要——不要——」小女孩聲嘶力竭地叫喊著,小小拳頭在堅硬的石壁上不斷捶打,她的手腫了,淚水早已沿著細嫩的臉頰流下,但是她依然沒找到逃出去的路。

  「啊——啊——救命、救命,爹地救我、救我……」小女孩驚恐地揮去從上頭石壁的氣孔中被扔下來成千上萬的蛇,那些醜陋的生物在她身上爬行、鑽進她的衣服裡,她瘦小的身體幾乎被蛇群淹沒了。

  漸漸地,她呼救的聲音漸歇,那並不表示她不害怕,事實上就是因為太害怕,以致於全身痙攣抽搐到無法停止的地步。沒人來救她,縱使喊破喉嚨、哭得視線模糊,依然沒人理會她。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事,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壞?為什麼要把那麼多噁心的怪物往她身上倒?她好害怕,真的好害怕「等你不怕了,爹地立刻放你出來。」一個低沉威嚴的嗓音從氣孔中傳出,小女孩立刻望向聲音來源。爹地來救她了!

  「爹地快救我,羨雲好怕、好怕,救命啊,爹地救命——」終於讓她聽見父親的聲音,小女孩站直身體,手腳並用地往牆頭上爬,拼盡她僅餘的一絲力氣。

  正當她以為自己就要脫離苦海,卻從氣孔中掉下來更多奇奇怪怪的生物,有的濕黏、有的表皮粗糙、有的長著尖刺,全都往她所在的方位靠了過來,她被嚇得魂不附體,白眼一翻,整個身子直挺挺地往後栽倒。

  「呼——呼——」湯羨雲滿面淚痕地由夢魘中清醒過來,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不斷冒出來的冷汗幾乎把整床被子弄濕了。

  她困難地從床上起身、搖搖晃晃走近梳妝台,顫抖著手捧起杯子灌了一大口水,然後整個人虛脫似的癱在地毯上。

  事情都已經過了那麼多年,如此傷害她、折磨她的人也早就不在人世,為什麼她卻依然擺脫不了令人膽戰心驚的噩夢?

  很小的時候她也許曾經作過美夢,但是早就不復記憶,她所記得的全是這些醜陋又殘酷的夢,這些真實事件,多年後依然存在她的生活中,隨時可能跑出來毀去她辛辛苦苦重建的心靈。

  湯立聲說她是個不祥的孩子,不但剋死母親又害父親在事業顛峰時罹患不治之症。

  也許她真是個不祥的人,沒有資格平靜過日子,注定要這樣永無寧日地苟活於世。除非到了生命結束那一刻,所有思想與感覺全都隨著生命的殞沒消失於無形,到那個時候,她也許可以不必再承受痛苦與恐懼、悲哀與總望。

  湯羨雲將額頭帖靠在梳妝台的支架上,今晚,想必又是個無眠的夜,而她,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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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0 18:25:5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出賣自己有很多種情況,有人為錢喪失尊嚴,連性命也可以不要;有人為情勢所迫,不得不聽命於人。而他,段千城,應該兩者皆是吧,這麼說來好像挺可悲的,但這卻是否認不了的事實。

  幾個月前,他的父母因為積欠大筆債務雙雙服毒自殺,他和雙胞胎姐姐段宜光只好暫時借住在一個世伯家裡。原以為生活可以暫時獲得安定,不料那個世伯居心叵測,竟然意圖染指段宜光,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之下他動手殺人,也因此展開逃亡的生涯。

  就因為他是個亡命天涯的殺人犯,才會被「罪惡之城」吸收為組織的一分子,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他與姐姐實在沒有別條路走,只能靠「罪惡之城」替他們掩蓋事實的真相。

  為了不被送進監牢也為了求得一口飯吃,他與「罪惡之城」訂下三年之約,在這段期間,他沒有人身自由,也不得與姐姐段宜光會面。

  「罪惡之城」,一個聲名遠播、令人聞之膽寒的犯罪組織,雖然樹大招風,卻始終沒人能扳倒它,著實令各國警方頭痛不已。犯罪手法不斷的推陳出新、手段嚴酷絕對不留餘地,只要曾經與之為敵的人,沒有不聽到這四個字就嚇得渾身發顫的。

  原本,他只是個普通的老百姓,剛從學校畢業,成績優秀、前途是一片光明,豈知家裡一夕之間發生變故,他成了殺人犯並淪為黑暗組織利用的對象,這一切是他始料未及的,然而迫於無奈,只好接受這樣的安排。

  段千城有一步沒一步地走在通往「罪惡之城」內部的甬道裡,當他看見兩名身穿黑色披風的引路使者,心頭某根弦立刻繃緊。他的內心並不像外表所表現出來的那樣鎮靜,手心冒出來的冷汗就是最好的證明。

  但是,他不會讓他們看出他的不安,段千城整了整面容、在衣服上擦乾手汗,待會兒他或許將面臨今生最大的考驗,所以千萬不可自亂陣腳導致全盤皆輸的淒慘局面,目前所處的情勢雖然非常不樂觀,但這並不表示他完全沒有機會反敗為勝。

  一扇鐵門向兩側移開,他跟著引路使者來到首領跟前,當他在廳堂中央站定,所有人的視線全集中在他一個人身上。

  「見到首領為什麼不跪下!」站在首位右側一個臉色發白的男人,威嚴地瞪著段千城。所有新成員都受過門規教條的訓練,見到首領時必須行跪拜叩首之禮,以示對組織的尊敬、對首領的服從。

  段千城傲慢地看了白奴一眼,依舊無動於衷站得筆挺。要他向一個女人下跪?他寧死也不願照辦。男兒膝下有黃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其他閒雜人等,閃邊去吧。

  「你要知道自己是誰,不要太過分!」第一次到總部來就如此囂張,不教訓的話以後怎麼得了?白奴使了個眼色,兩名身穿銀色斗篷的使者立刻站在段千城左右兩側。

  「再給你一次機會,跪是不跪?」形勢比人強,不信他不肯妥協。

  「不跪!」清楚明確的兩個字,在偌大的廳堂中顯得格外具有震撼力。段千城秉持大丈夫威武不能屈的信念,毫不遲疑地回應。

  「動手。」白奴右手一揮,指示銀使者懲處不肯服從的他。

  「慢著。」端坐在首位上的湯羨雲直到這時候才開口說話。從他走進大廳時她就一直在研究這名新加入的成員,他的年紀看起來很輕,臉上卻有種不經意流露的滄桑,不像一般初來乍到的人,除了畏縮之外還是畏縮,這讓她覺得十分有趣。

  「首領,您不處罰他,他會愈來愈不像話!」權威一旦受到威脅,將來要統領眾人必定會發生困難。

  「沒叫你說話。」湯羨雲眼睛一瞪,白奴立刻將頭低下,退到一旁。

  看見這一幕,段千城不得不對坐在上頭的湯羨雲另眼相看。她的臉上戴著半邊醜惡的面具,在一張臉上形成迥然不同的兩種面貌。

  方纔進門的時候,他並沒有被她怪異的模樣嚇著,認定她只是為了唬人才做這番打扮,直到這時候他才知道她的確有身為首領的本事,那種不怒而威的領袖風範,不是一般人能夠輕易做到的。

  「我相信你該知道罪惡之城的規矩,別人見著了我都必須跪拜,你也不能例外。」

  她的語氣聽起來非常無害,軟軟甜甜的嗓音像是在跟他打著商量。

  段千城不解地盯著她,她如果真像她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友善,罪惡之城如何能在腥風血雨、刀光劍影中屹立不搖?

  「所以,你還是跪吧。」她似笑非笑的臉讓他更覺困惑,她說這話好像認定他一定會跪似的。這女人以為自己是誰啊,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想讓他下跪,她以為她在說天方夜譚嗎?

  段千城正打算出言諷剌她,沒想到他的頭卻突然昏得厲害,這還不打緊,可怕的是肚子好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讓他痛得受不了,不由自主彎下腰緊緊抱著肚子。

  不對勁,非常不對勁,他的膝蓋完全不受控制地漸漸往下彎,幾乎要接觸到地板了!

  真是邪門,打從他出娘胎到現在,從沒遇過這種不尋常的怪事!他不可以屈服、不可以讓這些人毀了他的尊嚴。

  段千城咬緊牙根苦撐著,冷汗由額際冒了出來,一顆一顆落在地板上。

  「你的骨頭倒是挺硬的,可是這樣想必很難過吧?你為什麼不乾脆跪下來休息一會兒呢?」湯羨雲以悲天憫人的語氣對他說話,完全聽不出她是在強迫他。

  「你……」他似乎想說些什麼,但身體的疼痛折磨得他幾乎沒有餘力抵抗,整個人便硬生生跪倒在堅硬的青石地板上,但他不肯屈服的雙眼,依然緊盯著坐在上頭那個笑得非常可恨的女人。

  「下跪之後接下來該怎麼做?」他的敵意對湯羨雲來說根本無關痛癢,畢竟她才是掌握優勢的人。

  在正常的情況下,他絕對不會向一個女人又是下跪又是叩首,但是在她說出那句話的瞬間,他卻不由自主遵煦她的指示行動。

  段千城像個虔誠教徒對高高在上的神祇恭敬地行禮膜拜,三個響頭磕完,還謙卑地伏在地上等候差遣。

  「很好,你可以下去了,明天這個時候再來報到。」湯羨雲做出向上的手勢,段千城即刻起身。

  身體的疼痛消失了,但頭部仍是昏得厲害,帶他進來的兩名引路使者走過來攙扶住段千城左右兩側,領他順著原路走出罪惡之城。

  當他接觸外頭的陽光,方纔所發生的那一幕在混沌的腦袋中漸漸明晰。他無法形容此刻的懊喪,他居然向一名陰陽古怪的女人下跪,還是以這麼屈辱的方式!

  「喪家之犬」這個成語用來形容他真是再恰當不過,一開始強硬的態度與後來癟三似的舉動實在太不搭軋,他這分明是自打嘴巴,他寧可被那兩名銀使者以武力逼得就範,也不願受那妖女的蠱惑!

  那個女人果真邪門得厲害,幾句話就攻破他的防備,他實在太小諕她了,才會如此狼狽,不過她用這種法子實在讓人不敢恭維,就算輸了他也不會心服口服。

  一等他有機會,必定將今天所受的屈辱連本帶利討回來!

  第二天一大早,段千城又被帶到罪惡之城,看見湯羨雲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時,他真恨不得扯下她那張難看的臉皮,只是,他不能像昨天那麼衝動,有勇無謀注定是要被人欺負。

  昨天回到住處之後,他仔細想過目前自身的處境,以往他是大少爺,在家裡人人對他必恭必敬,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殺人犯還有什麼人身自由可言?加入組織後,他的身份與奴隸根本沒兩樣,難道還奢望他們拿他當貴賓招待?

  但他也實在不想委屈自己當個下等人,所以今天他打算跟她把話說清楚,要他賣命可以,上刀山下油鍋也沒問題,就是別要求他行跪拜裡,只要他好好說,她應該會答應才對。

  當他走進大廳時,湯羨雲早坐在位子上等他,段千城走向前去看著她。

  「段先生,昨晚睡得還好嗎?」湯羨雲友善地同他寒暄,完全感覺不到囂張的態度。

  「托你的福,我還作了個好夢哩。」要演戲大家一起來演,他可不見得會輸給她。

  「那就好,今天找你來,主要是為了派給你新任務,我想你的經驗還不是很夠,派給你的工作如果難度太高,對你來說可能是太大的負擔。因此,我要你到國外去取一張磁片,這是很容易的工作,你可以接受嗎?」她仍是以非常客氣的方式詢問,好像他有選擇說不的權利似的。

  「當然囉!首領的命令,屬下怎敢不服從呢?您就算要我這條命,屬下也不敢有異議。」這女人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今兒個對他那麼客氣,也沒要求他跪下,他可不信她會突然變得好商量。加入組織這半年來他雖然沒有真正接觸過她,卻也聽聞不少她的事跡,她這麼做肯定另有陰謀。

  「好不容易吸收你這名大將,我怎麼可能要你去送命?」昨天他走了之後,她特地將他的資料調出來。

  這半年來他的表現異常傑出,遠勝過同期加入罪惡之城的成員,派他出這件任務是再恰當不過,這也是她之所以對他特別禮遇的原因。

  「好說、好說,有什麼任務請首領儘管吩咐,屬下萬死不辭。」昨天她的態度分明將他視若可以隨意摧殘的小癟三,短短不到二十四小時的工夫,居然有這麼重大的轉變,實在是非常可疑。

  「你看,這就是要和你接頭的人,看清楚了,千萬別搞錯對象。」湯羨雲從位子走下來,站在離他尚有幾階的梯子上與他平視,並將一張照片遞給他。

  「我知道了。」他擁有過目不忘的好本領,看了一眼那名滿面鬍渣、身材略顯臃腫的男人一眼,就已經牢記在心中。

  「我要你在三天後的黃昏到德國漢堡港,在港口東側第三號碼頭附近的倉庫中央有一個防火設備,他會在那裡等你,到時候他會交給你一張磁片,你只要負責將磁片帶回來就大功告成了。」組織裡幾個厲害的高手出現頻率實在太高,倘若派他們去,可能一踏上德國的土地就被瞧出破綻,因此她必須找一個眼生且實力堅強的人擔當重任,而段千城就是她看上的最新尖兵。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需要格外注意?」第一回獨自出任務,說不緊張是騙人的,能掌握多一點情報,對他只會有幫助不會有害處。

  「就是這樣了,下飛機之後自然有人會去接你,給你一些防身的武器,這只是件非常簡單的任務。」湯羨雲重新走回位置上,臉上掛著一抹若有所思的笑。

  這件任務是項大秘密,知道的人沒幾個,為了降低風險,也因為她並不全然信任段千城,她決定隱藏內情,倘若讓他知道實情,她怎麼知道他會不會將這筆大買賣佔為己有?這樣一筆天文數字的交易,實在隱藏著太強的誘惑力。

  「那麼屬下告退了。」段千城拱了拱手,自顧自往外走出去,雖然這只不過是他第二次到總部來,迷宮似彎彎曲曲的通道容易混淆判斷力,但他硬是牢牢記住所有通路,不讓詭譎的情況讓他有如身陷五里霧中。

  看著他挺拔的身形不卑不亢從眼前消失,湯羨雲的笑意更深了,她的直覺一向非常準確,相信他就是近日卜卦中獲知的貴人,對她的事業將有莫大助益。瞧他自信的舉止、不經意流露的警戒、特訓時優異的成績,她有理由相信,他是她期待已久,將帶領罪惡之城走向全新風貌的良將。

  不可否認,他的的確確是個出色的男人。只是,他似乎還少了些什麼……

  他必須非常不情願地承認,罪惡之城的確有成為最嚴密且規模最大犯罪組織的實力,一下飛機果然有人等在那兒接應他,而湯羨雲那女魔頭也確實有絕佳的判斷力及調兵遣將的才能,因為連他這樣一個自信滿滿的人都免不了要受她利用。

  既來之則安之,倒也沒什麼好抱怨,當初若不是罪惡之城收容走投無路的他,此刻他也許早成了死刑犯,而他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他的雙胞胎姐姐段宜光,也可能受到牽連。

  他必須改改自己的少爺脾氣,不能一直認為指使別人是理所當然的事,不能隨心所欲為所欲為,也許進入罪惡之城是他成長的開始,就把未來的日子當成磨練吧!

  前來接應他的人先將他帶往一部黑色房車,坐進去之後,才拿出一把左輪手槍交給他。

  「就這樣?」段千城瞪著自己手中的武器,有些不敢置信,他們以為他的身體刀槍不入嗎?居然沒有任何防護措施,只有一把普通的左輪手槍!萬一中了埋伏,他要如何靠這單薄的武器逃出生天?

  「就這樣。其實根本可以連槍都不必帶,首領說這項任務很普通,你只要負責將對方交給你的東西拿回總部就行了,不會有任何危險。」像他這樣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郎,組織怎麼會交付太重的任務給他?他的顧慮實在太多了。

  「我知道了。」既然對方如此說,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倘若這個任務很艱困,他們絕對會嚴陣以待,他要是再抗議反倒被人誤認為是個懦夫。

  「待會兒車子會開往港口東方,接下來的行動就靠你了,你將磁片拿到手之後,直接登上停在附近的勝利號,明白了嗎?」接應者將後續行動告訴他,隨即吩咐司機將車開往指定地點。

  一路上他們保持緘默不再交談。既然投入這種高危險工作,就必須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自己管自己的事就好,別人的事不必多費心。

  接近傍晚時刻,黑色房車駛入漢堡港東側的貨櫃碼頭,段千城在第三碼頭的倉庫附近下車。

  進入倉庫後,他立刻走向中央防火設備的位置,一個壯碩男人已經等在那兒,看見他之後,立刻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來。

  「艾立克先生,請將磁片交給我。」認出對方就是相片中人,段千城役有浪費時間說客套話,直接向他索取此行的目標物。

  「好的、好的!」艾立克拭了拭額頭的冷汗,忙不迭由懷中拿出一張磁片交給段千城。

  在等待的過程中,艾立克嘗到了度秒如年的感覺,生怕資料還沒送出去之前就東窗事發,導致無比悲慘的後果。

  「感謝您的幫忙,希望下次能有機會再與您合作。」段千城將磁片放入一個黑色塑鋼製磁片盒並收進胸前的口袋裡,他隨口說了句感謝詞就打算轉身走出倉庫。

  「呃……再說吧……」他已經是有點年紀的人了,這種足以讓人死掉大半細胞的危險工作對他來說實在有點吃不消,他只打算幹了這票之後就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頤養天年,不想再接觸這種隨時可能喪命的間諜活動。

  看著艾立克快速地由他身側衝向門外,段千城不由得冷笑了下。金錢的誘惑力果然不同凡響,連這樣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都不能免疫。

  不對呀!這項交易不是不重要嗎?

  既然如此,艾立克何必怕成這樣?

  就在他腦中閃過事情不對勁的時候,突然由倉庫門口傳來艾立克驚恐萬分的呼叫聲,段千城皺著眉頭喃喃詛咒,立刻尋找地方隱藏行跡靜觀其變。

  「我……不是……不是我……」艾立克緊張得連話都說不清楚。

  「糟老頭,你要是敢再說一句廢話,我立刻在你頭頂上轟一個大洞!」另一個粗蠻的聲音兇惡地警告他,這讓試圖辯駁的艾立克登時噤若寒蟬。

  「現在我問你,那份名單究竟在什麼地方?你要是不老實說,我可不敢保證手上的槍會不會突然走火。」對付怕死的懦夫,這一招最是管用。

  「我……我把它給了……別別別……人……」老天!他的運氣實在有夠背,生平第一次「為非作歹」居然被逮個正著,最可恨的是連錢的影子他都還沒看見,他真的是欲哭無淚啊!

  「什麼?!你再給我清楚地說一遍!」飽含怒火的嗓音,像是恨不得立刻殺了他。

  「我……給別人了……」慈愛的天父,他還不想那麼早死啊!

  「@#%$!你交給什麼人?要是不快點說,我要你的腦袋立刻開花!」他的忍耐力已經到達極限,這名混球簡直該立刻砍了餵狗!

  「我告訴你,可是……你能不能……饒我一命?」事到如今艾立克也顧不得那一筆即將到手的龐大財富。命如果沒了,有錢也享受不到。

  「你不說,我現在就要你死!」這種時候了他還敢與他談條件?真他媽的搞不清楚狀況。

  「我……我交給一個高個子的東方男人,他應該……應該還沒走出倉庫。」倘若磁片能物歸原主,他也許可以免於一死。此時此刻他根本顧不得毀約的後果,先保命比較要緊。

  聽見艾立克供出自己,段千城狠狠地在心裡詛咒那名老禿賊,看這情形他橫豎是一死,何必將他拖下水呢?

  果然,他才剛移動一步打算開溜,就聽見一聲槍響伴隨一聲淒厲的慘呼,艾立克終究難逃被處決的命運。

  「現在分頭去找,要外頭的人把整座倉庫包圍起來,不准其他不相干的人出入,還有,看到高個子的束方男人千萬不能放過!」為首者下達命令之後,一隊人馬開始展開搜尋行動。

  現在他隨時可能被發現,在這裡多待一分鐘就多一分危險,尤其他身上沒有任何防護,手上又只有六發子彈,正面衝突肯定討不了便宜。

  由腳步聲聽來,進到倉庫的人約有三十來個,假使外頭有人防守,那肯定不只這個數目。

  媽的!這下他要逃出去恐怕比登天還難,除非他有孫悟空七十二變的本領,再不然也要會飛天遁地,否則教他如何應付幾十名武裝精英的攻擊?

  但他也不能在此坐以待斃,機會再渺茫還是不能放棄,否則他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

  現在天色已經暗了,倉庫內只有微弱的光源,這種情況對他來說是比較有利的,但誰也不能保證他會不會在下一刻露出行藏。

  幸好倉庫的面積夠大,囤積的貨物也不少,他還可以勉強撐一段時間。

  才這樣想,立刻就有人叫喊著發現他了,段千城閃到一個木箱後頭險險躲過一槍,但是這樣一來免不了驚動更多人來圍捕他。他俐落地沿著疊高的木箱往上爬,然後一個漂亮地空翻落在另一處箱子堆裡。

  可惜好景不常,下一刻他又陷入險象環生的局面,迫不得已動用手上的槍,去掉六分之五,此刻他僅餘一發子彈。好在這五次還擊彈無虛發,圍捕的人馬懾於段千城精湛的槍法,一時之間不敢妄動,才讓他有機會乘隙逃脫,情勢至此又回到原點,他們得重新找起。

  「報告將軍,屬下方才擊中那名男子的胸口,想必他撐不了多久。」一名訓練有素的隊員報告最新進展。

  「做得好,現在去把他給我找出來!」一聲令下,所有人士氣大振地開始繼續搜查。

  段千城暗自叫苦一聲,絞盡腦汁思索脫逃之策,突然,他看見角落裡轉出一個背對他的隊員,不假思索地,他立刻移向前去用槍柄往他的後勺狠狠敲了下去。

  他呼出長長一口氣,坐在地上略微休息,正慶幸沒讓那名隊員有機會示警,此時他才注意到倒在地上的人穿了一身深藍制服,這讓他想到一個好主意。

  段千城以十分迅捷的速度更換兩人身上的衣服,但事情不是這麼容易就能擺平,因為這個隊員是金髮的白種人,他必須再想另一個法子配合。

  抬頭一看,他發現倉庫上頭有個氣窗,便將那名昏過去的隊員背在肩上。段千城再一次沿著貨箱往上爬,大概是有人忘了把窗子鎖上,這倒幫了他一個大忙,他先將隊員由氣窗推了出去放在屋頂上,接著用手撐住窗沿往上一躍,人也到了倉庫頂。

  「我……有話……要說……」段千城佯裝虛弱,片片斷斷的語句由氣窗傳出。有人耳朵敏銳地聽見了,氣窗下立刻聚集一群人。

  「我是瑞恩將軍,有什麼話你可以跟我談。」瑞恩將軍立刻朝上喊話。

  「讓……讓我……走……」

  「你已經被我們團團圍住了,勸你還是別白費力氣,早點投降吧。」在目前這種情勢下,不投降的是傻子。

  「讓我……走……我還……磁片……」

  「如果我說不呢?」哼!他這喪家之犬有什麼資格談判?

  「我會……毀了……所有的……資料……」這下子看你還敢囂張嗎?

  「你別輕舉妄動,小心點!」這份資料要是毀了,他的項上人頭也不保了。

  「你答應……我……馬上還你……」

  「好好好,你把磁片丟下來,我不會讓人追你。」他胸口中槍還能逃得了嗎?瑞恩將軍在心裡冷笑。

  「好……」這個倉庫三面接陸一面環海,接陸的三面皆被對方包圍,苦要逃亡只有選擇跳海一途,這些人也是這麼想的吧?幸好他的塑鋼盒裡有其他磁片,應該可以暫時唬過去。

  段千城取出塑鋼盒裡的磁片從氣窗丟了下去,接著將那名昏厥的隊員扔到海裡,自己則伏在倉庫頂不敢稍動。

  「報告將軍,那名男子跳到海裡去了,要不要派人把他撈上來?」守在外頭的人立刻進來通報。

  「不用了,受那麼重的傷,他還有機會活命嗎?既然我已經答應過他,就讓他走吧。」瑞恩將軍畢竟是條鐵錚錚的漠子,說過的話不會食言,不過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相信段千城不會有生還的機會。

  瑞恩將軍將磁片放進上衣口袋,重新整合隊伍回部隊。

  等所有人走光之後,段千城才呼了好大一口氣,慢慢從倉庫頂溜下來。

  走出倉庫之時,月兒已經偏酉,一抹冷笑掛在他嘴角,而那一片珍貴的磁片仍在他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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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0 18:26:3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順利將磁片帶上「勝利號」,段千城心中非但沒有完成任務的喜悅,反而一張臉繃得比強屍面皮還硬。看見他那一副恨不得將某人大卸十八塊的模樣,負責接應的人沒有一個敢出口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只見他自顧自走進浴室沖澡,當他出來的時候已經脫下一身藍色制服,但是臉上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凝面孔絲毫未變。

  他當然生氣,而且理由非常充分,那個該死的女人派了個危險的工作給他無所謂,但她居然信誓旦旦地說那根本是項無關緊要的任務,還拒絕給他足夠的防身武器,他能從那樣嚴密的天羅地網中脫逃,除了他本身的實力之外,更重要的是運氣,倘若今天他的運氣稍微背一點,早被打成蜂窩,那裡還有活命的機會?

  他生氣,非常非常地生氣,氣她不將任務的內容詳細說明,沒讓他做好心理準備,該死的爛女人!她到底把別人的命當成什麼?這筆帳要不跟她好好地算算,他就是個卒仔!

  一路上,他沉浸在自己的怒氣中,無暇搭理任何不相干的人,直到勝利號抵達馬賽港,他依然不發一言,聽完船長交代他的話之後,隨即跟著另一名帶領者下船,打算由法國搭機往東京,再由東京轉機回台灣。

  他已經迫不及待想回國,而返國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找湯羨雲那女魔頭出出心頭十分不爽之烏氣。

  經過長程飛行,他應該稍事休息,等到養足精神再去找她理論,但他一下飛機立刻有人接他,要他立刻將磁片送往罪惡之城。

  段千城冷笑了下,毫無異議坐上等候多時的專車。早點將這件事做個了斷也好,省得他愍氣愍到快內傷。

  也許是他天生空間概念比一般人突出,這回他居然可以自己一個人在猶如迷宮似的建築中暢行無阻,直接闖進首領接見下屬的大廳中。

  「你的動作還真快。」湯羨雲不疾不徐地開口說話。那種優閒的模隸讓頭頂直冒火的段千城氣得幾乎當場吐血。

  「首領,他……他不顧攔阻……自己闖進來……」引路使者上氣不接下氣地秉明情況。

  「下去下去,通通給我下去,以後他可以自由出入罪惡之城,不需帶領。」湯羨雲不耐煩地揮手,兩名引路使者立刻告退,登時偌大的廳堂中就只有他們兩個。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說那只是項無關緊要的交易,結果害我差點連命也送掉了!如果不是我隨身攜帶的塑鋼盒替我擋了一槍,我恐怕早就去見問王,關於這點,你有沒有什麼話要辯解?」段千城沒好氣地怒瞪眼前這名高高在上,但無疑該抓下來打屁股的女人。

  都這種時候了,她還一逕的嘻皮笑臉,不將他的憤怒放在眼裡。

  「那原本確實是個一點都不困難的任務,只可惜我找錯合作對象,艾立克那膽小如鼠的混蛋洩漏行跡壞了大事,這怎能怪我呢?」湯羨雲把玩手上一條通體漆黑的蛇,根本沒拿正眼瞧他。

  「你少給我打馬虎眼!如果這片磁片不重要,他們根本不會出動近百名士兵來搜查磁片的下落,既然它那麼重要,你就該告訴我事實好讓我有個防備,倘若我發生意外,這張磁片再度落進他們手裡,對你可是一點好處都沒有!」真不知道這女人心裡在想些什麼,做事不經深思熟慮,隨隨便便就行動,他真懷疑她是否真有本事帶領這個組織,起碼,他就對她非常不以為然。

  「那麼我很慶幸我賭對了,你沒被抓走,而我要的東西還在。」說的好像她早就知道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我真懷疑你是不是故意找我麻煩。」段千城無奈地歎了口氣。她是他生平僅見最難捉摸的女人,害他再也氣不下去。

  「怎麼這樣說呢?你屬於罪惡之城,而我相信你的能力,這樣有什麼不對嗎?」她裝傻的語氣和精光四射的眼神一點都不協調,一看就知道這女人拿他當白癡耍,只可惜,對於她類似於褒揚的言行,他竟然沒有反駁的餘地。

  「好啦,好啦,我沒時間在這裡跟你閒聊,快點把磁片給我。」湯羨雲讓蛇盤在她頭頂上,紆尊降貴地走下那一段約莫八十公分高的階梯。

  「向人拿東西是這種態度嗎?」段千城不以為然地搖頭,握在手中的磁片被他高舉過頭,憑她的身高根本沒辦法順利取得。

  湯羨雲依售是一臉似笑非笑,臉上半邊面具散發著妖異的光彩,似乎隨著不戴面具的另外半邊臉動了起來。

  這當然不能嚇倒他,只是他不明白,她為什麼不是一臉狂怒的要求他盡速遞交磁片,而是笑得莫名其妙。

  段千城疑惑地打量她,突然間盤在她頭頂上的蛇像閃電般叼走他手中的磁片。事情的發生只不過是在一瞬間,他只專心提防她,並沒注意到那頭看似慵懶實則迅捷無倫的墨黑小蛇。

  「算你行,這張磁片就交給你了。」段千城無所謂地聳聳病,隨即轉身往外走。

  「你在上頭動了什麼手腳?」他的表情太平靜,像是算準她會以這樣的方式取得她想要的東西,這讓一向深謀遠慮的她起了戒心。

  「看來你倒是挺精明的,既然如此,自己想辦法不就得了?」他刻意裝出鄙視的嘴臉,實則對她反應迅速的警戒深覺佩服。

  湯羨雲不由自主笑出聲音。段千城這傢伙當真有趣得緊,早在她接管罪惡之城後就再也沒人膽敢質疑她的權威,冒犯她的人無不招致最殘酷的懲罰。這些日子以來她樹立了一個高不可侵的形象,一個絕對可以主宰生死的人物,但是這些對他來說似乎都起不了作用。

  他不是不曾吃過她的苦頭,早在他們見面第一天,段千城就曾經受過催眠術的「招待」,以往她只要使出這一套法寶,受術者在下一次見到她時,無不戒慎恐懼,像只柔順的小綿羊,生怕一旦惹她不高興,會莫名其妙斷送了性命。

  可是他偏不,依然自信滿滿、神采奕奕,那對精燦的眼瞳中流露出的光芒絕對與恐懼扯不上邊,那是一種不肯認輸的神態,雖然他的鋒芒比起第一次已經收斂不少,但她絕不相信他是個這麼容易妥協的軟骨頭。

  方纔段千城一進門時不容錯認的怒氣,真教她有些驚詫,全世界敢對她這麼放肆的人實在不多,他甚至還倒打她一耙,在磁片上動了手腳,這種人到底是沒腦筋還是向老天爺借了膽子?不過老實說,她並不討厭這樣的他。

  對他的評判是正確的,第一次出任務又是這麼危急的情況,他居然可以毫髮無傷帶著她要的東西回來,真是不容易,假以時日,他也許可以成為她得力的左右手。她已經等不及想試試他究竟還有多少潛力,好久沒遇上這麼有趣的事了,真令人期待啊!

  握著由他手中搶來的磁片,她的笑意不斷加深,倒要看看他出了什麼樣的難題給她,如果輕輕鬆鬆就能解開,她一定會好好恥笑他,一定會的!

  不信邪!她就是不信邪!儘管她試過所有的方法,那張磁片的密碼依然解不開!

  迫不得已她只好找組織裡擅於解碼的高手一起研究,沒想到這些號稱「高手」的人物面對成串密碼時,居然束手無策地猛搔腦袋,像群懵憧無知的幼椎園學生絞盡腦汁想解開研究所程度的數學題,真要解開除非運氣好蒙對了,否則以這種情形來看,恐怕短時間內不會有突破性的發展。

  她實在不甘心就這樣認輸,但她最遲得在後天將名單送出去,否則就來不及了,因此就算心不甘情不願,她仍必須承認他的確整到她了。

  「聽說首領有非常要緊的事找我?」段千城走進罪惡之城附屬的電機工程研究室,打斷正凝神苦思的湯羨雲。

  「限你在最短時間內把這張磁片恢復正常。」湯羨雲沒好氣地揮著手中的磁片。直到現在她依然想不出破解之法,她已經完全失去耐心。

  「這麼快就放棄啦?」段千城揚著得意的笑,拉過一張電腦椅,自在地坐於她身旁。

  湯羨雲怪異地看著他,對於他的舉動顯然不太能接受。他以為他是誰,居然敢這樣大剌剌地與她平起平坐!

  「你幹嘛這樣看我?我臉上有寫字嗎?」段千城不解地摸摸自己的臉。她看他的表情,活像他是個三頭六臂的怪物。

  「你還不給我站起來!沒叫你坐你居然這麼自動,而且還坐得離我這麼近!」湯羨雲不敢置信地指著他的鼻子,聲音比平時高了三、四度。

  「你不是要我解開密碼?既然如此,不讓我坐下來說得過去嗎?」嘖!真囂張啊!

  有求於人還敢不對他客氣點。

  「就算是這樣,我有准你坐在我身邊嗎?」自從她當上首領,從來沒有人敢對她如此失禮。

  「怎麼?你是得了瘟疫還是天花,還是有別人不得近身否則就會被傳染上的不治之症?」段千城不以為然地聳聳肩,自顧自取走她手上的磁片,興味盎然地瞧著她。

  「懶得與你瞎扯,你快點幫我把名單叫出來。」這才是找他來的主要目的,念在還要靠他幫忙,就不計較他的失禮了。

  「NO!」他將磁片扔在桌上,優閒地雙手環胸,毫不理會她命令的語氣。

  「你說什麼?你竟敢用這種態度對我說話?」她的確對他比對別人來得特別,但這並不表示他可以爬到她頭頂上為所欲為。

  「我敬愛的首領大人,雖然我是你的下屬、是罪惡之城的一分子,但是你請人幫忙是這種態度嗎?」他這人一向吃軟不吃硬,想以威脅的手法逼他就範,等下輩子吧!

  「別忘了你的雙胞胎姐姐在我控制之下,勸你最好對我恭敬些,避免累及無辜。」

  湯羨雲瞇著眼睛把話說完。這傢伙當真不知死活!

  「我也勸你最好不要拿她來威脅我,否則……反俄羅斯聯盟會對罪惡之城發動什麼樣的攻擊,我可不敢保證。」段千城立刻反將她一軍。

  聽他這麼一說,湯羨雲未戴著面具的臉變得更加難看。

  「沒錯,我知道那張磁片裡有著什麼樣的秘密,當我在勝利號上設定密碼的時候,非常不小心地瞄到裡面的內容。你可以選擇殺了我滅口,但是這世界上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在十二小時之內解開設定的密碼,十二小時過後若是無法解開,這張磁片將會自動銷毀,這樣的結果恐怕不是你能承擔的吧?」段千城依舊是不疾不徐的語氣,他早就發誓不會永遠處於劣勢,現在正是他出口怨氣的時候。

  「你……」湯羨雲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他的威脅正好打中她的要害,讓她無法像方才一樣盛氣凌人。

  「想想看,俄羅斯政府若是一直得不到反對軍的名單,會不會認為你背棄盟約投入敵方陣營?蘇聯雖然已經解體,但是俄羅斯的武力依舊不容小覷,這一點你不會不知道吧?再者,那些由將近十個邦聯組成的反對軍若不及早消滅,他們遲早會查出是誰竊走那一份名單阻礙他們統合蘇聯,到時候這些野心分子會放過罪惡之城嗎?」段千城分析得頭頭是道,而這也正說中她心裡的隱憂。

  「你到底想怎樣?」湯羨雲從來沒想過會受到他這個初生之犢的脅迫,真是太小覬他了。

  「不想怎麼樣,我只要你答應不再利用宜光來威脅我,我可以不見她,但是你必須確保她的安全。」他不希望自己的弱點被掌握得死死的。

  「你現在就已經這麼囂張跋扈,沒有段宜光這個籌碼,我還制得住你嗎?」她可不是傻子,會這麼輕易受人擺佈。

  「你大可放心,我會遵守承諾,在剩下兩年多的時間裡,每一次任務我都會盡最大的努力來完成,不會吃裡扒外出賣你。但是每一次你都必須告訴我實際內容,不准再有類似這次任務的情形發生。」他一向要求公平原則,這樣的約定一點都不過分,他出生入死地為組織賣命,理所當然應該知道所有消息。

  「你隨便說說難道我就得相信?誰知道你會不會乘機毀了罪惡之城?我只相信自己,至於相信你嘛……恐怕辦不到。」不習慣向別人低頭的她,實在不願被他牽著鼻子走。

  「事到如今你只能選擇相信我,如果你堅持不肯妥協,那麼我只好拿我和宜光的命來賭你和罪惡之城所有成員的命,我相信這場賭注穩賺不賠。」嘴上說得自信滿滿,其實他的內心惶惶不安。倘若她不肯答應,他當真敢賠上宜光的生命嗎?

  「你別欺人太甚。」湯羨雲冷冷地說著,眼裡開始聚集異樣的光彩。

  「別想用催眠術迷惑我,解開密碼必須有清楚的頭腦,一旦我失去意識,你要我跟著命令行動當然沒問題,可惜你不知道怎麼解開密碼,又怎能命令我將名單叫出來?」

  他立刻發覺不對勁,她的眼神與第一次見面迷惑他時如出一轍。段千城不假思索移開視線,將話挑明了說。

  「你……哼!這次算你贏,但是我絕對會扳回一城!」湯羨雲氣極卻又奈何不得他,憤憤地由椅子上站起來,甩上門之後頭也不回地離開現場。

  沒人能形容她此刻心中盈滿的憤怒是多麼多麼地強烈,她簡直快氣炸了、氣爆了,她恨不得殺了那名膽敢惹怒她的毛頭小子,加以鞭屍後再剁成肉醬餵狗!

  哼!沒關係,風水總會輪流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他最好別犯下任何不當的疏失,倘若被她抓到把柄,絕對絕對不會這麼容易放過他!

  最近日本國內爆發一樁有史以來最大的政治醜聞案,執政首相堂本忠一郎因為貪污近五十億美金東窗事發而下台,在野黨與執政黨展開了一連串的政治鬥爭,在群龍無首的情況下,各個政黨莫不卯足了勁爭取選票,希望在新任閣揆的選戰上能夠贏得壓倒性的勝利。

  在這種改朝換代的關鍵時刻,最令候選人擔心的除了能否在選票上大獲全勝,他們還擔心自己會莫名其妙死於暗殺行動中。權利總是令人戀棧的,然而生命又何嘗不是?

  因此各候選人無不聘請保鏢及安全人員為他們的生命安全把關。

  自從段千城與湯羨雲達成協議的那一天起,他當真遵守自己說過的話,為組織出生入死地付出卻從不叫苦,雖然見到湯羨雲時他依然不跪不拜,然而他的勇氣、行動力及堅忍不拔的毅力,早就令大家有目共睹。

  在罪惡之城網羅的精英當中,他這個加入只有半年多,戰功卻輝煌的新成員,突破了以往既定的常規,成為最讓人信賴的夥伴。

  這一次,她派給他的任務是暗殺候選人中、呼聲最高的松井武堆。雖然只是殺一個人,但這可不是個普通人,別說他的保鏢多到足以形成一堵牆,再加上警方派遣保護他的武力,就足以令試圖殺害他的人忘而生怯。

  這還不是最糟的情況,慘的是他必須在不到三個小時之內,也就是投票開始之前殺了他,這真的是……真的是強人所難嘛!這麼短的時間哪夠他從長計議,想出一個萬無一失的好辦法?

  唉,看樣子他只好硬著頭皮上陣,也許幸運女神會一如以往地關照他,讓他度過這次的危機而不至於賠上一條命。

  現在應徵保鏢工作已經來不及了,反而容易引人注意,所以他決定冒充選務人員。

  瞧,眼前不就來了一名替死鬼讓他有機可乘?段千城跟在未木本弘身後伺機而動,他不往人群多的地方走,反而走向後門一處靜謐的樹林下,這對段千城來說不啻是個大好機會。

  離選舉還有好一段時間,朱木本弘大概是出來透透氣吧!只可惜選錯了時間、弄錯了地點。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好運不好好把握真是太對不起老天爺的厚愛了。

  段千城小心翼翼地跟著他,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確定沒有其他人會注意到的時候,俐落地出手擊昏那名倒楣鬼。

  「委屈你在車裡待一會兒了。你跟我並沒有深仇大恨,只能說是你運氣不好,可別怪我。」段千城喃喃自語地念著,扶住被摟倒的人快速往停在一旁的廂型車移動。

  段千城以非常快速的動作換上「被害人」的衣服,接著啟動製作面具的機器弄出一張和朱木本弘一模一樣的臉皮,不待熱度完全消退就塗上特製膠水將面具帖合在自己臉上。看著鏡子裡的臉,段千城得意地咧嘴而笑,再配上銀灰色的假髮就太完美了,包準連他自己看了也分不清真假。

  走下廂型車的時候,他調整別在西裝領口上的識別證,這個傢伙真是個白癡,這麼名顯的招牌掛在身上,豈不是擺明了要讓別人知道他的身份,並讓敵人有機可乘?會招致這樣的後果,全該怪他自己吧?

  段千城愉快地撇清責任,開始扮演起「未木本弘」這個角色。

  一進人會場,他立刻感覺出緊張的氣氛,再遇不到半小時就是投票的時候,他必須在這短暫的時間內完成任務,緊張程度不下於各個候選人,他們選不上頂多失掉首相實座,但他要是沒成功,說不定連命都得賠上,唉!

  他手上的武器是RHc2000型神經毒素,是罪惡之城研究室所研發最新、最致命的武器,只要被毒針射破一點點皮膚,毒索會立刻滲入體內做成心臟麻痺而死亡,前後所需的時間不到五秒鐘,只要被射中就死定了。

  只是,這項武器殺傷力太強、成分太稀有,所以它的形狀細如牛毛,不容易控制、不容易穿透,他必須找沒有衣物遮蔽的地方,譬如臉頰、頸項及雙手。

  段千城仔細觀察了下,松井武雄所在位置距離他約莫有一百步之遠,這一點距離對他來說不成問題,難是難在他身邊人太多,使他不容易瞄準。

  唉,這下子他只好以九十九分的實力配合一分的運氣來贏得這項狩獵競賽。

  拿出類似萬花筒的發射器,段千城集中注意力開始瞄準目標物,透過三、四層人群的阻隔,他好不容易尋得空隙。機不可失,他立刻拉開彈力栓將毒針射了出去。

  眼看就要命中目標,中途卻跑出一個程咬金替他擋下毒針,不到五秒鐘的時間,那名代罪羔羊毫無預警地往前仆倒,在現場引起一陣軒然大波。

  段千城暗叫不妙,重新抬起發射器打算再試一次,不料這時候卻突然由鏡頭中發現一架正對著他的小型攝影機,這下豈止是不妙,簡直倒楣到讓人忍不住想捶胸頓足。

  遇上這種情形,他不能在現場多停留一時半刻,只要把事發當時的錄影帶調出來看,他一定會被逮個正著,屈時他就算插翅也難逃。

  趁著情勢混亂,他立刻不假思索往頂樓的方向逃,左拳一揮、右掌一劈、右腿一踹、左膝一曲,段千城以連續的動作解決四名看守在樓梯口的安全人員,飛也似的奔向頂樓,生怕方才傳出的噪音會為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一到頂樓就發現有一架直升機等在那兒接應他,看清楚飛機上繪著黑色眼鏡蛇的標幟,他立刻毫不遲疑地衝向前去,還沒坐穩就吩咐前來接應的人即刻駛離這個是非之地。

  「成功了嗎?」黑奴緊張地問他,這項行動的確是趕了點,他能安然無恙地抽身而退真教人鬆了一大口氣。

  「沒有。」段千城像顆洩氣的皮球般癱在椅背上,這是他出任務以來第一次敗北。

  「沒有?!你的意思是任務失敗了?」黑奴原本低沉的嗓音在聽見他說的話之後,變得比貓叫聲還要尖銳。

  「失敗了。」相對於黑奴的不安,段千城倒顯得沉著。

  「這下慘了,你不知道任務失敗會有什麼後果嗎?首領絕對不會放過你的!」湯羨雲對他的仇視眾所周知,每回出任務時所擬定的援助方針都是段千城自己提出來的,她根本不會主動提供他任何幫助,為的就是讓他任務夫敗,好讓他接受嚴酷無比的懲罰。

  「失敗了就是失敗了,不然你要我待在那裡等死嗎?」段千城有氣沒力地回答。他也知道任務失敗湯羨雲絕對會乘機好好整他,然而好死不如賴活,與其留在那裡成為眾矢之的,不如把握一線生機逃命去。

  「唉,你自己自求多福吧。」黑奴說了這句話之後就不再多言。他並沒有干涉內部行政的資格。

  段千城無精打采地看向窗外的藍天,人說藍是憂鬱的顏色果然不錯,此時此刻他的心情當真是憂鬱得徹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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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0 18:27:0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走進這座陰暗沉窒的古堡已經不是第一回,但此刻他的心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忐忑,然而該面對的終究得面對。段千城挺起胸膛大步往前走,決定不讓心頭的不安動搖他堅強的意志。

  說不害怕是騙人的,不過真正的英雄是不害怕去面對任何事物,這是長久以來他對自己的期許,如今,他就是要以這樣的態度面對即將加諸於他身上的嚴刑峻法。

  看見這樣的他,黑奴不由自主打從心裡對他產生崇敬。他見過的人不少,但像段千城這樣年紀卻有過人膽識的,可是從沒見過。

  黑奴不由自主替他捏了把冷汗,希望首領別太為難他才好。

  走過彎曲多折的甬道,他們終於來到懲處犯錯成員的審判堂,這個地方是段千城第一次來,也許是他心頭早有了不安的感覺,以致於這個地方看起來比他所見過的任何一處更陰森可怖。

  他才剛到沒多久,湯羨雲就一道密門中現身,當她瑞坐在首座上時,臉上的表情絕對可以稱之為幸災樂禍。她一直等待的這一刻終於到了,這是她報復這陣子以來,段千城讓她所受的氣的最佳時機。

  「你有什麼話要說?」湯羨雲扯高一邊的嘴角,以公式化的語氣質問他。總要給他一個辯駁的機會嘛,然而天知道,她會聽進他的辯解除非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沒話好說。」這一回,她斷然不會輕易饒過他,即使他有再多的理由、再充分的借口依然無用。既是如此,他又何必自討沒趣?徒留笑柄讓她有機會奚落他罷了!

  「沒話好說?那麼你承認因為自己的疏忽造成組織的損失嗎?」這小子倒梃識相的,這麼乾脆就認錯。

  「你要怎麼辦我就直說,不必來這套繁文縟節。」她心裡打著什麼主意他難道會不明白?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何必多此一舉地加以掩怖?

  「好,銀使者,把這名辦事不力的傢伙帶到『罪惡淵藪』,我要親自執行這項違紀的處分。」隨著她的命令,兩名身穿銀色斗篷的使者立刻架住段千城左右兩側。

  「不用麻煩,我自己會走!」段千城毫不客氣地甩脫兩隻鋼鐵般的手臂,被人這樣押下去實在太丟臉了。

  湯羨雲冷笑地穿越他們走在最前方,她就不信段千城還能再像以往一樣端著囂張的架子,忘了「謙虛」這兩個字怎麼寫。

  「罪惡淵藪」是罪惡之城的刑罰地點,只要是神智正常的人都不會想到這個地方走一遭。傳說中,這個地方就和人間煉獄沒有兩樣,就算可以活著走出去,也會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老實說,他的心中著實恐慌得緊,但是他絕對絕對不會讓她看笑話,所以當他走入這個看起來骯髒污濁,同時含著死亡氣息與令人不寒而慄氛圍的地方時,臉上的神情就像慷慨就義的勇士,早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而將榮辱擺在第一位。

  「既然你已經有受罰的決心,我相信你必定不會做無謂的掙孔。自個兒在鐵架上站好吧。」湯羨雲指著一副專門用來銬住犯人手腳的鐵架,眼裡閃著快意的光彩。

  「銀使者,把他的手腳固定好,當我執行懲罰的時候,可不希望他隨便亂動影響到懲罰的效果。」

  「是的,首領。」銀使者沒有異議,一左一右上前將段千城牢牢固定在鐵架上。

  湯羨雲一邊嘴角彎起嘲諷的弧度,另外半邊黑色面具上醜惡的臉似乎也跟著動了起來。儘管他極想不顧一切嘲她破口大罵,但他不至於傻到同自己的皮肉過不去,讓她藉此對他大加鞭撻,唉,人在鐵煉下,不得不低頭呀!

  他的臉色看起來還是那麼平靜,這讓湯羨雲心頭一把無名火燒了起來,其實她很少親自執行懲罰,但是他擺明了不向她低頭的倔強模樣,教她的權威蒙受前所未有的考驗,所以她迫不及待想讓他那堅強的表相崩潰在她嚴酷殘忍的刑罰之下。

  湯羨雲首先找來一個類似球棒造型的通電器,讓他嘗嘗被「電到」的滋味。按下開關之後,她的笑臉更形擴大,然後毫無預警地往他頭頂上觸了下去。

  當電流由頭頂貫穿至腳底,一種極度接近死亡的感覺佔領了他所有的意識,那種酸麻的感覺說不上疼痛,但卻比任何實質上的體罰更教人打心裡感到畏懼。

  其實,當電流在他體內肆虐的時候,他所有的意識可說暫時停擺,恐懼、心慌及膽怯等諸多情緒是在電擊棒離開的時候,才紛紛湧上心頭。

  段千城睜著不敢置信的眼睛,望著眼前面不改色的湯羨雲,她一定沒嘗過這種被電流襲擊的滋味,否則她該知道那是多麼不人道的行為!

  「過癮吧?要不要再試一次呀?」說著說著,電擊棒又往他身上招呼,這一次停留的時間比上一次更長,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所有的細胞會因為她毫不容情的對待而死光。

  他的臉色終於變了,不再像一開始的時候那麼漠然、那麼不在乎,湯羨雲得意地笑了笑,接著又將電擊棒往他身上不斷地碰觸,似乎玩這個遊戲玩上癮。只是,他的臉色雖然難看,卻一點都沒有妥協的意思,他的眼神中滿含著的不屈,教她更興起征服他的慾望。

  「這對你來說好像還不夠瞧,我看換點新鮮的比較好。」湯羨雲自顧自說著,將電擊棒丟在一旁,拿起長鞭對著空氣狠狠揮了一下,那種破空而過的響聲在密閉空間中回漾著,讓人不由自主頭皮發麻,光是想像它揮在身體上的光景,就禁不住直冒冷汗。

  「咻」的一聲,長鞭劃過空氣落在段千城身上,那種火辣辣的疼痛燒在皮膚上,就如同被滾湯的油兜頭淋下。段千城咬緊牙關承受這一切,哎得太緊以致於牙齦滲出鮮血染紅了他的唇角。他還是沒有出聲喊痛或是求鐃,但他比死人還難看的臉色、嚴重扭曲變形的五官、緊握的拳頭,在在顯示出這一鞭對他造成多麼重大的疼痛。

  「知道厲害了吧?你別以為做出點成績就能爬到我頭頂上來,只要你還是罪惡之城的一分子,就得絕對服從我的命令,並且時時刻刻保持謙虛的心。」鞭子劃破他的衣服,段千城皮膚上出現一條帶著血色的長痕,她得意洋洋睥睨他有如喪家之犬的神情,並宣示自己無庸置疑的權力。

  聽見她那示威的語氣,段千城騫地抬起頭注視她。還沒加入罪惡之城之前,他怎麼也想不到有人可以狠到不顧他人的感受恣意施加嚴刑,臉上非但沒有一絲一毫羞愧或過意不去的神色,反倒是一副幸災樂禍的嘴臉,這讓他的憤怒燃到最高點,打從心底認定她是個沒血沒淚的惡毒女人。

  「你這是什麼態度?不服氣嗎?」看見他惡狠狠地瞪著自己,湯羨雲除了覺得不可思議之外,更堅定了要使他屈服的意念。

  「你這沒心沒肝沒肺的臭女人,我會服你除非是天和地整個調轉過來,否則你別想!」段千城咬牙切齒地擠出聲音。明知道和她起衝突是非常不智的舉動,但他無論如何也嚥不下這口氣。

  「你這傢伙死到臨頭還嘴硬,看我怎麼整你!」湯羨雲被他反駁得怒火攻心,更加用力朝他揮了一鞭,這一鞭下去,他的衣服殘破地往旁邊裂開,平滑強健的胸膛上出現交叉的鞭痕。

  段千城狠狠地咬住下唇,差點咬下一塊肉來,他幾乎要忍耐不住仰天長嘯,但他的自尊不容許他如此,即使這將要了他的命。

  「要選擇求饒還是繼續接受處罰全都看你自己,如果你肯低頭求饒,鞭子就不會再往你身上招呼。」湯羨雲以鞭子的長柄抬高他佈滿痛楚的臉,右半邊覆著面具的臉看起來異常邪惡,像是要將他吞噬殆盡似的。

  「休想,你這沒人要的醜女!」段千城燃燒著狂烈怒火的雙眼,有如兩團火球似的在她眼前放大,湯羨雲被他的氣勢干擾,愣在當場說不出話來。

  「你……怎麼敢這樣對我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原本對他存有的一點點憐憫在轉瞬間消失殆盡,她變得既殘酷又危險。

  他的話正好刺入她尚未癒合的心口,難忍的疼痛又爆發開來了,並且不斷地襲向四肢百骸。傷痛的過往如潮水般洶湧而至,她只想捍衛自己的心,不讓任人有機會傷她一分一毫。

  鞭子提起又揮下,不斷地反覆再反覆,她看不見眼前的人影也看不見他掙孔的痛楚,只是想揮去眼前一幕一幕不斷湧現的夢魘,讓那不堪的回憶永遠離開,永遠不要再來侵擾她無比脆弱的心靈。

  天啊!地啊!為什麼她活該得承擔別人無法忍受的傷害?為什麼這樣的傷害就像是無法遺忘的夢魘不斷地攻擊她羸弱且不堪一擊的身心?對她施加傷害的人,又為什麼是與自己最親近的家人?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終其一生她都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會承載著那麼樣深重的疼痛、悲哀的心酸、憂愁的苦澀。

  她的神情無比狂亂,與平日冷靜自持的模樣截然不同,不再是一副高不可欺、凜然若神人的表態,此刻的湯羨雲更像是個迷失方向的孩子。

  段千城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從沒想過湯羨雲會有如此失控的反應,她看起來是那麼樣的迷惘、那麼樣的傷痛……

  他遺忘了加諸在自己身上的鞭子,只是注視著她的雙眼滿含疑問與探索。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突然之間湯羨雲會變成這個樣子?好似她才是那個承受嚴刑拷打的人犯,只能不斷地以肢體語言表達抗議。

  「不要這個樣子,羨雲,冷靜下來,沒事的!」黑奴看見她失控的模樣立刻衝上前安撫她的情綺。但這時候的她根本聽不進半句話,執意揮動手中的長鞭,像是要除去一層一層讓她窒息的枷鎖。

  「羨雲,你冷靜點聽我說,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再也沒有任何人會傷害你,所以乖乖聽黑叔的話,把鞭子放下來。」生怕她一不小心傷害了自己,黑奴不敢強搶她手中的長鞭,只在一旁好言相勸。

  「黑叔……黑叔你說,我是不是……是不是沒人要的孩子?我是不是天生下來就是個掃把星?我是不是應該在生下來的那時候就被掐死?黑叔……黑叔你告訴我,如果我真是個不祥的人,為什麼不乾脆讓我在還沒有認知能力的時候就把我殺了?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湯羨雲突然伏在地上痛哭失聲,無數個「為什麼」在密閉的空間裡不斷回漾著。那如泣如訴的嗓音讓她的悲哀更加深刻到令人動容,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為什麼卻比歷盡人間滄桑的老婦更加對人生感到絕望?

  「胡說!誰說你是沒人要的孩子,黑叔最疼愛的小寶貝就是你這個美麗又可愛的女孩兒,這幾年來黑叔跟在你身邊照顧你、支持你、保護你,全都是為了什麼?你怎麼會是沒人要的孩子?」黑奴乘機搶過她手中的長鞭,遠遠地扔到另一頭。

  「我不是沒人要的孩子?我還有黑叔是不是?」一雙浸在淚光中楚楚可憐的黑眸顯露出來的無助與彷徨正急於尋求保證,完全不像是個堅強自若、統領眾多下屬的首領。

  「是啊!你永遠不會孤孤單單一個人的,過去的事我們不要再去想它,就當它從來沒發生過,只要你別想太多,就會發現其實你心底的恐懼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影子,隨時隨地都可以被遺忘。」他就像個慈藹的長者,張開堅實牢固又安全溫暖的臂膀,提供他所要守護的人一個最值得依靠的堡壘。

  湯羨雲哭著投入黑奴懷中,盡情傾洩深埋在心中多年的憂傷與絕墾,她一點都不堅強,外人眼中的她或許冷酷、或許比撒旦更令人畏懼,但她其實只不過是個膽小鬼,害怕別人瞧見她傷痕纍纍的心,所以打造一個個有形、無形的面具來偽裝真實的自己,這樣過生活,她覺得好累,真的好累!

  黑奴斂著沉痛的眼注視她瘦弱無依的身形。雖然事隔多年,但很顯然地,在湯羨雲心中深植的恐懼就如同血與肉般緊緊相帖密不可分,如果想硬生生扯開這兩者之間的關聯,只會這成更大的傷痛與更多的折磨。

  他一直避免重提往事,讓時間淡去她心頭的陰影,然而這樣做真的有效嗎?該如何幫助這個他立誓保護的小女孩?該如何撤去她所有的不安與煩惱?倘若她一直不肯嘗試著釋放自己,還沒等到足夠的時間讓她遺忘,恐怕她早被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再繼續下去,總有一天她一定會崩潰。

  一定要想辦法幫她,雖然他到現在還沒想出個十全十美的好法子,甚至可說毫無頭緒,但為了這個他疼入骨子裡的女孩兒,他一定會想到,一定會的!

  「啟稟首領,關於段千城,您打算如何處置?」段千城待在那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已經三天了。黑奴看不過去,特地到湯羨雲跟前為他請命。

  「他?他怎麼了?」那天的事她刻意不去想起,難得一次失控,卻是在她最想馴服的人面前,將來她該以何種面目對待他?她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她的不對勁,卻下意識地想逃避。

  「再關下去他大概連命都會送掉,他身上的傷簡直慘不忍睹,沒有您的命令根本沒人敢幫他處理傷口,現在他正發著高燒,神智已經陷入昏迷,『罪惡淵藪』又是在接近地底冷泉的地方,整個空間又濕又冷,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捱不住啊!」黑奴緊張地說明段千城正遭遇的苦難,他實在不忍心看一個前途大有可為的孩子就此喪命。

  「那……那是刑罰的一部分。」從若干年前開始,她就是個無血無淚的冷感生物,處罰一個違規的手下,根本無法教她皺一下眉頭。

  「這幾個月以來他為組織做的還不夠多嗎?這一次暗殺的確沒有成功,但那也是因為時間太緊迫,根本沒有從長計議的餘地,也不能全怪他的!再者他要是因此喪命,對組織來說是莫大的損失,雖然他只是個新手,無可否認他的潛力不容小覷,組織裡能勝過他的人非常有限,再假以時日訓練,他會為組織賺進更大的利益,也許我們要擴充勢力範圍也得靠他才成。」黑奴見動之以情無效,換成說之以理。沒有人會傻到同自己的利益過不去。

  「這樣的懲罰的確夠了。」其實一開始她只打算給他點顏色瞧瞧,教教他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根本不想把他傷成那個樣子。當黑奴說明他的傷勢時,她心裡其實就有點過意不去。

  「是啊!他立的功勞那麼多,隨便幾項就足以抵消他犯的錯,像段千城這樣的人才是不多見的,我們應該設法加強他對組織的向心力,而不是加深他對罪惡之城的厭惡,我現在就去放了他,您覺得怎麼樣?」見她似乎有妥協的意願,黑奴趕緊接著遊說。

  「你為什麼對他這麼特別?」黑奴是她的左右手,在罪惡之城中扮演的角色類似於宰相,位高權重的他極少關心其他不相干的人、事、物,性格更是冷漠無情,但對於段千城,他似乎顯得熱心過度。

  「他值得。」簡簡單單的回答,卻是他心裡真正的想法。

  「好吧!吩咐白奴為他治傷,務必在最短的時間之內讓他恢復原來的身體狀況。」

  湯羨雲終於首肯,讓段千城擁有一線生機。

  「是!屬下立刻去辦!」黑奴抱拳為禮,接著轉身快步離開,趕著救人去。

  看著黑奴急切的背影,湯羨雲心頭的隱憂泛了開來,他的傷勢真有那麼嚴重嗎?嚴重到黑奴急得喪失原本從容的氣度?還記得她不顱一切揮舞長鞭朝他身上招呼,他那副血肉之軀受得住這樣的懲罰嗎?況且還待在那陰暗潮濕的地底,那是非人的折磨啊!

  這麼多年來,她第一次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後悔,甚至有那麼一點點的……愧疚。

  他應該會沒事吧?白奴高明的醫術向來是有目共睹,應該不會有問題才是,對吧?

  長時間待在地牢內的確不是人過的,因此他會顯得虛弱不堪也是理之必然。白奴領命為他治療,他的傷經過三天三夜早就已經不再流血,然而待在陰濕的地底傷口開始化膿,加上高燒不退、整個人陷入昏迷,他的處境委實教人為他捏了把冷汗。

  幸好罪惡之城內部有最先進的醫療設借、最優秀的醫護人員,才能在最短時間內妥善處理傷口,而不至於耽誤病情。即使如此,當他被送出診療室的時候,整個人被包得像具木乃伊,看起來挺嚇人的。

  左右手各插著兩管點滴,這時候的段千城看起來脆弱且不堪一擊,一點都不像在最短的時間內快速崛起、令人聞風喪膽的「無影殺手」。黑奴守在一旁無奈地歎氣,這張臉俊俏依舊,卻多添了幾許嚴刑之後留下的痕跡。

  一直等到隔日黃昏,段千城才清醒過來,而他最想做的事就是詛咒那名害他如此之慘的該死女人,只可惜他喉嚨乾澀得發不出聲音,腦袋活像在敲蟬打鼓疼得他直皺眉頭。

  「你終於醒了,感覺怎麼樣?」黑奴一進門就看見他掙扎的表情,立刻上前詢間他的情況。

  「死……不了。」段千城故作瀟灑地試圖對他笑一笑,結果牽動傷口,立時惹得他齜牙咧嘴。

  「你還是安分點吧。」黑奴不客氣地賞他一個白眼。都這種時候了,他還在逞英雄!

  段千城沒有回話,臉色卻比鐵鍋還黑,剛醒的時候還不覺得身上有多痛,這時候才感到自己身上似乎同時有千萬條蛇在啃咬、千萬柄刀在戳刺、千萬把火在焚燒!

  天啊!這種痛簡宜教人生不如死!

  「別擔心,這是白奴研發的治療方法,使用那種藥的傷者在清醒後一定會覺得疼痛,但是保證絕對有效。」會痛是好現象,這表示他一時之間還死不了。

  對於他的風涼話,段千城根本聽不進去,光是應付難忍的痛楚就夠他受的,哪還有多餘精力聆聽他的「安慰」?

  這時候主治醫師白奴也來了,為他打上一劑止痛針才讓他糾結的五官歸位。

  「該死的!你是哪門子蒙古大夫,存心痛死我是不是!」他總算有辦法咆哮,白奴自然首當其衝成了他炮轟的對象。

  白奴只是冷淡地瞥他一眼,收拾診療器材後一聲不吭地走出病房。類似這種「忘恩負義」的情形他已經遇上太多遍,早就習以為常了。

  黑奴含笑坐在他床邊一張椅子上,他大概還沒發現自己的精神已經好多了吧?罵人罵得那麼有精神,至此他終於可以相信段千城已經沒有大礙了。

  「你不要怪首領,她不是有意的。」黑奴突然毫無預警說出這句話,原本帶笑的臉變得好嚴肅。

  「不怪她要怪誰?」段千城沒好氣地回了一句,飽受折磨的肉體讓他無法輕易諒解她的所作所為。

  「她不是有意的,你不知道當時她的心中承受著什麼樣的煎熬,對於自己做了什麼,她完全沒概念啊。」看著她成長的黑奴,自然知道湯羨雲心裡的苦,那是遠比段千城身上的傷要重得多,且難以癒合的陳年舊創。

  「她到底怎麼了?」這時候才驀然想起夫去意識前一刻,他在湯羨雲臉上讀到的慌亂、無助與痛苦。不自覺的,他對她的敵意在霎時間消失大半,反而有種類似於憐憫的情緒在心中開始發酵。

  「我不能告訴你太多,只要你明白她不是有意的就好。千萬記住,下次無論如何絕對不要在她面前說出『你是沒人要的女孩』之類的話,她會崩潰的。別看她老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其實她的內心比任何人都要來得脆弱,她只是個未滿二十歲的小女孩呀!

  我希望這次的事你能原諒她,不要再同她計較。」黑奴語重心長地說著,眼睛裡不自覺蒙上一層水霧。

  「她還沒滿二十歲?比我還小?」這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消息。

  「是啊!她所承受過的傷害,不是你能想像得到的,被逼成為罪惡之城的領袖,她不得不偽裝、不得不殘酷、不得不拋去曾經有過的夢想,她是個既堅強又脆弱的孩子,讓人心憐也讓人心痛。」黑奴狼狽地扶去眼角的淚水。在組織裡,他從來沒向人提起過湯羨雲真實的一面,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信任段千城,也許是因為在湯羨雲喪失理智的那時候,他的眼神中曾經流露出關心的緣故。

  「她……」段千城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心中受到莫名的震漾。湯羨雲脆弱、狂亂且無助的身形在他的腦海中上演,讓他的胸口為之一窒。

  「我說太多了,你好好休息吧。」點到為止就可以了,看見他那張不再滿含怨恨反倒有點失神的臉,黑奴十分滿意自己在他心中投下的炸彈已經收到不小的成果。

  走出病房,輕輕地帶上房門,黑奴黝黑且佈滿皺紋的臉上出現一抹神秘的微笑。到底他心中打著什麼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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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0 18:27:24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他到底怎麼樣了呢?黑奴一直沒來報告最新情況,這讓湯羨雲的心中出現一絲絲不安。原本她是不太擔心啦,可是萬一他要真有個三長兩短該怎麼辦?

  好歹段千城也算她的屬下,他會受這麼重的傷也全是因為她的緣故,不過去看看好像有點說不過去。更何況她去看他也是為了得知他什麼時候可以接新任務,完全公事公辦,不摻雜一點私人情感在裡面,對吧?

  基於以上的理由,她決定親自去看看他到底恢復得怎麼樣,倘若已經沒有大礙,可以讓他少點偷懶的時間,這完全是為了組織的利益設想。

  搭電梯前往位於五樓的醫護室,湯羨雲快步走在通往病房的迴廊上,方才經由電腦查詢,她已經知道他住在哪一間。

  停在左側第二間病房的門口,她的腳步略顯遲疑。施予嚴刑的人是她,這會兒見著她的臉,段千城會不會嘲笑她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說不定他還會朝她破口大罵、指責她是沒心沒肝沒肺的怪物。不管了!都已經來到這兒,她還是進去瞧瞧再說。

  推開那扇彷若千斤之重的房門,湯羨雲手足無措地站在外頭往內探視,她看見一個直挺挺躺在床上、全身裹著紗布的身形,同時也看見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湯羨雲從來沒遇過這麼教人無所適從的情況,她侷促不安地站在門口,有股想掉頭逃走的衝動,然而雙腿卻像生根似地定在原地。想撇過頭去不理會他像是挑興的眼神,卻無力從他燦然的眸中尋得自己的方向。

  「你不進來嗎?」對望了好一會兒,段千城首先開口打破沉默。

  他的聲音讓她回神,湯羨雲怔愣了一下,隨即踩著細碎的腳步接近他的床沿。

  「你……還好吧?」湯羨雲囁嚅地開口。眼光掃過他看起來慘不忍睹的身軀,投注在他略顯疲憊的臉上。

  第一次發現,原來她長得還挺不錯,沒截面具的半邊臉上皮膚細膩柔滑,比上等的陶瓷還要精緻無瑕,尤其是那雙蕩漾著粼粼波光的眼眸,就像是世界上最珍貴且獨一無二的寶石,為什麼他一直沒發現呢?雖然另外一半面具是那麼樣的醜惡,然而她的美麗卻是面具所不能掩藏的。

  「你還好嗎?」見他一直沒回答,湯羨雲再度重複問他的話。

  「一時之間還死不了。」段千城扯出一個淡淡的笑容看著她,不知不覺間居然看呆了!

  「你……」他在對她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不然怎麼會看見段千城對她微笑?他應該瞪著殺人似的眼光朝她破口大罵才對吧?

  「我說我沒事了。」方纔她站在門外的模樣莫名地勾起他心中的憐惜。不同於以往囂張狂妄的姿態,今天的她顯得格外嬌弱,原本他的心中還有一絲絲不諒解,也早被那懺悔似的眼神征服了。

  「那……就好,我要回去了。」他的表現著實出乎她意料之外,這種情形讓她整顆心慌成一片。

  「等等。」她怎麼說走就走,也不多陪陪他這個傷重臥床的病患。

  「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她立刻掉轉過頭,緊張地看著他。

  「的確很不舒服,我想上廁所。」被她這麼一問,他才驚覺自己的膀胱像是快爆炸似的,脹得非常不好受。

  「你想上廁所?」這種事跟她說有用嗎?

  「你看看我包成這個樣子,沒辦法自己走到廁所去,你快點幫我把尿壺拿過來,快一點!」真要命,黑奴在的時候不急,她在的時候才急,沒辦法,現在能求助的只有她。

  他看起來似乎真的很不好受,整個臉孔漲得通紅,額頭上隱約可見汗水。湯羨雲遲疑了大約三秒鐘,決定幫他這個舉手之勞,反正只是拿個尿壺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於是她蹲下身子,從床底下拿出尿壺。

  「拿去。」她將尿壺遞到他面前,等他自個兒接過去。

  「拜託你行行好,我已經動不了了,你乾脆好人做到底幫我服務一下。」段千城以眼神示意她將尿壺對準他的重要部位。

  「你開什麼玩笑!」這傢伙還真是得寸進尺。

  「快一點啦!都跟你說我已經快尿出來了,你還在那邊拖拖拉拉!」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些話。

  「我去教別人來。」要她如此卑微地幫他做這種事,想都別想!

  「你該不會是怕了吧?」請將不如激將,他決定使出這一招。

  「誰怕了!」湯羨雲的聲音立刻高了八度。從小受的訓練要她學會處變不驚,她豈會懼怕這種微不足道的小場面。

  「你明明就是怕了,不然幫我這小小的忙根本不會對你造成任何損失。」這傢伙還真不是普通難纏,幫個忙也推三阻四。

  「幫就幫,沒什麼了不起!」湯羨雲不服氣地一把掀開覆在他身上的被單。一打開她就後悔了,好歹她也是個黃花大閨女,現在居然要幫一個大男人解決生理需求,真是尷尬到大西洋去了!

  「快一點啦!你該不會害羞了吧?」被看的他都不覺得害羞了,她羞個什麼勁兒!

  「誰……誰說的!弄就弄,沒什麼大不了。」湯羨雲豁出去似地將視線調往他的重要部位,將尿壺對準之後立刻撇開頭去。尷尬的潮紅卻早已襲上她水嫩的雙頰,染上一片艷麗動人的色澤。

  雖然僅僅是側面,但她紅透到耳根子以及蘋果似的俏臉卻毫不隱藏落入段千城的眼中,這時候他才深刻體認到她只是一個豆寇年華的少女,壓根兒沒將她同高高在上、權力一把抓的首領聯想在一起。

  他的笑容一直沒間斷過,一開始他就存著捉弄她的意思,雖然急著想上廁所,但他的傷勢其實沒那麼嚴重,可以自己來,只不過想看看她羞窘的模樣而臨時編出行動不便的理由,而他非常滿意自己所見的成果。

  湯羨雲渾身不自在地等他將體內過多的水分排出體外,若不是企畏存有一絲絲對他的愧疚,她怎麼會委屈自己做這種她一輩子也夢想不到、毫無自尊的工作?不過他的尿還真多,讓她弩扭到了極點。

  「好了,真是多謝啦。」解決完生理需求,段千城呼了好大一口氣,突然覺得渾身舒暢。

  湯羨雲一言不發地將尿壺執往盥洗室,等她由裡頭出來的時候已經再度恢復一貫漠然的神色,靜靜移往病床旁一角垂著簾幕的窗子,纖手撥開那層厚重的布料,為室內添了一份陽光的溫柔。

  她就這樣一直看向窗外,過了好一會兒才突然轉身面對他,想問的話哽在喉嚨裡,她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問出口。

  「怎麼了?」他的語氣是那麼樣的溫柔,與窗外的陽光融成一片,與向來陰暗晦澀的眾惡之城顯得如此不搭調,但她的心卻因為他和緩的語氣及略帶笑意的臉孔而變得好平靜。

  「你……不氣我、不恨我嗎?」湯羨雲遲疑地問他,眼瞳裡閃爍著不解與困惑。

  「你希望我氣你、恨你嗎?」他的語氣依舊淡然無波。

  「這不是我希不希望的問題,而是你根本不該以這種態度對我!」相對於他的平靜,湯羨雲就顯得有些氣急敗壞。她一點都不喜歡現在這種情況,好像被施恩似的,簡直是莫名其妙嘛!

  「我問你,你是故意的嗎?你是故意在我身上製造傷痕以報復我對你的不敬嗎?」

  段千城神色一斂,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她是故意的嗎?他這麼問的用意何在?一開始她的確存著報復他的想法,但她壓兒根沒想到要這麼殘酷地對他。事情完全超出她理智所能掌控的範圍,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失控會對他造成這麼大的傷害。

  「你一開始就打算將我折磨得不成人形嗎?你想讓我身上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嗎?你對我的敵視真的有這麼深嗎?你打算讓我在『罪惡淵藪』裡頭自生自滅嗎?你看我不順眼到非得除去我才痛快嗎?」段千城一連串問了這些個問題,鎖住她的視線充滿了探索。

  「不,不是的!我是打算罰你,但是從來沒想過是用這麼殘忍的方式!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我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行為,我……」湯羨雲沒頭沒腦說了一串話,卻突然止住一連串的叨絮,不知所措地轉過身子再度面向窗外。

  她為什麼要對他說那麼多?

  沉默再度降臨,這回她的心中更多一份況重,好似有什麼不想被人窺伺的秘密在不知不覺間由自己口中洩漏出去。這些年來她堅持不肯讓人探視、連她自己都刻意逃避的內心世界,為什麼會這麼輕易就讓他找到線索?

  「你……是不是在同情我?」她自言自語似地道,然而安靜的空間裡即使是耳語也能教人聽得清楚明白。

  「我不是在同情你,只是在可憐你,身為一個犯罪組織的首領,你有必要為了懲罰一個下屬而覺得過意不去嗎?你是不是變軟弱了?如果真是如此,你乾脆早早把首領的位置讓給我吧!」段千城似真似假地說著,語氣中隱含戲譫。

  湯羨雲吃驚地看向他,不敢置信到這時候他還有興致說笑。

  「你到底在想什麼?」一直以來,她擅於觀察人心,但是面對此刻的段千城,她真的覺得困惑、覺得難以理解。

  「你又在想些什麼?你不覺得有時候想太多也是一種負擔嗎?也許什麼都不想是最好的生活方式也說不定呢。」段千城調皮地對她眨眨眼,似乎表示他已經看透她的偽裝。

  奇異地,有一股暖流佔據了她的心房,這個被她害得如此之慘的男人居然反過來安慰她!她不是在作夢吧?為什麼他要這樣待她呢?為什麼?

  「對不起……」道歉的話自然而然由她口中流洩而出,她的確欠他一句對不起。

  他什麼話都沒說,但是湯羨雲可以由段千城眼中讀到他對她的諒解,一個她不太喜歡甚至想盡辦法要對付的男人,此刻居然以充滿安撫意味的微笑靜靜包容她。

  眼淚毫無預警地襲上她晶亮的眼眸,她的心太慌、太亂,對於乍現的脆弱根本無力抵擋。湯羨雲狼狽地掉轉身子衝出病房,淚水在抵達門外那一刻忍不住沿著蒼白的臉龐滾落。

  她是不是如他所言,變得脆弱且不堪一擊?也許,她從來就不曾堅強過,只是一直不肯承認、不肯正視自己的本質罷了……

  罪惡之城既然號稱是最具規模且令人聞之卻步的犯罪組織,理所當然絕對不會是個風光明媚、清靜優雅且適合養病的地方。建築物面積大到容易使人迷失方向,周圍環境也讓人三天三夜還走不完一圈,然而段千城卻一點都不想在這個地方度過他好不容易因病得來的假期。

  他身體上的傷已經好很多了,雖然到現在回想起白奴那獨特的治療方法他仍忍不住想破口大罵,但是不可否認的,那些整得他差點扭曲變形的治療還當真該死的有效極了。

  能夠讓他在短短一周之內重振精神,並在接下來七天內回復生龍活虎的模樣,他的確應該好好感謝他。

  然而要他每天面對灰撲撲的牆壁、沉默窒人的建築、迷宮似的通道、一個個比強屍還要僵硬的面皮,沒病都要給悶出病來,不出去走走還真是對不起自己。

  自從那一日湯羨雲到他的病房探視過他,之後她不曾再出現。由黑奴那兒他知道自己因為這次的傷勢將有一個月時間不必接任務,只要安心保養身體就行,因此他計劃一個短期行程,打算充分利用剩下來半個月的假期。

  其實他也沒打算跑太遠,只是經過這些日子的奔波,他很想利用時間充分放鬆自己。

  就在他向黑奴提這件事的時候,突然有個念頭閃進腦海。

  「黑大人,我有件事想和您商量。」段千城露出一個頑皮的笑容,故作神秘地靠近黑奴耳畔。

  「什麼事?」在這個組織裡除了首領之外,也唯有這小子膽敢同他這般說話,活像他們是同穿一條褲長大的好哥兒們。

  「是這樣的,罪惡之城招牌這麼大,一段時間沒人當家也不至於倒了,再說有您這麼英明的宰相撐著,就算千軍萬馬來襲您也不當一回事,所以我想啊……能不能麻煩您在未來的半個月內負責組織內外大大小小的事務?」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說些好聽的話準沒錯。

  「你沒頭沒腦的在說些什麼啊?為什麼我一個字也聽不憧?」莫非是年齡上的差距這成他們之間的代溝,否則說的一樣是中國話,他怎麼會聽得霧煞煞?

  「怎麼會聽不僅?我在想首領一個人要管那麼多事,做久了也會得到職業倦怠症,而我剛好還有半個月休假,不如就趁這段時間陪首領到處走走,這件事當然要先跟您商量嘛,不然到時候一大堆事情沒人管,豈不是天下大亂?」他也是臨時起意打算帶湯羨雲出去走走,長年悶在這個地方,難怪她的性格這麼陰沉又不討喜,該是她出去曬曬太陽、吹吹風的時候了。

  「你要和首領一起出去玩?」他沒聽錯吧?還是這小子燒壞腦子了,不然怎麼會提出這麼荒謬且匪夷所思的建議?

  「是啊、是啊,只不過我還沒向她提起。」總得先找個人在總部穩著,她才能過個逍遙的假期。

  「她會答應才怪!」黑奴毫不客氣澆了他一大桶冰水。這小子八成是安逸日子過得太久,以致於喪失正常的大腦運作功能,要不然怎麼會異想天開到這種地步?

  「沒試怎麼知道?咱們打個商量,你先不要洩漏出去,我自然有辦法說服她。」根據他的觀察,黑奴與湯羨雲肯定有不尋常的關係,他似乎很瞭解她也非常疼愛她,這麼說來,要帶她出去透透氣這件事他應該不會反對。

  「好啊!只要你有辦法我絕對不會干涉,反倒會任勞任怨扛起組織裡所有的事。」

  他根本不相信這個小伙子有能耐說動羨雲。

  「OK,看我的吧!還有一件事要麻煩你,你總得幫我跟首領聯絡上,不然我要怎麼說服她?」那女的老是這麼神秘兮兮,只有他被傳喚的份,他從來都沒機會主動要求見面,根本無法掌握她的行蹤。

  「沒問題,當然沒問題。」倘若他真能幫助羨雲走出這座捆綁她的牢籠,幫這一點小忙算什麼?

  「那好,我在一樓的議事廳等,你去幫我找她過來,還有千萬記住不要走漏消息。」

  要讓一個頑固若磐石的女人就範,必須使出一點非常手段,如果先讓她知道他心裡打的如意算盤,成效必然不彰。

  「沒問題。」說實在,他也十分好奇段千城將以什麼方式說服幾乎不曾踏出罪惡之城一步的湯羨雲,當然會盡全力配合演出這檔戲。

  答應他之後,黑奴立刻迫不及待走出段千城的病房,迅速前往湯羨雲住的地方,一向安靜近乎死寂的罪惡之城因為段千城的加入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以往從來沒人敢質疑首領的權威,但是他卻顛覆了這項定理,非但一點都不懼怕侵害到他生命安全的刑罰,反而還能朝掌控局面的人破口大罵,因為他的莽撞與不諳世事,湯羨雲受到他的影響似乎不再堅持一貫的淡然與冷漠,也許他會是她命中注定的貴人哩!

  黑奴走了之後,段千城搭電梯前往一樓議事廳,鐵灰色交雜著暗紅與深褐的空間裡,僅有一把放置在台階上,青銅製、雕鏤蛇蠍與惡魔的寬椅,那是湯羨雲專屬的椅子,他非常想坐上去看看,是不是在那上頭感覺就比較高人一等。

  他只考慮了三秒鐘就決定嘗嘗坐在首位上的感覺,反正議事廳又沒其他人也就沒人對他的所作所為有意見。

  「段千城!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坐在我的位子上!」由另一處密門現身的湯羨雲一眼就看見他大剌剌地佔了她的位置,怒氣一下子湧上心頭,她簡直快氣炸了。

  「你來得還真快,我的屁股都還沒坐熱就要被你趕走了。」段千城無奈地聳聳肩,心不甘情不願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是誰准你這麼放肆!」此刻她的臉色只可用鐵青來形容。是不是她對他太放縱,以致於這分不清主僕的傢伙居然膽大到爬上她頭頂撒野?

  「你別那麼小氣嘛,借我坐一下你又不會少塊肉,再說這裡沒有其他椅子,我的腳又酸得要命,才會坐到這裡來的。而且我覺得,這張椅子實在大得離諳,坐三個大漢還綽綽有餘,你如果不介意,不妨讓我和你坐在一塊。」他似乎完全沒察覺到她難看的臉色,兀自說得興高采烈。

  「你夠了沒!再說下去我保證你未來的半個月得躺在病床上度過。」死到臨頭猶不自知,說的就是他這種人。

  「好吧、好吧。我是要同你說正事的,既然這麼小氣,這個位子還你就是了嘛!」

  他充滿遺憾的眼光瞥了青銅椅一眼,退到一旁讓她登上王座。

  「什麼事?」難道這傢伙不安分的本性又犯了?好心給他一個月的假期,他卻不懂得好好利用?

  「是這樣的,有一回我出任務的時候遇到鼎鼎大名的鬼使,他和我有個協議,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他曾經暗中打聽段宜光的去處,目前她就是在鬼使戚拓遙那兒臥底,又聽銳湯羨雲延攬他的意願十分濃厚,也許可以藉此激發她的興趣。

  「什麼協議,快點說來聽聽!」她的語氣不自覺流露出期待。

  段千城皺眉觀察她略微激動的神情,難不成她與鬼使之間有不尋常的過往?

  「你快說啊!」看他過了半天仍是不答話,湯羨雲更急切了些。好不容易有了戚拓遙的消息,她實在很想知道他是不是有意願加入罪惡之城。

  「他說要當面跟你說清楚,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打什麼主意。」看見她這麼迫不及待,他反而提不起勁來,回答之時也懶得編個完善的藉口,說出來的話顯得有些意興闌珊。

  聽了他的話之後她陷人沉思,為什麼戚拓遙會無緣無故約她當面談話?莫非是她派遣段宜光到他身邊臥底的事被發覺了?還是……他終於想清楚罪惡之城才是他發展潛力的好所在?

  不管是什麼原因,她都迫不及待想見他一面。還記得她第一次見到戚拓遙是在兩年前的春天,那時候她才剛剛接掌罪惡之城,為了讓組織的地位更加屹立不搖,她找上了在黑白兩道都吃得開、潛力無窮且不懼強權的他。

  她的右臉上有一道不甚明顯的疤痕,就是他為了拒絕罪惡之城的延攬在她臉上留下的,其實她可以動手術除去,然而她卻一直沒有這樣做,因為那是他留給她唯一的東西,捨不得除去也不想讓別人窺見,所以她開始了戴面具的日子,這樣的行為是不是很傻呢?

  她不介意,深深戀著一個人就該是這般傻氣與不智,不是嗎?

  十七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她遇上一個堅強若磐石的男人,一個將世俗眼光踩在腳底、冷酷勇悍、孤高自傲的傳奇英雄。會被他吸引是那麼自然的事,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他有她所欠缺的一切,包括自由的靈魂、堅強的意志、不為外界所動的勇氣,她真的好愛好愛他,即使他的心從來不曾屬於她,但她對他的感情早已深陷、無法自拔。

  「好!帶我去!」湯羨雲考慮好半晌,終於作出決定,雖然這些日子以來她聽聞了不少關於他的消息,然而這是他第一回主動要求見面,她絕對不會喪失這個與他聚首的機會。

  她答應了,段千城卻反而遲疑了,看見她眼中的熱切、語氣中的期待,為什麼他的心情是這般錯縱複雜?有點酸楚、有點苦澀,而且胸口還悶得緊。

  是不是尚未完全復原的傷口在作祟?還是……他其實是非常在意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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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0 18:27:4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他終究還是帶著她出門了。

  一路上湯羨雲不停詢問戚拓遙找她到底想談些什麼,約在什麼時間、什麼地方見面,他是如何與戚拓遙扯上關係……煩得他乾脆一句話都不說,只是專注地盯著前方以超高速度開著他特別訂製的改裝車。

  這女人究竟是吃錯了什麼藥?他從來不曾將湯羨雲與其他膚淺女人畫上等號,因為她一直是冷淡看世人的態度來對待一切,但是這一回她實在反常得徹底,讓他差點要懷疑起她是不是另一個人喬裝改扮而成。

  「你是啞巴啊?問你的話一句都不回答!」湯羨雲實在按捺不住滿腔怒意。她這個部下根本沒將首領放在眼裡。

  「你才囉唆哩,一直在我耳邊嘀嘀咕咕不累啊。」段千城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寒著一張臉看向前方,速度更快了,緊握方向盤的雙手青筋浮現,連他自個兒也不明白到底為了什麼原因讓心情不爽到極點。

  「你……」湯羨雲原本想讓他知道誰才是老大,後來想想,她的確是聒噪了點,倘若繼續嘮叨不休,那不是正好符合他對她的評價?

  「幹嘛不說話了?」他以為會有一番唇槍舌劍,沒想到就這樣沒了下文,老實說他還真有些不能適應。

  「你開你的車就好,管我要不要說話。」她不以為然地瞥了他一眼。這傢伙出爾反爾的作風她才不屑搭理。

  於是兩人不再開口,沉狀持續著、氣氛僵凝著、座車則依然狂颯著。

  罪惡之城總部設置於台灣中部一處偏遠的山區,在濃密山林掩護下的秘密基地,四周設置哨站防止外人入侵,平常這些人喬裝成果農或者原住民,負責總部的安全及隱秘。

  一整片寬廣的山頭全部隸屬於霏惡之城,外人絕難跨越雷池一步,相對的,組織裡的成員要下山也得費一番功夫。段千城技術熟練地操拄方向盤,沿著崎嶇的山路漸漸轉往平地,這段路對他來說不算什麼,然而對於乎常連一步都沒跨出罪惡之城的湯羨雲來說,可真教她吃足了苦頭。

  她盡可能維持心靈一片澄明,閉起眼睛推拒那繞來繞去的山路以及飛逝而過的林木。

  段千城疑惑地打量她的表情,湯羨雲緊閉雙眼、緊蹙眉頭的模樣沒來由讓他的心跳不規則,車速不自覺減緩許多,他的心中升起探索她的慾望。

  她不被面具遮掩的左半臉是那麼樣的美麗無瑕、純稚動人,彷若最潔淨的天使,而覆在另外那半邊僵硬烏黑面具下的臉,是否同樣擁有動人心魂的魅力?他真的很好奇,她為什麼無時無刻戴著那個令人望而生怯的面具?

  閉上眼睛好像真有點效果,原本極度不適的暈眩感已經消失了。湯羨雲呼了一口氣將眉頭紓緩開來,睡意一下子席捲上她疲憊的身心,脫離那個囚錮她這麼多年的地方,她似乎整個人都鬆懈下來。

  她好像睡著了,長長的睫毛在她粉嫩白皙的臉頰上,投射出一彎優美的弧線,幾綹細柔的髮絲依著小小的耳垂,營造出一抹專屬於女性的嬌柔。如果他肯對自己誠實點,就知道她已經悄悄打動他的心,而且是以非常快速的方式在進行著。

  要承認他們相互吸引其實並不難,困難之處是在於如何表明心意而且能使她接受,他曾經交過好幾個女朋友,照理說對於如何表白應該不陌生,然而這會兒他卻猶豫了。

  也許是因為他不能接受她的拒絕,也許是因為他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所以他沒有衝動地說出對她動心的事實。但是他也不會就此放棄的,他要仔細思量、精心籌畫,讓她在毫不設防的狀態下棄械投降,再也無法逃出他設下的情網。

  「你到底要帶我去什麼地方?」湯羨雲疑惑地打量四周景物。一覺醒來她看見的不再是那一片蓊鬱的樹林,而是更教她不安的都市叢林,在山上待久了,面對這個陌生的環境她真的很不習慣。

  「你一定很少逛街吧?像你這種年紀的小女生通常都很喜歡壓馬路,一天到晚流連在各大百貨公司浪費時間,今兒個我就捨命陪君子,一整天陪你到處逛。」段千城笑笑地對她說,將車子駛向星燦百貨附設的地下停車場。

  「你到底在想些什麼?我出門的目的不是為了逛銜而是為了見鬼使,難道你不知道?還有,別把我跟其他女孩子混為一談,再說我也不是什麼小女生而是你的首領,請你牢記這一點!」湯羨雲冷著臉提醒他,這傢伙老是不按牌理出牌,而且不將她的權威當一回事。

  「遵命,我的首領,屬下不敢冒犯,只是與鬼使先生立下的約定是在三天之後,現在我們不妨先逛逛街,反正時間還多得很嘛。」他依然是那副悠哉的模樣,看得湯羨雲頓時心頭怒火大起。

  「三天後?你為什麼不早說!誰有那麼多時間跟你在這裡窮耗,我命令你馬上送我回罪惡之城!」她和段千城上輩子一定有過節,他才會老是和她唱反調,不然就是故意激得她失去理智。

  「不要啦,待會兒天色就暗了,山路不好走,萬一發生什麼意外,屬下怎麼擔當得起。」好不容易將她拐出門,他豈會笨到喪失這個讓兩人增進情感的好機會?

  「該死的!你為什麼不說清楚是三天後,你這樣做到底有什麼用意?」如果他不給她合理的解釋,絕對不會輕易饒了他。

  「天地良心啊,我絕對沒有心存不軌,屬下只是體念首領為了組織勞心勞力,也該放鬆一下,所以特地提前個幾天下山,就是這樣而已。」基本上這也不算謊話,他真的非常希望帶她出來玩一玩,由她蒼白的臉色看來,她接觸陽光的機會一定非常稀少,這是非常不健康的。

  「你還真是雞婆。」看見他嘻皮笑臉的模樣,害她想氣也氣不來,唉。

  「唉!這年頭好人真是難當,熱心地為別人設想,人家根本不當一回事,我這到底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呀!」段千城刻意裝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甚至誇張到捧心蹙眉。

  「你夠了吧?」湯羨雲不耐煩地睨他一眼,然而眼裡的笑意早已洩漏了她心裡真正的想法。

  第一次在她眼裡讀到幾近於友善的情感,段千城愣了一下,隨即恢復他招牌笑容,掩飾自己微微蕩漾的心情。

  「我看你還是把面具拿下來比軟妥當,不然待會兒肯定會有一堆人盯著你看。」她的打扮實在太怪異了,乎常人根本不會以這種模樣出現在公共場合。

  「想都別想,你要逛自己去逛,我沒心情理會你這無聊的休閒活動。」是啊!她怎麼這會兒才想到自己與平常人是不一樣的,方纔還差點答應和他一起去逛街。

  「沒關係,我早就想到另一個完美的辦法。」好不容易說服她,他絕對不會再讓她縮回那個窄小的殼裡,杜絕與外界接觸的機會。

  段千城從後座取來一個小箱子,打開之後他立刻進行改裝,首先在臉上黏帖一道長達十五公分、由左眼橫到右頓的猙獰傷口,再戴上一副眼罩、一把大鬍子,原本俊俏的長相一變而為殺人不眨眼的海上掠奪者。

  「你在搞什麼鬼?」她實在不知道他這麼做的用意,好好一張臉幹嘛弄成這副德行?尤其當他換上沒有領子及鈕扣的敞胸長衫、一件黑灰色背心,她簡直看傻了眼。

  「配合你呀。」這麼簡單的道理她怎會不懂?

  「你……」她正想罵他神經病,段千城卻毫無預警地解開長褲,湯羨雲吃了一驚連忙轉開視線,罵人的話硬是哽在喉嚨裡。

  「你不是早就看過了?可以不用迴避的嘛!」段千城喜歡看她失去冷靜的模樣,故意用言語刺激她。

  「你……別說這種曖昧的話!」她真的會被他氣到腦充血,由臉頰上狂燒的熱度就可以知道。

  「我哪有?你本來就看過了不是嗎?」他忍住笑看她那副憤恨不平卻又不敢直視他的模樣,他的心情真是快樂得不得了。

  「你……」湯羨雲懶得多說,也不想理會這無聊人,愍了一肚子氣轉身面對車窗,不讓他看出她的困窘。

  為了避免她惱羞成怒,他玩笑不敢開得太過分,整理好一身中古世紀海盜的裝扮,段千城隨即下車並繞到另一頭為她打開車門。

  「你幹嘛?」看見他一身逼真的扮相,她的腦袋瓜子頓時喪失運轉功能,仍不明白他到底有何目的。

  「逛街啊。」他們剛剛不是才達成協議嗎?她的記憶力未免退化得太嚴重。

  「打扮成這副怪樣子還敢跑到大庭廣眾之下?你神經有毛病啊!」雖然她從未接觸人群,但這並不表示她連基本的常識都沒有,這種樣子應該出現在拍片現場而不是人潮擁擠的百貨公司。

  「就跟你說是為了配合你嘛,不然你以為自己的打扮有多正常?戴著半邊面具、身穿銀灰色長衫、頭髮長到膝蓋,我沒說你是外星人就已經很不錯了,你還覺得我打扮得太怪異?」嘖!這女人還真懂得顛倒是非。

  「我又不打算到人多的地方,打扮成什麼模樣根本一點關係都沒有。」不耐煩地再次表明立場,這傢伙以為自己是誰,竟想擺佈她?

  「嘿!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別想只賴。」段千城也不理會她答不答應,長手一伸使勁將她拉出前座。

  「是誰在耍賴?我根本就不曾答應要陪你逛街!」因為她一時不察讓他得逞,但她不會繼續縱容他,俐落地往旁邊一閃脫出他掌控範圍,湯羨雲氣得臉色發白,他實在太放肆了!

  「明明就有,走啦、走啦,我都已經打扮好了,你總不好拒絕我的一番心意吧?」

  這回他有了心理准借,一個箭步衝向前之後立刻將她牢牢地鉗在懷中,並騰出一手摀住她的嘴,快速將她帶往電梯方向。

  湯羨雲最厲害的武器不是一身好功夫,而是控制人心的能力,只要防止她說出咒語並迴避她勾魂攝魄的眼神,就可以輕輕鬆鬆對付她。真是笑死人了,她的力氣簡直和小貓沒兩樣,就憑這一點點能耐也想脫出他的掌控?

  嘿,總算讓她嘗到受制於人的滋味,她一定想不到他會來這招吧?

  直到電梯升上樓,他強制將她帶往人多的地方,段千城才好心地放她自由。

  「你……好大的……膽子……」一恢復說話能力,她立刻怒火沖天地指著他的鼻子瞪視著。雖然方才一番掙扎耗掉的體力讓她說出口的威脅弱了許多,但她的眼神卻凶狠得像是恨不得抽他的筋、剝他的皮、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別氣、別氣,氣壞了自己多不划算啊。反正我們都已經來了,逛一下又不會少塊肉。」面對她怒目相向的凶狠表情,他非但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畏懼,反而樂得咧嘴大笑。

  「你……」總有一天她會被他氣死,不!現在就已經被他氣得分不清東酉南北,連破口大罵的氣力都沒了。

  「啊!你該不會是害怕吧?我覺得很有可能唷,想想看,你已經有這麼長一段時間沒接觸人,一下子要面對那麼多人會感到害怕是理所當然的事,我絕對可以體諒,不過你別擔心,我會陪著你的,不必擔心別人拿異樣的眼光看你。」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他實在非常喜歡逗她,看見她怒氣沖沖的模樣,他比中了大獎還要興奮。

  「閉上你的臭嘴!還輪不到你來剖析我的內心世界,你最好認清自己的本分!」老天啊!她怎麼會遇上像他這種無恥、無賴、自以為是外加厚臉皮的混蛋!

  「哦,惱羞成怒羅……一定是被我說中了,對吧?」她原本蒼白的臉色因為激動而微微泛紅,段千城不由得想盡辦法要惹她發脾氣。

  「該死的你!誰惱羞成怒了,我怎麼也想不到世界上會有像你這種亂叫亂吠、欠人教訓、神經有毛病外加神志不清的自大狂,你以為你是誰?我肚子裡的蛔蟲嗎?還是你會未卜先知!」湯羨雲從來沒發過這麼大的脾氣,什麼自製、喜怒不形於色那一套對她來說現在全都不管用,她只想真切表達內心的看法,不讓眼前這個傢伙淨說些顛倒是非的話來激怒她。

  「哇塞!沒想到你罵起人來還挺有勁的,我倒真是小看了你。」這句話一點都不假,此時此刻的湯羨雲真教他開了眼界。

  捕捉到他眼裡的促狹,湯羨雲登時陷入自厭的情緒中,是她讓他有機會調侃她,實在太不智了!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決定不與這種無聊分子在這個公共場所丟人現眼,於是旋身轉向方才搭乘的電梯。

  「喂、喂、喂,你該不會想臨陣脫逃吧?」她太不夠意思了,虧他費了那麼多時間與精力將她帶到這兒,她居然想撇下他自個兒走掉!

  「媽的,誰臨陣脫逃!」她到現在還沒有吐實在不可思議,與其跟這種人說話不如對牛彈琴,她真的快抓狂了。

  「那就陪我逛啊,用行動表示你不是因為害怕才想掉頭離開。」他還是一副悠哉的閒適模樣,與湯羨雲有氣無處發的困窘恰恰形成反比。

  「逛就逛,有什麼了不起!」衝動之下她未經考慮就如此對答,直到看見段千城那奸計得逞的笑容,她才頓悟自己上當了。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賴不掉了。」段千城揚著得意的笑,連忙將她拉向一樓的化妝品專櫃,不讓她有機會反悔。

  無奈地歎了口氣,她實在拿他沒有辦法,以往她總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喜怒不形於色,時常讓人覺得她是冷血動物,可是段千城卻絲毫不為她的冷漠所影響,事實上他從來沒怕過她、屈服於她,反而是以對等的角度看待他們之間的一切,不將她視若凜然不可侵犯的首領。

  原來他是沒機會認識到藏在面具底下的另一個湯羨雲,但是在上回的意外中他見識到了,也因此當她面對他的時候總有那麼一點不自然,好像自己不為人知的秘密已經被他窺伺了一小部分,所以她無法以對待組織中其他成員的態度來對他。

  其實,她並不厭惡他這種大不敬的態度,說真的,被大夥兒以崇高的地位、尊敬的神情侍奉著,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外人也許會羨慕她發號司令時的威風,只有她自己知道這背後所需承擔的苦難是多麼艱辛、所需忍受的折磨是多麼不堪,也許在潛意識中她是渴墾擺脫這一切的,因此段千城對她「沒上沒下」時她並不排斥。

  瞧!這會兒她不就被他硬拉著逛街?

  她是真的害怕人群,自從母親過世後,她的人生就被禁錮在罪惡之城那座黑色的巨大牢籠中,若不是他帶她出來,她是絕對絕對不會想到踏出罪惡之城一步,長期離群索居導致她在人群中倍覺不安是必然的啊!

  不過,她不會讓他知道的,堂堂一個犯罪組織的首領,豈可因為這種小場面就駭得臨陣脫逃?說什麼都要堅強點不與讓他把自己瞧扁了。

  湯羨雲挺宜了背脊,像個微服出巡的傲慢女王,走在她身側的段千城當然看得出她是故作鎮靜,但是他沒有點破,凡事總要慢慢來不可操之過急,至少她肯走入人群,這就是成功的第一步。

  「你看,那邊有免費的彩妝服務,過去看看如何?」看她的樣子,這輩子八成還沒用過化妝品。

  「什麼是彩妝服務?」此刻她正忙著對抗那些陌生又教人不自在的視線,根本沒多餘精神注意他在說些什麼。

  結果一個不小心,她已經被段千城半推半拉走向中庭一處最新一季彩妝展示場,熱情的專櫃小姐立刻迎了上來,並招呼她坐在一張小椅子上頭。

  「小姐,你的造形好特別唷,好多人都往你這裡看呢。」專櫃小姐親切地開始與她攀談。

  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對答,只好尷尬萬分地看向別處避開她探索的目光。

  「我們這身打扮是戲裡頭的造形,這幾天軋戲軋得太辛苦,我和她才會溜出來逛街,你可別被我們嚇壞了。」段千城半真半假地說著。他輕鬆自在的言談立刻化解掉略顯僵凝的氣氛。

  「真的啊!難怪你們會這樣出現在百貨公司,能不能告訴我拍的是哪一部戲呀?」

  這種機會可是千載難逢。

  「天機不可洩漏,你還是幫我的搭檔上妝吧,我們沒太多時間,等一下就要趕回拍片現場。」這印證了一個事實——好奇是人類的本能。

  「好的、好的,我馬上幫您服務。」專櫃小姐聞言立刻幫她上妝的工作。

  「小姐,你這樣的造形配上藍紫色睫毛膏、靛紫色唇膏、粉紫色眼影以及桃紫色腮紅一定非常突出。」說著就拿起一盒盒包裝精美、色彩繽紛的化妝品在湯羨雲臉上塗抹。

  她非常不喜歡別人距離她太近,也不喜歡專櫃小姐在她臉上粉刷的「顏料」,但是她更不希望讓段千城有機會說她膽小,於是只好勉強自己忍受這種令人頭疼的彩妝服務。

  據說化妝品這玩意兒是女人的民生必需品,為什麼她一點都不覺得有趣呢?難道是她比較奇怪,和別人不一樣?

  「好了,小姐你看看,是不是非常特別呢?」專櫃小姐獻寶似的拿著鏡子讓湯羨雲瞧瞧「上色」後的她是什麼模樣。她不怎麼在意地瞥了鏡中的自己,沒多說一句話就起身離開。

  「喂!好歹人家也花了不少時間幫你化妝,你怎麼連句謝謝都捨不得說?」段千城隨後追上她,對她那副死人樣感到不以為然。

  「別忘了你是什麼身份。」這混蛋老是忘了自己是誰。

  「是、是、是!我最最最偉大的首領,在下知道自己的身份卑賤得就像是糞坑裡的老鼠,但是您也不必一直提醒我吧?」刻意貶低自己的同時,他在她眼中捕捉到一抹笑意,只可惜一閃即逝。沒關係,再接再厲,他總會有成功的一天!

  「我真的沒碰過像你這樣的人。」湯羨雲忍不住歎了口氣。他是第一個讓她感覺無所適從,甚至有點捉摸不定的人,他的所作所為老是出人意表,她根本不知道他下一步又會使出何種令人哭笑不得的舉動。

  「這樣才能突顯我的恃別嘛。走吧、走吧,別杵在這裡了,我們上二樓逛逛吧。」

  段千城不待她回話就牽著她的手走向手扶梯。在那一瞬間,似乎有股電流通過她的掌心,她訝異地抬頭看他,不料卻對上他同樣閃著驚訝的目光。

  他也感受到了嗎?

  「不許反悔,記得嗎?」他的確感覺到那股不尋常的電流,卻比她早一步恢復正常,還故作輕鬆地拉著她登上電扶梯,好像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

  大概是她神經過敏吧!湯羨雲神色一正,試圖從他的大掌中抽回自己的手,沒想到他卻握得好緊。她該不該斥責他踰矩的行為呢?如果她出聲抗議,他恐怕又要笑她大驚小怪吧?算了算了,為表示她一點都不在乎,就讓他這麼握著好了,反正對她來說又不會有任何的損夫。

  只是,她的體溫好像升高了,心臟也砰砰跳個不停,感覺就像快休克似的,今兒個她是怎麼了?實在有點反常哩!

  一上二樓,她立刻轉移視線看往別處,試圖忽略他掌心傳來的灼熱溫度在她心湖中引起的波瀾。

  「你喜歡那件衣服嗎?嗯,那件洋裝比你身上這件好看多了,我們過去試穿看看。」

  注意到她的視線定在某一處,他自作主張將她拉向那個進口少女服飾專櫃。

  「幹嘛啦!我哪有看上什麼衣服!」這人又在發哪門子神經,她被他搞得一頭霧水。

  「別裝了啦!女孩子想穿漂亮衣服是理所當然的,不用不好意思。」她那身死氣沉沉的衣服實在礙眼,如果能換個裝扮也許會呈現出不同的風貌。

  「小姐,麻煩你幫我拿右邊模特兒身上穿的那件無袖碎花洋裝?」

  「你又自以為是了,我根本沒有看上那件衣服,你到底聽懂沒有?」奇怪了,一樣說中文,為什麼他老是不僮她的話?她只是隨便找個東西轉移注意力,難道這樣也不行?

  「有沒有都無所謂,反正是我要送你的,又不花你半毛錢,為什麼不接受?」禮物本來就是多多益善的嘛。

  「沒想到你還有閒錢賄賂首領。」要比錢多,能贏她的沒幾個吧?這傢伙居然想送她禮物?有沒有搞錯啊?

  唉,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一點都不習慣有人送禮給她,倒不是真的排斥。

  「沒錯,幸好你不是個小器的首領,每回任務成功後都給我一筆可觀的獎金,所以這件衣服我還負擔得起。」他朝她笑了笑,甚至親匿地揉弄她一頭滑順細緻的髮絲,像個鄰家大哥般充滿疼惜與寵溺。

  「小姐,我看不用試穿了,你直接幫我包起來。」她內心的矛盾他似乎可以體會,也因此不勉強她要一下子轉換態度。

  她看見了他眼底的包容與諒解,掛在他唇畔的笑容為什麼這樣的輕柔和緩,幾乎要將她冰冷狹隘的心融化?他的一舉一動都教她迷惘困惑,但是如果她肯對自己誠實,就能明白這樣的親近她非但一點都不排斥,反倒是不由自主地漸漸沉陷在其中。

  被人疼寵、受人憐愛、為人瞭解的感覺她已經有多欠不曾領會過?不管他這麼做有何目的,她只知道自己貪戀這份依靠、渴望這份知心已久,此時此刻她一點都不想理會現實的問題,不想對他設下重重限制。

  也許短暫的沉溺會讓她陷入萬劫不復的探淵,但是她目前過的日子難道會比在地獄裡來得好?至少在最終的磨難來臨之前,她可以享受到自己從來不敢奢望的生活模式,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拒絕他提供的不同生活機會?

  好吧,她決定暫時拋開身為首領的責任,單純地度過幾天凡夫俗子的生活。人有時候還是得對自己好一些,難道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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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0 18:28:10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不可思議,當真是太不可思議,湯羨雲居然笑了,不是那種微微牽動嘴角的冷笑,而是發自內心開懷暢笑,這怎能不讓他有跌破眼鏡的感覺?

  「這碰碰車好好玩哦,我從來沒玩過耶!」自從她決定讓自己放鬆幾天,就不再板著一張撲克臉,雖然經年累月鬱積的愁緒仍不時困擾著她,但是她盡量要自己別想太多,把煩惱的事留到回罪惡之城後再作打算。

  「是很好玩啊。」段千城毫無異議附和她的說法,但是他百分之八十的心思都在她身上,根本沒注意碰碰車好不好玩的問題。

  「啊!怎麼不動了?」她玩得興起,誰知這突然停下來。

  「時間到了嘛。」她果真是沒玩過,連這麼簡單的常識也不知道。

  「我還要玩。」也許這輩子就玩這麼一次,當然要玩夠本。

  「還有其他更好玩的等著你呢。」段千城捏捏她水嫩的臉頰,將她從碰碰車上拉起,趕往下一個遊樂設施。

  他們兩人依舊是一身怪異的裝扮,雖然投以好奇眼光的人還是不少,但是出現在遊樂園裡似乎滿搭的,玩起來反而比別人還要盡興,他們就像是兩個童心未泯的大孩子,一個接一個玩下去,玩得不亦樂乎。

  「天快黑了。」剛從雲霄飛車下來,段千城望了眼天際的晚霞,喃喃自語的說著。

  「天快黑了……」湯羨雲他落寞地跟著低喃。

  已經是第二天的黃昏,明天是與戚拓遙見面的日子,也是這段假期終止之時,原本舒緩的心情不知不覺間變得好沉重,她的心情是矛盾的,既希望這個時間不要有所改變,又期盼全新的一日即早展開。

  「啊!你一定餓了吧?也該玩夠了,我帶你去吃束西好不好?」他立刻以興高采烈的語氣化解突然降臨的沉重氣氛,拉著她的手往停車場奔了過去。

  被他這麼一說他還真覺得有點餓,她決定不讓憂鬱的性格影響遊玩興致,就是因為時間不多她才更需要專心地玩,別浪費了這偷來的假期。

  「夜市的東西好吃、大碗又便宜,我帶你去吃好嗎?」他也有好一段時間沒嘗過夜市小吃,挺懷念的。

  「夜市?」這又是什麼東西?

  「老天!你該不會連夜市是什麼都不知道吧?夜市與市井小民的生活可說是息息相關哩!也難怪啦,像你這種大忙人那有閒工夫逛夜市,今天正好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作夜市文化。」真是可憐的孩子,過去十多年來她到底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對於他半取笑的語氣,湯羨雲這回倒是一點都沒生氣,她的確與人群脫離太久,許多在別人眼中看來稀鬆平常的事,在她眼裡都成了新鮮事。這一回她抱著體驗常人生活的態度來參與,也就不想擺出一副高做不可侵犯的模樣來自欺欺人,既然對這些事擁有強烈的好奇心,她又何必裝作不在乎?

  段千城將車子停放在離夜市相隔約有一條街之遠的地方,免得人多擁擠找不到停車位。下車之後他自然地執起她的手,感覺上好像他兩一直是這麼樣地親近,不曉得是因為習慣還是其他不知名的原因,總之她一點都不排斥他牽著她的手,他的手是這麼樣溫暖、有力而寬闊,好似可以驅走她手心的冰冷、包容她所有的不安。

  「我們先點一碗蚵仔麵線一起吃。」拉她坐在攤位上,段千城如是對她說。

  「為什麼?你連一碗麵線的錢都付不起嗎?」沒想到他是這麼小氣的人。

  「這樣才可以多吃幾種口味嘛!夜市裡保證有很多東西都是你以前沒吃過的,如果每一攤我們都各吃一碗,我保證你吃兩個地方就陣亡了。」說來說去還不都是為了她設想,他才不是小氣鬼哩!

  「原來是這樣啊。好吧,就先點一碗什麼麵線來吃吃。」湯羨雲釋懷地朝他笑了笑,對自己錯怪他這件事有點歉然。

  於是他們吃過一攤接一攤,湯羨雲為了保留空間嘗試其他口味的小吃,每樣東西幾乎都只吃了一小口,大部分全進了段千城肚子裡。

  逛夜市的話當然不能光是吃,更有許多好玩的事物,譬如說撈金魚、彈珠遊戲、射飛鏢、投圈圈……等夜市特有的活動。既然來了,他們當然不會錯過機會好好玩一玩。

  在撈金魚攤子上,湯羨雲因為技巧太差,花了一百元才撈到一條小小魚,段千城可就爭氣多了,只憑一個紙網就捕獲了七尾顏色斑斕的金魚。她當然得向他討教「捕」魚技巧,據他說撈金魚這門功夫不是一蹴可幾,事先必須投下大把的時間與金錢才能練就。

  他們又走到投瓷器的小攤子上,段千城以籐制圓形圈圈投中一個小型存錢筒,那是一幢森林裡的小房子,有小小的窗戶、小小的門、周圍種著小花小草,還有幾隻白免造形的主人翁站在門邊微笑著。

  據設攤的老闆說,這個存錢筒是所有瓷器裡最難投中的,已經擺了將近兩年都沒人投中,雖然想購買的人不少,但他一直堅持不賣,就待有緣人將它帶回家。

  「那個東西是什麼?」湯羨雲指著一處販賣煙火的攤子,有種長條狀、閃著璀璨光芒的物品吸引了她的視線。

  「那個叫作仙女棒,點燃的時候就像是仙女手上所拿的棒子,具有點石成金的魔法,可以把所有事都變得美好。」他姐姐最愛玩這種東西,同樣身為女孩子,她應該也會喜歡。

  「我想買。」這是她第一回向人要求東西。之前吃的雖然全是段千城付錢,但她卻不曾主動提起,這個看起來非常神奇的仙女棒讓她破了例。她可以要求一點自己想要的東西嗎?

  「沒問題。」她的要求對他來說一點都不困擾,反而高興她能夠這麼不見外的對他。

  他一共買了三包仙女棒來取悅她,讓她能夠開心地、毫無顧忌地笑著。

  玩了一會兒他們又開始找地方吃,一路上這樣吃下來,雖然肚子脹得有點難受,不過倒是挺過癮的。

  當他們逛完整條街,只可用「滿載而歸」來形容,段千城手上掛了一大帶「戰利品」,而他們的肚子更是再也找不出一丁點空隙。

  「哇,吃得好飽,我好久沒像這樣好好吃一頓。」以往她總是食不知味,對於吞下肚子的東西好吃難吃她根本沒感覺。

  「你想吃的話我隨時奉陪,不過現在不行,我還沒完全消化。」段千城誇張地摸模隆起的肚皮,還做了個嘔吐的表情。

  「你神經病啊,我都已經快撐死了,哪有可能再找你去吃!」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麼魔力,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居然可以摒除以往陰沉的性格,自然地與他說美。

  「說的也是。」他突然將右手探了過去,將她整個人攪在身側,感覺上有點耍賴,像個不正經的好色男人。

  「你幹什麼?放手啦!」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壞了她。從來不曾有人與她這般親近,近到兩人之間幾乎沒有一絲空隙,他溫熱的男性氣息透過衣物直逼她敏感的肌膚,讓湯羨雲真切感受到何謂手足無措。

  「不行!剛剛的鱉肉都是我在吃,現在我好像有點醉了,你要負起責任當我的依靠。」說完他當場打了一個酒嗝,看起來像真的醉了。

  「別裝了啦,吃那一點也會醉?」不過,他身上的確有一股嗆鼻的酒味。

  「我哪有裝,剛剛你不敢喝的鱉血裡面摻了不少酒,我真的醉了啦!」再加上一個顛躓,可信度夠高了吧?

  「你真會找麻煩,現在怎麼辦?」要她帶著一個酒醉的男人,這下事情真的大條了。

  「是誰說要吃鱉肉的?現在你怪到我頭上來未免太不夠意思了。」這傢伙還真是好拐,她到底有沒有常識,喝醉的人還能這麼清醒地與她對話嗎?幸虧她的單純,他不必刻意含糊不清地說話,省了不少功夫。

  「這……唉,我先帶你回車子裡去好了。」他說的沒錯,這件事始作俑者是她,只好自認倒楣扶他回去。

  段千城在她上頭得意地竊笑,更是大剌剌地佔據她整個身形,如果不是因為他的靠近讓她整個人心慌意亂,湯羨雲一定會發現他幾乎不曾將體重加諸在她身上。

  她勉力攙扶「酒醉」的部下回到停車處,將他安置在座位上之後不由得長歎一聲。

  這件事要是教外人得知,她這個首領的顏面何在呀!

  「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望著他緊閉的眼眸,湯羨雲幾近歎息地對著他低語。

  他的出現就像是在她平靜的心湖投下一連串威力巨大的原子彈,擾亂了所有既定的軌道,也讓她的理智粉碎成微不足這的細小微粒,他的出現對她來說是福還是禍?是幸還是不幸?她真的被他搞亂了……

  「你希望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突然張開雙眼,精燦的眸子炯炯有神,一點都沒有喝醉酒的人該有的迷濛與呆滯。

  「你……你騙我!」他盯著她的模樣讓她渾身不自在到了極點,連說出口的責備都顯得虛軟無力。

  「告訴我,你希望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段千城執著地想得知她心中的想法,不願她在這個時候又躲回殼中不肯面對真實的自我。

  「我……我不知道。」她希望他是什麼樣的人?她可以「希望」嗎?

  「你知道的,我要你說出來。」他的語氣轉變了,不再像往常一樣鬧著她玩,而是非比尋常的正經。

  「我希望……我希望你就像你,就像我眼中的你。」乍聽之下或許會覺得她說的話沒頭沒腦,然而仔細想想,就會發現她說的一點都沒錯。他開朗的性格是她極度欠缺的,沒人能明白她多麼有希望能永遠擺脫陰暗的自我、能夠無憂無慮地開懷暢笑,唯有在他面前她才能如此奢望著,正因如此,她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是的,我就是我,在你眼中所看見的段千城就是原來的段千城,一點都沒有隱藏地攤在你面前,我只希望你能仔仔細細地將我看個明白,不要忽咯掉我願意與你分享的部分,當然我更希望你也願意與我分享自己。」脆弱、她的彷徨與無助是那樣地深沉,擰疼了他的心,讓他不由自主想將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下珍愛著、保衛著、呵護著。

  「分享?為什麼?」分享這個字眼對她來說實在太遙遠,她的生命是如此的無趣如此的沉悶,猶如一攤凝滯不動的死水,他為什麼會願意與她分享?

  「不為什麼,只是因為我想。」從來沒人能讓他這樣地心疼,他知道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淪陷了一顆自由的心。

  段千城不曾看過像她這樣的女子,同時具備了堅強與脆弱,想爭取自己期墾的人生,卻又不敢跨出堅毅的步伐,將所有的矛盾與辛酸全往肚子裡吞,以一副面具阻隔外人的采索。

  她,一定很辛苦吧?

  「不要對我說這種話,不要!」她不可以接受外人的關心。爹地曾經說過她不配,與她太過親近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她不可以讓他背負太多她極想卸下的棚鎖,這對他來說是不公平的。

  「為什麼?為什麼你老是以這種態度掩飾自己?我知道這不是真正的你!告訴我,究竟有什麼事困擾著你,只要做得到,我願意盡一切力量來幫助你!」為了不使她再度陷入重圍中,段千城情急地摟住她嬌弱的身子,抱得好緊好緊,幾乎要將她揉進自己體內。

  她的淚水不自覺滑下蒼白玉顏,在他的胸膛間氾濫成災。為什麼明知道這麼做是不對的,卻還是無法推開他,反而貪戀著他給予的溫暖?但是這份得來不易的力量是多年以來她在夢中不斷想牢牢抓住的光亮,她怎麼能捨棄、怎麼能推拒?

  反正到了明天一切就將結束,今晚就讓她徹底忘了自己,忘了那些詛咒、忘了那些晦暗的過往,如果能這樣,往後當噩夢再度來襲,她也會比較有勇氣與那些緊纏著她不放的惡鬼對抗吧?

  就這樣吧,明天的事明天再煩惱,今夜她只想做真正的自己,不再偽裝、不再堅強,單純地釋放囚錮已久的心靈,拋開一切的煩憂,在此刻專屬於她的溫暖與柔情中不顧一切地哭泣著。

  段千城緊緊擁著她顫抖的雙肩,輕輕撫著她柔滑細緻的髮絲。他不知道她究竟為了什麼事如此悲傷,但是他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吝於付出關懷,這副胸膛是屬於她的,一直為她開放著。

  總有一天,他會解開她心中的柳鎖,一步一步帶領她走出深沉晦澀的狹窄囚室,重見戶外燦爛的朝陽。

  這一夜,他對自己宣誓,宣誓著對她的憐惜將是永生永世。

  「你說什麼?!再給我說一遍!」湯羨雲輕風般細柔的嗓音此刻正隱含著強烈風暴。

  「鬼使根本沒約你見面,我是騙你的。」事實就是如此,他不介意再說一次。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騙我!」她快氣炸了,她是那樣期盼與戚拓遙見上一面,雀躍的心情被他這麼一說完全化為烏有,她不生氣才真是有鬼。

  「騙了就騙了,不然你要我怎麼辦?」時光不可能倒流,再說就算時光倒流他也不會改變初衷。

  「你怎麼可以這樣?騙了人非但沒有一點悔意,反而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你把我當成什麼?可以讓你隨便唬弄的人嗎?」都怪她對自己太有信心,始終認為沒人敢欺騙她,事實證明世界上就是有像段千城這種不怕死的人,而她就這麼上了他的當!

  「是啊,我是真的一點悔意都沒有,雖然我說謊騙你下山,但是你不能否認自己玩得很開心,不是嗎?」她沒向他說聲謝謝已經很失禮了,居然還指責他。

  「你……你別想推卸責任,從頭到尾都是你自己一廂情願,我才沒有央求你帶我下山。」他說的雖然有理,但是對於他的欺瞞她還是無法釋懷,希望落空的感覺一點都不好受,她怎麼能不在意?

  「你的意思是我太雞婆羅?」段千城冷冷地笑著。不輕易動怒的他這會兒已經有點按捺不住。

  「你現在才知道。告訴你,你沒有權利替我決定事情,更沒有權利在我面前撒野!」

  他那表情是什麼意思?活像是在指責她不識好歹,明明騙人的是他,他憑什麼對她擺出一張撲克臉?

  「你又為什麼非得追究這件事,玩得高興不就是最重要的嗎?」她是他遇過最頑固且不知變通的女人。

  「你知道我為什麼能夠玩得這麼開心嗎?那全是因為你說要帶我去見鬼使,如果不是這個原因,我根本一點都不會覺得下山來有什麼好玩!」他那副主宰一切的嘴臉她是怎麼都看不順眼,一向是她發號司令,豈容別人為她決定事情?她之所以會這麼憤怒,除了想見鬼使一面的願望沒達成,更重要的是權威受損,她絕對不許他探索她心裡真正的想法,那會讓她覺得不安。

  「又是鬼使,你為什麼一直提他?見不到就見不到,你何必一直拿這件事大作文章?」怎麼才經過一夜的功夫她就變了?對他又擺出疏離的神色,回復以往高傲的姿態,那麼他的努力豈不是白白浪費?

  「我就是想見他,不然你以為我會輕易下山嗎?我已經有十多年沒接觸過組織以外的人,如果不是為了見他,我根本不可能破例!」該死的,就是因為他拿戚拓遙當餌,她才會不顧一切跟他下山,如此欺騙她的段千城實在太可惡了!

  「你……為什麼一定要見他?」莫非他們之間有什麼不尋常的關係?對於不相干的人,湯羨雲不可能這麼急切,好似看不見他是生平最大的遺憾。

  「我告訴你,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在乎的人。」兩年來,牽掛他的心未曾更改,他是她最惦念的人。

  「是嗎?你在乎他,他也在乎你嗎?如果他在乎你,為什麼不親自上罪惡之城來找你?」聽她這麼一說,他的心頭登時烏雲密佈,說出口的話滿是酸味,他深切地嫉妒起那個未曾謀面的男子。

  他的話切中她的要害,讓湯羨雲的臉色在一瞬間蒼白如紙。戚拓遙的確一點都不在乎她,早在兩年前她就知道了。縱然如此,她仍是深愛著他,他身上有她最渴望的自由氣息,像是一抹不受拘束的悠悠白雲。

  母親為她取名「羨雲」就是希望她能活得自由自在。然而事與願違,她的生活是一成不變的苦難與折磨,即使如此,渴望自由的心卻是沒有一刻休止。也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當她初次見到不羈的戚拓遙時,一顆心就此淪陷而無力救贖。

  她知道他是不會愛上她的,事實上他根本不會愛上任何女人,所以能夠偷偷戀著他,她就已經覺得非常滿足。

  唉,說什麼愛不愛的問題實在太傻了,她難道忘了父親臨死之前的詛咒?這輩子她是別想過幸福平安的日子了,能夠出現一個讓她傾心的男子就已足夠,不必奢求太多。

  她的臉色由蒼白漸漸轉為粉紅,夢幻般的光彩閃現著少女的期待,他知道她心上有人,也知道那個人不是他!

  段千城從來不曾有過如此鬱悶的情緒,臉色鐵青地將她拉向車子並塞進前座,繞回駕駛座之後一句話都不說就發動引擎上路,他的視線直直望向前方,刻意忽略湯羨雲那不為他而展現的美麗。

  悶啊,生平第一次動心卻挑上一個不將他當回事的女子,他簡直快悶死了!不過他也不是那種懦弱膽小的人,他不會就這樣放棄的!

  如果他猜得不錯,戚拓遙並沒有愛上湯羨雲,這麼說來他的勝算還是挺大的,這事看來異常複雜,得從長計議才成,他必須想出一套完整的計謀,將她的心從別人身上拉回來並牢牢繫在他心上。

  嗯,這是他給自己的任務。依照往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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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0 18:28:3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那日回到罪惡之城後,湯羨雲立刻派他前往南美,在巴西境內成立分部。本來這麼重大的事該由組織裡位高權重的人經辦,輪不到加入未滿一年的段千城,但是首領一聲令下,誰都不能有意見。

  成立分部不是件容易的事,除了籌建硬體建築、添購軟體設備,更重要的是培訓人才,對於一個生手來說這的確是個超份量的工作,所以當他將分部的事安排得差不多,該回國向首領報告時已經是三個月後了。

  一回到罪惡之城,依照往例他必須前往大廳覆命,於是他信步走向通往廳堂的曲折甬道,他走的這條是偏徑,不必經過正門直接就可以進入。正當他想推開黑絲絨的簾幕走進去時,他聽見大廳傳來交談的聲音,其中之一是他非常熟悉的細柔嗓音。

  段千城好奇地掀開簾幕一角,他看見湯羨雲正與一名極具陽剛特質,看起來出色非凡的男人說著話,由他語氣及表情看來,這名男子似乎非常不耐煩。

  他刻意隱藏自己的聲息,仔細聆聽他們交談的內容。聽著聽著,他的臉色愈來愈鐵青,看得出他正極力壓抑衝出去的打算。

  這一席話確實出乎他意料之外,雖然他知道湯羨雲心裡有人,卻不知道高傲如她居然可以為了愛卑躬屈膝,甚至丟棄自己的尊嚴!她不斷地要求戚拓遙愛她,以索愛為前提交換段宜光的自由。

  老天,這是怎樣混亂的局面!他愛著的女人愛上別人,而這個別人居然愛上他的孿生姐姐!

  最讓他吃驚的不是戚拓遙愛上段宜光的消息,而是湯羨雲居然有那麼癡心的一面。

  她說早已經無法自拔地愛上他,雖然經過兩年的時間,她依然不改初衷,甚至為了他可以放棄罪惡之城,只求他的愛與眷顧。

  她深情的表白讓他的心整個揪了起來,當戚拓遙毫不留情地掉頭離去,他似乎可以感受到她碎了一地的芳心。他為她擰著的心,更疼了。

  「不要走!我愛你呀!求求你不要走,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就一直愛著你,已經愛了好久好久……」為了留住他離去的腳步,她急急衝上前去,卻不小心被過長的裙擺絆倒。

  即使如此她還是不死心,牢牢攫住他的小腿絲毫不肯放鬆。

  段千城只感覺到自己的一顆心似乎快爆炸了,疼痛腫脹得讓他無法消受,他想納入懷中仔細珍愛的人兒居然被另一個男人傷得如此之重!幾乎沒了尊嚴、沒了自我,與路邊乞憐的野狗差不多。他的心好痛、好痛,看著她的淚、看著她出自肺腑的哀求,他再也無法坐視不理。

  「你幹嘛這麼死心眼?他看不上你就算了,你又不是沒人要,何必作賤自己,還低聲下氣求他?」段千城強硬地阻隔在拉扯的兩人之間,將她護進自己懷中同時,他的心弦因為她的淚強烈地震顫著。

  「沒有人要我……大家都不要我……我只有……一個人……」是的,她是個沒人要的可憐蟲,抓不住血緣深厚的親人、留不住心裡惦念的愛人,注定終其一生孤獨無依。

  她早該知道的,早該認清自己的宿命,不該對永遠不可能成真的幸福抱持天真的幻想,如果不是有了奢望,她也不會傷得那麼重。

  「誰說的,別人不要,我要!」他絕不會讓她一個人躲在暗處無助地哭泣,他一定會極盡所能保護她,讓她不必懼害外界的風風兩雨。

  戚拓遙無奈地歎了口氣,沿著來時路走向外頭。感情事難解,他何嘗不是歷經了無數次的自我掙扎?每個人都有命中注定相伴隨的戀人,這是強求不來。段宜光的安危就足以讓他身心俱疲,至於旁人的事,他還是別插手吧。

  「你說什麼?」湯羨雲抬起佈滿斑駁浪痕的臉龐,怔仲地看著眼前模糊的人影,她是在作夢嗎?

  「我說我要你,聽懂了沒有?你才不是沒人要的可憐蟲,至少還有我要你!」她為什麼對自己這麼沒信心?

  「你……」她一定是在作夢,一定是的,沒有人會接受她,絕對不會有!

  「你聽懂沒?聽懂的話就回答我!」他不喜歡她芒然失神的模樣,她沒有焦距的雙眼根本沒有真正瞧見他。

  「我是個醜八怪,每個看見我的人都會被我嚇到。我是個被全世界遺棄的人,連父親都詛咒我一輩子孤獨。我是最可悲的女人,連自己的幸福都無法掌握……」湯羨雲自顧自喃喃低語,平靜的語氣卻包含著巨大的痛苦。

  「你一點都不醜,在我眼裡你是最美的。你永遠不必擔心一個人孤獨無依,因為有我陪著你。你也不會是個可悲的人,我會給你人人都羨慕的幸福。」說出口的承諾他一點都不後悔,只因他早已堅持捍衛她嬌柔易碎的玻璃心。

  「不要同情我,我不需要!」在他面前鬧的笑話已經夠多了,她不想再多添一樁。

  湯羨雲使勁推拒他的胸膛,一瞬間又武裝起自己。

  「你不要又退回去了,讓我看看真正的你。」他的語氣像是誘哄,對於她的拒絕沒有絲毫不悅,反而更加溫柔。

  湯羨雲望入他無比真誠的眼瞳,思考能力霎時停擺,只能定定望著他。

  「讓我看看你。」他又說了一次,趁她呆愣的瞬間動手除去她臉上覆著的半邊面具。

  「你做什麼?」他的動作讓她回神,急著想從他手中奪回那只醜惡的面具。

  那是她用來遮掩傷疤的面具,同時也是用來嚇阻外人、隱藏自己的護身符,兩年多來她從來沒在旁人面前卸下過,段千城突然這麼做,讓她慌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的老天!你為什麼要把自己藏起來?」他早就做好心理準備面對他不曾見過的半張臉,原以為該是滿臉傷疤,再不然就是模糊難辨,誰知道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湯羨雲面具下的半張臉與露出的那半邊相同的美麗!所謂的「疤」也只不過是額上一個不到三公分的白色線條,對於她臉部的完整性根本沒多大影響。

  「把面具還給我,不要看我!」湯羨雲雙手遮住毫無屏障的臉,試圖迴避他灼熱的視線,在人前露臉對她來說比自殺還困難。

  「為什麼?這樣美麗的你為什麼故意戴這種醜陋的面具?又為什麼怕別人看?」他才不會把面具還給她,這麼賞心悅目的長相,他可不想白白錯過。

  「別這樣,把面具還給我,還給我!」她不想同他爭論該不該戴面具的問題,只想找回自己的安全感。

  「我不答應,如果你有本事就從我手中搶回去。」說什麼他都不會讓她如願,戴個東西在臉上一定很不舒服,他才不會縱容她繼續這種自虐的行為。

  「你……」她被他的態度惹怒了,驀然放下遮住絕色容顏的雙手,張著憤怒的大眼狠狠地瞪他。

  原本帶笑的臉突然間變得極不自然,湯羨雲因怒潮而氤氳著的雙眼、撲上紅彩的雙頰、緊抿著的嬌嫩唇瓣、以及上下起伏的圓潤胸膛,全是如此地教人著迷,她的美蠱惑了他,讓他無法自拔。

  對於他出神的傻樣,湯羨雲心裡著實不解,然而她也不願費心去理解他如此失常的原因,趁段千城呆愣的當口,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奪回面具,重新帖上右半臉。

  「你居然趁我不備把面具搶回去!」這怎麼行!他立刻出手將她制伏,並騰出一隻手扯下面具塞入衣襟內。

  「你到底想怎麼樣?一回來就淨是和我唱反調!」她簡直快嘔死了,他老是憑著一身蠻力制得她動彈不得,下次得派他到更遠的地方,交給他更重的責任,她才能有清靜的日子好過。

  「你太吵了!」段千城故作不悅地皺起眉頭,接著抬高她的臉,沒有絲毫預警就攫住她的唇。

  唔,她的味道正如他想像中一樣美好。

  湯羨雲嚇呆了,睜大眼睛看向他的臉,卻因為兩人的帖合致使焦距無法調準,她的眼前呈現出一片迷濛。過了半晌她才回過神來,才知道他霸道的唇正肆無忌憚地掠奪她不曾為任何人所有的柔軟。

  老天,他吻她,他居然敢吻她!

  「嘴巴張開。」他在她唇上低喃,滿是挑情似的撩撥。

  她正想開口痛罵他一頓,不料卻教他滑溜的舌乘機入侵,徹底佔據她唇內的甘美,汲取他渴盼多時的甜蜜。

  哦,老天!現下又是怎麼一回事?她的腦子早就亂成一團,再也無法分辨他究竟有什麼意圖,再也無力抗拒他的熱情。

  初嘗的滋味,她除了暈眩迷亂之外還是暈眩迷亂,至於先前存有的抗拒念頭,早就不知道飛向天涯海角的哪一處去了。

  當初段宜光被派到戚拓遙身邊臥底,卻出乎意料地與他譜出戀曲,且段宜光意外有了身孕,這讓湯羨雲想利用孩子讓鬼使甘願為罪惡之城效力,沒想到卻扯出他們兩人相戀的事實。

  這件事對湯羨雲造成極大的傷害,因此她又在段宜光身上施展催眠術,戚拓遙縱使有足夠的能力將段宜光救出去,卻受制於催眠術而不得不再次將她送回罪惡之城,並與湯羨雲訂下三年之約,只要過了這三年,就讓他們一家子團聚。

  表面上看來這件事似乎已經告一段落,鬼使也承諾為罪惡之城出生入死,符合了當初要段宜光去臥底的本意,然而事實上這樣的結果根本不是她樂於見到的。

  自那日一吻之後,段千城連續一個星期都沒見著她,湯羨雲像是打定主意不再理會他,這讓他心情惡劣到了爆發的臨界點,使他嘗到有生以來第一次的挫敗。然而最讓他憂心的不是自己的感情不被當成一回事,而是這幾天她到底把自己鎖在房裡做什麼?

  「黑大人,這幾日你有沒有看見首領?」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口,黑奴同湯羨雲的感情似乎不僅是主從關係,或許他應該多多少少能知道一點訊息。

  「經你這麼一說,我好像有許多日不曾見過首領,怎麼?發生了什麼事嗎?」

  在組織裡人人各司其職,就算一整年見不上面也是有可能的,但是身為首領的她時常需要聽取下屬報告,這麼多日不曾向他問起內部事務的運轉,確實是有點古怪。

  「我擔心她會發生意外。」對於黑奴,他不諱言說出心中的隱憂。

  「發生意外?不會吧,首領人在罪惡之城,就算是仇家也不敢明目張膽闖進來,而且最近也沒聽聞什麼風吹草動,我想應該不會有事的。」黑奴不以為然地拍了拍他的肩頭,壓根兒認為他緊張過度。

  「如果敵人是她自己呢?」如果她要自殺,有誰阻止得了?

  「你別危言聳聽,怎麼可能有這種事?」這小伙子八成因為設立分部的事忙到昏了頭,以致於神經緊張產生幻覺。

  「不是我危言聳聽,你先讓我把話說清楚……」接著他就附在黑奴耳邊將最近發生的事簡略說一遍。

  「我的天!那的確教人擔心。走吧,我們到首領住的地方碓認一下。」說著就帶領段千城從一處秘道往上走,轉過來轉過去,繞得頭暈腦脹才到達她寢室門口。

  「首領,黑奴有要事求見,請求准許。」黑奴宏亮的大喊,卻遲遲沒有得到回音。

  接下來他又連續喊了許多次,並且一次比一次大聲,他的音量恐怕連聾子都會給吵醒,照理說湯羨雲早該聽見。

  「真是邪門了,怎麼一直沒有動靜?」這下他可不敢等閒視之了,不禁憂心忡忡地盯著門板苦無對策。

  「她會不會在別的地方?」罪惡之城規模龐大,彎彎曲曲的甬道秘室多不勝數,難保她不會身在別處。

  「不可能,電子鎖上的顏色可以顯示裡頭有沒有人,紅色表示沒人、藍色表示有人,現在是藍色,所以首領一定在裡頭。」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擔心啊!

  「你有沒有辦法打開門?」被黑奴這麼一說他也慌了。人在裡頭卻一直不作聲,這讓他不由自主聯想到不好的地方去。

  「沒有,這個鎖是用首領的瞠孔為辨識證明才能打開,其他人根本進不去。」這下糟了,難道要他們在這地方枯等下去卻無計可施?

  「沒辦法,只好破壞這道門。」除此之外找不到更有效率的方法了。

  「破壞首領起居室是很大的罪耶,你到底有沒有常識啊!」若是首領平安無恙,到時候就輪到他倒楣了。

  「現在哪還顧得了,你放心,有事我負責,但是請你務必幫我這個忙好嗎?現在我們必須爭取時間,也許遲一步她就回天乏術了!」遵守規定是好事,但也不能不知變通呀!

  「呸、呸、呸!你這該死的烏鴉嘴,什麼回天乏術,首領會沒事的,你別亂說!」

  黑奴警告似地瞪了段千城一眼,心下卻更是駭然。

  「為了不讓我的烏鴉嘴說中,咱們還是快快行動吧!」不是他故作緊張,而是情況當真兇險。段千城拉著黑奴步下甬道,回到大廳後再搭電梯上五樓,從工具室裡取出一大堆可以派上用場的工具。

  經過這麼一趟,他大概可以揣摩出湯羨雲寢室所在的方位,就直接由五樓的秘道通向目的地。

  這麼多年來,黑奴有時候還搞不清楚哪一條路接哪一條,段千城居然不到一會兒工夫就全摸透了,他實在很想問問他是如何辦到的,卻由於救人為先而暫時拋諸腦後。

  「我先偵測一下門板裡面有沒有線路或炸藥,你先幫我把焊槍準備好,等會兒我再把鎖燒開。」段千城分配好工作之後,立刻拿起偵測器偵測眼前這個精密門鎖的內部構造。

  「還好裡面沒什麼難纏的東西,只要避開把手附近的線路就沒問題了。」偵測完畢,段千城一刻也沒閒著,馬上接手焊槍進行煆燒的工作,不一會兒門鎖應聲而落。

  收妥工具之後,他閉了閉眼紆緩因為強光造成的不適,隨即推開門板進入湯羨雲臥房之內。

  她住的地方非常寬敞,室內唯一的床就在左側,他毫不費力便找到湯羨雲躺臥在暗灰大床上的身影。三步並作兩步奔向床邊,他卻看見臉上罩著一層黑氣、不省人事的湯羨雲。

  「我的天,你怎麼了,快點醒醒啊!」段千城一把將她摟進懷中,他的心臟差點因為她的昏迷而停止跳動。

  「首領怎麼了?」隨後進入房間的黑奴看見這一幕,跌跌撞撞衝向段千城身邊,緊張地瞧著他懷中險色灰敗的人兒。

  「我也不知道,你看看她是不是中毒了,為什麼臉會黑成這樣?」輕撫她雙頰的手顫得好厲害,他已經快因為承受不住而暈厥。

  「啊!是七日紅!」黑奴眼尖地瞥見擱在枕邊,顏色鮮紅如血的植物。

  「那是什麼東西?」他顫抖的執起那株植物,那是他從來沒見過的稀有品種。

  「七日紅是一種麻醉藥,如果只是使用一、兩回對身體不會造成危害,但是倘若連續使用七天,就會造成面目黧黑,身體內部器官嚴重出血,最後導致死亡,看樣子首領已經服了第七天。」說著說著他的眼淚忍不住掉下來,淚水縱橫在皺紋滿佈的老臉上。

  「你別亂說,一定還有別的方法可以救她,我不相信她會就這樣死掉!」段千城狂怒地將她抱了起來,急急衝向門外。他絕對不相信她會如此命薄,她都還沒接受他的感情,怎麼可以這樣死去!

  「你太狡猾了,太狡猾了!還沒接受我的挑戰就退出比賽,我不會就這樣善罷甘休的!」段千城惡狠狠地對她咆哮。然而早就陷入昏迷的湯羨雲根本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漆黑的臉上依然是一片死氣沉沉的寂寥。

  他不會就這樣放棄的,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在,他就拒絕相信她永遠不會醒來。

  段千城抱著她穿越一層又一層蜿蜒的甬道,他的心隨著她逐漸冰涼的身子不斷地往下墜,往醫護室的路為什麼如此冗長?老天啊!要是遲個一時半刻,她的生命就危險了呀!

  由於心急,他的腳下一個打滑,整個人往前仆跌,段千城反應迅速地側過身子,不讓虛弱不堪的湯羨雲多添一絲一毫損傷。他咬緊牙根從青石地板上爬了起來,一點都不敢懈怠地抱著她繼續與時間賽跑。

  一路上跌跌撞撞,終於抵達醫護室的樓層,他額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落入他酸澀的雙眼模糊了視線,他狼狽的模樣比起湯羨雲也好不到哪裡去。

  「白大人,求求你快來、快點過來,首領出事了!」一進人醫護室,段千城心急地扯開喉嚨大喊,一邊腳步不停地趕著尋找白奴的下落。

  「發生了什麼事?」正想閉目養神的白奴聽見他焦急的呼喊,立刻探出頭來一查看情形。

  「快點,她服了七日紅,情況十分危險,你快點想辦法救她!」現在他只能將所有希望寄托在白奴身上,也許他高明的醫術可以救回她游離的魂魄。

  「七日紅?糟了,她這是服食第七天的症狀!怎麼會這樣呢?這下麻煩了,我還沒聽過連續食用七日還能活命的例子……」就算他的醫術在醫界無人能出其右,然而卻沒有神奇到能夠起死回生。況且湯羨雲生命垂危對他來說不是比較方便嗎?沒了首領,要得到罪惡之城就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求你救她,拜託!」他抱著湯羨雲,毫不猶豫重重跪在白奴面前,膝蓋骨敲在石板上傳出清脆的聲響。這是他生平第一回出於自由意志向人下跪,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比他生命更重要的人兒。

  「這……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呀!」段千城激烈的舉動震撼了他,這幕景象與十五年前的那一日是多麼地相像啊!

  「救她,拜託!」他抬起剛毅的面容望向臉上滿佈悒鬱之色的白奴,段千城堅定的眼中流下兩行澄澈的淚水,稚心的痛苦於他眼中一覽無遺,他的眼睛連眨都沒眨,也許,連他都不知道自己流淚了……

  「好,抱她進手術室,我會盡最大的力量救她。」十五年前的憾事會再度重演嗎?

  不論如何總要試了才知道,他一定要盡全力挽救醒月的親生女兒。

  雖然湯立聲是他這輩子最大的仇敵,連醒月卻是他這輩子唯一的愛人,身為這兩人孩子的湯羨雲,他不想救卻不能不救。

  有了他這一句話,段千城立刻抱她進手術室,所有的醫護人員在白奴的命令下沒多久就在手術室裡待命,準備為她的生命而努力。

  「你先出去吧。」白奴拍拍段千城的病膀說著。

  「不,讓我看著她,讓我陪著她。」不管手術的結果是如何,他都不讓她離開視線之外。

  「好吧,我也不勉強你,可是你要有心理準備,這不是一般小手術,過程絕不會太好看。」到時反過來要對他進行急救可就麻煩了。

  「我知道。」再也沒有比看見她毫無生氣的臉更恐怖的事。

  「那就好,手術要開始了。」白奴俐落地戴上膠質帽、綁上口罩、套上手套。這時候助手們已經替湯羨雲換好手術服,一切已經準備就緒。

  這些年來他一直在研究七日紅的療法,連續服用七日的患者裡,多半是由心臟先發作,接著毒液擴散到全身內臟導致嚴重出血而亡。湯羨雲還不到最嚴重的狀態,他必須掌握時間,趁毒液聚集在心臟還沒擴散之前就必須將其導出體外,如果他的假設能夠成立,那麼湯羨雲就將是連續服食七日紅的首位生還者。

  這是理論上來說,還未有臨床實驗,而且心臟的血管這麼多條,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充足的時間把所有毒液導出,一方面他還得不斷補充流失的血液,避免心臟衰竭,這一次的手術將是他行醫以來最艱困的挑戰。

  他的手出奇平穩,執著手術刀俐落地在湯羨雲胸上劃了一道,烏黑的血液立刻迸流,顯然是有些通往心臟的血管中已經含有毒液成分。

  接下來冗長的時間裡,手術室中只有測量儀器讀出數據時的聲響以及鑼子、鉗子、手術刀……在遞送過程中發出的輕微碰撞聲。段千城一瞬也不瞬盯著手術的進行,白奴每劃一刀他的心就緊縮一下,好似那些冰冷的金屬全是往他心臟上招呼著。

  時間的流逝就如同血由她的心臟不斷湧出,讓他焦躁不安、呼吸困難。

  會成功嗎?第一次捨棄尊嚴下跪求人、第一次誠心誠意向上天祈求祝檮,她會為了他所做的努力而存活下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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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0 18:28:56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媽咪、媽咪,你終於來接羨雲啦,人家等你好久了哦!」湯羨雲天真的笑容流拽出期盼已久的光彩。她看見媽媽溫柔似水的眸光靜靜地撫慰她、細細地包容她。不記得有多久沒這麼開懷自在地笑著,此刻她燦爛的容顏好似朝陽一樣閃爍著耀眼的光華,她一直在等待這一刻,是否即將揮別所有不愉快的過往?

  「乖寶貝,媽咪不是來帶你的,只是來給你加油打氣。」連醒月揉著女兒柔細的髮絲,依然帶著那抹和風似的淺笑。

  「為什麼?羨雲只想和媽咪在一起,永遠都不要分開。」她抬起稚嫩的俏臉,寫滿了落寞的神情,濃濃的哀愁又兜上心頭,眼眶裡早已蓄滿晶瑩的淚光。

  「羨雲,你不能老是當個孩子,你已經長大了,有自己的日子要過,有自己的人生要體驗,媽咪雖然愛你卻不能永遠陪伴你,懂嗎?」一樣的溫柔語氣,卻多了點哽咽之音。

  「不!我要永遠當媽咪的實貝,永遠都不要長大!」湯羨雲喊了一聲,緊緊摟住母親纖細的腰肢,珍珠般的浪水終於忍不住決堤,如潮水般氾濫,沾濕了連醒月飄飄的衣袂。

  「羨雲乖,聽媽咪的話,你低下頭看看自己,是不是已經長大了呢?」連醒月的笑容中包含著複雜的情感,一方面對於女兒的成長感到欣慰,一方面又覺得不捨。

  湯羨雲依言看了自己一眼,驚訝得忘了如何開口。她真的長大了,和媽咪差不多的高度,再也不是五歲時只到媽咪腰部的身長。

  「羨雲真的長大了,變成一個好美好美的少女,是媽咪最大的驕傲。」望著女兒出塵的容顏,她回想到了當年的自己。

  在母親眼中她瞧見了成長後的自己,不再是圓圓的娃娃臉,而有著相似於母親的輪廓。她不禁看傻了眼,這是她嗎?她變得像媽媽一樣美麗了嗎?

  「羨雲一定要快快槃樂地活下去,連同媽咪的份一起,知道嗎?」連醒月雙手置於湯羨雲的臉上,殷切期許她能夠無憂無慮幸福快樂。

  「我不要,我只想遠離現在的生活!媽咪你帶我走好不好,好不好?」淚水再度滾下眼眶,她一點都不想留在苦痛的人世間接受永不休止的折磨。

  「不行的,你不可以違拗早已注定的宿命,一個能帶給你幸福的人會出現在你生命中,保護你、珍愛你、為你除去所有的噩夢,答應媽咪一定要好好把握,不可以讓幸福從手中溜走!」連醒月再一次細看她的臉孔,突然鬆開捧著湯羨雲臉頰的雙手,背過身去擦拭忍不住掉下的淚。

  「不!不要、不要、不要!」她的生命是一場永無止境的噩夢,永遠不會有結束的一日,多活一天只不過多受一天苦。

  「羨雲,記住媽咪的話,要學會堅強,但不是偽裝的堅強,不要害怕宣洩心中所有的感覺,會有一雙強健的臂膀一直給你力量。媽咪必須走了,你也該由夢中清醒,別再做個只會逃避的膽小鬼,自己的生命要由自己去面對。」她的身影愈走愈遠,湯羨雲使出所有力氣,試圖跟上母親漸漸模糊的背影,然而無論她怎麼試,就是無法移動一分一毫。

  她很想哭、很想叫、很想把母親拉回到自己身邊,但是夢境裡的一切卻愈來愈混沌,突然一陣天旋地轉,所有的意識盡數歸零,就連淚水也沒了痕跡。

  「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段千城驚喜的語氣在沉窒的空間裡顯得格外突兀,然而他一點也不覺得這麼大聲呼叫有何不妥,在湯羨雲眨動眼皮的這一刻,他的興奮之情又豈止是高聲呼叫所能表示。

  她聽見了那像是打從心裡呼喊而出的喜悅,辛苦地撐開眼皮,她迷濛的視線對上段千城那雙專注的瞳眸。

  是他嗎?是他不斷地喚回她在游離邊綠的神智嗎?是他手心傳來的溫度熨熱她冰冷的心房嗎?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她不是沒人要的可憐蟲嗎?

  「你別說話,躺著不要亂動,在心臟開了個大洞,可不是簡單的小手術。」他還以為她再也醒不過來了!手術後已經過了三天三夜,再不醒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手術?她視線往下移,瞧見自己渾身插滿了管子,真慘啊!恐怕差那麼一點點她就是一具死屍了。

  段千城移近床側,溫柔地拭去她臉頰上的殘淚,就連在意識不明的狀態下她都不能擺脫纏在心上的苦嗎?一直以來她到底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此刻他的心中仍念念不忘她在昏迷之時的掙扎,他恐懼她在獲救後還會再次尋短,倘若下一次再遇到這種情形他會不會崩漬。

  她哭了嗎?看樣子應該是吧,否則臉上怎麼會有淚水?她似乎作了個夢,不同以往血腥與黑暗的噩夢,但也說不上是美夢,事實上夢中的每一幕景像已經模糊難辨,記不清了。

  但是那種充滿遺憾的空虛感卻一直縈繞在她心頭久久不散,然而除此之外,她還感覺到一股安定的力量在背後支持她,讓她覺得好溫暖。她到底作了什麼夢,為什麼會有這種矛盾的感覺深刻地充斥在胸臆?

  「別想太多,乖乖地閉上眼睛休息,有什麼事等身體復原之後再說,好嗎?」她似乎又陷入某個難解的困境,讓他的神經跟著緊繃起來。

  聽見他語氣裡的擔心,湯羨雲暫時忘了思考有關夢境的一切,不解地看向他,這時候她才發現段千城的模樣可怕得緊,打從認識他以來,她不曾看過他如此落魄、不修邊幅的模樣,就連上回受傷肝床的時候也比現在好看多了。

  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湯羨雲正想開口問他,一口氣卻提不上來,胸口的疼痛迅速擴散到四肢百骸,瞬間她臉色蒼白得像個鬼魂。

  「教你別動你還動!」段千城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方面出聲責備她,一方面趕緊按下通知鈕。不一會兒,白奴已經戴著聽診器趕了過來。

  「看她的樣子好像很痛,不知道要不要緊。」他的眼睛須臾不離她的臉,生怕一個不注意她會就此斷了呼吸。

  「沒事、沒事,醒過來就沒事了,你千萬注意不要讓她隨便移動。」白奴在點滴裡加入止痛劑。只要她醒過來,表示生命暫時不會有問題。

  也許是因為藥力發作的緣故,也許是她的身體負荷不了,湯羨雲一會兒又昏睡過去,臉色依舊蒼白,卻已經不再留有令人心疼的痛楚神色。

  「過幾天等她身體好一點,你帶她離開罪惡之城到外頭去休養一陣子吧。她最大的病源不在於胸口,而是她心頭的夢魘,離開一陣子也許對她的病情比較有助益。」白奴在仔細檢查過她傷口的情形及儀器運轉是否正常後,建議道。

  「好。我也覺得這樣做比較好。」心病還需心藥醫,他看得出來罪惡之城的湯羨雲一點都不快樂,上回帶她離開的那幾天,她的心情明顯地輕鬆許多。

  「我在這附近有一幢小木屋,環境還不錯,很適合養病。」白奴連地點都幫他想好了。

  「大概還需要多久的時間才能復原?她現在的狀況還不適合移動吧?」回想起在手術室裡那漫長的煎熬,他實在無法輕易讓她離開床榻一步。

  「我會評估的,你放心。守了這麼多天想必你也累了,先去歇會兒吧,短時間之內她還不會醒過來。」看著段千城泛黑的眼眶、血絲密佈的眼球、凌亂的黑髮、長滿鬍髭的下顎,他再度回想起多年前的自己,不過看來段千城比他幸運多了,至少湯羨雲保住了一條命。

  他是該好好睡一覺,然而湯羨雲獲救這個事實讓他興奮得睡不著,他只想待在她身旁數著她的呼吸,只要看著她就覺得好滿足。

  再度移往病床畔,段千城的眸光就這樣膠著在她蒼白但依然清麗的臉龐上,唇邊忍不住掛上一抹笑,連日來的等待總沒有白費。執起她冰涼的小手,密密包裹在自己溫熱的大掌中,熨帖在自己瘦削的臉頰上,他就連心也跟著微笑了起來。

  絲毫沒有注意白奴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因為這世上他最在乎的人,是她。

  湯羨雲自從知道他打算帶她離開罪惡之城到另一處安靜的地方養病,她就再也不能忍受待在這幾乎讓她窒息的地方,迫不及待想逃出去。

  拗不過她的苦苦哀求,也看不過她對著窗外發呆時那種孤獨寂寥的神情,他終於在白奴的許可下,帶著湯羨雲前往白奴在多年前就已購置的森林小屋。由於白奴不定期會前往那兒小住幾日,屋子裡的設備都還算完善也不必費心整理,一到就可以立即住下。

  就像白奴所說的,開刀過後她的身子雖弱,但只要心情愉快便能加速復原。到這裡來之後她比較有人氣了,偶爾也會讓他逗笑,雖然她憂鬱的時候仍是居多,但是比起從前已經好了太多。

  他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照顧病人的耐心,非但把白奴交代的事牢記得一點不差,甚至比專業醫護人員還細心,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原來愛一個人可以這般的付出、不問代價。

  他到罪惡之城快一年了吧?從初次見面時對她的不以為然,到她嚴刑對待時的深惡痛絕,到她險些沒命時的擔心受怕,原來他已經陪伴她這麼長一段時間。

  當初他絕對沒想到自己會愛上她,但愛情就在無法預料的情況下降臨了。她的身影、淚眼、無助與彷徨、逃避與自虐,全都成了他最拋不下的感情枷鎖,當她困在噩夢中茫然無依的時候,是他最心痛的時刻,尤其明白她的心中根生著另一個男人的影子,他的無力感能夠向誰訴說?

  原來他一直以為愛情只不過是人生中的小插曲,沒有必要投入太多心力,也不必費心經營,合則聚不合則散。唉,他的想法的確是太天真了,沒有真正愛過,怎能體會那種甘願為對方付出一切,就算沒得到回報仍一個勁兒投入的傻氣與執著?

  然而,他真能做到無怨的境界嗎?不斷地付出就像石沉大海般沒了蹤跡,如此下去,他還能依然無怨無悔嗎?不!在他心中有個強烈的渴望,期盼著有朝一日,湯羨雲也能以相同的心待他。

  「千城,你過來一下。」坐在前院享受日光浴的湯羨雲出聲喚他,細柔的嗓音飄散在清幽的竹林間,拉回他的凝思。

  「怎麼了?」當他由竹林裡走出來的時候,手上拿著剛剛截下的一段翠綠竹子。他答應幫她做一個老式存錢筒,也已經找好材料,也許待會兒還可以做幾管竹筒鈑大飽口福。

  「你看看那邊,好像有人朝這裡跑了過來。」小舍前方是一片綠油油的茶樹,只到腰部的高度無法構成視覺的障礙,因此人影雖然離這裡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卻也可以看得出來。

  「是耶,我們就在這裡等看看他要做什麼。」將竹子擱在一旁,他坐在她身側另一張竹編的小凳上優閒地伸著懶腰。

  「你找到材料啦?」拾起他放在地上的竹子靠近鼻端聞了會兒,她喜歡這種自然的氣息。

  「嗯,我剛剛還在想,待會兒可以做竹筒飯來吃。」從她的髮際取下一片枯黃的落葉,他的視線凝注在她淺淺笑容中。

  「你好像什麼都會耶!」與他住在竹林小舍的這段日子,她親眼瞧見許多原本平凡無奇的東西到了他手中之後,全都變成新奇古怪的小玩意兒。

  「那當然,從小我就是個好奇寶寶,只要是我感興趣的東西,都會忍不住想學一學,論起我的才藝呀,那真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哩!」對於別人的讚美,他向來不懂謙虛。

  「真受不了你耶!」過去她不曾遇過像他這樣開朗的人,從來不曾有人與她開過玩笑,更遑論在她面前吹捧自己。可是段千城卻不是這樣,與他相處的時候,她總是能拋開首領的身份,自然地與他交談,這感覺是前所未有的,所以她恃別珍惜。

  唉,她是不是愈來愈依賴他了?就連有個人朝這裡走過來這種小事,她也非得把他教到身邊不可,這一點都不像掌握無數人生殺大權的犯罪組織首腦,反而像是個懵懂不解世事的小女孩。

  老實說她一點都不想改變目前的情況,自己一個人背負這麼久的責任,她真的覺得好累,如果有人肯幫她扛那麼一下下,她一點都不會覺得有何不妥,反而求之不得。

  那抹人影漸漸清晰了,那是組織裡的銀使者之一,到這個地方來想必是有事要她裁斷吧?湯羨雲的眉頭不自覺蹙了起來,那些煩人的事務又會引發她極不願去回想的往事。

  「首領……不好……不好了……」銀使者氣喘如牛地跑向湯羨雲報告。

  「什麼事不好了,不要急,你慢慢說。」發言的人是段千城,嚴格說來他是僭越了,但沒人在意。

  「快逃……黑奴要我……通知你們……」都已經到了生死關頭,他哪來閒工夫慢慢說?

  「你說的沒頭沒尾,到底是怎麼回事?」雖然意識到發生不尋常的事,但總得問個清楚才行。

  「呼——白奴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把黑奴關了起來……首領不在,黑奴又被挾持,所有的人不敢不服從白奴。黑奴趁我幫他送飯的時候傳紙條給我……要我通知你們快逃,因為白奴想乘機謀奪罪惡之城,恐怕會對你們不利……」辛苦地說完一整串話,他差點因為缺氧而亡,趕緊補充一大口氣,緊撫自己急速跳動的胸口。

  「白奴?怎麼會?」段千城不敢置信地驚呼出聲。他怎麼也想不到白奴是那樣的人,如果他真有意謀奪罪惡之城,當初為什麼要救湯羨雲?

  「事實真的是如此,現在整個總部草木皆兵,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首領的消息,黑奴又被關,根本沒什麼人敢反抗,加上他暗中籌畫了好些年,有很多成員都已經是他的心腹,剩下的人更不敢發難,睪惡之城已經是他的囊中物。」他之所以徒步至此就是怕打草驚蛇,也為了替他們爭取逃亡的契機。

  「我知道了。」不管白奴究竟有何居心,是不是真會對湯羨雲不利,他都必須暫離這個地方,以確保她的安全無虞。

  「知道就別耽擱了,我得馬上回去兔得被發現,你們也趕緊行動。」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往來時路奔了回去。

  段千城立刻進入屋內整理一些保暖衣物及藥品、食品,放置在車上後,旋即抱著湯羨雲坐進車子,現下他們的逃亡路徑只有一條,那就是攀到另一個山頭。

  山下想必埋伏著不少人馬防止他們溜下山,倘若到達另一個山頭,他就可以藉由秘密基地裡的直升機飛離罪惡之城勢力範圍,幸虧幾個月前他心血來潮在總部上方設了這處秘密基地,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改裝車流暢地在彎曲的山路間行駛,車內的沉默反映出兩人心跳頻率快得嚇人。正當段千城試圖彎到另一條近路,引擎卻在這個時候熄火,停在路中央的車子無論他怎麼發動都沒有任何起動的跡象。

  「媽的!居然在這時候沒油!」段千城不禁詛咒出聲。正當危急的時候卻出這種紕漏,教他怎能不懊惱?

  沒時間讓他抱怨了,他立刻拿出行李袋裡的保暖衣物,一件件穿在湯羨雲身上,再由後車廂拿出一條繩子將她與自己綁在一起,以她現在的情況來看,根本沒有多餘體力牢牢攀住他。接著他隨便抓了些乾糧及藥品塞進口袋,並將水壺繫在腰上,他決定以步行的方式到達目的地。

  看來,他將有一段非常艱辛的路要走。雖然湯羨雲非常輕,但是抱著一個人走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並不是件簡單的事。

  段千城略為勘查一下地形,他找出一條更近的路,只是要經過一片未曾開發的樹林,難度比走那條公路要高得多,但此刻他也顧不得這許多了,他必須掌握時間,才能早一步讓她脫離危險。

  走進林子之後,他役有因為樹叢的阻礙放緩腳步,眼看天就要黑了,他沒多少時間可以耽擱,原本他想用跑的,但光是用走的湯羨雲就已經快負荷不了,他實在不敢太過激烈地搖晃她,萬一在這荒郊野外舊疾復發,她就只有等死的份。

  「我們找個地方過夜好不好?」現下他們是絕對無法在太陽下山之前走出林子,就算走出去,也無法趕到秘密基地,如果再走下去反而危險,要是一個不小心沒看清路況而跌下山谷,到時候他們兩也不必逃了。

  「好。」雖然她被段千城抱在懷裡,但她此刻的身體狀況實在不適合長途跋涉。

  他開始找地方棲身,以前曾參加過救國團的活動,知道一些在野外求生的基本常識,入夜之後山裡的氣溫低得嚇人,他必須找一處能遮蔽的地方擋住寒氣,明天一早才能趕路。

  幸好他們運氣還不算太差,他順利找到一處可供兩人容身的小山洞,小心翼翼的抱她走進巖洞後,又找出小型手電筒照了照她的臉,卻發現她的臉色蒼白、嘴唇發紫,看得他心驚膽戰。

  「你還好吧?冷不冷?會不會覺得哪裡不舒服?」他將坐在膝上的湯羨雲擁得更緊、將她冰涼的小手握在掌心。

  「我累了,好想睡。」她的元氣幾乎耗盡,現在只想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

  「不可以睡,山裡氣溫低,睡著之後體溫會下降,如此一來很危險。」他絕對不容許她有一丁點閃失。

  「有什麼關係呢?有你保護我啊。」在他懷中她覺得好溫暖,外界的氣溫是如何的低她不知道,只明白現在的她一點都不覺得冷。

  「不行!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你可以和我說話,但不准睡覺,聽懂了嗎?」他才不想在明早發現自己抱著一具死屍。

  「說話?說什麼?」她沒有與人聊天的習慣,也不知道如何聊天。

  「為什麼白奴會反叛?這麼大一個組織中有人生異心一點都不稀奇,只是為什麼會是他呢?真的讓人很難相信。」如果他有意自立為王,當初為什麼會全力營救在生死邊緣掙扎的湯羨雲?

  「是誰有差別嗎?從我接掌罪惡之城那一刻起,就知道一定會有這麼一天,也許我一直在等待這一天的到來吧。因為我不但不會覺得不安,反而有種卸去枷鎖的輕鬆感,我根本不想掌管罪惡之城,我只想當個平幾人。」別人也許會羨慕她擁有的財富與權勢,但是她卻恨不得能甩脫這一切,安安穩穩地過生活。

  「告訴我,你為什麼不快樂?如果你信任我,不妨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包括你在逃避些什麼、害怕些什麼,只要你肯說,我願意仔細聆聽。」段千城輕撫她略顯冰涼的臉。他的溫暖只給她,他的柔情只對她。

  「從來沒有人像你這樣問過我。」也許他比任何人都要瞭解她。

  「現在不就有了,很多事都是要經過分享才能化解,只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對抗太辛苦了,你說是嗎?我知道你的孤獨,我知道你一直是這樣一個人走過來,現在不必怕了,有我在你身邊,你可以將心裡的事告訴我,可以將所有不安的情緒傾倒給我,因為我是那麼希望替你分擔心裡的苦。」她是第一個能牽動他情緒的女子,她的不快樂讓他的心情也沉重,他明白兩人之間若要有突破,就必須先相互瞭解與依賴。

  「我可以把所有事都告訴你?」這實在是個令人心動的主意,只是突然這麼說讓她有點無所適從,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是啊!你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不必介意該怎麼說。」看出她心裡的掙扎,他為她找出一個解決的方法。

  「這是一個漫長而悲哀的故事,我不確定是否真要說出來。」

  「儘管說,我有足夠的耐心聽你說完。」段千城投給她一個鼓勵的眼神。在手電筒投射出的微弱光線下,她看見了他眼裡的包容與鼓舞。

  他是那樣的誠懇,擁抱她的臂膀是無比溫暖,安慰她的嗓音是如此輕柔,兩人之間所有的信任,就從這一刻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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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0 18:29:2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在媽咪還沒過世之前,我是個幸福的小孩,整天不知愁地吃喝玩樂,從來不用擔心任何事,因為有爸媽為我擋住一切。」

  湯羨雲陷入回憶的浪潮中,開始述說往事。

  「但是媽咪過世後,所有的事情都變了,從那時候起,我就好像是墜入一個永遠沒辦法清醒的噩夢中,任憑我如何地掙扎,就是無法擺脫緊纏著我不放的惡鬼。」她的身子忍不住輕顫了下,對於往事還是無法釋懷。

  段千城輕輕拍著她的臂膀,給她無聲的鼓勵。

  有了他的支持,她才又接著說:「原本疼我、愛我、寵我的爹地不見了,他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他對待我的方式就像對付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先是把我關進一個黑暗的牢房裡,不給我吃、不給我喝,任憑我叫破喉嚨,還是不放我出去。」

  「最可怕的是他居然從氣孔投下一大堆怪物,有蛇、老鼠、蜘蛛、蜈蚣……還有一大堆我不知道的東西,有的濕濕黏黏、有的表面粗糙,全都在我身上爬來爬去,我嚇得幾乎神志不清,他卻還不打算放過我,我昏過去之後他又把我弄醒,醒了之後再找更多怪物來嚇我。當時我真的……真的快崩潰了,卻沒有能力對抗,我真的好怕好怕……」

  「他甚至還裝鬼嚇我,讓我以後一看見影子就嚇得渾身發抖。然而我越怕他就笑得越大聲,他一直把他的快樂建築在我的痛苦上,他一定要把我折磨得不成人形才會稍微休息一下,然後再想別的法子整我。」

  「他死的那一天我沒有哭,事實上我比誰笑得都大聲,因為我終於可以擺脫他的魔掌,但是我錯了,錯了……他就算死也不放過我,始終陰魂不散地纏著我、抓著我,直到我死的那一天。」她孱弱的身子顫抖得有如風中落葉,那一段不堪的過往又湧上心頭,恐懼與疼痛的感覺依舊是那樣的鮮明。

  「我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待我,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討他歡心,但是他卻依然日復一日地折磨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父親要帶給我這麼多痛苦,我真的不明白啊!」眼淚終於因為情感的波濤而決堤,在蒼白的面容上氾濫成災。

  「不只是如此,他甚至還詛咒我、責備我,就連臨死前一刻還是不肯放過我,他惡毒地詛咒我一輩子孤獨無依、他說我是個沒人要的垃圾,活在這個世界上是多餘的。千城,求求你告訴我,我是不是真的沒人要呢?我是不是真的注定一章子孤孤單單?我是不是個不祥的人?」湯抬起模糊的雙眼,定定地注視擁著她的男人,也許他能給她一個答案,一個長時間以來她始終找不出解答的謎團。

  「你怎麼會相信他說的鬼話?我猜他八成患有精神疾病,不然不會有人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這樣的人雖然可恨,但也是可憐的,你說是嗎?」段千城無法相信有人會如此殘忍地對待像她這樣嬌柔的女孩,她的憂愁會那樣地深那樣地沉,全是因為從那麼幼小的年紀就遭受精神虐待。此刻,也真的恨不得殺了那個名為她父親的男人,但是他不能表現出來,他是想使她脫離仇恨的束縛,怎麼能再將仇恨加諸她身上?

  「可憐?」她從來沒想過湯立聲也許是個可憐人。他總是一副高高在上、裁定一切的模樣,威風凜凜讓人望而生怯,這樣的人與可憐扯得上邊嗎?

  「是啊!他是個可憐人,還是具已經死去多年的屍體,他再也沒辦法傷害你、沒辦法詛咒你,就算他的鬼魂還想作威作福,你來投靠我這個抓鬼特攻隊隊長就沒錯了,我會替你解決一切的。」他故意以輕鬆的語調化解僵凝的氣氛,沉厚的嗓音在幽靜空間裡顯得特別安穩,奇異地撫平她因為回憶往事而萌生的恐懼與戰慄。

  「你真愛說笑。」她從來沒想過會對人說起自己的噩夢,更沒想到說出來之後會是這麼地輕鬆。

  「我只是覺得人生下來不是為了拖著枷鎖,而是為了展開雙翼,就算有再多的不愉快、再大的痛苦,也不必一直兜在心裡苦了自己。如果你對你父親的作法不能苟同,就必須活得加倍快樂,讓他知道他的詛咒非但不能成功,反而更堅定了你要獲得幸福的決心,這就是最好的根復。」看她的心情似乎平靜多了,他也鬆了一口氣,於是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打從心裡替她感到高興。

  「獲得幸福?我可以嗎?」她一直以為與那兩個字是無緣的,現下這個男人卻給了她希望,她也想過得幸福。

  「當然可以啊!只要你相信我,一定可以過得非常幸福,你相信我嗎?」他願意一輩子為她的幸福而努力。

  「嗯。」她相信他。

  「你別睡啊,我們還沒聊夠呢!」她的頭垂在他胸膛,一副困頓的模樣。

  「我真的好累,你別吵,等我睡飽之後再說吧。」她真的很倦了。

  「不行、不行!你看看今晚的夜色是多麼地美呀!月光穿透樹葉的縫隙灑在巖洞外的小草地上,這是個最適合聊天的夜晚,我們不可以白白浪費了。」他一定要想盡辦法讓她維持清醒,他無法忍受明兒個一早再也看不見她對他微笑。

  「你興致還真高,可是我一點也不想聊。」

  「不如說說你的夢想吧,明天我們逃出去之後,一定有充分的時間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想想看嘛!」他不停地鼓勳,試圖引誘她與他說話。

  「夢想?」

  「每個人都有夢想的,包括你想過什麼樣的生活,你想有什麼樣的人生,你想怎麼安排自己的未來……這些都是可以說的。」儘管她以前的生活一無可取,但在她心中一定也有幻想吧。

  「嗯……我希望……我希望住在一個空氣很好的地方,到處可以看得見青山綠水,不必住太大的房子,只要舒適就可以了。」她不喜歡城市裡繁忙的生活,她喜歡無拘無束的生活。

  「再來呢?」

  「我希望在小屋附近有一個小湖,偶爾可以乘著小舟在湖面上晃瘍,最好還有一座小小的竹橋搭在上頭,並且種滿了蓮花。夏天的時候可以賞蓮,還可以采收蓮藕,到了秋天,湖面就像鏡子一樣地澄澈明淨,可以在湖面上映照出自己的樣子。」這樣的居住環境就像天堂一樣的美麗。

  「江南可採蓮,蓮葉荷田田,說的就是這般景象吧?除此之外還有什麼需要補充嗎?」他也跟著她一起建構未來。

  「湖邊的小草叢裡,若有螢火蟲就太棒了,那一點一點的光亮在夏末秋初的夜裡顯得格外浪漫動人,身邊若能圍繞著螢火蟲,就好像把天上的星星抓下凡間似的。」那感覺大概就像是無邊無際的幸福多如繁星繞在週身。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廂撲流螢。的確很美。」他也有好些年沒見過螢火蟲,當真有點懷念哩!

  「在小屋的另一邊,最好有一處寒泉,當我想念媽咪的時候,可以供上一束鮮菊及一杯清泉來遙祭她在天之靈。」

  「一盞寒泉薦秋菊?」

  「是啊!寒泉裡的水還可以用來釀酒,每年釀個幾甕,遇上天氣冷的時候可以起個小火爐,把酒置在上頭溫熱後用來招待過路人。」在寒夜裡這樣的熱情該是非常令人動容的吧?

  「綠螘新酷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是的、是的,這和白居易在『問劉十九』裡描述的意境是一樣的。」他還真是瞭解她耶!

  「還有呢?」這樣的夢想太平淡,要達成根本不是件困難的事。

  「還有啊?我以為已經夠多了,做人還是不要太貪心比較好。」剛才她說的那些已經是極度不可能達成的夢想了,她怎麼還敢奢望其他?

  「當然不夠,你說些比較像願望的東西好嗎?愈難達成愈好。」這樣幫她實現願望的時候才不會太沒成就感。

  「嗯……好吧!我還要在屋子後面種一排桂樹,八月的時候桂花飄香,可以坐在桂樹下聞香,中秋時還可以擺上一些小月餅、蓮藕點心、一盞寒泉,以及自釀的酒及文旦,這樣夠貪心了吧?」她這個連明天在何處都不知道的人,還有資格談論太多的夢想嗎?

  「還不夠、還不夠,人通常都是很貪心的,我希望你能學學平凡人的思考模式,像他們一樣對於自己想要的事物永遠沒有滿足的時候。」他會說這樣的話倒不是鼓勵她變成貪得無厭的人,而是出於一片憐惜之心,對於不敢要求的她,他想給予全世界。

  「那麼……我還要一個人,不管我在小湖裡泛舟、採蓮、祭拜家人、招待過路人,還是飲酒、賞月……都要有一個人陪在我身邊。如果只有我自己,那實在太寂寞了。」

  其實這才是她最大的願望,如果有一個她能夠信賴、能夠依靠的人陪著她,那麼不管去到任何地方,她都可以用無限寬廣、無限遼闊、無限自由的心來看待世間萬物。

  「這才是個像樣的願望嘛!還有呢?儘管說不必客氣,就當我是有求必應的神燈精靈,不管你要求什麼願望,我都會盡心盡力達成主人的心願,而且我跟一般神燈精靈不一樣喲!我給的願望不只有三個,只要你想,就是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都沒問題。」

  她真的是他見過最特別的女人,這樣一個單純美好的女子是該獲得比常人更加倍的幸福。

  「你會把我寵壞的,這樣任我予取予求,你確定真的沒問題嗎?」她笑了,打從內心真誠的笑盈滿胸臆。就算他只是空口說白話,對她來說也已經太足夠。

  「因為我懂你,所以不擔心這個問題,只要是你真正想擁有的東西,我會不計一切代價幫你得到。」

  「真的夠了。我一直是個害怕寂寞的人,在成長的過程中,從來沒人試圖瞭解過我,也從來沒人對我這麼好,就算明天我就不在這個人世間,我也沒有遺憾了。」那日母親的夢境又重回腦海中,她記起了母親曾對她說過的話,段千城是不是母親說的那個能夠無怨無悔包容她、保護她的堅強堡壘?應該是吧,不,一定是的。

  「別胡說,你會平安無事的!只要天一亮,我立刻帶你趕往秘密基地,只要到那個地方我們就安全了,然後我會帶你去找最好的醫生,你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健康,而且我會一直陪著你。」段千城不喜歡她說這種喪氣話,他拒絕相信她的生命已岌岌可危。

  「天一亮,你自己先逃吧,帶著我很不方便,我只會拖累你……」

  「教你別說你還說!不會有問題的,你別想太多。」眼看她的氣息愈來愈微弱,他心急如焚卻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說些話來安慰她也安慰自己。

  「你……太固執了。」

  「我告訴你,在毛毛蟲變成美麗的蝴蝶之前,必須先變成蛹,在這段期間,從外觀上看來蛹就像死去了一樣,靜止不動,就能化身為美麗的彩蝶,所以你不必擔心的,過了這一關,所有的事情都會出現轉機。」過了這一關,他要為她實現所有夢想。

  「並不是所有的蛹都可以順利化為蝴蝶,變成蛹之前,毛毛蟲便已靜止不動,在這個時候若毛毛蟲的天敵將卵產在它身上,當卵孵化成幼蟲時就會以無力反抗的蛹為食物,遇上這樣的情形,蛹是絕對沒有羽化成蝶的一天,因為早在那之前,它的生命就已經消失了……」她不是故意說得這麼悲觀,只是世事難料啊!

  「不會的,絕對不會的!你再說這種話我可是要生氣羅!我會替你擋住一切的災難,不讓別人有機會傷害你,你只要安心等待破繭而出的那一天就可以了。」她再繼續說這種話,他一定會毫不考慮堵住她的嘴。

  「千城,謝謝你,真的非常謝謝你,如果我的生命中有哪個部分值得一提,那就是認識了你。在認識你之前,我一直待在一個不見天日、找到出日的迷宮裡,即使撞得頭破血流、磨破了腳底,還是找不出一個方向可以擺脫束縛。」

  「是你為我把那厚厚的牆打掉,把我從噩夢裡救了出來,不管出了迷宮之後會遇上什麼,不管我是不是能夠適應外界自由的空氣,但至少我走出來了,也見到外頭燦爛的陽光,對我來說這樣就已經足夠了。」望入他黝黑的眼眸中,此刻她的心、她的眼僅容得下深情的他。

  段千城無言地緊緊擁抱她細瘦的身子,她脆弱又堅強的笑容在他心中激起一串串波瀾,幾乎淹沒了他。

  「不管還有沒有明天,我現在就要告訴你,認識你,是我這輩子最美好的一件事,你是我命中注定的貴人。我害怕再也沒機會表達我的感謝,所以我現在就要說,謝謝你為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是你讓我的生命不再是一個錯誤,我學會了分享、學會了傾訴、學會了夢想、也學會了瞭解,謝謝你給我的一切,謝謝你……所以,如果明天我撐不下去,你就自己走吧!」她好怕,好怕等不到天亮,好怕自己會成為他的絆腳石,她已經欠他太多,真的不希望他因為她而陷入一場原可避免的災難中。

  「別說了!」她的話讓他理智盡失,不顧一切覆上擔憂而顫抖的唇,企圖將生命力傾入她體溫驟降的纖弱身子裡,他幾乎是以自身所有的熱度來吻她,執意讓她的血液沸騰燃燒。

  這一夜,山裡的溫度低得不像話,颯颯寒風在洞口呼呼作響,但是,他的手卻沒有一刻暫離過她,一直以護衛的姿態在她週身圈圍出一個不受外界干擾的世外桃源,讓她可以安心徜徉在其中。

  如果明天是一個已知數,這份似同情、似憐憫、似疼惜又似友誼的情感,是否可以有一個完美的結局?

  天色還是一片灰檬,卻已經可以辨識出路徑,這時候,段千城也已經決定好該走哪一條路。

  湯羨雲的情況非常不樂觀,天際還沒亮出一線曙光的時候就已經陷入昏迷,任憑他如何叫喚、如何親吻,她始終沒有反應,像具沒有生命的泥娃娃。他實在怕極了,等待天亮就像等待世界末日一樣的漫長。

  依目前的情況來看,她根本受不住攀到另一個山頭的磨難,就算順利抵達,他也沒辦法立刻找到一個醫術高明的醫生為她診治,所以現在他能走的路只有一條——回罪惡之城。

  雖然不知道回去之後會遇上什麼樣的凶險,然而他可以確定再糟也不會糟過現在的情況,他若執意帶她逃亡,只怕會加速她生命的流失。

  不,他純不能冒這個險,白奴既然曾經救過她一次,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白奴不會真要了她的命。

  他要送她回去,即使必須跪地磕頭,他也不會有所遲疑。

  決定之後,他立刻抱著她走回頭路,看見昨天拋在路中間的改裝車時,真的鬆了好大一口氣。

  抱著她坐進車裡,他立刻展開聯絡工作,藉由車子裡的通話器與組織連繫,並要求在最短的時間內派人前來支援。

  接下來就只有等待了。幸好罪惡之城的人一向行動敏捷迅速,沒讓他等得太久。

  「你先把湯羨雲交給我們。」前來支授的叛使者二話不說下達指令。現在當家主事者已經換人了,他自然明白見風轉舵的道理。

  「我要抱著她。」他不能任她離開他的視線之外。

  「上頭這樣交代,我也沒有辦法。」身為下屬是沒資格質疑首領的命令,他也只是公事公辦而巳。

  「我既然主動聯絡就絕對不會逃走,你不必那麼緊張。」段千城不悅地瞥了他一眼。

  早知道罪惡之城組成的分子不會有多麼高尚的情操,然而真被他遇上,還是忍不住心頭怒火狂燒。

  「那……好吧。」看段千城一副恨不得殺了他的模樣,頓時一陣寒意打從腳底涼到心坎。

  段千城加入組織後立下的豐功偉業時有所聞,他不敢當真直攖其鋒,現下最要緊的是將這兩個人帶回去,其他的應該可以通融吧?

  就這樣,段千城及湯羨雲連同五名銀使者坐上直升機,一同歸返他們不想回去卻非回去不可的黑暗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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