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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Josephine Tey(約瑟芬‧鐵伊)時間的女兒[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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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7 19:50:14 |顯示全部樓層
《時間的女兒》Josephine Tey(約瑟芬‧鐵伊)

 
本書導讀:
  如果你僅僅知道阿加莎‧克里斯蒂,那說明你只是偵破推理小說的初入門者,直到開始
閱讀約瑟芬‧鐵衣,你才有可能推開智力與人性的另一道門。
  她生得比愛倫‧坡晚,寫得比阿加莎少,情節比丹‧布朗簡單,主人公又比福爾摩斯笨
……但你就是不能不讀她。
  即使在知道殺人凶手是誰的情況下,你依然可以一口氣將約瑟芬‧鐵衣讀完,她用來推
動閱讀欲望的,不單是情節的張力,還有感同身受的人物命運。
  真相是時間的女兒,但是這個女兒從不輕易撩開面紗。這是一部十分獨特的歷史推理小
說。擅長研究面相的蘇格蘭場探長格蘭特因摔斷腿住院,不能下床,卻因此根據縝密的推理
,偵破了一樁四百年前的謀殺案︰英王理查三世,究竟有沒有為了保住王位,而派人殺害據
說被囚禁在倫敦塔內的兩名小佷兒……

--------------------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
作者簡介:
  約瑟芬‧鐵伊︰1897年生於蘇格蘭因弗內斯,就讀於當地的皇家學院。之後,在伯明翰
的安斯地物理訓練學院接受三年訓練,然後開始物理訓練講師的生涯。後來,她辭去教職照
顧她住在洛克耐斯的父親,並開始寫作。這位英籍女作家,是20世紀30年代以來,推理史最
輝煌的第二黃金期三大女杰之一,也是其中最特立獨行的一位。和她齊名的阿加莎‧克里斯
蒂、多蘿西‧榭爾斯都是大產量、行銷驚人的作家,鐵伊卻窮盡一生之力只寫了八部推理小
說,八部水準齊一的好小說——是推理史上極少數一生沒有任何失敗作品的大師。

  本書創作於1951年。在美國犯罪作家協會(MWA)票選的史上百大推理小說中名列第四
,更被英國犯罪作家協會(CWA)稱之為世界上最佳推理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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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lovebaby99 於 2011-1-17 19:5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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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7 19:50:4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葛蘭特躺在他的白色病床上嫌惡的凝視著天花板。對這塊白淨表面上的每一道新裂縫,
他都清楚得很。他曾把這塊天花板變成了地圖在其中探險;穿梭在河流、島嶼和陸地之間。
他還用天花板玩猜謎遊戲,尋找其中隱藏的形體;幻想著各式各樣的臉孔,禽鳥和魚類。他
還用天花板做數學運算,重拾他的童年;背誦定理,測量角度和做三角幾何。不過現在的葛
蘭特除了盯著它看,已經完全無事可做。他恨透了他眼中的這塊天花板。
  他曾建議矮冬瓜把他的床移動一點,讓他得以開發一塊新的天花板,但這似乎會破壞這
個房間的協調。而在醫院裡,協調僅次於清潔,同是那麼的神聖不可侵犯,任何破壞平衡的
事都是一種褻瀆。他為什麼不讀書呢?她問。
  他為什麼不去請他朋友帶給他的那些昂貴全新小說呢?
  「過多的人誕生在這個世界之上,寫了過多的字。數以百萬計的字每分鐘都在付印,想
起來就可怕。」
  「你太憤世嫉俗了吧。」矮冬瓜說。
  矮冬瓜是英格翰護士,五呎兩吋高,身材比例恰到好處。
  葛蘭特叫她矮冬瓜是一種補償心理,因為他現在可以說是被一個他原本可以輕易搞定的
女人頤指氣使。不光是因為她總是告訴他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當她輕而易舉的扶起他
的八呎之軀時,他更是感到屈辱。很明顯的,對矮冬瓜來說,重量算不了什麼。她丟床墊就
像耍轉盤似的擁有漫不經心的優雅。接她班的是亞馬遜,她有著山毛櫸樹枝似的手臂。亞馬
遜是達洛護士,她來自格洛斯特郡,每個水仙花季都會患思鄉病。(矮冬瓜來自萊山聖安尼
斯,水仙花對她來說毫無意義。)她有著一雙大而軟的手,一對大而溫柔的眼睛,看起來總
是對你充滿了無限同情,但即使是最輕微的體力勞動都會讓她喘得跟卿筒似的。整體來說,
葛蘭特認為,別人覺得他重得半死比覺得他輕如鴻毛還要更令他覺得羞辱。
  葛蘭特之所以臥床不起,成為矮冬瓜和亞馬遜的責任,是因為他被一個地上的掀門絆倒
。這當然是一個天大的恥辱,特別是跟亞馬遜及矮冬瓜的其它病人比起來的話。被一個掀門
絆倒真是極端愚蠢;簡直是滑稽可笑,荒唐突梯,怪誕詭異。當時他正在熱烈的追求班妮。
斯寇,就在他們散步散到一半的時候他突然矮了半截。幸好班妮在下一個轉角一個重心不穩
,撞進了威廉斯警官的臂彎裡,才讓葛蘭特的心理平衡些。
  班妮已經離開他三年了,對他這樣一個自由慣了的人來說還滿不錯的,但是班妮不必時
時循規蹈矩,在醫院裡卻不然。
  葛蘭特不再瞪著天花板,而將視線轉往床頭櫃上的一大落書;一堆矮冬瓜一直鼓勵他看
的昂貴書籍。最上面的一本有著法勒他的美麗風景照,染著一種不太自然的粉紅色,這是拉
薇妮亞。費奇一年一度無可挑剔的女英雄奮鬥史。封面上的港口景致表示書中女主角一定是
一名海軍的妻子,不論她叫薇樂芮或安姬拉或西賽爾或丹妮絲。他翻開書讀到的必然是拉薇
妮亞寫的這類東西。
  《汗水與犁》是席拉絲.衛克理厚七百頁的鄉土文學。從第一段開始就和席拉絲的上一
本書大同小異:媽媽躺在十一樓睡懶覺,爸爸在九樓辛苦工作,大兒子在牛棚裡跟政府扯謊
,大女兒和她的愛人躺在稻草堆裡,其它人都在穀倉裡卑微的活著。雨水從茅草屋頂中漏下
,肥料在糞堆裡蒸發著熱氣。席拉絲從來不曾略去肥料那一段。只有肥料蒸氣這一段有積極
向上的感覺並不是席拉絲的錯,如果有哪一種牌子的肥料蒸氣是向下的,席拉絲一定會採用
的。
  在席拉絲沉重的陰影和明亮的書皮之下壓著的,是愛德華式的富麗和巴羅克式風花雪月
的優雅愛情故事,書名叫《她腳趾上的鈴鐺》。書中魯波特。路之戲謔了邪惡。魯波特。路
之總是在頭三頁的時候就逗得你哈哈大笑。
  在第三頁你會發現魯波特仿效喬治。伯納蕭這謔而不虐的傢夥,用反諷這種最廉價且方
便的手法表現詼諧,那就是反諷。於是在三句之後,你就可以準備讀笑話了。
  在深綠封皮上有紅色槍枝火光圖樣的是奧斯卡。歐克裡的新作。那些用複合式美語講的
艱深對話既不幽默又不夠辛辣。金髮美女,酒吧,激烈的追逐,非常傑出的垃圾。
  《遺失的開罐器案例》,作者是約翰.詹姆斯.馬克,在頭兩頁就有三個程式上的錯誤
,這至少讓葛蘭特為了構思一封想像中要寫給作者的信,而獲得五分鐘的樂趣。
  他不記得這本壓在最下面的藍色薄書是什麼了。應該是什麼正經八百的,統計方面的書
吧,他想。嗤嗤蠅,卡路里,還是性行為什麼的。
  即使是那種書,你也可以預期下一頁會是什麼。為什麼在這廣大的世界中,沒有人試圖
改變一下?為什麼現在每個人都被公式釘死了?今天的作家寫的都是他們的讀者希望他們寫
的。大家說到「一本新的席拉絲.衛克理」或「一本新的拉薇妮亞。費奇」就好像他們說的
是「一塊新的磚」或「一把新的梳子」一樣。他們從不說「一本某某某寫的新書」,人們的
興趣已經不再是書的本身,而只是因為它是新的。他們已經很清楚這會是本什麼樣的書了。
  葛蘭特把視線從令他眼花撩亂的那堆書上移開,他想,如果全世界都能停止印刷一個世
代,也未嘗不是件好事。讓文學暫停一段時間。某個超人應該發明一種光束,讓一切同時停
止。那麼當你平躺在床上的時候,就不會有人送你那麼多無聊的東西,也就不會有管家婆嘮
嘮叨叨的要你讀它們了。
  他聽見開門聲,但他並不想一探究竟。他把臉轉向牆壁,像是一種堅決的表態。
  他聽見有人走近自己的床,於是閉上眼睛以避免交談。他現在既不要格洛斯特郡的同情
,也不要蘭開夏的幹練。不過就在這個時候,一種有著家鄉青草香味的口氣,卻成為一種若
有似無的誘惑挑逗著他的嗅覺,讓他暈眩。
  他不動聲色的品味著,忖度著。矮冬瓜聞起來有熏衣草香爽身粉的味道,亞馬遜身上則
是肥皂和碘酒味。不過現在彌漫在他鼻尖的卻是蘭卡洛絲的香水味,而他所認識的人當中,
只有一個人搽蘭卡洛絲約五號香水,那就是瑪塔。哈洛德。
  他睜開一隻眼睛斜睨著她,她已經彎腰察看過他是否睡著,現在正猶豫不決地站在那裡
,眼睛看著桌上那一堆顯然原封未動的書。她的臂膀下一邊挾著兩本新書,另一邊則是一束
白色的丁香。他不知道她選白色丁香是因為那是冬季最適合送的花呢(她在劇院的化妝間從
十二月到三月都擺著這種花),還是因它不會搶去她今天一身黑白裙裝的風采。她頭上是一
頂新帽子,額上是她常戴的那條珍珠項鍊:這條項鍊曾經幫助他贏回她的芳心。她看起來儀
態萬千,非常有巴黎味道,而且,真是上帝保佑,她不像醫護人員。
  「我吵醒你了嗎,亞倫?」
  「不,我沒睡著。」
  「看來我是多此一舉了」她說,把帶來的兩本書放在其它被漠視的書旁邊。「我希望你
會覺得這兩本書比你看過的其它書有趣一點。你難道不想看一點點我們的拉薇妮亞嗎?」
  「我什麼也沒辦法讀。」
  「你會痛嗎?」
  「痛不欲生,但既不是我的腿也不是我的背。」
  「那是什麼?」
  「我表妹蘿拉所謂的『無聊的芒刺』。」
  「可憐的亞倫,你的蘿拉說得真是對極了。」她把一束水仙從顯然過大的玻璃瓶中拿出
來,以她最優雅的姿勢之一將它們丟入洗臉盆,再把丁香花插進去。「有人以為無聊是什麼
嚴重的疲憊情緒,但它不是,當然。它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微不足道,就像被蕁痲疹打倒。」
  「你為什麼不找些事做?」
  「改善這光輝的一刻?」
  「改善你的想法,更不用說你的靈魂和脾氣了。你可以研究某種哲學,瑜伽什麼的。不
過我想一個分析性的頭腦可能無法體會抽象的事。」
  「我的確想過回頭學代數,在學校的時候我從沒好好學過代數。但我最近在那個該死的
天花板上做了太多幾何題,和數學倒有些脫節了。」
  「嗯,我想叫你這樣狀況的人玩拼圖是沒用的,那填字遊戲怎麼樣?我可以找本那樣的
書給你,如果你要的話。」
  「千萬不要。」
  「你可以自己設計,當然。我聽說設計填字遊戲比解答更好玩。」
  「也許,但一本字典就好幾磅重。此外,我向來恨透了在參考書裡查東西。」
  「你下棋嗎?我不記得了。解棋局如何?該白子走而對手走了三步什麼的。」
  「我對棋的興趣完全是圖像的。」
  「圖像的?」
  「很有裝飾性,武士和卒子等,非常典雅。」
  「真可愛,我可以幫你帶一組棋來玩。好,不下棋,你可以做一些學術研究。那也是一
種數學。為懸而未決的問題找出答案。」
  「你是指犯罪嗎?我熟知史上所有的案例,它們都已經毫無進展了。當然一個整日臥床
的人也無法有任何貢獻。」
  「我不是指蘇格蘭場裡的檔案,我是指更古典的,某些讓人們困惑了很久的謎團。」
  「譬如什麼?」
  「譬如匣中信。」
  「喔,別是蘇格蘭女王瑪利。」
  「為什麼不?」瑪塔問,她就像所有女演員一樣,看瑪利。
  斯圖亞特時總是將她美化了。
  「我會對一個壞女人感興趣,但絕不會去研究一個笨女人。」
  「笨?」瑪塔以她飾演厄勒克區(譯註:Electra是希臘神話中為報父仇而殺母之女子)
的最佳女低音說道。
  「非常笨。」
  「喔,亞倫,你怎麼能這樣說?」
  「如果她戴另外一種發飾,根本就沒人會理她,全是那小帽在引誘人。」
  「你認為如果她戴遮陽軟帽,她的愛就會少些?」
  「她的愛從來沒有多過,不管她戴什麼帽子。」瑪塔的臉臭得就像花了一小時精心打扮
,卻在劇場受到有生以來最嚴厲羞辱一樣。
  「你為什麼那樣想?」
  「瑪利.斯圖亞特有八呎高,幾乎所有身材巨大的女人都是性冷感。醫生都這麼說的。

  當他說著的時候,他突然想到,這些年來瑪塔將他當成備用的護花使者,他怎麼從沒想
過她一向對男人的冷靜理智,也可能和她的身高有關。
  但是瑪塔沒往這方面想,她還在掛念著她最喜歡的女王。「至少她是個殉道者,這你不
能否認。」
  「殉身於什麼?」
  「她的宗教。」
  「她只有殉身於她的風濕症。她未獲教宗的許可就嫁給唐利,而且還採用新教徒的儀式
。」
  「等一下你可就會告訴我她連囚犯都不是了。」
  「你的問題是在你想像中,她是在城堡頂端的小房間裡,窗上有著鐵欄杆,只有一個老
僕人和她一起祈禱。事實上她住在一個有六十個僕人的宅邸裡。當僕人減到三十個的時候她
就痛苦的抱怨,等只剩下兩個男秘書,幾個女僕,一個裁縫,一兩個廚子的時候,她簡直痛
不欲生。伊利莎白女王還得自掏腰包幫她負擔這些費用。這些錢她付了二十年,而這二十年
來,瑪利.斯圖亞特還不斷的向全歐洲叫賣著蘇格蘭國王的皇冠,希望有人發動革命,讓她
重返她失去的寶座,或者,讓她登上伊利莎白女王的寶座。」
  他看見瑪塔正在微笑。
  「好點了嗎?」
  「什麼東西好點了嗎?」
  「無聊的芒刺。」
  他笑了。
  「是的,剛剛我已經忘記它們了。這至少可算是瑪利.斯圖亞特所作的一件好事。」
  「你怎麼對瑪利這麼瞭解?」
  「我在學校的最後一年曾寫過一篇關於她的文章。」
  「你不喜歡她,我想。」
  「不喜歡我所發現的她。」
  「你不覺得她很悲劇。」
  「喔,她是的,非常。但不是一般大眾想像的那樣。她的悲劇是她生為女王卻有著鄉村
農婦的長相。羞辱隔街的都鐸太太無害而有趣,或許會影響你打零工的機會,但影響的畢竟
只有你個人。但對一個國家做同樣的事結果就很可怕了。如果你要以一個國家千萬人的生命
做賭注,只為了羞辱一個皇家的對手,你將會眾叛親離,以失敗收場。」他想了一下接著說
「她如果做女子學校的老師一定相當成功。」
  「你真惡劣。」
  「我是好心好意的,教職員一定會喜歡她,小女生也會崇拜她。那就是我所謂她的悲劇
。」
  「好吧,看起來沒什麼匣中信了,還有什麼?鐵面人?」
  「我不記得那是誰了,但我不會對任何忸怩躲在洋鐵皮後面的人感興趣。我不會對任何
人感興趣,除非我可以看見他的臉。」
  「啊,是的,我忘記你對臉的熱情了。包亞家的人都長得不錯,你找找看,他們應該有
一兩個神秘故事供你研究。或是柏金.渥白克,當然,冒名頂替總是非常吸引人的,是不是
呢?可愛的遊戲。重量永遠不可能完全在這一頭或在那一頭,你推下去它又站起來,就像不
倒翁。」
  門打開了,汀可太太那張平凡的臉從她的帽檐下露了出來,她頭頂上的帽子比她的臉更
平凡,而且歷史悠久。從第一次為葛蘭特服務開始,汀可太太就戴著這頂帽子,所以他幾乎
無法想像她戴其它帽子的模樣。據他所知她的確擁有另一頂帽子,她說她戴那頂藍帽子時就
是表示自己情緒憂鬱。她偶爾才會「憂鬱」那麼一下,而且從未出現在坦比路十九號。她戴
這頂帽子通常是因為自覺傳統禮俗有這個需要,而它也成為對整個儀式的評價標準。(「你
喜歡它嗎?汀可。它像什麼?」「不值得我戴的憂鬱小帽。」)她戴著它去參加伊利莎白公
主的婚禮,和其它各種不同的皇室集會,事實上,她還在肯特公爵夫人剪綵的一支新聞影片
上閃過那麼兩秒。但對葛蘭特來說,這只是一個新聞報導而已:一個評斷某場合社會價值的
標準,看是不是值得戴上象徵「我憂鬱」的帽子。
  「我聽見你有訪客」汀可太太說「當我準備離開時發覺聲音聽起來很熟悉,於是我對自
己說:」一定是哈洛德小姐「所以我就進來了。」
  她帶著各種不同的紙袋和一小束秋牡丹。她以女人對女人的方式和瑪塔寒暄,在她的那
個時代她也算得上是衣著考究,所以她自然對舞臺劇女神的服裝做了適度的讚許,在那同時
她瞄了一眼瑪塔插的美麗丁香花。瑪塔沒看見汀可太太的眼神,但是看到了那一小束秋牡丹
,她立刻用排演過似的熟練姿態處理這樣的狀況。
  「我隨隨便便買了白丁香給你真是浪費,汀可太太帶來的野百合可把我比下了。」
  「百合?」
  「它們是所羅門王的榮耀之一,不會太拘束,也不會過於狂放。」
  汀可太太只有在婚禮和洗禮的時候才去教堂,不過她是屬於星期天上主日學的那一代。
現在她以新的興味看著握在她毛線手套中的那一束榮耀。
  「唔,我從不知道。看起來滿有道理的,不是嗎?我總把它們想做白星海芋,漫山遍野
的白星海芋。貴得不得了,你知道,但有點叫人沮喪。所以它們原來是有顏色的?他們為什
麼不能這樣說?為什麼一定要叫它們百合呢?」
  於是她們開始討論翻譯的問題,以及聖經是多麼容易誤導人(「我一直懷疑什麼是不計
回報的施捨」汀可太太說),然後這尷尬的一刻就此結束。
  當她們仍然忙著討論聖經時,矮冬瓜拿了多餘的花瓶進來。
  葛蘭特注意到這些花瓶是為白丁香而不是秋牡丹設計的。它們顯然是矮冬瓜用來討好瑪
塔的,以為未來的良好關係鋪路。不過瑪塔從不花時間在女人身上,除非她馬上就用得著她
們。和汀可太太的你來我往不過是她的社交手腕,一種制約反應。所以矮冬瓜已被貶為功能
性而非社會性的角色。她把丟棄的水仙從洗臉盆中聚集起來,溫柔的放回花瓶中。矮冬瓜溫
柔的時候真是美極了,這讓葛蘭特凝視了她好一會兒。
  「那麼」瑪塔終於插好了她的丁香花,並且將它們放在他看得到的地方「我該讓汀可太
太喂你她那些紙袋裡的珍饌了。那不會是,難道是,親愛的汀可太太,其中一袋是你那美妙
的單身漢小圓餅?」
  汀可太太高興得臉紅了。
  「你要一兩個嗎?剛出爐的。」
  「喔,當然我吃了以後得付出代價--那些營養豐富的小蛋糕會堆積在腰上--不過還
是給我幾個放袋子裡,好帶到劇院配下午茶。」
  她以一種諂媚式的慎重選了兩個(「我喜歡邊緣有一點焦的。」),把它們丟到她手袋
裡,然後說:「再見,亞倫,我一兩天之內會開始為你找雙襪子來織。據我所知再也沒有比
編織更能撫平情緒的了。不是嗎?護士小姐。」
  「喔,是的,的確。我的許多男病人也從事編織。他們發現這樣很好打發時間。」
  瑪塔從門邊給了他一個飛吻就走了,矮冬瓜禮貌地送她出去。
  「爛貨就是爛貨,好也好不到哪裡去」汀可太太說著就打開了她帶來的紙袋。她不是指
瑪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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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7 19:51:0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但是當瑪塔兩天之後回來的時候並沒有帶著織針和毛線。她在午餐後飄然而至,精神抖
擻的戴著頂哥薩克帽,帽子的角度呈現著休閒的味道,想必讓她在穿衣鏡前花了好幾分鐘。
  「我不能待久,親愛的,我待會兒要去劇院。今天下午有日場,老天幫幫忙。全是茶盤
和白癡。當臺詞對我們已毫無意義時,我們卻必須走上可怕的舞臺。我想這齣戲永遠不會下
檔。就像紐約的那些劇一樣,十年才一換而不是年年更新。實在太可怕了,根本就無法專心
演戲。傑歐弗瑞昨晚在第二幕時僵住了,他的眼睛幾乎從他的腦袋中暴出來,一度我還以為
他中風了。事後他說他完全不記得從他出場直到發現自己演了一半時這中間發生了些什麼事
。」
  「你是說,暫時失去記憶?」
  「喔,不。是變成機器人一樣。念著臺詞做著動作卻一直想著別的事。」
  「如果所有的報導都是真的,那麼演員並沒有關心什麼大不了的事嘛。」
  「喔,平心而論是沒有。強尼.葛森會告訴你當他在別人膝上哭斷腸時一屋子裡有多少
衛生紙,但整整半場戲魂都不在是另一回事。你知道傑歐弗瑞把他兒子趕出屋外,和情婦吵
架,還指責妻子和他最好的朋友通姦而他卻毫不知情。」
  「哪樣事是他知道的?」
  「他說他決定將他公園巷的那棟公寓租給桃莉.黛克,並買下裡士滿查理二世的房子,
拉第莫要賣掉是因為他接受了州長給他的聘書。他想到那房子缺幾間浴室,還有樓上有著十
八世紀中國式壁紙的小房間多麼棒。他們可以把那美麗的壁紙撕下來去裝飾樓下後面那個單
調的小房間。全是維多利亞式的鑲板,這個單調的小房間。他也查看了排水管,盤算著自己
是否有足夠的錢把舊瓷磚打掉重新換上新的,同時也看看廚房裡原本的廚具是什麼樣子。當
他想到要把門口的灌木全部鏟掉時,他發現自己正在舞臺上面對著我,台下有九百八十七個
人,臺詞正念到一半。現在你知道他的眼睛為什麼暴出來了吧。我看你已經試圖閱讀至少那
麼一本我帶來的書了--如果書皮皺了就表示看過了的話。」
  「是的,山的那一本。真是上天的恩賜,我躺著看了幾個小時的圖片。再也沒有比山更
能發人深省的了。」
  「星星更好,我發現。」「喔,不。星星只會把人貶成一隻阿米巴原蟲。星星把人類的
最後一抹尊嚴,最後一丁點信心都給剝奪了。但一座雪山對人類來說卻是大小剛好的標竿。
我躺著看艾弗勒斯峰,然後感謝上帝我沒去爬那些陡坡。比較起來病床上可是溫暖的天堂,
舒適又安全。矮冬瓜和亞馬遜兩個人又都是文明的最高成就。」
  「啊,這裡還有更多的照片。」
  瑪塔把她帶來的一個四開大的牛皮紙袋倒過來,一堆紙抖落在他胸膛上。
  「這是什麼?」
  「臉」瑪塔高興的說「好多好多為你準備的臉。男人,女人,小孩。各式各樣,大小都
有。他從胸口上拿起一張看,那是一幅十五世紀的人像雕刻。一個女人。
  「這是誰?」
  「露克西亞.博爾吉亞。她不是隻鴨子嗎?」
  「也許,你是不是暗示她有什麼難解之謎?」
  「喔,是的,沒有人知道她是被她哥哥利用還是共犯。」
  他扔了露克西亞,拿起第二張紙,這張上面是一個穿著十八世紀末期服飾的小男孩,在
畫像下面有模糊的字母顯示著幾個字:路易十七。
  「這會兒有個美麗的謎要你解」瑪塔說「法國王儲,他是逃走了,還是死於囚室?」
  「你哪兒弄來這些東西?」
  「我讓詹姆斯離開他在維多利亞和亞伯特的溫暖小窩,帶我到印刷店去。我知道他會瞭
解那種事情,而我確定在這兩個他方都不會有什麼事情能引起他的興趣。」
  瑪塔就是這樣將一切視為理所當然。一個公務員只因為他剛好是個劇作家和人像畫的權
威,就應該願意丟下工作不管,流連在印刷店裡討她喜歡。
  他發現其中一張照片是伊利莎白女王時代的畫像。一個穿著天鵝絨戴著珍珠的男人。他
翻到背面想看看這是誰,結果發現這是列斯特伯爵。
  「所以那是伊利莎白的羅賓」他說「我想我以前從未看過他的畫像。」
  瑪塔垂眼看著這張精力旺盛而多肉的臉:「我第一次這麼想,歷史的主要悲劇之一是,
最好的畫家總要等你過了你最好的階段才肯畫你。羅賓以前一定是個美男子。他們說亨利八
世年輕的時候令人目眩神迷,但現在他怎麼樣?不過是撲克牌上的玩意見罷了。現在我們至
少知道坦尼森在留了那可怕的鬍鬚之前長什麼樣子。我得走了。我剛才在布萊格吃飯,好多
人過來談話所以無法及時脫身。」
  「我希望你的主人對你印象深刻」葛蘭特說,看了一眼她的帽子。
  「喔,是的,她很瞭解帽子。她只要看一眼就會說,『賈姬.托斯,我買了。』」
  「她!」葛蘭特驚訝的說。「是的,麥德琳.馬奇。而且是我請她吃中飯。別看起來那
麼驚訝:那不夠圓滑。如果你非知道不可的話,我是希望她能幫我寫關於布萊辛頓女士的劇
本。但大家來來去去使我根本沒有機會讓她加深對我的印象,所以我請她吃了一頓大餐。這
使我想到湯尼。畢梅可還宴請了七個人,準備了豐富的酒呢。你能想像他怎麼主持宴會嗎?

  「沒概念」葛蘭特說,然後她笑著離開了。
  在寂靜中他重新回想伊利莎白的羅賓。羅賓身上到底有什麼未解之謎呢?喔,是的。愛
咪.羅勃薩特,當然。
  他對愛咪.羅勃薩特並不感興趣。他不在乎她是如何或者為什麼跌下樓的。
  不過剩下的這些臉孔讓他度過了一個非常愉快的下午。早在他進入軍中之前他就很喜歡
觀察臉,在蘇格蘭場任職時,這項興趣不但是他個人的娛樂,更成為一項專業的利器。他會
在一項指認工作進行的場合碰到督察長。那不是他的案子,他們兩個人都是為了別的事到那
裡,但是他們卻在後面閑晃,看那兩個證人,一男一女,分別走過那十二名一字排開、缺乏
特徵的人面前,試圖尋找他們記憶中的面孔。
  「誰是壞蛋,你知道嗎?」督察長對他低語著。
  「我不知道」葛蘭特說「但我可以猜猜看。」
  「你可以猜?你猜是哪個?」
  「左邊數來第三個。」
  「罪名是什麼?」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的上司用一種頗有興味的眼光看著他。不過最後男人和女人都沒法指認任何人,悻然
離去。原本排列成一行的人他分散成幾個談話集團,整理衣領,打好領帶準備回到街上。在
接受傳喚協助法律的執行之後,他們已準備回到他們原本來自的正常世界。不過左邊數來的
第三個人卻動也沒動,順從的等人來接他回他的牢房。
  「了不起!」督察長說「十二分之一的機會,而你做到了。做得非常好。他把你的人從
那一堆中挑出來了」他向當地的巡官解釋道。
  「你認識他嗎?」巡官有點驚訝的說。「就我們所知,他以前從未惹過麻煩。」
  「不,我以前從沒見過他。我甚至不知道罪名是什麼。」
  「那你為什麼選他?」葛蘭特猶豫了一下,生平第一次他去分析自己選擇的過程。這完
全不是什麼推理。他並沒有說:「那個人的臉有這個特徵有那個特徵,所以他是嫌犯。」他
的選擇幾乎是種直覺:理由乃存於他的潛意識裡。最後,耽溺在潛意識中的他又脫口而出:
「他是十二個人中唯一臉上沒有皺紋的。」
  他們笑了出來。但是葛蘭特,一旦他把這件事情攤到陽光下,他卻看到他的直覺如何運
作,並且發現隱藏於其後的推理過程。「聽起來愚蠢,但並非如此」他說。「成年之後臉上
會一絲皺紋也沒有的唯有白癡。」
  「傅利曼不是白癡,讓我告訴你」巡官插嘴道。「他是個非常機警的孩子,相信我。」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所謂的白癡是不負責任。白癡的標準在於看他是不是不負責任。
在行列中的十二個男人都是三十幾歲,但只有一個人有著一張不負責任的臉,所以我立刻選
了他。」
  之後這就成為蘇格蘭場的一個笑話,葛蘭特可以「一眼看出罪犯」。而一名助理律師還
一度開玩笑說:「不要告訴我你相信有天生的罪犯臉這種事,探長。」
  不過葛蘭特說,不,事情沒這麼簡單。「如果世上只有一種犯罪,先生,也許還有可能
:但犯罪的種類就像人的性格一樣的繁多,如果一個員警打算把臉孔分類,他恐怕會被淹沒
。你每天五、六點之間到龐德街走一趟,就可以知道縱欲過度的女人是什麼樣子,然而倫敦
最惡名昭彰的女花癡看來卻像冷冰冰的聖人。」
  「最近不怎麼聖潔;這幾天她喝太多酒了」這名助理律師說。他一下就知道葛蘭特指的
是誰,接下來的對話就扯到別的他方去了。
  不過葛蘭特對臉的興趣持續著,並且不斷擴大直到它變成一種意識層面的研究,一種個
案記錄和比較。正如他說過的,不可能把臉一一分類,但把個別的臉的特色描繪出來卻是可
行的。譬如在一個著名審判的翻版照片裡,案件的主角們為了迎合大眾的口味而出現在畫面
上。毫無疑問的就可以看出誰是被告誰是法官。有時被告席上的囚犯看起來卻像辯護律師-
-律師不過是暫時做人道的代表而已,他們有愛欲也有貪念,就像世上的其它人一樣。但法
官卻有項特質,那就是正直超然,所以即使沒戴假髮,還是不會將他和在被告席上既不正直
也不超然的人搞混。
  瑪塔的詹姆斯,被拖出他的「溫暖小窩」之後,顯然對選擇犯人和他們的受害者樂在其
中,這也讓葛蘭特在矮冬瓜送茶進來之前好好地娛樂了一番。就當他把這些紙張收好準備放
到床頭櫃上時,他摸到一張從他胸口滑落到床單上,以致於他整個下午都沒注意到的圖片。
他撿起來看。
  這是一張男人的畫像。一個戴著天鵝絨小帽,穿著十五世紀末開衩緊身上衣的男人。一
個的莫三十五、六歲,削瘦,鬍子刮得很乾淨的男人。
  他的領上綴滿寶石,正在把一枚戒指戴在他的右手小指上。但是他並沒有看著戒指,而
望著一片虛無。
  在今天下午葛蘭特看過的所有畫像中,這一幅是最獨特的。
  好像畫者努力想在畫布上表現些什麼,可是他的才華卻不足以將其詮釋出來。他眼中的
神情--那最引人注目且獨特的表情--完全擊敗了他。嘴巴也是:畫者顯然不知如何利用
嘴唇的厚薄或張闔來表現人物的情緒,所以嘴部顯得硬邦邦的,成為一個敗筆。他最成功的
地方在於臉部骨胳的結構:強而有力的顴骨,顴骨下的凹陷,下巴有點過大而顯得不夠有力

  葛蘭特沒有立刻把圖片翻過來,而多花了一些時間思考這張臉。法官?軍人?王子?某
個慣於肩負重責大任,而必須對他的權威負責的人。
  一個過於盡忠職守的人。一個杞人憂天者;也許是個完美主義者。一個對大處寬鬆,卻
對小事斤斤計較的人。一個胃潰瘍的准患者。一個從小就為病所苦的人。他有著那種痛苦童
年導致的,不足為外人道,難以形容的容顏;有著跟跛子一樣無可避免且更為消沉的臉孔。
這些都是這名藝術家同樣瞭解且希望藉畫表達出來的。有點豐滿的下眼瞼好像睡得過多的孩
子:皮膚的質他則像娃娃臉的老人。
  他把畫像翻過來尋找圖說。背後印著:理查三世。本畫像保存於國家人像藝廊。畫者不
可考。
  理查三世。
  所以這就是他。理查三世。駝子。床邊故事的怪物。純真的毀滅者。邪惡的同義詞。
  他把紙翻過來再看一次。畫者試圖從他所畫的這對眼睛中傳達些什麼呢?他在這對眼中
所見到的,是一個著魔男子的模樣嗎?
  他躺著看這張臉孔良久,看著那對特殊的眼睛。它們是狹長的眼睛,生得頗近,他的眉
毛因煩惱和過於盡忠職守而輕蹙著。猛一看這對眼睛像是在凝視著什麼:但仔細看卻發現它
們事實上是退縮的,幾乎是心不在焉。
  當矮冬瓜回來收茶盤的時候,他還在看這張畫像。幾年來他還沒有碰過這樣的東西,這
使蒙娜麗莎的微笑看來只像張海報。
  矮冬瓜檢視了一下他原封未動的茶杯,熟練的用手碰了碰微溫的茶壺,然後撅起了嘴。
她仿佛在表示她還有更好的事情可做,而不是專程為他送茶卻完全被忽視。
  他把畫像推到她面前。
  她會怎麼想?如果這個人是她的病人,她的診斷會是什麼?
  「肝」她斬釘截鐵的說,然後端走了茶盤。她的制服漿得筆挺,金髮捲曲,走時鞋跟重
重的踏著以示抗議。
  但踅進來親切而隨和的外科醫師卻有不同的看法。在葛蘭特的邀請之下,他看著畫像。
審視一番之後他說:「脊髓灰白質炎。」
  「小兒痲痹?」葛蘭特說;突然想到理查三世有一隻萎縮的手臂。
  「這是誰?」外科醫師問。
  「理查三世。」
  「真的?真有趣。」
  「你知道他有一隻手臂是萎縮的嗎?」
  「他有嗎?我不記得。我想他是個駝背。」
  「他是的。」
  「我記得他一出生就滿口牙,還吃活青蛙。那麼我的診斷看來是反常的準確喔。」
  「真神奇,你從何判斷是小兒痲痹?」
  「我也不太清楚,既然你要我說得明確點,我想是他的臉吧。那是跛腳的孩子們的那種
臉。如果他天生就是駝子那也許是這個原因而不是由於小兒痲痹。我注意到畫家略去了他的
駝背。」
  「是的,宮廷畫家必須適度的圓滑。直到克倫威爾在被畫的時候要求,每個痣都要畫出
來。」
  「如果你問我」外科醫師說,心不在焉的看著葛蘭特腿上的夾板「克倫威爾開始顛覆了
整個勢利文化使我們大家今天都在受苦。」我是個普通人,我是;不開玩笑。「沒禮貌,不
優雅,也不慷慨。」他漠然的捏了一下葛蘭特的腳趾。「就像傳染病一樣,可怕的倒錯。在
這個國家的某些他方,據我所知,就像一個人的政治生命必須靠穿西裝打領帶去選區拜訪來
維持一樣。就是要那樣擺架子,最高理想就是要成為其中的一員。看起來非常健康」他說道
,指的是葛蘭特的腳拇趾,然後他又把話題拉回床頭櫃的畫像上。
  「真有趣」他說「關於小兒痲痹。也許真的是小兒痲痹,因為他有一隻蜷縮的手臂。」
他繼續思考,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真有趣,不論如何。謀殺者的畫像。你說他的型符合嗎
?」
  「沒有所謂謀殺者的型。人們為太多不同的理由殺人。不過我不記得任何謀殺者,不論
是我經驗到的還是歷史上的案例,有長得像他一樣的。」
  「當然他是他們之中的狠角色,不是嗎?他不會知道良心不安是什麼意思。」
  「是的。」
  「我曾看過奧利佛飾演他。邪惡入骨的撼人演出。總在可笑的邊緣卻從未超出那界線。

  「當我給你看畫像的時候」葛蘭特問「在你知道他是誰之前,你有閃過邪惡的念頭嗎?

  「沒有」外科醫師說「沒有,我只想到疾病。」
  「很奇怪,不是嗎?我也沒想到邪惡。現在我知道他是誰了,我看了背後的名字,我卻
滿腦子都是邪惡。」
  「我想邪惡跟美麗一樣,只在有心人的眼裡才看得見。那麼,我這個週末再來看你。目
前有沒有哪裡痛呢?」
  然後他離開,就像他來時那樣的親切隨和。直到他再三的審視這幅令人迷惑的畫像之後
(他對於把歷史上惡名昭彰的殺人犯誤當成法官;把被告席上的主角和法官席對調的這種極
度不適當感到十分有趣),他才驀然想起這幅圖是用來提供偵查線索的。
  理查三世有什麼待解之謎呢?
  然後他想起來了。理查三世謀殺了他的兩個小侄子,但沒人知道是用什麼方法。他們就
是消失了。如果他記得沒錯的話,他們是在理查離開倫敦的時候消失的。理查找人做掉了他
們。但是這兩個孩子到底怎麼了卻從來沒人知道。在查理二世的時候,有兩具骷髏被發現-
-在某個樓梯底下?--然後終能入土為安。大家理所當然的將它們視為失蹤小王子的遺骸
,但沒有任何證據。
  受過良好教育之後能記得的歷史竟然這麼少得可憐。他對理查三世的所有瞭解就僅止於
他是愛德華四世的弟弟。愛德華是個身高六呎、金髮的英俊男子,對女人也很有一套;理查
卻是個駝背,為了篡奪王位,在他哥哥死後,謀殺年幼的王儲和王儲的弟弟以絕後患。他還
知道理查死於包斯渥之役,臨終遺言是狂吼著要一匹馬。布蘭塔吉聶特王朝的最後一人。
  每個學童讀完理查三世的最後一頁都會感到松一口氣,因為玫瑰戰爭終於結束而可以進
入都鐸王朝了,後者雖然乏味卻容易讀得多。
  當矮冬瓜來為他整理床單時,葛蘭特說:「你不會剛好有一本歷史書吧?有沒有可能?

  「一本歷史書?沒有,我要一本歷史書幹嘛。」這並不是問句,所以葛蘭特也不打算回
答。他的沉默看來令她不安。
  「如果你真要一本歷史書」她立刻說「在達洛護士為你送晚餐來的時候你可以問她。她
房間的書架上有她學生時代的所有課本,其中極有可能有一本是歷史。」
  保存著所有的課本,這多像亞馬遜啊!他想。
  她思念著學校就像她每當水仙花開時就會思念著格洛斯特郡一樣。當她踏著沉重的步伐
,帶著他的乳酪布丁和燉大黃進到房間裡時,他以一種近乎慈悲的容忍看著她。她不再是個
魁梧、呼吸起來像個唧筒的女人,而變成了可能帶給他樂趣的人。
  喔,是的,她有本歷史課本,她說。事實上,他想她應該有兩本。她保存著她所有的教
科書,因為她熱愛學校生活。
  葛蘭特差點就要問她,是不是保存著她所有的洋娃娃,但他及時把話吞了回去。
  「當然,我也愛歷史」她說「那是我最喜歡的科目。」
  獅心王理查「是我的英雄。」
  「他是令人難以忍受的粗人。」葛蘭特說。
  「喔,不!」她狀似受傷地說。
  「甲狀腺機能亢進者」葛蘭特無情他說。「衝過來衝過去地像個沒做好的煙火。你現在
要下班了嗎?」
  「收完餐盤就可以了。」
  「你今晚可以幫我找到那本書嗎?」
  「你應該睡覺,而不是醒著看史書。」
  「我不是讀史書就是看著天花板。你要不要幫我拿?」
  「我不認為我今晚可以一路爬到護士宿舍再回來,為了某個對『獅心王』不禮貌的人。

  「好吧」他說。「我也不是什麼殉道者。我想獅心王理查是具有騎士精神的那一型,大
無畏的騎士,無瑕的司令官,比傑出軍人獎的得主還要棒三倍,現在你願意幫我拿書了嗎?

  「我看你是極需念一點歷史」她說,用她的大手帶著讚賞的意味將床角的床單折好鋪平
「我回來經過這裡時會把書帶給你,反正我要出去看電影。」
  幾乎過了一個小時她的身影才再度出現,她穿著一件駱駝毛大衣。房間裡的大燈已經關
了,在他的讀書燈微弱的照明之下,她簡直像個和善的精靈。
  「我還希望你已經睡著了呢」她說。「我認為你不應該今晚就開始看這些東西。」
  「最能幫助我睡著的」他說「就是一本英國史了,所以你們可以手牽手的離開而不必良
心不安。」
  「我是跟巴羅絲護士一起去。」
  「你們還是可以手牽手。」
  「我對你失去耐心了。」她耐著性子說,然後退回了黑暗裡。
  她帶來了兩本書。
  一本是那種歷史讀本。它和歷史的關係就像從舊約到新約的聖經故事和歷史的關係一樣
。坎努特在岸邊指責他的朝臣,阿弗列德燒掉蛋糕,萊烈掩護伊利莎白,尼爾森在勝利艦的
船艙裡向哈帝告辭,這些史實都用一個句子的段落來說明,字印得大而清楚美觀。每一個故
事都有一幅整頁的插圖。
  亞馬遜如此珍藏這本兒童文學實在令人有些意外的感動。
  他翻到前面的空白頁看看她是否有署名。結果書上寫著:艾拉、達洛,三年級,新橋高
中新橋,格洛斯特郡英格蘭歐洲,世界,宇宙。
  這段文字被一堆美麗的彩色轉印貼紙圍繞著。
  所有的孩子都那樣嗎?他想。那樣的寫他們的名字,在上課的時候玩轉印貼紙?當然他
也這麼做過。看到那些有著原始強烈色彩的方塊,多年以來他從未想過的童年再度回到他眼
前。他已經忘了轉印貼紙帶來的興奮了。當你撕下膠膜並看到印得完美無缺時,那美好且令
人滿足的一刻。成人世界少有這樣的滿足。打高爾夫時揮出漂亮的一杆,也許,是最接近那
種感覺的。或者當你的釣魚線收緊,你知道魚兒上鉤的那一刻。
  這本小書讓他如此愉快,於是他趁閒暇時將書流覽了一遍。
  神聖的讀著每一個充滿童趣的故事。這些畢竟是每一個成年人記憶中的歷史。這些是當
幾噸幾磅重,港口稅,勞德的禮拜儀式,黑麥屋陰謀,三年法案,以及長久以來的宗教分裂
導致的混亂與騷動,漸漸從意識中消失時心中僅剩的記憶。
  關於理查三世的故事標題為塔中王子,看來年輕的艾拉將王子視為獅心王的可憐替代品
。因為她以鉛筆輕而整齊地塗滿了整篇故事中的每一個小小的O。在搭配的插蓋中,這兩個
小王子在透過鐵窗投射進來的陽光下玩耍著,看來是那麼的與史實不符。書的空白處有人在
上面玩過井字遊戲。就小艾拉而言,王子的死是難以彌補的損失。不過這畢竟是足以吸引人
的小故事。恐怖得足以取悅任何小孩。無辜的孩子和壞叔父。古典的單純故事中的古典成分

  它還有道德意味,完美的警世故事。
  但是國王的邪惡行為並沒有為他帶來好處。英格蘭人民對他的冷血酷行感到震驚,並決
定不要他再做他們的國王。他們派人去請理查在法國的一位遠房表親,亨利。都鐸來取代他
的王位。理查在因之而來的戰役裡壯烈死去,但是他的惡名早已傳遍全國,許多人甚至倒戈
相向。
  嗯,寫得清新脫俗。用最簡單的方式來說明。
  他開始看第二本書。第二本就是中規中矩的歷史教材了。
  兩千年來的英格蘭故事被分門別類的編排以方便查閱。分類和往常一樣,是以王朝來分
。這就難怪一個王朝會被配上一個名人,似乎忘了這個人也在其它君王的統治下生活過,一
個個自動被釘死在那兒。琵普斯:查理二世。莎士比亞:伊利莎白。
  瑪律包羅:安妮女王。幾乎沒有人想過某個見過伊利莎白女王的人也可能見過喬治一世
。這種王朝的概念是自小就被養成的。
  不過這樣一來的確簡化了事情,當你只不過是個有著一條跛腿和受傷脊骨的員警,想從
死人和王室身上找點資訊卻又不想把自己逼瘋。
  他很驚訝的發現理查三世的王朝如此之短。在兩千年的英格蘭歷史中最有名的統治者之
一,卻只做了兩年,當然是因為他激烈的性格。如果理查沒能取悅人們,他至少影響了他們

  這本書也描繪了他的性格。
  理查是個能力很強的人,但是相當不擇手段。他大膽的宣稱自己應當繼承王位,因為他
哥哥和伊利莎白.伍德維爾的婚姻無效,所以後嗣當為私生子。一開始他被少數心中畏懼的
人民接受了,在他勢力南漸,並在當他獲得全面的接納之後,他的王朝正式開展。然而就在
他開疆闢土的這段期間,兩個原本住在塔里的小王子失蹤了,而且據信是遭到謀殺。繼之而
來的是一連串的叛變,理查殘暴地加以鎮壓。為了挽回他失去的民心,他召開國會,通過了
一些實用的法律,取消了德稅(譯註:以前英王藉獻金之名徵收的苛稅)、維護稅和雇傭稅

  但繼之而來的是第二次的叛變。這次還連帶的有法蘭西的軍隊入侵,領軍的是蘭開斯特
的亨利。都鐸。他和理查在接近列斯特的包斯渥遭遇,在那兒史坦利的倒戈成全了亨利。理
查英勇的戰死沙場,身後的知名度幾乎不亞於英王約翰。
  德稅、維護稅和雇傭稅到底是什麼玩意見?
  英國人又為何願意讓法蘭西軍隊決定誰來繼承王位呢?
  不過,當然,在玫瑰戰爭的那個時代,法蘭西和英格蘭其實只是半分離狀態:對英格蘭
人來說,愛爾蘭比法蘭西更像外國。一個十五世紀的英格蘭人把去法蘭西視為理所當然,卻
只有在表達抗議的時候才會去愛爾蘭。
  他躺著想英格蘭。玫瑰戰爭的發生地英格蘭。一片綠油油的英格蘭:沒有一個從昆士蘭
到克倫威爾的煙囪。一個尚未開墾,有著充滿生趣的廣大森林,遍佈各式飛禽的無垠沼澤的
英格蘭。一個每隔幾里就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小聚落,就這樣綿延不盡的英格蘭:城堡、教堂
和農舍;修院、教堂和農舍;領地、教堂和農舍。農作物就圍在聚落的旁邊,再外圈就是一
片的綠。無瑕的綠。深深的車痕壓出的小路將聚落連在一起,在冬天時是一片污泥,夏天時
則白塵飛揚;野玫瑰和紅漿果替換著在不同的時節妝點風景。
  三十年來,在這一片人煙稀疏的綠地上,玫瑰戰爭進行著。
  但與其說這是一場戰爭,不如說是血腥的風怨。一個像羅蜜歐與茱麗葉故事中的家族世
仇,和一般英格蘭人無關。沒有人會跑到你門口問你支持蘭開斯特還是約克,一旦答錯你就
會被送到集中營去。這是一場小規模的戰爭,簡直就像一場私人宴會。
  他們在你的牧場打仗,用你家的廚房更衣,然後又轉移陣地到別的他方去打。幾周後你
會聽到戰爭的結果,然後你可能會因為你太太支持蘭開斯特,你卻支持約克而展開一場家庭
口角。這反而比較像支持敵對的足球隊,沒有人會因為你是蘭開斯特人或約克人而迫害你,
就像沒有人會因為你是亞森那隊或屈爾西隊的球迷而迫害你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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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你不能找令人愉快點的東西看嗎?」第二天早上矮冬瓜指著理查的畫像問著,葛蘭特
把它豎起來倚著床邊桌上的那一堆書。
  「你不覺得那是張有趣的臉嗎?」
  「有趣!它讓我心驚肉跳,陰沉得很。」
  「歷史記載他是個能力很強的人。」
  「藍鬍子也是。」
  「而且看來相當受歡迎。」
  「藍鬍子也是。」
  「是個很好的軍人」葛蘭特不懷好意的說,然後等著。
  「怎麼不說藍鬍子也是?」
  「你為什麼要看那張臉?他到底是誰?」
  「理查二世。」
  「喔,你看吧!」
  「你是說你覺得他看起來應該就是那個樣子。」
  「沒錯。」
  「為什麼?」
  「一個人面獸心的兇手,不是嗎?」
  「你看來滿瞭解歷史的嘛。」
  「每個人都知道啊,他做掉了他的兩個小侄子,可憐的奶娃兒,被活活悶死了。」
  「悶死?」葛蘭特很有興趣的說「我不知道那件事。」
  「被枕頭悶死。」她用她脆弱卻精力充沛的拳頭拍打他的枕頭,然後迅速而精確的換掉
它們。
  「為什麼用悶死的?不用毒死的?」葛蘭特問。
  「不要問我。又不是我弄的。」
  「誰說他們是被悶死的?」
  「我學校的歷史課本說的。」
  「是的,但歷史課本是引用誰的話?」
  「引用?它沒引用誰的話,它只是陳述事實。」
  「誰悶死他們呢?有沒有說?」
  「一個叫泰瑞的人。你在學校沒念歷史嗎?」
  「我有去上歷史課,不過那是兩碼子事兒。誰是泰瑞?」
  「我一點都不清楚,理查的某個朋友吧。」
  「怎麼知道是泰瑞幹的呢?」
  「他認罪了。」
  「認罪?」
  「當然是在他的罪行被發現之後,在他被吊死之前。」
  「你是指一這個泰瑞實際上就是因為謀殺兩個王子的罪名而被吊死的?」
  「是的,富然,我可以把這張陰鬱的臉拿開換張比較開朗的嗎?哈洛德小姐昨天帶給你
的一堆圖片中有不少好看的臉。」
  「我對好看的臉沒興趣,我喜歡陰鬱的臉,喜歡『能力很強的』『人面獸心的兇手』。

  「那麼,就算和品味無關」矮冬瓜只得說「感謝老天我不用看著它,但依我的拙見它也
足以妨礙你的骨頭癒合,所以聽我的話吧。」
  「如果我的裂傷未愈你都能怪到理查三世頭上的話,依我看,再把其它事怪到他頭上都
微不足道了。」
  下次瑪塔來訪的時候,他一定要問她知不知道這個泰瑞。她的常識並不是非常豐富,但
是她在一所聲譽卓著的學校,接受過非常昂貴的教育,也許碰巧讀過相關的東西。
  不過來自外面世界的第一個訪客卻是威廉斯警官,他有張粉紅色、佈滿胡渣的臉。葛蘭
特已經有那麼一點兒忘記那很久以前的戰爭,想必那些奸惡之徒現在一定快活得很。威廉斯
像植物被種在訪客的硬椅上那樣定定的坐著,他的雙膝分開,淺藍色的眼睛閃閃發光,像只
心滿意足的貓沐浴在窗外投射進來的陽光裡,葛蘭特熱情地和他打了招呼。能再和同行談論
本行的事;使用同行人才會使用的黑話和暗語是令人愉快的。聽聽工作上的東家長西家短,
談談工作上的政治;知道誰現在諸事不順,誰又平步青雲。
  「老闆要我問候你」威廉斯在起身要走的時候說「他還說如果有任何他可以效勞的地方
請讓他知道。」他不再被陽光照得閃閃發亮的眼睛看到靠在書上的照片。他把他的頭低下去
斜著看它。「這傢夥是誰?」
  葛蘭特正要告訴他時突然想到站在這裡的是一位警官。一個在職業上和他一樣慣於觀察
臉的人,一個對他來說,臉是日常生活中重要事情的人。
  「一幅十五世紀不知名畫家畫的人像」他說「你有什麼看法?」
  「我對繪畫一竅不通。」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對畫中主角有何看法?」
  「喔,我知道了。」威廉斯彎身向前,把他原本溫文開朗的眉毛誇張地皺成專心看的樣
子。「你說的『看法』是什麼意思?」
  「你會把他歸類在哪裡?被告席或法官席?」
  威廉斯想了一下,然後有信心的說:「喔,法官席。」
  「真的?」
  「當然,為什麼?你不這麼認為嗎?」
  「我跟你一樣,但奇怪的是我們都錯了。他屬於被告席。」
  「你真令我驚訝」威廉斯說,又眯著眼睛看了一遍。「那麼你知道他是誰嗎?」
  「知道。理查三世。」
  威廉斯吹了聲口哨。
  「原來是他!老天。塔中王子,還有所有的一切。邪惡叔叔的原版。我想一旦你知道,
就看得出來,但一時之間你不會那樣想。我是說,他是個駝背。他是老哈士伯利的翻版,你
想想看,如果哈士伯利有錯的話,就是他對被告席的那些混蛋太心軟了。他總是在最後歸納
證詞的時候給他們好處。」
  「你知道王子是怎麼被殺的嗎?」
  「我對理查三世一無所知,只知道他媽媽懷他懷了兩年。」
  「什麼?你哪兒聽來的故事?」
  「我學校的歷史課吧,我想。」
  「你上的一定是一個很棒的學校。我的歷史書裡沒有提到任何懷孕的事。那就是讓莎士
比亞和聖經課程如此有新意的原因,事實真相總是不斷的出現。你有沒有聽過一個叫泰瑞的
人?」
  「有,他是船上的騙子,在埃及淹死。」
  「不,我是指歷史上。」
  「告訴你,除了一零六六年到一六零三年間的事情,我對歷史一無所知。」
  「一六零三年有什麼事?」葛蘭特問,他還在想泰瑞的事。
  「蘇格蘭成了我們的拖油瓶。」
  「總比他們每五分鐘就抵住我們喉嚨來得好。泰瑞據說是下手殺那兩個孩子的人。」
  「侄子?不,想不起來。我得走了,可以為你做些什麼嗎?」
  「你剛才說你要去柴林路嗎?」
  「去費尼克斯,是的。」
  「你可以幫我做一件事。」
  「什麼事?」
  「去書店幫我買一本英格蘭史,一本大人看的,還有理查三世的生平,如果你找得到的
話。」
  「當然,我會的。」
  他出去的時候和亞馬遜碰個正著,而且似乎對於護士制服裡能找到一個跟他自己一樣高
大的身軀感到吃驚。他尷尬而含糊的道過早安,同時向葛蘭特丟來一個詢問的眼神,然後消
失在走廊裡。
  亞馬遜說她本來應該去幫四號房換毯子的,但她得進來看看他是不是心悅誠服。
  「心悅誠服?」
  關於獅心王理查的高貴情操。
  「我還沒研究到理查一世呢。不過讓四號房多等一會兒吧,告訴我你所知道的理查三世

  「啊,那些可憐的羔羊!」她說,她的如牛大眼裡充滿了同情。
  「誰?」
  「那兩個小寶貝啊,小時候那經常是我的惡夢,有人會趁我睡著的時候把枕頭壓在我臉
上。」
  「就是那樣殺的嗎?」
  「喔,是的。你不知道嗎?詹姆士.瑞男爵趁王公貴族都在渥威克的時候回到倫敦,叫
迪克頓和佛瑞斯特殺掉他們,然後他們把屍體埋在某個臺階下,並在上面壓了一大堆石頭。

  「你借給我的書裡面沒有提這些。」
  「喔,那只是應付考試的歷史書,如果你瞭解我的意思的話。
  在那種教科書裡你是找不到真正有趣的歷史的。「
  「那你是從哪兒弄到有關泰瑞的精采八卦呢?請問。」
  「那不是八卦」她受傷的說。「你可以在湯瑪斯.摩爾男爵所著的當代歷史中找到。歷
史上你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值得尊敬與信任的人了,你能嗎?」
  「不,反駁湯瑪斯男爵是不禮貌的。」
  「湯瑪斯男爵也這麼說,而且,畢竟他那時還活著,認識那些人還和他們談過話。」
  「迪克頓和佛瑞斯特?」
  「不,當然不是,是理查,可憐的皇后和那些人。」
  「皇后?理查的皇后?」
  「是的。」
  「為什麼可憐?」
  「他讓她過著可怕的生活,他們說他喂她吃毒藥,他想娶他的侄女。」
  「為什麼?」
  「因為她是王位繼承人。」
  「我知道了,他除掉了這兩個男孩,然後想要娶他們的長姊。」
  「是的,他總不能娶任何一個男孩吧,你知道。」
  「不,我想即使是理查三世也不會有那種念頭。」
  「所以他想娶伊利莎白,好讓自己在王位上待得更有安全感些。結果,當然她嫁給了他
的繼任者,她是伊利莎白女王的祖母。我總是高興伊利莎白有一點布蘭塔吉聶特的血緣,我
從來就不怎麼喜歡都鐸那一邊的人。現在我得走了,不然在我還沒收拾好四號房之前瑪頓就
要來接班了。」
  「那將會是世界未日。」
  「那會是我的末日」她說,然後就走了。
  葛蘭特把她的書再從書堆中拿出來,試圖把玫瑰戰爭弄個明白,但是他失敗了。軍隊衝
鋒又潰逃,約克和蘭開斯特一下你嬴一下我勝,重複得令人困惑。這就像園遊會裡的碰碰車
不斷地相撞和旋轉那樣的沒有意義。
  但在他看來,這場征戰的禍根早在近一百年前不知不覺的種下了,那就是在王位元繼承
的直線被罷黜理查二世打斷之後。他知道這些是因為他小時候曾在新劇院看過《波爾多的理
查》這齣戲;他看了四次。篡位的蘭開斯特家族統治了英格蘭三代:《波爾多的理查》裡面
的亨利做得不高興但是卻很有效率,莎士比亞筆下的赫爾王子有艾金喀特一役的榮耀,卻冒
著過度狂熱和兒子的魯鈍造成潰敗的危險。難怪人們渴望王位的繼承能回歸正統,當他們眼
看著可憐的亨利六世在伊頓建立新據點,並請求宮廷裡的女士們把胸部遮起一點時,他的笨
朋友慢慢在法國敗掉他的功績。這三個蘭開斯特都偏執得令人憎惡,那和隨理查二世而去的
自由主義王朝有著強烈的對比。理查互不侵犯的方式幾乎是一夜之間變成了燒異教徒。
  三代以來的異教徒都被燒死,這也難怪街上的人心中暗藏著的不滿怒火漸漸燃燒了開來

  特別是從那時候,當大家的眼前出現了約克公爵。能幹,理性,有影響力,有天分,一
個代表公理正義的王子,從血緣上來說又是理查二世的繼承人。他們也許不渴望約克殺死可
憐的傻亨利,但是他們卻希望約克能取代亨利來治理國家,一掃亂象。
  約克試了,但是出師未捷身先死,結果他的家人花了很多時間在流亡逃命上。當這一切
殺伐喧囂結束之後,坐上英格蘭王位的是在那奮戰中曾與他並肩作戰的兒子,這個國家終於
快樂地回到那高大,有著淺黃色頭髮,愛玩女人,異常俊美又精明過人的年輕人愛德華四世
的統治之下。
  葛蘭特從來沒有比現在更瞭解玫瑰戰爭。
  他把視線從書上移開的時候看到瑪頓站在房間中央。
  「我有敲門」她說「但你看書看得入迷了。」
  她站在那裡,纖瘦而冷淡。就像瑪塔一樣,她的優雅有自己的風格。她從白色袖口伸出
的雙手輕握著放在她的細腰前;她的白色面紗兀自伸展著,有種不可侵犯的尊嚴,她全身上
下唯一的裝飾是標著她文憑的銀色徽章。葛蘭特懷疑,世界上會有比一家偉大醫院的護士長
更不可動搖的姿態。
  「我一直在讀歷史」他說「弄得相當晚。」
  「值得稱讚的選擇」她說「歷史使事情看起來更清楚。」
  她的眼睛在看到畫像時為之一亮:「你是約克還是蘭開斯特那一邊的?」
  「你認得這幅畫像?」
  「喔,是的。當我還是實習護士時我常待在國家藝廊。對沒什麼錢而且腳很酸的我來說
,藝廊裡既暖和又安靜,還有很多椅子。」她非常輕微地笑著,仿佛看到了從前那年輕、疲
倦、又認真的自己。「我最喜歡畫像展覽室,因為那跟讀歷史的感覺差不多。那些達官顯要
在他們的時代曾經扭轉乾坤,如今卻只剩下姓名、畫布和顏料。那時我看了那幅畫像很多次
。」她的注意力又回到這幅畫來。「一個最不快樂的人」她說。
  「我的外科醫生說他得了小兒淋痹。」
  「小兒淋痹?」她想了會兒。「也許,我以前倒沒想過。但我一直認為他看來是極度的
不快樂。那是我所見過最絕望的不快樂的臉而我見過非常多不快樂的臉。」
  「你認為那是在謀殺之後畫的囉?」
  「喔,是的,非常明顯。他不是那種談笑用兵的人,他沒那種才幹。他一定很清楚這個
罪行是多麼的窮凶極惡。」
  「你認為他屬於那種已經無法再接受自己的人?」
  「形容得真好,是的。那種非常渴望要某種東西,得到之後卻又發現付出的代價太高的
那種人。」
  「所以你認為他不是徹頭徹尾的壞人?」
  「不,不是的。壞人不會痛苦,而他的臉卻充滿著可怕的痛苦。」
  他們沉默地審視著畫像,有好那麼一會兒。
  「一定是報應,你知道,那麼快就失去他唯一的兒子,還有他妻子的死。在那麼短的時
間之內就被剝奪了他的私人世界,看起來就好像是神在主持正義。」
  「他關心他妻子嗎?」
  「她是他表妹,從小青梅竹馬,所以不管他愛不愛她,她必定是他的伴侶。當你坐在王
位上時,我認為找一個伴是相當困難的。現在我得走了,去看看我的醫院怎麼樣了。我甚至
還沒問我本來要問的問題呢。你今天早上覺得怎樣?不過由你對一個死了四百年的人還有興
趣看來,你應該非常健康。」
  她的姿勢還保持著他第一眼看到她時的樣子。現在她露出了她微弱且含蓄的微笑,雙手
仍輕握著放在皮帶的絆扣前,往門口移動。她有著超凡脫俗的沉靜外表,像修女,像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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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7 19:51:47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威廉斯警官再出現已經是午餐之後了,他氣喘吁吁地捧著兩冊厚重的書。
  「你應該放在門房那兒就好了」葛蘭特說「我並沒要你滿頭大汗的帶著它們爬上來這裡
。」
  「我必須上來解釋。我只有時間去一家店,不過那是街上最大的一家。而那本是他們擁
有的最好的英格蘭史,不論到哪兒都是最好的,他們說。」
  他放下一本看起來頗為嚴肅的灰綠色大書,有一股他不必負責的味道。「他們沒有專寫
理查三世的歷史。我是說,沒有他的生平。不過他們給了我這本。」這是本印刷精美的書,
封皮是一套甲冑。書名叫《瑞比的玫瑰》。
  「是什麼?」
  「看起來她是他母親,我是指如果你問的是玫瑰的話。我不能等了:五分鐘之內我得回
去,遲到的話老闆會活剝我的皮。抱歉不能做得更好,一經過書店我會馬上再進去找找,如
果這些不好我會看能不能弄到些別的。」
  葛蘭特向他表示謝意。
  在威廉斯匆忙離去的腳步聲中,他開始看這本「最佳英國史」。
  結果這是本大家所謂的「憲法史」,編纂嚴謹並飾以新繪的插圖。一幅描繪黑死病席捲
英國的畫襯飾著十四世紀的史事,還有一幅當代的倫敦地圖穿插在倫敦大火的中間,國王和
皇后們只是偶爾被提到。作者田納只關心社會進展和政治演化,關心黑死病、印刷術的發明
、火藥的使用、商會的形成等等。但處處可見田納被一種恐怖的政治正確性強迫著,當他提
到國王或他的種種關係時。這樣的政治正確性和印刷術的發明有關。
  一個叫做凱斯頓的人原本是肯特原野的布店學徒,後來卻成為倫敦市長。當時他身上帶
著主人給他的二十馬克前往布魯芝。同時,在下著陰沉秋雨的蘇格蘭低地,兩個從英格蘭來
的年輕難民正在低地海岸的淺水中徘徊著,就是這位來自肯特原野成功的商人幫了他們。這
兩位難民是愛德華四世和他的弟弟理查;風水輪流轉之後愛德華回去統治英格蘭,凱斯頓也
跟著去,英格蘭印的第一本書就是為愛德華四世印的,而由他的妹夫執筆。
  他翻看著書並驚訝於人物被抽離之後所剩下的訊息是多麼的枯燥。人類的悲哀不再是任
何一個人的悲哀,就像報紙讀者長久以來發現的那樣。令人戰慄的恐怖可以讓人涼透了背脊
,但人們的心卻不為所動。一千人在中國死於洪水是新聞;一個孩子在池塘溺斃是悲劇。所
以田納先生寫的關於英國種族的進步令人敬佩卻不怎麼刺激。不過書中處處可見他無可避免
的在比較淺俗的歷史軼事方面,加上了許多他個人的意見,譬如在摘錄巴斯頓信件的部分。
巴斯頓家人習慣於把歷史鉅細靡遺地像三明治似的夾在一起,從訂購沙拉油到克里蒙特在劍
橋過得如何。
  還有那兩個小約克男孩喬治和理查寄宿在巴斯頓家倫敦公寓時,他們的哥哥愛德華每天
都來看他們的這些微不足道的家居生活。
  毫無疑問,葛蘭特想,他把書放在床單上那麼一會兒,盯著現在已經視若無睹的天花板
,毫無疑問歷來的英格蘭國王從來不曾擁有像愛德華四世和他的弟弟理查那樣平民化的生活
經驗。也許只有之後的查理二世有吧。不過查理即使在逃亡中且身無分文,他還是國王之子
,不能算是個普通人。而這兩個住在巴斯頓公寓的小男孩卻只是約克家的小孩,在巴斯頓家
寫下那些信的當時,既沒有家也極可能沒有未來的他們,可說是一點也不重要。葛蘭特把亞
馬遜的歷史書拿過來查看愛德華在倫敦的時候在做些什麼,結果發現他在招募軍隊。「倫敦
一直有股偏約克家族的氣氛,滿懷熱忱的人們紛紛投到年輕的愛德華麾下。」史書這麼說著

  而當時十八歲,年輕的,首都的偶像,正朝他的第一個勝利邁進的愛德華,卻抽得出時
間每天去看他年幼的兩個弟弟。
  葛蘭特懷疑,就是在這個時候理查對他哥哥無與倫比的忠誠誕生了嗎?一種不可動搖,
終其一生的,歷史課本不但沒否認還具體指出的忠誠。
  「直到他哥哥死的那一刻,理查一直是陪伴他度過所有高潮與低潮的忠實良伴,但問鼎
王座的可能對他卻是太嚴厲的考驗。」或者照歷史讀本上較簡單的寫法是「他一直是愛德華
的好弟弟,但當他發現他有可能成為國王時,貪婪使他硬了心腸。」
  葛蘭特斜睨了畫像一眼,就覺得歷史讀本的說法不對。讓理查的心硬到不惜以謀殺為手
段應該不只是貪,或者歷史讀本所指的貪婪是貪戀權力?
  也許,也許。
  不過理查已經擁有了世俗之人所能想要的所有權力。他是國王的弟弟,而且有錢。為什
麼那一小步能重要到讓他下手殺死自己哥哥的孩子?
  整體來說這是個奇怪的結構。
  當汀可太太帶著他的乾淨換洗睡衣進來的時候他還在思索這個問題。汀可太太照例要聊
聊每天報上登的重要新聞,她從不看三條以上的頭版新聞,除非那剛好是個謀殺案,如果是
的話她會細讀報導中的每個字,還會在回家為汀可先生煮晚飯的途中買份晚報看。
  今天她口若懸河地評論著約克夏的一起砒霜中毒開棺驗屍案,直到她發現放在書桌旁的
早報紋風未動才戛然而止。
  「你今天覺得不舒服嗎?」她關心的問。
  「我很好,汀可,很好,為什麼問?」
  「你完全沒打開你的報紙,那是我妹妹病情惡化的開始,完全不在意報紙寫了些什麼。

  「別擔心,我正在康復。甚至連我的脾氣都好多了。我忘了看報紙是因為我一直在讀歷
史故事,有沒有聽過塔中王子?」
  「每個人都聽過塔中王子。」
  「你知道他們怎麼死的嗎?」
  「當然知道,他趁他們睡著時把枕頭壓在他們臉上。」
  「誰?」
  「他們的壞叔叔,理查三世啊,身體狀況不佳的時候不應該想這些事情,你應該讀些美
好愉快的故事。」
  「你急著回家嗎?汀可,還是你可以替我跑一趟聖馬丁巷?」
  「不急,我有很多時間,是找哈洛德小姐嗎?她六點左右才會到戲院。」
  「不,我知道,但你可以留個字條給她,當她到的時候就會拿得到。」
  他拿了他的記事簿和鉛筆寫著:「為了對麥克的愛,幫我找一本湯瑪斯.摩爾的《理查
三世史》。」
  他把這一頁撕下,折起,把瑪塔的名字寫在上面。
  「你可以把它交給舞臺門回的老薩克頓,他會交給她。」
  「如果我接近得了門口的話,那兒的凳子大排長龍呢」汀可太太說,與其說她在評論倒
像是陳述事實「那玩意兒像是要永遠演下去了。」
  她把折起來的紙小心翼翼地放在她廉價的人造皮手提包裡,這個邊緣已經破破爛爛的手
提包就像她的帽子一樣是她的一部分。葛蘭特每一年的耶誕節都會送她一個新皮包,每一個
都是英國優良傳統皮製品的藝術之作,設計得如此令人讚歎,製作得如此完美,連瑪塔都可
能會帶著去布萊格餐廳吃午飯。但他送出去之後就再也沒見過它們了。由於汀可太太認為當
鋪是比監獄更可恥的地方,所以他並不懷疑她拿她的禮物去變換現金。他推測那些手提包安
全的放在某個抽屜裡,還包在原來的包裝紙裡。也許她有的時候會把它們帶出去示人,也許
只是自己帶著高興;也許只是覺得擁有它們可以提升自己的品味,就像知道「那些為我的喪
禮預存的東西」可以讓別人知道她的品味一樣。下次耶誕節他要打開她的這個破爛手提包,
這個終年不離身的包包,美好的手提包,在放錢的那一層裡擺些東西。她會一點一點的花掉
,當然,花在一些雞毛蒜皮的東西上,所以最後她會不知道她是怎麼花掉的,但也許日常生
活中一連串小小的滿足,就像散佈在衣料上的亮片一樣,可要比擁有一堆放在抽屜裡的好東
西有價值多了。
  汀可太太離開的時候,鞋子和束腹咯吱作響,仿佛一首協奏曲。
  他的思緒回到田納先生的書上來,並試圖找找看田納先生有沒有對哪個人多著墨一點。
結果他發現困難重重。
  不論是天生的還是職業需要,他就是對人物感興趣。他的偏見,不論先天或後天,都是
針對個人。他流覽著田納先生的統計數字,希望看到橡樹裡的國王,或者系在長柄上的掃帚
,或者在對陣中被掛在騎兵馬鐘上的蘇格蘭高地人。
  不過至少他知道了十五世紀的英格蘭人「只在告解時喝水」。理查三世時代的英國勞工
,看來似乎在這塊陸地上受到相當的禮遇。田納先生引用同時代某人用法文寫的一段文字。
法國國王不准人們用鹽,除非付他自訂的壟斷價格向他購買。軍隊什麼錢都不付,稍有不滿
就殘酷地對待人民。葡萄園的收成四分之一要給國王,所有的城鎮每年都要付一筆?額年費
給國王的軍隊。農民生活困苦,沒有毛衣可穿。他們穿的是粗麻布做的短緊身衣,褲子只到
膝上,腿就裸露在外,婦女們則光著腳。
  除了湯裡的鹹肉肥油之外,人們沒肉可吃。中產階級也好不到哪裡去,如果遭人指控,
就會受到私刑審問,或許就此一去不回。在英格蘭卻大不相同,沒人可以強佔他人房屋。國
王不得強徵稅賦,也不得擅改法律。英格蘭人只有在告解的時候才喝水,他們有各種肉品魚
類可吃。他們全身穿著上好的毛織品,生活雜什供應充分。
  英格蘭人除非經過一般法定程式否則不會隨便被起訴。
  在葛蘭特看起來,如果你手頭很緊,卻想去看你朋友的初生嬰兒,與其坐想如何籌得火
車票錢,還不如先打聽哪兒有庇護所,哪兒又有施捨食物的修道院來得實際。昨晚和他一起
入夢的綠色英格蘭真是有太多優點了。
  他翻閱十五世紀的章節,企圖尋找有關人物的文字。也許只是個別的報導兀自鮮活的呈
現,像一盞聚光燈一樣只照亮舞臺上需要強調的部分。但他找到的故事卻和大家對理查三世
的整體印象格格不入。據田納先生所言,理查三世時的國會是有史以來最自由、最進步的;
他想,如果田納先生因為理查三世擁有為多數人謀福的理想而略去他私底下的罪行不寫是否
值得。不過田納先生提到的理查三世似乎就這麼多了。除了對巴斯頓家族難以停止的聊了幾
世紀的天--之外,書中缺乏對人物及人性的描述。
  他讓書滑落胸前,用手摸索到另一本書:《瑞比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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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7 19:52:1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瑞比的玫瑰》顯然是本虛構的小說,但至少比田納的英格蘭憲法史好拿得多。
  此外,它還是考據相當嚴謹的歷史小說,換句話說,它看來像用對話寫成的歷史。
  是一本充滿想像力的傳記而非憑空想像的故事。伊芙蓮.培尼-艾利斯,不管她是誰,
提供了畫像和族譜,而且看起來作者並不想寫得像他和蘿拉表妹小時候所說的「八股文章」
。書中沒有文謅謅的之乎者也,是本簡單明瞭的作品。它的文采比田納先生的著作還要耀眼
,耀眼得多了。
  葛蘭特相信,如果你無法瞭解一個人,退而求其次的方法就是試圖去瞭解他的母親。所
以在瑪塔為他帶來超凡入聖、無懈可擊的湯瑪斯.摩爾對理查的個人評價之前,他很樂於-
-讀西西莉.納維爾約克公爵夫人的生平。
  他看了一眼族譜並且想著,愛德華和理查這兩兄弟,不但是最具平民生活經驗的國王,
而且還是英國血統最純正的國王。他看著他們的血緣並驚訝於,從納維爾、費茲蘭、派西、
霍蘭、馬汀莫、克裡弗德,和奧迪利以及布蘭塔吉聶特的伊利莎白女王全都是英國人(這也
是令伊利莎白女王自豪的);如果把威爾許的那一支也視為英國人的話。與在諾曼第人征服
英國到農夫喬治之間,所有只有一半英國血統的傑出君王--半法國,半西班牙,半丹麥,
半荷蘭,半葡萄牙相比較,愛德華四世和理查三世土生土長的優良品質也不遑多讓。
  他還注意到,他們母親那邊的皇家血緣也不遜於父親那邊。
  西西莉.納維爾的祖父是高特的約翰,蘭開斯特王朝的第一人,愛德華三世的第三個兒
子。她先生的兩個祖父是愛德華三世的另外兩個兒子,所以愛德華三世五個孩子中的三個對
這兩個約克兄弟的誕生有所貢獻。
  「作為一個納維爾家人」培尼艾利斯小姐說「總具有某種份量,因為他們是大地主。納
維爾家人幾乎都生得漂漂亮亮,因為他們是個長得好看的家族。納維爾家人都相當獨特,因
為他們善於表現他們的性格和氣質。同時擁有這三種納維爾的天賦,並發揮到極致的,就是
西西莉.納維爾了。早在北方被迫在白玫瑰和紅玫瑰軍之間選邊站之前,西西莉.納維爾就
是北方唯一的玫瑰。」
  培尼艾利斯小姐的論點是,西西莉和理查。布蘭塔吉聶特-約克公爵之間的婚姻是有愛
情的。葛蘭特以幾近輕蔑的懷疑看待這樣的說法,直到他注意到這段婚姻的產物。在十五世
紀的時候,每年生一個孩子並不代表什麼,只能說他們生產力旺盛。而西西莉為她英俊瀟灑
的先生生了這麼多孩子只能表示他們的確住在一起,卻不見得能表示這就是愛。但在當時妻
子的角色應該是溫順地待在家裡掌管家計,西西莉.納維爾卻總是陪著她丈夫旅行,這似乎
足以證明他們在一起是快樂的。他們旅行的範圍和頻繁的程度可以從她孩子們的出生地看出
來。她的第一個孩子安,生在弗德林黑,他們在北漢普頓郡的老家中。在嬰兒時期就夭折的
亨利,出生在海特菲德。愛德華生在魯恩,公爵真正執行公務的地方。愛德蒙和伊利莎白也
生在魯恩。瑪格麗特生在弗德林黑。年輕時就死去的約翰生在威爾斯的尼斯。喬治生在都柏
林(這會不會是,葛蘭特想,好得無話可說的喬治會有近似愛爾蘭人的拗脾氣?),理查則
生在弗德林黑。
  西西莉.納維爾並沒枯坐在北漢普頓郡的家中,等待她的男主人在他認為合適的時間來
看她,反倒陪著他周遊各地。這倒滿符合培尼-艾利斯小姐的理論。即使再挑剔也會認為這
是個非常成功的婚姻。
  這也許說明瞭當愛德華的兩個小弟弟住在巴斯頓家的公寓時,為什麼他會天天去看他們
。約克家族是很團結的,即使早在苦難發生之前。
  出人意料的,在他翻看的過程中迸出了幾頁特別的東西,那是一封信。一封出自兩個年
紀較大的男孩,愛德華和愛德蒙給他們父親的信。男孩們在勞德洛城堡受教育,在復活節當
周的那個星期六,趁著有人要返鄉,他們託他帶回了對他們討厭的老師的嚴厲批評,並請求
他們的父親聽聽信差帶日來的故事。
  威廉。史密斯,他帶回來了他們所受壓迫的所有細節。這封求救信寫得相當合於禮數,
不過結尾的補白卻對整個形式稍有破壞,他們寫著謝謝他寄衣服來,但是他忘了寄他們的祈
禱書。
  盡責的作者培尼-艾利斯小姐還為這封信加了批註(看起來是寫在棉紙上的手稿),他
現在翻得慢多了,希望找到更多東西。員警對事實的證據最為饑渴。
  他找不到什麼東西,不過卻看到一出家庭倫理大戲,讓他好好讀了一陣子。
  公爵夫人走到門外,沐浴在倫敦十二月稀薄卻刺眼的晨光中,站在臺階上目送他們離去
:她的丈夫,她的哥哥,和她的兒子。德克和他的外甥們把馬牽到庭院裡,在鋪滿鵝卵石的
地面上有著三三兩兩的鴿子和嘈雜的麻雀。
  她看著她的丈夫,一如以往的踏實穩重、慎思熟慮,想著他唯一流露真性情的時候,就
是當他要騎馬去弗德林黑看新來的公羊而非準備出征。賽利斯伯利,她的哥哥,有著納維爾
家人的典型性情;善於察言觀色並總是忙於討好每一個人。她看著他倆並且在心裡對他們微
笑著。但深深抓住她的心的卻是愛德蒙。愛德蒙今年十七歲,非常纖瘦,非常生嫩,非常容
易受傷害。初次出征為他帶來的驕傲和興奮使他滿臉通紅。她想跟她丈夫說:「照顧愛德蒙
。」但卻不能這麼做。她丈夫不會懂她的意思,而愛德蒙如果心生懷疑,將會怒不可遏。如
果只比他大一歲的愛德華現在就可以統領自己的軍隊駐守在成爾斯邊界,那麼,他,愛德蒙
,年紀就應該大到足以出去親眼見識一下戰爭。
  她看一眼跟在她後面出來的三個較年幼的孩子;瑪格麗特和喬治,這兩個是漂亮極了,
在他們後面的--他總是落在後面是她們家的醜小鴨,理查。他深色的眉毛和棕色的頭髮使
他看來像個外人。年方十四善良邋遢的瑪格麗特,看著這一切不禁濕了眼眶。喬治既羨且妒
,因為他才十一歲,與戰事尚且無緣。
  瘦弱的小理查看不出一絲興奮,不過他的母親認為他的心裡正咚咚的打著小鼓呢。
  三匹戰馬奔出庭院,蹄聲達達,身上的配備叮咚作響,加入了等在路旁的僕人們的行列
。孩子們叫著,舞著,揮手目送他們出了莊園的大門。
  而西西莉,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男人,這麼多她的家人同時出去打仗。回到家之後她感到
前所未有的沉重,她雖然百般不願意卻不禁要這麼想,他們之中誰再也不會回來?
  然而她沒想到他們之中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回來。她再也見不到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
  在那一年結束之前,她丈夫表情嚴肅的人頭,上面戴著用來侮辱他的紙皇冠,被高掛在
隸屬約克的米柯城門上,她哥哥和她兒子的頭則被掛在另外兩個門上。
  那也許是虛構的,但卻讓人對理查更瞭解些。金髮家庭中的棕發人,那個看來「像個外
人」的「醜小鴨」。
  他暫且不看西西莉.納維爾的部分,開始在書中搜尋她的兒子理查。但培尼-艾利斯小
姐看來對理查不大有興趣。他只是家中的小尾巴,生來就是為了在家討母親歡心,而愛德華
則是在外出盡鋒頭。愛德華和他的納維爾家表兄渥威克,賽利斯伯利的兒子,一起嬴得脫頓
之役,當時,蘭開斯特的兇殘依然令人記憶猶新,他父親的頭還釘在米柯城門上,他的表現
證明瞭他是個有容人之量的人。在脫頓有四分之一的人都這麼說。他在威斯特米尼斯特艾比
被立為英格蘭王(兩個流亡在烏特勒克的小男孩也被分別尊封為克雷倫斯和格洛斯特公爵)
。在弗德林黑的教堂,他以隆重的儀式安葬了他的父親和他的哥哥愛德蒙(不過護衛悲傷的
送葬隊伍,在七月從約克夏走了整整五天,光榮抵達北漢普頓郡的卻是當時十三歲的理查;
近六年之後,他站在貝納德城堡的臺階上,目送他們策馬離去。)
  直到愛德華已經當國王當了好一陣子之後,培尼-利斯小姐才讓理查回到故事裡來。他
當時與他的納維爾家表兄弟們在約克夏的米德漢受教育。
  當理查騎馬遠離了溫斯利燦爛的日光和疾風回到城堡的蔭影下時,感到有一股奇怪的氣
氛。門口的警衛興奮地大聲講話,卻在他出現的時候尷尬地戛然而止。不僅這樣,原本在這
個時候應該人來人往的廣場,也顯得寧靜異常。就要到晚餐時間了,不論是習慣還是饑餓,
都會使米德漢的居民從各式各樣的工作上返家,就像他也是因為這樣,才在這個時候結束閒
逛,回家吃晚餐。這樣靜悄悄的,被遺棄了的感覺實在很不尋常。他牽著他的馬走進馬廄,
但沒有人在那兒等著接過馬。就在他卸下馬鞍的時候,他注意到隔壁飼欄有一匹困乏的棕馬
。這匹馬並不屬於米德漢,牠是如此之累以致於連吃都懶得吃,只是將頭沮喪且累壞了似的
垂在雙膝之間。
  理查將他的馬擦拭了一遍,在牠身上蓋一塊毯子,再拿一些乾草和新鮮的水餵牠之後才
離開。他心裡疑惑地想著那匹累壞了的馬和這神秘的寧靜。當他停在大門口的時候隱約聽到
大廳裡傳來的聲音,就在他考慮要不要在上樓回房前先去那兒看看是怎麼回事時,樓梯上方
傳來了:「噓--」叫他的聲音。
  抬頭一看,他表妹安的頭伸出了扶手,她的兩根既長且美的辮子掛下來,像兩條繫鈴鐺
的繩子。
  「理查!」她有點像耳語的對他說「你聽說了嗎?」
  「有什麼問題嗎?」他問「怎麼了?」
  當他走向她時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拖他朝他們在頂樓的教室走。
  「到底是什麼事?」他問,同時把身體往後傾,像是抗議他那十萬火急的樣子。「發生
了什麼事?可怕到你不能在這兒告訴我?」
  她把他一把推進教室然後把門關上。
  「是愛德華!」
  「愛德華?他病了嗎?」
  「不!是醜聞!」
  「喔」理查說,鬆了口氣。醜聞對愛德華來說根本就是家常便飯。「怎麼了?他有新情
婦了嗎?」
  「更槽!喔,更,更糟,他結婚了。」
  「結婚?」理查說,由於根本不相信所以他的聲音聽來相當平靜。「不可能。」
  「但他的確結婚了,這是一個小時前倫敦傳回來的消息。」
  「他不可能結婚」理查堅持。「國王結婚是件大事,是合約,是協議,甚至是整個國會
的事,我想。你為什麼會認為他已經結婚了?」
  「不是我認為」安說,她說了這大半天他卻如此冷靜的接受,不禁令她有點失去耐心。
「全家人都在大廳氣憤地討論這件事。」
  「安!你在門口偷聽了嗎?」
  「喔,別那麼正經。畢竟我並沒怎麼認真聽,河的對岸都聽得見啦。他娶的是葛瑞女士
!」
  「誰是葛瑞女士?哥洛比的葛瑞女士?」
  「是的。」
  「但是不可能,她有兩個孩子,而且年紀相當大。」
  「她比愛德華大五歲,可是美得不得了--這是我不小心聽到的。」
  「什麼時候的事?」
  「他們已經結婚五個月了。在北漢普頓那秘密結婚的。」
  「但我以為他會娶法蘭西王的妹妹。」
  安以一種別具深義的音調說著「我爸爸也是。」
  「的確,這對他來說非常尷尬,不是嗎?在協商了那麼久之後。」
  「倫敦來的信差說他常常暴跳如雷,這使他看來像個傻瓜。她好像有一整隊的親戚,而
他討厭他們每一個人。」
  「愛德華一定著了魔。」在理查充滿英雄崇拜的眼光中,愛德華所作的每一件事情都是
對的。他的愚蠢,無可否認的,毫無道理的愚蠢,唯一的原因就是因為他著了魔。
  「那會讓我母親心碎」他說。他思及他父親和愛德蒙被殺的時候,還有蘭開斯特大軍進
逼倫敦城門的時候,他母親展現的勇氣。她沒有哭泣也沒有將自己裡在自憐的保護膜裡。她
安排他和喬治去荷蘭的烏特勒克,就有如她安排他們去學校就讀一樣。他們可能再也無法相
見,但是她卻冷靜的,以不掉一滴淚的實際態度,讓自己忙於為他們準備在冬天橫渡英吉利
海峽所需的溫暖衣物。
  她如何忍受這個,天外飛來的一擊?這個有破壞狂的傻瓜。
  這毀滅一切的愚行。
  「是的」安溫柔地說。「可憐的西西莉姑媽。愛德華這樣的傷害每個人真是罪無可赦,
罪大惡極。」
  但愛德華還是完美無瑕。如果他做了什麼錯事那是因為他生病了,著魔了,中蠱了。愛
德華依然擁有理查的忠貞;全心全意的,近乎崇拜的忠貞。
  即使在多年以後那樣的忠貞--成年的,基於認知和接受後的忠貞--依然那樣的全心
全意。
  然後故事進展到西西莉.納維爾的痛苦,以及她是如何的試圖重整她和兒子愛德華之間
的關係,她是既高興又覺得羞恥,不過她的侄子渥威克卻氣得不得了。
  還有一段很長的文字描述這位有著鍍金般秀髮的堅強美女,成功地做到了其它溫馴美女
做不到的事;以及她在西敏寺的即位典禮(她在渥威克沉默的抗議中登上王位)渥威克無法
不去想伍德維爾的這一大家子人,將看到他們的姊妹伊利莎白登基成為英國女王。
  下回理查出現在故事中是他身無分文準備前往林恩,正當無計可施時突然有一艘荷蘭船
剛好停在港灣裡。同行的還有他的哥哥愛德華、愛德華的朋友海斯汀和一些隨從。他們這些
人除了全身上下的行頭之外一毛錢也沒有,在一番爭執之後,船長同意以愛德華的毛皮帽子
充當船費。
  渥威克最後終於決定他受夠了伍德維爾家族,他曾幫助他表哥愛德華登上英格蘭王位,
他就可以一樣輕而易舉的拉下他。此舉獲得了所有納維爾家人的支持,令人難以置信的是,
甚至包括了好好先生喬治。他覺得迎娶渥威克的另一個女兒伊莎貝爾,藉此獲得蒙特哥、納
維爾和畢強普三個地方半數的土地繼承權,要比對他哥哥愛德華忠心耿耿划算得多。短短十
一天內,渥威克就政變成功,讓整個英格蘭大吃一驚,而愛德華和理查只得在阿卡莫和海格
間,十月的泥地裡蹣跚地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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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7 19:52:31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第二天上午十一點左右,在他對《瑞比的玫瑰》以及讀小說這種不登大雅的樂趣還沒失
去興趣之前,瑪塔寄來了一份包裹,裡面的樂趣毋寧是更值得尊敬的--由神聖的湯瑪斯爵
士所記錄的歷史。
  隨書附著一張短柬,在瑪塔超級昂貴的筆記紙上,她那大而潦草的字寫著:
  沒法兒親自帶來只能為你寄上這本書。忙得快瘋了。我叫咪咪去布萊辛頓街那裡,結果
沒有一家書店有湯瑪斯.摩爾,所以就去公共圖書館找。不知道怎麼沒人想過去圖書館。也
許是因為預期那兒的書都會被看得爛爛的。不過這本看起來卻乾淨如新。你有十四天可看。
聽來像是刑期倒不像是借貸。但願你對那駝背有興趣是表示你的芒刺已不再那麼惱人了。希
望很快見到你。
  瑪塔
  這本書如果有點年紀了的話,看起來的確算是乾淨如新。看了一會兒《瑞比的玫瑰》之
後,他發現這本書的印刷已不再令人興奮,密密麻麻的段落更令人不耐。不過他還是興致勃
勃地去讀它。而摩爾這本,畢竟談的主題就是理查三世,他所關心的主角。
  一小時之後他從書中回過神來,茫然而困惑,覺得很不自在。倒不是書中的故事讓他驚
訝,一些史事是早在他意料中的,只是他沒料到湯瑪斯爵士會這樣寫。
  他晚上睡得很不好,躺在那兒長時間地醒著,沉思著;一邊痛苦煩惱,一邊小心警醒著
,與其說他在睡覺倒不如說他在打盹。他不能平靜的心一直輾轉反側,他那令人髮指的行為
留下的陰沉印象和強烈記憶使他內心翻攪。
  這都還好,但是當他接著寫道「這是他與他閣員之間的秘密」時,讀者會立刻產生反感
。一種背地裡道長論短和僕人們暗中窺伺的氣氛從扉頁間消失。讀者之前對那躺在床上痛苦
不堪的傢夥所引發的同情,在自鳴得意的作者揭露這一點之後,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個殺
人犯的器量似乎還要比這個寫他的人還大些。
  這根本是大錯特錯。
  當葛蘭特聽到目擊者所說的完美故事中間有瑕疵時,他會感到不安,現在他正有同樣的
感覺。
  而且事實上非常令人困惑。像因為正直而如此受人尊敬的湯瑪斯.摩爾,四個世紀以來
都備受推崇的湯瑪斯.摩爾會出什麼錯呢?
  在摩爾筆下的理查,葛蘭特想,是和瑪頓的看法差不多的。
  一個既十分邪惡,卻又十分痛苦的人。「他的心永遠無法平靜,永遠無法感到安全。他
的眼睛骨碌碌地轉,身體總像在暗中防著別人,他的手總扶著他的匕首,他的神情仿佛永遠
準備再度出擊。」
  當然書中有著那戲劇性的,歇斯底里的一幕,是葛蘭特學生時代就記得的;也許每一個
學童都記得。在塔前的議會,理查自立為王的前一刻。
  理查對海斯汀的突襲正應驗了一個陰謀害死護國公的人應得的下場。他瘋狂地宣稱愛德
華的妻子和情婦(珍.秀爾)使用巫術讓他的手臂萎縮。然後他憤怒地在桌上重重一擊,這
是叫他的隨從衝進來逮捕海斯汀勳爵、史坦利勳爵和約翰.莫頓-伊利主教的暗號。海斯汀
匆匆逃到鄉下,最後在隨便找來的一塊木頭上被砍了頭,死前留給他的時間也只夠找他所能
碰到的第一個牧師為他告解。
  一個人很自然會這樣,先做了--憤怒,恐懼,想報復--然後又後悔。
  但看來他似乎更老謀深算。他安排梅耶勳爵的弟弟蕭學士,於六月二十二日在保羅路講
經,文中提到:「壞枝不宜植。」蕭學士乃意指愛德華和喬治,都是約克公爵夫人和別的男
人所生的兒子,只有理查是約克公爵夫婦合法的兒子。
  這怎麼可能,這真是荒謬至極,葛蘭特回頭又讀了一遍。
  但書上真的是這樣說。理查用這麼不名譽的事公開詆毀他的母親,只為了他自己的利益

  不過湯瑪斯.摩爾爵士是這麼說的。如果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那必定是湯瑪斯.摩爾
。如果有人知道該選哪些名人寫進故事裡,那也必定是湯瑪斯.摩爾,英國的大法官。湯瑪
斯爵士說,理查的母親對她兒子對她的侮辱痛苦地抱怨不已。不過葛蘭特想,大體上她應該
能諒解吧。
  至於蕭學士則備受悔恨的煎熬,以致於「幾天之後他變得形銷骨毀」。
  也許是中風吧,葛蘭特想。有一點懷疑。要站在倫敦的群眾面前講那樣的故事得要有些
膽量。
  湯瑪斯爵士對塔中王子的說法和亞馬遜一樣,只是更詳細些。理查曾暗示守塔警衛羅勃
.布萊肯伯利,表示如果王子們失蹤未嘗不是件好事,但布萊肯伯利不願加入行動。加冕典
禮之後理查出發巡視全英,當他抵達渥威克時,他派泰瑞赴倫敦銜命保管囚塔的鑰匙一晚。
就在當晚有兩個惡棍,迪克頓和佛瑞斯特,狼狽為奸地悶死了這兩個孩子。
  這時矮冬瓜正好送午餐進來,便把書從他手上拿了下來。
  當他叉了一塊肉餡馬鈴薯餅往嘴裡送的時候,他再度想起那張屬於被告席的臉。忠實且
有耐心的小弟弟已然變成了怪物。
  當矮冬瓜回來拿餐盤的時候,他說:「你知道理查三世在當時是很受歡迎的人嗎?我是
指在他當上國王之前。」
  矮冬瓜狠狠地瞪了畫像一眼。
  「不過是躲在草裡的蛇罷了,如果你問我的話。假仁假義,那就是他:假仁假義地等待
他的機會。」
  等待什麼機會呢?他想,就在她的腳步聲在走廊裡漸漸遠去時。他不可能知道他的哥哥
愛德華會在四十出頭的時候猝逝。他也不可能預見(即使他們在兒時曾共度一段極親密的時
光)喬治最後會被沒收財產,褫奪公權,他的兩個孩子也失去了王位繼承權。因此所謂的「
等待機會」似乎並沒有立論的基礎。而有鍍金般秀髮的絕色美女,除了無可救藥的重用親人
之外,還算是個受人敬重的女王,她還讓愛德華擁有一群健康的孩子,包括兩個男孩。這一
家子血親,包括喬治和他的兒子女兒,都是理查和王位之間的障礙。當然像這樣一個忙於管
理北英格蘭,與蘇格蘭人征戰(而且成績斐然)的人,怎麼可能會有時間去「假仁假義」。
  到底是什麼使他在如此短的時間之內改頭換面?
  葛蘭特伸手去拿《瑞比的玫瑰》,想看看培尼-艾利斯小姐對西西莉.納維爾麼子的不
愉快蛻變有什麼說法,但狡猾的作者避談這個話題。
  她希望這是本愉悅的書,如果照事情原本的邏輯發展下去,當然會無可避免的成為悲劇
。於是她以伊利莎白--愛德華長女的出場,為該書的最後一幕奏出繞樑餘音。
  這使她不必提起伊利莎白兩個小弟弟的悲劇,也不必描述理查如何戰死沙場。
  所以書的最後一幕是皇宮裡的舞會。滿面紅光,快樂而年輕的伊利莎白,身著白色新禮
服,戴著她的第一串珍珠項鍊,顯得高貴美麗。她穿著她的舞鞋不斷地跳舞,就像童話故事
裡的公主們。理查和安,還有他們羸弱的小兒子,特地從米德漢前來參加盛會。但喬治和伊
莎貝爾都沒有出場。伊莎貝爾數年前默默的困難產去世,喬治並不顯得悲傷。而喬治本身也
死得沒沒無聞,但是喬治曾經那樣突如其來的性格倒錯,使得他的極度孤僻竟也為他贏得了
不朽的知名度。
  喬治一生不斷發生靈魂上的驚人逆轉。每次他的家人都一定說過:「這真是可怕極了,
就連喬治都想不出更荒謬的事了吧。」不過每次喬治都令他們大吃一驚,喬治古靈精怪的能
力似乎是無窮盡的。
  這樣的轉變似乎是從他第一次與他的岳父狼狽為奸之後開始。當時渥威克想叫他繼承可
憐的瘋國王--亨利六世的位子。渥威克把亨利六世弄上王座也不過是想為難他的表哥愛德
華罷了。這兩個渥威克公爵都希望見到他們的女兒成為女王,不過喬治對王位繼承權的堅持
在理查訪蘭開斯特軍營的那一晚已經化為泡影。但對一個愛吃糖的孩子來說,初嘗權力的甜
頭已經讓他欲罷不能,在未來的幾年裡,這個家族總要想辦法對付喬治出人意料的異想天開
,或讓他停止他新想出來的滑稽愚行。
  當伊莎貝爾死的時候他堅信她是被她的侍女毒死的,而他的男嬰則是被另外一名侍女毒
害。愛德華認為這件事情非常嚴重,於是頒佈令狀,要求該案在倫敦法庭公開審理。但喬治
卻在他的地方法官主持的法庭即決審判這兩個人,並隨即將她們吊死。震怒的愛德華為了譴
責他,將喬治家裡的兩個成員以叛亂罪起訴,但是喬治不但沒有將這件事視為警訊,反而大
聲抨擊這是司法謀殺,叛變的怒火在他的心中整個燃燒了開來。
  然後他決定迎娶全歐洲最有錢的女繼承人,也就是瑪格麗特的繼女,勃艮地年輕的瑪麗
。善良的瑪格麗特認為讓她哥哥留在勃艮地比較好,但愛德華已經安排他回麥克希米蘭為奧
地利的案子受審,使喬治仍陷於尷尬之中。
  當勃艮地的陰謀失敗之後,整個家族都希望能平靜一陣子。
  畢竟,喬治擁有一半納維爾的土地,並且無需再為財富或生孩子而結婚。但是喬治又有
了個新主意,為此他娶了蘇格蘭王詹姆士三世的妹妹瑪格麗特。
  終於他的愚蠢到達了極點。先是和外國的法庭進行秘密協商,後來更公開讓蘭開斯特國
會宣佈他繼承亨利六世的王位。這,無可避免的,使他得在另一個國會接受審判,也使別人
想救他都救不了。
  這場審判成為愛德華和喬治兩兄弟間精采火爆的對吵,但是在喬治如眾所預期的被判處
死刑之後,一切卻暫停了。剝奪喬治的地位是一回事:那是大家想做也該
  時間一天天的消逝而判決卻遲遲未能執行,下議院為此提出了質詢。結果第二天就傳出
了喬治的死訊,克雷倫斯公爵死於囚塔。
  「淹死在甜葡萄酒桶裡。」倫敦人說。這就像是倫敦東區人對酒鬼翹辮子時的典型評語
,然而這卻使得一生鬱鬱不得志的喬治,永垂不朽。
  所以喬治並沒有出現在西敏寺的舞會,而在培尼艾利斯小姐的最後一章所強調的,並非
西西莉.納維爾是兒子們的母親,而是西西莉.納維爾是孕育出優良後代的祖母。雖然喬治
死時身敗名裂,眾叛親離,但他的兒子,年輕的渥威克,卻是個健康的孩子,而小瑪格麗特
年僅十歲就顯露出納維爾家傳統的美貌。愛德蒙,十七歲就戰死沙場,看來或許是無謂地浪
費了一條年輕的生命,但足以平衡的是,他小時候身體本來就單薄,所以她原本就沒預期他
會長大成人;而他還有個兒子繼承香煙。
  理查二十幾歲的時候看起來還仿佛可以被輕易地折成兩段,但他卻堅韌得像石南花的根
一樣,或許他那看起來脆弱的兒子長大以後也會像他一樣強勁。至於愛德華,她的高大金髮
的愛德華,他的俊美或許有時令他看起來腦袋空空,他的友善或許有時會讓人覺得他有點懶
散,但他的兩個小兒子和五個女孩都遺傳到了他們兩邊祖先血統中的美貌。
  身為祖母她可以驕傲地看著這一群孩子,身為英格蘭公主她也可以將他們視為一種保證
。保證皇冠將在約克這一脈代代相傳。
  如果有人在舞會中觀看水晶球,然後告訴西西莉.納維爾在四年之內不僅是約克這一脈
,甚至整個布蘭塔吉聶特王朝都會、永遠的消失,她一定會覺得那個人瘋了或者有叛亂意圖

  但培尼-艾利斯小姐並沒有刻意掩飾,在這場納維爾和布蘭塔吉聶特的家庭聚會中,充
斥了伍德維爾家族的人。
  她環視整個房間,希望見到她的媳婦伊利莎白受人妒忌或遭到孤立。這樁納維爾的婚姻
後來變得比大家預期的要好多了;伊利莎白是值得尊敬的妻子,不過副產品們卻不怎麼樣。
這或許無可避免,因為這兩個男孩的監護權必須給她的長兄。瑞伯斯除了因為太愛炫耀和野
心外露而像個暴發戶之外,倒還算是個有教養而值得尊敬的人,可以在他們於勞德洛求學的
時候照管他們。但至於其它人:四個兄弟,七個姊妹,還有她與第一任丈夫生的兩個兒子,
要把他們隨著她的步伐一同帶進婚姻市場中卻委實太多了。
  西西莉看著嬉鬧的人群,從蒙著眼玩捉迷藏的孩子們看到站在晚餐桌旁的大人。安.伍
德維爾嫁給愛賽克斯伯爵的繼承人。伊蓮娜.伍德維爾嫁給肯特伯爵的繼承人。瑪格麗特.
伍德維爾嫁給奧朗岱伯爵的繼承人。凱薩琳.伍德維爾嫁給白金漢公爵。賈姬.伍德維爾嫁
給史傳其勳爵。瑪麗.伍德維爾嫁給赫伯特勳爵的繼承人。而約翰.伍德維爾,丟臉地娶了
諾福克的朵薇格,她年紀大得足以做他的祖母。舊家族注入新血是好事新血總是偷偷滲進來
--但如果是同一來源且排山倒海而來,那就不妙了。就像一個國家裡的政治血統,外來的
介入極難被消化吸收。不僅不聰明,還會令人後悔莫及。
  不過,這股新血還有好長一段日子可以慢慢吸收。這個突然進入舊有政治體中的力量會
不再如此集中,會分散、會靜止、會不再危險和令人沮喪。愛德華雖然大而化之,卻也精明
地知道這一點;他得讓這個他已安定地治理了近三十年的國家繼續保持穩定。從來沒有人像
她敏銳、懶惰、有女人緣的愛德華那樣地統治英格蘭,擁有暴君般的權力,卻施以仁政。
  最後一切都會順利的。
  當她的孫女伊利莎白上氣不接下氣,笑著跑離那一團混戰衝到她旁邊的椅子坐下時,她
正要起身,加入他們一起討論甜點省得讓別人認為她過於挑剔或冷漠。
  「我玩這種遊戲太老了」她邊說邊喘著氣「而且會毀了人家的衣服。您喜歡我的衣服嗎
,奶奶?我硬賴著爸爸幫我做的。他本來說我穿舊的那一件茶色絲緞就可以了。瑪格麗特姑
媽從勃艮地來看我們的那一次我穿的那件。沒有比有個會注意女人穿著的爸爸更糟的事了。
他對人家的衣櫥瞭若指掌。您知道多芬拋棄我了嗎?父親在生氣,但我高興極了。我在聖凱
薩琳教堂點燃了十根蠟燭。那花了我剩下的所有零用錢。我不想離開英格蘭,我希望永不離
開英格蘭。您可以幫我嗎,奶奶?」
  西西莉微笑著說她會試試看。
  「老安卡列特幫我算命說我將會成為皇后。但沒有王子要娶我,所以我看是不可能。」
她停了一下,輕聲繼續說:「她說英格蘭皇后,但她好像有點醉醺醺的,她非常喜愛杯中物
。」
  培尼-艾利斯暗示伊利莎白將來會嫁給亨利七世是不公平的,更別說缺乏技巧了,如果
作者不準備去面對這之間的種種不愉快的話。假設她的讀者知道伊利莎白嫁給第一個都鐸國
王,那麼也就假設了他們知道她的弟弟們遭到謀殺。所以她選來作為全書收場的歡宴場景,
就無可避免的會被一層黑暗的陰影所籠罩。
  不過整體說來,葛蘭特認為,她故事是寫得夠好的了,就他讀過的部分來說。他甚至可
能會回過頭讀他跳過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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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7 19:52:5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葛蘭特那晚熄了床頭燈,就在半夢半醒之間,有一個聲音在他心中說著「可是湯瑪斯.
摩爾是亨利八世。」
  這使他睡意全消。他再度扭開了燈。
  這個聲音指的,當然不是湯瑪斯.摩爾和亨利八世是同一個人,而是,如果把人物按朝
代來區分的話,湯瑪斯.摩爾是亨利八世那個朝代的人。
  葛蘭特臥看桌燈投射在天花板上的那一圈光,心中計算著。
  如果湯瑪斯.摩爾是亨利八世時的大法官,那麼他必須活過為時甚久的整個亨利七世和
理查三世王朝。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他伸手去拿摩爾的《理查三世史》。書中有一篇序簡短的寫著摩爾的生平,那是他原來
根本沒想到要去讀的。現在他卻試圖從中尋找答案,看看摩爾怎麼能同時寫理查三世史,卻
又身為亨利八世的大法官?當理查繼任為王的時候,摩爾到底幾歲?
  他當時五歲。
  當那國會戲劇性的一幕在倫敦塔上演的時候,湯瑪斯.摩爾才不過五歲。理查死在包斯
渥的時候他也才不過八歲。
  那本史書中的一切都是道聽塗說。
  員警最恨的就是道聽塗說。特別是把它拿來當成證據。
  他厭惡地把這本珍貴的書丟到地板上,然後才想起來這是公共圖書館的館產,而他只能
借閱十四天。
  摩爾根本就不認識理查三世。他實際上是在都鐸政府的管轄下成長的。那本書是史界研
究理查三世的聖經--史學家荷林雪德從中取材,而莎士比亞以此為藍本寫他的劇作--只
是摩爾自以為是的事實,其價值並不比士兵間口耳相傳的軼聞高明到哪兒去。聽者比說者還
信以為真。摩爾敏銳的心智和備受稱道的正直並不能使這本書成為可以接受的證據。很多其
它偉大的人也曾接受俄國軍隊越過英國的說法。葛蘭特碰過太多這樣的人,把某人聽某人說
某人記得或看過或聽說的事情當作事實。
  他厭惡透頂。
  他一定要想辦法弄到關於理查短命王朝的真正第一手記錄。
  公共圖書館明天就可以拿回它的湯瑪斯.摩爾爵士了,去他的十四天。湯瑪斯.摩爾是
殉道者是偉人都影響不了他,亞倫.葛蘭特知道,再聰明的人也會粗心大意地去相信,連騙
子都說不出口的故事。他知道一名偉大的科學家曾經認定一小塊棉布是他的曾姑母,因為普
利茅斯後街的一個文盲這麼說。他也知道一位人類心靈及進化史的權威曾為一個無可救藥的
說謊者賠上一生所學,因為他「自己妄下定論而非根據警方的說法」。就亞倫.葛蘭特而言
,再也沒有比所謂偉大的心靈更粗心大意、更愚蠢的了。就亞倫.葛蘭特而言,湯瑪斯.摩
爾已經被淘汰、取消、刪除了;而他,亞倫.葛蘭特明天一早又得從頭開始探索。
  直到他睡著時仍舊難掩心中的激動,早上他醒來之後還是那麼激動。
  「你知道你的湯瑪斯.摩爾爵士對理查三世一無所知嗎?」
  他質問著亞馬遜,就在她那魁梧的身軀出現在門廊的那一刻。
  她驚訝地看著他,倒不是因為他提供的新聞,而是他那暴跳如雷的樣子。她的雙眼仿佛
再聽到任何一個粗魯的字眼就要流下淚來了。
  「可是他當然知道!」她抗議。「他是那時候的人啊。」
  「理查死的時候他才八歲」葛蘭特毫不留情地說「他所知的一切全都是聽來的,像你我
一樣。像威爾.羅傑斯(譯註:美國幽默作家及演員,以天生的機智著稱)天生有副好記憶
。湯瑪斯.摩爾爵士的《理查三世史》一點兒都不神聖。那只是該死的道聽塗說和欺騙。」
  「你今天早上不舒服嗎?」她焦急地問「你有沒有發燒?」
  「我不知道我的體溫如何,但我的血壓可是一路高升。」
  「喔,親愛的,親愛的」她說,把他說的話當真。「你以前的表現這麼好,英格翰護士
會沮喪得不得了。她一直在吹噓你的進步神速呢。」
  矮冬瓜會把他當作吹噓的主題這件事他倒是第一次聽到,但是這並不能讓他滿意。如果
能的話他決定要努力讓自己發燒,只為了駁倒矮冬瓜的說法。
  但這天早上瑪塔的來訪讓他分了心,以致於這項意志力的實驗半途而廢。
  瑪塔,看起來非常致力於他心理的康復,就像矮冬瓜非常致力於他身體的康復一樣。她
很高興她與詹姆斯在印刷店裡的翻箱倒櫃是如此有效。
  「你對柏金.渥貝克(譯註:冒充亨利七世的人)有定論了嗎?」她問。
  「不,不談渥貝克。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帶給我一張理查三世的畫像?理查並沒有神秘
之處,不是嗎?」
  「沒有。我想我們選它是把它當作渥貝克故事的一張插圖。
  不,等等,我想起來了,詹姆斯翻開它然後說:「如果他為臉孔著迷,這兒倒有一張可
以給他!」他說:「那是有史以來最惡名昭彰的謀殺者,然而在我看來這是一張聖人的臉。

  「聖人!」葛蘭特說;然後記起了一些事情「過於盡忠職守的。」他說。
  「什麼?」
  「沒事。我只是想起來我對它的第一印象。你也這樣覺得嗎?一張聖人的臉?」
  她看著靠在書堆前的畫「逆光我看不清楚」她說,然後把畫拿起來細細審視。
  他突然想起來臉之於瑪塔就像臉之於威廉斯警官一樣,是工作之必需。眉毛的斜度,嘴
巴的樣子,對瑪塔和威廉斯來說,都是顯露性格的證據。事實上她還得使自己的臉符合她所
扮演的角色。
  「英格翰護士認為他很陰鬱。達洛護士認為他很恐怖。我的外科醫師認為他是小兒淋痹
患者。威廉斯警官認為他是天生的法官。瑪頓認為他是個靈魂正在受苦的人。」
  瑪塔有一會兒什麼都沒表示,然後她說:「真奇怪,你知道嗎,當你第一眼看它時你會
覺得這是一個卑鄙多疑的臉孔,甚至脾氣暴烈。但是當你看久一點,你會發現不完全是那樣
。它滿安詳的,是一張相當溫柔的臉孔。也許那就是詹姆斯所謂的像聖人的樣子。」
  「不,我不認為。他是指堅持自己的良心。」
  「管他呢,這是張臉,不是嗎?不光有看東西、呼吸東西、吃東西的器官,還是張非常
棒的臉。只要些許改變,這可以變成一張羅倫左.麥西迪(譯註:賢明的佛羅倫斯王)的畫
像。」
  「你該不會認為他根本就是羅倫左,而我們自始至終就搞錯了?」
  「當然不會。你為什麼那樣想?」
  「因為這張臉沒有一處符合歷史,而圖片曾經被攪混過。」
  「喔,是的,當然它們被混過,但這是理查沒錯。這張畫的原版--或者只是大家以為
的原版在溫莎堡,詹姆斯告訴我的。它原是亨利七世的財產,所以它已在那兒四百年左右了
。在海特菲爾德和奧伯利都有複製品。」
  「它是理查」葛蘭特順從地說「那麼我對臉真是一無所知。你有熟人在大英博物館嗎?

  「大英博物館?」瑪塔問,她還在看著畫像。「我想沒有,現在想不出來。有一次我去
那裡看埃及珠寶展,當我和傑歐弗瑞演埃及豔后的時候--你有沒有看過傑歐弗瑞演的安東
尼?真是優雅極了--但那個地方滿嚇人的。有那麼多歷史的珍藏。使我感到就像星星會讓
你感覺的:有如滄海一粟。你問大英博物館幹嘛?」
  「我想要理查三世當時所寫的歷史,當代的記錄。」
  「那麼,神聖的湯瑪斯爵士沒有幫上忙嗎?」
  「神聖的湯瑪斯爵士只是老掉牙的閒言閒語」葛蘭特惡毒地說。他簡直恨透了備受推崇
的摩爾。
  「喔,親愛的。圖書館裡那個親切的傢夥看起來對他那麼的尊敬。理查三世的功過全以
湯瑪斯.摩爾所寫的為依據,還有那些有的沒有的。」
  「依據個頭」葛蘭特粗魯的說。「他在都鐸統治下的英格蘭寫下別人告訴他的,當他年
僅五歲時布蘭塔吉聶特王朝所發生的事。」
  「五歲?」
  「是的。」
  「喔,親愛的。不是第一手的啊。」
  「甚至不是從課堂上聽來的。想想看,原本是可靠得有如賭馬客提供的情報,結果他根
本站錯了邊。如果他是都鐸的人,他當然不會說理查三世的好話。」
  「是的,我想的確是這樣。你想知道理查的什麼,如果並沒什麼秘密可調查的話?」
  「我想知道是什麼使他變成這個樣子。這比我近來所解的任何謎團都更為深刻。是什麼
使他幾乎在一夜之間全然改變?直到他哥哥死的時候他看起來都十分值得尊敬,而且效忠於
他哥哥。」
  「我想至高的榮耀是人人都想要的吧。」
  「他在王儲成年之前一直是攝政王,英格蘭的護國公。看他以前的事蹟,你會認為那對
他來說已經足夠了。你會想,事實上,他所得的已經夠多了:愛德華兩個兒子和這個王國的
監護人。」
  「也許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叫人受不了,而理查要給他一個『教訓』。奇怪的是,我們
總是把受害者想成無辜的人,像聖經裡的約瑟。我想他一定是相當令人無法忍受的年輕人,
事實上,是長期的壓抑導致了這件悲劇。也許是小愛德華咎由自取。」
  「他們有兩個人」葛蘭特提醒她。
  「是的,當然。當然那個解釋不成立。這是野蠻透頂的事,可憐的羔羊。喔!」
  「『喔』是什麼意思?」
  「我剛想到一件事。說到羔羊使我想到的。」
  「什麼?」
  「不,還沒實現之前我不會告訴你的。我得走了。」
  「你誘使麥德琳。馬奇幫你寫劇本了嗎?」
  「她還沒簽約,但我認為她已經接受了這個想法。再見了,親愛的,我很快會再來看你
的。」
  她快步離去的時候和亞馬遜匆匆打了個照面。葛蘭特把羔羊忘得一乾二淨,直到羔羊第
二天晚上出現在他房間。這隻羔羊戴著一副牛角框的眼鏡,這眼鏡怪異地特意做得像牛角而
不是想辦法讓它不像。葛蘭特正在假寐,他現在跟前一陣子比起來,較能和世界和平相處,
歷史,正如瑪頓所說的,是使人明白事理的絕佳方法。這時的門試探性地被敲了幾下,他幾
乎以為是自己在幻想。不過不知為什麼他還是說了:「進來!」門開之處杵在那兒的肯定是
被瑪塔宰的羔羊。
  葛蘭特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個年輕人看起來很不好意思,緊張地笑著,他用他纖長的手指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
,清了清喉嚨說:
  「葛蘭特先生嗎?我叫卡拉定,布蘭特.卡拉定。希望沒有打擾到你休息。」
  「不,沒有。進來,卡拉定先生。我很高興見到你。」
  「瑪塔--就是哈洛德小姐--叫我來的。她說我對你會有幫助。」
  「她有說怎麼幫嗎?請坐。在門後面那邊有張椅子,把它拿過來。」
  他個子很高,沒戴帽子,在他高高的前額上有一撮柔軟漂亮的鬈髮,身上穿著一件過大
的花呢外套,沒有扣扣子,鬆垮垮地掛在他身上,非常美國式。事實上,他本來就是美國人
。他把椅子拿過來坐下,他的外套就像皇袍一樣的分佈在周圍。他用和善的棕色眼睛看著葛
蘭特,眼中那充滿魅力的光輝是牛角框眼鏡所遮不去的。
  「瑪塔-就是哈洛德小姐--說你想查詢一些事情。」
  「而你就是可供查詢的人?」
  「我在做研究,就在倫敦。我是指歷史研究。她說你想知道那方面的事情。她知道我早
上幾乎都在大英博物館工作。我會非常高興,葛蘭特先生,如果我能對你有所幫助。」
  「你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在忙些什麼呢?我是指你的研究。」
  「農民暴動。」
  「喔,理查二世。」
  「是的。」
  「你對社會現象有興趣?」
  這年輕人突然非常不像學者地露齒而笑說:「不,我只是對待在英國有興趣。」
  「你不做研究就沒法待在英國嗎?」
  「不是很容易。我必須找一個藉口。我爸認為我應該從事家族企業。做傢俱,批發傢俱
。看目錄然後用郵購的。別誤會,葛蘭特先生:那是非常好的傢俱,可以用一輩子。只是我
對傢俱沒興趣。」
  「所以,既然不能去北極探險,大英博物館就成了你能想到的最佳躲藏地了?」
  「它很溫暖,而且我真的喜歡歷史,我主修歷史。而且,好吧,葛蘭特,如果你真的想
知道,我是跟著亞特蘭塔.薛古德來英國的。她是瑪塔那兒的笨金髮女郎--我是指在哈洛
德小姐的劇中。我是指她飾演那個笨金髮女郎。她一點兒都不笨,亞特蘭塔。」
  「真的不笨。事實上她是非常有天賦的年輕女子。」
  「你見過她?」
  「我想全倫敦應該沒有人沒見過她吧。」
  「沒有,我想應該沒有。戲一直演一直演,不是嗎?我們本來沒想到--亞特蘭塔和我
--戲會持續演超過幾周,所以我們只是揮手道別說:月初再見囉!直到我們發現戲將一直
演下去,我才找了個藉口到英國來。」
  「亞特蘭塔難道不是充分的理由嗎?」
  「對我爸來說不是!我的家人非常瞧不起亞特蘭塔,其中又以我爸為最。當他好不容易
提起她時總是說『那個你認識的年輕女演員』。你看,爸是卡拉定三世,而亞特蘭塔的父親
可以說是薛古德一世,在梅恩街開小雜貨店,事實上是社會上不可或缺的小螺絲釘,如果你
有興趣的話。當然亞特蘭塔在美國的時候並沒有什麼表現。我是指在舞臺上。事實上要把她
弄回家可得大費周章。她說我們從沒欣賞過她。」
  「所以你做研究。」
  「我必須想一件我只能在倫敦做的事。我曾在大學裡做過一些研究,所以大英博物館看
來是滿適合我的。我可以自得其樂同時還可以讓我父親覺得我不是不務正業。」
  「的確,是我所見過最好的藉口。那為什麼研究農民暴動呢?順便問問。」
  「那是一個有趣的時代,而且我想那會讓爸高興。」
  「那麼他對社會改革有興趣嗎?」
  「沒有,不過他恨國王。」
  「卡拉定三世?」
  「是啊,很好笑,不是嗎?不過我不排除他也有可能在他的某個保險箱裡藏著一頂皇冠
。我敢說他還會不時地拿出來,偷偷跑到火車站的洗手間試戴呢。恐怕我讓你厭煩了吧,葛
蘭特先生;像這樣的盡聊我自己的事。那不是我來的目的,我來是因為--」
  「不管你來這兒是為什麼,你帶給我意料之外的好東西。所以放輕鬆,如果你不趕的話
。」
  「我從來不趕。」這個年輕人說,同時他把腿往前直直地伸過去。然後他把腳也給伸直
,一直到達他四肢所能伸展的極限,就在這時,他碰到了床頭櫃,理查三世原本就危顫顫的
畫像應聲掉到了地上。
  「喔,對不起!我真不小心,我還不習慣我腿的長度。你一定認為一個二十二歲的人應
該已經習慣了他的成長,對不對?」他把畫像撿起來,用他的袖口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灰
塵,同時充滿興趣看著這幅畫。「英王理查三世。」他大聲地念著。
  「你是第一個注意到背面寫的字的人。」葛蘭特說。
  「我想除非仔細看否則是看不到的。你是我所見過的人當中唯一把國王當美女海報來欣
賞的。」
  「他一點也不美?」
  「我不知道」男孩慢慢地說。「這不是張壞臉,就我看過的臉來說。我在大學的時候有
個教授長得跟他滿像的。他靠胃乳和牛奶為生,所以看起來有一點病懨懨的,不過他是你所
能想像得到最和善的人。你想知道的就是關於理查的事情嗎?」
  「是的,不用特別深奧困難,只是想知道跟他同一時期的權威說法。」
  「應該是夠簡單的了,這跟我的時代相距不遠,我是指我研究的時代。事實上,當代研
究理查二世的權威--庫斯伯。奧利芬特爵士--對兩者都有涉獵。你讀過奧利芬特的書嗎
?」葛蘭特說他唯讀過學校課本和湯瑪斯。
  摩爾爵士的書。
  「摩爾?亨利八世的大法官?」
  「是的。」
  「我看那不過是特製的辯詞。」
  「我讀起來覺得它更像政黨的宣傳小冊」葛蘭特說,這是第一次他瞭解他口中留下的滋
味是什麼。它讀起來不像是政治家的說法;它讀起來像政黨到處分發的宣傳品。
  不,它讀起來像個特稿。像專欄作家從僕人的口中獲得寫作的素材。
  「你知道理查三世的事嗎?」
  「只知道他宰了他侄子,還用他的王國換一匹馬。他還有兩個叫貓跟老鼠的弄臣。」
  「什麼?」
  「你知道的:『貓跟老鼠,愛我們的狗,統治英國的是大野豬。』」(譯註:喻貪婪的
人)。
  「是的,當然,我忘了。那是什麼意思,你知道嗎?」
  「不,我不知道。我對那段時期不太清楚。你為什麼會對理查三世感興趣?」
  「瑪塔建議我做些學術性的調查,既然我短時間內沒辦法親身去調查什麼案子。還因為
我對臉很有興趣,所以她帶給我所有要犯的畫像。我指的要犯是她提供的各類神秘事件中的
主角。理查有點兒是被不小心混進來的,但他卻是其中最大的一個謎。」
  「他是嗎?怎麼說?」
  「他是史上最醜惡罪行的始作俑者,但他卻有一張偉大法官、偉大統治者的臉。此外,
人人都說他是心理變態的畜生,不過順便提一下,他的確曾是一名好的統治者。他治理北英
格蘭成績斐然,是個好官也是個好軍人。私生活也沒給人什麼話柄。他的哥哥,也許你知道
功績彪炳的查理二世卻是皇室中最會玩女人的傢夥。」
  「愛德華四世,是的,我知道。一位身高六呎虎背熊腰的俊男。也許理查就恨自己跟他
長得剛好相反,所以他才要除掉他哥哥的後代。」
  這是葛蘭特從未想過的。
  「你是說理查對他哥哥有壓抑著的恨?」
  「為什麼是壓抑的?」
  「因為即使是罵他罵得最凶的人,也承認他對愛德華忠心不二。從理查十二、三歲的時
候他們就做什麼都在一起,另一個弟弟喬治則對誰都沒有好處。」
  「誰是喬治?」
  「克雷倫斯公爵。」
  「喔,他啊!甜酒桶克雷倫斯。」
  「就是他。所以只有他們兩個--我是說愛德華和理查。而且他們的年紀相差十歲,正
好適合英雄崇拜。」
  「如果我是個駝背」小卡拉定思考著「我敢說我會恨一個搶盡我所有鋒頭,搶去我的女
人,搶走我榮耀地位的哥哥。」
  葛蘭特停了一會兒說「的確有可能。這是我到目前為止獲得的最佳解釋。」
  「也許不是那麼公開,你知道,甚至也許沒意識到。也許這一切在他看到登上王座的機
會時才爆發出來。他也許會這麼說--我是說他的血液也許這麼說:『我的機會來了!這些
年來總是被呼來喝去,站在後面,卻沒得到一絲感謝,現在是我獲得回報的時候了,現在是
我算總帳的時候了。』」
  葛蘭特注意到卡拉定對理查的想法恰巧和培尼艾利斯小姐一樣。站在後面,就像小說家
所見的一樣,與俊俏美麗的瑪格麗特和喬治站在一起,站在貝納德城堡的臺階上,目送他們
的父親出征。站在他們後面「一如以往」。
  「真是非常有趣,雖然你說理查在犯罪之前都一直品行端正」卡拉定說,習慣性地用他
細長的手指扶了一下他的牛角邊鏡架「使他看起來比較像個人。莎士比亞筆下的他,你知道
的,滑稽可笑,根本不像個人。我會很高興做任何你需要的調查,葛蘭特先生。可以讓我換
換口味不再研究農夫。」
  「研究貓和老鼠而不是約翰.包爾和瓦特.泰勒。」
  「正是。」
  「你真是太好了,如果你挖出點什麼我會非常高興,不過此刻我要的是事件當時的說法
。那些事在當時必然十分震撼,我想看當時的說法。不要事件發生時才五歲,根本在另一個
朝代長大的人道聽塗說的轉述。」
  「我會找到誰是當代的史家,也許是費比揚,還是亨利七世?不管他,我會查出來的。
同時你或許會想看看奧利芬特,他是現在研究大約那段時期的權威,據我所知。」葛蘭特說
他很高興看看庫斯伯爵士的書。
  「我會在明天經過時拿來--我想就放在門房可以嗎?--只要一找到當代的作者我就
會帶著好消息來報到,你意下如何?」
  葛蘭特說完美極了。
  小卡拉定突然害羞了起來,讓葛蘭特又想起了卷毛小綿羊,就在他因為對理查有了新的
看法而幾乎忘了之際。他安靜而含蓄地道過晚安,緩緩地走出房間,跟在他後面的是他飄揚
的外套。
  葛蘭特想,撇開卡拉定家的財富不談,亞特蘭塔.薛古德看來釣到了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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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7 19:53:16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怎麼樣」瑪塔進來的時候說「你對我的鬈毛羔羊有何評價?」
  「你真是太好了,幫我找到他。」
  「根本不必找,他一直在我旁邊打轉。他實際上可以說是住在劇院。《乘風破浪》這齣
戲他可能已經看了五遍;他不是待在亞特蘭塔的更衣室裡就是站在外面。我真希望他們結婚
,這樣就不會那麼常看到他。他們甚至沒有同居,你知道。純潔無瑕。」她把她女演員式的
慣有聲音降低那麼一會兒然後說:「他們在一起時十分甜蜜,有的時候他們不像戀人倒像雙
胞胎。他們對彼此全然的信任;雙方互相依賴以形成一個完整的個體。就我所見,他們從不
吵架--甚至沒有爭執。正如我所說,純潔無瑕。這是布蘭特帶給你的嗎?」
  她用手指頭懷疑地撥了一下奧利芬特的那本厚書。
  「是的,他把它放在門房那兒。」
  「看起來非常難以消化。」
  「讓人缺乏胃口,應該這麼說。不過一旦你狼吞虎嚥之後,是很容易消化的。讓學生讀
的歷史,寫得?細靡遺。」
  「嘔!」
  「至少我發現備受尊崇的湯瑪斯.摩爾爵士從哪兒聽來理查的事了。」
  「是嗎?哪兒?」
  「從一個叫約翰.莫頓的人。」
  「沒聽過。」
  「我也沒聽過,不過那是我們無知。」
  「他是誰?」
  「他是亨利七世時的坎特伯裡大主教,理查的死對頭。」
  如果瑪塔會吹口哨的話,她此時一定會用口哨來表達。
  「原來那兒就是消息來源啊!」她說。
  「那兒就是消息來源,而且後來有關於理查的種種說法都源自那兒。根據那個故事,神
聖的摩爾寫出他的歷史,根據那個故事莎士比亞塑出他的性格。」
  「所以這是恨理查的人的版本。我倒不知道。為什麼神聖的湯瑪斯爵士提到莫頓的說法
比別人多?」
  「不管誰的說法,都是都鐸的版本。至於他提到莫頓,看來是因為他小時候曾在莫頓家
裡待過。莫頓是「當時在場的人,所以寫下目擊者的說法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的訊息應該
是第一手的。」
  瑪塔用她的手指又戳了奧利芬特一下。「寫這本沉悶厚重的書的史學家知道那是有偏見
的版本嗎?」
  「奧利芬特?只有暗示。老實說,他自己對理查也相當困惑。在同一頁中,他既說理查
是傑出的管理者和將領,聲譽卓著,沉著穩重,生活優裕,和伍德維爾家那些傲慢的人(皇
后的親戚)比起來要受歡迎得多;卻又說理查『全然的狂妄自大,為了保衛到手的王冠不惜
掀起腥風雨』。在某一頁他勉強提到:不過有一些理由讓我們覺得他不是完全泯滅良知。」
下一頁就寫到摩爾對理查的描述,一個為他自己的行為深受折磨、難以入睡的人等等。「
  「那麼你那沉悶厚重的奧利芬特比較喜歡紅玫瑰了?」
  「喔,我不認為。我認為他並沒有故意去偏蘭開斯特。不過現在我想起他的確對亨利七
世的篡位十分容忍。我不記得他在哪兒曾露骨地表示過亨利沒有資格繼承王位。」
  「那誰把他推上去的?我是指亨利。」
  「蘭開斯特家剩下的和伍德維爾家傲慢的那些人支持的,我猜,還有全國因為男孩被殺
而掀起的激憤。很明顯的,任何有一點點蘭開斯特血綠的人都會這麼做。亨利本身又夠精明
,把討伐暴君當作他奪取王位的口號,而先避談他的蘭開斯特血統。他的母親是愛德華三世
三兒子的私生子的繼承人。」
  「關於亨利七世我只知道他有錢得不得了而且苛刻得不得了。你知道在可愛的凱普林(
譯註:英國作家,專寫英國宮廷故事)故事中,他封一名工匠為騎士,不是因為他技藝超群
,而是這人幫他省了把書捲起來的麻煩?」
  「用掛毯後面生銹的劍。你一定是少數知道他們這則凱普林故事的女人。」
  「喔,我在很多方面都是個傑出的女人。所以和以前比起來你對理查並沒有進一步的發
現?」
  「沒有,我和庫斯伯。奧利芬特爵士一樣的困惑,祝福他。
  不同的是,我知道我自己很困惑但他看來並不知道這一點。
  「你和我的卷毛羔羊常碰面嗎?」
  自他第一次來看我之後就沒再見過,那是三天前的事了。
  我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後悔答應我了。
  「喔,不。我肯定不會。忠實是他的信念和教條。」
  「就像理查。」
  「理查?」
  「他的座右銘是『忠貞不二』。」
  這時傳來試探性的敲門聲,在葛蘭特請他進來之後,出現在門口的是布蘭特。卡拉定,
像往常一樣身上穿著髮垮垮的外套。
  「喔!看來我打擾了。我不知道你在這兒,哈洛德小姐。我在走廊上碰到自由女神像,
她以為你獨自在房裡,葛蘭特先生。」
  葛蘭特馬上就知道他所說的自由女神像是指誰。瑪塔說她正要走,而且最近布蘭特可要
比她受歡迎多了。她要讓他們倆好好的尋找一個殺人犯的靈魂,不要打擾他們。
  布蘭特禮貌地將她送到門口,然後日來坐在訪客椅上。那種感覺就像一個做英國打扮的
人,在女士離桌之後再坐回自己的位子一樣。葛蘭特想,即使是這個迷戀女人的美國人,潛
意識裡還是只有單身男人在一起時才輕鬆自在。當布蘭特問到他奧利芬特的書看得怎樣時他
說,他發現庫斯伯爵士的頭腦非常清楚。
  「我還附帶地發現了誰是貓誰是老鼠。他們全是這個王國裡人人敬重的騎士:威廉.凱
茲比和理查.瑞特克里夫。凱茲比是下議院的發言人,而瑞特克里夫是蘇格蘭和平委員會的
委員。奇怪的是這些好好的字眼怎麼會變成政治打油詩的?野豬當然是指理查囉,白豬公。
你常去我們的英國酒吧嗎?」
  「當然,那是我覺得你們做得比我們好的事情之一。」
  「看在啤酒的份上,你會原諒我們對所謂的豬公追根究柢吧。」
  「沒到原諒的程度,不過可以打個折扣,可以這麼說嗎?」
  「你真是寬宏大量。那麼還有事情你得打折扣的。你說理查恨他哥哥俊美而他卻是個駝
背,不過據庫斯伯爵士說,駝背的事情是個謎,萎縮的手臂也是。看來他並沒有明顯的殘缺
。至少並不重要。他的左肩比右肩低,就那麼多。你找出誰是當時的歷史家了嗎?」
  「一個都沒有。」
  「全都沒有?」
  「就你的定義來說沒有。的確有作家是理查那個時候的,但是他們都寫於理查死後。為
都鐸而寫。這樣就不能算了。有本拉丁文的好像僧侶寫的編年史是當時寫的,不過我還沒能
拿到。不過我發現了一件事:關於理查三世的種種其實並不是湯瑪斯.摩爾寫的,而是因為
這些手稿在他的個人物件中被發現。那是未完成的版本,結果卻在其它地方以完成的樣子出
現。」
  「這樣啊!」葛蘭特對此頗有興趣「你是說那是摩爾擁有的手稿?」
  「是的,手寫稿,在他三十五歲左右寫的。在那時候,印刷術普及之前,書用手寫是很
平常的事。」
  「是的,所以如果他是從約翰.莫頓那兒得到關於理查的說法,這玩意兒很可能根本就
是莫頓寫的。」
  「沒錯。」
  「那就難怪這種說法會缺乏感性。像莫頓那樣的鑽營小人對背地裡說人壞話是一點兒也
不會臉紅的。你知道莫頓嗎?」
  「不知道。」
  「他本是律師後來成為神職人員,是有史以來最會兩邊倒的牆頭草。他選蘭開斯特那邊
站直到愛德華四世明顯的占了優勢。然後他向約克那邊示好而愛德華讓他當上伊利主教。天
知道還給了他多少教區。但當理查繼任後他最先發難支持伍德維爾家人,然後又支援亨利。
都鐸,最後戴上主教帽當上亨利七世的大主教--」
  「等一下!」男孩感興趣地說「我當然知道莫頓,亨利的最佳酷吏。而且我剛想到一個
理由讓他可能早在男孩被謀殺前就恨理查了。」
  「是嗎?」
  路易十一給了愛德華一筆金額龐大的賄賂,以不光榮的方式換取法國的和平。理查為此
非常生氣--這真是件下流的事--而拒絕參與。
  包括推掉一筆?額賄款。但莫頓卻很想要這個交易和這筆錢。事實上他還從路易那兒領
年金,那是一筆為數不小的年金,一年兩千克郎(譯註:英國古幣值,昔時值五先令)。我
想理查的坦率直言好聽不到哪兒去,更何況是對一個嗜財如命的人。
  「的確,我想不會好聽。」
  「所以莫頓一定不會喜歡極端拘謹的理查,尤其跟隨和的愛德華比較起來。所以他就算
根本沒有謀殺,他也會站在伍德維爾那邊。」
  「關於謀殺--」男孩說;然後頓了一下。
  「怎麼?」
  「關於謀殺--那兩個孩子的謀殺--你會不會奇怪沒有人提到?」
  「怎麼說沒有人提到呢?」
  「過去三天,我一直在看當時的檔、信啊,有的沒有的。沒有一樣東西提到這件事。」
  「也許他們害怕提到。那是一個謹慎點準沒錯的時代。」
  「是的,但是讓我告訴你一件更奇怪的事。你知道在包斯渥一役後,亨利判理查死刑,
但是在國會之前,我是說,他指控理查殘暴、獨裁,卻提都沒提到謀殺的事。」
  「什麼?」葛蘭特大吃一驚。
  「是的,吃驚吧。」
  「你確定?」
  「很確定。」
  但是亨利離開包斯渥抵達倫敦時,馬上就掌控了倫敦塔。
  如果男孩失蹤他不馬上將這事公諸於世是不可思議的。這是他手上的王牌啊。有好一會
兒他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麻雀在窗邊大聲喧鬧著。「我無法理解」他說「他不利用男孩失蹤
這件事情的可能解釋是什麼?」
  布蘭特把他的長腿伸到一個更舒服的位置。「只有一個解釋」他說「那就是男孩根本沒
有失蹤。」
  這回沉默的時間更長了,他們看著彼此。
  「喔,不,太離譜了」葛蘭特說「一定還有什麼顯而易見的理由是我們所忽略的。」
  「譬如什麼?」
  「我不知道,我沒時間想。」
  「我已經想了三天了,卻還是想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釋,除了當
亨利接管倫敦塔時,男孩們是活著的。對理查所作的死刑判決極其無恥;它指控理查的部下
叛國,然而他們卻是正統國王的忠貞部下,為抵抗侵略者而奮戰。亨利所作的每一項指控都
無所不用其極想為自己脫罪,而它對理查最嚴厲的指控只不過是殘暴獨裁,提都沒提到男孩
的事。」
  「真是匪夷所思。」
  「簡直令人難以置信。但那是事實。」
  「這表示在當時根本沒有人那樣指控他。」
  「沒錯。」
  「但是等等。泰瑞是因為謀殺男孩而被吊死,他死前的確認罪了。等等。」他拿起奧利
芬特那本書迅速地翻著找那一頁。「在這裡某處有一整段這麼寫著,一點也不神秘,就連自
由女神像都知道。」
  「誰?」
  「你在走廊碰到的那個護士。是泰瑞殺了那兩個孩子,事機敗露後在臨刑前他認了罪。

  「那時亨利已經接管倫敦了嗎?」
  「等等,這裡有寫。」他迅速地讀過接下來的段落。「不,那是一五零二年的事。」他
突然瞭解他剛剛說的代表了什麼,並以一種全新的迷惑的聲音重複著:「在--一五零二年
。」
  「但--但--但那是--」
  「是的,接近二十年以後了。」
  布蘭特摸索著他的煙盒,把它拿出來,又猶豫地把它放在一邊。
  「想抽煙就抽吧」葛蘭特說「我需要一杯烈酒。我的腦袋快不清楚了。我現在的感覺就
好像小時候玩捉迷藏前,被人蒙了眼睛團團轉一樣。」
  「的確」卡拉定說。他抽出一枝煙並且點燃它。「一片黑暗,而且頭暈目眩。」
  他坐著凝視那些麻雀。
  「四千萬本教科書不可能會錯吧」葛蘭特一會兒之後說。
  「不會錯嗎?」
  「會錯!」
  「我以前那麼想,但現在不那麼肯定了。」
  「你這樣會不會改變得太突然了點?」
  「喔,因為有件事震撼了我。」
  「什麼事?」
  「一件叫做波士頓大屠殺的小事。聽過嗎?」
  「當然。」
  「當我在大學裡查資料的時候,很偶然的發現,所謂的波士頓大屠殺不過是一群暴民向
一個衛兵崗哨丟石頭。總共只死了四個人。而我從小聽的說法卻是波士頓大屠殺。我二十八
吋的胸圍裡充斥著那樣的記憶。以前我那鮮紅混合著菠菜的血液,一想到無助的人民被英軍
夷平就會沸騰起來。你無法想像我是多麼震驚,當我發現事實上不過是一場小爭執,不比現
在只有當地報紙會報導的,美國任何一場罷工行動中的警民衝突大多少。」
  在葛蘭特還沒反應之前,他逆著光斜睨葛蘭特,想偷看他的表情。但葛蘭特卻瞪著天花
板,好像上面有什麼東西正在形成一樣。
  「那是我為什麼這麼喜歡做研究的部分原因」卡拉定承認,他靠日座位繼續盯著麻雀。
  這時葛蘭特伸出他的手,不發一語,卡拉定給他一枝煙,並且為他點燃。
  他們在沉默中抽著煙。
  葛蘭特首先打斷了麻雀們的表演。
  「湯尼潘帝。」他說。
  「那是什麼?」
  但葛蘭特的魂似乎還在遙遠的地方。
  「畢竟,我自己也碰過這樣的事,不是嗎?」他說,不是對著卡拉定,而是對著天花板
「就是湯尼潘帝。」
  「湯尼潘帝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布蘭特問。「聽起來好像是專利藥品。你的孩子身體
不適嗎?小臉紅撲撲,變得暴躁,容易疲勞嗎?給他吃湯尼潘帝,保證藥到病除。」可是葛
蘭特還是沒有反應。「好吧,你自個兒留著湯尼潘帝吧。我不稀罕。」
  「湯尼潘帝」葛蘭特說,他的聲音仍像在夢遊一樣「是南威爾斯的一個地方。」
  「我就知道是一種藥。」
  「如果你到南威爾斯就會聽說,在一九一零年的時候,政府派軍隊射殺罷工抗議的威爾
許礦工。你也許會聽說溫斯頓.邱吉爾,當時的內政部長,得為此負責。有人會告訴你,南
威爾斯永遠都不會忘記湯尼潘帝!」
  卡拉定收起了他無禮的氣焰。
  「結果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事情的真相是這樣的。朗達谷有部分地方的群眾失去控制,商店被劫,財產被毀。格
拉馬幹的警察局長於是要求內政部派兵保護貴族。如果一個警察局長認為情況已經嚴重到得
請求軍隊支持,內政部長是沒什麼選擇的。
  但邱吉爾深怕軍隊面對騷亂的群眾可能會擦槍走火,所以並沒讓部隊去而改派訓練有素
的首都員警去,他們除了捲起的雨衣之外,什麼武器也沒帶。軍隊仍被調集以防萬一,不過
負責和示威者談判的是全無武裝的倫敦員警。唯一的流血事件不過是有一兩個人流了鼻血。
內政部長為了這次「史無前例的干預」在下議院受到嚴厲批評。那就是湯尼潘帝。那就是叫
威爾斯人,永難忘懷的血腥鎮壓。
  「是的」卡拉定想了一下說「是的,那幾乎和波士頓事件一模一樣。有人為了政治目的
將雞毛蒜皮的小事誇大。」
  「重點不是這兩件事一模一樣,重點是每一個知道這是無稽之談的人,都不加以辯駁,
現在已經無法再翻案了。一個完全不實的故事漸漸變成了一則傳奇,而知道它不是事實的人
卻袖手旁觀,不發一言。」
  「的確,非常有趣,非常。歷史就是這樣編造的。」
  「是的,歷史。」
  「還是做研究好。畢竟任何一件事的真相並不在於某個人的說法,而在於當時所有的瑣
碎事實。報紙上的一則廣告,一棟房子的出售,一枚戒指的價格。」
  葛蘭特繼續注視著天花板,麻雀的喧鬧聲又吵到了房間裡。
  「哪一點讓你感到有興趣?」葛蘭特說,終於轉頭過去看訪客的表情。
  「這是頭一回你看起來像個員警。」
  「我感覺我是個員警,我像員警一樣的思考,我問我自己每個員警偵辦每個謀殺案時問
的問題:誰是獲益者?不過我現在才發現,說理查殺掉孩子是為了讓自己的王位更穩固實在
不合理。假設他殺了這兩個孩子,還有這兩個孩子的五個姊妹隔在他和王位之間。更別提喬
治的兩個孩子:那一男一女了。喬治的兒子女兒被他的繼承人撇在一邊;不過我想繼承人是
可以更改或廢除什麼的。如果理查登基的立場不穩,那些人都會威脅到他的王位。」
  「而那些人全活著?」
  「我不知道,不過我一定會查出來。男孩們的姊姊一定活著,因為她嫁給亨利成為英國
皇后。」
  「聽著,葛蘭特先生,讓我和你開始查這件事吧。不看史書,也別管現代的版本,或是
任何人的任何意見。事實不在人言,而在帳簿裡。」
  「說得好」葛蘭特恭維地說「這代表什麼?」
  「這代表一切。徒有歷史的形式未必是真正的歷史。真實的歷史在服飾帳簿,私房錢花
費,私人信件,地產記錄裡。如果有人,比方說,堅持胡西特女士從未懷孕生子,而你卻在
帳簿裡發現有這麼一筆:『為了吾愛在米迦勒節前夕所生之子:五碼藍色緞帶,四辨士半。
』那麼推斷這位女士在米迦勒節前夕產子就十分合理。」
  「是的,我懂了。好吧,我們要從哪兒開始?」
  「你是調查的人,我只不過幫你跑腿找資料。」
  「研究工作者。」
  「謝了,你想知道什麼?」
  「那麼,一開始,知道該案主嫌對愛德華的死做何反應我是指愛德華四世,未必會有重
大突破,但應該是滿有用的。我是說,愛德華死得突然,他的死一定讓大家都蠢蠢欲動。我
想知道相關人士的反應。」
  「那很直接而且簡單。我想你要的是他們在做什麼而不是他們在想些什麼。」
  「是的,當然。」
  「只有歷史學家會告訴你他們怎麼想,研究人員會告訴你他們做了什麼。」
  「我想知道的就是他們做了什麼。我一直相信事實勝於雄辯。」
  「順便問一下,在神聖的湯瑪斯爵士的版本裡,理查聽到他哥哥死了之後有何反應?」
布蘭特想知道。
  「神聖的湯瑪斯爵士(別名約翰.莫頓)說,理查忙著向皇后進言,叫她不要派大批的
護衛去勞德洛接小王子,同時卻暗中算計著在去倫敦的途中綁架孩子。」
  「那麼,根據聖人摩爾的說法,理查一開始就想除掉孩子囉。」
  「喔,是的。」
  「那麼,我們應該找出,至少,誰在哪裡做些什麼事,看看我們能否推斷出他們的動機
。」
  「那正是我想要的。」
  「員警先生」這個大男孩促狹地說「十五號那晚下午五點的時候你在哪兒?」
  「行得通」葛蘭特向他保證「絕對行得通。」
  「那麼,我要去工作了。一找到你要的訊息我立刻就會過來。非常感謝你,葛蘭特先生
。這比農夫可好得多了。」
  他飄然離去,走進冬日下午漸漸聚攏的薄暮中,他蓬然翻飛的大外套讓他清瘦的身影增
添了幾分學者的氣質與尊嚴。
  葛蘭特扭開他的檯燈,看著光影在天花板上的樣子,仿佛他從來沒有看過一樣。
  這個大孩子輕輕鬆鬆就丟給他一個獨特且引人的問題。令人意外又百思不解。
  到底是什麼原因當時沒有人指控這個罪名呢?
  亨利根本無需任何證據來證明理查必須負責。男孩是理查負責照顧的,如果在亨利接管
倫敦塔的時候沒找到他們,這將比單單指控他的死對頭殘暴不仁要強而有力得多。
  葛蘭特無意識地吃著他的晚餐,然而卻完全食之無味。
  直到亞馬遜把他的餐盤拿走,親切地說:「好哇,真是好現象。兩個碎肉丸都吃得一乾
二淨!」他才知道他剛剛是在吃飯。
  接下來的一小時,他看著天花板上燈造成的光影,重新想過整個事情;一遍又一遍地尋
找任何微小的重要線索。
  最後他全然放棄不再想這個問題。這是他的習慣,當他碰到一個無懈可擊,無法立刻破
解的難題就會這樣。如果他把問題留待第二天解決,明天又有可能會漏掉某些層面。
  他設法找一些東西好讓他別去想理查的判決,結果他看到一堆待拆的信。各式各樣的人
寄的問候信,包括一些舊時的犯人。真正討人喜歡的犯人都是過了時的那種,現在是愈來愈
少了。他們的地位已被無禮而兇殘的年輕罪犯所取代,在他們以自我為中心的靈魂裡,一點
人性也沒有,像木偶一樣的無知,像電鋸一樣的無情。昔日的黑道就像任何職業裡的個人沒
什麼兩樣,也不特別邪惡。
  安靜的居家小男人,喜歡假期並關心孩子的扁桃腺;或是怪異的單身漢,對養鳥、二手
書或複雜卻萬無一失的下注法情有獨鍾。老一輩的就是那樣。
  現代的流氓沒一個會寫信來說,他現在已經不幹哪一個「勾當」了。這種念頭絕對不會
出現在一個現代流氓的腦海裡。
  對一個臥床的人來說,寫信是相當吃力的事,所以葛蘭特有些躊躇。但是最上面的一封
信是他表妹蘿拉的筆跡,如果她完全收不到他的回信會擔心的。蘿拉和他小時候總是一起度
過暑假,某一個在高地共度的夏季,他倆還有一點戀愛的感覺呢,這使得他們之間建立了一
種打不破的關係。他最好寫張便條給蘿拉,告訴她他還活著。
  他重讀她的信,微微地笑著;仿佛聽見了杜裡的水聲,看見了那兒的河流,他幾乎可以
聞到高地曠野在冬天裡的那股甜冷味道,使他有那麼一會兒忘了他是醫院的病人,正過著不
適、無聊且幽閉的生活。
  派特叫我代為轉達他的愛,如果他大一點或再年幼一點的話倒還可以接受。九歲的他說
:「告訴亞倫,說我問(候)他。」他有一缸子他自己的發明等著你在病假的空檔來看呢。
最近他在學校覺得受了屈辱,因為他才剛得知蘇格蘭人出賣查理一世給英國人,於是決定他
不要再屬於這樣的國家。他呢,據我瞭解,開始一個人抵制蘇格蘭的所有東西,不學歷史,
不唱歌,不去背這個可悲國家的地理。昨晚他上床前宣佈他決定要申請當挪威的公民。
  葛蘭特拿起他的信紙本用鉛筆寫著:最親愛的蘿拉,如果你知道理查三世並沒有殺塔中
王子,會不會驚訝得受不了呢?
  你永遠的亞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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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7 19:53:3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你知道理查三世的死刑判決書上並沒提到謀殺塔中王子的罪?」第二天早上葛蘭特問
他的外科醫師。
  「真的?」外科醫師說「真奇怪,不是嗎?」
  「奇怪得不得了。你找得出合理的解釋嗎?」
  「也許是家醜不可外揚吧。」
  「接任王位的不是他們家族的人。他是他們那一支的最後一個。接任的是都鐸家的第一
人,亨利七世。」
  「是的,當然,我忘了。我的歷史向來不好。我以前都在歷史課的時候偷作代數習題。
他們也不設法把學校裡的歷史弄得有趣點。多些畫像或許有幫助。」他看了理查的畫像一眼
,然後又繼續他職業性的檢查。「看來非常好非常健康,真令人高興。現在還痛不痛?」
  然後他離開,親切隨和地。他對臉有興趣是因為那是他職業的一部分,但歷史卻是掩護
他做別的事的玩意兒;是他丟在一邊好讓他在桌子下面作代數的玩意兒。他要照顧活生生的
人,他掌握這些人的未來,他沒空去想學術性的問題。
  瑪頓,也有太多俗務纏身了。當他把這個問題拋給她時,她有禮貌地聽完,但他覺得她
的神情在說:「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找醫院義工談這個事情。」這不關她的事。她以蜂后
之姿看著這一大群工蜂在她腳下嗡嗡地忙碌著,所有的事情都那麼緊急且重要,根本別期望
她能專注於一個四百多年前發生的事。
  他想說:「但你們應該對皇室可能發生的事感興趣;對你們聲譽的脆弱感到關心。明天
,一個耳語就會毀了你。」但他對沒來頭地妨礙了瑪頓,使她原本就冗長的晨間巡房拖得更
久,已經覺得惴惴不安了。
  矮冬瓜不知道理查怎麼被定罪的,而且她還明白表示她根本就不在乎。
  「你變得過於沉溺其中了」她說,伸過頭去看畫像。
  「這不健康,你為什麼不讀那些好書?」
  甚至連瑪塔,他原本迫不及待地想要與之分享這項奇怪的新發現,並看她的反應,結果
她卻太生麥德琳。馬奇的氣,以致於根本不理會他。
  「她已經答應我她會寫的!在我們討論那麼多次之後,這個計畫竟然無疾而終。我甚至
已經跟賈姬討論過服裝了!她現在決定她得先寫她那可怕的偵探故事。她說她必須趁靈感還
在的時候寫什麼的。」
  他同情地聽著瑪塔的傷心事--好的劇是稀世珍寶,好的劇作家更是價值連城但就像隔
岸觀火。對他來說,今天早上,十五世紀還比任何在雪佛斯伯利大道上發生的事還要來得真
實。
  「我想寫偵探小說不會花她多久時間的」他安慰地說。
  「喔,不會。她六個星期左右就可以寫完了。可是現在她已經脫離航道了,我怎麼知道
我能不能再把她拉回來?東尼。薩維拉想要她幫他寫一個馬保羅(譯註:英國將領)的戲,
而你知道東尼當他想要什麼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他連海軍司令部拱門上的鴿子,都有辦法說
服它們下來。」
  回到死刑判決書的問題時,她只在臨走前簡短地丟下一句話。
  「一定會有個解釋的,親愛的。」她站在門口說。
  當然會有個解釋,他幾乎想對她吼,但那是什麼?這件事違反一切可能和常理。史學家
說這件謀殺案讓大家對理查的觀感轉變,使英國百姓對他深惡痛絕,這也是為什麼人民會歡
迎一個全然陌生的人繼任王位。可是當他所做的錯事被送到國會前公審時,卻沒提到這個罪
行。
  這個控訴出現時理查已死,他的隨從或逃亡或被放逐,他的敵人大可以為他冠上任何他
們想得到的罪名。而他們卻沒想到那件駭人聽聞的謀殺。
  為什麼?
  這個國家被認為由於孩子的失蹤而開始沸騰,這個最新的醜聞。然而當他的敵人搜集他
不仁不義的罪狀時,卻沒把理查最驚人的醜事包括在內。
  為什麼?
  任何雞毛蒜皮的好處亨利都非常需要,因為他才剛剛繼任,地位未穩。這個國家裡大多
數人都不認得他,在血緣上亦非正統。但是他卻沒利用理查眾人皆知的罪行所給予的天大好
處。
  為什麼?
  在他之前的是一個有著良好聲譽,從威爾斯邊境到蘇格蘭疆界都耳熟能詳的人,一個普
受敬愛直到他侄子失蹤的人。然而亨利卻沒有利用他可以抹黑理查的最佳法寶,這不可原諒
、令人憎惡的罪行。
  為什麼?
  只有亞馬遜看來還關切他念念不忘的問題;她對理查還有感覺是因為如果真的歷史有錯
,她會良心不安。亞馬遜已經走到走廊了,又轉回來撕掉別人忘了撕的活頁日曆。但是她憂
慮的本能遠不如她安慰人的本能強。
  「用不著擔心」她安慰地說「一定有相當簡單的解釋,只是你一時想不起來。當你和別
的事情一起想時,就會想起來了。我想起我把某個東西錯放在哪裡時就是這個樣子。我會把
茶壺放在備餐室,或者數消毒衣越數越少,就像修女把它們捐出去了似的,然後,突然,我
想到:『老天,我放我的風衣口袋了。』不管那是什麼東西,我是說。所以你一點都不用擔
心。」
  威廉斯警官正在艾塞克斯的野地裡幫助當地警局查案,找出是誰用銅秤在老店員頭上砸
了一下,讓她死在鞋帶、甘草等貨物堆裡,所以他沒法得到來自警局的幫助。
  沒有任何人幫他直到三天後卡拉定再度出現。葛蘭特覺得他平常那無憂無慮的味道又增
添了幾分,這回還多了點沾沾自喜的感覺。身為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孩子,他先禮貌地問候
了葛蘭特身體的近況,才從他外套那大容量的口袋裡拿出了一些筆記,他炯炯的目光穿過牛
角框眼鏡,盯著他的夥伴。
  「我可沒帶聖人摩爾來當禮物喔。」他愉快地看著葛蘭特。
  「你最好別提他,不予接受。」
  「他已經不相干了,不相干。」
  「我想也是這樣。讓我們討論事實。你可以從愛德華死的那一天開始嗎?」
  「當然。愛德華死於一四八三年四月九日,在倫敦,我是指在西敏寺。根本不是那麼回
事。皇后和女兒們當時住在那裡,還有兩個男孩中年紀較小的那一個。我想。年輕的王子正
在勞德洛城堡上課,由皇后的哥哥瑞伯斯勳爵照管。皇后的關係滿好用的,你知道嗎?這地
方到處都是伍德維爾家人。」
  「是的,我知道。繼續。理查在哪裡?」
  「在蘇格蘭邊界。」
  「什麼?」
  「是的,我說:在蘇格蘭邊界。遠離權力核心。但是他有沒有大叫著要一匹馬並趕回倫
敦?他沒有。」
  「他幹什麼了?」
  「他在約克辦了一個追思彌撒,召集了北方所有的貴族,在他的帶領之下宣示效忠年輕
的王子。」
  「有趣」葛蘭特冷冷地說。「瑞伯斯在做什麼?皇后的哥哥。」
  「四月二十四日他與王子一同前往倫敦。隨行的有兩千人,並攜有大量武器。」
  「他要武器幹嘛?」
  「別問我,我只是研究工作者。朵塞特,皇后第一次婚姻中的長子,接管了倫敦塔中的
軍火和珠寶,並且開始整頓海軍,號令英吉利海峽。
  「國會命令由瑞伯斯和朵塞特分別署名發出,根本沒提理查。這肯定是不合理的如果你
記得的話--愛德華的遺囑中要理查當孩子的監護人並封他為護國公,如果有什麼萬一的話
。只理查一人,提醒你,沒有一個同僚。」
  「是的,這比較合他的個性,至少。他一定向來完全信任理查的人格和行政能力。理查
也帶著新成軍的部隊南下嗎?」
  「沒有,他與北方的六百名紳士南下,個個懷著哀思。他在四月二十九日的時候抵達北
漢普頓。很明顯地他原本是要和勞德洛的那一批人會合的;不過那只是人雲亦雲,而且你只
有歷史學家的說法。然而勞德洛的隊伍--瑞伯斯和小王子已經到了史東尼史塔福而沒有等
他們。實際上與他在北漢普頓會合的是白金漢公爵和他帶著的三百個人。你知道白金漢嗎?

  「知道一點兒。他是愛德華的朋友。」
  「是的,他匆忙的自倫敦趕來。」
  「帶著事情發展的最新消息。」
  「相當合理的推論。他不會帶三百個人來只是來表達慰問。
  「然後他們在那兒舉行議會--他和白金漢的人馬中有足夠的人舉行一個合法的議會。
  「瑞伯斯和他的三個同黨被捕並送往北方,理查則繼續陪小王子趕赴倫敦。他們在五月
四日抵達。」
  「那麼,非常好而且清楚。最清楚的一點是,根據時間和距離來看,聖人摩爾說理查寫
信給皇后,甜言蜜語地勸皇后別派太多人護送王子,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胡說八道。」
  「事實上,理查做的是大家預期中他會做的事。他當然知道愛德華遺囑的內容。他的行
為符合人們所預期的,他那深深的傷痛與對孩子的照顧。一場追思彌撒和宣誓效忠。」
  「是的。」
  「有沒有不符合傳統行為模式的地方?我是說:理查的行為。」
  「喔,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當他抵達倫敦時,他發現皇后和她那年紀較小的兒子,女
兒們,還有她前一次婚姻的兒子,朵塞特,已全火速跑到西敏寺尋求庇護。不過除此之外看
起來都還正常。」
  「他有把男孩送進塔中嗎?」
  卡拉定翻著他的筆記。「我不記得,也許我沒找到那方面的資料。我只是喔,是的,在
這裡。沒有,他把男孩帶到聖保羅大教堂墓園,主教的家裡去住,他自己則到他母親在貝納
德的城堡待著。你知道那在哪兒嗎?我不知道。」
  「我知道。它是在約克的一棟房子。矗立在河岸,就在聖保羅教堂以西一點。」
  「喔,他在那兒一直待到六月五日,等他妻子從北方來了之後,就去待在一棟叫克羅斯
比之屋的房子裡。」
  「它現在還叫克羅斯比之屋。已經被搬到切爾西了,也許理查親手裝的窗子已經不在-
-我最近沒看過--不過建築物還在那兒。」
  「真的嗎?」卡拉定高興地說「我馬上就要去看。想想這還真是個相當家庭化的故事呢
,不是嗎?和他母親一起直到妻子來了之後跟她一起搬進去。那麼,克羅斯比之屋是他們的
嗎?」
  「理查租的,我想。它屬於倫敦市議會的長老。所以並沒有事實顯示當他抵達倫敦之後
,有做任何違反護國公角色,或改變計畫的事囉。」
  「喔,沒有。在他抵達倫敦之前大家就知道他是護國公了。」
  「你怎麼知道?」
  「據載他有兩次被稱為護國公--我看看--四月二十一日(愛德華死後不到兩星期)
和五月二日(他抵達倫敦之前兩天)。」
  「好吧,我被說服了。沒有小毛病?沒有一點兒問題?」
  「至少我沒發現。六月五日的時候他發佈命令,詳列關於男孩加冕典禮的細節。他甚至
還發出信件召集四十名准武士前來受封為巴斯武士。
  「看來國王在他的加冕典禮上冊封武士是一種習俗。」
  「五日」葛蘭特玩味地說「然後他訂二十二日加冕。他並沒有留給自己太多改朝換代的
時間。」
  「沒有。這兒甚至記載了一條關於男孩加冕時穿著的命令。」
  「還有什麼?」
  「目前就這麼多了」卡拉定抱歉地說「議會發生了一些事--六月八日的時候,我想不
過當時的記錄是在菲力浦。康名斯的回憶錄裡,目前我還沒拿到那份資料。但有人答應明天
讓我看一九零一年那份檔曼德洛特的印刷版。看來巴斯主教在六月八日的時候對議會發佈了
重大消息。你知道巴斯主教嗎?他的名字是史提靈頓。」
  「沒聽過。」
  「他是所謂萬聖之一,不管那是什麼。他還是約克的聖徒,不管那可能是什麼。」
  「既博學又值得尊敬,看起來。」
  「那麼,走著瞧。」
  「除了康名斯之外,你還有發現其它當代的歷史學家嗎?」
  「在理查死前寫些什麼的一個都沒有,到目前為止。康名斯有身為法國人的偏見,但他
不是都鐸的人。所以他比在都鐸王朝統治下的英國人要可信得多。不過我有一個可愛的例子
讓你知道歷史是怎麼寫出來的。這是當我在找當時的作家時發現的。你知道關於理查的那個
謠言?在突奇斯伯利一役後,他殘忍地殺了亨利六世的獨生子。信不信由你,那個故事完全
是編造的。你可以追蹤到這個故事的始作俑者。這是對那些主張無風不起浪的人的絕佳答案
。相信我,有時是無風浪自來。」
  「但理查在突奇斯伯利之役發生時不過是個孩子。」
  「他十八歲,我想。當時人人都誇他是個優秀的戰士。他們年紀相仿,亨利的兒子和理
查。唔,當時所有的說法,不論出自何處,都說他是戰死沙場,這就有趣了。」
  卡拉定沒耐心地翻著他的筆記。
  「搞什麼,我把它弄到哪兒去了?啊,在這裡。開始。費比揚,為亨利七世寫傳之人,
說這男孩被俘並被帶到愛德華四世的面前,愛德華以鐵手套打他的臉,隨即便被國王的手下
屠殺。不錯吧?但保利多爾。維吉爾還有更好的。他說人是克雷倫斯公爵,喬治,格洛斯特
公爵,理查,海斯汀勳爵,威廉一起殺的。赫爾則把參加謀殺的人多加了朵塞特。但這些都
不能滿足神聖的摩爾:他筆下的格洛斯特公爵,理查,是第一個出手打他的人。你喜歡嗎?
最高級的湯尼潘帝,不是嗎?」
  「純粹的湯尼潘帝。一個戲劇性的故事當中沒一點兒是事實。如果你能忍受聽聽聖人摩
爾的幾句話,我可以讓你看看另一個歷史如何編造出來的例子。」
  「聖人摩爾讓我反胃,不過我願意洗耳恭聽。」
  葛蘭特找著他要的那一段,念道:
  某些智者也認為他的轉變(即指,理查的轉變)遭到曲解,由於他未曾對他哥哥克雷倫
斯之死助一臂之力;事實上他還公開反對此舉,然而世人多少認為他這麼做明顯地是為私利
。他們認為他,早在愛德華國王在世時,就已預想,一旦他的國王胞兄(由於暴飲暴食極可
能短命)猝逝(果真如此),而他的兒子年紀尚小,自己就成為國王。他們認為若他有此意
就應該對克雷倫斯之死感到高興,喬治的存在會妨礙他這麼想,同樣的也會阻礙他的侄子,
年輕的國王,或圖謀為王的理查自己。但這個說法並不肯定,就憑這樣來推測一個人的人格
未免失之武斷。
  「這個卑鄙,嘮叨,巴結權貴的老混蛋。」卡拉定甜甜地說。
  「你能聰明到找出整段中正面的評論嗎?」
  「喔,是的。」
  「你找到了?真聰明。我必須讀三次才找得出來哪裡有問題。」
  「理查公開反對將他哥哥喬治處死。」
  「是的。」
  「當然,在那麼多的『世人說』當中」卡拉定觀察「剛剛那個給人的印象卻是相反的,
我告訴你。不過我並不感謝聖人摩爾。」
  「我想我們應該記得這是約翰.莫頓說的,而不是聖人摩爾說的。」
  「聖人摩爾好聽些。何況,他也要喜歡這些內容才會把它抄下來。」
  葛蘭特,曾經當過軍人的他,現在躺著想那專家是怎麼應付北漢普頓的困難處境的。
  「他橫掃瑞伯斯的兩千軍力卻沒有公開的交鋒,真是非常俐落。」
  「我想他們較喜歡國王的兄弟而不喜歡皇后的兄弟,如果同時面對他們的話。」
  「是的。當然一個打仗的人也比寫書的人有較多的勝算吧。」
  「瑞伯斯寫書?」
  「他寫了在英格蘭印行的第一本書。他非常有文化。」
  「呃,看來他受的教育並沒有教他別跟一個十八歲就當旅長,二十五歲之前就當上將軍
的的人一較長短。那是令我驚訝的事情之一,你知道。」
  「理查帶兵的能力?」
  「不,是他的年輕。我以前總把他想成滿腹牢騷的中年人。當他死於包斯渥時才三十二
歲。」
  「告訴我:當理查在史東尼史塔福接管孩子之後,他有把勞德洛那批人全部除掉嗎?我
是說,這個男孩與所有伴他成長的人都分開了嗎?」
  「喔,沒有。他的老師艾卡克是跟他一起到倫敦的人之一。」
  「所以根本沒有伍德維爾這邊的人即將被一一除掉的恐慌囉,那些可能會教男孩反對他
的人。」
  「看起來沒有。只有四個人被逮捕。」
  「的確,一個非常乾淨俐落、與眾不同的行動。我恭喜理查。布蘭塔吉聶特。」
  「我要開始喜歡這傢夥了。那麼,我現在要去看克羅斯比之屋。我一想到可以實際看到
他住過的地方就心頭小鹿亂撞。明天我會有康名斯的那份檔,你就會知道他對英國一四八三
年發生的事是怎麼說的,還有羅勃.史提靈頓,巴斯主教,在那一年的六月告訴國會什麼事
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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