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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蕭逸]魚躍鷹飛[全書終]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45:26     標題: [蕭逸]魚躍鷹飛[全書終]

魚躍鷹飛 作者:蕭逸  

第01章 玄功殲惡霸 絕藝儆官差

  一尾躍波的鯉魚,揭開了白晝的序幕。
  兩隻水鳥,碉啾著,由眼前低掠過去——
  白騰騰的霧氣,迎著黎明的晨風,四下裡迅速地擴散著。
  整個水面在晝光的映襯下,就像是一面平滑光整的大鏡子,隨著霧氣的消散,顯現出一片琉璃世界。
  從黑夜到天明,是要經過一番蛻變的。日出、日落亦復如此,生與死也脫不開這個窠臼。
  放眼天下,萬物無不都在求新、求生、求變。
  脫下舊袍,換上新襖,那是求新。
  痛苦、掙扎,是求生。
  斗轉星移、寒暑交替,是求變。
  只有死才是永恆的,對付那些狡猾的、千方百計意圖求生的人,更有一定之規,以不變而應萬變,訣竅只有二字——
  等待!
  他已經在這裡等候很久了。
  並不顯得氣餒,更無不安的感覺。
  因為他知道他在等待的那個人,就像是即將從地平線上跳出來的那一輪太陽一樣,馬上要出現了。
  他身上是一襲湖色的舊長衫,卻在前胸後背的位置上,繡著一輪血紅色的大太陽,渲染出滿天的胭脂紅色,酷似現實中的情景。
  二十七八,或許還要大一點的年歲——也許,限於他久經日曬的那種淡棕的膚色使人很難猜測出他的年歲。
  一頭長髮倒似經過一番刻意的打扮,理成了兒臂粗細的一條大髮辮,由左肩頭前面甩落前胸。這個年頭兒,男人是不再興留這種髮式的,只有化外的野蠻子,才會留辮子。
  他卻絕對不是一個野蠻子!
  將近七尺的身材,已足以使他高高在上。這種魁梧的身材,使他面對著任何一個武林人物,都不會顯得遜色。然而,遺憾的是他那張鬱鬱神采的臉——上天雖賜以端正英俊,卻失之於過於冷峻嚴肅!
  一張不笑的臉,在任何場合裡,都不會受人歡迎的。
  盤坐在沙堆上,面對著洞庭的浩渺煙波,他已經不止一次地揚起目光期待水天交際的日出。這份期盼,甚至於超過他所要期待的那個人。長久以來,對於日光的渴望,早已成了他生活的一種習慣,也是不為外人所知的一項秘密!
  一點帆影,陡然由左面山凹子裡閃出來。月白色的帆影,在水面上跳動著,很快地認定了一個方向,全速前進。
  辮子大漢在那艘小小帆影甫一出現,已經注意到了,銳利的目光細細地瞇成一條線——對方那艘快舟,包括佇立在舟頭上那個人,都在他的視線之內。
  站在船首的那個人,紫色長袍,頭戴高冠,背負長劍,杏黃的劍穗子與他飄灑在胸前的一部花白五綹長鬚迎風飄舞。
  似乎在入目之初,紫袍老者已顯出他獨特的風骨,佇立舟梢,大有君臨天下的氣勢!
  小舟很快地來到了近前。
  操舟的漢子,雙手盤舵,迎過了一道旋轉的疾流,已把這艘快船引進了眼前鉗形的灣口——小舟自然地就放慢了。
  四道目光早已磁石引針般地凝收在一起。
  小舟搶波,攏峰!
  辮子大漢緩緩地由沙堆上站起來。
  紫袍老者抖了一下衣袖,落下了十兩重的一錠紋銀。
  搖舟漢子遲疑了一下,拾在手上。
  他的手微微顫抖著:「老爺,這……」
  「照我的話去做!」紫袍老者邁步登岸,「如果午時以前我沒有回去,你就備棺收屍……去吧!」
  搖舟的漢子訥訥地答應著,一隻腳涉在淺水裡,情不自禁地跪下來,向著老人叩了三個頭,遂登舟自去。
  「狗才——」紫袍老者目睹著小舟的去向,面現忿容。很顯然,他是懷恨於舟子的無知,沖犯了什麼忌諱。
  辮子大漢到了河邊。
  紫袍老人轉過了身子。
  彼此仍然是一言不發。
  陡然間,紅光大盛,水天之際,躍出了磨盤般大小的那輪紅日——
  幾乎在同一個時間裡,辮子大漢淡棕色的面頰上衝現出了一片紅光,截然不同於適才的鬱鬱神采!
  劍插在他腳前的沙地上,把子上罩蓋著一塊紅布。顯示著他出道以來,一直就不曾改變過的自負豪氣。在殺人之前,他總喜歡博得一個彩頭——那塊搭在劍把子上的紅布,就是這個意思。
  紫袍老者當然知道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無疑是他平生所遇見過最強大的一個敵人。然而,憑他的傑出武功,以及技壓四邊的威望,絕不容許他向面前的人示弱!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一生要強慣了,掌中劍最愛斗的就是那種狠厲的狂人;偏偏這個狂人也找上了他,真是乾柴碰上了烈火,針尖遇上了麥芒——就是這麼一回事。
  「向陽君!」紫袍老者打量著他的對手,「你一路南來,自稱遍七省無敵,今天遇見了老夫,我要你血濺五步,黃沙蓋頂。不如此,不足以顯示我蒼海客的蓋世神威,哈哈……你死定了!」
  狂笑聲揚空直上,驚飛起一天沙鷗。
  千翅翩躚,萬羽繽紛,勾畫出此一刻動人心魄的綺麗景象!
  笑聲動人心魄,飛鳥亂人視覺。
  蒼海客的戰略一慣如此,的確算得上高明二字!
  無以比擬的那種快——就在他身軀前撲的一剎那,肩後長劍匹練般地暴射出一道奇光,雷電般向著辮子大漢襲了過去。
  一片黃沙自辮子大漢足下揚起——
  飛足、旋身、起劍,三式並成了一招,辮子大漢施展出好身法!
  人影交錯著擦身而過,一仰一伏,形成了歪斜的一個十字。
  在這十字形裡,兩口劍呼嘯著拉開來,一個往南走,一個向北去。
  往南走的是辮子大漢。
  向北去的是紫袍長鬚的蒼海客。
  他只前進了七八步,隨即站住不再移動——一股鮮血直由他長袍下端,緊貼著他一雙褲腿溢出來!他先是彎下一隻腿,繼而腰身,最後是全身突地倒了下來!
  辮子大漢早已去遠了。
  一劍出手之後,他已預卜先知,甚至連頭也沒回,就沿著浪花輕起的沙岸,一徑踏沙涉水而逝。
  岳州府,岳陽樓,近午時分。
  食堂裡聚滿了客人,登斯樓,俯視洞庭浩如滄海,令人心曠神怡。來岳州未抵岳陽樓者,誠所謂不解風情也!
  客甲姓曹,名文典,衙門裡的一個典史。這年頭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地方上太平,使這個本來就夠清閒的差事,可就更清閒了。
  客乙劉吾,人稱劉三爺。岳州府三班衙役當差,大班頭「鐵掌」劉昆是他大哥。劉吾行三,還有個劉剛行二。兄弟三個一堂當差,地方上稱之為劉氏三傑。在岳州提起劉家三昆仲,無人不知,也是最最難纏、最叫人頭痛的三個人物!
  除了曹典史,劉捕快之外,座頭上還有三個人——
  西門老長興布號的二東家馬樂山,和泰油坊的張老闆張快嘴,以及地保趙小川。
  這樣的五個人湊在了一塊兒,那份熱鬧可就別提了。五張嘴不但忙著吃,更忙著說。
  吃的是油鹽醬醋,說的可是五湖四海——且慢,今天的行情,可是透著稀罕!
  緊張的氣氛不單單顯示在這張桌子上,整個的岳陽樓樓堂裡,看上去也有些古怪,人人談虎色變,顯然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曹文典擰著雙眉,歎息道:「這可真是怪事年年有,沒有今年多,我曹某人活了這麼一把子年歲,這種人、這種事還是第一次聽說過。」
  劉三爺瞪著眼:「誰聽說過?別說是你了,兄弟成天價在刀尖上打滾的人,這種事也他媽的聞所未聞,可是千真萬確,就有這種人!」
  地保趙小川吃飽了,用牙籤剔牙,也插上一嘴:「這傢伙八成兒是屬太陽的,要不然怎麼能在大太陽下面殺人!」
  曹典史道:「像蒼海客齊大俠,這麼俊的身手,居然也會死在來人的手下,可真有點叫人難以相信!」
  劉三爺摸著下巴:「我大哥已驗過傷了,回來後一天沒說話,也沒吃飯!」
  老長興布號的馬二東家怔了一下:「大人可是怪罪下來了?」
  「豈止怪罪!」劉三爺乜斜著眼道,「反正是遇著這種事,幹我們這一行的就得倒楣!」
  地保趙小川揚著眉毛道:「限期三天?」
  劉三爺鼻子裡「哼」了一聲:「還能給你一年?三天算是好的了!」
  和泰油坊的張老闆,因為平生話多,得了張快嘴這個外號。今天倒有些反常,話比誰都少了。
  可是他到底忍不住,還是開口了:「老三,這件事我看非比等閒,既然江大人已經交待下來,可就不能再裝含糊,你大哥到底是怎麼個打算?」
  劉吾歎了一口氣,搖搖頭沒說話。
  馬樂山插口問道:「大班頭現在哪裡?」
  劉吾道:「一早就到西塘訪友去了,說是晌午才回來。」他說到這裡,看了一下窗外,點著頭道:「現在應該回來了。」
  「西塘訪友?」曹典史怔了一怔,「去找誰?」
  「達雲寺的靜虛老和尚!」劉吾苦笑道:「老和尚與蒼海客是多年方外之交。他雖是出家人,可也不能眼看著多年摯友身遭慘死而不予聞問!」
  「對!」曹典史忽然臉上現出了笑紋,道:「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知道達雲寺住著一個老神仙,聽說已有半仙之份,一身功夫出神入化,可就是沒見過;如果你大哥真能說動了他,那就好了!」
  「難!」劉吾臉上佈滿了愁雲,「那個老和尚已閉關多年,平素信任什麼人也不知道,就是達雲寺的方丈,如果不得他事先應允,也休想見得著他。我大哥雖是辦理衙門公事,也未必能見著他。」
  他頓了一下,又接著道:「就算是見著了,老和尚是不是願意出面,也還難說——無論如何,他總是一個出家人,要出家人去參與江湖兇殺之事,豈非有點強人所難?」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曹典史瞪著他的一雙小老鼠眼,「他老人家總不能眼看著那個殺人魔王在地方上橫行而不聞不問呀!再說,死的那個齊老俠客,與他是多年老友,就衝著這一點他也不能不管!」
  「啊——」地保趙小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聽說湘陰的盛氏雙英前天深夜來到了岳州,住在滿月樓,據說都帶著傢伙!」
  劉吾登時一驚,喜道:「真的?」
  「昨晚上我去滿月樓抄寫記事本子,聽那裡的二掌櫃說的。」趙小川晃動著他的小腦袋,「大概錯不了!」
  劉吾大喜道:「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你可知道他們兩個幹什麼來的?」
  「這可就不清楚了!」趙小川忽然又怔了一下,「聽說這老哥兒倆在房裡關了一整天,連房門都沒有出,盛老二派人找了一個鐵匠,叫他連夜打製了一些東西,詳細情形我可就不知道了!」
  和泰油坊的老闆點著頭說道:「盛家兄弟的大名,我是久仰了,在湘陰地面上,論武功可是頭號的英雄人物,論財勢,更是無出其右。自從他們發財以後,聽說是已丟下了江湖生涯,怎麼會忽然又拿刀動劍地趕到了岳州,這可是怪稀罕的!」
  劉吾笑道:「無論如何,在這個時候,他們兄弟來了,總是一件好消息,如果他們肯出面對付那個怪人,那可是再好不過了。吃完飯,我就拜訪他們去。」
  劉吾一聽盛氏雙英來到了岳州,頓時大為振奮,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一仰脖子,咕嚕幹下了一滿杯酒。
  張老闆又為他斟上了一杯,笑逐顏開地道:「這就好了,要是他們兄弟肯出面,那小子八成是死定了!」
  老長興布號的馬二東家,歎了口氣道:「不管是誰,只要能夠把那個怪小子除了就好了。」
  曹典史吃了一筷子涼粉,忽然問道:「那傢伙到底長的什麼模樣?」
  「什麼樣你還不知?」劉吾形容道,「挺高的個頭兒,留著一條大辮子,三十七八歲,聽說長相倒是挺不賴,只是專幹殺人的絕活兒——最奇怪的是,這傢伙穿的那衣裳,也很不一般!」
  曹典史道:「怎麼個怪法?」
  「嘿嘿……」劉吾冷笑著道,「湖青色的長大褂,前心後背上繡著一輪大太陽——你說這是個什麼打扮?」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2-10 00:10 編輯 》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45:57

  他剛說到這裡,忽然像中風似地呆住了,兩隻眼睛睜得又大又圓,直直地向前面看著。
  同桌四人看見他這副模樣,不禁相繼一怔,俱順著他的目光向同一方向望去。
  這一看,不當緊,四個人都愕住了。
  其實,何止是他們這一桌上的人怔住了,所有座頭上的客人也都怔住了。
  在極為短暫的時間裡,樓堂上忽然變得鴉雀無聲,一片靜寂!
  之所以如此,無非是因為多了一個人。
  那個人,直登上樓板,緩緩向食堂走來。
  眾多的眸子,就像是忽然看見了魔煞,目不交睫地盯視著他。
  這個人顯然就是劉吾所說的那個人——挺高的身材,長眉毛大眼睛。一條大辮子由後肩甩向前胸,油光水色的,就像是一條巨蛇。辮梢的頂頭,用紅線繩結紮著,還墜著一顆光華四射的明珠。
  最令人驚奇的,是他那一身奇異的穿著:一襲湖青色的長衫,幾可垂地,在前後各有一輪紅日,渲染著大片紅光,繡工精緻,景象逼真,確係一流裝扮。
  說曹操,曹操就到。
  對於岳陽樓客座上任何一個人來說,這個人的突然出現,都不啻大大地出乎意料,晴天一聲霹靂!
  曹典史那一張黃臉,突然變成了雪白——
  「老天……」他把眼睛轉向劉吾,「你說的那個主兒……莫非就是……他?」
  劉吾的表情較他更為驚駭,慌亂地點了一下頭,什麼話也說不出。
  來人在梯前略微一停,隨即緩緩走到了面窗的一個座位上坐下來。
  緊張的氣氛,在這個人身子坐下來的一剎才微現鬆弛。幾乎在同一個時間裡,十幾張桌子上的客人同時站了起來,打算結賬離開。
  然而,在辮子大漢冷峻的目光轉視之下,這些人都像是受到了一種無形的約束之力,一個個沮喪著坐了下來。
  整個客堂裡原來亂囂的場面,陡然間靜得出奇,只有懸掛在廊子下的幾隻畫眉與八哥兒,一如往常地在籠子裡歡蹦亂跳著,發出嘹亮婉轉的鳴叫聲。
  樓板聲響,上來了兩個客人。
  剛來的兩人,一個是面相清懼、微有病容的文士,另一個是模樣兒十分俏麗的姑娘。
  人家是想跑而跑不脫,他們居然還往裡面湊熱鬧,可真是應了那句「上天有路他不去,入地無門自來投」了。
  文士約莫在三旬五六,一身黑綢子儒家裝束。他白皙的面頰雖然微現病容,那雙細長的眼睛卻是黑白分明、深邃而蘊有智光。這人身後斜背著一個長形的青布包兒,裡面不知包著什麼。除此以外,身無別物。
  那個姑娘,看上去模樣與文士十分相似。她的柳葉眉的左眉尖上,生有一粒硃砂痣。高鼻樑小嘴,襯著修長婀娜的身子,顯得相當標緻。
  女孩子家穿得總要鮮艷些,她也不例外——上身是一襲雨過天青的緊身外褂,下面卻是一襲大紅加邊的八幅長裙,足下那對小蠻靴更是透著俊俏利落!
  大概是兄妹兩個。
  在舉座目光驚視下,兩人並不十分拘謹。
  前行的文士有意無意地掠了一下眸子,瞧了那個辮子大漢一眼,隨即從容地走向一角。那個姑娘也跟過去,兩個人在那個冷座頭上慢慢地坐下來。
  辮子大漢冷峻的目光,忽然向著這看似兄妹二人身上逼視過去。
  紅衣少女一隻細手輕輕扇著,淺笑著道:「好熱呀——大哥,你不是說岳陽樓上涼快麼?想不到——」
  她妙目一轉,突然發覺到人們的目光都在注視著她,臉一紅,忙把下面的話吞在了肚子裡。
  在一片靜寂裡,她這幾句鶯聲燕語顯得十分嘹亮,間接地緩和了原先的緊張氣氛。
  座客中,已有人重新拿起了筷子。
  「酒保。」辮子大漢輕輕喚了一聲。
  雖然是輕喚一聲,卻也語驚四座。
  酒保就站在他面前不遠,聆聽之下,慌不迭地答應了一聲,一步三指地緩緩把身子移了過去。
  辮子大漢倏地睜大了眸子,怒叱道:「酒保!」
  只聽見「噗通」一聲,倒不是什麼東西倒了,是酒保跪下了。
  「大爺,饒命!」那個小夥計一面說一面頻頻磕著頭,「大爺饒命!」
  辮子大漢見狀微微一愕,冷笑道:「你起來說話。」
  酒保磕了個頭,顫抖著道:「是……」
  他邊說邊爬,一連爬了三次才算真正地站起來。
  辮子大漢打量著他,十分氣餒地道:「你這裡可有酒菜?」
  「有……」酒保面色蒼白,「有。」
  「既然如此,我來了半天,你何以不過來招待我?」
  「我……」酒保嚥了一下唾沫,「我怕……」
  「怕什麼?」
  「怕……大爺你……」
  「怕我?」辮子大爺冷冷一笑,「我的樣子可怕麼?」
  「不……」酒保連連搖著頭,道,「是……」
  辮子大漢把盯視在對方身上的一雙眸子,忽地轉向四周的座客——除了後上來的那一對兄妹,幾乎每一雙眼睛都盯視著他,而且都或多或少流露出了驚懼神情。
  辮子大漢把這些看在眼睛裡,忽然輕歎一聲,目光迅即回到面前酒保身上——
  「這也難怪,是我一路南來,連殺五人,各處州府繪影圖形,皆在捉拿擒我,消息外傳,是以人們駭懼!你也害怕,可是?」
  酒保哪裡說得出話,站在他身前,直嚇得全身連連顫抖,面無人色。
  辮子大漢目光雖然注視著酒保,話中卻似有弦外之音:「你用不著害怕,我所殺的人,無一不是罪大惡極的該死之人。這些人,有的面善心惡,有的借武勢欺壓善良,獨霸一方,官府無能為力,卻只有我這個癡人,憑借所學來替天行道了……」
  這幾句話,顯然不能使在座的大多數人接受。此時,辮子大漢語音和緩,已經不像來時那樣威懾人了。於是,有些人便交頭接耳,喁喁私語起來。
  酒保聽他這麼說,臉上才現出了一些血色,頻頻點頭道:「是……小的方才太失……態了!大爺你要吃些什麼,請儘管吩咐!」
  辮子大漢微微頷首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大概快到午時了吧?」
  話聲才住,只聽遠處舊城門那邊,轟然一聲炮響——午時鳴炮,是這裡由來已久的規矩。
  辮子大漢聽見了那聲午炮,和緩的臉上忽又罩上了一層寒霜。
  他冷笑一聲道:「我在這裡,還有些時候逗留,且待我完了事再吃喝不遲。」
  酒保怔了一下,訥訥道:「大爺可要些什麼?」
  「清茶一杯!」他微微一頓,手指向正面長窗,「還有,把這窗簾子給我撩開來。」
  酒保嘴裡答應著,心裡卻是透著稀罕,又不敢不遵,便走過去將垂下的湘竹細簾高高捲起。
  一片陽光照射進來,將辮子大漢全身籠罩在陽光之中。大六月天,人人畏陽如虎,竟然有人渴望著曬太陽——這又是一件新鮮事情。
  酒保捲起了湘竹簾,鬆了一口氣。
  酒保方要退下,辮子大漢招手道:「你過來。」
  待酒保來到了面前,他又冷冷道:「情勢所逼,說不定我又要借你們這個地方開一次殺戒,關照下去,怕事的人快快離開!」
  酒保頓時一驚,嚇得半身動彈不得。
  其實,已無須酒保再費事傳說,辮子大漢的這幾句話,說得再清楚不過,在座的每一個客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頓時各自離座站起,齊聲呼喚著小二算賬。幾個性子急及膽小怕事的人,忙不迭地丟下銀子,來不及結賬就離去了。
  偌大的樓堂,百十個客人,在極短的時間裡,走避一空!
  走避一空也未免誇大了一點,起碼還有兩個人沒走——剛來的黑衣文士兄妹。
  酒保帶著滿臉驚駭,來到了這對兄妹座前。
  黑衣文士撩了一下眸子,點點頭道:「你來得正好,來兩籠小籠包子,炒一盤鱔魚。」
  「再來兩個豆沙包,一碗清淡一點的雪菜肉絲面。」這是那個標緻的紅衣姑娘說的。
  「二位——」酒保壓低了嗓子,「這裡可要鬧事了,大家都走了,相公……你們也請吧!」
  黑衣文士清懼的臉上微微泛起了一絲冷笑:「什麼話,我們是特意來吃飯的,你竟要我們走——走到哪裡去?」
  酒保一怔,垂下臉來,道:「相公——你大概是外來的客人……這裡等一會恐怕要鬧事……萬—……」
  「鬧什麼事?」少女仰著臉盆兒,「那可好,我最喜歡熱鬧了,在哪裡?」
  酒保不過是個不到二十歲的毛頭小伙子,吃不住兄妹兩個一人一語,只急得漲紅了臉,大聲地歎著氣,還要低聲解說。
  黑衣文士揮了一下手道:「下去吧,有膽子看熱鬧,就不怕鬧事,去張羅你的差事吧。」
  酒保無可奈何地答應了一聲,搖搖頭轉身自去。
  紅衣少女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忍不住抿嘴一笑。她正要說話,黑衣文士卻向著那邊示意地揚了一下臉——
  紅衣少女妙目一轉,遂向那邊的辮子大漢望去。
  強烈的日光下,那個辮子大漢似乎睡著了。
  只見他上軀後仰,面向陽光,把一條油亮大辮子垂向身後,辮梢上那顆燦爛明珠,被日光一照,更加光彩奪目。那輪刺鑲在他前胸上的滾紅太陽,在日光下,渲染得更為鮮艷。這人的頭、臉、全身,都像是洋溢著一片鮮紅光彩,發射著一股無形的光熱。
  紅衣少女臉色微微一變,正要說話,黑衣文士卻以二指在唇上按一下,示意她不要說話——
  他隨即以指尖輕沾茶水,在桌面上寫下「太陽神功」四個字,接著即用衣袖將字跡擦去。
  紅衣少女臉上閃出了一片驚異,只把一雙翦水瞳子,靈活地在那個辮子大漢身上轉動不已,確認不能再輕率出言說些什麼了。
  這當口,卻聽得一陣急驟的腳步聲直奔樓上,緊接著珠簾琤琮一聲撩開來!
  撩開珠簾的不是手,是一口流光四射的薄刃鋼刀!然後,兩個藍衣黑靴的長身漢子,相繼閃了進來。
  二人不但衣著相似,就是容貌也相彷彿,一看即知是同胞昆仲,只是一個較胖較白,一個較黑較瘦。除此以外,無甚大分別;從年歲上看,也都在四旬五六,相差不多。
  持刀挑簾的白胖漢子在前,年歲較長。黑瘦漢子在後,右手端著一桿純鋼打製的短短銀槍。
  那桿槍,在武林中並不常見。看來長短與劍相仿,最多不超過三尺,有鴨蛋般粗細,首端除具有一截三稜鋒刃槍尖之外,在邊側部位還附有一片方天畫戟,紫紅色的鈴鐺垂在一邊,通體上下粗鋼打鑄,一看就知道是一桿殺人奪命的厲害玩藝兒!
  兄弟二人最顯著的地方應該算是那一雙濃黑而有殺氣的眉毛,四隻眼睛裡交織的怒焰,令人不寒而慄!
  他二人雖然閃身至快,只是四隻眼睛一接觸到座上的辮子大漢,便情不自禁地忽然止步。
  那副樣子確是很難形容——像是憋了一肚子邪火兒,急於找人拚命;只是一見敵人,又思量起對方不可輕敵,而心懷忐忑,有點兒進退維谷的感覺。
  「是盛氏兄弟麼?」辮子大漢仰身椅上,頭也不回地道,「某家恭候多時,你們來晚了。」
  白面漢子向前邁了一步,卻與辮子大漢仍然保持相當的距離。
  持槍的黑面漢子同時也跨前一步,只是不待站定,身子就飛快地轉到了另一個方向。
  兄弟二人所站位置,有如凸出的一雙犬齒,將辮子大漢鉗制在齒鋒之中。
  站定之後,白面持刀漢子猛笑一聲道:「果然是你——向陽君,你一路南來殺人如麻,人天共憤;韜光養晦尚恐不及,卻還敢變本加厲為所欲為。今天找上了我們兄弟,是你的死期到了!」
  持槍漢子鋼槍一指,冷笑道:「盛氏雙傑手下不死無名之輩,向陽君你報上個萬兒吧!」
  「哼哼……」
  一陣陰森森的冷笑,傳自辮子大漢口鼻之間。他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後仰姿態,盛氏兄弟說了這麼多話,他還不曾看上一眼。那副猛傲姿態,端的令人為之髮指。
  「想問某家的姓名,你們還不配!」
  倏地長辮乍舞,如巨蛇盤空。大漢把辮子就空一轉,魁梧的軀體由座上站起,繞了過來。
  盛氏昆仲,情不自禁地各自後退了一步。
  「太歲刀盛世平,無敵槍盛世勇……」辮子大漢一雙鋒芒畢射的眸子,緩緩掃過盛氏兄弟二人的臉,「你們二人自問,眼前這份家當,是哪裡來的?」
  事出突然,盛氏昆仲登時面色一變,對看一眼,一時無以置答。
  「這就是了!」辮子大漢冷笑道,「你們當然答不出來,欺名盜世天下易,為本良知寸心難,你二人造了多少孽,應該是心裡有數。某家替天行道,說不得手黑心辣,只管刀槍過來,且看是否能傷我絲縷分毫!」
  太歲刀盛世平嘿嘿一笑,掌中刀平出一指,一蓬刀光乍然由刀尖吐出,約莫有尺半長短,前後吞吐不已。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
  太平刀盛世平只一拉開刀勢,即顯出功夫不凡。刀劍之上能練到以氣行使,才為上乘。觀諸盛世平刀身之上吐發的尺半銀芒,正是浸淫有年的所謂刀氣。這是一種以本身精力與刀上菁華揉成一片的上乘功力。以此論刀,盛世平確已領會了刀中三昧。獲得太歲刀之譽,是當之無愧的。
  看到這裡,一旁的紅衣少女由不住發出了一聲讚歎。她正要開口說話,卻為黑衣文士以迅速的目光止住。
  雖然是輕輕一聲讚歎,卻也使得盛氏兄弟陡然吃了一驚。
  顯然,他兄弟二人在入門之初,心神祇在辮子大漢一人身上;黑衣文士兄妹兩人因是坐在角落裡的冷座頭上,才被忽略了過去。
  盛氏兄弟忽然發覺到尚有外人在座,由不住吃了一驚!
  無敵槍盛世勇身形一轉,翩若飄風地來到了黑衣文士兄妹座前,怒叱道:「你們是什麼人?」
  紅衣少女娥眉一挑,嗔道:「我們是誰,你管得著麼?」
  盛世勇喝道:「放肆!哼,這麼說,你二人想必是那廝約來助拳的了?」
  紅衣少女面色一凝,正要反唇相譏。
  黑衣文士卻自位上站起,負手抱拳道:「兄台且莫介意,愚兄妹實系不相干的客人,與你們彼此都沒有牽連,兄台請海涵!」
  無敵槍盛世勇將信又疑地看了他們一眼,凌聲道:「既然如此,快點吃完了走路,敢出聲擾亂休怪我槍下無情!」
  黑衣文士唯唯應喏道:「是……在下不敢!」
  盛世勇冷冷一笑,身形再轉,翩若驚鴻般地回到了原來位置。
  黑衣文士緩緩坐下。
  紅衣少女卻冷冷一笑,輕聲道:「看來盛家兄弟,果然是欺世盜名之輩,大哥,喝了你的酒,咱們走吧。」
  黑衣文士白皙的臉上,輕輕泛起了一片苦笑,道:「既來之則安之,妹子你先不要急,往下看看再說!」
  紅衣少女還想說什麼,妙目轉處,發覺眼前呈現出劍拔弩張之勢——
  盛氏兄弟一前一後,將那個辮子大漢夾持在中間位置。持刀的盛世平自一開始,就全心集中,在那薄刃魚鱗刀上。須臾間,刀身映著陽光,發出了點點銀星,直直地射向辮子大漢一雙瞳子!
  無敵槍盛世勇則是把鋼槍筆直地抱在懷中,左掌徐徐探出,瞄著辮子大漢的後背。
  被稱為向陽君的辮子大漢,臉上沒有現出緊張表情——在盛世平的刀光射目之下,他並不逃避,只是將豐朗的一雙瞳子拉成一線。
  「盛世平!」他冷冷地道,「你的伎倆充其量不過如此,何必作小兒態,儘管放刀過來。」
  話聲方住,即見正面的盛世平陡地向上揚起刀面,迎著正面直射而來的陽光,爆射出匹練般的一道銀光,反射對方面門。
  一旁座上的黑衣文士,看到這裡,忽然跌足歎道:「蠢材——」
  話方出口,佇立在辮子大漢身後的無敵槍盛世勇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怒叱,配合著太歲刀盛世平的動作,猝然騰身直起,向著面前辮子大漢,攻出了第一招。
  好快的身法!
  隨著盛世勇猝然前落之勢,左掌一吐即收,在疾勁的掌風前攻之下,右手鋼槍呼嘯著劃出了個乙字形,直向辮子大漢身後攻了過去!
  原來盛家刀槍成名,已有七世淵源。
  盛氏昆仲各擅所長,盛世平精擅刀法,盛世勇精通於槍——陽春白雪,各擅勝場!
  眼前這一槍,盛世勇施展的是盛家獨擅的蛇形槍法,有封喉剖腹之勢、劈面掛肩之險,稱得上凌厲之極。
  雪亮的槍身閃出了電也似的一道長光,連同盛世勇的身子,一併狂捲猛襲直上。
  與此同時,盛世平的那口薄刃魚鱗刀,更是不留情。配合著其弟的攻勢,怒捲起海波也似的一片刀光,向辮子大漢正面攻上來。
  兄弟二人,一刀一槍,無論手、眼、身、步,搭配得恰到好處,稱得上天衣無縫。
  任何人目睹及此,都會為那個辮子大漢捏上一把冷汗。
  一旁的紅衣姑娘,不禁驚得倏地站了起來。
  黑衣文士生怕她有異動,陡地伸手抓住了她的腕子——不過是這麼一會兒的耽誤,現場戰局卻有了極大的改變!連那個黑衣文士的一雙眼睛,都未能來得及看清怎麼回事。
  兄妹二人所能看見的,只是那個辮子大漢鷹隼般地做了一個翻騰勢子。在這個勢子裡,一隻鐵掌如同猝然剪翅的一雙燕子,左右同時分開來。
  陽光下,辮子大漢的一雙手掌通紅通紅的,更使人驚奇的是,在那雙左右揮出的掌勢裡,像是有兩道燦目的紅光,一閃即隱——
  「噗噗」兩聲,幾乎在同一個時間裡,兩隻手準準地擊中在盛氏兄弟的前胸位置。
  的確稱得上是驚心動魄的一剎那!
  盛氏雙傑各自發出了一聲悶吼,兩個身子一前一後,有如跳擲星丸般地飛了出去,分別撞擊在一根樓柱與石牆上,發出了一聲沉實有力的巨響……
  整個岳陽樓都為之強烈地震動了一下——可真算得上驚天動地之勢了!
  當此重擊之下,就算他們是鐵打的漢子,也難以挺受得住,更何況盛氏昆仲是血肉之軀。
  盛世平當場噴出了一口鮮血,血苗子足足射出三尺高下。他手裡的那口魚鱗刀用力地向後一拉,直直扎進地面半尺多深——就這樣,他身子弓起來活像個大蝦米,登時僵住了。
  無敵槍盛世勇,死得更慘!
  由於他身子是橫撞在一根合抱粗細的石柱子上,致使碰撞之力非同一般,辮子大漢的一擊之力令他胸骨盡折、五內全粉,掌中槍忽悠悠脫手直出,反釘在數丈以外的天花樓板之上,日光下搖顫出一片銀芒!
  在場的黑衣文士兄妹,雖然算得上見多識廣,可是眼看著辮子大漢這般的殺人,亦不禁驚得面上變色。尤其是那個紅衣少女,更不由發出了一聲嬌呼,呆了一會兒才緩緩重新坐下。
  酒保原是躲得遠遠的,這時聞聲而出,不禁嚇得三魂出竅、五魄升天——嘴裡驚叫一聲,雙腿一軟,「噗通」又跪了下來。
  「爺爺……饒命……爺爺饒命!」
  酒保嘴裡求著,叩頭如搗蒜,只管向著辮子大漢連連叩頭不已!
  辮子大漢緩緩地走到他原來位子上坐下來,眸子視向酒保,點頭道:「不關你的事,拿酒菜來。」ˍ
  酒保連連點著頭,嘴裡的舌頭像是少了半截,怎麼也說不出話來,費了半天的勁兒才爬起來,醉了酒似地搖搖晃晃地向後屋退去。
  窗外傳來了一陣喧嘩人聲——
  樓梯山響,一連闖進來好幾個人。從那穿著打扮,就可猜知來人是六扇門的差人。
  為首帶路的那個人,不是別個,正是原先在座,後來乘亂溜開的劉吾。
  他們劉家哥兒三個好像全來了——在他左面的那個黑衣紫面膛、豹頭環眼的漢子,是岳州城總管府衙緝捕全責的三班大捕頭鐵掌劉昆,右邊是長白臉、弔客眉的瘦子陰插手劉剛!
  在岳州地面上,一提劉氏三傑的大名,無人不曉。這一剎間,忽然全都出動了。
  除了劉氏三傑之外,另外有東城武勝鏢局的兩個鏢頭——開碑手連雲奇、海馬周天——前者五十開外的年歲,紫紅臉膛,矮而壯;後者年僅三旬,猿臂蜂腰,倒背雙手,觀其面相,更是不怒自威。
  緊接著,樓板聲響,又上來了十來個差人。
  這些人,每人一襲紅色號衣,左弓右箭,外加脖子後面的一口厚背紫金刀。岳州府的人,對於東城的紅衣快捕豈能陌生?
  岳州府的案子,差不多都由這類紅衣快捕出面了結。平素連袂出現個三五人,已足以聳動地方,不似今天這樣——似乎東府的十二金剛全部出動了。
  原來冷清的岳陽樓,忽然間來了這麼些人,頓時顯現出風鼓雲動之勢,使得先時一片肅殺氣氛更加濃重了。
  人多勢眾,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力量!
  膽子小一點的,面對著官方的這等陣勢,只要看上一眼就會不寒而慄,失去鬥志。更莫說出手頡頏了。
  然而,座頭上的那個辮子魔王似乎無動於衷,他由腰帶上抽出了一把描金薄絹折扇,「呼啦」一聲抖開來,輕輕地往臉上扇著。他那雙沉鬱而內蘊奇光的瞳子,徐徐地掠過來者每個人的臉上。
  最後,這雙眸子竟定定地落在了那個紅衣姑娘與黑衣秀士的身上。
  兄妹二人被他這種突然的注視,弄得很不是滋味兒。那個黑衣秀士尚能保持從容,紅衣姑娘卻有些臉上掛不住——心裡氣惱,又偏偏發作不得。
  「賢兄妹看來是有心人!」辮子大漢臉上帶著冷峻的微笑,「隔岸觀火終究差一點,何不移樽敝座?這接下的一場熱鬧,可要較剛才那一場戲更要有趣得多,二位知否?」
  紅衣姑娘讓對方用話一激,大姑娘家臉皮子嫩,一時就燒了盤兒(臉紅),忙把一雙眼睛看向兄長——
  黑衣秀士可有涵養,臉上不緩不急,輕輕端起蓋碗,呷了一口清茶道:
  「老兄太客氣了,愚兄妹坐這邊涼快得多!」放下蓋碗,他拱了一下手,「請老兄自便,愚兄妹無意觀火,更不敢打攪!小憩後即行離開,失禮、失禮!」
  說完,遂將目光移向一邊,不再看對方。辮子大漢見狀,鼻子冷冷地哼了一聲!
  「這樣最好——閣下兄妹顯然是知書達理之人!」辮子大漢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扇子,「遇路上事,樂其便而姑為染指,一染指便深入萬仞。這兩句書上的話,賢兄妹當然是通曉了!」
  由於對方話中有刺,黑衣文士陡地心中一驚,正思作答,卻幸已經有人替他發話解圍。
  「相好的——幸會,幸會!」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46:21

  說話的人正是這群人裡面那個頭頭兒——鐵掌劉昆。
  一身藍色官綢長衣,卻在腰裡緊緊紮著一根帶子,下襟一角拉起來別在帶子上,現出月白綢子帶扎腿的一雙褲管,襯著此人豹頭環眼的一副儀表——果然好氣派!
  「足下未免太見外了!」臉上帶著那種牽強的笑,「來到了岳州地面,竟不給我劉昆打一聲招呼,也叫劉某人得一份人情,作個東道,豈不叫天下人笑我姓劉的太不懂交情了!」
  劉昆嘴裡雖然說著客套話,那張黑紫的臉膛卻隱隱現著一片鐵青。
  他一面說,一面緩緩走到了盛氏兄弟之———太歲刀盛世平身前。
  隨從們的眼睛,情不自禁地跟著劉昆的腳步一直移了過去。包括鐵掌劉昆在內,當他們十數雙眸子,甫一接觸到站立的那具屍身,俱打了一個冷戰,登時瞠目結舌,動彈不得!
  那邊座頭的文士兄妹二人對於在自己眼皮底下的這種怪異變化,也都驚駭不已。
  盛世平的屍體似乎在極短的時間裡已經變成了一具燒得漆黑的焦炭——人形的焦炭!
  佝僂著身子,活似一隻大蝦米,若非是手裡的那口「魚鱗刀」能說明他的身份,簡直令人難以相信這是盛世平的屍體!
  一具血肉凝結的屍身,何以能在極短的一瞬變成一個炭人兒?每個人心裡都在驚慄之餘,打上了一個解不開的疙瘩!
  「哦——」鐵掌劉昆簡直看直了眼,「這是盛……盛世平盛大爺的屍體?」
  他抬起手,摸索著這個炭人的臉和手……一切的顯示,毫無疑問地證明他所接觸的,是個十足的炭人。
  那是萬萬不容置疑的!
  大家的目光,本能地立刻移到了第二具屍身——無敵槍盛世勇。
  和太歲刀盛世平一個模樣,這具屍身也變成了焦炭。
  所不同的是,在眾人目光紛紛投視的一剎那,這具屍身正在完成最後的蛻變過程。
  每個人都目睹著這微妙可怖的蛻變,眼睜睜地看見了肉身變為焦炭的奇異情形。
  兩個血肉之軀,先後變成了兩具焦炭,並非由於火焚的過程所完成,豈能不謂之荒誕古今的怪事?
  瞧在眼裡,驚在心裡,每個人都戰慄不已。
  鐵掌劉昆用手輕輕摩挲著盛世勇變為焦炭的屍身,無論如何也想不透其中的道理。
  陰插手劉剛卻走進來冷冷笑道:「大哥,從這件稀罕事兒看,說不定這個人會施展什麼邪法。如沒有一個合理的答案,你我兄弟何以向府台大人交差?」
  「哼!」劉昆凌聲道,「先把盛家兄弟的屍體抬下去……記住,千萬要保持屍體的原來形樣,不可有絲毫的損毀!」
  陰插手劉剛答應一聲,當即吩咐下去,兩具黝黑的炭軀遂被小心地抬了出去。
  鐵掌劉昆這才轉向座上的辮子大漢,冷冷地抱拳道:「朋友,你來到岳州僅僅幾日,連傷三命,兄弟職責所在,不得不請你往衙門裡去一趟!大丈夫敢做敢當,想必足下不至於與我們兄弟過不去,叫我們難以當這個差吧!」
  辮子大漢手裡的折扇仍然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雙方距離不足一丈,鐵掌劉昆的話他不可能沒聽見,卻是表現出一片泰然,甚至連正眼也不瞧對方一下。
  這時,小夥計端著滿滿一托盤酒菜吃食來到了面前,目睹著眼前劍拔弩張的情勢,嚇得全身直抖,現出一副進退維谷的窘態。
  辮子大漢看著他,微微皺眉道:「我方才不是已經跟你說過了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怕什麼?快送過來。」
  小夥計應了一聲,全身戰抖著走過來,把酒菜吃食一樣樣擺好。
  辮子大漢冷聲道:「這裡沒你的事,退下去吧,店裡如有損害,由我一人加倍賠償。」
  小夥計連聲道謝著,匆匆行禮告退。
  辮子大漢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辣絲粉兒輕輕送入嘴裡:「劉昆——」他冷冷地道,「你在岳州地方上聲名不錯,雖然多少也幹了幾宗缺德事,比起一般六扇門裡狗仗人勢的傢伙卻是好多了。」
  他微微一頓,又輕輕拿起了面前的錫壺,自酌一杯:「今天這個差事不好當,你們都回去吧,你們不是我的對手。」
  酒杯輕晃,杯中酒倏地滾出如珠,一口吞入腹內,接著又徐徐注入第二杯。
  鐵掌劉昆聽他直呼自己的名字,並當面奚落了一番,禁不住怒氣上衝。
  然而,他知道面前這個主兒,不是好對付的。憑著他在地方上二十年辦案子的經驗,深深知道今天這個差事,正如對方所說,的確是不好當;一旦弄不好,二十年英名付於流水尚在其次,只怕自己兄弟三條性命,或許葬送於此!
  有了這層顧慮,才使他現出眼前的猶豫。
  聽了辮子大漢的一番話,劉昆嘿嘿笑了幾聲,拱手抱拳道:「朋友,你對在下太抬舉了,承情之至;只是干咱們這一行的,是事不由己的。向陽君——只憑著你幾句話,就想把我們弟兄打發離開,不是那麼容易的。」
  被稱為向陽君的漢子,冷漠地抬起了眸子:「劉大班頭的意思……」
  「沒有什麼好說的。」劉昆的面色霍地一凝,「好漢幹事好漢當,請隨劉某人到府台衙門裡走一趟,交了這一檔子差,劉某人必有一份人心!」
  「哼哼……大班頭這是一廂情願,」辮子漢搖搖頭,「這個辦法不好。」
  劉昆鐵青著臉道:「朋友你顯然誤會了,在下並非是在徵求你的同意。」
  「當然要我同意才行!」辮子大漢一面吃喝著,語氣並不粗魯,「當今天下,還沒有一個人膽敢強迫我干我所不願做的事情!」
  鐵掌劉昆冷笑道,「那麼,請恕劉某人失禮冒犯了!」
  辮子大漢搖頭道:「不——劉昆,我勸你還是三思而行的好!」
  一面說著,他那一雙蘊含著奇異光彩的眸子,向劉昆臉上逼了過去:「劉大班頭,你也許還不明白,其實你我在某一方面來說,做的事情頗為相似,只是你行的是人道,我行的是天道。人道因人而變,往往有大偏差,天道卻是以天為準,萬無一失,是以我行蹤所至,惡人必無倖免;苟或自恃武功,不甘伏罪之輩,必當千方百計與我為敵,只是他們的結局常常是很悲慘的——眼前的盛氏兄弟正是如此,前死的蒼海客也一樣。此三人一死,洞庭地方的一股惡勢力已去大半,剩下的已不足為害了。」
  一口氣說到這裡,他頓住話聲,打量著面前的劉昆,冷冷一笑:「岳州城我頂多停留三天,就此他去,不會惹事生非。劉兄你眼睜眼閉高抬貴手,兩不相犯才是上上之策,果真要兵刃相犯,只怕你等要吃大虧,何苦呢?我看,你還是帶著你的人走吧!」
  鐵掌劉昆未嘗不為他這番話所打動,只是當著手下的人,外加上助拳的兩位鏢局朋友,果真忍下了這口氣,日後勢將無顏見人。
  心裡略一盤算,的確難以罷休!
  眼前之勢,萬難兩全。鐵掌劉昆面色一沉,已把內力聚於雙掌,以便必要時全力出手。
  站在他身邊的各人,也早已按捺不住。
  陰插手劉剛怒叱一聲,道:「我兄弟有公事在身。辦案拿人,跟你有什麼說頭兒?向陽君,識相的站起來跟我們走,要不然,哼——」
  向陽君目光向他身上一轉,唇角微掀道:「你又是誰?」
  「你連我陰插手劉剛劉二爺的大名都不知道,還敢到岳州地面上來撒野!」
  劉剛嘴裡說著,足下一移,霍地向著向陽君身前襲過去——雙方距離原在一丈開外,陰插手劉剛只一個箭步就竄到了近前。
  原來,劉氏三傑中,就只這個劉剛性子暴烈。雖然明知道辮子大漢武技高強,但是到底多麼高強,他卻不曾親眼看見,反倒是自己這邊,除了兄弟三人之外,更難得請到了武勝鏢局的連、週二位鏢頭,再會合本衙的十二名紅衣快捕,這等聲勢不啻是近年所罕見。
  這麼多的人,大舉出動,竟然會怕對方單身一人,這是陰插手劉剛死也不肯相信的事。
  他這裡一心盤算著,拿著了此人,在府台大人面前無疑是大功一件,可就沒有再深一層顧忌到對方的扎手!
  鐵掌劉昆想不到他兄弟竟然會這麼輕率,急忙驚叱道:「慢著!」
  奈何眼前情勢已是不及!
  他們是常辦案子拿人的,反正鎖鏈時常在身,陰插手劉剛更是飛索拿人的一等高手。
  是以,就在他身子猛然向前欺進的同時,右腕微振,「嘩啦」一聲脆響,一條丈許長短、前有如意套鎖的銀色鎖鏈已自袖子裡飛出,直循著辮子大漢頭上飛落下來,真是又快又準。
  「不知死活的東西!」嘴裡說著,向陽君舉手一抄,把飛來的鎖鏈抓在手上。
  此時陽光正盛,映襯得他那張臉火也似的紅,包括他伸出來的那隻手,也是火紅色。
  也不知是他身具異功,還是人們的眼睛看花了。
  總之,就在他的手抓住那根鎖鏈的同時,那根鎖鏈子倏地變成了赤紅顏色。
  是以,抓持著鎖鏈另一端的陰插手劉剛,當場鬼也似地嘶叫了起來。
  肉手抓在赤紅的烙鐵上是什麼滋味,眼前的劉剛也就是這種滋味。
  一片嗤嗤聲響,冒散出大股燒焦皮肉的腥臭白煙!
  陰插手劉剛的罪可是受大了。
  妙的是,儘管如此,他卻無法擺脫掉手上的這根鏈子。
  透過向陽君的那只結實手臂,非但注入鐵鏈不可思議的奇熱,還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吸力,緊緊吸黏著鎖鏈那端劉剛的一隻手,他雖然施出了全身力氣,也是擺脫不開。
  陰插手劉剛早已痛得面無人色!
  眼看著那只持有鎖鏈的右手,在瞬息之間被燒得皮開肉爛,成了黑糊糊的一片,而且其勢更未因此而中止,尚在繼續下去。
  劉剛的奇慘災情更有甚之——原因是他負痛情急之下,另一隻手情不由己地抓向鎖鏈。一時之間,這隻手也同另只手一樣,糾纏不開了!
  事發突然,任何人目睹及此,都嚇傻了。
  陰插手劉剛起先尚在大聲吼叫不已,旋踵間已是聲嘶力竭!
  坐在椅子上的向陽君,冷冷笑道:「你這種人動不動就用鎖鏈子鎖人,今天也叫你嘗嘗這條鎖鏈的厲害。包管以後你再也不敢亂鎖人了。」
  這時,陰插手劉剛早已痛得全身亂顫,一雙手掌上嗤嗤亂響,蒸散出大片爆燒油脂氣息,雙眼上翻,當場痛昏了過去。
  向陽君見狀,陡地鐵鏈微抖,陰插手劉剛霍地摔了出去,「噗通」一聲倒在樓板上,直挺挺地似塊木頭,動彈不得。
  劉昆、劉吾目睹這般境況,早已痛穿心肺,一同向著倒地的劉剛撲了過去。
  與此同時,武勝鏢局的開碑手連雲奇、海馬周天,率同十二名紅衣快捕猛地撲了過去。
  這幫人,「刷」的一聲,將向陽君團團圍住,只是沒有一個人膽敢貿然出手!
  向陽君仍然一動不動地坐在位子上,他越是處之泰然,身邊眾人越是不敢輕舉妄動!
  是時,劉氏兄弟已把倒地的劉剛扶了起來。
  只見劉剛緊咬牙關,面如黃紙,全身上下仍在不停地顫抖著——那副形樣,簡直離死不遠!
  手足情深,目睹及此,怎能不一陣子心痛如切膚挖肌?
  鐵掌劉昆鐵青著臉,霍地站起,轉向位子上的向陽君冷笑了一聲,道:「向陽君,你竟然對我兄弟下此毒手,今天撇開官面上的公事先不談,就此一端,劉某人也不能與你善罷干休……」
  劉昆言罷,霍地二次運力,向著對方座前撲去。
  座上的向陽君,忽然哼了一聲:「劉老大,你稍安勿躁,你那個寶貝兄弟還死不了。」
  這句話使得劉昆即將撲過去的身子,忽然定住了。
  「你說什麼?」
  「我說你兄弟還死不了。」向陽君用著冰冷的口氣道,「返回之後,立刻為他包紮雙手,在冰窯子裡睡上三天,身上的火毒一退傷就好了。這都怪他不知天高地厚,卻是怪不得我!」
  一旁的劉吾聞言,趕忙招呼著一名捕快,速速將陰插手劉剛筆挺的身子抬了下去。
  鐵掌劉昆冷臉怒道:「我兄弟奉公行事,究竟是哪一點不對?朋友你不該妖術傷人,今天倒是放你不得……」
  他話聲微頓,緊接著怒叱一聲,道:「拿!」
  「拿」字出口,十二名紅衣快捕同時搶臂拔刀。嗆嗆啷啷,一陣子亂刀鳴聲,十二口厚背紫金刀同時舉了起來,迎著陽光,爆射出奇彩異光!
  就在十二快捕拔刀出鞘的一霎,武勝鏢局的兩位鏢師——開碑手連雲奇、海馬周天兩個人已快速地向著向陽君兩側切了過去。
  開碑手連雲奇施展的是軟兵刃——亮銀鞭,海馬周天卻是一雙分水蛾眉刺。
  二人一左一右,像是商量好了一般,身子一湊上去,雙雙同時出手。
  亮銀鞭摟頭蓋頂,峨眉刺分點兩肋——兩股兵刃同時逼到。
  然而就在這一剎那,連雲奇、周天二人忽然覺得不對頭——他二人身子方自切進之初,忽然感覺到由向陽君坐處擴散出大股力道。這股子無形力道猝然向外擴散而出,形成一個極強的壓力圈,大大地影響了二人向前的衝勢。
  緊跟著,向陽君手上的鎖鏈霍地掄起,看上去就像是趕車的車把式猝然舞動大鞭一般,天空中像閃電那樣亮了一亮。只聽得叮噹聲響中,連雲奇的亮銀鞭以及周天的一對分水蛾眉刺,雙雙隨著向陽君舞開的鎖鏈勁力,捲上了屋頂。
  連雲奇、周天兩人,也由不住被帶飛直起,一左一右跌出了丈許之外。
  說時遲,那時快——十二名紅衣快捕迅疾大舉攻出。一片叫囂喝叱聲中,十二把厚背紫金刀劈閃出十二道刺目閃光,十二雙腳步同時向前闖踏過去。
  當他們撲到距離向陽君身前三尺左右時,和先前的連、週二人一樣,忽然遭遇到了向外擴散而出的大股勁道。使得十二人無法近身,幾乎同時不由自主地向外反彈了起來。
  那辮子大漢向陽君並沒因此而止,手上的那根長鎖鏈子緊跟著向外一掄,刷啦啦一陣疾風捲過,只聽得一陣叮噹金鐵交鳴之聲,十二快捕手上的十二把厚背紫金刀紛紛脫手飛出。
  樓堂之內,一時間光華亂閃、滿天飛刀,啼哩嘩啦散落得滿地都是。
  這番聲勢,自是駭人至極!
  一快捕想是抓刀過緊,連刀帶人一併被扯到了空中,然後砰一聲斜撞在樓板上,登時頭破血流,當場昏厥了過去。眾快捕目睹及此,俱嚇得目瞪口呆,一時作聲不得!先時跌翻在地的海馬周天,一個骨碌自地上躍身而起。
  此人有一手暗器——雙手飛刀,在岳州地面上堪稱獨一無二。此刻情急之下,決心要借這雙飛刀為自己找回面子來,便把身軀向外快速一閃,兩隻手向腰間一探,還沒有來得及拔刀的當兒,空中銀光一閃,只聽得向陽君一聲朗笑,說道:「你敢?」
  海馬周天抬首不及,身邊鎖鏈子嘩啦一響,已吃自空而落的一條鎖鏈子將身子緊緊纏住了,一時手腳掙脫不開,踉蹌跌倒在地。
  開碑手連雲奇縱身向前,探手把周天由地上拉起來,相顧默然,俱覺臉上無光!
  不過是轉瞬之間,十來個人全數被辮子大漢向陽君擺平當場。
  明眼人——如座中的那兩位文士兄妹,已看出了鐵掌劉昆這一方面大勢已去。
  那個紅衣姑娘於驚心之下,原先沒有認真思量,曾經不止一次地想由位子上站起來,卻都被她那個看來極其斯文的哥哥用目光止住。
  眼前情勢,由於這個號稱向陽君的辮子大漢出手,已使雙方的力量對比大大改觀。
  鐵掌劉昆眼看著手下人幾乎在對方舉手的當兒紛紛落敗,根本連對方的身邊兒也偎不上去。論人數,自己這邊顯然處於壓倒優勢,但是就實力而論,對方卻具有絕對的優勢。相差之遠何可企及?
  把這一切看在眼睛裡,劉昆那張臉頓時有如一塊寒冰般,凝住了。
  向陽君卻在這時候緩緩地由位子上站起來,抖了一下身上的那襲繡有旭日東昇的湖色長衫,拿起了那個青色長包背在背後,冷峻的一雙眸子在樓廳裡一轉!凡為他目光所接觸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戰——誰還膽敢向他出手。
  鐵掌劉昆的臉色,不只一次地轉變著,先青後紅,遂又由紅變成了白。
  那只有極其細心的人,才能由他面色的轉變,看出他內心的詭異!
  正在這時,黑衣文士緩緩地自位子上站起來。
  紅衣姑娘也跟著站了起來。
  向陽君根本無視這一切,只見他抖了一下袖子,落下了一錠約有五兩重的銀子,用以開發酒菜與這裡的一切損失——當然是綽綽有餘的。
  就在他碩健的背影方自轉過的一剎那間,只聽鐵掌劉昆發出了憤怒的一聲斷喝:
  「小輩——你想走嗎?」
  話聲一落,身子又如旋風般地猛襲了過去。
  鐵掌劉昆早已蓄勢以待,雙掌上真力凝聚,二話不說,身子一撲過去,陡地施展他生平最得意的鐵掌碎石之功。雙手一上一下,向著向陽君背後拍了過去。
  人們目睹之下,由不住大吃了一驚,因為他們實在不明白,劉昆何以還會如此蠢動,俱為他捏了一把冷汗!眼看著那個辮子大漢向陽君的壯健身子,霍地向後一翻,只聽見「刷」的一聲,他腦後的大髮辮倏地甩起來,矯若盤空之蛇,直向著劉昆臉上猛抽了過去。
  鐵掌劉昆,做夢也不會想到對方會有此一手。彼此出手疾若電光石火——眼前情景,不是精於武功的行家,也能看出來。
  向陽君想躲開劉昆的雙掌固所不能,劉昆要閃開向陽君的那根髮辮更不可能。只聽見「彭彭」兩聲重響,聲若擊革!
  鐵掌劉昆的兩隻鐵掌,全都擊在向陽君的胸腹之上,妙的是被擊者儼然無事,而出手的劉昆卻像遭到了極大的痛楚。
  在兩聲輕脆的「卡卡」聲裡,劉昆的一雙腕骨,雙雙齊腕折斷!
  一霎間,劉昆的臉色變得鐵青。向陽君對他的懲處,尚不止此,最凌厲而有致命之危的出手,乃是那根甩出的大辮子——一股尖嘯聲中,這根髮辮活似一條軟鞭抽向劉昆的面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46:42

第02章 恃強施毒手 惜玉釋嬌娃

  在千鈞一髮之際,驀地眼前人影一閃!
  速度是那般快捷,快到令人不及交睫。
  誰也難以想到,那個看來極其斯文的書生,竟會牽扯到眼前的這個事件裡,尤其沒有料到的是,他身負高妙的身手。
  大多數人只覺得眼前人影一閃,那個黑衣秀士已經置身於向陽君與鐵掌劉昆之間。
  黑衣秀士人到手到,只一把就抄住了向陽君甩出的那根大辮子,鐵掌劉昆總算在千鈞一髮之間撿得了一條活命。他足下一個踉蹌,向後倒退了幾步,立刻被他兄弟劉吾攙住。
  眼前情勢,顯然由於這個黑衣秀士的突然介入,發生了詭異的變化。
  黑衣秀士能夠抄住向陽君這根髮辮,當然不簡單,只是他的表情並不輕鬆。
  只見他騎馬單襠式跨著,右臂真力內斂,施展出太公釣魚式子,將對方粗若兒臂般的髮辮緊緊地抄在手裡,拉扯得弓弦一般緊張。
  那其間,必然力逾千斤,使得秀士那張白皙清秀的臉,一剎那變成了赤紅。
  被稱為向陽君的辮子大漢,顯然因為一招失誤而受制於人,心中大為震怒。
  雖說是眼前勝負未分,然而對向陽君來說,卻感到是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
  向陽君像蠻牛似的,強自抬起頭來。那個黑衣秀士卻致力於不讓他抬起頭來!
  一個用力地拉,一個用力地抬。
  一拉一抬,其力萬鈞。
  這種情形使人們看得目瞪口呆。
  那個紅衣姑娘,顯然吃驚不小。她雖然為兄長捏著一把冷汗,卻並不乘人之危,在緊要關頭對向陽君施毒手。
  漸漸地,向陽君終於抬起了頭。
  黑衣秀士紅漲的臉上沁出了一層汗珠,那只緊扯髮辮的右腕分明不勝巨力負荷,有些顫抖。
  四隻凌厲敵對的眸子迎在了一塊兒。
  「向陽君!」黑衣秀士吃力地說道,「得饒人處且饒人,何必趕盡殺絕……請看在下薄面,放過姓劉的與眼前眾人如何?」
  向陽君的頭已經全抬了起來,眼睛裡鋒芒畢射。那張淡棕色的俊臉上,並沒露出憤怒,卻有一種輕佻的含蓄。
  「足下大名?」
  「雷鐵軍!」
  「啊——」驚訝之色猝然顯示在向陽君面頰上,同時也顯現在現場眾人的臉上。
  「原來你就是雷鐵軍,某家久仰了!」向陽君那雙眸子一掃邊側的紅衣少女,「那麼這位想必就是令妹,人稱千手菩提艷紅妝的雷金枝了?幸會、幸會!」
  「不錯——正是在下小妹——」
  自稱雷鐵軍的黑衣秀士說著,那隻手腕上又加了幾分力道,像是施出了全身的力量,卻仍然未能使雙方的力量平衡。
  是以,他不由自主地前進了一步,才緩和了雙方的均勢。
  「哼!」向陽君銳利的目光盯著雷鐵軍,「既然你膽敢插手管閒事,當然不是易與之輩了,就衝著你雷鐵軍三字大名,我就暫且饒過姓劉的。」
  被稱為千手菩提艷紅妝雷金枝的紅衣姑娘聽到這話,趕忙對一旁的鐵掌劉昆道:「劉大班頭,你可聽見了?帶著你的人趕快走吧!」
  鐵掌劉昆一聽雷金枝的話,臉上一陣發青。他雙腕折斷,此刻早已腫起老高,自知以本身武功和向陽君比起來,不啻以卵擊石;若非這個雷鐵軍即時仗義出手,自己這條命萬難保存。
  光棍一點就透!劉昆深知,如果還要不識趣賴著不走,可真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了。
  劉昆由鼻子裡冷冷地「哼」了一聲,鐵青著臉道:「賢兄妹仗義援手,保存了姓劉的一條性命,劉某人也不是石頭做的,早晚有一份人心……」
  劉昆說到這裡,微微一頓,目光掃向場中的辮子大漢,禁不住咬牙切齒地道:「向陽君——今天算你厲害,金磚不厚,玉瓦不薄……我們還會有見面的時候,後會有期,告辭啦!」
  他說罷,一擺脖子,吩咐道:「弟兄們,跟我走!」
  儘管是敗軍之將,卻也有其威風!
  十幾個人巴不得早些離開,劉大班頭這麼一吩咐,頓時各自收拾兵刃,扶著受傷的同伴,爭相離開,匆匆下樓,轉瞬間走避一空,和來時的那種盛氣凌人,其勢派相差得不知如何形容。
  現場只剩下了三個人:
  雷氏兄妹及向陽君!
  最奇妙的是,向陽君頭上那根挺粗的大髮辮,仍然抄握在黑衣文士雷鐵軍的手裡——即使後者似乎已現出後力不繼的困窘,卻仍然死死握住辮梢不放,像是只要一鬆手,便會落得不可收拾的地步。
  反之,向陽君雖被對方抄住了髮辮,卻沒有絲毫敗象,也不曾現出什麼痛苦姿態。
  明眼人看得清清楚楚,兩個人都在運用內力向外掙著。
  四隻腳結實地移動了半個圈子,又自站定。雷鐵軍已是全身汗下,並且微微現出了哮喘……忽然,他身子半側,空出的左手猝然一翻。變成了雙手合抄之勢。
  如此一來,才勉強平衡了彼此均勢。
  向陽君冷森森地笑道:「雷鐵軍,你敗像已露,當真要某家施展殺手,你才肯鬆手不成?哼,只怕那麼一來,姓雷的你身上可就要多少帶點彩頭啦——說不定還關係著你的生死存亡呢!你可得仔細地衡量一下,到時候休要怪某家事先沒有關照你;這麼對你,已是仁至義盡,居心不謂不仁厚了!」
  雷鐵軍在向陽君說話時,臉色由白而紅、由紅而白,轉瞬之間,數度變化不已。
  他聽了向陽君這番話,現出了一絲苦笑,冷冷道:「在下功力確實不及你深湛,甚難求勝。只是——你又豈能否認,被在下搔在了癢處……向陽君,你我之間原無仇恨,只是在下看不慣你這種狠心辣手的作風,才仗義出手;既已出手,自然要分個上下高低,不會中途罷手。你有什麼厲害高招,只管施展出來就是!」
  雷鐵軍邊說邊重複著一上來時的姿態,足下跨馬分襠,把身子微微向下一矮,雙手力抄著對方的髮辮,有如縴夫握纜,死也不肯放手。
  向陽君神色一凝,冷冷笑道:「雷朋友,你好高的招子,竟然看破了某家的練門。只是,憑你這身功力,只怕還難以制我於死地。你放了手,我們有話好說;否則的話,你應當知道某家血炸一條龍的厲害,你敵得了麼?」
  雷鐵軍果然神色一愣。
  微微猶豫之後,他苦笑著搖頭道:「話是不錯,我卻信不過你。只怕我一鬆手,即著了你的道兒,有本事你只管施展就是。只是有一點,我卻要提醒你,我既然看出了你的練門所在,當然知道克制的辦法。你在出手之前卻要先仔細地想一想,這件買賣劃不划得來。」
  向陽君聽了,只是冷哼了一聲,沒再說話。他那雙眸子裡閃閃冒著精光,證明對於雷鐵軍的話並未置若罔聞。
  原來,向陽君自習太陽神功之後,全身上下各路穴道已能自行運功封鎖,很難傷得了他,惟獨頭頂天池一穴是其練門,最為軟弱,所以特留髮辮,用以掩護其頂,並收防範之功。
  想不到他的這一秘密,竟然為冷眼旁觀的雷鐵軍窺破,一出手即以分鬃勒馬功力抄住他的髮辮。雷鐵軍原來認為,在自己內力牽扯之下,定能使其俯首認輸,彼此既無仇恨,只交待幾句場面話,用以警誡他下次出手見好就收。他哪裡知道,辮子一抄在手裡,才發覺對方功力竟是大得驚人!以雷鐵軍自幼練過混元一氣霹靂功之傑出造詣,竟然覺得難以對付敵手,致使他有些恐惶。
  然而,正如他所說,真是應了「羞刀難入鞘」這句話。換言之,以雙方之名望身份,既已出手,勢必分出一個強弱高低,只怕是二虎相爭,必有一傷,越是高手對招,就越會發生這種情形。
  雷鐵軍嘴裡這麼說,心裡卻是不甚托底。
  他雖已知道對方練門必在頭上,卻未能確知是頭上那一處穴道;一擊不中,再想出手可就大是不易。所以,他心裡猶豫再三,久久不發招兒。再者,彼此並無深化大怨,對這等大敵,更不願結仇,出手之前不得不考慮到「忠厚」二字。
  然而,無論如何,這番較量對於向陽君是個奇恥大辱。雷鐵軍既然不肯鬆手,怎能讓髮辮久置對方手中?
  「雷鐵軍,這可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某家心狠手辣!」向陽君面色一沉,叫道,「你要小心了!」
  話聲出口,只見他全身驀地一陣疾顫,淡棕色的面頰迎著陽光,忽然像著了胭脂般地起了一層紅彩。
  雷鐵軍見狀,不禁大吃一驚,心知對方情急之下,必定再次施展太陽神功。
  他原以為向陽君的要害被自己控制之下,萬萬不能如此施展,想不到對方竟然存心一拼。只聽雷鐵軍一聲喝叱,陡地分開右手,身子快若旋風般地向裡面一個疾閃,來到向陽君正面,右手一舉,分開五指——夜叉探海,直向著向陽君頂門插下來。
  因雷鐵軍不知對方練門確切之處,才不得不使出這麼一招五指兼顧的絕招。
  在他五指勁力之下,向陽君的整個頂門,包括「天池」、「百匯」、「玉枕」三處大穴全被夜叉探海所制——確是厲害之極!
  兩股強烈的勁風,陡地迎在了一團。
  雷鐵軍揮掌下拍,向陽君舉掌上迎,兩隻手「啪」一聲迎在一塊兒,其勢絕猛,力量萬鈞,整個樓堂都為之大大地震動了一下。
  那只是極為短暫的一剎那。
  就在兩個人猝然迎合的勢子尚未固定之時,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其勢恰似兔滾鷹飛:
  向陽君是兔子。
  雷鐵軍是鷹。
  即以前一招而論,這一招灰兔滾撲施展得太漂亮了。相形之下,卻使得猝然下襲的雷鐵軍這一隻鷹吃了大虧。
  黑色的衣衫糾葛著,發出了「噗噗嚕嚕」一股疾風,雷鐵軍的身子突地彈了起來,在向陽君盤開的辯花裡整個身子斜飛了出去。
  「颼!」箭矢似地疾快,足足飛出三丈開外,直向樓角猛撞過去。
  一旁的那個紅衣姑娘——千手菩提艷紅妝雷金枝,見狀不禁大吃一驚。她嘴裡尖叱一聲,足下一上步,雙手陡然遞出,迎著前撲的向陽君猛力擊去。
  只是她敵不住向陽君那股勁道,身子才一撲上,即像凍蠅沖窗般地彈了回來。
  這時,空中的雷鐵軍,在即將撞在牆柱上的剎間,就空一個翻滾,飄身落地。
  他顯然已失去了原有的風采,身子甫一落地,連著打了兩個踉蹌;若非是雷金枝及時撲上掩護住他,幾乎要倒在地上。
  眼前人影再閃,向陽君當面而立。只見他怒目張睛,面紅如火,表情極怒。
  然而,在他目睹了雷鐵軍的模樣之後,一腔怒火頃刻消失了。
  雷鐵軍在雷金枝扶持之下,胸口頻頻起伏不已,表情無限痛苦,只是在面對向陽君時,卻力圖振作,故作矜持。
  「老兄功力驚人,雷某咎由自取,領教了。」雷鐵軍頻頻冷笑著,「佩服!佩服!」
  說罷,忍不住發出了幾聲咳嗽。
  向陽君用冷峻的目光打量著他:「我生平說話絕不欺人,閣下已中了我的火龍毒掌;在十二個時辰之內,如不能將火毒引開,即有血炸之危。正如你所說,這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我!告辭啦——」
  然後冷笑一聲,轉身而去。
  就在他身子轉過的一剎那,猛可裡一股疾風直襲身後。但見紅影一閃,雷金枝來到了他身後。
  雷鐵軍見妹妹金枝行動起來,忙驚呼道:「不可——」
  話方出口,卻見眼前寒光一閃,一口短短薄刃已經執在她的手上。
  有其兄必有其妹——這個雷金枝的身手也必然可觀。只看她袖中出刀,絲毫不現痕跡,便知其身手不弱。想是心銜兄傷之大恨,雷金枝這一刀毫不留情,刀尖乍然上挑,銳利的刀鋒閃出了一條銀色的亮線,由下而上直向著前行的向陽君背後撩了過去。
  這一刀看似無奇,其實很厲害:蓋因雷金枝料定對方有金剛不毀之體,是以集全身功力於刀鋒之上,施出名謂指掌透點,用以刀劍則為開線,真是無堅不摧、厲害之極!
  以向陽君之身體靈巧、功力萬鈞,雷金枝這一刀萬難奏功。
  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向陽君竟然偏偏有此一疏,也許他自以為有金剛不毀之功,對於這個姑娘猝然發招兒,根本未曾放在心上。
  然而,在雷金枝刀鋒劃破他防身游潛的一剎間,卻陡然覺出了不妙,只是來不及躲閃了。
  「哧」的一片刀風掃過,緊接著在向陽君背上現出了一片血光!
  千手菩提艷紅妝雷金枝一招得手,大為驚喜振奮,清叱聲中,左掌倏出,隨同著前出的刀勢,一時力貫掌心,一掌擊出。
  一刀一掌,無疑聚結了雷金枝全身功力,只是有了前面的一刀,後面的這一掌,卻是萬難奏功。
  難以想像出那個負有刀傷的向陽君身法有多麼滑溜,雷金枝那麼猛厲的一掌,竟然拍了個空。
  一掌拍空之下,再想抽掌換式,哪裡還來得及?
  湖青色的長衣,激捲起一股巨大的風力。凌人的勁道,似拍岸的潮水。
  面迎著這股巨大的反震之力,雷金枝整個身子霍地向後倒翻了下去!
  一隻有力的手陡然抓住了她那只持刀的手,五指一收,力可碎石。只聽得「叮噹」一聲,那把緊握在雷金枝手裡的短刀墜落在地。
  雷金枝只覺得全身一陣發麻,登時動彈不得;面對著向陽君那張怒火中燒的臉,不禁打心眼兒裡感到害怕!是時,雷鐵軍見其妹遇險,負傷挺身而上,乍見此情,亦不禁突然止步。
  「向陽君。」雷鐵軍大驚道,「手……下留情……」
  大片鮮血,在向陽君背後浸染著,一滴滴淌灑在樓板上!
  一個練武的人,尤其是一個精於內功的人,對本身氣血極為珍貴,絕不欲有所虧損,眼前的向陽君更不例外。
  這一剎間,他臉上交織的怒火,真恨不能一口把雷金枝生吞下去。
  「丫頭……」幾乎是從牙縫裡發出來的聲音,「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暗算於我……我要你當場濺血而亡!」
  於是,霍地揚起右手,待向雷金枝當頭拍下去。
  驀地,那只揚起在空中的手掌,竟然停住沒動。
  雷金枝驚駭失色,面對死亡,即使你是天下第一等的大英雄,也不能不為之動容。
  是以,她身子起了一陣強烈的顫抖!
  雷鐵軍把握著瞬間的良機,踉蹌前進一步:「向陽君——」
  他的自尊,雖不容他再次開口向敵人求饒,其實這聲呼喚已強烈地顯示了他這方面的意圖。
  向陽君那只舉在空中的手,竟然久久不曾落下。一雙虎目在雷金枝臉上轉了一轉,忽然凌笑一聲,右腕振處,雷金枝被摔出了丈許以外。她空中作勢施了一招雲裡翻,沉重地落在地上。儘管沒有摔著,卻也嚇得臉色蒼白!
  雷鐵軍既知此人是有名的心黑手辣,況乎金枝更曾暗算過他,簡直難以想像他會對她施以何等殘酷手段致死,想不到竟然大悖常情,對她網開一面——這番舉止顯然違背他的一向作風,令人大惑不解。
  兄妹倆驚心之下,惟恐向陽君另有殺手。是以,雷金枝在一度驚心之後,急忙與其兄會合在一起。
  在雷氏兄妹既驚又懼的眸子注視之下,向陽君卻已緩緩地轉過了身去,徐徐向樓下步去。
  雷金枝目睹著他的背影自梯口消失之後,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搖頭道:「好險呀!」
  雷鐵軍冷笑道:「你好大的膽子,這條命真算是便宜撿來的——此人功力之高,更是出我想像;只怕當今天下已鮮有敵手,可怕極了……」
  說到這裡,一時氣機湧起,由不住發出幾聲咳嗽,身子不得不坐下來。
  雷金枝忽然想起他身上的傷勢,不禁心裡一驚,趕忙上前道:「哥哥!你的傷要緊麼?」
  雷鐵軍搖了一下頭,頻頻苦笑著道:「妹子,咱們栽了,這個跟頭可栽得夠慘的……我……只怕……」
  「你……」雷金枝嚇了一跳,「你傷在什麼地方啦?」
  雷鐵軍的臉色白中透青——原本看上去就有幾分病容的他,這時更顯得無限憔悴,白皙的臉上沁出了一片汗漬。雷金枝伸手摸了一下,覺得冰涼冰涼的,不禁大吃了一驚!
  「哎呀,這可怎麼是好?」雷金枝花容失色,「你的真氣已經……散了?」
  「你說得不錯……」雷鐵軍的身子微微顫抖著,「我身上已中了他的火龍毒掌,在十二個時辰之內,如不能將火毒引出,即有血炸之危……我惟恐火毒蔓延,所以自行將上半身真氣散開,用以緩和火毒之勢……」
  雷金枝打了一個寒戰,道:「這……該怎麼辦?哥哥……要用什麼法子才能將火毒逼出來?你……快想個法子才好呀!」
  「沒有用。」雷鐵軍苦笑著搖了一下頭,「先回到客棧再說。」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47:09

  他邊說邊緩緩地自位子上站起來,雷金枝連忙上前攙住他,卻見岳陽樓的幾個管事、賬房、夥計,紛紛自後面出來,慌不迭地上前叩頭稱謝。
  兄妹二人少不得與他們周旋一二,才擺脫開來。等到來到客棧之後,已是午後未時。
  雷鐵軍屏退一干閒人,獨自運功調息,強行將上身渙散的真氣聚結起來。
  半個時辰之後,雷金枝來到他的榻前,發覺到他的面色已不像在岳陽樓時那樣青白,似乎有了點紅潤,不禁內心暗喜。
  出乎意外的是,雷鐵軍臉上不僅沒有絲毫喜色,反而較先前更為沉重。
  雷金枝疑惑地道:「哥哥,你覺得可好些了?」
  雷鐵軍搖搖頭,冷笑道:「向陽君火龍掌看來有十成功力,我用師門內淬洗濯之功居然未能將火毒洗脫絲毫,反倒引得火毒遍佈全身。此刻百骸如焚,苦不堪言!」
  雷金枝驚嚇得花容慘變,道:「這該怎麼是好……那個向陽君不是說過了麼,一旦火毒散佈,即有血炸之危,這……可怎麼是好?」
  「唉!」雷鐵軍淒涼地歎息一聲,苦笑感歎道,「說來,我確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向陽君手狠心毒……」
  他說到這裡,由不住發出了一聲嗆咳,那張臉陡地變成赤紅,全身更是情不由己地發出了一陣子顫抖。
  雷金枝驚叫一聲,慌不迭地上前扶住他,一時熱淚滾流。
  「哥哥……這可怎麼是好?」她淚水漣漣地道,「你得趕快想個法子呀!」
  「妹子!」雷鐵軍緊緊咬著牙,「聽我的話……把你的那把短劍拔出來。」
  「干……什麼?」雷鐵枝大驚道,「你要幹什麼?」
  「放……血……快!」雷鐵軍全身戰抖著,極度痛苦地道,「慢了可就來不及了!」
  事關緊急,雷金枝心中雖是震驚,卻不敢不遵兄命,匆匆將隨身短劍拔出。
  雷鐵軍歪斜著坐向床頭,右手緊扣在前心部位。剎時之間,他臉上佈滿了汗珠,原先鋒芒內斂的眸子,因陡然充血,變成了赤紅之色!
  「哥哥……」
  雷金枝手上握著劍,情不自禁地低泣著。
  「你先不要哭,只要聽我的話,暫時還死不了。」雷鐵軍咬牙忍著遍身奇痛,道,「你注意聽著。」
  雷金枝振作道:「哥哥你說吧……你快說吧!」
  「你聽著,」雷鐵軍氣喘地道,「我現在血走上盤,如果不即刻將流躥不停的怒血放掉,即可能有炸血之危。那時七孔流血,可就非死不可了!」
  「所以……」頓了一下,他又喘息著道,「你必須選擇我上軀要處,開口放血……」
  雷金枝打了一個寒戰:「這……這不太危險了麼?」
  「當然危險……」雷鐵軍有氣無力地說道,「如果不這樣,更是死路一條……你只要按我的話行事……也許還能暫保一時之命……」
  雷金枝點點頭,強自鎮定地道:「哥哥你說吧……」
  雷鐵軍閉了一下眸子,訥訥地道:「現在,氣血已被我內功強自壓下去,集於雙足。」
  說時,抬動了一下兩腿,雷金枝才忽然發覺到他的腿腳已腫大如桶,原先呈現在臉上的一片赤紅,由蒼白之色所代替,足證他說的並非假話。
  「但是,」雷鐵軍定了一下神色,道,「這陣子血馬上還會衝上來,如果你不能把握住良機,選一處地方大肆放血,那麼這一次血沖之勢,將要比前一次更猛烈得多,很可能因抵受不住而喪失了性命!」
  雷金枝強忍著心裡的驚怕,只得連連點頭道:「我知道,既然這樣,為什麼不由腳上放血?」
  「這一點我早已想過了,」雷鐵軍微微地搖頭道,「但是行不通……」
  雷鐵軍喘息了一下,接著道:「因為腳下湧泉一穴,乃人身大穴之一,一經刺破,固然可收快速放血之效,卻是不能立時收止。那麼一來,在極短時間之內,勢將我全身血液耗盡,豈不也是死路一條……」
  「所以萬萬施不得……」雷鐵軍又苦笑著道,「只有上額左右兩處眉衝穴路較為適合,你當在最恰當的時間裡,在那兩處穴路上下手;等到血勢緩平之後,即刻收住……妹子,這些事你可做得來麼?」
  雷金枝噙著兩江眼淚,頻頻點頭道:「我……做得到。」
  忽然,雷鐵軍身子搖了一搖,道:「不好!」
  說話之間,他倚坐的身子忽然劇烈地顫抖起來。那張先時蒼白的臉,陡然間變成了赤紅之色,整個臉部在極短的一剎間像是脹大了一倍,怒沖直上的血勢,真似翻江倒海。
  果然如雷鐵軍所說的,這第二次沖血之勢,比之前一次猛烈得多。
  陡然之間,雷鐵軍滿頭長髮全行炸動,聳聳欲起——他雙手力撐著床板,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怪嘯!
  眼看著那陣上衝而起的怒血,一發不可收拾,值此性命相關的俄頃之間,雷金枝已揮出了手中短劍。
  由於事先得了雷鐵軍的指點,雷金枝出劍的動作格外謹慎。
  劍光電閃,分別在雷鐵軍頂門稍下的一雙眉衝穴上開了兩處血口子。
  剎時間,兩股血箭怒沖而出,血柱衝到頂棚上,爆射開兩片血花,屋子裡頓時灑下了一片濛濛血雨!
  雷金枝心裡雖然已有準備,但目睹此情亦不禁嚇得全身發麻。
  眼前情景,正如雷鐵軍所說,如果雷金枝稍有遲緩,雷鐵軍的全身血液必將在極短之一霎消耗乾淨,亦不免死路一條。
  目睹著眼前驚心動魄的一刻,雷金枝總算沒有忘了哥哥的囑咐。
  就在血花噴射的一剎之間,她拋下了手上的那只短劍,一雙纖纖玉手電閃而出,緊緊按在了雷鐵軍頂門破口子上。即便這樣,那股子衝起的血勢亦十分猛烈。
  雷金枝強行以內力鎮壓住,不使他體內怒血上衝。相持了一段時候,見出現了緩機,遂施展定穴手法,將他兩處穴道封鎖住。
  雖然只是幾個小小動作,卻也甚為吃力!
  再看雷鐵軍,似乎已經解除了危境,只是表情極為疲憊。他強自睜開鬆弛的眼皮,含有欣慰與感激的目神,向著妹妹看了一眼,然後閉目不言,少頃已自入睡。
  雷金枝又為他兩處傷口上了刀傷藥,扶他睡好。費了半天時間,才將屋子收拾乾淨。
  床上的雷鐵軍仍在沉睡之中,一時半刻還不會醒轉,雷金枝便換了一襲乾淨衣裳,悄悄關了房門來到前院。
  一個年約三旬左右、丰神俊朗、留有短短鬍鬚的年輕道人,正在注視著她。
  雷金枝原已由他身邊走過去,忽然定住了腳步,回過頭來打量了他一眼。
  道人青冠鵝服,眉長目炯,一口青鯊魚皮鞘長劍系扎肩後,渾身上下不沾絲毫煙火氣息。一眼之下,即可看出是個傑出的三清教下子弟。
  雙方目光交接之下,雷金枝心中微微一動。那年輕羽士禮貌地欠了一下身子,想是要上前說些什麼。雷金枝女孩子家臉皮嫩,不慣與陌生人搭訕,匆匆轉頭向外步出。
  前院是客棧附設的一家酒館,兼賣茶水吃食,生意很不錯,因天氣熱,四面窗戶都開著,兩個小夥計用力拉著懸在屋樑上的一面長布招子,整個食堂裡飄動起習習涼風。
  雷金枝在靠窗的一個座位上坐下來,要了一杯清茶,腦子裡仍在想著剛才照面的那個年輕羽士。
  像是在哪裡見過他,可就是記不起來了;又好像見過不久,她終於記起來了!
  自己攙扶著哥哥步向客棧時,在棧門口遇見過他……當時這個人就是這個樣子向她兄妹二人打量著,像是有什麼話要說的神態?
  心裡想著,眸子情不自禁地往上一撩——咳,還真是巧,想著誰誰就來了。
  那個神采飄然的年輕羽士可不是來了麼,而且就坐在自己前面座頭上。
  四隻眸子對交之下,雷金枝臉上微微一紅,忙把目光移向一邊,心裡不禁產生了幾分煩惱。
  年輕羽士嘴角上現出了一絲微笑,模樣兒甚是瀟灑,只是對一個姑娘家這樣笑,總是有失於輕佻!
  雷金枝再回過眸子來,年輕羽士欠身為禮,臉上笑態猶是不端。
  要是平時,雷金枝早已忍不住發作,給對方一個厲害看看。只是今天她沒有這個興頭,因為一番傲氣早在向陽君手裡折騰光了。再說,哥哥重傷之下,生死未卜,心裡發愁還來不及,哪裡還再能惹事生非!
  她忍著氣丟下了幾個制錢,匆匆離了座,向外步出。
  雷金枝在跨出店門的一剎那,眼角已經瞅見他了,卻故意裝著沒看見。她一徑出店,快步前行。
  青冠羽士亦步亦趨,雙方僅隔丈許左右。很顯然,他是存心跟蹤。
  青石板道上來往行人絡繹不絕。
  雷金枝放快了腳步,一徑穿過了這條行人熙攘的大街,往左拐進一條冷僻長巷。
  巷子兩側栽種著柳樹,狗在吠叫。
  一個背著箱子,搖著撥浪鼓的貨郎走過去之後,巷子裡可就只剩下雷金枝一人了。
  她一個轉身,掩藏在柳樹背後。
  巷子口人影閃動,那個青冠羽士復又出現——嘴角還是帶著微笑,向巷中走進來。
  雷金枝咬緊牙,心裡盤算著。好小子,這可是你自己找打,今天看我不好好教訓一下你這個冒失鬼!
  她正想著,那個神態從容的青冠羽士已來到了近前,自柳樹邊擦身而過。
  雷金枝冷叱一聲:「看打!」
  叱聲未落,左手倏出,施了六成功力,直向對方右肩拍了下來。這一手,看似無奇,其實並不簡單——
  雷金枝因見對方身背長劍,神采飛揚,卻也想到了必有傑出身手,是以這一掌真力內聚,明似拍抓,暗中卻藏著厲害的定穴手法。
  玉手纖指之下,對方「雲門」、「中府」、「天侯」三處穴道,皆在她拿捏之中。
  雷金枝心恨對方的輕薄,決心要給他吃些苦頭,是以先出手後出聲。當她聲音出口,纖纖玉手就接近了對方肩頭。
  青冠羽士原是背向著這邊,可是在雷金枝遞掌之初,他卻有了感覺。
  隨著雷金枝落下的手掌,只見他肩頭驀地向下一沉,接著又一閃。雷金枝那奇快的一抓,竟然落了個空。
  青冠羽士端的是好身法——他這一微沉,竟暗含著三式不同的身法——「沉肩」、「擰身」、「出掌」,而且三式融於一招。隨著他閃電般的轉過身子,雷金枝嫩若春藕般的一隻皓腕,已被他緊緊握住。
  雷金枝只覺得腕子一陣發麻,暗驚可能為對方拿住了脈門。左手正待出招,取對方那雙精芒閃爍的眸子,青冠羽士卻已鬆手退身,風舞桐葉般地飄出丈許以外。
  這情形,真似兔起鶻落,不驚纖塵!
  青冠羽士明明拿住了對方脈門,卻不加害,存心相讓的心意昭然若揭。
  雷金枝臉上一陣子燙熱,冷哼了一聲。她正待奮身撲上,青冠羽士忽然抱拳一拱,道:「姑娘掌下留情——在下有所冒失,這裡賠禮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這麼一來,她倒是不好再出手了,儘管瞧著他心裡有說不出的氣惱。
  「你這個人,真是好沒來由!」她冷冷一笑道,「你幹嘛跟著我?」
  「雷姑娘你誤會了!」青冠羽士抱拳歉然道,「在下只是敬仰賢兄妹人品武功,存心結納而已……」
  「哼!」雷金枝道,「可是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青冠羽士笑道:「姑娘雖不認識在下,在下卻是久仰賢兄妹的大名。這一次為了救助公門內的劉氏兄弟,賢兄妹仗義援手,尤其令人欽敬!」
  雷金枝目光微微一轉,冷冷地道:「那麼你是誰?」
  「這個——」羽冠隱士神秘地一笑,「在下原無隱瞞姓名之理,只是刻下確實不便相告,尚請姑娘海涵!」
  雷金枝點點頭道:「這也罷了,你緊跟著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羽冠道士一笑道:「方纔已經說過了,在下只是對賢兄妹敬仰,存心結納而已!」
  「既然如此——我們相識也就是了。」
  說完這句話,雷金枝掉頭就走。
  「姑娘且慢!」青冠羽士原地抱拳道,「在下還有話不曾說完。」
  雷金枝無可奈何地轉過身來:「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既然你對我兄妹的事情知道得很清楚,你應該知道我現在心情很壞,我實在……」她微微一頓,終不願拒人於千里之外,便輕歎道,「好吧,有什麼事,請說吧!」
  青冠羽士這才微微一笑:「也許姑娘還不清楚,在下實在是與令兄妹立場一致——姑娘你可明白?」
  雷金枝搖搖頭:「我不大明白!你還是說清楚一點好些!」
  青冠羽士雖是一連遭受奚落,臉上卻無絲毫怒容,語氣還是那般斯文——設非天性如此,即是別有用心!
  「姑娘應該明白!」他緩緩說道,「我的意思,自然是指姑娘當前大敵而言。」
  「當前大敵?」雷金枝撩起眸子在這人臉上一轉,「你指的是那個向陽君?」
  青冠羽士點頭道:「不錯,我們是同仇敵愾!」
  提起向陽君,雷金枝情不自禁地生出了憤意,臉上立時罩起了一片青霜!
  青冠羽士微微一笑,道:「如果姑娘有意,在下頗想與賢兄妹研究出一種聯手對付向陽君的方法……」
  雷金枝心裡一動,不覺細心地打量了他一眼——老實說,對方這等丰神俊姿,確能給少女良好的印象,只是對於她來說,對任何陌生人都存有戒心,而不願假以詞色!
  「哦——」她轉過身子,姍姍步向柳樹,「他也認識向陽君?」
  青冠羽士微微笑道:「豈止是認識……」
  同樣的微笑,這一次卻顯得太牽強了。
  雷金枝回過身來:「你們是仇人?」
  「那倒不是。」
  「敵人?」
  「可以勉強這麼說吧!」
  雷金枝沉默了一下,懷疑地看著他:「據我所知,能夠對向陽君稱敵的人並不簡單。」
  青冠羽士微笑道:「姑娘言下之意,無疑是認為在下還能活著而大感驚異,可是?」
  雷金枝道:「你很聰明,我正是這個意思!」
  青冠羽士臉上現出了一種冷峻:「你的話固然有道理,只是天下很多鐵定的事情不免因人而異!對於我來說,也許是個例子!」
  雷金枝撩起眼皮看著他:「這麼說,足下必然身負相當的功夫了?」
  青冠羽士一笑道:「姑娘莫非有所懷疑?」
  這句話說得很含蓄——事實上是說,剛才我們不是已經較量過了,你還不知道我的武功如何嗎?雷金枝冰雪聰明,哪能不懂得對方的意思?
  她冷笑了一聲,如實地道:「不錯,你的功夫的確很高,只是……」
  「只是未見得是向陽君的對手!是不是?」青冠羽士臉上強自作出一副笑容,繼續說道,「有關疑問,只有留待以後解答了。」
  雷金枝臉上微覺訕訕——對方果真存心結交,共研破敵之計,自己的應付方法顯然有失分寸;設若是自己遭遇到對方這類情形,是否能保持這等風度,那就難說了。
  她心裡這麼一想,不覺有些歉然!不過,對於這個青冠羽士的出現,仍然諱莫如深,不得不使她存有戒心!
  她想了一下,才說道:「我對你這麼認為,並非是僅憑臆測,而是有原因的。」
  青冠羽士斯文地道:「姑娘請說!」
  雷金枝微微笑道:「那是因為你剛才說到聯手對付的話,因此才使我懷疑如果你的武功高過向陽君,又何必找人聯手,豈非是多此一舉?」
  青冠羽士微微一笑,想不到這麼個纖嫩姑娘的詞鋒會這般犀利,使得他一時無言以應;只是微微一笑,暫不置答。
  雷金枝看著他,繼續道:「而且,你應該知道,我們兄妹根本就不是向陽君的對手,我哥哥如今重傷在床,生死未卜,而我……」說到這裡,她苦笑了一下,汗顏地道,「不怕你見笑,比起那個向陽君來,我的武功簡直差得太遠了,可以說連他的身邊也偎不上——」
  「你卻傷了向陽君一刀!」青冠羽士打斷了她的話,插口道,「就這件事而論,那是極不尋常的。」
  雷金枝驚異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原來什麼都知道——不錯,我是傷了他一刀,但是那一刀是乘他不備,而且是他失之於太大意。他或許以為,我在那種情況下出刀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我才會僥倖得手。但是,這又有什麼用呢?因為那一刀對他來說,根本構不成什麼傷害!」
  「不錯——」青冠羽士道,「但是,下一刀就能使他致命,這是毫無疑問的。」
  雷金枝不解地道:「下一刀?」
  青冠羽士點點頭:「只要姑娘願意與在下合作,就會有下一刀的機會!」
  雷金枝哼了一聲,搖搖頭道:「我實在看不出有這個機會!你倒是說說看,這個機會在哪裡?」
  青冠羽士道:「這道理很簡單,姑娘只須想到一點就明白了,向陽君如果不是對你網開一面,姑娘豈能活到現在?」
  這句話雖然頗不受聽,但是言中了實情。
  雷金枝苦笑道:「這又怎麼樣?」
  「這就顯示了一點,」青冠羽士道,「那就是姑娘對於他,有一種反常情誼……」
  雷金枝面色一冷,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青冠羽士道:「姑娘不要誤會,在下並非影射姑娘什麼,只是感覺到向陽君的舉動很特別,不能不令人奇怪……」
  雷金枝原本想反唇相譏,可是一想到對方所說確實不無道理。事實確是如此,以常情而論,自己之所以能逃得活命,的確有些違背常情!
  她頓了一下,冷冷地道:「以你之見呢?」
  青冠羽士道:「我雖然不知道確實原因,卻知道這個人似乎對於婦道人家心存相讓,甚至於特別畏懼!」
  雷金枝聞言,不禁十分驚異地問道:「畏懼?」
  青冠羽士微微一笑,道:「姑娘可曾聽說有一個叫畢無霜的姑娘?」
  雷金枝反問道:「你說的是江湖上盛傳來自天山冷魂谷的女劍客?」
  青冠羽士點頭道:「不錯,就是那位姑娘!」
  「據在下所知,」青冠羽士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向陽君就在逃避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47:28

  這倒是個令雷金枝想不到的消息,不禁提起了她的興趣!
  近一二年以來,江湖中對於來自冷魂谷的那位畢姑娘傳說紛紛。或許傳說得有些誇大,因此在雷金枝的感覺裡,這位來自天山冷魂谷的姑娘被神化了。
  傳說中的這位畢無霜姑娘,非但武功出從,冠絕天下,甚至姿色也是壓倒群芳無人能及。是以,在她甫經出道的短短一兩年裡,已使得武林激起軒然大波,人人繪影描形地爭相傳頌。
  雷金枝猝然聽見了這名字,頓時充滿了好奇;尤其令她驚異的是,這位姑娘的名字居然會與向陽君那個殺人魔王相提並論——這可是一件充滿了不凡意味的事情!
  「你是說……」停了一會兒,她才訥訥地道,「……那位畢姑娘曾經與向陽君動過手?」
  青冠羽士搖了搖頭,道:「是否交過手,在下還不能斷定,不過,那位畢姑娘一直在找向陽君卻是真的;向陽君一直在躲避她,也是不假。」
  他冷笑了一聲,又接著道:「因此江湖上才有向陽君畏懼她的傳說——他們曾經有過幾次見面的機會,向陽君卻不戰而退,遠遠避開。這一點,顯然有違於他稱強鬥狠的素日習性……也許是他這種人,生來就怕見女人,尤其怕見漂亮的女人!」
  雷金枝微微一笑,盈盈秋波地道:「既然這樣,你顯然找錯了合作的對象,你應該去找這位鼎鼎大名的畢無霜,而不該找我。」
  青冠羽士怔了一下,含笑道:「畢姑娘俠蹤無定,在下無處尋訪,姑娘盛名卻亦是久仰之至!」
  雷金枝笑笑道:「你如果把我與畢姑娘相提並論,顯然是不當的。畢姑娘能使向陽君聞聲遠避,而我……是他手下敗將;設非他心存憐惜,我很可能早已喪命,實在看不出能幫你什麼忙!老實說,由於家兄負傷,還在昏睡之中,我心情紊亂,無暇想到報仇雪恨之事,因此對你的好意,只好婉拒了……不過,也許有一天,我想到了替家兄報仇的事,我會仔細地考慮與你聯手對敵這件事。」
  說完,點首為禮,逕自往巷外走去。
  青冠羽士一時間無言以對,但是他不願意失去這個機會,還要給對方留下一個最後的印象。
  「姑娘請留步!」他一面說一面追了上去。
  雷金枝回頭道:「還有什麼事?」
  青冠羽士抱拳道:「姑娘顯然不知道我的來歷——」
  雷金枝微微一笑,道:「我記得請教過你——」
  下面一句她沒有說,卻暗責對方故示神秘。
  青冠羽士輕咳一聲道:「如果姑娘答應保密的話,在下倒無意隱瞞一切。」
  雷金枝微笑不言,既不答應也不回絕,一切由對方自己決定。
  青冠羽士頓了一下,遂道:「在下姓鄧草字雙溪,人稱青冠客便是——」
  雷金枝微微一驚,道:「原來你就是青冠客,久仰之至!如果我記憶不差的話,尊駕應該來自青城了?」
  青冠客鄧雙溪立時現出了笑容,道:「姑娘閱歷豐盛,令人欽佩,在下果然是來自青城。」
  雷金枝盈盈秋波再次從他臉上掠過:「青城山離這裡間關千里,你是有什麼特殊原因才會前來的吧?」
  「這個——」鄧雙溪點頭道,「當然是有原因……」
  雷金枝道:「是為了向陽君?要伺機向他尋仇?」
  鄧雙溪搖搖頭:「姑娘誤會了,在下方纔已經說過,在下與向陽君之間並無仇恨!」
  「敵人也是一樣的,」雷金枝淺淺一笑,道,「哦——我明白了!那麼……你是……」
  鄧雙溪微微現出了不自然的神采:「姑娘想到了什麼」?
  雷金枝道:「我知道了,武林中不會有什麼特別大事,能夠驚動你這樣的奇人——看來必然是為了參加一項特殊的盛會,才不遠千里而來吧!」
  青冠客鄧雙溪神色微微一變,付諸一笑,道:「姑娘的想像力實在很奇特,在下倒不曾聽說過什麼盛會,自然無意參與。」
  雷金枝一雙瞳子在他臉上轉過,思忖道:「這個人原是深藏心機之人,我卻不得不對他留心一二!」只是轉念一想,彼此毫無瓜葛,風馬牛不相及,既無利害衝突,自無防範之必要——
  她微微一笑,犀利的目光盯向對方,道:「既然你不知道,我倒有個好消息樂於奉告!」
  青冠客表情冷淡地道:「姑娘請說,在下洗耳恭聽!」
  雷金枝冷冷地道:「論說這件事,尊駕應該比我清楚得多,不過你既是不知,我就不妨相告。據我所知,武林中四年一度的南嶽論劍,將在今秋舉行!」
  青冠客鄧雙溪劍眉一揚道,「竟有此事?」
  可是他立刻搖了搖頭,微微一笑,道:「即使是真的,在下也不會對它發生興趣!」
  雷金枝微微一哂,並不說破,因為上一次衡山論劍,傳說中鎩羽而歸的幾名劍客之中,就有青冠客鄧雙溪其人。對方居然自稱不感興趣,此事一旦揭破,卻與對方顏面相關。初次見面何必揭人之短?當下也就不予道破。
  青冠客鄧雙溪忽然心中一動,進而刺探道:「姑娘對於這件事,看來知道得很清楚,莫非令兄妹也有問鼎衡山之意?」
  雷金枝點頭道:「你猜對了一半!」
  鄧雙溪道:「姑娘的意思是——」
  雷金枝一笑道:「武林中誰都知道,能夠接到論劍請柬的人實在不多,我還不夠資格,不過家兄雷鐵軍卻有此榮幸,接到了一張——」
  「啊——」鄧雙溪失聲道,「失敬,失敬,這的確是一件極為榮幸的事情!」
  「可是家兄顯然失去了這個機會。」
  雷金枝臉上浮起了一片傷感,黯然地垂下了頭。
  鄧雙溪機警地道:「是了,在下幾乎忘記令兄為向陽君火龍毒掌所傷害之事——這件事確是不幸得很,否則以令兄之精湛武技,這一次衡山論劍,很有奪魁的可能。」
  雷金枝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這話說錯了——能夠有資格接到五柳先生飛書相邀的人,無不是一方俊彥,普天之下不過十六七人;在沒有正式比試之下,誰也沒有資格預卜獲勝。」
  鄧雙溪嘻嘻笑道:「姑娘這句話說得極為睿智,比較起來,倒是在下論事不深了!」
  雷金枝搖頭道:「你不必謙虛,其實當今天下,哪些人具有真正實力,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家兄固然忝為一方俊傑,只是較諸那幾個最傑出的奇人,武技還相差甚遠。」
  鄧雙溪劍眉微軒:「那麼以姑娘之見,這些奇人都是何許樣人?」
  雷金枝看了他一眼,娓娓道:「我只隨便舉出幾個人——這幾個人的實力,都應該列於家兄之上!」
  鄧雙溪作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抱拳道:「請姑娘明示,以開茅塞!」
  雷金枝既知對方明知故問,就想乘機殺一殺他的銳氣!
  「第一個,」她緩緩地道,「當推上屆盟主,青海柴達木的五柳先生!此人我雖然沒有見過,不過聽說此老已練成二氣分功,一手雷音掌天下無雙。這位老先生的武功,當然在家兄之上。諒必閣下知悉得很清楚,我也就不必多說了。」
  鄧雙溪點頭道:「不錯,此老功力確是跡近化境,舉世無雙,然而……」
  「然而怎麼樣?」雷金枝從對方笑容裡,覺出了弦外之音,「莫非此老有了什麼意外?」
  「這個——」略為考慮了一下,鄧雙溪遂笑道:「詳情是否如此,在下可就不知道了,不過江湖上已有了傳說——此老目下不慎,中了風毒之症,在癱瘓之中。如果這一傳說屬實,這一次衡山論劍,此老即使仍然強自出頭,卻也只能敬陪末座了!」
  雷金枝驚愕了一下——這倒是她事先不知道的,然而消息既然出自眼前這個鄧雙溪之口,定有真憑實據,絕非空穴來風了。
  她微微驚訝之後,遂點頭道:「果真那樣,那實在是太不幸了!事實上這位老前輩,是我心中極為敬仰的一位長者,我還打算這一次借助陪同家兄之便,請教他老人家一些心法呢!」
  鄧雙溪搖搖頭:「看來這一希望,姑娘將要落空了。以在下看來,這位老人家即使勉強出場,也得借助門下扶持,很可能連說話都十分困難!」
  他在說這句話時,臉上雖然力持鎮靜,並作出一副同情的樣子,雷金枝卻很容易地體會出他內在的欣悅與「幸災樂禍」!
  他終於綻開了一片笑容:「姑娘可以說第二位了!」
  雷金枝點點頭:「再一位以我看,應該是來自滇南的野鶴崔奇——崔老前輩了!」
  鄧雙溪情不自禁地點頭附合。
  雷金枝道:「這位前輩確是如同他的外號一樣,生平飄忽,居無定所。只是,談到武功方面,此人已成金剛不壞之身;真要較量起來,就連五柳老前輩能否是他的對手,也仍在未知之數哩!」
  鄧雙溪冷冷一笑,說道:「姑娘說得不錯,只可惜這位異人目前也有了意外!」
  雷金枝驚異地看著他,等待他的進一步說明。
  鄧雙溪輕輕「哼」了一聲,道:「姑娘如果留意到以往的幾次論劍,當然應該知道,自開始論劍以來,這個崔奇就沒有參加過——」
  雷金枝吟哦了一下,微一點頭,道:「不錯——這件事我曾聽家兄提過,為什麼呢?」
  鄧雙溪冷冷地道:「那是因為這位前輩,有一個厲害的對頭。」
  雷金枝原想草草訴說幾句,殺一殺對方銳氣,不意反被對方講的奇異武林秘聞深深吸引,很想詳聽下文。
  小巷雖然並無人跡,可也不便久站不去。
  鄧雙溪立刻看出了她的心意,遂道:「此去不遠,有一荒亭,倒也安靜……」
  雷金枝聽了,連連搖頭,表示不贊成這個去處。
  鄧雙溪道:「姑娘想必心念令兄傷勢——既然這樣,我們就回住處,邊行邊談也是一樣。」
  雷金枝想了想,移步前行,鄧雙溪立刻跟了上去。雷金枝有意向旁閃開一步,保持距離,鄧雙溪明白對方的心思,微笑不語。
  朝前走了幾步,雷金枝才啟口道:「剛才鄧兄說到那位崔前輩有一個厲害的對頭?不知說的是誰?」
  鄧雙溪道:「這個人姑娘一定也聽過,就是二十年前名滿天下的一代大俠紅葉居士任秋蟬——姑娘豈能不知?」
  雷金枝輕輕「哦」了一聲,點頭道:「我幾乎忘了這位老前輩——我已經很久沒有聽說過這位前輩的事情了!他老人家是怎麼與崔奇結下仇恨的?」
  鄧雙溪搖了搖頭,道:「詳細情形,似乎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不過,他二人結有宿仇,在武林中卻也不算是秘聞。當年的紅葉居士已削髮為僧,大概皈依在三湘地面。據說落發之前曾與崔奇已有默契,雙方有生之年,絕不朝面;否則,二人之中,絕不並存!」
  雷金枝這才明白,苦笑道:「這麼看起來,他二人所以不曾參加南嶽論劍,原來是心存顧忌嘍!」
  「正是如此,」鄧雙溪道,「姑娘請想,南嶽衡山地當三湘之地,很可能離那位皈依佛門的紅葉居士相去不遠,崔奇心存顧忌,也就在情理之中了!」頓一下,鄧雙溪臉上遂又帶出了一片笑容,「這麼一來,能夠參與姑娘所說的南嶽論劍的強者就不多了。姑娘請想,是不是這樣?」
  雷金枝道:「如果以上三人,果如鄧兄所說,當然南嶽論劍勢必失色不少。不過,卻也未必盡然——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有幾個出色的年輕人,實力也著實可觀,並不見得比以上三人差在哪裡!」
  似乎這才是鄧雙溪所想要知道的——他臉上頓時失去了原有的笑容,變得很嚴肅。
  雷金枝早已看出了他的心意,當下冷冷一笑,道:「就拿眼前的這位向陽君來說吧,他的火龍毒掌,內斂太陽神功,說得上為武林中獨開一秘。這個人如果也接到了五柳先生的請柬,這一次南嶽論劍將會掀起前所未見的軒然大波——」說到這裡,她苦笑了一下,搖搖頭道,「我原想五柳先生與方才談到的崔、任二位前輩,可能是僅能予這個人威脅的勁敵。現在看起來,他們原來都有隱衷,或身懷重症,或遁跡空門……看來普天之下,想要找到制服他的人確實很難!」
  鄧雙溪英俊的臉上罩上了一層忿容——
  雷金枝歎息了一聲,又道:「家兄原是有能力與他抗衡一番的,只可惜失之大意,落得如此下場……」
  鄧雙溪冷笑道:「不然,你顯然忘記了一個人——」
  雷金枝精神一振,瞪著亮亮的眼睛,道:「噢——我居然會忘了她——畢無霜!」
  鄧雙溪點點頭,臉上綻出一種莫名其妙的惆悵!
  雷金枝秋波一轉,斜眼對鄧雙溪道:「當然,如果鄧兄你也曾接到了邀請柬帖,卻也是一份實力——」
  她沒有明顯地把他與向陽君相較,僅說他是具有實力之人,卻使得鄧雙溪大為不悅,只是他外表沒有現出來罷了。
  鄧雙溪微微一笑,緩緩地道:「姑娘言下之意,是懷疑在下接到了五柳先生的邀請柬帖?」
  雷金枝淡然笑道:「這是鄧兄你自己的事情,我無意忖測!」
  鄧雙溪站住了腳步,道:「姑娘詞意冰寒,似對在下頗不友善,這又為了什麼?」
  「不為什麼!」雷金枝仍然帶著淡淡的笑容,「我為什麼要對你表示友善?事實上,我們彼此並不深知!」
  鄧雙溪冷冷一笑:「可是,姑娘對在下已有耳聞。既然如此,當然也就知道在下並非惡人!」
  雷金枝點點頭:「這一點我承認——可是天下的好人太多了,我總不能對每一個自稱不是惡人的人,都表示友善好感吧——鄧兄,你說可是?」
  鄧雙溪碰了一下軟釘子,神色微微一變。
  須知,他秉性剛毅,一身武功在當今武林年輕輩份裡算得上一個極為出色的人物,平時自負過人。他自尊心極強,設非心懷異術,簡直沒有理由相信他能夠當面忍受對方的奚落。然而,他畢竟忍受下來,而且欣然忍受下來的。
  他含蓄著微笑,從容不迫地道:「姑娘錦心繡口,聰明睿智,實在是在下近年所見的最傑出的一個姑娘。不瞞姑娘說,姑娘的風儀實在使在下傾慕之至!」
  雷金枝機警地察覺到他眸子裡流露出的情緒變化,心裡不禁浮起了迷惘——老實說,對方在她心目中的印象並不壞,尤其這幾句話,使她平靜不染纖塵的少女心扉,像是驀然投落進一顆小石子,激起了片片漣漪!
  這只是她內心一時間的微妙變化,而顯現在她外表的神情卻更顯冰寒!
  「謝謝你的誇獎!」她臉上的表情冷冷的,「我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並沒有像你所說的那種出色風儀——哦,客棧到了,我要回去了。」
  鄧雙溪道:「令兄傷勢如何?在下薄通歧黃,或許能力令兄效力一二!」
  「不了!」雷金枝臉上微微一紅,「家兄本人也通醫理,而且眼前似乎已經渡過了危難,謝謝你啦——」
  她那雙盈盈秋波,情不自禁地在對方臉上轉過,遂向客棧步入。
  鄧雙溪搶上一步道:「姑娘請放心,無論面對何等大敵,在下永遠與令兄妹站在一邊。」
  雷金枝沒有說話。
  鄧雙溪道:「再者,剛才在下談到的話,姑娘不妨三思——向陽君為姑娘刀傷失血,目前正是下手為令兄復仇的最好時機!在下現在有事到郊外去一趟,午夜前後可以回來。如果姑娘決心復仇,在下願將整個計劃提出來,並願助姑娘一臂之力!」
  雷金枝點點頭:「我記住了!」
  說完,舉步進入客棧。
  鄧雙溪一直佇立在原處,注視著她離去的背影。
  雷金枝穿過飯堂,剛踏入通向後院的甬道,忽然定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當發覺到鄧雙溪仍遠遠地向她注視時,她忙回過身子,並且加速腳步拐過廊道,步向自己居住的客房。
  她似乎有點心不在焉,等到感覺不對時,才發覺走錯了路。
  她站住腳步,微微地冷笑了一下:「我這是怎麼啦?」
  定下神仔細想了想,又覺得鄧雙溪這個人在自己心目中的份量甚輕,如果不是後來的一些談話,這個人給她的印象是屬於心術不正的人物。然而,又是什麼力量,使得她修正了當初的看法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47:59

第03章 拜求方外客 勉作降魔人

  雷鐵軍仍然在沉睡之中,那張原本就白皙的臉,顯得更為蒼白——此刻看上去,使得雷金枝猝然大吃一驚。
  她靜靜地坐在雷鐵軍床邊,端詳著他消瘦的臉,心裡生出一種新的畏懼,試著用手探了一下他的脈搏,觀察了一下他的鼻息 ,覺得與先前無異樣,心裡才勉強鎮定下來。
  人在極度驚恐之下,腦子裡常常是一片空白,會聯想到很多莫名其妙或是潛伏在內心深處的事情。
  這一剎間,她腦子裡反映出的,已不再是外表瀟灑英俊的鄧雙溪,竟然是那個殺人魔王向陽君——那種粗獷的男性氣味,凌厲的出手,奇異的武功……確能予她一種強烈的震撼!
  她今年十九歲了,活了十九年,還從來沒見過這麼意態軒昂、可怕厲害的怪人。
  一想到岳陽樓,那番驚心動魄的搏殺情況,又顯現在了眼前。
  她想到殺他的那一刀!
  想到了他奪刀抓住她手腕的那一刻——一雙充滿了殺機凌厲的眼睛。
  驀然間,她心裡起了一陣強烈的畏懼……思念再轉,對方在釋放她前一剎,似乎又有一種特別的光彩——總之,她竟然能夠在這個殺人魔王手裡逃出活命,不能不說是異數!
  雷鐵軍發出一聲微吟,翻動了一下身子——一縷細細的血漬,仍然掛在他的唇角。
  兄妹手足情誼,驀然帶給她深切的傷痛感觸,從而使她加深了對向陽君這個人的仇恨。
  在這個世界上,哥哥是她最親近的人。兄妹二人相依為命,她不禁想到自己之所以能有今日,全系哥哥所賜,萬一這個惟一的親人有個三長兩短,自己今後將何以為生?一想到這裡,她的心紊亂極了,兩行淚水,情不自禁地奪眶而出。
  她又想到了鄧雙溪這個人——他自稱精通醫術,願為哥哥療治傷病……也許他所說的是真活,可是,當時為什麼竟然會一口拒絕了他呢?是自己的矜持,抑或是自己在逃避些什麼?如系前者,顯然不合情理,因為事關哥哥性命,豈能容有矜持作祟?如果屬於後者,可就更令人費解了。
  她不禁暗暗地問自己:「這個鄧雙溪豈能在我心裡佔有一席地位?否則,我又何必逃避他呢?」
  喝了幾口茶,使她的思維更趨於明銳與冷靜。她開始靜靜地分析青冠客鄧雙溪這個人。
  第一,鄧雙溪必然跟蹤她兄妹二人有一段時間了,是以他才會與他們同住在一個客棧。
  第二,在岳陽樓與向陽君搏鬥時並沒見到鄧雙溪,但是現場情形他卻知悉得很清楚。他所以沒有現身出來對付向陽君,可能有兩個因素,一是他自信武功不能勝向陽君,貿然出手,必遭奇禍;二是因為以上的原因,所以他只能躲在暗處,謀劃對向陽君暗中下手,以圖對向陽君不利。
  因為以上兩點理由,所以他想到了拉攏他們兄妹二人,聯手對付向陽君。
  至於他為什麼不在雷鐵軍負傷之前現身表明心跡,這一點雷金枝猜想到可能出於他的自私與借刀殺人心理。
  她自信這一番分析頗近情理。
  她又想到,鄧雙溪很可能與向陽君之間根本就無仇無怨,他對向陽君的敵視當然另有原因——
  這個原因,雷金枝老早就猜想到了,關鍵就在於南嶽論劍這件事上。
  事情分析到這裡,已經極為鮮明瞭。
  誠如鄧雙溪所說,老一輩的五柳先生、崔奇、任秋蟬諸人,或因疾病,或因仇怨,俱己不可能在南嶽論劍時有所施展,甚至於不可能出現。那麼,能夠構成對他威脅的,當然只有年輕的幾個人。
  是以暗中打擊向陽君這類強敵,使之在南嶽論劍時喪失實力,自是對他有利。
  想到這裡,雷金枝幾乎有點鄙視鄧雙溪的為人了。
  然而,如果站在同仇敵愾這條線上來說,能夠結交鄧雙溪這類強而有力的助手來對付向陽君,實在是上乘之策。
  雷金枝忽然發覺到自己之所以並不厭惡鄧雙溪這個人,主要原因正是如此。別的原因當然也有,諸如他的翩翩風采,他的精湛武技,以及他在江湖上響亮的名號等等;只是這些原因附屬於同仇敵愾這個主要的因素,才會被發覺出來罷了。
  床上的雷鐵軍翻了個身子,倏地睜開了眼睛。
  雷金枝驚喜地看著他,問道:「哥——你醒了?」
  雷鐵軍打了個要坐起來的手勢,雷金枝忙把他扶起,在背後墊上一個枕頭,讓他坐得舒服些,又為他倒上一杯茶水。雷鐵軍接過杯子,喝了幾口。
  他臉上終於發出了一絲微笑——淒慘的笑容。
  「哥——你的傷勢好些了沒有?」雷金枝極為關心地問,「要不要緊?」
  雷鐵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眸子掠向窗戶,含著幾許欣慰,卻辛酸他說:「托天之幸,我這條命總算暫時保住了。」
  雷金枝先是一喜,接著皺了一下眉:「暫時?」
  「好厲害的火龍毒掌……」雷鐵軍伸展了一下身子,道:「如非你及時助我放出那股上衝的血箭,哥哥早已不在人世了……」
  他臉上帶著一抹淒涼,由雷金枝扶著緩緩下地,慢慢地走了一圈,然後站住腳步。「嗯——」他苦笑了一下,「妹子,你可知道,我如今功力已經廢了麼?」
  雷金枝陡然一驚:「什麼,你的功力已經……廢了?」
  「除非……除非……唉……唉……」他是那麼失望的搖著頭,頻頻苦笑著,「除非能有人擅金切玉膏之術,才能使我功力恢復;又須有內提丹爐的罕世內功,我身上遺留的火毒才得以盡去。否則,我這條命即便能繼續活下去,也不會超過三年。」
  雷金枝由不住打了個寒顫:「……金切玉膏……內提丹爐……誰會這些功夫?」
  「難!」雷鐵軍苦笑道,「事實上,我也不知道,金切玉膏並非什麼武功,而是最上乘內外兼理的一種醫術——內提丹爐是武功中的一種境界。這兩種造詣迥然不同,卻又必須一人兼領。試想,在茫茫人海裡,這種人該是多麼難覓?」
  聽了他的這番話,雷金枝不禁一陣黯然,緩緩地垂下了頭。她只覺得眼睛一陣發酸,淌下了兩行熱淚。
  雷鐵軍苦笑道:「你也不要太難受了,這一切都是命——是非皆因強出頭,這只能怪我不自量力,卻是怨不得人……」
  「哼!」雷金枝冷笑了一聲道,「我今生只要有三分氣在,就絕不會與那個向陽君善罷干休。」
  雷鐵軍聞言,搖了搖頭,臉色愈加淒苦,道:「你最好打消了這個念頭,向陽君這個人絕非等閒之輩——」
  他臉上現出了一片呆滯,訥訥地接道:「我只看出了他深擅太陽功力,竟然不知道他的功力竟然那麼深,而且我不該一上來就下毒手,操住了他的髮辮……他為了自衛,才不得不厲手相加。所以,嚴格說起來,這個人的居心倒不是我先前想像的那麼狠毒……我真是後悔啊!」
  「後悔?」
  雷鐵軍點頭道:「這個人原可與我為友,使我獲益良多,現在反倒成了敵人……也害了我自己!」
  雷金枝氣不過地道:「他把你傷成這個樣子,你居然還幫著他說話……哼,在我看來,這個人仗著他是一身武功,目空四海、到處殺人,不足可取,我真後悔那一刀下手太輕了……」
  「你知道什麼?」雷鐵軍苦笑道,「除了頭頂那一處練門之外,這人全身上下一經運氣,便是刀槍難犯。你那一刀所以得手,只是出其不意的偶然例外,以後再也不會有第二次的機會。你要記住,千萬不可再貿然出手;否則,他可不會再對你手下留情了……」
  雷金枝嘴裡沒有吭聲,心裡卻是一千個不服,看著哥哥這個樣子,也不願再頂撞他。但是,她心裡不禁想到了青冠客鄧雙溪,並盤算著是不是應該把與他的一番邂逅告訴哥哥。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叩門的聲音。
  一人朗聲道:「雷相公在麼?衙門裡的劉爺看你來了!」
  雷金枝皺眉道:「劉爺——啊,莫非是那個劉大班頭?」
  雷鐵軍盡力地坐下來,點點頭:「他們來幹什麼?開門讓他們進來就是——」
  房門打開,一連進來了四個人,全是公門裡的人,其中二人正是日間岳陽樓見過的劉氏兄弟之二——劉昆、劉吾;另外兩個沒有見過,一個黑胖的個頭兒,一個黃臉漢子。外面顯然還有人,只是沒有進來,燈籠火把照得一片通明!
  鐵掌劉昆已不是日間所見時的那副興頭了,黑紫的臉膛上,就像抹了一層灰那樣淒涼,眸子也失去了原有的神采——他雙腕全折,經過一番包紮,用吊帶吊在脖子上。
  雷金枝面色沉重地道:「劉大班頭——天這麼晚了,你們來有什麼事麼?」
  鐵掌劉昆雙手不便抱拳,勉強地欠了一下身子道:「在下聽說雷大俠與姑娘下榻這裡,特為來拜謝白天救命之恩。雷大俠與姑娘在上,請受我一拜!」
  一邊說一邊真地要跪下。
  雷金枝忙上前扶住他,說道:「不敢當!大班頭你們請坐,我給你們倒茶。」
  劉吾忙攔阻道:「這就不敢當了,姑娘快請坐下說話。」
  雷金枝倒也不客氣,老實地坐下來,心裡對於這一群不速之客倒不甚表歡迎。
  四個人相繼坐了下來。
  鐵掌劉昆注目看著雷鐵軍,道:「雷大俠後來負傷的事,在下聽說了,為此前來探望。敝上呂大人,聽說雷大俠仗義援手之事,極表感激,特差在下奉贈紋銀百兩,以及手寫表彰義行的立軸一幅,請賢兄妹先行收下。至於雷大俠傷勢,在下也有妥善安排,一切皆可無慮。」
  說完,向著他兄弟點了一下頭,劉吾遂將早備好的一個綢子包裹雙手送上。
  雷鐵軍苦笑道:「貴上可真太客氣了,愚兄妹愧不敢當。貴大人手賜墨寶理當敬收,銀兩卻不便收受,仍請大班頭代為璧還才好!」
  鐵掌劉昆怔了一下,道:「這——賢兄妹外出的人,身上總該有點路費呀!」
  雷鐵軍哂道:「這個就不勞劉兄你費心了……」
  幾個人又爭執了半天,雷鐵軍仍是執意不肯收下,劉昆當然知道這類人物說一不二的脾氣,恭敬不如從命,沒有將銀子放下。
  雷金枝沉鬱地道::「我哥哥傷勢很嚴重,大班頭你剛才說——」
  「啊!」劉昆臉上堆滿了笑容:「這件事姑娘放心,在下已聯絡了一位高人,承他答應,令兄的傷勢必然是無妨了。」
  雷鐵軍微微苦笑了一下,抱持著懷疑的態度道:「實不相瞞,在下此刻功力已廢,氣走玄關,非比等閒,只怕絕非一般庸醫所能奏功。劉兄的好意我心領了……我看也就不要再麻煩了。」
  鐵掌劉昆冷冷地道:「雷大俠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閣下的傷勢,在下也能夠瞧出個八成兒,不是我劉某人說一句狂話,錯非是我剛才提到的那位高人肯賜以援手,只怕閣下走遍天下,訪遍當世名醫,也是枉然!」
  「大班頭,你說的是真的?」雷金枝心裡一動,「什麼人有這麼高明的醫術?」
  「這個——」劉昆微微一笑,道,「在下此行,已備好了一輛騾車,只請賢兄妹隨在下一去便知!」
  雷鐵軍冷漠地搖了一下頭:「劉兄必須先請賜告,愚兄妹此去是會見什麼人,當與不當,我才能作決定!」
  劉昆知道拗他不過,嘿嘿一笑,左右看了一眼,道:「其實這裡倒沒什麼外人,說出來也沒關係;只是因為在下當初曾親口答應這位高人,不得洩露他的行藏……這個,雷大俠如有見疑,在下也只好實話實說了。」
  聽到這裡,劉吾回身掩上了房門。
  「雷大俠——」劉昆乾咳了一聲,道,「這位高人不是別人,就是駐錫西塘達雲寺,已經退休坐塔的靜虛老和尚!」
  「靜虛和尚?」雷鐵軍凝神想了一下,搖了搖頭道,「竟是一位出世的長老?我倒是沒有聽說過!」
  雷金枝也由不住心裡好笑,她原當是甚麼驚天動地的人物,想不到是個默默無名的和尚!
  鐵掌劉昆的表情卻十分嚴肅,冷冷笑道:「賢兄妹也許還有所不知,這位靜虛老方丈可不是一個平常的和尚!」說到這裡,他輕咳一聲,吩咐他兄弟與兩個陪行的公差道,「你們三個先到外面照顧一下,我們耽擱不了多久!」
  劉吾情知他這位大哥口風最是嚴謹,這種情形,分明是不想叫他們三人聽見——對於這位老和尚的一切,他早就心存好奇,好容易就要揭曉一切,想不到還是被支了出去,一時好不沮喪。聆聽之下,只得遵命,當下站起來,同著兩個夥伴踱出門外。
  雷金枝關上房門,轉回來十分好奇地道:「怎麼,這個靜虛老方丈莫非還有不為外人所知的隱情?」
  鐵掌劉昆挑動著一雙濃眉道:「怎麼沒有?這件事……除了我劉某人之外,整個岳陽地面上,大概還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也正因為這樣,和尚對我劉某人不得不給些面子;要不然,憑著他目前一個跳出三界的出家人,怎會買我的賬?」
  雷鐵軍緩緩地點了一下頭,徐徐道:「劉兄這麼一說,我明白了。看起來,莫非這位老方丈過去也是……武林道上的一位朋友?」
  劉昆愕了一下,道:「怎麼,雷大俠你也聽說過?」
  雷鐵軍搖了搖頭,道:「我只是隨便猜猜罷了!」
  「一點都不錯!」劉昆點點頭,「雷大俠你可猜對了!這個老和尚過去確是武林道上的朋友,而且還是一位很有名望的武林高手。」
  雷金枝道:「是誰?」
  劉昆笑道:「這件事還不為外界所知,賢兄妹務請代為守口。否則,消息一經外洩,引起了一些想不到的事故,可就是在下的罪過了!」
  雷金枝冷冷地道:「大班頭要是信不過我們兄妹,就不要多說,我們絕不多問就是!」
  她一面說時,臉上罩起了一層淺淺的薄怒,兩隻眼睛向窗外望去。
  劉昆這才知道這兄妹倆沒有一個好說話的,當下賠笑道:「姑娘不要見疑,在下只是為了慎重,不得不這麼關照就是了!」
  雷鐵軍生怕妹子使性子說出令對方臉上掛不住的話,遂點頭道:「我們不會對外人洩露一字,劉兄大可放心!」
  劉昆點頭道:「這就是了,這位靜虛老方丈,不是別人,正是二十年前,武林中極負盛名的紅葉居士任秋蟬任老前輩!」
  雷氏兄妹登時吃了一驚,尤其是雷金枝更是驚異,因為方纔她還與鄧雙溪談起過這個人,想不到竟會突然聽到了他的消息!
  他們兄妹雖然年歲甚輕,可是像紅葉居士任秋蟬這等當年武林知名前輩,卻是久仰之至,萬無不知之理,而且江湖上有關這位紅葉居士當年的盛事傳說,更是膾炙人口,只要略有武林閱歷的人,無不知悉甚清。是以,當他二人一旦聞知這位前輩搖身一變遁跡空門時,怎能不大吃一驚!
  兄妹二人都愕住了。
  過了良久,雷鐵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道:「這實在是令人萬萬想不到的事情,有關這位前輩的往事,我們聽得實在太多了……想不到他老人家已經遁跡佛門……」
  「可不是!」劉昆微微搖了一下頭,「有關這位老人家的種種傳說,江湖上眾說紛紀,我們也實在是難辨真假,不過有一點,卻是真的!」
  雷金枝急忙問道:「劉大班頭莫非指的是這位前輩是在逃避仇家的糾纏?」
  鐵掌劉昆驚訝地道:「姑娘竟然也知道這件事!不錯,他老人家確是在避免與當年那個厲害仇家見面——」
  雷鐵軍道:「劉兄指的是二十年前,與居士齊名的野鶴崔奇——崔老前輩?」
  「誰說不是——」劉昆氣餒地道,「據說,他們是死冤家、活對頭;這輩子只要一碰上,必然非拚個你死我活不可。然而這麼多年下來,雙方年事都已經高了,況且雙方之一既已遁跡空門,對於生死仇恨,未必沒有另一番新的見解……在我看來,這位任老前輩雖然忘不了當年舊恨,倒也未必非要尋著故人一了宿仇不可,我想,這正是他老人家皈依佛門的緣由所在。」
  雷氏兄妹聽了這番敘說,都點了一下頭。
  劉昆臉上帶出一種神秘,微微笑了一下:「真正使得這位老人家逃避的原因,直到現在也並不為外人所知——似乎只有在下能道其詳,這也就是希望賢兄妹千萬代為守口的原因!」
  「大班頭,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吧!」雷金枝真有些忍不住了。
  鐵掌劉昆卻是不慌不忙地道:「賢兄妹雖然都知道他當年結仇之事,卻絕不會知道這位老人家還是當年大內重賞緝拿的欽命要犯吧!」
  雷氏兄妹對看了一眼,覺得出乎意外!
  鐵掌劉昆冷笑了一聲,又道:「就在我身上,還保留了一張二十年前大內頒傳下來的海捕公文。就憑著這一紙細述,經過我多年的留心暗訪,終於查出了這一樁當年的無頭公案……卻也使得這位遁跡空門的老和尚,不得不當面向我吐述一切——他求我法外施仁,對他網開一面。我也就權衡當年之勢,眼睜眼閉,多年來聽憑他法外逍遙……我們之間的這一秘密,已經保留了許多年了,若非是賢兄妹今天問及,我是不會隨便說出來的。」
  「原來如此……」雷鐵軍喟然道,「劉兄雖是公門中人,倒是很講江湖義氣,愚兄妹實在是失敬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48:15

  鐵掌劉昆哼了一聲,冷冷地道:「在下雖然吃的是官糧,拿的是官銀,卻不忘出身武林世家,對於江湖上的朋友常常心存關懷。剛才所說的那位任老前輩,更是在下自童子時即心存敬仰的人物,自不會賣友求榮——顯然,賢兄妹對在下為人還不夠清楚!」
  「劉大班頭這句話可就說錯了!」雷金枝微微一笑,「我們如果沒看清你劉大班頭的為人,豈會甘冒性命之危與那個殺人魔王在酒樓拚搏,我哥哥又豈會落下這一身重傷?」
  鐵掌劉昆臉上一紅,點點頭道:「姑娘這麼一說,劉某人真是愧疚得無地自容了!」
  他說到這裡,長長歎息了一聲,又道:「這一次向陽君挾技南來之事,我早已耳聞,沿途州府不斷地發下緝拿追捕的公文,案落之後,府台大人面諭限期拿人。我久聞此人非比等閒,深知自己絕非他的對手。經過再三斟酌,才想到求助老和尚幫忙——哪裡知道,適值老方丈坐關之期,在達雲寺一直等了三天也不見他醒轉。衙門裡快馬一日三催,無可奈何地匆匆趕回來;若非是遇見了你們兄妹,只怕這條性命已葬送在那廝手中了!看來這都是命中注定之事,如果那一天請動了這位老和尚,說不定就是另一種結果了!」
  雷金枝面色一喜,道:「對了,如果他老人家真肯出手對付那個向陽君就好了!」
  雷鐵軍微微搖了一下頭,面現苦笑,道:「事情不會有這麼容易,這位老前輩如今到底已非武林中人,佛門戒殺,想要請他老人家再出來拿刀動劍,只怕是千難萬難!」
  鐵掌劉昆愕了一下,搖頭道:「話可不能這麼說,他老人家果真還有點江湖公義之心,這種事豈能不予聞問?再說,別人的事他盡可不聞不問,我劉某人的事他卻不能袖手不管!」
  言下之意,無非是指他多年來對於這老和尚的知情不報、道義袒護,老和尚果真心存感激,就該知恩答報——雷氏兄妹當然省得。
  雷鐵軍微微一笑,並不樂觀地道:「人各有志,豈能相強?況乎這位前輩早已放下屠刀,即使他以此推卸,劉兄亦不能怪他無義——」
  鐵掌劉昆哈哈笑道:「當然、當然,不過這件事關係我得失榮辱太大,老和尚他絕不能袖手旁觀!」
  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天不早了,忙道:「此去西塘達雲寺,還有一段路,我看雷大俠你的傷勢不輕,事不宜遲,我們這就走吧!」
  雷鐵軍原來對於求醫之事,絲毫沒有信心,然而現在既知求醫的對象竟是內心非常敬仰的一位武林前輩俠隱人物,不禁油然潛生出一線希望,也就點頭答應了。
  當下,即由雷金枝小心攙扶著哥哥,一行人步出客棧。
  棧外早已備好了一輛寬敞的騾車,劉昆及雷氏兄妹上車之後,餘人分騎四匹健馬,當即向西塘出發。
  雖然距離不遠,卻也費了有一個多時辰才到,達雲寺建在西塘鎮北的半山之上。
  由於劉昆早已著人去寺裡打了招呼,所以在山道入口處,早已有人等候在那裡。
  雙方見面之後,雷鐵軍見對方是一位六十上下的年老比丘,此人面相清懼、骨瘦如柴。
  劉昆走上前去,客套地道:「有勞師父久候,罪過!不知靜虛老師父是否已經醒轉?」
  老比丘道:「劉施主不必客氣,施主剛剛離開老上人就醒過來了。住持大師將施主來寺之事面稟老上人之後,上人起了一卦,算定施主今夜當與貴客上門,所以特著老衲在此恭候。老衲才出得寺門,就見施主派來的快馬官差,說是施主一行等隨後就到。不一會工夫,施主等一行就來了。」言罷,雙手合十輕輕宣了一聲佛號:「無量佛——善哉,善哉——」
  老比丘一雙深深陷在眶子裡、陰沉的眸子注視著雷鐵軍兄妹,欠下腰道:「這兩位施主,想必就是敝寺上人恭候的貴客了?阿彌陀佛——」
  雷鐵軍抱拳道:「大師父太客氣了,在下兄妹不速之行,太打擾了!」
  老比丘呵呵笑道:「不然,不然,荒林野寺,無以待客,敝寺簡陋……老上人還在恭候,各位請吧——」
  言罷,單手一揖,另一隻手高舉著燈籠,在前頭帶路,不一刻來到了達雲寺前。
  寺廟雖然並不寬大,更稱不上金碧輝煌,卻有一種幽深的莊嚴氣氛——
  小小茅亭懸掛著一隻青銅巨鐘,一個年輕和尚正在撞鐘。一聲聲鐘鳴在山間縈繞,洋溢起漫天迴響,給人一種無比的寧靜感覺。
  兩排蒼松拔雲直起——松樹高矮如一,雙雙對立,顯得極有妙致。松樹幹上,相對地平支著一盞盞紙燈,燈寵上書寫著「佛」字。在遠處看,宛似兩條婉蜒的火龍,一路伸展直下,盡頭處的那個月亮門,就是寺院的入口之處。
  一行人隨在那個年老的比丘之後,踏著滿地的枯枝,一路進入寺門——
  雷氏兄妹邊走邊思索著:這位當今的佛門高僧,亦即當年的風塵俠隱的身世變遷,不知包含著多少外人難以知曉的辛酸,誠若佛門禪語所言:「不可說!不可說!」
  堵在月亮門正前面的,是一方隱蔽牆。牆邊有一塊佔地頗大的放生池,牆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四個大寫——三湘淨土。
  有一條蜿蜒曲折的羊腸石道直通內殿,石道上鋪著一式的六角形石板,色澤紅紫不一。足步踏踐時,發出一種清脆的異響之音。雷金枝好奇地細問之後,才知道這條蜿蜒石道名叫琵琶徑,道上石塊稱琵琶石,為天台山的佛門特產。
  至此,前殿已在眼前,一片木魚誦經聲傳出來——透過大殿敞開的一排軒窗,可見數十僧人正在夜課。
  一行人不敢打擾,在老比丘引導之下,繞過正殿,前行了一段路,見有一座平矮的偏小殿捨,掩藏在松柏之間。那裡有一盞高挑燈,散發著一片濛濛的光華,照著刻有「俗止」兩個大字的一方青石。
  青石旁邊,一個唇紅齒白的小沙彌立在那裡。
  見了客人,小沙彌雙手合十行了個禮,道:「老上人交待,因地方大小,僅請劉施主與兩位貴客入內,餘下的各位施主,請至前面佛堂飲茶休息!」
  劉昆遂向劉吾等四人道:「你們先在佛堂裡坐一坐,我們去去就來。」
  老比丘乃向四人比著手勢道:「四位施主請暫隨老衲到前院看茶,請!」
  劉吾等四人原是心存瞻仰而來,一聽這話,未免失望,卻也無可奈何,便隨著年老比丘轉向前面佛堂,那個年輕的小沙彌同著雷氏兄妹等三人,繼續向偏小殿捨行進。
  一縷淡淡的檀香,由捨房裡發出來,微風襲處,靜懸在簷前的兩列風鈴,發出極其輕微的叮叮聲。
  卻聞得禪捨裡傳出一聲深沉的歎息,這歎息聲,使得行近門前的幾個人俱為之止步。
  稍頃,聽見一個蒼老但含磁性的聲音喃喃自語道:「遇路上事,樂其便而姑為染指,一染指,便深入萬仞;理路上事,勿憚其難而稍為退步,一退步,便遠隔千山!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雷氏兄妹對看了一眼,覺得話中含意似對他們有所影射,又像是在自我解嘲。鐵掌劉昆微微一笑,正想上前出聲招呼,即聽得房中那蒼老聲音道:「三位來得正好,若再等不至就擾了老衲的晚課時間,請進來吧!」
  劉昆微笑著道:「大師父真是神機妙算,怎麼知道我們來的是三個人?」
  房內的聲音:「你等未來之前,老衲已由卦上測知,劉施主請關照貴客兄妹進來吧,不必拘禮了!」
  雷氏兄妹聽後,不禁暗暗吃驚——蓋因對方非但事先知道有客人登門拜訪,甚至能測出來者為兄妹二人,當真是神機妙算了!
  當下,劉昆答應著,隨即同著雷氏兄妹步入禪捨。
  正面偏殿有一金身如來寶像,靜虛上人的禪房卻在偏右的那一間。
  但見房門前懸有兩麵粉色貝殼,其薄如紙,大如巴掌,既非門簾,更不知用作何用?
  禪房裡亮有栲栳大小一團燈光,燈盞式樣古雅——為一隻青銅仰首的仙鶴,由長長的鶴嘴內吐出碧青色火焰,滿室生華。
  三人先向那尊金身如來佛像行禮膜拜之後,才走近亮有燈光的禪房。那個引導他們三人來此的小沙彌,站立在殿門外未曾跟入。
  劉昆同著雷氏兄妹二人,方自行近門前,距離禪房尚有丈許,即聽得眼前傳出一陣清徹的脆響聲。雷氏兄妹不禁猝然一驚——竟是那懸在門扉上的兩片貝殼作祟。
  那兩片貝殼打磨得極其薄刃,垂繫在細如繭絲的兩根垂線上。殿堂內風息不染,那貝殼原呈靜止狀態,一沾微風,哪怕是人身轉動帶起的細微風力也能使其激盪出聲,設計之巧妙確是極盡靈思。
  那陣子貝鈴聲息,直到三人深入禪房之後,才行自止。
  但見一位貌相清懼的瘦高和尚盤坐在一樽蒲團上。
  禪房裡的擺設極為簡單,除去和尚坐的一樽蒲團之外,另外尚有兩樽,分設左右,外有矮几一張,白木矮凳一張。
  老和尚身披杏色袈裟,迎著三人單手打了個問訊,口宣佛號道:「無量佛——三位施主遠來辛苦,請各自落座,不必客氣。」
  雷鐵軍合十作揖道:「弟子雷鐵軍與舍妹金枝參見大師!」
  靜虛上人側身道:「當不得——雷檀越兄妹請坐!」
  兄妹落座之後,劉昆才歎息道:「老上人,在下晨間離開時,正好你老坐關未醒,因有要緊公務在身,不能久候,來不及請示就匆匆去了。適才聽那位接引的師父說,在下剛走了不久,老上人就已醒轉,可真是太湊巧了,現在又來打擾,實在是罪過之至!」
  和尚清懼的臉上,未著絲毫表情,淡淡一吁道:「老衲記得前歲與施主曾經有過一次長談,當時老衲將心跡向施主說得甚為明白。出家人心如古井,是凡俗事皆視為魔障,不宜沾得——阿彌陀佛——老衲這一點苦心,尚希施主垂注,賜以諒解才是!」
  雷鐵軍心中一怔,暗忖著果如自己所料,這和尚必然知道劉昆來此心意,是以不待對方開口說話,就先推脫個乾淨。
  然而,劉昆自有應付方法,他聽了老上人的話,臉上並不失望,而是哈哈笑道:「好說、好說,在下當然不曾忘記。老上人,這件事我們等一會兒再談。這位雷兄,眼前遭了暗傷,卻是刻不容緩,需請大師父施展妙手,賜以活命之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大師父,這可是善功一件呀!」
  靜虛方丈訥訥道:「阿彌陀佛,老衲雖然深擅醫術,卻因課業繁忙,已經多年不以此濟世。這位少施主的傷勢看來甚重,老衲是否能有把握醫好,卻是不得而知!」
  他邊說邊把目光視向雷鐵軍,點著頭道:「雷施主請近前來看看。」
  雷鐵軍答應一聲,合十欠了一下身子,走向老和尚身邊站定。
  靜虛上人就著面前燈光,先察看了一下雷鐵軍臉上的氣色,一雙長眉微微一皺,略閉兩眼,並伸出一隻手把向雷鐵軍之脈門。稍頃,他倏地顯現出無比的驚訝!
  「看起來,你真氣俱虛,上中元氣渙散,僅下丹田能獨守,好危險——」
  他不停地搖著頭,震驚地問:「你可是受了敵人的掌傷?」
  雷鐵軍黯然地點了一下頭,沮喪地發出了一聲歎息。
  一旁的雷金枝忍不住道:「大師父,你老人家看這個傷要緊麼?」
  「姑娘!」老和尚臉上籠罩著一片森嚴,道,「老衲有幾句話,容令兄回答之後,才能論傷情!」
  他話聲微頓,目光轉向雷鐵軍:「雷施主請坐!」
  雷鐵軍見他表情如此,心中不免微存不解,當下一揖落座,道:「大師父有話請講當面,小可知無不言。」
  靜虛上人冷冷地道:「不瞞施主說,老衲早年亦為武林中人,自皈依佛門後,這三十年不再過問武林中事,這一點施主可曾知道?」
  雷鐵軍怔了一下,遂道:「這個……倒是不知。」
  靜虛上人冷冷一笑,道:「莫非這位劉施主,不曾把老衲出身向賢兄妹道及?」
  劉昆笑道:「老上人這可是你自己先說出來的,在下可是沒有說過。」
  靜虛上人「唉」地歎息了一聲,道:「自那年劉施主你上山道出老衲昔年底細後,這多年以來老衲無時無刻不心懷隱憂,預料著總有一天老衲必得為你所累,今日果然應驗了!」
  鐵掌劉昆臉色一紅,汗顏地笑了笑:「老上人可真是神機妙算!在下還不曾開口道出來意,你老就知道將要說些什麼了。」
  這幾句話明面上是藉著老和尚的話頭髮揮,暗中卻表明了態度,很是老練。靜虛上人聽後,更斷定所料不差。他微微呆了一下,臉上現出一片苦笑!
  「劉施主——」老和尚冷冷地道,「老衲自知欠了你一份人情,只是有關江湖武林中事,請恕老衲如今身份不便,萬難干預……耿耿此心,望見諒!」
  鐵掌劉昆愣了一下,鼻子輕輕地哼了一聲,強自作出一副笑容,道:「好說,老上人,這件事咱們等會兒再談,只要你老人家決心不為,在下亦無勉強之理!」
  「阿彌陀佛——」老和尚口宣佛號道,「劉施主萬請海涵!」
  言罷,他的一雙眸子轉向雷鐵軍,道:「雷施主,老衲已由你脈相上探知,施主所受掌傷極為嚴重,且掌力大不尋常。由此可知,掌傷施主之人,必系武林中極為罕見的奇人。不是老衲佛門中人怕事,這等厲害仇家,施主萬萬不得招惹……俗謂:冤家宜解不宜結,忍一時之氣,保百年之身,確是為人明哲保身之至理,施主宜切記之!」
  雷鐵軍黯然一笑道:「老師父教誨甚是,小可謹記不忘,請問傷勢如何,是否有救?」
  靜虛上人道:「不瞞你說,施主身中掌傷,系脫胎於自然界的一種奇異功力,因此老衲推斷掌傷施主的這個人,必是一個酷愛自然之士。方才老衲在施主近身時,已試以本身所練之無相元氣,周行施主全身上下,探知你中了奇熱氣功。以此而思之,只有行太陽真熱元罡,或得地磁陰煞才能具有此等功力!說到這裡,請恕老衲打個岔,倒要問一下那位掌傷施主之人有多大年歲?」
  雷鐵軍心中甚是欽佩,所謂「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老和尚初初一見,即能有這番觀察,果然是個大行家,見解一針見血!
  雷鐵軍據實回答道:「約在三十上下!」
  「唔!」老和尚微微點了一下頭,驚異地道,「這麼年輕?如此看來,此人一定是個體魄魁梧、聲音宏亮、性近魁罡之人了?」
  雷鐵軍點頭道:「大師高見,正是如此!」
  「這就是了。」老和尚冷冷地道,「那麼,此人練的必是太陽真熱罡元之功——一名元罡功,或稱火龍功、太陽功……好險!」
  劉昆在旁插口說道:「老上人有什麼高見?」
  靜虛上人口宣佛號,唱了一聲「無量佛」,乃道:「幸虧這人所練功力系元罡一門,倘若采自地煞,華佗在世也是無能為力的!」
  雷金枝不禁欣喜地道:「這麼說,我哥哥的傷大師父你能夠醫治了?」
  「老衲不能如此自信!」靜虛上人長長吁歎一聲,道,「這些年來老衲武功雖不曾全拋,卻也大為生疏……如要令兄不死,得先要施展內提丹爐之極上內功,將令兄身存之太傷丹毒提吸而出……」
  他頓了一下,又道:「這只是第一步——雷施主內罡真氣已經渙散,要以金切玉膏之術一一使之連接。兩者相輔配合,施展得體,方能初步論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48:44

  雷鐵軍聽他這麼一說,證明與自己的覺察相符合,不禁由衷欽佩,立時站起來深深一揖道:「大師所言極是,尚請破格成全。雷鐵軍若得條命,今世必效犬馬,以報大恩。」
  「阿彌陀佛!施主言重了!」靜虛上人面色平和地道,「出家人以慈悲為懷,這件事施主等既已上門,老衲萬無推卻之理,只是有一點請施主答應老衲。」
  雷鐵軍欠身道:「大師賜告!」
  靜虛上人冷冷地道:「施主既是武林中人,當知武林規矩,老衲今日為你治療之事切忌走口。否則,那人斷斷不會與老衲干休,這一點施主你可明白?」
  雷鐵軍點頭道:「大師不必顧慮,小可省得!」
  聽到這裡,一旁的鐵掌劉昆忽然冷冷笑道:「任大俠呀任大俠,你當年屠龍搏虎的萬丈豪氣哪裡去了?如今一入空門,居然連一個剛剛出道的黃口小兒也畏懼不成?真是天大的笑話了!」
  靜虛上人面色猝然一變,一雙長眉倏地挑了一下。但是,畢竟數十年佛門深修,練成了「不動心」的涵養心性,未現怒容。
  他雙手合十,輕聲宣道:「阿彌陀佛——在佛言佛,老衲跳出三界之人,自然不宜再納入江湖是非漩渦。劉施主如不以老衲為然,老衲也就不擬多事,怠慢之處,尚望海涵——阿彌陀佛!」
  這位老和尚一連宣了幾聲佛號,雙手合十,雙目下簾,大有肅客之意。
  鐵掌劉昆頓時僵怔當場,驀地跺了一下腳,道:「你好——」
  雷金枝眼看著雙方話不投機,生怕激出事端,匆匆站起道:「劉大班頭,你就不要再說了……」
  她接著轉向閉目合十的靜虛上人道:「大師父,你的話我們都聽好了,師父如今是出家人,自然不能再強逼你老人家干預武林中事。這一點你請放心,我們一定不會對外宣揚的!」
  劉昆無奈之下,也幫陪著說了許多好話,靜虛上人卻目不開簾,毫不理睬。
  雷鐵軍眼看無望,長歎一聲,苦笑道:「人各有志,豈能相強?既然如此,愚兄妹先行,向大師告辭了!」
  說罷,深深一揖,轉身離開。
  他身子才自轉過,卻聽得老和尚發出了一聲歎息:「阿彌陀佛——雷施主請稍安勿躁,老衲既應之事,豈有反悔之理?蓋乎順心理性,作一番自我檢討;即使劉施主有所要求,亦在老袖付度之中。此事看來已是無可避免,老衲當在可能之內略盡心力,以期順應此一劫數罷了!」
  老上人說到這裡,微微一頓,嘴裡連宣佛號道:「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言罷,但見他坐著的身體左右搖晃,一雙銀眉更是頻頻眨動不已——滿臉痛苦模樣。甚久之後,才霍地睜開了一雙瞳孔,搖動的身子也緩緩定住。
  這番形樣,在場的人都看得莫名其妙。殊不知,和尚在短短時間之內,已運用佛智作了一番天人交戰,更對自身眼前的一步塵劫不得甩脫,那搖動的形相,正為清醒內外靈智的倒禪工作,旨在明心見性而已。俗人佛緣單薄,自是不解,對於和尚的前拒後納,出爾反爾,不禁心存迷惑。
  靜虛上人既然有了一番滲透,也就不甚顧及,便向著雷鐵軍道:「雷施主你請盤膝坐定,老衲就為你施展功力,內卻丹毒,看看是否能夠奏功吧!」
  雷鐵軍想不到對方一經承諾,立刻劍及履及,心中大為感激,忙深深一揖,在和尚對面坐定。
  靜虛上人看著雷金枝,點頭道:「煩請姑娘將那盞燈移近眼前。」
  雷金枝應言將那盞青銅鶴形古燈移到跟前。但見老和尚抬手捏住鶴頸燈嘴一轉動,光華下傾,照射在雷鐵軍臉上。
  靜虛上人一雙眸子緊緊盯在對方臉上,甚久之後,他才微微點頭道:「施主瞳孔光華已呈散亂,色作靛紫,此乃真氣內精大耗之故。所幸神智尚能守舍,重創之下竟得如此,倒是難能可貴,足見施主平素精於練功之幸。此功修來不易,武林之中,據老衲所知,惟四明山之一陽神君與東海七巧嶺之青蟒客雷……」他說到這裡,自己微微一驚,喃喃道,「無量佛——善哉,善哉!莫非賢兄妹就是東海七巧嶺青蟒客雷蛟的後人不成?」
  雷鐵軍輕歎一聲,點頭道:「大師所料不差,雷蛟太君,乃是愚兄妹祖父,小可一身武學亦為太君親自傳授,只可惜學藝不精罹此重傷,為家門蒙羞,慚愧之至!」
  靜虛上人道:「阿彌陀佛——如此說來,老衲與你們兄妹倒有些淵源了!」
  雷鐵軍恭聲道:「大師莫非與家祖有舊麼?」
  靜虛上人喟然一歎:「那已是太久的事情了……蛟兄生性豪放,怪絕天下。據聞,不幸墮崖傷足之後,性情更異。我二人平生只得三面之緣,自老衲皈依佛門之後,已不聞故人音訊……他如今可好?」
  雷鐵軍臉上強作笑容,恭聲回道:「還好……」
  靜虛上人苦笑道:「蛟兄練神之功,堪稱天下無雙,以其所練青蟒胎術神功,獨步字內。若非東海距離遙遠,少施主你這一身傷勢請令祖代勞,當能手到病除,卻又要較諸老衲高明多了。」
  雷鐵軍兄妹二人對看一眼,各人臉上俱情不自禁地現出了一番淒慘。
  靜虛上人銀眉微微一皺,道:「怎麼……莫非令祖他……」
  雷金枝淒然道:「大師父還不知道麼?我爺爺自東海採藥墮崖之後,手足為毒蒺藜所傷,昏迷一百天之後為神醫馬玄子剁去手腳,已是一個……十足的廢人!」
  「阿彌陀佛!」靜虛上人雙手合十,黯然地道,「這件事老衲竟是不知……罪過,罪過!莫怪乎數十年未聞其行蹤……可惜,可惜!」
  他邊說邊浩歎不已,一雙眸子又緊盯著雷鐵軍的臉,點頭道:「這麼說,令祖傳授汝兄妹武功,只得口述心法了?」
  雷鐵軍點頭道:「正是如此!」
  「這就是了!」靜虛上人苦笑著道,「那青蟒胎術神功必欲內習於神,外見於形,失去手足,自難百尺竿頭再上層樓。少施主不得令祖之示範,僅憑口述,自是大打折扣。可惜,可惜!否則,那青蟒胎術一功,絕不至輸與那人火龍毒掌之下;若滲以五行功力,更有制勝之可能,少施主你也就不會有眼前這一步厄運了。廢話少說,且待老衲看看你的傷吧!」
  靜虛上人說著,雙手連連搓動不已,忽然同時遞出,按在雷鐵軍一雙「乳中穴」上。
  雷鐵軍登時宛若觸電般地打了一個哆嚏,那張臉剎時間變為鐵青之色。
  只見他上軀一挺,竟由嘴裡沁出了一口鮮血。
  雷金枝神色一變,忙伸手扶住哥哥欲倒下的身子。恰在這時,靜虛上人收回了雙手。
  「施主氣血大耗,已不足擔受老衲功力……這便如何是好?」他抬眼一看雷金枝,微微點頭道,「有了,姑娘你可曾習過令祖定神歸元之術?」
  雷金枝點頭道:「習過——只是造詣不深!」
  靜虛上人大喜道:「這樣就好,既然如此,你可助令兄一臂之力!」
  雷金枝怔了一怔,點頭道:「請大師關照!」
  靜虛上人道:「姑娘內提丹田,以右掌直抵令兄後背『志堂』一穴,默運定神歸元之術,將本身功力徐徐注入;不過要注意,須不急不緩,隨著老衲丹爐之力共為反哺,一周天之後,即可慢慢收回!」
  雷金枝問清楚之後,點頭答應。
  只見雷鐵軍盤膝墊上,早已全身汗下,模樣憔悴之極。只是待雷金枝的手掌一經按抵,登時神情大振,疲態盡消。
  靜虛上人見狀點頭道:「吉人自有天相,少施主得力令妹一掌之助,看來這條命是保住了!」
  說時雙掌再搓,如前樣按在了對方那對「乳中穴」上。這一次果然較諸前一次大見不同,身子只是在剛一著掌時抖動了一下,當即就穩住了。倒是他身後的雷金枝吃力不小,一張粉臉漲得通紅。
  雷鐵軍只覺得透過老和尚一雙手掌,發射出兩股奇寒氣息,一經入體,如著冰露!可是緊接著即覺出下腹奇熱如焚,隨著上人氣機行過之處,一絲絲導引而起。
  如此一來,一熱一寒相互對消,體內即生出無限溫煦感受,嘴裡雖不便出聲說話,心裡卻是明白,知道老和尚正在運施內提丹爐極上功力,將自己身中之丹火劇毒逼發而起,雙方對消。這一步驟似乎運施得甚是順利,配合雷金枝的內力支援大見功效。
  雷鐵軍只覺得身上無限舒但,宛若「入定」時之陰陽交泰。有了這番見識,他就守定神捨,不驚不喜,慢慢地已能配合著二人功力有所接引。
  一炷香後,靜虛上人才向雷金枝點頭示意,陡地收了雙掌。
  雷金枝配合著對方掌勢,猝然抽回了手,由不住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已是汗透羅衫。
  靜虛上人輕聲宣道:「無量佛——雷少施主看來無妨了!」
  他邊說邊輕起大袖,揩拭著臉上的汗珠,緩緩自蒲團上站起,向窗前走去……
  這時,雷鐵軍雙目下簾,顯然已經達到入定境界。
  鐵掌劉昆直到此刻才插上嘴:「大師父,這位雷兄弟不礙事了?」
  靜虛上人默默點了一下頭,伸手指了一下外間殿房,緩緩步出。
  劉昆與雷金枝隨後跟上。
  三人行至佛殿落座之後,老上人才吩咐殿前弟子侍茶,並向雷金枝道:「姑娘武功已甚見火候,以此推想令兄更非弱者了。他功力並沒喪失,只限於氣血兩虧,不能施展。經過方才老衲丹爐九轉之後,已將其五行真氣一一銜接,如加上調養得宜,將在七日之內恢復功力……」
  雷金枝喜道:「老上人成全之功,愚兄妹刻骨銘心,今生今世永遠不敢忘懷。大師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說完她真個行禮拜謝。
  靜虛上人點點頭,說道:「罷了……令兄此刻正在引功內行,約半盞茶之後,即可醒轉行動。那時,當老衲以金切玉膏之術,略擊其十三節脊骨,即可大功完成。此一功德所以能夠圓滿,姑娘功勞亦不可埋沒;老衲出世之人,何敢以此居功,倒是——」
  他微微一頓,由不住發出了一聲喟歎,目光轉向一旁的劉昆苦笑道:「劉施主,如果老衲料想不差,你對老衲尚有所求,且直言說出來吧!」
  鐵掌劉昆面色微微一紅,輕輕咳了一聲,道:「不敢,唉——這都怪在下學藝不精,給大師平添了許多麻煩!」
  靜虛上人溫聲道:「有話直說,不必客氣!」
  鐵掌劉昆輕咳一聲,面色甚窘地道:「既承大師見愛,在下就直說了吧,事情是這樣的……最近我們三湘地面上,出了一個武功極高,卻又生性兇惡、殺人不眨眼的傢伙——」
  「阿彌陀佛!」靜虛上人宣了一聲佛號,打岔道:「施主可是親眼所見,或只是道聽途說?」
  劉昆嘿嘿冷笑道:「罪證確實,鐵案如山,在下與雷氏兄妹都親眼看見過!」
  靜虛上人看了雷金枝一眼,道:「是麼?」
  雷金枝點點頭:「千真萬確!那個人就是打傷我哥哥的向陽君!」
  老和尚苦笑了一下,看著劉昆道:「劉施主請說下去,那人殺死的都是些什麼人?」
  「是……」「鐵掌」劉昆道,「有洞庭神君蒼海客之稱的齊大俠齊老太爺,大師對齊大俠不會陌生吧?」
  靜虛上人點著頭道:「你說的是齊天野!老衲對齊大俠倒是久仰之至!」
  「不錯!」劉昆冷笑一聲道,「他就是在岳陽第一個遭受向陽君殺害的人!」
  老和尚一雙長眉倏地一蹩,遂點頭道:「這位施主與老衲曾經有過一段交往……此老乃是六合門武術出身,自練成六合門神劍之功後,一身武功已深入堂奧——怎麼,連他也敵不過那個人?」
  「唉,說的是呀!」劉昆哭喪著臉道,「他老人家死得好慘——經衙門裡驗屍證明,齊老爺子是被對方一劍穿心而亡!」
  「唔!」老和尚留神地傾聽著。
  「怪的是——」劉昆神色突變道,「齊老身上的衣服,並無絲毫破損,大師父你說怪不怪?」
  「阿彌陀佛!」靜虛上人喃喃地唸了一聲,唇角掛出一絲冷笑,道,「這件事儘管驚人,卻並不怪異。施主既是習武之人,當知『劍以氣使』這四個字的涵義。」
  劉昆點點頭,表示知道。
  老和尚乃冷冷地道:「這就是了,這人殺害齊天野的手法,正是以本身真氣,貫注入劍身,形成了上乘劍道中所謂的劍氣,是以殺人之後,外面仍能保持原狀,絲毫不顯露痕跡!」
  他雖然對於蒼海客——齊天野的死,作了精確的分析,內心卻生出了一番激動。
  「無量佛,善哉、善哉——好高明的劍道!」老和尚冷笑了一聲,銀眉頻眨,「只是手法未免太過於狠毒了,阿彌陀佛!」
  劉昆「哼」了一聲,道:「齊老劍客為洞庭有名的大善士,平素熱心地方公益,樂善好施,又與敝衙大人私交甚篤,就是布政使那裡,他老人家都有交情。大師父請想,這件案子衙門裡豈能不追究、不限期破案嗎?」
  「哼哼——」靜虛上人平和地道,「齊天野落籍洞庭之後的一切老衲並不清楚,只知此人前身為惡多端,少說也有百十條命案。阿彌陀佛——老衲無意再對死者置貶,少說一點吧。不過,這些也都是三數十年以前的往事了!」
  雷金枝大為驚異,不禁長長地「啊」了一聲。
  劉昆則怔了一下道:「這件事在下倒是不知,不過洞庭居民,誰不知這位齊老爺子是個大善士,再說上面有所交待,這案子是非破不可的!」
  靜虛上人點點頭道:「施主所見甚是,齊天野果真已洗心革面,悟卻前非,既往就大可不咎!」
  「是啊!」劉昆狠聲道,「再說,向陽君的罪狀更不只一樁,說起來真是數不盡!大師父也許不知道,湘陰的盛氏雙英盛世勇、盛世平兄弟二人,今晨在岳陽樓也遭了這廝毒手,死於非命!」
  靜虛上人面色一怔,又宣了一聲佛號。
  劉昆乃源源不絕將盛氏兄弟遇害經過講說了一遍,靜虛上人聽後,沉默了許久,卻未曾說話。
  劉昆冷冷一笑,接下去道:「大師父請想,岳州府有此狂徒存在,地方上豈能有安寧?府台大人限在下三天破案……大師父你老可也看見了,在下這一雙手……唉……」頓了一下,他哭喪著臉道,「……若不是雷氏兄妹仗義援手,命只怕早沒了……是以在下萬般無奈,才想到了大師父老人家。看來,也只有你才能對付得了這個人,是以冒昧登門求見……」
  靜虛上人冷冷地哼了一聲,緩緩站起來,走了幾步,道:「劉施主之意,莫非要老衲脫下這襲袈裟拿刀動劍不成?」
  「這個——」劉昆愕了一下,苦笑道,「大師父本系武林一代宗師,紅葉居士任秋蟬大名,武林中人哪一個不知道?」
  「阿彌陀佛!」靜虛上人打岔道,「劉施主不必再提任秋蟬其名,任某人在老衲心中早已物化子虛,全然不存在了……無量佛——罪過,罪過!」
  劉昆訥訥道:「話雖如此——大師父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卻不曾丟掉。在下之意,只要大師略顯身手,即可將那廝治服!」
  「施主對老衲過於抬愛了!」靜虛上人苦笑了一下,道,「總結施主方纔所說,那人功夫傑出,不怕施主見笑,即使老衲全力與其一拼,亦未見得是其敵手!」
  劉昆不禁呆了一呆,訕訕地道:「這麼說,大師父是決計不幫在下這個忙了?」
  靜虛上人長長歎息一聲,苦笑道:「請劉施主見諒,這件事,只怕老衲無能為力。」
  劉昆冷笑道:「大師父雖是出家之人,但到底是出身俠義之門,豈能見義不為?」
  靜虛上人忽然歎息道:「罷,罷!劉施主,老衲有一變通之計,要老衲親自出山勢所不能,老衲卻可指點施主一條明路,如果你遵照老衲之言行事,卻不啻老衲親自出手一樣?」
  鐵掌劉昆原已大失所望,聽後不禁大喜,但表面上並沒表現出來,只是乾笑道:「在下願聞其詳!」
  靜虛上人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才說道:「雷姑娘,你果真傷中了此人一刀?」
  雷金枝點頭道:「不錯,確是刺中了他一刀!」
  上人道:「那人可曾失血?」
  雷金枝又點頭道:「流了不少血,但是不曾刺中他身上要害!」
  靜虛上人訥訥道:「無須傷中要害,只要見了血就好——老衲實在心中奇怪,因為如照你二人所說,這個向陽君分明具有金剛不壞之軀,豈能為姑娘短刀所傷?」
  雷金枝道:「大師說的甚是,我那一刀所以能傷得了他。乃系出其不意。聽家兄說,對方所練的乃是內氣之功,平素不經運氣功力不顯,一經運息才會刀劍不入。我那刀的確是出其意外,只可惜我刀力不足,否則必可當場置他於死地了!」
  靜虛上人微微頷首道:「令兄與老衲所見略同,情形正是如此,只是令兄似乎還不知道,向陽君目前生命亦在垂危之中!」
  「哦?」雷金枝大為驚奇地道,「老上人你是說因為我那一刀……」
  「不錯!」靜虛上人冷冷一笑,「正因為你那一刀!」
  「可是……我那一刀並不曾傷中他的要害!」
  「無須傷中要害!」靜虛上人道,「只失血就足夠了,你們也許還不知道,像他那種練習自然功力的人,惜血如寶,即使失落點滴亦有關聯。更何況,他身習太陽元罡之功,一旦失血,必會引發一種叫『反潮』,的奇怪現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49:09

第04章 愛恨難取捨 生死懸一發

  劉昆奇怪地問:「反潮?」
  老和尚肯定地點著頭道:「這種現象在他失血六個時辰之後一定發作,那時候……即使他有托天拔地之能,亦將百骸盡酸,行動不得。劉施主若要將其拿下送官判罪,豈非正是時候!」
  劉昆一怔道:「大師之言當真?」
  老和尚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自然是真的了!」
  劉昆大喜,道:「好,在下這就告辭——」說罷,轉身就走。
  靜虛上人見狀,忙喚道:「施主且慢!」
  劉昆回過身來:「大師還有什麼囑咐?在下恨不能馬上就把這廝擒到手上,才息我心頭之恨!」
  「不——施主你暫時還不能走!」靜虛上人訥訥道:「再說這件事亦不如你所想像的那麼簡單!」
  劉昆問道:「怎麼?大師的意思是……」
  靜虛上人道:「施主雙目泛紅,分明也中受了向陽君火毒。雖不若雷施主那般嚴重,一經發作卻也非同小可。目下既然來了,老衲就便為你去了身上火毒,再為你接好斷腕,亦不為遲!」
  劉昆聽了,不禁暗吃一驚,深深一躬道:「大師對在下也太厚愛了,只是這麼一來,豈不耽誤了捉拿那廝的時刻?」
  靜虛上人搖搖頭,道:「時間足足有餘,老衲預計他就算是功力再高,要想從容化解這段『反潮』,時刻,至少需要十個時辰。換言之,在明日午時以前,他都難以行動,如果此人沒有元胎照命的功力,很可能難以渡過這十個時辰——也許等不到天明前,他就命喪黃泉啦!」
  劉昆聽到這裡,心裡一塊石頭落地!當下面現笑容,道:「大師這麼一說,在下就放心了!」
  靜虛上人道:「話雖如此,如果這個向陽君果真功力達到了元胎照命地步,那麼十個時辰之後,他必能回復功力,又將是一條生龍活虎。劉施主,你務必在明日午時以前下手將他擒住,才不至於誤事!」
  劉昆點頭道:「大師放心,在下已掌握他的確切行蹤,可以說是插翅難飛!」
  雷金枝亦大感興奮地道:「大班頭,你莫非已經知道他住在哪裡?」
  劉昆嘿嘿笑道:「那還用說,此人一出岳陽樓,即被我手下人緊緊跟上了。他果然行蹤謹慎,最後藏身在洞庭湖邊李氏祠堂之中。確知他在那裡落身之後,為恐打草驚蛇,乃將跟蹤之人撤開……如今大師這麼一說,在下才算明白。看來,他果然是自知傷情,才選擇了那個清靜罕見行人的偏僻所在,以期渡過難關。」
  靜虛上人緩緩點頭道:「看來確是如此。劉施主——你且記住,這人雖然在『反潮』時全身骨節呈現一片酸軟,動彈不得,卻也有幾點不可不防。」
  劉昆點頭道:「大師請關照,在下一定謹記不忘。」
  靜虛上人道:「這個向陽君老衲雖不曾見過,但是聽你們所言,已可確定他內外功力俱已臻至極高境界,即使他身處絕境,亦不能稍有大意。再者,他既習有太陽元罡之功,必有護體內潛之力;如果施主正面與其接觸,很可能為他口中真氣所傷,萬萬切記。」
  劉昆不禁為之一驚,道:「若非大師指點,在下決計不曾防到還會有此一著。這麼說,當由他身後接近,方可以下手了?」
  「不然。」靜虛上人訥訥道,「只是後面出手,也有幾點須注意。向陽君元罡封穴,刀劍不入,這一次必然不會再失之大意。你須記住,只其頂門『上星』,一穴可以下手——在那一穴道上輕下一指,他必然全身疲軟,任你處置了。」
  劉昆聽一句應一聲,心裡暗暗叫道:「向陽君呀向陽君,此番你落在我劉昆手中,我當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該知道我劉某人的厲害了!」
  心裡想著,不禁笑逐顏開地對靜虛上人道:「大師父這番指點,在下感激不盡;果真擒住了這個人,大師論功居首。那時,在下必請府台大人,為大師你這廟裡多多佈施,鑄金掛綵,以謝今日指點之恩。」
  靜虛上人搖搖頭,道:「劉施主萬萬打消此念,老衲此舉全是為報答施主多年愛護情誼。老實說,對於那位向陽君卻深具歉心……阿彌陀佛——但願我佛慈悲,垂鑒老衲這一點不仁之念……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雷金枝把二人一番對答聽在耳中,禁不住心驚膽跳。她腦子裡不禁浮起了那個向陽君的影子——粗獷豪邁的造型、殺人時的狠厲手段,心裡真不知是什麼感觸……
  人的思維實在是極其微妙!
  在此之前,她一想到向陽君這個人,必然會產生深入骨髓的痛恨,恨不能一刀殺了他為哥哥報仇。可是,當她獲悉向陽君即將遭遇到不幸時,內心竟然萌發出淡淡的傷感——這真是十分微妙的一種心理。
  不可否認,向陽君是她此生所罕見的一個英雄人物,只是其心性失之於偏激狠毒……以他這樣一個天地間奇人,一旦為霄小所乘,其命運之悲哀,可是預卜難定的了……
  雷金枝緩緩抬起目光,注視向劉昆。他那眉飛色舞的表情,令她十分厭惡。
  在劉昆得意的笑聲裡,她恍然回到了眼前的現實——暗吃一驚,忖道:「我這是怎麼了?居然會為那個殺人魔王惋惜起來!殺了這個人,為江湖除了一大害,難道說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這裡,禁不住長長吁了口氣,似乎鬆快了一些,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會有這種不合情理的思慮。
  雷金枝偶一抬頭,看見了靜虛上人那一雙慈祥而智慧的眸子,正在注視著她!
  此刻,她心裡一驚,就像作了虧心事似的,下意識地紅了臉。
  靜虛上人雙手合十,低宣了一聲:「阿彌陀佛!施主你心裡在想什麼?」
  雷金枝的臉上又是一陣子發熱——儘管她不擅說謊,可心裡所想的是萬萬不能據實吐露的。
  所幸,就在這一霎,聽見了雷鐵軍在內室發出的一聲歎息。
  「阿彌陀佛——」靜虛上人站起來道,「雷少施主醒了。」
  雷金枝這才心情一鬆,跟著靜虛、劉昆匆匆步入禪房,即見雷鐵軍正自蒲團上站起來。觀其面色一片紅潤,較諸來時之白裡滲青,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阿彌陀佛!」靜虛上人長宣一聲道,「少施主稍安勿躁,須待老衲再施以金切玉膏之術,才算大功告成。」
  雷金枝忙上前扶著哥哥坐好,不勝欣喜!
  鐵掌劉昆笑道:「雷大俠果然是好多了,真可謂『吉人自有天相』。恭喜,恭喜!」
  對於雷鐵軍來說,自是對靜虛上人感入骨髓。當下站起來,向著靜虛上人深深一揖,道:「老師父活命大恩,弟子沒齒不忘,大恩不敢言謝,只圖來日感報鴻恩於萬一了!」
  靜虛上人含笑道:「少施主不必客氣,出家人慈悲為懷,只論因果不計其它。說起來,這也都是施主你的功夫底子好,再者令妹從旁相助出力不少;否則,只憑老衲一人之力,亦是難以奏功。少施主你且坐好,待老衲運施金切玉膏之術,即可大功完成!」
  雷鐵軍情知老和尚所說的金切玉膏之術,乃是門幾乎絕傳的罕見醫術。一經施展,可使碎斷的筋骨一一接攏,更可令白骨著春,有生死人,肉白骨之神奇。想不到面前這個靜虛上人竟然精通,自是不勝驚奇、欣慰。
  靜虛上人如先前模樣,在他對面盤膝坐好,兩隻手頻頻搓動不已,目光視向雷金枝、劉昆,道:「二位請暫時退後幾步,容老衲且行獻醜。」
  劉昆、雷金枝方自後退,即見靜虛上人臉上驀地飛起一片紅潮,瘦削的面頰像是肥胖了許多。雷金枝與劉昆雖是看得不解,閱歷豐富、技藝高超的雷鐵軍卻是一看即知——
  他心知和尚此刻正在運施五行真氣——原來,凡是特殊上乘的醫術,莫不與精湛的內功有關聯。眼前和尚所施這種金切玉膏之術,亦不例外。
  一念未完,即見靜虛上人原已腫脹而起的面頰,又漸漸恢復如前。雷鐵軍明白,對方所運施的五行真氣已經完成歸位的過程。
  卻見靜虛上人已自蒲團上站了起來,那雙白瘦的手掌頻頻搓動不已。
  忽然,兩隻手掌猝出如電地按在了雷鐵軍背上,即聽得後者全身骨節起了一陣子密響聲。雷鐵軍只覺得全身百骸酸楚,簡直難以挺受,忍不住地哼了一聲。
  所幸那陣子酸痛感覺來得急去得也快,卻見老上人那一雙瘦手倏地掄起,即在雷鐵軍後背脊椎骨上拿捏起來。那副樣子確是怪異之極,看起來老上人像在玩弄一具古箏。尖瘦的十指,配合著一定的節奏,各有動作——捻、捏、搓、拍、點、捶,快慢有度,恰到好處。
  這一番奇特手法連續進行了約有小半炷香的工夫,老和尚的雙手,又移向了雷鐵軍的雙肩,繼而四肢……
  劉昆與雷金枝在一旁看得眼花繚亂、莫測高深,只聽得雷鐵軍全身骨節在靜虛上人運行的十指下,各有響聲。隨著老上人十指動作的輕重不同,骨節聲響也大小迥異。
  經過一番拿捏打敲,靜虛上人停住手,即見雷鐵軍全身近乎癱軟模樣,臉部表情卻精神煥發,那雙眸子更隱斂著炯炯光采,凡此,足以說明了他的功力已經漸次恢復。
  靜虛上人看著他,興出了一聲浩歎:「少施主你如今功力總算恢復了,只須好好睡上一覺,明日此刻,當可一切如常。無量佛——善哉,善哉!少施主,你趕緊回去休息吧。」
  雷鐵軍面現感激,頻頻點頭不已。他滿心充滿了感戴之情,只是太疲倦了,那雙眼皮像是有千斤重力墜著,只要一閉眼,即可沉沉入睡。
  靜虛上人微微一笑,道:「少施主什麼都不必多說,老衲與你夙緣深厚,略盡薄力,亦算是了卻一件善事。令祖當年有恩於我,今日償還在少施主身上,亦為一段因果。你兄妹好自為之,且自行返回休息去吧。」
  說罷不待對方答話,伸手拿起身旁一盞銀鈴,輕輕搖了一下,即由外殿進來一個中年和尚,雙手合十道:「老師父有什麼差遣?」
  靜虛上人道:「至善,你好生照顧著雷少施主與這位姑娘離開,這就去吧。」
  至善和尚應了一聲,即上前搭住雷鐵軍,道:「施主與姑娘請——」
  雷金枝一心惦念著哥哥的傷勢,對於靜虛上人的肅客,倒也不覺奇怪。當下即向上人深敬謝忱,拜別離開。
  「鐵掌」劉昆跟著出去,關照手下備車護送,彼此告別之後,再行轉回。
  當他再次步入靜虛上人禪房時,卻見老上人在一盞古燈映照之下,似乎正陷於苦思!
  劉昆輕咳了一聲,靜虛上人忽然警覺過來。
  他苦笑了一下,道:「他們兄妹已經走了?」
  劉昆抱拳道:「已經走了,多謝上人慈悲,雷少俠有生之年,不啻大師所賜……在下也總算對他兄妹有所答謝了。」
  靜虛上人道:「你與他們兄妹過去就認識麼?」
  劉昆道:「不認識……是因為這一次的事才認識的。」
  他發覺到上人口氣不對,不禁心裡一動:「怎麼?老上人莫非認為……」
  靜虛上人搖頭道:「你不必誤會,據老衲觀察,他兄妹俱是十分正直純情之人……只是那位雷姑娘命屬火星,與老衲元星犯剋……有她在場,老衲即潛生六神無主之感,這是老衲自皈依佛門之後,未曾有過的現象,誠百思不得其解!」他那雙銀眉頻頻眨動不已,又道:「莫非丙子之難恰逢陰人而變遷,應在了此女的身上?阿彌陀佛——果真如此,老衲對此女卻不得不刻意防範了。」
  劉昆在一旁聽得如墜五里霧中,一時不知何以置答?
  靜虛上人目光一轉,落向劉昆身上,道:「適才我關照你下手對付向陽君之事,切記不可假手他人,更不可為外人所知,你要記住……」
  劉昆躬身道:「大師放心,在下返回之後,即刻與舍弟親自下手,將那廝手到擒來,明正典刑,消解心頭之恨!」
  靜虛上人歎息道:「這件事千萬不可太急,老衲雖不識向陽君其人,但此人既然具有如此功力,當然絕非尋常之輩。老衲遁世之身,實不願為此而有所牽連。劉施主你若為老衲惹禍上身,達雲寺百十名弟子未來禍福與佛祖基業亦深所繫之。」
  這一番話出自上人之口,語深意重,使得劉昆心中怦然一驚。他忽然體覺到一種不祥之兆——驚心之下,遂向著靜虛上人臉上逼視過去。
  四隻眼睛相對之下,劉昆發覺靜虛上人眉目之間,鬱結著一層陰影,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噤——卻也說不出何以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感受,使得先時觸及的不祥之兆更為明顯突出了。
  這種純屬靈性的第六感,自非劉昆所能深入洞悉。以他平素之脾性,更不會為此在心上留下任何痕跡,只不過當時略為一驚罷了。
  反之,靜虛上人一念及此,顯得很不開朗。他到底是佛門中深有修為之人,即使有所逆心,亦能處之泰然。當下打點起精神,重施金切玉膏之術,將劉昆一雙斷腕重新接好。待一切就緒,天光已依稀透曙。靜虛上人由於連番運功,確已相當累了!
  劉昆心裡惦念著擒拿向陽君的大事,不敢多有逗留,遂向上人請示告辭。
  老上人一襲袈裟,踏著黎明前的昏暗,步出殿外,原是古井無波的一顆心,不知怎麼一再顯現出忐忑難安的情緒。
  「阿彌陀佛——」他悵望著東方天際,喃喃自語道,「莫非當真有什麼不幸之事,要降臨到老衲頭上不成?」
  老上人一念及此,頓時覺得左邊眉頭一連跳動了三下,右手無名指抽動個不止。
  「啊——」靜虛老和尚,猝然神色大變!
  四十年來,他早已養成了一顆不動之心,類似今日之一夕數驚,簡直絕無僅有。悟及此情,頓時大生警惕,預料到大難或將來臨?
  面向著即將黎明的當空,他發了一陣子呆,決計要將此一番預感所顯的吉凶禍福求諸神佛,無比虔誠地上體天心,而予以證實。
  偏殿外,站更的至善和尚,遠遠持燈走過來,打著稽首道:「老方丈,天已快亮了,你老還不休息麼?」
  靜虛上人長歎一聲,道:「至善,你哪裡知道本座心中所想?本座是在為達雲寺這爿數百年佛祖基業而有所擔憂……卻因眼前有一道衝不破的關隘……此事關係本寺百十名僧眾禍福生死,我怎能脫下仔肩?」
  他說到這裡,雙手合十,低聲宣道:「吾佛慈悲,南無阿彌陀佛——」
  至善和尚聞言,吃驚地道:「請恕弟子愚昧……老方丈是說本寺即將有一場避免不了的劫難?」
  靜虛上人道:「正是如此——」
  至善和尚登時一呆,說道:「啊——這……」
  「你不必驚慌。」靜虛上人訥訥道,「這件事尚未證實,且隨本座至大雄寶殿一行。我要親自佛前上香,靜悟一個更次,參透一些未來禍福。你且為我殿外站更,不許任何人入殿打擾——且隨我去吧!」
  至善和尚答應了聲「遵命」,遂持燈前導,直向大雄寶殿而去。
  洞庭湖邊——李氏祠堂。
  兩扇繪有威武將軍門神的門掩閉著。天近黎明,院子裡卻不曾現出絲毫亮意,僅有的一線曙光都被那棵佔有甚大空間的黃果樹遮住了。祠堂恰恰就被掩蓋在黃果樹下,遠看上去像是一個矮小老人持撐著一把巨大的黑傘。
  頻鼓的蛙聲、蟲鳴,形成了一曲嘈亂的樂章。對於這種人類幾乎無法避免的噪音,大多數人都已習慣,非但不以為其亂囂嘈雜,反而把它當作寧神催眠的和諧樂章了!
  然而,對於某些人來說,這些和諧而有節奏的樂章,卻足以形成他們心理上的魔障,成為德業功力進展的最大障礙!
  這些人包括修養心性者、上窺金丹大道的丹士、苦參入定的佛門高僧,以及那類修養上乘心法的武林奇人異士——在一定情形下蛙聲就給予他們心情困擾,阻礙其功業之進修,為害之大,實在是難以估計!
  就拿眼前這個人——向陽君來說,蛙聲使得他心情沮喪。他情緒之低落,幾乎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如非親眼看見,簡直使你難以置信——總共相隔不過幾個時辰,看上去他就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除了那條盤纏在脖子上的大辮子,依然黑光油亮以外,包括他那張飛揚跋扈的臉在內,俱萎糜不振。全身上下,簡直一點兒生氣都不復存在!
  地上鋪著薄薄的一層干稻草,雙膝盤坐在上面。身邊是一個破了一半的瓦罐,瓦罐裡有一些清水,他就是靠著這半罐子清水維持著體力,使他度過了最艱難的一段時間。
  神案上燃著一盞燈,跳動的燈焰,放射出一片昏黃淒迷的燈光,燈光自高而下,將那截雄大的坐姿陰影映在地面上。由地上陰影看,仍然是罕見的好漢一條——猿臂蜂腰,說不出的英挺豪邁。
  正如達雲寺的靜虛上人所說,他在遭受雷金枝刀傷之後的六個時辰開始,即興出了那種可怕的「反潮」現象:起而全身癱瘓,繼之百骸盡酸。極度的、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痛楚,一直持續了三個時辰;如非他具有元胎照命的精湛內功,在發作之初就會死於非命!
  對他來說,眼下雖然度過了最危險的一段時間,然而那種「反潮」現象,並未完全消除。他必須全神貫注,守護著位屬「丹田」的三處要穴,只要稍一分神。仍有致命之危!
  長夜漫漫,由黑夜到天明,對於一般人來說,多半在甜美的睡眠中度過,而他——向陽君——這個神威不可一世的武林怪傑,卻是在一點一滴的痛苦之中挨過的!
  抬起頭來,他迷濛的視線投向窗外。
  他多麼渴望著黎明的曙光在眼前出現,讓他感覺到光明已經來到——事實上,他只需要再挨上三四個時辰,過了午時後,這種足以危害他生命的「反潮」現象即可完全消失。那時,他即可恢復昔日的豪邁雄風,又是頂天立地的一條好漢子了!
  他臉上佈滿了汗珠,汗水早把他身上的繡有大太陽的綢衫濕透,全身上下水淋淋的,簡直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個活人,形容為落湯雞是一點也不過分的。
  這還是他生平從來未曾領受過的一段痛苦經驗,一切的痛苦折磨,都是心狠厲手的姑娘雷金枝造成的——
  如不是她猝然出手的那一刀,使自己失血過多,萬萬不會形成現在的「反潮」現象,萬萬不會使自己瀕臨死亡的邊緣。
  「雷金枝!」
  一想到這個名字,他腦子裡就情不自禁地浮現出那個姑娘娉婷的倩影——包括她當時出刀的狠厲情景。
  在他的印象裡,那個纖弱如嫩柳扶風的少女,無論如何是不會這麼狠心厲手的,正因為這樣,他才對她毫不提防,以至於吃了大虧。
  奇怪的是,那個姑娘雖然對他構成了致命傷害,他卻輕而易舉地把她放過了,沒有對她施以報復加害——這一點也許令人費解,但是卻毫無疑點地標明了這個怪人的英雄作風,具有強者氣度的俠士風範。
  時間在蛙鳴聲中一點點地磨了過去,終於,他窺見了薄薄的一線微曦!
  微曦穿過了老黃果樹茂密的枝丫,就在這一霎兒,那片躁人心神的蛙鳴趨於靜止!代之而起的,卻是驀然飛臨的滿空麻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49:28

  成千上萬的麻雀,在極為短暫的一瞬間落滿了樹枝,興起了蕩人心魄的雀噪聲。
  向陽君未曾鬆下一口氣,立刻又面臨到另一番困擾。他長眉頻眨,目光搖曳,又陷於極度痛苦之中!
  就在這時,一條人影輕捷如同飛鳥般地縱上了牆頭,緊跟著飄身而起,有如秋風中的一片黃葉落在了院子裡。
  晨曦映射著她婀娜修長的身子,細細的腰肢,輕柔細長的黑髮披散在肩上,一襲鵝黃色的勁服,再加上露出肩後飄有同色穗子的那口長劍,看上去益加清新脫俗,於嬌柔灑脫之中別具英秀俠女氣息!
  她踐踏著滿地的枯枝落葉前進了幾步,一直走到了祠堂的正前方。
  抬起頭,她打量了一下懸在祠堂正面風簷下的那方長匾——李氏祠堂四個金字,在晨曦微光裡閃著點點金光。
  一點都不錯,就是這個地方。
  一絲欣慰而又含有冷酷的笑容,閃爍在美麗的臉頰上。她嬌軀輕扭,毫不遲疑地向門前步入。隨著她前進的勢子,玉掌輕揮,兩扇虛掩的門扇應手而開。
  四隻眼睛,在同一個時間對在了一塊。
  其實,在這個黃衣少女方自現身縱落於院牆的一剎那,向陽君已有所覺察了——
  雖然他此刻處身危境,全身近乎於癱瘓,動彈不得,但是仍然能保持著過人的敏銳。在他坐身附近十丈方圓之內,那怕一片落葉飛花,亦休想瞞過他敏銳的觀察力!
  雖然這樣,在四隻眼睛對視之初,他仍然難免驚恐、忿駭。
  簡直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竟然是她!
  雷金枝!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剎那間,向陽君的兩隻瞳子睜得極大,在他目睹著雷金枝突然現身之下,整個身軀情不自禁地顫抖了起來。
  「你……雷姑娘……」無比的驚駭、忿恨,現在他冷汗涔涔的臉上,「你……怎麼會找到了這裡……」
  只不過說了兩句話,汗珠便順著一雙眉梢漣漣地淌流下來!
  雷金枝冷冷地哼了一聲,緩緩地向前走了幾步,迫近在向陽君坐處丈許處。
  「向陽君!」她冷漠地笑著,「你也有落在姑娘我手裡的一天,你的死期到了!」
  纖手輕抬,龍吟聲中,已把背後的一口長劍握在手中。隨著長劍前指,一股冷森森的劍光直射向陽君面頰,使他再次打了個寒噤!
  「你——」向陽君無奈豪氣不繼,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歎息,一時面色黯然。
  雷金枝身軀疾轉,極其快速地在他身側四周轉了一圈,最後依然站立在原來的地方。
  「雷金枝……」向陽君面容冷森森的,「岳陽樓我一念之仁,饒你不死——莫非你現在乘我之危,置我於死地不成?」
  雷金枝眼睛裡含蓄著隱隱仇意,冷哼道:「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你一定沒想到吧!」
  向陽君苦笑了一下:「我確實沒有想到,是令兄示意你來的?」
  「那倒不是,」雷金枝道,「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哥哥的傷勢已經完全好了,這必然是你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是不是?」
  向陽君淡棕色的臉上,現出了一片灰白——他是在忍受著刻骨的痛楚,否則是不至於如此的。
  聽了雷金枝所說的話,他搖搖頭,現出一絲冷澀的微笑:「那是不可能的,令兄中了我的火龍毒掌,設非由我本人親手解救,普天之下會解救者,不超過五人;你怎能在短短半天之內,物色得高人?太不可能了……」
  雷金枝眉尖一聳,道:「不可能?天下不可能而變成可能的事情也太多了,你怎麼會知道我找不著那種奇人異士?」
  「雷姑娘……你這是在強言巧辯!」一面說,向陽君興起了微微苦笑,「老實告訴你,對於傷害令兄之事,我一直心存歉疚……你們兄妹的出身來歷,我並非不清楚——東海七巧嶺雷氏武林世家,天下聽命,尤其是令祖青蟒客雷……蛟……」說到這裡喘息了一陣子。
  他臉上果真現著深深的歉疚,長長地歎息了一聲,才微弱地接下去道:「他老人家是我深深敬重的一位前……輩……只是令兄不該乘我之危,猝然向我要害上出手……他出手太狠了,才迫使我不得不使出重手法傷了他……」
  雷金枝聽了這些話,一時有些出乎意料,但她絕對不會輕信他的話。
  她冷笑道:「你以為這麼說我就能饒得過你了?哼——我看你是枉費心機!」
  向陽君喘息了幾聲,道:「姑娘誤會了我的意思……我金某人生平從來不曾向人說過軟話,更不會向你一個女孩兒家出口討饒……」
  他冷笑了一聲,那雙收攏的眸子陡地睜圓了。
  「雷姑娘——」他語氣沉著地道,「你以為我現在身處危境,一時行動不易,就可任人欺凌,那可就大錯特錯了。你不相信,可以出手試試看!金某即使坐著不動,你也不能傷我分毫!」
  這幾句話,陡地激起了雷金枝好勝的情緒。
  「啊——」她冷笑道,「那我倒要試試!」
  話一出口,舉步踏進。
  她哪裡知道,足下方自踏前兩步,猛可裡一片無形勁道撲面而來——
  由於這股子無形勁道來得突然,其勢也猛,不禁使得雷金枝回想起岳陽樓的慘痛教訓。她遂向後速退三步,定住了身子。
  這一嘗試,大大削減了她的銳氣,一時不勝驚異地打量著對方,心中忐忑不已!
  「怎麼樣?」向陽君冷笑了一下,「雷姑娘你是沒有辦法能夠傷得了我的,岳陽樓一時湊巧,被你傷了一刀,那是因為我毫不防備。哼哼……現在你連我身邊也湊不上!」
  雷金枝一揚劍身,嬌嗔道:「我偏要湊上來給你看看!」
  話聲一頓,正待再次撲上。
  「且慢!」向陽君忽然漲紅了臉,「姑娘何必以身相試?你且閃開一旁!」
  雷金枝心中一動,不知他話中之意,隨即閃身一邊——不意她身子方自閃開的一剎那,突見向陽君驀地張開了嘴,上腹翻湧之間,「呼」然聲中,噴出了一口內家罡氣!
  似有一縷白濛濛霧氣,出自向陽君開合的唇齒之間。雷金枝方自一驚,耳聽得身側「波」的一聲碎響,即見置立身側不遠的一具青瓷香爐,忽作解體粉碎,連同爐內所盛置的陳年香灰,頓時散置了一地,其勢著實驚人!
  暗付著對方這口內家罡氣,如非噴向香爐,而選擇雷金枝為對象,那還得了?
  一念及之,雷金枝被嚇得面色慘變!
  驚魂之下,目光再轉向盤坐地上的向陽君,不禁心中怦然一動——原來向陽君鼓力作勢,噴出了這口罡氣之後,頓時大現疲憊,臉上的憔悴配合著他頻頻的喘息,使他難以掩飾住狼狽形態!
  目睹著他的這番狼狽,雷金枝心中一動,忽然想到了達雲寺靜虛上人對鐵掌劉昆的一番囑咐,頓對心中大悟:「好個向陽君,我竟然差一點上了你的當,被你唬住了。」
  想到這裡,她臉上情不自禁地帶出了笑容。
  「向陽君!你這一口丹元真氣,果然厲害——」她邊說邊放膽地向前踏進數步,「不過——我相信你已經沒有能力再噴出第二口了——」
  向陽君神色一凝,未再發言。這時,雷金枝已記起靜虛上人的關照。於是,身形一轉,繞到了他的後面。
  果然,向陽君大為緊張,只是在他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之前,雷金枝已切身而近,依在他背後貼身之處,左手突然遞出,玉指輕著,點在了他頂門「上星穴」上!
  這一手,簡直出乎向陽君意料——對方顯然經過高人指點,這一指雖然力道不大,向陽君卻是吃受不起。他宛若一條毒蛇,猝然為人拿著了七寸一般,登時通體上下一片鬆軟,形同一隻洩了氣的皮球似的,全身突地癱成了一團,身軀一縮癱在地上!
  雷金枝劍尖一指,比向他前心部位——向陽君忽然睜大了瞳子,由不住興出了一聲歎息!
  「為什麼歎息?」雷金枝冷冷地道,「莫非你心有未甘?」
  「那倒不是——」向陽君徐徐地道,「也許是我命該如此……半生稱雄武林,臨了卻死在你的手上……」
  雷金枝恨聲道:「你自恃武功高強,殺人如麻,為惡多端,莫非還不該死麼?」
  向陽君冷冷哼了一聲,道:「殺人甚多倒是屬實,為惡多端卻恕我不敢苟同——」
  「哼哼……」雷金枝揚動娥眉道,「我也用不著給你廢話,先殺了你再說——」
  長劍一舉,正待落下!
  「慢著——」向陽君目光直直地看著她,並無絲毫討饒之意,「在我臨死之前,心中卻有幾句話,想要向姑娘問明,否則死不瞑目!姑娘可肯賜答?」
  雷金枝想了想,點頭道:「好吧,你說!」
  向陽君冷冷地道:「姑娘此來,顯然是經過高人指點,特意來加害我的性命。這人居然對我的功力動態摸得如此清楚,顯然是一罕見奇人。我雖索遍枯腸,無論如何也想不起曾經開罪過這麼一個奇人……只請姑娘將此人姓名賜告,也令我死後作個明白鬼兒!」
  雷金枝呆了一呆,心中想到了靜虛上人的囑咐,一時確是難以出口。
  然而,轉念一想:我既已決心將他殺死,又何必隱瞞他什麼,不如實言相告,叫他死得明白!
  這麼過想,就點頭道,「你的請求倒也不算過分——雖然那位老前輩曾令我再三守口,可你既然已是將死之人,倒也用不著再瞞你……」
  話聲微頓,她忽然下意識地觸及了一絲憐憫,垂目對向陽君道:「其實你能死在我的手裡,還算是幸運;要是落在了岳州府那位三班大捕頭劉昆的手裡,只怕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向陽君極其冷靜地道:「姑娘之言我不明白——劉昆是何許角色?焉能近我身邊?我又怎會落在他的手裡?」
  雷金枝無奈地道:「你哪裡知道!劉昆聽了一個老和尚的囑咐……」
  話聲出口,忙即吞住。
  「老……和尚?」向陽君臉上現出了一片迷惘,「姑娘何以欲言又止!莫非對我這將死的人,還有所顧忌不成?」
  「唉——」雷金枝搖了搖頭,道,「那倒不是……向陽君……你雖有蓋世神威,卻沒有想到臨終會栽在一個空門老僧之手……這一切都是那個老和尚算計好的,包括你現在的『反潮』,現象在內。那和尚確是無所不知,你總算遇見了能制服你的厲害對頭!好了,你總算知道了一切,可以死了!」
  在她說這話時,眼睛裡早已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些傷感——那是因為自她第一眼看見向陽君開始,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現在,當她的眼睛再次飄向他的時候,這種奇妙的感觸,又襲上了心頭——她確知,如果現在自己狠不下心向對方揮劍,那麼越遲出手越困難。
  她心裡想著,再次舉起了長劍!
  然而,在向陽君那種無懼卻遺憾的眼神之下,空中的長劍又停住了。
  她幾乎不敢再與對方那對眸子接觸:「你幹嘛這麼盯著我看?莫非你還想要知道些什麼?」
  向陽君道:「姑娘的話只說了一半,關於那個老和尚,他……又是誰?」
  雷金枝放下劍身,輕歎道:「你這個人真是死心眼兒,幹嘛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可?」
  向陽君冷笑道:「致我於死的殺身仇人,我焉能有所不知?這個老和尚想必……在武林中……是聲望卓著之人吧!」
  雷金枝點點頭道:「我乾脆告訴你吧,這個老和尚,就是達雲寺的靜虛上人——也就是四十年前名滿天下、人稱紅葉居士的任秋蟬老前輩!」
  向陽君聽後,著實吃了一驚,頹然歎息一聲道:「原來是他……這就難怪了!」
  「你可曾聽說過這個人?」
  「久仰之至——」
  說了這四個字,向陽君臉上興起了一片陰森,緩緩地道,「在過去,我風聞此老姓名,深具敬仰之心,卻沒有料想到他竟然會是一個乘人以危、陰謀陷人的老賊……可笑,他還是出家之人!說他是佛門的敗類,倒不過分……」
  雷金枝搖頭道:「你不能因為這一點就這麼刻毒地批評他,在我眼睛裡他是個不失仁慈俠義心的有道高僧!」
  「有……道高僧?」向陽君笑得那麼淒涼,「一個有道的佛門高憎……豈能做出這等險損有昧良知之事……只可惜——唉,不說也罷!」
  雷金枝道:「可惜什麼?」
  向陽君冷冷一笑,道:「可惜,我今世已不能生見其人,只得來世再向他討還公道了!」
  雷金枝不知為什麼,心裡黯然不已。
  向陽君忽然冷笑道:「話已說完,姑娘請下手吧。你既承那個老和尚指點,當知我全身刀劍難入,只是眼前情形不同,只消輕輕一劍,即可取我性命,你也就不必再耽擱時間了!」
  雷金枝盯著他,緊緊地咬了一下牙,第三次掄起了長劍。寒光一閃,直往向陽君當頭劈下去!
  然而,就在劍鋒即將與他頭顱接觸的一剎那,她忽然定住了劍身,臉上驀地現出了張皇猶豫。
  向陽君原已閉目受死,這時情不自禁地睜開眸子,見狀冷冷一笑,道:「為什麼不下手?」
  雷金枝瞅著他,狠狠地咬著牙,一句話也不說。
  向陽君冷哂道:「在姑娘來說,殺一個人不應該是一件難事,何以如此舉棋不定——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雷金枝目光直直地看著他:「你這個人,莫非連一個名字也沒有麼?」
  向陽君哂道:「人非禽獸,怎會沒有姓名!」
  雷金枝點點頭:「這就是了,我已經知道你姓金,在你臨死之前,總該報個真實的名字吧!」
  向陽君點點頭,道:「我名金貞觀,冀州人士。因家門不幸,早年為洪水沖散失離,無親無故,師承自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49:49

  他長歎一聲,微微感傷地道:「像我這樣一個人死著活著,可以說與人無關痛癢,倒是我生平酷愛自然,死後棄之荒山,或是拋屍洞庭,也算還我自然之身了!」
  雷金枝聽了這番言語,一雙盈盈秋波的眼睛在他身上轉來轉去,歎了口氣,然後向前踏了幾步,側過臉來打量著他,冷冷地笑道:「你真地想死麼?」
  向陽君金貞觀道:「螻蟻尚且貪生,為人豈能想死?」
  雷金枝又歎了一聲,道:「老實說,我現在真地遇上了難題,只覺得殺你固是不忍,不殺你卻也不好……真叫我左右為難!」
  向陽君冷笑道:「姑娘有此顧慮,也在情理之中……天已經亮了,此處雖然地處偏僻,到底並非人跡不到之處,姑娘還是快作決定的好!」
  雷金枝一哂道:「你這個人真奇怪,難道你從來就不曾向人家說過一句軟話麼?尤其是眼前,你的生死完全操在我手裡,也許你只要向我開口求饒,我就會放過了你……」
  向陽君淡然一笑,道:「我不會向你討饒的!」
  「為什麼?」雷金枝有點氣忿地問,「人死不能復生,說句軟話,難道會降低了你的身價?」
  雷金枝這幾句不脫稚氣的話,向陽君忽然覺得對方還是一個孩子。
  「話不是這麼說!」向陽君道,「我是不願使姑娘因我之言而心生偏差,這等大事,理應由姑娘自己酌量!」
  雷金枝果然現出為難神態,她徐徐步向窗前,望著外面發呆——
  只見她一忽兒娥眉輕顰,一會兒又作態發狠,心裡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真是拿不定主意了。
  老黃果樹上的大群麻雀仍在吱吱喳喳地噪囂著,她的心更像是繞亂了的一團絲,壓根兒找不著頭緒。
  就在這時,耳邊上響起了一聲清楚的馬嘶聲!
  這一聲馬嘶,頓時使得她心頭一驚,有如「醍醐灌頂」,立刻突有所悟!
  當下寶劍入鞘,身軀一轉,來到了向陽君身邊!
  向陽君道:「姑娘決定了?」
  雷金枝盯著他冷哼了一聲,輕嗔道:「這件事咱們等會兒再說,先得換一個地方。」
  向陽君苦笑道:「是有人來了?」
  「不錯。」雷金枝道,「如果我猜得不錯,來人一定就是那個岳州府的三班大捕頭劉昆!」
  向陽君冷笑不語。
  馬蹄聲已清楚入耳,雷金枝無可奈何地歎道:「你倒是還能沉得住氣,真佩服你!你還能走路麼?」
  向陽君搖搖頭,苦笑不已!
  雷金枝輕輕歎了一聲,雙手把他托起來——向陽君這般壯大的軀體,托在腕子上可真是不輕。
  眼前情勢急迫,雷金枝已顧不得授受不親了,只顧抱著向陽君的壯大軀體迅速向後門遁出。
  後面一片荒涼,在遍生著矮樹的一片坡地裡,看不見一戶人家。黎明的霧氣,隨著晨風由洞庭湖面上吹飄過來,停滯在這片坡地裡打轉兒!
  雷金枝抱托著向陽君,一時情急,慌不迭地轉向一排矮樹後,將腕上的向陽君放下來。她雖是內力充沛,卻也覺得大不輕鬆,額頭上現出了汗珠!
  向陽君一雙炯炯瞳子,直直地注視著她!
  雷金枝被他看得怪不得勁兒,把臉轉向一旁。幾根細發散置在前額上,她抬起手輕輕掠了一下,眼波側轉瞅著地上半死不活的這個冤家,心裡真有說不出的懊恨,對於自己眼前這種自作主張的莽撞行為,感到不能自釋!
  向陽君眸子裡顯示著一種奇特的光彩,他似乎正在運用智慧分析眼前的這個姑娘。無論如何,他心裡充滿了感激之情。
  雷金枝被他看得臉上掛不住,微微嗔道:「你幹嘛老盯著我?哼!我真後悔……其實,我應該把你留在李家祠堂才對!」
  向陽君冷冷一笑,訥訥道:「如果姑娘真後悔,現在尚不為晚!」
  雷金枝就氣在對方這張嘴,好像天塌下來,他也不會開口說上一句軟話。
  聽他這麼說,雷金枝心裡好不著惱,冷哼一聲道:「你倒說得好,把你救出來了,反倒不領情!」
  向陽君冷哂道:「金某人一身傲骨,此生從來不會開口示弱,更不會出言求饒。還是那一句話,姑娘如果後悔的話,現在一劍將我結果,較諸先前並無不同,我也絕不會口出怨言!」
  「好嘛……」雷金枝臉上一紅,一把握住劍柄,道,「你真當我不敢麼?我就……」
  向陽君鋒芒內斂的一雙眸子,直直地逼視著她,絲毫不肯示弱。雷金枝劍拔一半,一賭氣又放回去。只見她胸膛起伏,嬌喘吁吁——真是氣得不輕!
  向陽君輕輕歎了一聲,欲語還休。
  雷金枝側過臉來,微嗔道:「你還歎氣?」
  向陽君微微頷首道:「看來,你是個外剛內柔的姑娘。以你這般性情,是極不適宜在江湖上闖蕩的——」
  雷金枝睨著他,心裡矛盾極了,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聽了他的話,懶得答理他,垂頭不語,因為她心裡亂極了!
  一陣風吹過來,樹帽子索索直響。
  向陽君忽然冷笑道:「姑娘將我擱置在這裡,到底作何打算?」
  雷金枝斜過眼睛來瞟著他:「我當然有我的打算——哼!我只是不願意讓他們看見我在這裡就是了,倒不是為了你!」
  向陽君冷冷一哂,道:「劉昆雖然無能,倒也不是一個草包,你以為這樣就能避過他們的耳目不成?」
  「他們?」雷金枝一怔道,「難道他們來了很多人?」
  向陽君道:「人數倒也不多——大概是三個人吧!」
  「三個人?」雷金枝驚訝地左右看了一眼,道,「一個人也沒有。」
  向陽君冷笑道:「我雖然暫時身子動彈不得,可是耳朵還不聾。你等著看吧,他們馬上就出來了!三個——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說的神氣活現,好像他親眼看見了似的。
  雷金枝疑信參半地四下裡看了一眼,只見山坡上下佈滿了霧氣,目光再好的人,頂多也只能看個十來丈,再遠可就什麼也看不清了。
  「哼!」她心裡倒是放寬了許多,「你大可放心,就算他們是三個人,也不會發覺你我的!」
  「那可不見得!」向陽君緩緩吁出一口氣,道,「如果剛才姑娘能翻過這座山坡,情形就大有不同,可是現在——我看是空用了一番心機!」
  雷金枝嗔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向陽君道:「背山一面滿是石林,邊接洞庭,進退皆宜,就是藏身在石林之中,只要不露痕跡也不易被人發覺,這裡情形就不同了!」
  「怎麼不同?」
  向陽君撩起目光,看了一下當頭的霧氣:「這片霧氣眼前即將消失無形,只憑矮小樹叢如何掩身?」
  雷金枝一聽有理,呆了一下,立刻站了起來。
  向陽君歎息道:「太遲了——姑娘還是稍安勿躁為好!」
  雷金枝看了他一眼,無奈地坐下來:「既然這樣,剛才你怎麼不說呢?」
  向陽君訥訥道:「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不願左右姑娘的心意,一切當你自行主張!」
  雷金枝轉過臉來,仔細地打量著這個人,正要說些什麼,忽然聽見了聲音,忙轉過臉尋聲望去——透過眼前這片隱隱約約的霧氣,果然看見了幾條閃動的人影,仔細辨認之下,正是三個人!
  她心裡一驚,趕忙伏下身子,與向陽君挨在了一起。
  向陽君訥訥道:「姑娘如不願與他們三人見面,即請自去,現在走還來得及?」
  雷金枝道:「你不是說,已經來不及了嗎?」
  向陽君道:「有我同行,自是來不及;如果姑娘獨自一人,當然方便得很。」
  雷金枝氣餒地白了他一眼:「廢話,我真想放下你,還救出你來幹嘛?」
  向陽君輕輕一歎,道:「這麼說來,姑娘苦心白費了,因為最後我仍然要落在他們手裡——」
  微微一頓,他又接道:「不過,對於姑娘的善心,我還是由衷地感激——姑娘你眼前的處境,實不便與他們見面;為免你們彼此誤會,姑娘還是自行走吧。」
  雷金枝猶豫了一下,搖搖頭:「我不想走——再看看吧。」
  她說著,伸手撥開眼前的樹枝,心中不禁一驚——
  原來,只是說話的一會兒工夫,那三個人已來到了山坡前面。雖然隔著一層霧氣,雷金枝卻可以由他們的動作猜測出都是些什麼人。
  一隻手叉著腰的那個是鐵掌劉昆,那個拿著長刀的是他三弟劉吾,另一個留著大鬍子的卻不認識。
  三個人指指點點,不知在說什麼,向著這一片山坡走了過來。
  雷金枝心裡一動,遂低下頭,換了個地方,繼續伏下來,默默向三人暗中窺視。
  三人往前面走了一程,又停了下來。
  一陣晨風吹襲過來,瀰漫在附近的霧氣頓時被吹得擴散開來。一片陽光由後山升起,直射下來,眼前頓時亮了起來。朝陽下,矮小的灌木樹叢裡,到處點綴著亮晶晶的露珠,山花迎風招展,小鳥振翅啁啾——好一個清鮮明艷的早晨。
  雷金枝伏在暗處,目睹著這一片清明景象,心裡叫苦不迭。
  卻見鐵掌劉昆等三人站立在一片矮樹邊,非但三人容顏清楚可見,即使他們之間的對答也聽得一清二楚。
  那個身著藍色官衣的人,模樣兒十分彪悍,生得豹頭環眼,勇猛異常。
  這人背上背著一柄虎頭單鉤,個頭兒本來就高,還站在一塊石頭上伸著長脖子,不住地東張西望著,一面看一面不停地嘮叨著。
  「這個玩笑可開大啦——」,打著一嘴的山西官話,「劉大班頭,你倒說說看,他會跑到哪裡去啊?」
  「鐵掌」劉昆那張赤紅的臉鐵青著,冷笑道:「馬頭兒,你放心,他跑不了的。我看他一定是聽見了人聲,臨時躲了起來——老和尚的話準沒錯兒……」
  劉吾點著頭道:「大哥說得對,剛才我摸了一下,那小子坐的地方還是熱的呢。再說,燈還點著,可見他剛出來不久。」
  穿著藍色官衣的那個彪悍漢子,姓馬名雲程原在鄰府當差。這一次是承岳州知府之請,專門為緝搏向陽君會同辦案來的,晃以派頭十足,看上去似乎連「鐵掌」劉昆的賬都不買!
  聽了劉氏昆仲的話,馬雲程嘿嘿笑道:「劉大哥,我看這件事有點靠不住,這地方哪有什麼人?再過去就是洞庭湖了,就算他身上真帶著傷,他難道不會雇上一條船?我看,人是走定了。」
  劉昆冷笑道:「我就不信這個邪,他一定跑不了!來,老三我們往上面搜。」
  說著他就率先往山坡上面大步挺進,劉吾答應著跟上去——姓馬的撇了一下嘴,無可奈何地跟在最後面。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雷金枝的心簡直提到了嗓子眼!這種情形之下,自然是無能為力。
  鐵掌劉昆再向上走了幾步,一眼看見了倒睡在地上的向陽君,不禁突地一愣。他大喜過望,嘿嘿冷笑一聲,欺身向前道:「在這裡!」
  身後二人聽了不禁俱吃一驚,雙雙抬步上前,見狀不勝欣喜。
  馬雲程反手撒下了背後的虎頭鉤,立刻就要下手,卻被劉昆一把托住:「慢著,你這是想幹什麼?」
  馬雲程嘿嘿冷笑著,一雙鷂子眼頻頻在向陽君身上轉著:「一點不錯,就是他,讓我先廢了他再說!」
  鐵掌劉昆「哼」了一聲,道:「對不起,你還不能動他。再說,這件事你還作不了主。」
  馬雲程察覺到鐵掌劉昆的臉色有異,不禁怔了一下。劉昆已經緩緩向前,走到了向陽君身前丈許處站定。
  劉昆拱了一下手,臉上生起了一片陰森:「相好的,金磚不厚、玉瓦不薄。想不到吧,咱們竟然又在這裡遇上了——這可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向陽君原來閉著的一雙眸子,忽然睜開來,兩道銳利的目光在三個人身上一轉,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
  「劉昆,你不必多說!」向陽君冷冷笑道,「姓金的落在了你們手裡,算我命該如此,儘管下手就是了,何必多費唇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50:07

第05章 煞星逃死劫 高僧惹禍苗  

  鐵掌劉昆獰笑道:「我看你是做夢吧?今天你落在我劉某人的手裡,就是想求一死也不那麼容易。你劉大爺不把你折騰個夠,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這劉昆兩個字倒著念!」
  劉吾道:「大哥,我看先把這傢伙給捆上,押回衙門再說。」
  鐵掌劉昆冷笑著,緩緩地繞著向陽君四周走了一圈,乾咳了一聲,道:「這麼大個人,說倒可就倒下了,倒也難為他,居然還能跑到這個地方躲起來。」
  馬雲程心中一驚,道:「劉老大,你可小心點兒,別上了這傢伙的當。」
  鐵掌劉昆上前幾步,探出一條腿,用腳勾起了向陽君的一條腿來,掂了掂,隨後又放了下去。
  他冷笑了一聲,點著頭道:「老和尚的話沒錯,這傢伙真是癱了,動不了啦。」
  說著,後退了一步,打量著向陽君,森森笑道:「向陽君,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個沒什麼好說的,六十年風水輪著轉,你想不到會落在我手裡吧?為了安全起見,我先廢了你這雙腿,往後你就老實了。小子,認命吧!」
  劉昆說著,向身邊的馬雲程探手道:「來,把你這家把伙借給我用用。」
  馬雲程嘿嘿一笑,忙將手裡的虎頭鉤遞過去。
  劉昆接到手裡掂了掂,剛要跨前下手,側面傳來了女子冷叱聲:「慢著。」
  三人同吃一驚,還不及轉身探看,人影一閃,雷金枝已現身眼前。
  「劉大班頭請了。」雷金枝臉上怪不得勁兒地笑了笑,「我們居然會在這裡見面,幸會、幸會!」
  劉昆睜大了眼:「咦,這不是雷姑娘麼?你怎麼來了?」
  「可不是我嗎?」雷金枝笑了笑,「我比你們早來了一步。」
  「姑娘你是……」…
  劉昆大惑不解地看了地上向陽君一眼:「難道你——」
  「不錯。」雷金枝手指著地上的向陽君道,「他是我擒下來的,我不許你們碰他。」
  「啊——」劉昆這才忽然明白過來,不禁噗哧一笑,「得啦,大姑娘,你就別逗樂子啦,這小子身上背著十來條命案,還等著他去銷案呢。」
  他邊說邊對劉吾與馬雲程道:「來,夥計!把他給抬起來,我們這就走。」
  劉君趕忙答應了一聲,前去抬人,卻被雷金枝橫身攔住道:「不行!你們誰也不能動他。」
  劉昆神色一愕,挑動著眉毛道:「咦?雷姑娘,這是怎麼回事?我們是辦公事呀!」
  「我可不管你是辦公事還是私事。」雷金枝道,「反正他是我拿住的人,別打算讓給你們。」
  雷金枝說著,往向陽君身邊一站,抱著一雙胳膊,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動武之勢。
  「喝!」劉昆呆了一下,翻著一雙白眼珠,「我說大姑娘,你到底講理不講呀?當初老和尚交待的時候,你也在場,老和尚是關照我可不是關照你呀!」
  雷金枝冷冷地道:「這些我管不著,反正他傷了我哥哥,我就要找他報仇,人是我擒下來的,別想我會隨便讓給你們?」
  「嘿嘿……」一旁的馬雲程咧嘴獰笑著,「好厲害的一個大姑娘!我說大姑娘,你可看清楚了,我們這是辦的官差,不是私事,由不得你在這裡瞎攪和,我就不信你敢攔著我!」
  馬雲程大步上前,就要去拿人。
  雷金枝嬌軀一晃,攔在了他面前:「你敢!」
  馬雲程錯在不知道這個姑娘的厲害,劉氏兄弟也沒有事先跟他說明,以他平日作威作福的聲勢氣派,怎麼會把雷金枝這麼一個姑娘家看在眼睛裡?於是,面色一沉道:「放肆!」
  馬雲程嘴裡喝叱著,猝然抬起了右臂,向雷金枝身上搪去:「給我閃開。」
  馬雲程有個外號,人稱鐵臂螳螂。年輕時候,他曾經練過抱樹功,雙臂上很有一把子蠻力。他以為對方是個女孩子,就算曾經練過幾天功夫,又能有什麼大能耐,哪能當得住鐵臂一搪之力?
  事情可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馬雲程這裡一出胳膊,劉昆那裡就知道不妙,慌不迭地叫道:「慢著——」
  話聲出口,馬雲程再想收招已是不及,眼看著一截鐵臂直向雷金枝腰上搪了過去——說時遲,那時快——他這裡剛一抬胳臂,雷金枝那裡也已發動。
  就見她纖手一沉,霍地向外一穿,「噗」一聲已抓到了對方手腕子上!
  馬雲程只覺得那條手臂上一陣子酸痛,宛若著了一把鋼鉤似的。待他領教到厲害,再想收勢哪裡還來得及?
  雷金枝借勁還力,出手擰腰,猛地向外面一送,勁風起處,已把鐵臂螳螂馬雲程偌大的身子擲了出去。
  由於雷金枝用的是四兩撥千斤的巧勁道,馬雲程上來無知,用的是濁力。這麼一來可就吃了大虧——瘦長的身材,頓時摔出丈許以外。
  「撲通」一聲,馬雲程一頭摔在了地上。還算他夠機靈,就像是戲台上耍把式的「大扒虎」似的,整個身子就地一個快滾,緊接著再次躥了起來。
  由於這地方是個坡地,身子還沒有收住勢子,連晃了幾晃,霍地向下踉蹌了幾步。偏偏這地方矮樹多,一根樹枝掛著了他的褲管子,只聽得「嘶啦」一聲,挺體面的一條褲子被撕開了一道大口子。
  馬雲程臉上一陣子發紅——當著劉氏兄弟的面,這個臉可是丟不起——
  「好個丫頭片子!」
  嘴裡怒吭一聲,一雙長腿倏地彈動,瘦長的身子箭矢似地躥了起來。
  他決心要給雷金枝一點厲害,是以身子一經騰起空中,頓時頭下腳上,施展出飛鷹搏兔的厲害招法,兩手交叉著直向雷金枝的肩頭抓來。
  雷金枝心恨對方無禮,決計要給他一些懲罰。這時,乍見對方起自空中的身勢,不由靈機一動,身子倏地一閃,引手上牽,一掌直擊馬雲程的腹部。
  馬雲程趕忙弓身收腹——恰如雷金枝事先所料,一時正中下懷。
  就見她霍地一上步,雙手同出,一上一下,一托前胸一推下腹——這一手可比前一手要厲害得多了……
  只聽見「呼」的一陣疾風,隨著馬雲程瘦長的身子直由當頭劃過去。
  馬雲程居高臨下,只聽一陣子「辟啪卡喳」聲,馬雲程整個的身子,全部栽進了矮樹叢中。
  劉吾慌不迭地跑過去,費了半天勁兒,才把他給攙了起來。他身上那副模樣子,可真叫人好笑——身上那襲藍綢子官衣全都破了,東一條西一綹地掛在身上。頭髮也散了,臉上手上像是五花肉似的,一道紅一道白,還沾了一臉的土。
  這位馬雲程大班頭,平常在地方上,也算得上是個叫字號的人物,沒想到今天竟栽在一個嬌滴滴的大姑娘手裡。他一時氣憤交叉,差一點暈了過去。
  「你好……你好……」手指著雷金枝,卻看向劉昆道,「劉老大,你看著辦吧,這件差事可是你當面向府台大人討的……你說該怎麼辦?好……好!」
  馬雲程被氣得直翻白眼,身子一晃,坐了下來。
  鐵掌劉昆眼看著雷金枝如此刁蠻,面色一沉,怒視著雷金枝,道:「雷姑娘,你居然敢動手辱打官差,你的膽子可是不小……好吧,人我們不要了,卻不能叫他活著離開?」
  話聲出口,他身子一轉,快速地到向陽君身邊:「小子!你認命吧。」
  虎頭鉤霍地向上一撩,直奔向陽君身上,用力揮落下去——劉昆這一手真夠陰損的。看來,他是決計要向陽君血濺當場,以了心頭之恨。
  哪知道,這一手亦不為雷金枝所通融。他這裡虎頭鉤才落下一半,眼看著面前白光一閃,緊接著「嗆啷」一響。
  劉昆只覺得手頭一震,虎頭鉤已被對方快速擊出的一口長劍架住。
  鐵掌劉昆大怒道:「雷姑娘!你這是幹什麼?」
  雷金枝臉上帶著一片紅潮,冷冷地道:「我已經說過了,這個人是我拿住的,要殺要剮是我的事,不喜歡別人代勞。」
  劉昆氣得眼前金星亂冒,二話不說,身子一個快轉,來到了向陽君的另一面。他把虎頭鉤第二次掄起,長虹貫日般地再次往向陽君頭上猛揮下去。
  但和上一次一樣,依然是難以稱心如願。
  「嗆啷」一聲脆響,劉昆的虎頭鉤又一次被劍架彈了足足兩尺高!
  人影快閃之中,雷金枝快如電地把身子欺了過來,劉昆大吃一驚,來不及退後的當兒,雷金枝掌中長劍已經石火電光般地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指在劉昆的咽喉部位。
  鐵掌劉昆登時一愕,嚇得動彈不得!
  「劉大班頭——帶著你的人回去吧!」雷金枝冷笑著道,「再要不知趣,休怪我劍下無情!」
  長劍一翻,白光乍閃,劉昆下意識地一縮脖子,只以為對方真向自己身上招呼。耳邊「嗆啷」脆響了一聲,才發覺是對方還劍入鞘。雷金枝一出一攻,嬌若游龍,那麼乾淨利落。
  劉昆在岳陽樓見過雷鐵軍的高超絕技,卻沒料到他這個妹妹竟然也不含糊。心想:自己在岳陽地面上,也算得上是個人物,要是把一世英名栽在這個姑娘手上,可就划不來了!
  這位劉大班頭一琢磨,那張臉上一陣子發青,由不住後退了兩三步。
  「好,好……雷姑娘——你膽敢阻撓官差!」劉昆連聲冷笑著,「人就先交給你,我看你能把他窩藏在哪裡?哼,你是跑不了的……」
  他邊說邊把手裡的虎頭鉤拋向鐵臂螳螂馬雲程,怒聲喝道:「咱們走!」說罷,一甩胳膊,氣呼呼地轉身就走,馬雲程在劉吾的攙扶下,惡狠狠地瞪了雷金枝一眼,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三個人來得快去得也快,瞬息之間下了山坡,往遠處走去。
  雷金枝悻悻地轉過身來,發覺向陽君一雙不怒自威的眼睛注視著她——她不知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觸,只覺得臉上一陣訕訕,頓時飛紅了臉!
  她又羞又氣,急忙躲開了對方那雙眸子,轉過身子賭氣地坐下來。
  「姑娘袒護之情,在下感激不盡!不過——」頓了一下,向陽君才訥訥地道,「姑娘這麼一來,勢將結怨官府,今後對於令兄妹當有不便,豈非不智?」
  雷金枝倏地轉過頭來,氣狠狠地盯了他一眼,道:「哼,你還說這些話!要不是為了你,我豈能……」
  她氣不過地站起來,來回走了幾步,用力踢了一下地上的石頭。
  向陽君微微一笑,十分灑脫地道:「你後悔了?」
  雷金枝又用力地踢了一下石頭——像是不如此,不足以發洩她內心的氣憤。
  向陽君歎了一聲,道:「姑娘仍然不忘舊恨!有了方才一場,在下對姑娘已是刮目相看。士為知己者死,在下豈忍一己偷生而陷姑娘於不義——罷!姑娘你如不忍對我下手,就將我送將官府裡去吧!」
  雷金枝半天沒有吭聲,仍然背向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轉過身子來。
  「唉——」她輕輕歎了一聲,默默地向前走了幾步。那雙盈盈秋波,含有某種情意地盯向對方,「你不必一再說這些——難道你真地想死?」
  向陽君一哂說:「人生遲早難免一死,只有死得是否有價值了!」
  「哼!你以為死在我的手裡,或者被押進官府被殺了,就值得了?」
  向陽君搖搖頭,苦笑道:「押進官府凌辱受死,固是不值;如果姑娘親自下手,情形則不相同!」
  雷金枝道:「橫豎都是一死,情形又怎會不同?」
  「當然不同。」向陽君冷冷地道,「這些年雖然我殺了不少人,但是所殺之人皆是大惡不赦之輩——有些表面上披著善良的外衣,骨子裡卻陰險毒惡,每一個都死有餘辜,是以我殺死了他們,內心沒有絲毫愧疚。我自信此舉是替天行道,為人世剷除凶頑暴惡,當然心安理得,也就不覺虧欠官府什麼。在這種情形之下,官府欲加罪於我,自是難以心悅誠服,但是對於姑娘來說,情形就不一樣了!」
  雷金枝一笑,道:「又怎會不一樣?」
  向陽君冷冷一笑,道:「自我出道以來,自信還不曾濫傷一人;有之,則令兄雷鐵軍算得上惟一的例外了……姑娘既是聲言為令兄復仇雪恨,又曾義助我免於落入官府,能死在姑娘手中是無恨的!」
  雷金枝苦笑了一下,搖搖頭:「謬論——但是你能言之成理,倒也是不容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卻反其道而行,又怎能說是替天行道呢?」
  「話可不能這麼說——」向陽君嚴肅認真地道,「果如姑娘所說,人類與萬物生靈為什麼還有死亡?人人均效神仙之永生,豈非皆大歡喜!」
  雷金枝皺了一下眉,道:「這個……」
  向陽君子冷哼道:「生當其生,死當其死,是生命進展至高不變的原則。我輩既然學會了一身平常人不易學得的武功,理當為人世做一些有益的事,才不愧此生一場!」
  「你……」雷金枝微笑著搖了一下頭,「我說不過你,不過,我倒覺得對於你這個人,多少瞭解了一些。」
  向陽君「哼」了一聲:「瞭解?談何容易!人心隔肚皮,姑娘與我不過片刻交談,豈能談得上『瞭解』,二字!」
  「不!」雷金枝搖頭道,「每個人的表達方式不盡相同,有時候不需要多說話,就能對接觸的人有所瞭解——這要看人們怎麼去運用自己的智慧、靈思。關於這一點,我還稱得上是個細心人!」
  向陽君微微驚愕了一下,那雙眸子骨碌碌在雷金枝身上轉動了一下,後者的盈盈秋波也正在注視著他。
  「姑娘說得不錯!」向陽君訥訥道,「你果然是個善解人意、蘭心蕙質的姑娘……」
  雷金枝一笑,眼睛看著他:「你說錯了,我豈止蘭心蕙質,而且心狠手辣——難道你忘了,剛才你差點兒死在我的手裡!」
  向陽君炯炯的瞳子直直地逼視著她。
  雷金枝怪不自在地道:「你為什麼這樣看我?」
  「我……」向陽君恍然一驚,道,「我……沒有……」
  「哼——」雷金枝冷冷笑道,「還是說實話吧,我雖然認識你不深,可是知道你這種人天生就不適宜說謊話!」
  向陽君古銅色的面頰上,微著了一片灰白。
  當他再次把目光視向雷金枝時,那逼人的光彩顯然失去了幾許凌厲的氣質,代之而起的是俠骨柔腸。
  雷金枝在他的注視下,心裡怦然一動,下意識地把頭偏向一邊。
  「姑娘不要誤會……」向陽君說著,輕輕歎息了一聲,「你說得不錯,我確是一個不擅說謊的人,但是人生在世,誰又能免得了不無遺憾?誰又能免得了掩飾一兩件不可告人的內心私事?」
  雷金枝轉回頭看著他:「是私情還是私事?」
  向陽君苦笑著眨了一下眸子:「這有區別麼?」
  「有區別!」雷金枝訕訕地笑了一下,「私事無所不包括在內,私情卻只限於男女之間的情感——起碼一般人是這麼認定的!」
  向陽君臉上顯得有點尷尬,搖頭苦笑不已……
  雷金枝微笑了一下:「真想不到,像你這樣的,難道還會有不可告人的事情?」
  她原想說「私情」二字,只是這類字眼出自一個姑娘的嘴,總不大好意思,是以臨時改了口。
  向陽君那絲尷尬的表情很快消除了,冷冷笑道:「姑娘不要多疑,其實,就男女之間來說,在下自信還沒有不可告人之隱情。只是……」
  「嗯!」雷金枝坐下來,以手支頤道,「這件事我很感興趣,可以繼續說下去麼?」
  向陽君道:「可以……」
  雷金枝笑道:「我猜想,一定與某一個女人有關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50:27

  向陽君緩緩地點了一下頭,訥訥地道:「在下一生,與人無取無求,卻欠有兩個姑娘的情誼……現在一想起來,不免有所傷感。這也就是為什麼我言語閃爍、心情不開朗的原因!」
  雷金枝驚訝道:「兩個……姑娘?」
  向陽君點了一下頭:「其中一個就是你!」
  雷金枝笑道:「那一位呢?」
  向陽君遲疑一下,訥訥道:「這位姑娘,可能你沒聽說過,說與不說都是一樣的!」
  雷金枝微微一笑,「何不說出來聽聽!」
  「她……她是畢……」向陽君苦笑著搖了一下頭,「唉!此事牽聯到一位女子的名譽,也許對方不希望讓人知道,我還是不說吧!」
  「你已經說出來了,何必吞吞吐吐呢?」
  「不不……我什麼都沒有說!」
  「你已經說了她姓畢!」
  「這——」向陽君窘笑了一下,「你果然很聰明!但是除此以外,我不會再說什麼……」
  雷金枝用纖纖玉手掠了一下前額的幾根秀髮,伶俐地道:「你即使不說,我已經知道她是誰了!」
  向陽君搖搖頭:「那只是你的猜測罷了!」
  「就算是猜測,卻也是八九不離十!」雷金枝神秘地笑了一下,「因為武林之中,出色的少女畢竟不多,能夠有恩於你的姑娘,更是絕無僅有,因此這位姑娘實際上已是呼之欲出了!」
  向陽君輕輕歎息了一聲。
  雷金枝立刻一針見血地道:「她大概就是江湖上盛傳的、出身於天山絕頂冷魂谷的那個俠女畢無霜?」
  向陽君不由得神色一變,驚訝地打量著她。
  雷金枝笑道,「我猜得可對?」
  向陽君神色一片黯然,悵然歎息了一聲,「不勝感傷」的點了一下頭。
  雷金枝道:「既然你已經承認了,我也就不妨告訴你。其實,你與畢無霜的一些傳聞,在武林中早是人人樂道的事了。如果你還把它視作一件不為外人所知的隱秘,可就太傻了!」
  向陽君苦笑了一下,道:「原來你也聽到了那些無稽的傳說!天底下偏偏有一些吃飽飯無所事事的人,才會製造這些無稽的謠言……」
  「那也不一定。」雷金枝透剔的一雙眸子盯著他,「無風不起浪,事出必有因!事情有了開頭,人家才會添枝加葉……是不是?」
  向陽君睜大了眼睛,道:「姑娘的意思……」
  「我只是好奇罷了!」雷金枝臉上微微現出了一些笑靨,「外面傳說你一直在躲,那位畢姑娘卻是拚命在追,可有這麼一回事?」
  向陽君臉上忽然現出了一片窘迫,他似乎沒辦法逃開雷金枝的觀察。
  於是冷冷一笑,訥訥地道:「畢姑娘劍術天下無雙,我自然不是她的敵手,打不過人家,當然只有逃之一途了!」
  「哧!」雷金枝笑道,「你把我當成了三歲孩子,難道我會相信你說的這些話?」
  向陽君搖搖頭,欲語還休!
  「唉!」雷金枝輕歎一聲,那張清水臉上,輕輕著上了一些紅暈,「這些事與我無干,我才懶得管呢,咱們還是換個題目談談吧!」她說到這兒,站起來走了幾步,又道,「經過這麼一談,倒使我進一步瞭解了你。其實,咱們之間說開了,倒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大仇。我哥哥既然已經沒事,我也刺了你一刀,雙方的一點仇,倒可以拉平,彼此不再計較,你認為這樣可好?」
  向陽君道:「難得姑娘有此見地,在下感激不盡!」
  雷金枝聽他這麼一說,臉上立刻現出了明朗的笑容,像是忽然想通了一件事,而把緊壓在心裡的一塊石頭拋開了,頓時感覺到極其輕鬆愉快。
  「好極了!」她輕輕拍了一下手,跳到向陽君身邊,「那麼,我就先想法子把你救過來再說吧!」
  她說做就做,彎下身子緩緩地把向陽君扶坐起來。
  向陽君臉色漲得通紅,十分不得勁兒地苦笑了一下:「這樣就好了!」
  他說了這幾個字就喘息不已,現出了難以克制的痛苦。這副樣子不禁使得雷金枝大為同情:「你怎麼了?」
  向陽君緩緩點了一下頭:「無妨,我只是『反潮』時間過久,血液難以流暢……只須保持著靜止,候到正午時就可以平安無事……」
  雷金枝輕輕歎道:「說起來,都怨我那一刀……想不到會給你帶來這麼大的痛苦!」
  向陽君淒慘地一笑:「也虧了你那一刀,才使得我有了贖罪之機。否則,對令兄妹,我勢將抱愧終身了!」
  雷金枝看著他微微一笑,在他對面的石頭上坐下來看著他,俏皮地眨著眼睛道:「真怪,在昨天這個時候,一想起你來,我還恨得直咬牙,就是剛才在李家祠堂也是一樣。然而,現在卻……」
  「現在怎麼樣了?」
  「現在……我們倒像是蠻談得來的朋友了!」
  說了這句話,雷金枝緩緩地低下了頭,臉也莫名其妙地紅了。她翹起一隻腳,瞅著對面的向陽君。
  「金……金大哥!」她訥訥道,「以後我這麼稱呼你好麼?」
  向陽君苦笑了一下,道:「承你錯愛,當之有愧,只是錯過今天,只怕你我今後見面的機會並不多了,或許根本就沒有……」
  雷金枝一愕:「為……為什麼?」
  向陽君冷笑道:「我天生就是個定不下來的人,而且你應該看得出來,我的一生都可能與刀劍有關,仇人遍佈天下;舊的未去,新的又將再來。我一輩子,都會在這種走州踏府的日子裡度過,說不定哪一天,遇見了一個武功超過我的仇家,這條命隨時準備奉送……所以……唉……」
  雷金枝還不曾見過誰這般深沉地歎息過——那種淒涼的韻味,充滿了悲滄、沉鬱,設非是飽經滄桑與折磨的人,是萬萬不會這個樣子的。
  剎那間,她用含有關懷的目光,代替了她的詢問。
  甚久,向陽君才緩和了他過於沉鬱的情緒。
  「是以——」他落寞的目光,轉向雷金枝,「在這個天底下,我可以說沒有朋友,自然也就更談不上知己了,因為交朋友是需要付出感情的,而我……我可能早就沒有了!」
  雷金枝搖著頭道:「你在騙人,人都是有感情的。人非禽獸,孰能無情?」
  「我就沒有感情!」說這句話時,他語音冰冷。那張原本溫和的臉,顯現出一種嚴肅——銳利的目光在雷金枝臉上一轉,隨即掠向當空白雲,留下了一襲足撼人心的深深寒意!
  雷金枝呆了一呆,冷冷哼道:「你是一個很奇怪的人,我覺得你心裡像是在有意逃避著什麼似的——」
  向陽君冷峻地笑了笑,淒慘籠罩著他的臉上。
  「雷姑娘,你年紀還小……」他的樣子很冷寞,「江湖武林中的事情,你畢竟體會不多,人心隔肚皮,最是驚險不測,不可不防。是以,濫用感情的結果,輕則『作繭自縛』,重則會把自己陷於痛苦的深淵,那……太可怕了!」
  雷金枝笑道:「你形容得未免太可怕了,江湖上人心固然險惡,卻也不能一概而論!」
  向陽君道:「大多數都是如此,不可全拋一片真心……」
  「你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那是因為你沒有遇到過奇怪事情!」向陽君淒愴地說道:「如果你曾經有過我的一番經歷,你也會變得同我一樣被視為奇怪的人!」
  雷金枝儘管不同意他所說的,卻不願與他爭辯下去。
  「人心難測!」向陽君的炯炯目光在她臉上轉著,「在這個天底下,如果你希望受人尊重、不受欺凌,惟一的辦法是使自己強大,狠下心應付一切!」
  一片陽光由空中投射下來,他的精神為之一振,那張發白的臉立刻泛出一片紅光!
  緊接著,整個軀體震動起來,似乎沐浴在陽光之下的肉身,每一個汗毛孔都徐徐地張了開來,全身上下每一處關節,都在接受陽光的滋潤洗禮。
  他的臉開始恢復了生氣,暴露在陽光之下的各處又重新放射出他原來所具有的古銅顏色。繡在前心後背的兩個紅紅的大太陽,被陽光交熾出一片刺目的血紅。
  雷金枝一驚,道:「啊——你覺得好些了麼?」
  向陽君緊緊地咬著牙,不發一語,鼻子裡哼了一聲,點了一下頭。顯然,此刻他身子裡充溢著無比的痛苦,這種痛苦卻又似步向康健之前必經的一個過程,是他樂於忍受的。
  瞬間,他全身骨節發出一陣密響,身軀變得腫大了許多!
  忽然,他身子像不倒翁那樣大大搖動了一下,眼睛泛出了一片赤紅血光。
  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沉著聲音道:「托天之幸,我總算沒有什麼事了!」
  他一面說著,緩緩地探出了一隻胳膊,臂肘關節在卡卡聲響中重新變成了一隻巨力無匹、無堅不摧的鐵臂。
  對於他來說,陽光永遠是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能源供應處,其效果立竿見影。
  奇怪的太陽功能,使得一旁目睹的雷金枝大為驚異,從而想到了傳說中的太陽功該是何等駭人的一種奇妙功力!
  向陽君平舒雙腕,面仰當空,眉發俱張,並且緩緩地張開了大嘴。
  不知是雷金枝眼看花了,還是真有其事——似乎在他張開嘴時,有一條條凝形的光彩投落在他張大的嘴裡!如此一連數口,口口有聲,眼看著下腹部在吞入這些光氣時緩緩地脹凸起來,神采也越加振奮有力了。
  雷金枝驚異地道:「你在練太陽功麼?」
  向陽君似乎已經吸足了陽光,只是保持著原有的坐姿。聽了雷金枝的話,他沒有回答。雷金枝忽然發覺他臉上現出了一種凌厲——那是一種充滿了殺氣的神采!
  就在這時,身後響起了一陣細微的腳步之聲!
  雷金枝方覺出有異時,一條人影有如烏龍穿塔,驀地自身後平射而來。
  這人像是早已端詳好了出手的部位,身形一經出現,箭矢似地直奔向陽君身後,手掌裡的一條銀色長鞭直循著向陽君背後疾甩過來!
  雷金枝不禁大吃一驚!
  此時此刻,再想出手攔阻,哪裡還來得及?
  眼看著這個人飛快的來勢,配合著出手至為神速的一截「甩頭」,一溜子閃爍的銀光猛然向著向陽君扎射過來!
  以向陽君眼前情形看來,他似乎萬難躲過這等快速的一擊,勢將喪命在這人狠厲的甩頭殺招之下!
  然而,雷金枝的這番驚駭顯然多餘——她竟然沒有想到向陽君在借肋一番太陽功能之後,已使身子提前恢復了原有狀況,自然行動也就不再受拘束了。
  甚至於,在這人還未出手之前,向陽君早已發覺了他的存在。
  這麼一來,這個人雖然是處心積慮地施出了「十拿九穩」的一招,卻仍然不免步入對方設下的陷阱。
  對於他們雙方來說,這一手都施展得極其漂亮。
  那人——鐵掌劉昆,無異把全身功力都聚積在這一掌一鏢上。
  毫無疑問,他必然認定向陽君仍在癱瘓之中,否則萬萬不會現身出襲。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極為醒目的一道銀光劃空之下,那支帶銀色長鏈的甩頭破空而至,直射向陽君左後心膛。同時間,他聚結功力的一隻鐵掌,以鐵手穿牆的姿態,抖手向著向陽君左背後側猛紮了過去!
  兩般配合之下,形成了極為凌厲的一式殺招!
  向陽君雖然是背向著對方,當此緊急的一剎,卻是連頭也沒有回一下,左手背處——「噗」一把抄住了甩頭的蛇形鏢身,同時右手斜出拿住了劉昆的鐵掌,手腕子一下掄轉,竟把這位劉大班頭整個身子,大車輪似地摔了過來。
  「砰」的一聲大響!只是一下子,這位岳州府的三班大捕頭,竟然被擺平在地上!
  鐵掌劉昆嘴裡「吭」了一聲,方彎腰坐起了一半,只聽見鎖鏈子「嘩啦」一響,向陽君另一隻手上所握住的甩頭鏈身緊緊纏在了他的脖子上。
  劉昆「啊呀」一聲,頓時雙目翻白,在對方大得出奇的腕力絞動之下,七孔流血,當場窒息而亡!
  這一番殺人動作,敘述起來甚是瑣碎,但是整個動作轉瞬之間即全部完成,算得上驚心動魄的一瞬!
  目睹著這一切,雷金枝幾乎被嚇呆了。
  向陽君鬆下了鎖鏈,鐵掌劉昆的屍身直直地向後面倒了下去!
  眼看著劉昆那張臉,由原來的青紫緩緩變成了灰白——人死了,卻仍然睜著一雙凸出如珠的圓瞳子。
  看著驚嚇之中的雷金枝,向陽君緩緩站起身來。
  「人心難測!」他冷冷地道,「姑娘你可見了?」
  雷金枝猶豫了一下,神色黯然地走到劉昆屍身旁邊,眸子一紅,忍不住流出了眼淚。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她訥訥地道,「你的心也真太狠了……」
  向陽君冷笑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誰要我死,我就要他先死——這就是我做人的一項不變的原則!」
  向陽君抖了抖身上的羅衫,對著當空的老日頭,深深地伸了一個懶腰。
  打量著悲傷中的雷金枝,他臉上現出一些歉疚,卻什麼也沒有說,隨即轉身就走。
  「你——站住!」雷金枝喚住他,「你就這麼走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50:42

  向陽君目注前方,訥訥道:「姑娘援手活命之恩,金某永銘肺腑,我走了!」說罷,邁動腳步,頭也不回地逕自去了。
  雷金枝恨得緊緊咬了一下牙根,正要追上去,卻又止住了。忽然,她抽動了一下,忍不住放聲哭了起來!當她抬起頭來時,向陽君已步上了背面的高峰。
  長長的一條人影,投落在黃土地上,面迎著當空的那輪金色的大太陽——這個人確乎是越來越強大了。
  這個奇妙的感情,是什麼時候建立起來的?雷金枝自問不知……然而,建立了起來確是無可質疑的。
  看著他碩健的背影,她好恨、好愛、好悵惘……就像是忽然失落了什麼!
  像是從惡夢中驚醒過來!
  雷金枝迷離夢幻般地撲向那個山峰。
  陽光遍野,大地一片赤紅。洞庭湖水就像一面遁天神鏡,交織出千百萬道刺目眩光。
  向陽君早已消失不見,似從夢中來,又似從夢中離去。所留下的,只是記憶中嶄新頑強的一個音符而已!
  午後,正殿的巍峨建築形成了大片的陰影,使得坐落在後側的那一處矮小偏殿完全掩蔽在黑暗之中。
  知了在老松樹幹上鳴噪著,讓人昏昏欲眠。
  對於達雲寺這所寺廟來說,這是一天中最為安寧的時刻!
  午課方過,晚課未至,天熱氣燥,僧人們在禪房裡挺不住,三三兩兩地溜躂出來。大樹下、大殿的兩廊,都是他們最佳的消暑地方。他們手裡搖著大芭蕉扇子,身子披著灰色的海青,捉對兒談說著什麼——該是些難以捉摸的、已經褪了色的人世滄桑,抑或是不著邊際的未來?
  偏殿的兩扇黑漆禪門緊緊關閉著。
  打從昨天送走了鐵掌劉昆那一幫子難纏的客人之後,靜虛老和尚就不曾邁出房門一步。
  老和尚深感自悔!
  可以想知,一個立心向善、並且持之以恆數十年之後的高僧,竟然昧心地參與了江湖中的仇殺糾紛,這不啻是極不平凡的一件事!
  老和尚的心病就是由那個時刻開始的……
  昨夜、今朝——他苦苦思忖、切切自責,真是坐臥不安、心思不寧,一雙眸子不曾合攏過一刻。
  一個人悶在禪房裡,打了一回坐,念了一卷經,那顆七上八下的心總是靜不下來。
  日上三竿,又熬過了午時三刻,直到現在……
  他似乎被一種迫切的情緒壓制著,腦子裡始終惦念著那件事,忘不了向陽君……
  老和尚由蒲團上站起來,走到窗前,又由窗前轉過來踱向香案。
  「阿彌陀佛……」他指掛佛珠,雙手合十,喃喃念道,「汝負我命,我還汝債,以是因緣,經千百劫——向陽君,汝無恙否?」
  他淨手捻起一炷香,在佛祖前恭敬地拜了一拜,只聽得「辟啦」一聲,案上燭光忽然炸開了一片燈花,在焰芯四周現出了淡淡光圈。
  似有似無,只是一剎間的事,卻給靜虛老和尚觸目驚心之感!
  「唔——」他面色突然為之一變,「燈焰異象,莫非真有什麼不祥之兆麼?」
  他呆滯地在蒲團上坐下,心跳益烈。
  「唉……我這是怎麼了?」老和尚心裡納悶地想著,「皈依三十年,心似古井;這兩天為什麼古井生波、連生異兆?難道我的壽限之期真地到了……」
  他強抑著心裡的不寧,盤膝坐著,翻開了座前那卷「大佛頂首楞嚴經」,觸目於其中一段,不經意地輕輕念著:「若我滅後,其是比丘,發心決定,修三摩地,能於如來形象之前,孑然孤燈,燒一節指,及於身上,藝一香炷,我說是人,無始宿債,一時酬畢!」
  看著、念著,竟然由不住汩汩地淌出了兩行淚水。
  燃指供佛,乃至燃於其身,沒有像靜虛老上人這般捨身從佛、身體力行的人,是無法想像的——宇宙萬有,如僅僅於表面去斷定它的本質,卻是不足信賴的。
  靜虛上人以數十年身體力行、捨身從佛之功,常常能上體天心,動發於衷。
  只是這段經文,激動得好無情由,從而使得這位昔為武尊、今為高僧的老比丘更加相信這番顯現的原由。
  他掩上經卷,就手自座邊卦斗裡,抓起一把佛珠,為數十二顆,名為「十二星宿」。以往老和尚常用這十二顆「神相佛珠」判定一些心相的陰暗面與阻礙德業的魔障。
  現在他要用以判斷個人的吉凶禍福了。
  卦珠兒信手擲了出去,十二顆黑白各半的扁圓珠子,滴溜溜不停地在地上打著轉兒——
  轉著轉著,老和尚臉上現出了一掬笑容!
  「無量佛——善哉——善哉!」
  嘴裡不停地宣著佛號,手中的卦鬥,正待呈下扣出。驀地,打轉的十二顆佛珠之中滾出了黑白兩顆珠子,使得這位方自釋懷的老和尚不禁大吃一驚,有如當頭響了一聲霹靂,半天作聲不得……
  他抖著手指,輕輕撥動了一下黑白二子,那兩個子兒徐徐轉動了起來。
  老和尚「唔」了一聲,一時呆若木雞!
  原來,那十二顆佛珠,所顯示的十二星宿是:降婁、大梁、實沉、鶉首、鶉火、鶴尾、壽星、大火、析木、星紀、玄拐、取訾;出斗之一摔為祭星,臨尾之一叩為收星,亦稱歸宿。
  依據卦裡,得能一斗而收之,即無凶、惡之顯示。十二珠子又分陰、陽二數,白者為陽,黑者為陰。
  按此而論,這飛出的黑白二子既不能收星,當然就表明了有大凶之兆。
  「阿彌陀佛——」老和尚慈祥的臉上現出驚慄,舉起手用寬肥的袖邊,拭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珠。
  他嘴裡一連串地宣著佛號,——將下余的十顆佛珠收入斗裡,強自定下心來,一意打量著那兩顆突破出圍的黑白二子。
  伸出留有長長指甲的一根手指,移動了一下那兩顆卦子兒,即見黑子頻頻打轉,白子卻紋絲不動。
  老和尚再宣一聲佛號,退而中坐,頻頻掐動著五根手指。忽然,他白眉一挑,面色泛出一陣青白,整個身子就像是一隻洩了氣的皮球,那雙慈祥的眸子充滿了鮮紅的血光!
  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了輕輕叩觸聲。
  老和尚怦然一驚,道:「誰?」
  「老方丈,是我——」叩門者頓了一下,又接道,「弟子培空——」
  「唔——」老和尚啞然失聲道,「培空……噢噢,我想起來了……你不是伙房裡的那個弟子麼?」
  「弟子正是——」
  老和尚拭了一下前額上的汗珠,冷峻地道:「本座前有明文昭示,一干弟子不得輕入我這修真之處,培空——你的膽子不小!」
  培空恭敬地道:「方丈明諭,弟子天膽也不敢冒犯,只是老方丈已經二日未進齋飯,住持大師特命弟子備下清粥一碗,請方丈進食!」
  「原來如此——」靜虛上人輕輕一歎道,「你進來吧!」
  「弟子遵命——」
  這個和尚嘴裡說著,即推門步入。
  繞過外間的偏殿,來到了老上人禪房門前,他恭敬地打著躬,道:「弟子叩見!」
  「進來吧,不必拘禮!」說了這句話,老和尚緩緩地抬起頭來。
  珠簾子叮噹輕響,那個名叫培空的弟子已經邁步進來——
  二十四五的年歲,長身玉立,眉睫英秀,目光深邃,好魁梧昂然的一個小子。飛揚的神質,斷非他身上那一襲灰布僧衣所能掩飾得了的。
  培空手持著飯籃子,小心翼翼地來到了老上人近前,將籃子擱下,雙手奉上那碗粥。
  老和尚點點頭接過來,看著面前的這個弟子,道:「住持大師現在哪裡?」
  培空道:「就在前殿。」
  老和尚吞下一口粥,緩緩道:「金杖、金錫兩名師父呢?」
  培空想了想,道:「弟子來時,看見兩位師父好像正在樹陰下教習師兄弟拳腳功夫。」
  「很好!」靜虛上人放下了筷子,「你現在去把他們三人找來!」
  培空面色一愕,遂又點點頭,看著碗裡的粥道:「方丈您老不吃了嗎?」
  「不吃了……」老上人抬起眼睛打量著這名弟子,「培空,你可曾習過武功?」
  培空汗顏地笑了笑道:「弟子習過二年徒手之術!」
  「啊……」老上人挑動了一下眉毛,道:「你是說,你曾經學過金杖大師的十字如意插手麼?」
  「是,方丈。」
  靜虛上人緩緩點了一下頭,道:「很好,那套十字插手乃是老衲傳授下去的,練習起來至為不易;只是一待摸清了竅門,可就極易發揮!」
  老方丈臉上現出了淡淡的一片慈祥,揮揮手道:「去吧,把住持大師摩雲、金錫、金杖他們三個速速找來,說我有要事關照!」
  培空雙手合十,應了一聲,將碗筷收拾妥當,隨即告辭。
  老上人候他離開之後,緩緩走到窗前,目注著窗外的一列柏樹,發了一陣子呆。
  這時候就聽得一陣疾步之聲,向禪房接近。
  隔著那扇敞開的窗,就可看見三個老少不一的和尚,在培空小僧的帶領下,踏上了琵琶石徑,正向這邊走來。
  走在為首的是一個年近七旬的老和尚,皓首白眉,一身暗紅袈裟閃爍著醒目的紅光。
  這人高顴凹目,兩耳兜風,身軀甚是消瘦,卻精神抖擻。他舉步邁動之間,一雙雲字履像是凌空而行。一眼看上去,即知道他有一身極佳的下盤功夫。
  跟在這人之後的,卻是兩個壯年僧人。二憎各穿著一襲黑色夏布僧衣,捋著袖子,紮著一條黃色腰帶,足踏芒鞋。一看即知,是剛剛下場子練過功夫的人。
  左面那人,四十四五的年歲,皮膚白皙,臉上透著一抹子紅。這人雙顴高聳,一雙瞳子神光內斂,顯示出過人的精力,正是人生的那種盛年時期。
  右面那個,看上去年歲較左邊那人略大兩三歲,身材高壯碩健,皮膚黝黑,濃眉大眼,一臉的彪悍氣息,捋開衣袖的一雙手腕子上,各自扣著一枚閃閃有光的金色光環——那金環作半月形,四周打磨得極其鋒刃。顯然,它絕非是用作佩戴的尋常飾物,很可能是一種暗器。
  這兩個人,正是老上人剛才嘴裡所說的金錫、金杖兩位大師。二僧名分雖屬經堂的侍講師父,但是廟裡的和尚,都知道他二精通武學,尤其與老上人淵源深厚,是以這達雲寺上下安危,全部托付於此二人負責,即使廟裡僧人的平日「武課」,也都是由他們二人負責授習。
  至於前面行走的那個紅衣老僧,正是這廟裡的住持摩雲大師。除了靜虛老方丈以外,這三個人算是廟裡擅武功的三個高僧了。
  聽見了老上人的緊急召喚,三個人張皇地奔偏殿而來——隔著窗子彼此已經照了臉兒。
  為首的摩雲大師頓時止步,合十道:「方丈在召喚卑職麼?」
  老上人點頭道:「請進來吧,本座有話要告訴你們!」
  三人陸續步入,最後的金杖大師放下了門簾子,轉過身來,打量著這位素稱可敬的長者,不覺怦然一驚!
  「方丈莫非覺得身子不適麼?」
  老上人緩緩地搖了一下頭,輕歎一聲,道:「你們有所不知,本寺將有大事發生!」
  三僧聽了,都顯得很驚愕。、
  靜虛上人緩緩他說道:「你們坐下說話!」
  摩雲等三人對看了一眼,各自落座,心裡甚是狐疑。只見老方丈那張憔悴的臉上,一剎間浮起了無比憂愁——他盤膝坐定,喟然長歎了一聲。
  「這件事都怨老衲一時糊塗,鑄成了大錯。現在想起來,真是後悔不及……」
  摩雲大師吃驚他說道:「方丈是說……」
  靜虛上人的面上現出了一番淒苦神色,道:「你三人當知日前本座一時被迫無奈而管了一件閒事……」
  摩雲大師問道:「方丈指的是岳州府劉昆班頭來找的那件事?」
  靜虛方丈默默地點了一下頭。
  金錫大師在一旁插口道:「可是這位劉施主又來麻煩你老人家了?」
  「那倒不是,」靜虛上人苦笑道,「而是由於前日之事,為老衲引起了一件殺身大禍——」
  摩雲驚訝地道:「竟然會有此事——請方丈快賜告詳情!」
  靜虛上人冷澀地笑著:「關於老衲出身武林之事,這廟裡也僅僅你三人知道,但是廟外如今只怕不是一件隱密了!」
  摩雲大師雙手合十宣了聲佛號,道:「阿彌陀佛,老方丈指的可是那個劉大班頭?嘿嘿……這人雖然在公門當差,但卑職看他行為怪癖囂張,方丈就該義正詞嚴地好好申誡他一頓才是!」
  靜虛上人喟然歎道:「阿彌陀佛,摩雲你稍安忽躁,聽老衲訴說之後便知詳情!」
  當下他即將向陽君殺人,官府通緝之起因略作交待,言歸正傳地把劉昆與雷氏兄妹上門求醫求助的事情前前後後敘說一番。三位高僧聽罷,不禁面色猝變!
  「阿彌陀佛!」摩雲大師雙手合十道,「這件事卑職為方丈著想,為雷氏兄妹救傷使得,若出寺代官府拿人,那可就萬萬不可……請方丈慎重。」
  靜虛上人冷冷一笑,道:「老衲豈是如此糊塗之人,焉能行此糊塗之事?只是……」說到這裡,又禁不住發出了一聲歎息,乃將自己限於情勢被迫無奈,設計囑咐劉昆對付向陽君之事道出。
  「事情可能就出在這裡!」老上人面色如土,「這時想來,只怕那劉昆沒有把事情辦成——果真如此,本寺眼前即將步入一場殺難了!」
  摩雲等三僧聆聽之下,俱未吭一聲。
  甚久,金杖大師輕歎了一聲,道,「這件事方丈卻有不得不為之苦……不過依卑職所見,劉昆果真遵照方丈所說行事的話,應該是萬無一失,那個向陽君此刻必然已解入官府。此番顧慮顯然多餘,方丈以為可是?」
  「不然……」老方丈喟歎道,「按說,那劉昆果真遵囑行事,應是萬無一失,只怕是有人事先洩露了機密,向陽君得到了消息,自然會防患於萬一。」
  摩雲大師一怔道:「什麼人會幹這種事?」
  靜虛上人點點頭,深沉地道:「自然是有……老衲為此,特意以十二天星菩提神鬥起了一卦,測出了眼前之大難臨頭,並已測出了洩露事機者竟然為一陰人——卦象顯示一『黑子』向本寺接近。本座以此而感,只怕大劫就在眼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51:04

第06章 古剎凶星  聖地煞劫臨

  三僧俱知老方丈卦象應驗如神,平素非十分疑難困心之大事,萬萬不會以此卜占;既然這麼說,自然絕非虛語,一時都沉默不語。
  摩雲大師長眉揚動了一下,訥訥道:「這麼看起來,那洩露之人是……」
  「老衲經過左思右想,終於琢磨出了那人是誰。」說到這裡,他苦笑了一下,道,「其實老衲早已看出此女有些靠不住,果然事情出在了她身上。」
  金杖大師問道:「方丈指的是哪一個?」
  靜虛方丈雙手合十,輕宣了一聲佛號,道:「這個人,也就是剛才老衲所提到的那個雷姑娘——雷金枝。」
  摩雲大師輕宣一聲,道:「阿彌陀佛,這件事誠是不可思議的了——那位雷姑娘的兄長不是傷在向陽君手裡麼?何以反而做出不通情理的事?」
  靜虛方丈道:「自然,這件事有些奇怪,只是除去此女以外,不可能是別人。姑不論到底是否此女,反正卦象顯示此一大凶之兆,萬萬不會是假的。老衲此刻約見你三人來此,乃是意欲想一萬全大計,如何避免此一步兇殺大劫!」
  金錫大師合十道:「無量佛,方丈不必顧慮許多。達雲寺佛門善地,豈容得俗子猖狂?那人不來便罷,果真尋上門來,就由卑座與金杖師弟,出面攔阻化解。以卑座二人聯手之力,就不信阻攔不住此人!」
  靜虛上人歎息道:「這個人,只怕比你們想的要厲害得多;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老衲雖不曾見過這個人,但是聞知他許多異處,更悉知此人得擅太陽功力,便斷定他實為一不可輕視之大敵。老衲這近年以來,功力已漸漸生疏,雖然仍保有八分實力,但是能否敵得過此人,尚是未知之數。」
  摩雲大師口宣佛號道:「南無阿彌陀佛,以卑職之見,方丈還是不宜出見的好;那人如果真的來了,由職等三人推說方丈別處雲遊去了,諒他又能奈何?」
  靜虛上人頻頻搖頭道:「這樣不好,那人志在必得,如果見不著老衲,是不會甘心的。如果為此禍延達雲寺,更是不妙!再者,老衲卦象既已顯示本身大凶之兆,不管怎樣也是逃躲不過的!」
  這時,老和尚那張憔悴的臉上,又情不自禁地顯現出幾分豪氣。
  「再說,老衲平生從不作欺人之言,如今身在佛門,更當嚴守佛律,不作誑語。」頓了一下,他嚴肅地道,「老衲已決定以身試劫,倘能消弭本寺一場浩劫,自身生死,倒也可以置之度外!」
  「阿彌陀佛,」金杖大師雙手合十道,「方丈言重了,方文武術造詣,已入化境,卑職實在不敢想當今有誰是你老對手。再說,尚有卑職等三人承當一切,哼哼,那俗家子不來便罷,若敢咆哮佛門,卻要他當場束手就擒!」
  靜虛上人道:「出家人不可稱一時意氣之勇,向陽君果真近日來到要以禮相待,從容化解,非到萬不得已,不可妄動殺機。切記,切記。」
  三僧聆聽之下,各自垂首合十,表示虛心接受。
  摩雲大師道:「方丈但請放心,這件事既關係到本寺未來盛衰,職等自是大意不得,一切尚請方丈吩咐才是!」
  靜虛上人訥訥道:「話雖如此,『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來人既是心懷叵測,我等就不可不防,關於這件事,老衲略有盤算。」
  摩雲大師道:「方丈既有主張,即請賜示,以便有所遵循。」
  「摩雲——」靜虛上人長歎一聲道,「這件事老衲曾經再三盤算,卻是難以周全,看來一場兇殺在所難免,老衲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要是向陽君來了,不聽老衲好言規勸,為了本寺安全起見,就不得不全力與之周旋。」
  金杖大師洪聲道:「方丈不必有所顧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如犯我,雖是佛門善地,也不能善罷干休!」
  金錫大師道:「阿彌陀佛,以卑座之意,我等應該先行有所佈置才是!」
  「老衲正有此意。」靜虛上人雙手合十,訥訥地道,「來人向陽君絕非凡俗之輩,老衲之意,你等三人須聯手合組一陣,在萬不得已時出手攔阻,解其一時之銳,如能使他到時知難而退,才是上上之策!」
  摩雲大師道:「方丈的意思是……」
  靜虛上人臉上現出一片深思,喃喃地道:「你等是否尚記得去歲中秋之夜,老衲曾與你們參習過一陣北斗七殺,後因此陣殺氣過重,而未曾練習?」
  金杖大師頓時道:「卑座記得,莫非方丈……」
  「記得。」靜虛雙手合十道,「無量佛,向陽君既擅太陽功力,本身必為正陽魁罡之性,非尋常拳腳,只怕難近其身;必欲以至陰殺數,方可去其鋒芒。北斗七殺陣勢,雖非至陰之性,卻屬陰陣之列,如果搭配得宜,可收相當功效,說不定使其知難而退!」
  摩雲大師揚眉笑道:「方丈所言極是,於非常之時,必行非常之事。如果這人真如方丈所說,那麼以此一陣來應付他,是至為恰當的。」
  靜虛上人道:「話雖如此,本座卻不敢以此為萬全之計,本座也順作必要的準備。」
  金杖大師道:「方丈之意是……」
  靜虛上人冷澀地道:「這個向陽君,本座雖然與他不曾見過一面,卻自信對他甚為瞭解。為今之計,本座只希望他遲來二日,至時本座雖不敢說必能制勝於他,起碼他不得奈何於我!」
  金錫大師忽然一驚道:「啊,方丈莫非要以二日之功,打通全身關節,欲以先天之氣,補後天之功麼?」
  靜虛上人點了一下頭,道:「本座正有此意。」
  三僧相繼神色一變,彼此對看了一眼,心裡俱是有數。看來,這個老和尚,誠然是以性命與對方一搏了!
  原來每一個精於上乘武術之人,都練有先天之氣,亦即先天元罡。這類功力常能於必要時提取運用,以補後天之不足,只是非內功達到澄波返渡極頂境界之人,不足以提取運用……
  靜虛上人以浸淫內功近五十年之功力,練成了這等成就。近年來因沉心於佛學,無形中疏忽了武功的反哺,一旦面臨大敵,欲行非常之功,就不得不先有所準備了。
  這一段抽調準備過程,至為艱巨——以老上人之功力成就,尚且須要兩晝夜之久。在這一段時間之內,必須全身固守,身如果偶,更須意志堅守,全力將本身各關節逐一打通,乃能使先後天氣機相互串連;否則,一經外敵干擾,即有「岔氣」之危,招來性命之憂!
  老人上有見於此,焉能不心存慎重?
  摩雲等三個明白了靜虛上人心意之後,又鑒於上人如此重視,各人心裡都很沉重,不敢掉以輕心。
  靜虛上人喟歎一聲道:「你三人明白了老衲之意,就著手準備一切吧。」
  摩雲大師點點頭道:「方丈請放心,卑職等即刻全力部署,那人果真來了,絕不容他侵入雷池一步,一待方丈功力圓滿之後,諒他也無可奈何了!」
  靜虛上人點了點頭道:「老衲所祈求,也正是如此,怕只怕在劫難逃,萬一這個向陽君來得倉促……」
  金杖大師霍然站起來,道:「方丈大可免慮,卑職等受方丈平日愛護有加,正是報效之時,有我三人之力,足有給來人以重創,到時定當施展全力,以期拖延到方丈大功告成,然後合力消除這個大鬧佛門的孽障!」
  摩雲、金錫二僧亦隨聲附和,靜虛上人眼見三僧如此氣盛,心中暫時不那麼憂愁了。
  靜虛方丈遂打點精神,就防守應對之策,詳細與三僧交代了一番,尤其是對那北斗七殺陣勢更有精細之指點。
  三僧告退,天色已近申時。
  靜虛上人乃命守侍在外的培空小僧來到近前,見禮之後,退侍一邊。
  老上人打量著面前的這個英武少年,恍然發覺到對方頭蓄短髮,還未剃度,不禁一驚!
  「你竟然還未剃髮皈依!」
  培空躬身道:「弟子理當於半年前剃髮,惜適住持大師差遣往江南應天寺走了一趟。返回之後,錯過了日子,住持師父關照今年年底補行剃度之禮,就這麼耽擱了下來。」
  靜虛上人道:「原來這樣。」
  上人說到這裡,禁不住發出了一聲長歎,微微笑了一下,道:「這麼說起來,你仍是在俗弟子了?」
  培空窘笑了一下,垂首道:「弟子誠心向佛,經摩雲師父通過了考試,只是目前仍然帶髮修行而已!」
  靜虛上人點點頭,說道:「你俗家姓名是!」
  培空道:「弟子俗家姓名叫郭彤,是豫南人氏!」
  「噢——」老和尚點了一下頭,「郭彤,你前進一步,到我跟前來。」
  培空愕了一下,拘謹地向前一步,站立在靜虛上人面前,老上人一雙眸子在他臉上骨碌碌轉了一周,輕歎一聲道:「這就是了,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培空,你雖然深具向佛之心,只是老衲觀你面相,卻深知你目前斷非佛門之人。」
  培空大吃一驚,猝然色變,道:「老方丈,你老是說,弟子還……」
  靜虛上人搖搖頭道:「郭彤,你向佛之誠心,老衲已由住持師父處悉知,對你棄家從佛,甚是嘉許;只是今日細察你面相,發覺你日後與塵世尚有許多牽聯。觀諸你英華內斂,威上眉梢,你未來大有可為——六旬之後,將有一段因果,或許再入佛門,亦是光大佛門之人。唉,老衲果真是糊塗了,竟然不知道達雲寺內,尚藏有如此大才……可惜……可惜……」
  一口氣說了好幾聲「可惜」,那雙細長的眸子緩緩收攏成一條線。一剎間,現出了無限的慈光。
  「如果老衲早發覺你這等氣質,更知你目前非我門中人,老衲就不會這般對你了……可惜……可惜……」
  培空呆了一陣,退後一步,苦笑道:「方丈師父,你老的意思,弟子明白……弟子知道,眼前達雲寺將有一場事故,你老想將弟子差遣出寺,避開眼前這場佛家劫數,是也不是?」
  靜虛上人冷冷地點點頭:「你這話說對了一半。」
  「方丈師父請賜其詳!」
  「本寺將有一場劫數,你說得不錯。」老上人目光深湛的注定著他,「只是老衲並無將你遣開離寺的心意,這一點你大錯了。」
  培空面色一喜:「這麼說,方丈師父是要弟子留在寺中了?」
  「不錯。」靜虛上人道,「我不但要留你在寺,而且尚要將你留在我這偏殿,也就是老衲此刻置身的禪房之中,你可願意?」
  培空躬身一禮,道:「弟子謹遵法諭!」
  靜虛上人微微一笑,心情像是開朗了許多。
  「郭彤,你可知道,老衲如今端視你為護身之符。」頓了一下,又接道,「一旦度過了眼前這步大劫,老衲當會酬謝於你。對你來說,那將終身受用不盡。」
  培空恭謹抱拳道:「弟子謹知惟方丈師父之命是從,不敢心存半絲非分之想,方丈師父只請吩咐就是。」
  靜虛上人緩緩點了一下頭,道:「很好,你既然如此誠懇,老衲不妨告訴你:遠則三天,近則眼前,將有一個極為厲害的武林中人,要來達雲寺尋老衲報仇。老衲已經囑咐了方才三位大師,要他們布下北斗七星陣,迎接這個不速之客,只是……」老上人又苦笑了一下,搖搖頭,「……雖然如此,他三人只怕仍然不是那人對手,老衲雖然自信功力不會輸給這人,只是我卻要先行作一番準備之後,才可與那人決一勝負。原由就在這裡,老衲這一番準備需要二十四個時辰,才可大功告成;如果那人在此時間之內來到,老衲之性命,可就萬萬難以保全!」
  他說到這裡,微微一頓,遂又發出了一聲長歎:「老衲之意,郭彤你可明白?」
  培空神色一振,氣態昂然地道:「弟子明白,弟子當誓死保護方丈大師渡過眼前難關!」
  「噫——」老上人長長地吁了一聲,頻頻點頭道,「你的這番說話,給了我無比信心……孩子,我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總之,我寄托在你身上的希望甚於三堂大師,彷彿覺得你是老衲惟一得力之人。」
  培空退後一步,躬身道:「弟子惶恐……」
  靜虛上人點點頭道:「豈止是你,老衲亦何嘗不是?說來慚愧,三十年佛門修心養性之功,一朝面臨生死關頭,卻仍然有些放心不下;誰要能看破生死這一層,也就去佛不遠矣!」
  培空雙手合十道:「方丈師父說的是,弟子有一事不明,想向方丈師父請教。」
  靜虛上人點頭道:「你說吧。」
  培空道:「弟子承方丈師父垂青,殿前護衛師父責無旁貸。但是,弟子除卻一腔血氣之勇以外,別無所恃。那所來之人,既是這般厲害,如果連住持師父都不是敵手,弟子又何能抵擋過他?弟子生死事小,而使方丈師父受了損害,弟子萬死亦難贖罪。是以,此刻想起,實是惶恐不安!」
  靜虛上人點頭道:「你說得不無道理,老衲已想到了這一點。」
  輕歎一聲,他目光注向培空道:「郭彤,你昔日未來寺前,所習武功是什麼路數?」
  培空道:「是嶺南玄鶴門——先師麒麟子在武林中雖無什麼聲名,一身武功卻甚了得,被號為玄鶴門開派以來的最傑出弟子之一。」
  靜虛上人聞言,神色微微一動,驚訝地道:「什麼,你竟是……麒麟子尚無波的門下弟子……」
  培空點頭道:「弟子愧蒙先師識拔,並被認為可造之才,只可惜方入門牆,習技不及二年,就逢先師東海覆舟之痛。先師棄養之後,弟子不容於玄鶴師門,被迫離開……自是天涯浪跡,飽受人世淒涼,看破人生,才來到寺裡……」
  靜虛上人喃喃地道:「阿彌陀佛,你塵緣未了,原是不該來到這裡的!這也是一段緣分,無量佛,善哉、善哉。如無今日之因,焉得明日之果!」
  培空怔了一下,道:「方丈師父,你老說些什麼?」
  「這些都是後話,你還不能明白!」靜虛上人輕歎一聲,道,「只說眼前吧!」
  他微微一頓,遂又道:「你既是出身玄鶴門,可曾習過無敵鶴爪之功?」
  培空道:「無敵鶴爪功為玄鶴門最傑出的上乘功力,弟子入門日短,功力薄淺,還不夠資格學習此功。不過,承先師偏愛,曾將入門之術,也就是鶴眠術傳授與我。弟子習後覺得有輕身益氣之妙,直到如今也不曾間斷,算起來已有六七年之久了。」
  「噢!」老上人打量著他,緩緩點頭道,「這就難怪了,這就難怪了……」
  停了一下,他又道,「郭彤,你所習鶴眠之術,乃是最為傑出的內裡調練功夫,也是鍛煉你本門無敵鶴爪之功的不二法門。難得你竟然持之以恆地習了六七年之久,莫怪乎你神充內實,是內家一流高手無疑了!」
  培空心中一喜,躬身道:「多謝方丈師父誇獎!」
  靜虛上人道:「你既然有這等功夫,那可是再好不過,我現在即傳授你一式七招手法,你卻要細心領會……記住,這七招手法,很可能將是你我救命之數;若稍有疏忽,或是不能發揮盡致,都可能為你我帶來殺身之禍!」
  培空點頭道:「弟子不敢!」
  靜虛上人於是念出了七個字訣,並分別傳授了七種不同的動作。
  培空情知眼前時間急迫,更知道自己所習這些招式,將是用以老上人臨危救命之招,自是不敢稍存疏忽。
  當下培空打起精神,將老上人所傳授之七種招式用心習會。
  靜虛上人看著他演習了一遍,略一指正,微微頷首讚歎道:「你果然聰穎敏悟——只可歎,你我到此刻才得結識,實在是相見恨晚!果真皇天見垂,得使老衲避過了眼前這一難關,我必將青眼以待,將老衲任氏一門絕技,傾囊傳授與你。」
  他雙眉一搭,嘴裡情不自禁地宣道:「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培空試著運行那一式七招,忽有心得,道:「方丈師父,這些招式是否全憑心氣之力才得運施?」
  「然!」老上人微微一笑,道,「老衲正在等候著你有此一問;你這樣問,足見你對這些招式已經深切領會,很好!」
  他於是進一步解釋道:「這一式七招,名喚『開陽七掌』。誠如你所說,乃是一種全憑內元真氣行使的招法,如無精湛內功為基礎,簡直毫無用處——」
  他微微一笑,訥訥道:「愈是武功高強不可一世之輩,對於這些招式愈是不敢心存大意。你當知老衲之主要用意,乃是借此拖延時間,以待運行澄波返渡之功;一待老衲這一功力圓滿之後,也就無畏於來人了!」
  於是,老上人乃就運氣行功之訣竅,細心地為培空指點了一番。看看天色已晚,老上人又重新關照了他許多應付策略,才換了一襲寬大袈裟,盤膝在蒲團之上坐好。
  培空遵囑在他身座兩側,各自燃起了一盞青燈,輕輕將座前一層竹簾放下來。
  靜虛上人看著他,點頭道:「至目前為止,一切看來都甚完好,希望此番佈署,純係多餘才好,否則的話,唉……」
  他發出了一聲冗長的歎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51:34

  這了一會兒,他才苦笑著接下去道:「……我必須告訴你,將要來的這個人,可能是你平生以來,從來沒有見過的厲害敵人。你看我作了這些準備,到時候很可能對來人根本產生不了什麼作用;果真如此,那也是老衲命該如此。郭彤——為你之計,到時候切莫猶豫,就該快快逃生!」
  培空聆聽到此,一時心如刀絞,不禁垂下頭來!
  靜虛上人苦笑道:「來人向陽君,雖然與老衲素未謀面,不過據老衲分析,此人雖繫手狠心毒,卻也不失於方正。這裡是佛門善地,除去老衲以外,或許還不至於對別人濫施殺戒,不過這也只是老衲一方面之臆測而已,萬一他要是大舉興仇,連你也不放過的話……」老上人思忖著,緩緩地道,「老衲倒有兩句話要與你講。」
  培空心情至為沉痛,仍然是不發一言。
  靜虛上人臉現淒慘,微微笑道:「那時你為了活命起見,不得不說上兩句謊言,騙他一騙!」
  培空愕了一下,苦笑道:「弟子又能說些什麼?」
  靜虛上人接口道:「以老衲猜想,此人既有正陽魁罡之性,必屬酷愛自然之士,你不妨詭稱老衲生前乃酷愛自然之人,曾事先交待於你,將此身後臭皮囊掛於後山頂峰之樹,以待天風化解!」
  他頓了一下,歎息一聲,訥訥接道:「此一請求,說不定會為他所接受。你如有此機會,即可乘機脫逃了;如能苟脫性命,趕快遠去——」
  說到這裡,乃由身邊取出一串掛珠,交與他道:「這串佛珠你好好收著!」
  培空接過來,十分惶恐地道:「方丈師父,這……」
  靜虛上人道:「待到風平之後,你速速趕上鄂省狼牙山七紫坪,面見一個人……」
  說到這裡,老上人情不自禁地咬了一下牙,道:「這個人乃是武林中一個行蹤極其飄忽、武功高超出眾的怪傑,也許你沒有聽說過這人……」
  「他……是誰?」
  「野鶴崔奇!」
  「野鶴崔奇?」培空嘴裡重複著,實在想不起有這麼個人……
  靜虛上人訥訥地道:「此人與老衲稱得上當年故舊——你見了他,什麼話也不須多說,只將這串佛珠交給他……他如問你什麼,你就告訴他紅葉凋零四個字——」
  說到這裡,老上人痛苦地搖了一下頭,又歎息道,「……那時,這個崔奇必會再詢問你,你與我是什麼關係,你就說是師徒之誼;他必會再問你,何所去從,你再告訴他一句話——」
  停了一下,老上人搖搖頭,臉上很是淒涼:「這句話,對你今後一生都將受用不盡,你卻要緊緊地記在心裡……」
  培空雖然痛心至極,可也知道老上人眼前的交待,對未來至為重要。是以,於痛心之中,猶能保持相當鎮定。
  老上人冷冷一笑,道:「那個野鶴崔奇問到這裡,你就告訴他『來索舊日之債』!」
  「來索舊日之……債?」
  「不錯……來索舊日之債!」
  一剎間,老上人眸子紅了,兩行淚水突地由他慈祥的眼眶裡滾落下來……
  他輕起雲袖,拭了一下臉上的淚痕:「你只要說上這一句話,崔奇苟或尚有一些人心,必將視你如子侄,將其平生絕技,毫無保留地傳授與你了……」
  培空陡然一驚,抱拳道:「方丈師父請放寬心,事情萬萬不會落到這般田地,你老人家安下來調息運功吧!」
  靜虛上人雙手合十,輕輕宣著佛號:「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老上人說到後來,聲音越見細小,也似乎越見疲累,一雙眸子情不自禁地緩緩閉攏起來。
  培空知道他已入定,不敢在一旁打擾,合十一拜,即悄悄走向簾外,在老上人先前關照之處盤膝坐好。
  此時天色已然入夜,培空細想著此一特殊使命,心裡未免忐忑不安;幾經克制,才使心情平靜下來,漸漸提吸導引……
  在距離天明,約莫還有半個時辰前後,天色更見黝黑了,整個天空就像潑了一片墨那般濃黑——
  此時萬籟俱靜,整個天地之間,聽不見丁點兒雜亂聲音,倒是隔著一山之外的村墟夜臼之聲,隱約可聞。
  站在山頂上,居高下望,四面一片黝黑,但達雲寺光明在望,尤其是自寺門開始起,用以銜接至山下的那條蜿蜒小道,在間歇的一串黃紙燈籠高挑照射之下,像是一條火龍,盤沿直上,看來極其醒目刺眼。
  也許是住持大師的特別關照,平素一向疏於防範的寺廟,這天加添了前所未有的措施。
  就在這條蜿轉山道之端,左右各自站立著一個年輕力壯的灰衣頭陀。
  摩雲大師顯然很重視這件事,在眾多弟子之中,特別挑出了一些精銳,用以未來的攻防任務。四名武功最高者,用以配合摩雲、金杖、金錫,湊成北斗七殺之數;下余的十二名,分派於大寺院山道各處,用以防範。
  眼前這兩個年輕力壯的灰衣頭陀,一名培大、一名培光,均系十二名弟子之中,被安置在山道之端,負責入寺登山另一道關隘之口。
  那山道左右,各置一塊平整高起的石塊。二僧盤膝其上,對面坐守。
  培大虎臂熊腰,培光豹頭環眼。看上去,兩個人都威武有力,像是武功傑出不凡。
  一陣山風襲過來,兩側樹林子發出一陣子刷刷聲。那插立道邊高挑在空中的一盞黃紙燈籠,被風搖曳得婆娑起舞,遠看過去真有點鏡花水月的感覺。
  培光和尚伸了個懶腰,由石座上站起來,道:「今天夜裡是有點邪門兒,我怎麼老是覺著不大對勁兒,莫非真有什麼事要發生不成?」
  高個子的培大和尚咧嘴笑道:「有屁事,什麼事還能發生在廟裡?你知不知道——這是佛門善地呀!」
  培光和尚搖頭道:「不不……你沒看見麼,住持大師和兩位精武師父都出動了……而且還關照我們,要我們留意那個人麼?」
  培大和尚把身子向後面一靠,倚著樹幹,含糊地搖搖頭。他實在有點睏了,想倚著樹打上一個盹兒——
  哪裡知道,就在他眼睛剛要閉上的一霎兒,忽然看見了一個人——
  說是一個人,還不如說那個人的一雙腳恰當。
  那是一雙甚是有力踏立在青石板道上的腳,雪白的長筒布襪,套著一雙純白的多耳麻鞋。乍一看上去,這雙腳還真有點像廟裡的和尚。
  一驚之下,培大和尚睡意立時全消,趕忙抬起頭來,可就把對方這個陌生的行腳客人看清楚了……
  好傢伙,和尚肚子裡嚷了一聲。
  這個人好高的身材,站在山道正前方,足足七尺高下,有說不出的一種英挺魁梧。
  淒迷的燈光映照著這人古銅色的膚澤,眉目英挺,豪氣逼人,他直直地站在那裡,兩道目光炯炯如炬,有著不怒自威的氣勢!
  這個人的奇怪裝束,尤其使年輕的培大和尚大為驚異。
  只見他身上一襲雨過天青的湖色長衫,在前胸地方繡有一血紅色的大太陽,兒臂粗細的一條髮辮,由頸後甩置前胸,在辮梢上結著光華閃爍的一顆珠子。
  這個人的氣派、裝束、神態,驀然地出現在眼前,怎不令人大吃一驚!
  培大和尚一驚之下,連出聲招呼對座的培光都忘了。但是,後者卻由他奇異的表情上,立刻覺出了不對,緊循著前者的視線發覺了來人。
  頓時,培光和尚也愕住了。
  那辮子大漢,遠遠地注視著兩個和尚。過了一會兒,臉上輕輕帶著一抹冷笑,遂舉步向前繼續走來。
  漸漸地,雙方越來越接近了。
  燈光之下,使得這個人被看得更為清楚。
  兩個年輕和尚彷彿在對方一露臉的當兒,已被那種特殊的氣息給鎮住了!
  一直到這個人第二次站立住腳步時,才使得他二人恍然一驚。
  來人偉岸的身軀,顯然已站立在眼前,彼此距離不及一丈。
  這個距離,大大地威脅了二僧的安全。他二人在猝然一驚之下,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
  那人仍然是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們兩個。
  培光和尚雙手合十,向著來人微微欠了一下身子:「阿彌陀佛,這位施主深夜登山,敢問要去哪裡?」
  辮子大漢微微頷首道:「這山上廟宇,可是達雲寺嗎?」
  培光和尚道:「正是敝寺,施主你是——」
  辮子大漢點點頭,道:「這就不錯了,在下來此正是投奔貴寺,小和尚請頭前帶路!」
  培大和尚閃過身子,合十道:「施主高姓大名,此來敝寺有什麼貴幹?」
  那人嘿嘿一笑,往斜裡走出兩步,面向沉沉山林道:「小和尚,看樣子你們兩個是專為等人來的,哼哼……好個精明的老禿驢——」
  說到這裡,他倏地回過頭來,那雙眸子裡猝然加添了幾分異彩……
  「也好,我不妨告訴你們,給我實實在在傳上去!」
  培大和尚合十欠身道:「小僧洗耳恭聽!」
  辮子大漢冷冷一笑,道:「我名金貞觀,人稱向陽君的便是——你們也許沒聽說過,可是這廟裡的老方丈一定不會陌生!」
  培大合十應了一聲,道:「金施主來到敝寺,是——」
  「兩件事!」自稱金貞觀的魁梧漢子道,「第一件是朝山進香,第二件專誠拜見貴寺裡的靜虛老方丈,當面問安,並有一事當面候教!」
  培大和尚頓時神色一變。
  一旁的培光和尚上前一步,強作笑臉道:「金施主來得真不巧……」
  「怎麼?」向陽君金貞觀陡然睜大了眼睛!
  培大和尚欠身合十道:「金施主有所不知,敝寺方丈三日以前,已入後山坐關入定去了!」
  向陽君冷哼一聲道:「在後山哪個地方?」
  「這個……」培大有點心虛的樣子,「老方丈行蹤隱秘,他老人家的一切,就不是小僧所能知道的了!」
  向陽君那雙銳光如炬的眸子,在這個和尚臉上一轉,冷笑道:「你們這廟裡還有些什麼人?誰當家?」
  培光和尚岔口道:「眼前不多,只有住持摩雲師父!」
  向陽君點頭道:「很好,那我就找他去!」
  培光攔阻道:「施主,現在天色未明,廟裡僧人都還沒有起身,你去尋哪個?」
  向陽君冷笑了一聲,道:「囉嗦!」
  他右臂輕起,向著培光身上搪去,培光已看出了來人不好相與。是以,彼此對答之間,心裡十分仔細。這時見狀,不甘示弱,更要拿捏一下對方的斤兩。
  原來,這廟裡年輕一代的和尚,在靜虛方丈授意之下,隨著金錫、金杖二位精通武技的師父,都練有一身相當不錯的功夫。
  眼前的培光,更是個中傑出之輩,練有一手像樣的鷹爪功,平素頗是自負,只可惜沒有施展的機會。這時眼看著對方向自己動粗,住持大師又早給了指示,只要來人意圖對本寺不軌,便可出手……
  是以,他二話不說,箕開兩掌,直向著向陽君搪來的那隻手腕上抓去。
  「噗」一聲,抓了個結實!
  培光心中一喜,起先,還沒施出十成勁道,只用了六成功力。他猝然十指一收,直向對方腕子上力抓過去,就勢足下站定,用力向外一推,叱道:「去!」
  滿打算對方無備之下,萬萬受不住這一抓一推,說不定當場就許出醜。
  他的如意算盤,事實上卻是一廂情願!就在他十根手指方自接觸到對方手腕的一剎那,一陣子奇熱感觸,驀地循著他遞出的手指直襲上來。
  培光還覺出對方站立的身子,簡直重若山嶽,自己非但未能將對方身子撼動,自身反而被一股反彈的勁道猝然反震出去。
  「撲通」一聲,跌出七尺以外!
  這一下,看似不重,其實很是不輕——原因在形諸內外的兩股力道作祟。
  眼看著培光在地上打了個滾兒,才爬起一半,由不住又摔了下去。一時,只覺得全身上下各處骨節火爆針刺般地疼痛,哪裡還能站立起來?
  向陽君根本未曾還手,甚至於他仍然站立原處,全身上下一動不動。
  目睹著培光和尚的出醜,他冷冷一笑,點頭道:「傻小子,你要想身上舒服,最好給我乖乖地在地上躺上一會兒,就自然好了;要是依然胡蹦亂跳,可是自討苦吃!」
  培光原來在地上拚命地打滾,聽他這麼一說,頓時不再滾動,果然痛苦大減。
  一邊的培大看得觸目驚心,卻已激起了同仇敵愾之心!
  當時他一言不發,猝然提聚丹田之力於兩掌之上,乘著向陽君轉身空檔,嘴裡一聲怒叱,霍地施展一個反撲之勢,搶到了向陽君背後。
  由於培光吃虧在先,培大就不敢大意了。是以,兩手之上貫足了勁道,用通天神拳中的雷霆萬鈞之勢,霍地向著向陽君背後擊去。
  「砰砰!」兩聲大響。
  培大這雙拳,就像是擊在了一面金皮大鼓上,向陽君仍如前狀,身形紋風不動。培大由不住痛呼一聲,足下一陣子打跌,倒退不止。那兩隻握拳的手幾乎折斷,一時青筋暴露,突地腫起了老高!
  真是十指連心,培大簡直無法忍受得住,痛得全身打顫,直到站立不住蹲下身來……
  向陽君直立的身子不曾回一下,直直地站立了一會兒,遂拾級而上,直向著山道繼續前進。
  培大捧著腫脹的兩隻手,一時痛得連眼淚都淌了出來!
  培光經過少時的休息,已經勉強忍痛站了起來。
  他記著摩雲師父的關照,不敢怠忽職守,急忙踉蹌著跑上左面山坡。
  那裡有一個小小茅亭,亭子裡懸掛著一口鐘。
  培光忍著身上砭骨奇痛,雙手推動撞鐘,發出了「當當」的鐘聲。
  靜夜無聲,這幾響鐘聲一時震耳欲聾,響遏行雲——鐘聲起處,空谷迴響,四山齊應,驚飛起宿鳥滿天!
  前行的向陽君聞聲止住,臉上微微現出一些冷笑,繼續沿山道攀行上去。
  驀地,面前燈光搖閃,黑暗中閃出了一老二少三顆和尚光頭——
  兩名少僧,每人一襲灰布短衣褲,手持沙門戒刀,每個人左手高舉,高挑著一盞上面書寫著「佛」字的白紙燈籠。燈光正照之下的那個老和尚,皓首白眉,面容消瘦,正是達雲寺的住持大師摩雲。
  雙方乍一照臉,老和尚雙手合十,宣了一聲佛號:「無量佛,善哉!善哉!」
  接著,老和尚深深一揖道:「施主這是往哪裡去?」
  向陽君站住腳步,端詳著正面這個和尚,道:「和尚你又是哪一個?莫非要攔阻我的去路不成?」
  老和尚雙手合十,目光深邃地注視著當前這個人,心裡已是有數。
  當下喟然一歎,訥訥道:「老衲摩雲,職司達雲寺住持,施主可是人稱向陽君的那個英雄嗎?」
  向陽君聽對方呼出了名號,不禁吃了一驚。
  他陡地跨前一步,一股內熱真力在他跨步之始已向對方襲到。老和尚面色突地為之一凝,禁不住後退一步。
  向陽君虎目圓睜,道:「不錯,某家姓金名貞觀,人稱向陽君,老和尚你是怎麼知道的?」。
  摩雲大師一面暗自運功抵禦住對方襲來的內熱真力,一面故示從容地微微一笑。
  「金施主,敝寺方丈早已算定施主此刻登山,是以特命老衲率領寺中弟子相迎。」
  他微微一頓,口頌佛號道:「阿彌陀佛,施主請!」
  摩雲邊說邊側身讓路。
  向陽君於是對於老和尚之臨危鎮定,心裡甚是佩服,而且知道對方並非易與之輩。
  「且慢!」他站住腳步,冷冷地道,「你這廟裡方丈又是哪個?」
  摩雲大師嘿嘿一笑,道:「敝寺方丈法號上靜下虛,施主莫非沒有耳聞麼?」
  向陽君把靜虛二字在嘴裡念了一遍,冷冷一笑,點頭道:「不錯,金某此行正要訪他,我們走。」
  摩雲伸手道:「金施主請!」
  向陽君方自踏進一步,忽然站住道:「不對!」
  摩雲大師道:「怎麼?」
  向陽君目射精光,道:「金某與你家方丈冒昧平生,來前既未示知,他又如何得知?」
  摩雲大師道:「阿彌陀佛,施主有所不知,敝寺方丈佛法高深,無所不知,金施主此來早已在計算之中。」
  向陽君鼻子裡輕輕一哼,道:「這麼說,金某來意你家方丈也知道了?」
  「無量佛,」摩雲大師雙手合十,道,「方丈倒未曾示下,只道與施主素緣深厚,特今老衲深夜相迎。」
  向陽君冷哼一聲,心知有故,只是藝高膽大,卻也沒有放在心上,當下點點頭,道:「既然這樣,有煩老和尚頭前帶路了。」
  摩雲大師一揖道:「正要如此。」說著,一揮袍袖道,「頭前帶路!」
  兩名挑燈弟子應了一聲,持燈前行,摩雲合十道:「金施主請。」
  向陽君微微一笑,情知老和尚所以要走在自己背後,是深恐自己在他背後施以暗算,不覺竊竊失笑。當下大踏腳步,緊緊跟在前行二僧背後。摩雲隨即起步,緊綴著他身形之後,一行人直向山上行去。
  前面來到了一處殿院,燈火照耀得甚是光明。
  向陽君在二名小僧率領之下,踏入殿院。
  只見這院子四周繞生著萬竿修竹,夜風之下婆娑起舞,蕭蕭竹影配合著悅耳的竹濤聲,令人心智神爽,有如生塵之境。
  殿前已佇候著兩名小僧,向陽君甫行踏入院中,二小僧一起合十,執禮甚恭。
  向陽君站住腳步,抬頭打量著殿匾——達雲前殿。
  是時,摩雲大師已自後面步上,引手道:「施主請!」
  向陽君那雙銳利眸子四下一轉,看不出什麼蹊蹺,即步入前殿,摩雲大師隨後進入。
  大殿裡一片靜寂,只是各佛前香火不輟,數十支高腳佛燭吞吐著灼灼青光,和座前的十數尊金身佛雕映襯得極見氣派,當得上寶相萬千。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51:58

  向陽君看著一列大佛,情不自禁地降下了心裡急躁。他雖非佛門弟子,卻是明心見性。面對諸佛,不禁問心有愧——自感殺孽深重。當下向著佛前深深行了一禮,退後一邊,在角落裡的一張紅漆木凳上坐下來。
  摩雲大師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你也信佛嗎?」
  「不不!」向陽君搖搖頭,冷冷地道,「靜虛方丈在麼?你請他快快出來,我不想在這地方停留甚久。」
  摩雲大師微微一笑,道:「方丈師父後山坐關未歸,施主要是有什麼事,可在此等候二日,約莫到後天上午可以回來。」
  向陽君愣了一下,霍地站起來道:「我不信。」
  「出家人不打誑語!」摩雲大師雙手合十,道,「方丈確實坐關去了,施主要是不願久等,可否請先轉回,到後天午後再來。方丈必定在此恭候大駕,如何?」
  向陽君冷笑一聲,身形倏轉,捷如飛鷹般地閃身殿外。摩雲大師吃了一驚,趕忙跟隨著飄向殿外。
  「老和尚。」向陽君目射精光地逼視著他,「你這是給我鬧的什麼玄虛?」
  話方出口,身勢陡然向前一欺,右手突然張開,直向著摩雲大師肩頭抓去。
  摩雲大師一驚之下,左肩霍地向下一沉,右手用霸王卸甲手法,向對方右手掌推來。
  殊不知,向陽君這一招只不過是個虛勢,旨在掩飾下一式的實招。摩雲不知究竟,以實招迎架,可就正好落入了他的計算之中。
  他這裡手掌方自推出,向陽君倏然壯軀飛轉,猛可裡右肩上一陣奇痛刺骨,被向陽君五根手指緊緊地抓了個結實。
  任摩雲大師有一身了不起的功夫,可是猝然被對方拿住了肩頭,肩上的雲門、中府、周榮三處穴道也就控制在對方指下。一時全身麻軟不堪,由不住籟籟地戰抖了起來。
  「金施主……」摩雲大師臉色鐵青,道,「你這是……幹什麼?老衲……又是哪—……點開罪與你啦?」
  向陽君一雙眸子,骨碌碌在他身上轉了一轉,說:「你方纔所說的是真的嗎?靜虛方丈當真不在寺裡?」
  摩雲大師暗中提運真力,想抗衡對方五指勁道。無奈,全身麻軟不堪,一時竟是難以提起勁道。
  「施主——你要怎地?」
  摩雲大師以一寺住持之尊,實在是難以開口向對方討饒;可是,在對方內力拿捏之下,難以與對方抗衡,誠是萬分尷尬之事。
  向陽君滾圓的一雙眸子,骨碌碌在對方身上轉了一轉,忽然鬆手退步。
  就在這個動作甫一完成,他身軀已後退三尺有餘。摩雲大師足下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
  「倒看不出來,老和尚你也練過幾天功夫!」向陽君嚴峻的一雙眼睛,打量著摩雲,「能夠擋得住我這五指神燈功力的人,武林中還不多見。金某與你無怨無仇,自不會輕易地傷你性命,哼——我只問你,那個靜虛老和尚真不在廟裡嗎?」
  摩雲大師已經領略了對方厲害,雖說是隨便出了一招,自己竟然無法躲過。以此而斷,雙方差距簡直判若雲泥。
  有此可見,摩雲大師早先的一腔自信,頓時化為子虛,也就更加急於擺脫困境。
  「阿彌陀佛,老衲無緣無故,何必騙你?施主如若不信,大可隨老衲至後殿看看究竟。」
  這幾句話,誠然是昧心之論,只是出自一個出家人口中,卻看不出絲毫作偽。
  向陽君冷哼了一聲,道:「靜虛老和尚在哪裡坐關?」
  摩雲大師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這個嘛,老衲可就不清楚了,方丈師父的行蹤,一向是深不可測!」
  向陽君仰頭向後山崇崖峭嶺看了一眼:「是這座山?」
  摩雲大師訥訥道:「大概是吧,後面地方大得很呢。」
  向陽君冷笑道:「好吧,我暫且相信你所說的,就在這殿裡等他兩日。」
  說罷,轉身步向殿前,卻不向大殿裡跨入,只在殿前一張朱漆木凳上坐了下來。
  摩雲大師見他坐下,禁不住心裡鬆了一口氣,宣了聲「阿彌陀佛」,雙手合十道,「殿裡設有禪房,可供施主休息,你不進去歇息?」
  向陽君冷冷地道:「這裡就好,你不要再來囉嗦我。」
  摩雲大師自忖得計,心裡已是篤定,當下合十一揖,道:「既然如此,老衲也就不打擾了,門外現有站更弟子二人,可供施主隨意差遣。」
  向陽君道:「那倒用不著,你只命人送來一罐泉水、干饃兩個就可了。」
  摩雲大師道:「這樣甚好,老衲告辭了。」
  向陽君冷峻的目光,緊緊地逼視著他道:「老和尚,你說的話,我姑且相信,如果你存心欺騙於我,可就休怪我掌下無情,你且去吧。」
  摩雲大師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哆嗦,虛應了一聲,合十再拜,即匆匆退下。
  摩雲大師一徑來到了達雲寺側面偏殿。
  只見金錫、金杖二人左右立在殿前。
  見面之後,金錫合十道:「大師將那廝如何安置了?」
  摩雲大師歎息了一聲,道:「阿彌陀佛,這個人好不厲害,現在總算被我誆至前殿,我佯稱老方丈在後山坐關未返,要在後日正午才可轉回,竟然騙過了他。但願這一段時間裡,不要出了差錯才好。」
  金錫恨聲道:「這個魔頭,果如方丈所說,確實厲害。培大、培光兩個弟子,都幾乎落了殘廢,大師以為如何?」
  摩雲大師一雙銀眉,霍地搭拉了下來,苦笑道:「不怕你二人見笑,老衲有生之年,還不曾見過這麼厲害的對手……方丈大師所言不假,本寺百十年開寺基業,說不定真要毀在這個魔障手上。」
  摩雲邊說邊抬起手來,在肩上摩挲不已。
  金杖和尚皺眉道:「大師,怎麼了?」
  摩雲搖頭道:「沒什麼,只不過先前被那人在肩上抓了一下而已——這人竟然練有五指神燈功力,老衲未曾落成殘廢,已是萬幸。」
  金杖道:「依大師看,這件事該如何處置?」
  摩雲大師反問道:「方丈情形怎麼樣?」
  金錫插口道:「方纔我悄悄進去,見著了方丈護法弟子培空。據他說,方丈師父正在緊要關頭,千萬擾亂不得!」
  摩雲大師點頭說道:「為今之計,只有期盼方丈師父能夠完成此一功力,或可有卻敵之機;否則,只怕大事不妙。」
  金杖冷笑道:「大師不必過於憂心,我等已作好了必要準備。那人老老實實等到後天方丈功力完滿之後醒轉,自然是再好不過,否則我等就施展北斗七殺陣與他一拼,還不知鹿死誰手呢!」
  摩雲大師歎息一聲,搖搖頭:「真要是那樣,可就大事不好了。二位師弟年事尚輕,須知明哲保身才得以身事佛……遇事千萬衝動不得,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金杖聽後,雙手合十,道:「大師放心,我二人一切惟命是從也就是了。」
  摩雲大師輕歎一聲,道:「本座自信平素養性有所,誰知一遇上今夜之事,內心竟然惶恐不安,較之方丈師父之臨危鎮定,簡直不可同日而語。這件事,在佛而謂,當得上一步大劫,誠乃是一種異數,和平化解才是上上之策。對於老方丈所囑安排之北斗七殺陣勢,只能候其不得已之用,事先卻千萬不可露出一些痕跡;否則,一旦被那人看出破綻,只怕闔寺都要牽連受害,豈不是大大的罪過?」
  金錫看了金杖一眼,悶不吭聲,未置可否。
  摩雲大師悄悄向殿前走了幾步,張看了一下,隨即退後,輕聲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老衲還要到各處去看看。你二人暫且不要離開這附近,如有意外,即刻以飛鈸傳音通知我。」
  金錫合十道:「大師放心去吧,我二人不會誤事!」
  摩雲大師這才匆匆離開自去。
  金錫打量著摩雲大師離去的背影,冷冷呼了一聲,道:「住持師父是被那廝嚇破了膽,我就不信這個人有什麼了不起的功夫。」
  金杖較金錫更氣盛,冷冷笑道:「我也是心裡有氣,這廝身入佛門,竟然如此猖狂;要不是老方丈刻下在緊要關頭,我真要去會一會此人,看看他到底有什麼驚天動地的能耐!」
  金錫左右看了一眼:「怎麼樣?你有膽子沒有?」
  「幹什麼?」
  「哼!」金錫冷筆道,「那廝刻下就在前殿,你我這就去看看他去!」
  金杖微微一愣,問道:「你想幹什麼?」
  金錫獰笑了一聲,道:「我二人雖自負一身能耐,卻苦於無機會施展,今夜機會來了。」
  「這個……」金杖皺了一下眉,「我看不大好,萬一下手不成,壞了方丈的大事,只怕百死也難贖其罪。這件事,千萬造次不得。」
  金錫冷笑道:「好吧,既然你這麼怕事,那麼我就自己走一趟!」
  言罷舉步向前。
  金杖橫身攔住道:「師兄,使不得!」
  「那麼你就跟我走一趟。」金錫盛氣凌人地道,「我二人一旦聯手,那廝絕難逃得了。想想看,如果我二人擒住了他,該是何等光彩之事?」
  金杖被他說得心裡一動,臉上現出猶豫表情。
  「放心吧。」金錫和尚慫恿道:「我們不過試一試,沒有機會也就算了。」
  金杖被說得心裡活動了,點頭道:「好吧,我們只去看看,你可千萬不要惹事。」
  金錫道:「這是自然!」說罷,即頭前帶路。
  金杖一向順從這個師兄慣了,再者他二人一同從佛、一同習武,三十年如一日,真是親同手足;所練武功又多為聯手卻敵之招,自不忍師兄單身涉險——這時,自忖拗不過金錫,歎息一聲,只得隨之前往。
  他二人一身武功,確實不弱,較之那位住持大師摩雲來,真不知要高明多少。
  這時,他二人一經展開輕功,宛若兩隻深霄大雁。但見兔起鶻落,快若飄風,只消一刻,已翻下眼前山崗,來到了位處半山之間的達雲寺前殿。
  大敵當前,他二人不得不心存仔細。
  離著前殿約有半箭之遙,他二人放慢了腳步。
  站立在山道上,打量著前殿正門,即見兩個站更的和尚左右並立——由殿門到裡面正殿還有一段距離,也不知那個「向陽君」現在哪裡?
  金杖遙遙向著門前兩個僧人招了招手,二僧之一頓時會意,左右看了一眼,匆匆來到面前。
  「弟子培真,參見兩位師父!」那和尚一邊說話,雙手合十,向著二人深深一揖。
  金錫道:「不必多禮,那人還在麼?」
  培真和尚點頭道:「師父說的是那個姓金的施主?」
  金錫道:「不錯,就是他。」
  培真小和尚往後面瞧了一眼,趨前一步,小聲道:「回稟二位師父,那位金施主可真是一個怪人。」
  金杖道:「怎麼回事?你慢慢地說。」
  「是!」培真小和尚說,「剛才弟子為他送水進去的時候,見他蜷著一條腿,倚著門板睡著了!」
  二僧對看一眼,金錫冰冷冷地道:「胡說,天下哪有站著睡覺的道理?你怎麼知道他睡著了?」
  小和尚道:「弟子清清楚楚聽見他發出鼾聲,一定錯不了。」
  金錫冷笑一聲,道:「現在還在睡麼?」
  「還在睡——」小和尚立刻道,「不過他睡的很機警,弟子雖然行動很輕,而且離他很遠,還是把他弄醒了。他睜開眼看了我一眼,告訴我沒有事不許再進去,否則格殺勿論。弟子一害怕,就跑出來了。」
  金杖輕歎一聲,對金錫道:「我看,我們還是謹慎一點好,先回去吧!」
  金錫搖搖頭道:「哪有這麼好的事,既然來了,總要看個清楚。」
  遂向那個叫培真的小和尚道:「我們想去看看他,你看方便麼?」
  培真小和尚想了一下,道:「有個地方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他,二位師父請隨弟子來!」
  金杖道:「你要小心,千萬不能被他發覺。」
  培真小和尚道:「師父請放心,這地方最隱秘,他絕對不會發覺的。」說罷,轉身帶路。
  二僧跟著培真繞向前殿側面,培真回頭以手按唇,輕輕噓了一聲。三人腳步放得極輕,前進了數百步,來到了偏殿院牆一角。
  小和尚推開了一扇門,回身道:「這裡最安全,上面是藏經閣,可從側面清楚地看見他。弟子職責所在,不敢怠忽,就向二位師父告辭了。」
  金錫點點頭,揮手道:「好吧,你去吧。」
  小和尚離開之後,二僧循梯上樓——那樓梯久年失修,足踏其上,連連晃動不已,不時地發出「吱吱」聲。
  二僧心中一驚,對看一眼,暗提真力,頓時身輕如燕,極其輕微地登上樓廊。
  這處藏經閣,年久廢置,早已無人問津,樓梯上積滿了塵灰,四下裡佈滿了蛛網,二人弄了個滿頭滿臉,甚是狼狽。
  小和尚帶來的這個地方,果然是個隱秘所在。由於地處斜角,距離前殿尚有一大段距離。雖然如此,站在樓廊一角,卻可以把整個前殿打量得十分清楚。
  二僧幾乎沒有怎麼費事,立刻就發覺了那個怪客——向陽君。
  果然正如小和尚所說,夜月之下,只見向陽君金貞觀倚身殿門,蜷著一條腿,金雞獨立似地站在那裡。
  二僧因有了小和尚的一番話,覺得向陽君是在入睡——
  只是這種睡眠的姿態,未免太怪了一些!
  他二人是第一次見到向陽君,想不到對主竟是個身材高大、意態軒昂的漢子。目睹之下,不禁嚇了一跳。
  淡月斜掛天際,辰星寥落,天色雖然黝黑如故,只是慣於早起的人都知道,天色不久就要亮了。二僧藉著閣簷的陰影掩飾著身子,繼續遠遠打量著向陽君。
  只見他七尺高軀略略前傾,腰背部分倚靠著門扉,一顆頭搭垂向前,黑光油亮的大辮子直垂下來,辮梢部分幾乎已經挨著了地面,雖然是蜷著一條腿靠獨腳站立,左右手卻把持著一口長匣鐵劍,以劍鞘的尖部,支點著地面,借在保持著身軀的平衡。
  他身上那一襲繡著旭日東昇的湖青色長衫,無論什麼時候,都給人以驚心動魄之感。
  「真是一個怪物!」金仗一面打量著,小聲與身邊的金錫道,「看來,他是真睡著了!」
  金錫冷笑道:「聽掌寺方丈說,這人深精太陽神功——太陽要在白天才會出來,難怪他熬不住這漫漫的長夜!」
  金杖道:「話雖如此,這個人畢竟武功高不可測,你難道忘了住持師父方才說的話了嗎?」
  金錫道:「我打算過去看看!」
  金杖搖頭道:「不可!」
  話方出口,金錫身軀一長,已飄身下地,金杖再想招呼已是不及,不禁吃了一驚。
  只見金錫用力一路提聚丹田,身若飛羽飄空,轉瞬之間向著向陽君身邊襲了過去。金杖在樓閣上看得汗毛直豎,卻又不能出聲招呼,急出了一身冷汗。
  金錫和尚真個膽子不小,一個人施展輕功,倏起倏落,轉瞬間來到向陽君丈許左右站住。打量了一刻之後,遂又轉過身來,一路騰縱如飛,須臾轉回藏經閣樓。
  金杖一把抓住他說:「你好大的膽子!夠了,夠了,我們回去吧!」
  金錫掙開他,道:「你聽著,這廝真睡著了,鼾聲如雷,正是下手的最好時機。」
  金杖心中一動,卻又搖頭苦笑道:「這件事關係太大,千萬造次不得,我們還是走吧。」
  金錫冷哼了一聲,道:「既然你也同住持師父那樣怕事,那就先回去吧,我獨自一人也能擒下這廝——」
  這和尚真地恃強,轉身待去。
  金杖拉住他道:「好,好,我同你一起去就是。只是這件事千萬大意不得,你預備怎麼出手?」
  金錫想了想,道:「你我二人由左右包抄上去,同時下手,用閃電左右連環手傷他兩肋,只一招就可將他擺平!」
  金杖搖搖頭道:「這樣怕不妥當!」
  「怎麼不妥當?」
  金杖道:「連環雙手是重手法,施展起來,怕要費許多力道。那樣一來,我們人還未到,只怕足下先就帶出了聲音,豈不把他給驚醒了?」
  金錫怔了一下,點頭道:「這話也有道理,依你之見呢?」
  金杖想了想,道:「我隨身帶有授徒時的綿繩一根,可以在丈許以外飛出。將他拿住後,然再施展點穴法將他制住,這樣可好?」
  金錫想了想,點頭道:「好,我們就這麼著。你一拋繩子,我就上去,咱們給他來個措手不及。」
  說時,師兄弟二人雙雙飄身而下。
  論及他二人武功,確實有過人之處。壯大的軀體落下地面,竟然不曾帶出一點點聲音。
  一陣夜風迎面吹來,金杖由不住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陡然間,他內心起了一陣恐懼……
  金錫見狀旋身而回,拉了他一下,小聲道:「你怎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52:17

第07章 陽光刺目痛 佛門殺劫臨

  金杖輕歎了一聲,搖頭道:「師兄,不知怎麼的,我心裡怕得緊;萬一事機敗露,你我想活命可就千難萬難了!」
  金錫聽他這麼一說,禁不住呆了呆,剔眉道:「萬無一失,走吧。」
  金杖又歎息一聲,探手入懷,摸出了一串綿繩。在武林眾多兵器之中,這是最斯文的一種,通身上下不帶一絲半點鐵器,是用極為堅韌的綿線編織而成,約有龍眼般粗細,首尾兩端系有拳頭大小的兩顆綿錘。使用時,只要一經著物即自行繞轉,首端綿錘一搭下來,即可形成死結,視出手人腕力強弱而形成不同傷害程度。
  大體上說來,這種兵器多用以夜間突襲或是徒手教習;真正用以陣上對敵,尚不多見。
  金錫和尚這時將僧衣下擺揚起來,掖在腰帶上。大敵當前,自然不敢大意,當下深深提起一股真力,貫注於雙掌上。
  他二人昔日練功,曾經習過抱樹盤根功夫,雙掌兩臂之間,功力十分驚人。
  經過短時運功凝聚,四隻手掌不啻銅鑄鐵澆,足有一掌斷碑之威。
  勢已如此,金杖和尚也只得硬下心來。
  二人雙雙打了個手勢,各自提氣運身,輕若雲飄,來到了向陽君身前。
  月影偏斜,照著向陽君魁梧的身材。二僧起步之始,尚清楚地聞得對方發自鼻咽間沉重的鼾聲。
  只是這一剎間,二人方自站定,對方鼾聲忽然中止!
  兩個人嚇得頓時停下身子,連大氣也不敢喘,這當口兒可真應上了進退維谷那句話。
  向陽君雖然止住了鼾聲,可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姿態,垂著老長的一根大髮辮,甚至於連頭也沒抬一下。
  錫、杖二僧站立在對方丈許之外,不知是心理作祟抑或其它,只覺得一顆心忐忑跳動不已,彷彿有一種隱隱向外排斥的力道,隨著對方均勻的呼吸,頗有規律地向外擴展著。
  金錫和尚稍待了一會兒,見沒有什麼動靜,向金杖比了個手勢,雙雙向前踏進了幾步。
  頓時,他們清楚地體覺到一種強烈的擴張之力,驀地阻隔住他們前進的勢子。
  錫、杖二僧大吃一驚,第二次站住身子,這才發覺到地面上環繞著向陽君丈許之間劃了個大圓圈!
  二僧這一突然發覺,更使得他們心裡怦然而驚,二人已踏入圓圈之內。
  大凡一個內功深湛之士,與對手動敵時,均有戰圈設施。敵人只要在戰圈之外,對自己根本構不成威脅;反之,一經踏入戰圈之內,就說明敵我雙方形成了明確的對壘局面,勢將一搏生死了。
  錫、仗二僧非泛泛之輩,當然看得出這其中孕育的無限殺機。
  壞在他二人貪功過甚,如果他二人一經覺出不妙,即速退出,是能脫離險境的。只是那金錫和尚自負,總以為功力至巨,對方又在睡夢之中,即使對方以本身氣機設防示警,來個迅雷不及掩耳,獲勝的成分仍然極大。
  怪在那個向陽君,其狀仍然如前。
  只見他深深地埋著頭顱,頭上髮辮直垂至地,雖不聞先時鼾聲,卻出息均勻,仍似在熟睡之中。
  看到這裡,錫、仗二僧匆匆交換了一下目光。
  金杖和尚身軀速轉,極其快捷地繞到了向陽君背後。
  他身子一經站定,便迫不及待地擲出了手裡的綿繩。
  「刷」的一聲,出手的繩索,有如一條巨蛇,直向著向陽君的上半個身子套了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飛索出手的一剎那,垂著上軀、身形至為魁梧的向陽君驀地往上一挺身。「嗖」地一股勁風,發自他快速揚起的那隻大髮辮。
  也就在同一個時間裡,他那雙杖持在手的連鞘鐵劍霍地揚起來,不偏不倚地正好迎著了正面飛來的繩圈,「嗡」然聲中,頓時繃了個緊!
  這一手大出二僧的意外。
  這個人——向陽君,好像是渾身上下都生了眼睛,那條仰起的髮辮,說穿了簡直就是為對付背後敵人而設的。原來,金錫和尚在金杖的綿繩出手之時,陡然欺身而近。
  他力聚雙掌,施展出全身功力,用雙撞掌方式,直擊向陽君背後。他怎麼也不曾料到,向陽君對於前後雙方的攻勢都瞭若指掌。尤其沒有料到的是,向陽君用以迎敵的竟是那條大髮辮。
  透著疾勁的一溜子尖風,那條大辮子活像一條軟鞭,直向著金錫和尚的光頭上猛抽下來。
  金錫心知厲害,緊張得很。
  他那前此遞出的一雙手掌,也就顧不得再圖傷人,雙手急忙交叉著向上一揚,「噗」一聲,抓住了迎頭而來的那條發鞭!
  他心裡一喜,登時雙腕力帶,叱了一聲,兩手緊緊把髮辮抓住不放。
  這麼一來,向陽君頓時前後著力,受制於二憎力鉗之下。
  金錫和尚雖說是雙手用力抓住對方那根大辮子,卻覺得很不輕鬆。那根足有鴨卵粗的大髮辮,似乎通體上下,充滿了一種奇怪的熱力,巨大的力道不時張縮著,使他的那雙足能抓石成粉的巨大手掌,竟然難以握住。
  無獨有偶,對於他那位師弟金杖來說,情形一模一樣——被一隻連鞘的長鐵劍繃著,手裡的那根綿繩彷彿承受著萬鈞巨力。
  他二人一前一後,雖然施出了全身之力,都佔不了絲毫上風。
  金杖目睹著向陽君那張威猛不可一世的臉,心裡萬分空虛。
  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事情的演變,竟然會弄成如此進退不能的僵局。
  雖說是他們各自心裡都醞釀著百千種厲害招兒,奈何一上來就一籌莫展。
  在向陽君憤怒如炬的一雙目光注視之下,金杖內心起了一陣子恐懼!
  「和尚!」向陽君目光注視著金杖,慢吞吞地道,「這可是你們居心不良,怪不得金某人我怒劍無情了。」
  金杖和尚正不知如何應付眼前這個尷尬場面,卻聽得金錫嘴裡怒吼一聲,「師弟,上!」
  「上」字方一出,他陡地打了一個箭步,切身而進,力駢五指,狀若鋼刀,直插向陽君後背。
  招式方一遞出,向陽君怒吼一聲:「好!」
  ——寶劍出鞘,「唏哩」一聲脆響!
  力扯著綿繩的金杖只覺得手裡繩索驀地一鬆,情不自禁地向後面打了一個跌閃。
  這一招實在漂亮極了。
  迎著晨曦的微光,眼看著向陽君那口出鞘長劍,閃電似地亮了一亮。這口劍不是奔向正面的金杖,而是照顧身後的金錫。
  可憐金錫作夢也沒有想到對方這口神來之劍是對他而來,加之他求功心切,欺身過近,再想閃躲哪裡還來得及?
  一時之間,劍光閃處,金錫的頭顱被劈成了兩半!隨著向陽君身形倒轉,金錫的屍身,足足向前撲出了丈許遠,倒臥在血泊裡。
  目睹著師兄的慘死,金杖和尚由不住嚇了個魂飛魄散。三十年休戚與共,這份情誼,自非言語所能形容。
  「師兄——」
  金杖悲號了一聲,緊接著劇烈地抖動了一下,驀地撲倒在金錫屍身上,撫屍大慟!
  他這裡才叫了一聲,忽然覺得面頰上陡然一涼,如同著了冰露那般寒冷。乍然抬頭,登時嚇得面色慘變!
  冷森森的一截劍尖,直直地指在他臉上。兩者之間的距離,頂多不過寸許——那股冷森森的感覺,正是由劍上襲出的氣機所致。
  金杖一驚之下,頓時瞠目結舌,當場怔住了。
  向陽君冷電般的目光逼視著他,道:「和尚,起來說話。」
  他邊說邊收劍後退了一步,留出空隙容金杖站起來。
  金杖顫抖一下,緩緩站起來。他面色極忿,凝聚著無比的怒火。那副樣子,簡直恨不能一口把向陽君吞進肚子裡。
  只是對方的蓋世神威,使他不願再步師兄後塵。緬懷著師兄的死,心裡一陣發酸,兩行熱淚籟籟直淌了下來。
  向陽君冷冷一笑,道:「我原對於出家人敬重有加,想不到你們達雲寺裡的和尚,上從靜虛老方丈算起,都這麼可惡……我是再也不會上你們的當了,你叫什麼名字?」
  金杖大師未曾答話,試著向後輕退半步,立刻覺得身上一寒。向陽君手上寶劍頓時大現光華,金杖這才知道自己仍在對方長劍威脅之中。
  金杖雖具一身高超武功,卻是知道武林中那些極流劍客,常常可以借助劍氣功力殺人於彈指間。
  眼前這個向陽君,雖然未必有此功力,可是觀諸他的出劍方式,以及劍上光華、寒度,卻不得不令金杖心存恐懼。
  一念及此,哪能不使他心膽俱寒?先時鬱積在心裡一腔憤恨,頃刻之間消失了個乾淨!剩下的只是一腔驚懼、無限酷寒,哪裡還敢向對方出手復仇。
  當下,他那雙驚嚇的眸子,遲滯地注視於對方,良久,才輕輕地發出了一聲歎息。
  「金施主,」他訥訥道,「這件事皆是貧僧師兄弟二人一時糊塗,盼你千萬不要誤會,遷怒到敝寺其他各人,無量佛,我佛慈悲!」
  向陽君冷冷一笑,道:「和尚你不要多說,嘿嘿!好一個『出家人不打誑語』,我且看貴寺那個住持和尚如何向我交代!」
  金杖雙目閃了一下,雙手合十,訥訥道:「阿彌陀佛,貧僧方纔已經說過了,這件事皆因貧僧二人一時糊塗,與敝寺住持大師無關。」
  向陽君搖頭道:「怎說與他無關?這麼說,你二人是那個靜虛老禿驢差遣而來的了?」
  金杖驚道:「方纔師父不在寺內,這件事更是扯不上他老人家!」
  「哼,」向陽君獰笑道,「一派胡言,豈能輕信你的胡說八道,我親自看過再說!」
  金杖頹然道:「貧僧二人只不過想將施主拿下來,並無殺害之心……卻不料你竟會對出家人下此毒手。我師兄既已慘遭毒手,貧僧也不願苟活人世;施主請賜我一個痛快,也好早登彼岸!」
  金杖說到這裡,口中輕誦梵語,雙手合十,緩緩閉上了眸子。
  向陽君沉聲道:「好!」
  劍光一閃,一蓬冷光。順著他遞出的劍勢,兜頭蓋臉地將金杖上軀罩住,後者打了寒顫,自忖必死。
  卻不知那蓬劍光在他頭頂一閃之後,又收了回去。
  金杖和尚睜開眸子,恍如夢中。
  向陽君抱劍道:「和尚你起來說話!」
  金杖無可奈何地歎息一聲,緩緩站起來打量著對方。他自幸未死,又覺得這條生命十分珍貴了。
  向陽君冷冷地道:「你與你師兄的一切,當我不知道麼?看起來,你比你師兄要厚道得多。這樣吧,我就破例對你大開一次方便之門,你帶我到你家方丈坐禪之處,找到了他,我就放過你!」
  金杖和尚苦笑道:「老方丈後山坐關之處,貧僧根本就不知道,如何能夠帶你前去?」
  向陽君哼了一聲:「事到如今,你還給我來這一套,你到底是帶路不帶?」
  金杖俯首搭眉,雙手合十,念道:「阿彌陀佛,施主何必強人所難,貧僧實在是不知道老方丈在哪裡坐關,你又叫我怎麼帶法?」
  向陽君濃眉猛然一剔,道:「那麼,你是要我自己去了?只怕那麼一來,要平白多造上許多殺孽了……」
  金杖心裡一動,忖道:「這說得不錯,如經他胡打亂闖,只怕整個達雲寺將要壞在他手裡,不如暫且假作依他之意,將他誘至事先設計好的北斗七殺陣之中,給他一個厲害。」
  想到這裡,打量了一下金錫大師的屍身,心裡情不自禁地浮起了一片哀痛!
  那北斗七殺陣七個主要角色之中,少了一個金錫,自然是威力大減了,應趕快設法知會摩雲大師,設法補足此數。
  心裡前後左右地盤算了一通之後,立刻改變了想法,當下向著向陽君合十道:「施主且慢——」
  向陽君道:「怎麼,你可是改變了主意?」
  金杖歎息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你這般肆無忌憚地濫殺無辜,尤其是殺害佛門子弟,莫非就不怕道天譴麼?」
  向陽君森森一笑,道:「和尚說得好聽!上天有好生之德,金某人何嘗不知道!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真是欺凌到我頭上來,一任你是大羅神仙,我也不會輕易地就放了你!廢話少說,你到底是帶不帶路?要不然,我這就去了。」
  金杖頓了一下,點點頭道:「為恐你濫殺無辜,貧僧勉為其難一次就是。」
  向陽君點頭道:「這樣就好!」
  金杖冷冷一笑,道:「只是老方丈後山坐關未歸,貧僧充其量也只能把你帶到他昔日坐禪之處,你意如何?」
  向陽君的眸子在他臉上轉了一轉,點頭道:「好吧!就這麼辦,你頭裡走吧!」
  金杖偏首看向地上的金錫道:「我這師兄死得太淒涼,且容我將他屍身攜回安葬,可好?」
  向陽君笑道:「死者已矣!人生遲早都難免一死,生於憂患,死與草木同朽;埋不埋都是一樣,何必多此一舉,找個地方隨便丟了就行!」
  金杖深邃的目光瞪著他,咬了咬牙齒,道:「施主你真是心如鐵石!唉,暫且留他在這裡吧!」
  說完雙手合十,向著師兄屍體深深一拜,轉身道:「我們走吧!」
  向陽君道:「和尚你聽著,我可是把話說在前頭,你要是在我面前玩什麼花招,吃虧的可是你自己!」
  金杖微微愕了一下,不再多言,轉身大步向殿外行出。
  向陽君並不緊緊跟上,他從容舉步,與前行的金杖保持著一丈的距離。
  這個距離雖然相當遠,金杖和尚卻絲毫不能心存異想。
  對方向陽君那口長劍雖已入鞘,卻有一股冷森的劍氣緊緊襲向他的脊椎,雖然只是若有若無的一種輕微感觸。
  二人一前一後,步向殿外,只把守侍門外的兩個小和尚看得膛目結舌,大感驚異不已。
  金杖立足門前,看著他們道:「金錫師父已不幸遭害,伏屍殿前,你二人小心將他收殮入缸,抬向後殿,聽憑住持師父發落便了!」
  兩上小和尚顯然還不知道發生了這種事,聽後嚇得魂不附體,張皇著向裡面跑去。
  金杖這才看了身後的向陽君一眼,道:「我們走吧!」
  言罷轉身,大步向前踏進。
  向陽君一言不發地跟在他身後,仍然保持著原來的距離。金杖前行甚快,一路來到石階前,忽然放慢了腳步。
  向陽君打量著他的背影微微一笑,極從容地跟上去,驀地兩條人影,一左一右,快若電光石火,直向著向陽君左右身側撲到!
  這一切有如鬼使神差,其實是早經安排好的。
  金杖大師看似無異,卻是極其隱秘地傳出了襲擊的暗號——
  猝然躍出襲向向陽君的兩名年輕僧人,每人手裡持著一口薄刃的沙門戒刀。
  兩口刀在一個整齊劃一的式子裡,一左一右,交插著形成兩道耀目炫光,向著向陽君身上招呼下來!
  只是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一切對於向陽君來說,早已如同鏡子一樣鮮明。
  兩口交插著的刀光,一左一右電光猝閃,有如兩道迎風的白綾子那樣醒目。
  即以這猝然躍出、聯手施展的一式刀法而論,真是無懈可擊。顯然,這是事先經過高明指點,稱得上既快又狠!
  只是,這一切加諸在怪人向陽君身上好像失去了應有的效果。
  閃爍的刀光裡,誰也不曾注意到竟然混淆了劍光。
  總之,這番動作太快了,快到目光不及交睫,一片光華閃過之後,三個人——兩個和尚、向陽君——忽然像木頭人似的突然呆立如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52:38

  兩個年輕的和尚左右分侍,向陽君居中而立。不知什麼時候,他那口拿在手裡的長劍已經拔出來;也不知什麼時候,那一劍一鞘分別扎進了左右二僧的胸膛!
  那只是極為短暫的一剎那,似乎整個的空氣,以及能夠呼吸空氣的每一個人,全部被膠住了。
  拔劍,入鞘!
  「嗆!」短而脆的一聲金鐵交鳴聲。
  兩個年輕僧人,臉部作了一個極為痛苦的扭曲表情,就在向陽君拔收長劍時雙雙倒了下去。怒血如箭,噴射不止。
  目睹著這一切的金杖和尚,臉色突變,他似乎忘了跑,更忘了出手!
  其實他很明白,這一切都是多餘的。
  打量著倒在山道左右的兩具屍體,他的眼睛濕潤了。
  「這兩個小和尚,雖然死在我的劍下,其實是死在你的手裡!」
  向陽君臉上一片平和,顯得像沒發生過什麼事情一樣注視著對方。
  金杖訥訥地唸了一聲:「阿彌陀佛!金施主好快的劍法,請恕貧僧好奇,多問一句,莫非在這兩個弟子出刀之前,你就發現了他們?」
  向陽君搖頭道:「那倒沒有!」
  金杖怔了一下,道:「然而你的劍比他二人的刀快得多,似乎有點過於玄奧……」
  向陽君冷冷一笑:「所以我說這件事你要負完全責任,你可同意?」
  「貧僧實在不明白——」
  向陽君微微一笑,道:「我是一個很仔細的人,任何人都別想在我面前玩什麼花招,即使稍露痕跡,也會被我看穿!你也許自己沒有覺察到,在你忽然放慢了腳步的一剎那,我就預感著有些不妥,事實證明我的警覺沒有錯。當然,這一切你事先都已經知道,所以我說對於他們倆的死,你要負完全責任!」
  金杖神色至為沮喪,喟歎道:「你說得不錯,對於他二人的死,我確實難辭其罪!」
  他冷笑一聲,憤怒地看著向陽君,道:「既然你看穿了一切,就該一劍殺了我,何必濫殺無辜?」
  「你固然是罪有應得,他二人卻也並非無辜!」向陽君目光深邃地注視著他:「畢竟是刀劍無情,如果我的劍沒有事先刺中他們,而他們的刀卻刺中了我,你當然知道後果將是如何?」
  金杖合十念道:「無量佛,上天有眼,金施主你且慢得意,殺人者死,早晚你必自食惡果。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向陽君哼了一聲,冷笑道:「打從我出道江湖以來,無日不在求死,只可惜時到如今,還未能找到那個能致我於死地的人!你還不能——那就看看老和尚怎麼樣吧!」
  他揮揮手,至為冷峻地道:「廢話少說,走吧!」
  金杖又唸了一聲「阿彌陀佛」,才無可奈何地頭前帶路,繼續前行。
  東方已現出了魚肚白色,一片微曦由穹空投射下來。
  黎明在望,金杖回顧了一下後隨的向陽君,內心紊亂不已。
  一片雀鳥聲噪,無數山鳥由前面山窩子裡振翅驚飛了起來。
  向陽君忽然站住了腳步。
  金杖回過身來道:「阿彌陀佛,施主怎麼不走?」
  向陽君看了他一眼,訥訥道:「和尚,你們這廟裡共有多少和尚?」
  金杖怔了一下,喃喃道:「兩百個想是有的。」
  向陽君點點頭,冷笑道:「多得很,死幾個無妨!走吧!」
  金杖怔了一下,又回身繼續前進。
  四隻腳步,踐踏著地上的殘枝敗葉,發出「沙沙」的聲息。
  金杖道:「金施主,你一向都是這般嗜殺麼?」
  向陽君笑道:「我方纔已經說過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死在我劍下的,可謂並無屈死之人!」
  金杖和尚嘿嘿一笑,道:「天下之大,尤其是江湖武林之中,能人異士多得很,你這種行徑早晚會觸犯天怒,遇見厲害的對頭!」
  「但願有此一天!」
  「這一天也許在眼前!」
  向陽君忽然站住:「這話是什麼意思?」
  「施主豈能不知?」金杖長長地宣了聲佛號,「無量佛,善哉,善哉!施主莫非不知道,敝寺方文靜虛上人一身傑出武功不在施主之下麼?」
  向陽君冷哼一聲,道:「豈有不知之理?如果老和尚沒有這身能耐,我也不會親自前來拜訪他了!」
  金杖冷笑道:「事已至今,貧僧也不必再行隱瞞,施主你可知敝寺方丈未曾皈依佛門之前俗家姓名,以及其出身來歷麼?」
  向陽君微微一哂,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我要是沒把老和尚的生辰八字兒摸清楚,也就不來你們這個和尚廟現醜了!」
  金杖冷笑一聲,道:「施主知道些什麼?」
  向陽君道:「今日的靜虛老方丈,也就是四十年前名噪大江南北、頗具俠聲的武林前輩、人稱紅葉居士的任秋蟬——是也不是?」
  「你——」金杖顯然大吃一驚:「這……你又怎麼知道的?」
  向陽君冷冷地道:「我怎麼知道的,你就不必管了,也許我知道得比你更多……總之,靜虛老和尚在我眼睛裡,空負其名,尤其不該在進入佛門之後晚年還不知自愛,設計害人,晚節不保……今日落在了金某人手裡,他的死期到了!」
  金杖神色一變,由不住氣往上衝,冷笑道:「那可也不一定,以貧僧所見,你未見得就是敞寺方丈的對手!」
  「你的看法不無道理!」
  向陽君忽然悵悵地發出了一聲歎息,道:「剛才我已經跟你說過了,我此行的另一意圖,未嘗不是在求敗。如果老和尚果然較我技高一籌,我是死而無憾;否則……我可也絕不會對他手下留情!」
  金杖頓了一下,欲言又止,歎口氣道:「走!」
  回身繼續前行。
  一前一後,來到了前面山窪子當口。金杖足下加快了速度大步前進,向陽君毫不考慮地跟上去。
  金杖頭也不回地繞過了前面的一處要道,向陽君跟在他身後繞過去。
  就在這一剎間,一件驚人的事情又發生了。
  向陽君的腳步跨入的同時,一隻閃爍著烏光的佛門禪杖,泰山壓頂似地直往向陽君當頭擊了下來。
  一個壯大的紅衣頭陀,由高處躍身而下。他雙手持杖,有如虹落大地,疾勁之至。
  紅衣頭陀這一招式,顯然事先早有安排。時間、部位,以及落杖的準頭,都配合得恰到好處。
  衣影、杖風,在初一現身的剎那間,緊緊地將向陽君頭頂罩定。
  然而,他仍然免不了敗亡的厄運!
  隨著紅衣頭陀落壓下的巨大身影,向陽君的身子猝然向下一矮,其實,他早已料到了對方的這一手!
  是以,就在他身子乍然蹲下的同時,一隻左手巨靈金剛般地向上推出。
  掌風是那般疾勁,形成了無堅不摧的一根大風柱。紅衣頭陀一迎著這般風力,頓時被擊得球也似地拋起來。
  這麼一來,他手上的那根烏龍禪杖無形中失了準頭,「叭喳」一聲,重重地擊在了山石崖壁上。一時石屑紛飛,聲震四野,聲勢驚人至極!
  紅衣頭陀一仗落空之下,再也沒有出手之機,在他倒翻的身姿裡,向陽君那口連鞘的長劍已倒插出手,「噗哧」一聲,深深搗進了他的心窩。
  也就在這一瞬間,前面的金杖忽然一個倒穿,極其迅速地欺身而近。
  金杖目擊著苦心埋設的狙擊任務再次失敗,弟子喪生,內心痛楚到了極點,再也不顧慮自身的安危了。他身子一躍出來,雙手合十,用童子拜佛式,陡然向對方頂門上擊去。
  「砰」一聲——並非是擊中了向陽君頭頂,卻是被向陽君抬起來的連鞘長劍架住了胳膊。
  金杖只覺得一雙手腕子上一陣麻軟,幾乎吃受不住,趕忙點足退身。
  哪裡想到,他的一舉一動,早在向陽君的觀察之中!
  他這裡方後退了不及三尺,陡然間前心一陣子發冷,有如著了一口冰劍,被向陽君那口連鞘長劍點在了前心位置。
  身上一陣子發冷,一連打了兩個寒顫,登時嚇得動彈不得,只管用一雙既驚又怒的眸子打量著對方。
  向陽君嘿嘿一笑,道:「和尚,好死不如賴活著,我看你算了吧!」
  金杖呆怔了老半天,才算恢復過氣色來。
  他垂下頭來,長吁了一聲,道:「你好像什麼都早已知道。」
  「和尚!」向陽君冷冷地笑道,「大風起於萍末,事情的起因,常常可以由小的地方觀察出來。」
  金杖冷冷地道:「莫非貧僧現出了什麼痕跡!」
  向陽君莞爾一笑,道:「起先是宿鳥的驚飛,你知道,鳥是不會無故離巢的,顯然是受了驚嚇——非人即獸。所以,我判斷這個地方有點不妥!」
  金杖一時面色如土,輕輕地唸了一聲佛:「後來呢!」
  「後來是和尚你的腳步忽然加快!」
  金杖和尚怒看了他一眼,沒有吭聲。
  向陽君一笑道:「上一次你是腳步放慢,這一次歸咎於你的矯枉過正。我想,這一點你應該承認吧!」
  金杖喟然歎息一聲,搖搖頭不發一言——確實是無話可說。
  向陽君凌厲的目光盯著他:「你屢次三番地想陷害於我,結果我是毫髮無損,你的人卻已經喪命,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不妨再告訴你,果真再有這麼一次,也就是你命喪黃泉的時候。一切得失,你應該心裡有數,走吧!」
  手中劍向回一收,金杖只覺得身子打了個哆嗦,才恢復正常。
  一時他內心真有無限淒苦,因為已屢次三番自這個向陽君手上嘗知了厲害,確知對方功力深湛、足參造化;自己即使再有十次對他出手的機會,也是惘然。
  想到這裡,只好暫時按下一胸悲憤,無可奈何地同著這個要命煞星繼續前行。
  白騰騰的霧氣,由山嶺間蒸蒸飄起,黎明的晝光迅速地渲染開來。
  黑夜消失了,代之而起的將是另一個光明晴朗的白天。
  將要有一連串的棘手事情,必須要在這一天裡完成,向陽君倒確信自己是最能把握住白天的人。
  在東方即將日出之前,他似乎感覺到了身體內奔流的血液和激動的情緒,那是每一次功力充滿之前的一種預兆。
  繞過了眼前這片山道,踏上了石級——達雲寺那座巍峨的建築赫然現在眼前。
  面迎著在東半天的一天霧光彩氣,那些琉璃殿瓦,一片片都交織出絢麗而鮮明的顏色。
  不知何時,寺前已集結了無數僧人!
  站在最前面的是住持摩雲大師,身後是本寺二名長老;左右兩側,數十名弟子,一個個虎臂熊腰,各持棍棒物件。
  這其中,卻有一列十二名年少弟子,各著黃色短衣,腰扎布帶,人手捧著一口連鞘的沙門戒刀,看上去甚是英武勇猛。
  向陽君一見這番景象,不禁突地站住了腳步!
  金杖回過身來道:「金施主你可看見了?」
  向陽君點頭道:「看見了!」
  金杖訥訥合十道:「阿彌陀佛,敝寺所有弟子都出來歡迎施主你的大駕了!」
  向陽君沉聲道:「這又何苦?貴寺既然以敵相對,金某人又何惜大開殺戒!」
  金杖嚇得一驚,搖頭道:「施主,吾佛慈悲,你不能……」
  「那麼,你就轉告他們,我目的只在貴寺方丈一人,叫他們不要多管閒事,否則……哼哼!」
  「你要怎麼樣?」
  「這還要問麼?」向陽君冷冷一笑道,「剛才死的三個人,就是最好的說明!」
  「阿彌陀佛,」金杖大師合十道,「施主當體上天好生之德,這個殺孽……造不得的!」
  「那可就要看你們的了!」向陽君冷冷一笑,眸子裡陡然射出了精光,「把我的話傳下去,讓路者生、阻路者死,我是說到做到的!」
  金杖怔了一下,冷冷地道:「貧僧無能,只怕難以辦到,敝寺弟子幼承方丈教誨,愛之若父,敬之若佛,為了護衛方丈安全,他們是不惜一死的!」
  向陽君長歎一聲,隨後點頭道:「那他們就只好死了,我決定的事,任何人也不能更改,走吧。」
  言罷,大步向前踏進。
  金杖驚道:「施主且慢。」
  向陽君停下腳步來:「怎麼?」
  金杖歎息了一聲,道:「貧僧且依照施主之意,與他們商量一下,看看是否行得通,再定取捨如何?」
  向陽君點頭道:「這樣甚好,我即在此等候,快去快回。」
  金杖無可奈何地答應了一聲,返身向寺前踏進。
  向陽君直直地站在道中,等候著他的回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52:57

  一剎那間東方日出,火紅的一輪太陽,驀地由遠處山巔上躍出,大地一片赤紅。
  向陽君的臉,在面迎著朝陽的一剎那,突地變成了一片血紅,壯大的身軀霍地下矮,一陣子緊而密的骨節響聲,由他身子裡傳出來,那雙原本就充滿了炯炯光彩的眸子,更有神采了。
  他一人當道而立,面對著達雲寺正殿廟門,真有一夫當關,萬夫不敵的氣勢,手中那一口連鞘長劍,霍地插入地面,劍鞘點石破土,直入一尺有餘!
  在他強力目光監視之下,金杖大師來到了大殿門前。
  由於雙方距離尚遠,他們倒不愁對話會被向陽君聽見。
  金杖快步來到殿前,與住持摩雲大師取了個正面照臉。
  摩雲大師悲憤地道:「這是怎麼回事?金錫他……」
  金杖和尚眼睛一紅,幾乎落下淚來。
  「住持師兄……」金杖目蘊熱淚地道,「金錫師兄他已經死了……」
  「你?」摩雲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子,「師弟……你們太糊塗了,到底是……怎麼回事?」摩雲說話顫顫的,兩行老淚情不自禁地由眸子裡淌了出來。
  「這件事都怪貧僧師兄弟一時貪功心切……」金杖訥訥道,「尤其是金錫師兄……屬下勸不住他,只好冒險陪他前行,結果卻……唉!」
  「糊塗——糊塗……」
  事到如今,責備也是多餘了。
  摩雲老和尚抬起了海青色的袖角,揩了一下臉上的淚,訥訥道:「你們不信我的話……這個人豈是輕易招惹得了的,現在他意若何?」
  「住持師父,」金杖神色至為淒苦,「這人執意要尋掌寺方丈,屬下被迫帶路。」
  摩雲大師面色一沉道:「這件事如何使得?」
  他微微一頓,沉聲道:「這件事全寺上下也都知曉,眾怒難犯。你不妨轉告這個向陽君,他如果堅持己見,可就會遭遇到全寺二百名僧眾全力對擊了。」
  金杖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住持師父如果認為那廝不敢造這個殺孽可就錯了!」
  摩雲大師不禁一愕,道:「你的意思是……」
  金杖黯然地點了一下頭:「事情正是如此,這廝要卑座代其傳言,各弟子讓路者生,阻攔者死。住持師父,你看這件事如何是好?」
  「好孽障,」摩雲大師臉色一片鐵青:「這麼說,這廝是決心與全寺為敵了?」
  「正有此意——」
  「無量佛,」說話的是一旁年屆耄耋的兩位長老之一,邊說邊向前跨了一步。
  長老生就瘦削的一張長臉,雙顴高聳。因他年歲過高,平素坐禪把一截上軀都壓彎了。他與另一長老,乃是這廟裡輩份最高的長老,一向坐塔不問外事;如今大難當頭,卻不得不出來問問事情了。
  從體型上來看,二位長老大有區別,一個瘦骨磷峋,一個卻胖似如來,是以這廟裡也就捨棄他二人原有的靜禪、靜安法號不用,而以胖、瘦代之。
  那麼,眼前說話的這個就是瘦長老了。
  聽見了瘦長老的佛號,摩雲大師亦不得不回身合十恭敬:「弟子恭領長老訓誨,請長老賜教!」
  瘦長老雙手合十,喃喃宣道:「南無阿彌陀佛,住持師父,這件事對本寺關係太大。達雲寺二百年基業,不可毀於一旦,你要慎重處理。」
  摩雲大師長歎了一聲,道:「長老何須關照,卑座豈有不知之理,只是這件事……太難以周全,請長老賜以良策才好。」
  瘦長老慨歎一聲道:「靜虛師弟,為本寺開先辟後、光大佛門之人,萬萬不容來人欺凌。只是這人又是如此彪悍,如何避重就輕,使本寺弟子不受傷害,卻是你的責任了。」
  胖長老聽到此,喃喃宣道:「吾佛慈悲,無量佛,善哉……善哉!昔有惡漢南虎,來至普陀山太淵寺尋仇生事,太淵寺方丈原是精武之人,因觀諸來人殺氣甚重,於是誘其至大殿,觀諸寶相,復令寺僧焚香誦經,高唱大悲錄。南虎目睹之下,頓生仟悔,竟然於佛前放下屠刀,自承罪狀。太淵方丈,當得上智珠在握,吾佛恩典之人了。住持師父何不如法炮製,借無上佛法,俾使此頑石點頭,豈非一大功德?」
  一口氣說到這裡,胖手合十垂下頭來,兩頰肥肉高高隆起,活生生的一個老胖彌勒形象。
  「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胖長老一身肥肉打著顫,「依老衲看,這件事是事不宜遲了。」
  摩雲大師聽了,簡直啼笑皆非,想不到事情到了眼前這等地步,胖長老竟然想出這麼一個辦法。
  「長老此言差矣,」摩雲大師冷冷一笑,雙手合十,頂禮道,「你老用心慈善,卻不知來人心如鐵石。長老也許不知,金錫師弟,以及培達、培岳……都濺血在此人手下,來人果真是心欽佛門之人,焉能如此?所以想用佛心感化他,萬萬行不通。」
  胖長老頓時神色一變:「什麼……金錫……金師弟,他……他已經……」
  瘦長老忽然退後一步,道:「啊?」
  各人乍然驚顧之下,才發覺到向陽君已立在面前不遠。
  旭日東昇,渲染得大殿前後一片通紅——而這個人——向陽君的臉,則是紅上加紅,既像塗了一層紅顏色,又像喝醉了酒。
  他當然不是一個醉漢,是活生生的、精神抖擻的一個俠士。
  灼灼光彩的一雙眸子,充滿了無限殺機。當他用這雙眼睛掃過面前時,凡是與他眸子接觸過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
  「和尚!」向陽君的眼睛落在了金杖臉上,「你交涉得怎麼樣了?」
  金杖和尚尷尬地一笑,偏頭看了一旁的摩雲大師一眼,後者乾咳一聲,上前合十道,「金施主,且先不要動無名之火,茲事體大,敝寺卻要與施主商量一下。」
  向陽君濃眉一挑:「老和尚,如果在下記憶不差,記得與你已經有過約定。是你這個賊和尚毀約;若非我有備於先,此刻焉得會有命在?你既食言無信,就怪不得我金貞觀手下無情,大開殺戒了。」
  摩雲大師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金施主未免逼人太甚了。敝寺方丈確實不在寺內,施主你要老衲如何向你交待?」
  「嘿嘿!」向陽君那雙眸子幾乎噴出火來,「金某再也不信你的話了,靜虛方丈在與不在,我要親自看過才能斷定。你且閃開!」
  向陽君話聲一出,右掌輕起,直向著摩雲當胸擊了過去。
  摩雲大師猝然一驚,迎合著對方的掌勢,雙手同出,用推窗望月的架式向外封出。
  只是雙方力道不成比例!
  摩雲雖然是同出雙掌,卻是擋不住對方看似隨便的一擊。兩種力道互迎之下,即見老和尚臉上一陣子充血,身子霍地向後倒退了兩步。
  饒是如此,仍然並不能平下對方所加諸的這股力道。只見他身子挺了一挺,「哇」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
  目睹者,無不大吃一驚。蓋因為這個摩雲和尚在本寺身尊位高,當今老方文靜虛已有倦勤之意,寺內一切重要煩雜事務統統歸他總負其責。摩雲和尚本身佛業高超,宿根又深,久孚盛名;一旦靜虛老方丈坐塔歸隱,毫無疑問,他便是方丈的繼承人。
  有了以上這幾層原因,這一剎,當眾人目睹著摩雲大師負傷,無不既驚嚇又憤慨。數十名少年弟子一聲喝叱之下,驀地一擁而上,將這個冒失傷人的練家子「向陽君」團團圍住。
  是時,金杖大師眼看著摩雲負傷,亦是既怒又驚,慌不迭上前一步,一把攙住了摩雲大師。
  「住持師兄,你怎麼樣?」
  摩雲大師噴出了鮮血,手按前胸,瘦軀一陣子抖顫,霍地張嘴又噴出了一口鮮血。
  這一口血,卻比前一口厲害多了。像是一根血箭,足足噴出了三尺多遠。緊接著,他的身子彎縮下去,左右搖晃不已。
  金杖扶他在一張板凳上坐下來,見摩雲大師臉上像是喝醉了酒,染了一層紅暈。
  「你……向陽君,」摩雲大師抖得那麼厲害,「你竟敢對老衲施以毒手……你……」
  向陽君冷笑道:「金某人言出必踐,是你食約於先,何怪我手下無情?不過,老和尚,你還死不了,且回到禪房躺上一百天,看看是否能夠復元?這會子說多了話,卻是對你無益。」
  摩雲大師在急怒之中,本欲作勢站立起來,聽到這裡,忽然閉口不言。顯然,他知道對方所言不虛,便長歎一聲,閉目不語。
  站在他身旁的金杖聽到這裡,忽然一驚,怒目看著向陽君,道:「你……住持師兄與你何怨何仇,你竟然下此毒手!這麼說,你莫非傷了我師兄的六陰伏脈?」
  向陽君冷哼了一聲,點頭道:「倒看不出來你這和尚還有些見識……不過,就是這麼回事,快把他攙下去吧。」
  摩雲大師聽到此,一陣急怒攻心,只說了一個「你」字,當場暈了過去。
  金杖忙令人將摩雲抬下去,形勢的演變,似乎發展到了勢將一拚的地步。
  「向陽君!」金杖抬起頭,鐵青著臉道,「你未免欺人過甚,你想搜寺不難,但先得把我們打發了。」
  他話聲微頓,緊接著厲叱一聲:「來呀,擺陣侍候!」
  金杖的話一出口,眾弟子一聲斷喝,倏地散了開來!
  為數將近二十名少年弟子,在同一個時間裡站好步位;二十日沙門戒刀,也在同一個時間裡出鞘。這一剎那,當真稱得上雄壯可觀。
  觀諸眼前二十名沙門弟子所站立的位置,以及所掣出的刀勢,呈蓮花形狀,妙在二十名弟子動作劃一。
  但見各弟子人手一刀,同時以左手托著右手刀下,刀尖都是朝上,對正了鼻樑。
  朝陽春煦,一片光炫耀出森森的殺氣。在此凌晨,地當佛門禁地,背映著巍峨的大雄寶殿,實在是極見勢派,更似有無限磅礡氣概!
  後殿噹噹響起了一片鐘聲。
  無數白鳥,由山窪裡冉冉升起。
  氣氛是那等莊嚴、寧靜而又充滿了碎人心魄的殺機。
  莫怪乎,就連向陽君這等鐵血漢子,在目睹及此的一剎那,也為之呆住了。
  他面對著這等莊嚴氣氛,一時使得他心情大見猶豫,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
  一胖一瘦兩位長老,卻於這時一左一右走到了向陽君眼前。
  「無量佛,善哉,善哉!」瘦老雙手合十,道,「施主,你可是心虛了?」
  胖長者單手打著問訊:「阿彌陀佛,佛主慈悲,施主你還是早早丟下手上殺人的劍,老衲領你到後殿,許你成佛之願去吧!」
  向陽君剔眉張目,冷哼了一聲,道:「金貞觀行闖江湖,一身是膽,只問是非,不計成敗生死,一身臭皮囊,隨處可拋;如能葬身在你們這達雲寺大雄寶殿,更稱得上是祖上有德。兩位長老,速速給我閃到一旁?」
  胖瘦二長老神色一懍,互相對看了一眼。
  胖長老挺了一下肥胖的肚子,嘴裡又宣了一聲佛號,即道:「老衲二人皆是稚齡進寺,如今已是春秋九十之人。這達雲寺就是老衲的家,施主你要多造殺孽,也罷——」
  胖長老說到這裡,長歎一聲,銀眉頻眨,道,「無量佛,善哉,善哉!施主要是堅持為惡殺人,就請將老衲二人先行殺死;否則,萬萬容不得你這般橫行。」
  瘦長老頻頻點頭道:「師兄之言誠是,向施主,你就成全了我們兩個吧!」
  艷陽下,兩個老和尚實在是太老朽了。
  也許是因長年閉戶坐禪、鮮見陽光之故,他們的膚色都過於蒼白,而且皺紋極多、重重相疊。瘦長老雞皮鶴髮,胖長老癡胖鬆弛,都留著長長的指甲,沒精打采。看上去,已是風燭殘年了。
  向陽君打量著那胖瘦二位長老,不啻又面臨著一番新的困境、難題。
  他可以舉掌揮劍,殺死上百個人,卻沒有勇氣殺害這兩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大雄寶殿前這片地面夠大的,只是各僧排開了這等陣勢竟是無隙可入。
  擺在向陽君面前的,顯然有三道障礙——
  第一道是胖瘦兩個長老。
  第二道為金杖和尚。
  第三道是二十名健壯弟子所擺設的一座荷花蓮台陣勢。
  使得向陽君眼前最感棘手的反倒是第一陣,因為這胖瘦兩位長老看上去顯然沒有武功,以向陽君之蓋世身手,舉手之間即可致其二人於死地。然而,難就難在這裡。
  向陽君怎能向此二人下手?
  「二位長老,」向陽君目光炯炯道,「你二人春秋已高,我不欲向你們下手,只是並非怕你們。請借步讓身,以保平安!」
  瘦長老搖頭道:「不行,老衲二人身為本寺長老,施主你要毀寺殺人,老衲二人不能不予過問。索性你就大發慈悲,成全了我們二人吧!」
  「哼!」向陽君冷笑道,「好個刁鑽和尚,這等苦肉計嚇得了一般人,卻是嚇不得我!」
  說罷,後退一步,面向朝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回向兩位長老。
  「我倒要看看你們兩個老朽如何能夠阻攔住我的去勢,還不閃開!」
  話聲出口,足下向前踏進了一步。
  頓時,一股無形勁道,隨著他前趨的身子向前邁出,胖瘦二位長老立刻受到了大力搖撼,身軀擺動了起來。
  目睹這般情景,向陽君頓時證實了他二人不精武技,甚至連一點點武術的根基都沒有。
  他啞然一笑,暗忖:何必與他們多費唇舌?
  心裡想著,腳下即向前踏進。
  果然,胖瘦二者禁不住踉蹌退後,隨著向陽君的前進之勢,他二人節節後退,簡直連向陽君的身邊都偎不上。
  胖瘦二長者似乎根本沒有料到有此怪異事兒,一時至為慌張。隨著向陽君前進的腳步,他二人收不住腳步,緊接著一個踉蹌,相繼跌坐在地。
  立時,就跑過來兩個小和尚,將他二人攙扶起來。
  向陽君冷冷一笑,繼續前進,目光卻注視在第二道防線上的金杖和尚。
  這時,身後的瘦長老發出一聲斷喝,道:「站住。」
  休看他年老人瘦,這一聲斷喝卻是極具氣魄。乍聽之下,倒也嚇人!
  前進的向陽君倒被他驚得站住了腳步,緩緩回過身來,要看看他玩些什麼花樣。
  卻見瘦長老氣勢洶洶地掙開了扶持他的小和尚,手指向陽君道:「你這個佛門孽障……好好好……老衲二人既是攔不住你,這就死給你看。」
  向陽君一哂道:「老和尚,好死不如賴活著;活得好好的,幹嘛要死?我看,這件事對你也不容易。」
  「什麼?」瘦長老氣得眼前金星亂冒,「老衲莫非連自己尋死也不行嗎?」
  向陽君道:「我看不容易。」
  瘦長老那張瘦臉上一陣發青,注視著胖長老道:「罷,罷!許是老衲大限到了,侍奉佛祖的日子已經結束。師兄保重,我先走一步了!」
  說罷,驀地雙足一頓,直向著當前一根大石柱子撞了過去。
  不意,他的動作雖快,卻有人比他更快。
  眼前人影一閃,向陽君一陣風似地攔在了他面前。
  瘦長老頓時覺得一團氣機彌蓋當前,自己的頭就像撞在了一團棉花上,整個身子霍地被倒彈了回來,「撲通」一聲坐在地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53:20

第08章 唸經難解厄 捨生啖魔君  

  瘦長老呆了一呆,嘿嘿冷笑一聲,霍地躍身而起,從一旁弟子手上奪過一口刀,不容分說地向著自己頸上抹去。
  他仍然是慢了一步。
  就在這口刀眼看著已經抹在喉嚨上的一剎那,向陽君倏地隔著他老遠,伸手指了指。
  一股尖銳風力響過,瘦長老打了一個哆嗦,頓時怔著不動了!
  眾人見狀,雖然無不大驚失色,卻也知道瘦長老是被人家給點了穴了。所施手法,多半是隔空點穴。這等神奇功力,自是使得目睹者無不驚嚇動容,胖長老也呆住了。
  向陽君看著胖長老道:「你也一樣,還是老實地站在這裡好!」
  他邊說邊伸手一指,胖長老打了一個哆嗦,也跟瘦長老一個樣,呆呆地站在原地動彈不得了!
  這兩手隔空點穴,不啻把在場人都驚住了。在眾人還沒來得及有反應時,向陽君已向前繼續踏進。
  金杖首當其衝,立刻承受了他的威脅。
  在目睹師兄以及摩雲大師先後遇難負傷之後,金杖焉能不識對方厲害?只是眼前情形一來勢成騎虎,再者義不容辭。
  有了這雙重原因,金杖抱定決心,不惜一死與對方周旋到底。
  他手裡已經改持一根禪杖,霍然力搖之下,足下已搶步踏前。
  「向陽君,要想搜索,你就得先打發了貧僧,看杖!」
  話聲一落,掌中杖直向著向陽君當頭猛力揮落下來。「呼」,一股疾風直衝而下。
  向陽君左手倏抬,用那口連鞘劍驀地向起一揚,「嗆啷」一聲,已架住了對方落下的禪杖。
  金杖臍下力挺,猝然用左掌直向對方腹上擊來。蓋因為金杖看出了對方功力純厚,是以這一掌「內淬盤臍」之功,決心要將對方的護體真氣震散!
  他哪裡知道,向陽君早把他看穿,就連這一掌也在他的計算之中,早已恭候著他的這一式出手。
  只聽得「噗」的一聲,一掌擊了個正著。似乎有一陣淡淡的紅煙,就在金杖落掌之時,猝然揚起來,金杖就像觸了電般地打了個哆嗦,一連倒退了四五步。掌中禪杖,「噹啷」一聲拋在地上,那張赤紅的臉,霎時變成了一片烏金。
  金杖直挺的身子筆直地向後仰了下去……
  他一倒下去,可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幾乎沒有一個在場的人能夠看出這是怎麼回事,只有當事者金杖心裡有數——他無限悔恨,暗暗責怪自己竟然忘記了對方的那種奇異功力——太陽功。
  事實上,也就是在他手掌接觸到對方身上的一剎那,已為對方那種神奇得不可思議的功力傷了內丹真元。
  可憐金杖一招失手,賠上了性命!
  這時,他連說上一句話的力量都沒有,勉強地張了一下嘴,怒目凸睛而亡!
  金杖和尚這一死,儘管對於持刀成陣的二十多個少年弟子心理威脅很大,卻也激起了他們效死拚命的決心。在為首的一名紅衣弟子的叱喝之下,二十名少年弟子陡地亮開了陣勢——
  大片喊殺聲中,兩名弟子兩口戒刀先撲上去,直分左右劈下!
  向陽君一聲朗笑,說:「和尚找死!」
  掌中連鞘的長劍向外一遞,使出了極其尋常的一式封手,二弟子被迫踉蹌跌出。
  就在這一剎那,另兩名弟子,也驀地脫群而出。兩口戒刀隨著落下之勢,同時劈到。
  這一次,向陽君乾脆連躲也不躲,長劍霍地出鞘。銀光乍閃之中,只聽得「叮噹」兩聲脆響,兩個和尚竟然連手上的鋼刀也把持不住,雙雙脫手飛出。他們本人則吃對方凌厲的劍氣身子被逼出了丈許以外。
  向陽君一聲狂笑,道:「螢火之光,也敢放威?一群小和尚,我看你們還是免了吧!」
  向陽君話音剛落,隨著一片喝叱聲,四口雪亮戒刀,循著他身側四方快速地襲了上來。
  忽然,劍光大盛,四個少年和尚,亦如同前人一樣,紛紛跌倒在地!
  驀地,剩下的和尚,由一人號令,形成了刀陣。在為首和尚刀尖直指之下,二十口明晃晃的戒刀組成了一式怪異的刀花。
  休要小看這些年輕和尚,即以眼前這式刀陣來說,顯示出了極高明的傳授。是以,就連向陽君乍睹之下,也不禁吃了一驚,著實不敢大意。
  冷森的刀光,在每一個和尚手上顫抖著,映著東半天的驕陽,閃爍出千百道銀光。交匯於無敵巨人向陽君。
  向陽君面對著大蓬刀光的一剎間,陡地為之動容!
  向陽君後退了一步,橫劍在手,獰笑道:「好呀,小和尚,想不到你們還有這麼一手!」
  他把兩隻眼睛微微地收了收,將眼神兒積聚在那二十口刀上——何止二十口刀!在陽光的炫耀下,只見銀光燦爛,前後上下彙集融貫的刀光,形成了一片刀山、刀海……刀刀互映,閃閃生輝,好陣勢,好氣派!
  向陽君面對這片刀山、刀海,由不住頻頻向後退著,一直退了七八步,才拿樁站穩。
  他不打算再向後退了,一種被挑逗起來的新的怒焰,帶給他無限殺機。
  「好極了!」他注視著為首的那個少年和尚,道,「這蓮台刀陣是那個老和尚傳授給你們的了。我原本打算放過你們,既然你們決心與我為難,金某人可就要大開殺戒了!」
  話聲方住,長劍背倚身後,忽然向左側跨出了三步——
  只聽得一陣子刀環大響聲,二十口戒刀的陣勢,隨著他移動的身形而有所轉變。
  向陽君速速往右面跨出了幾步,情形亦是如此。當他站定不動時,對方刀勢亦停住不動。
  向陽君倒抽了一口冷氣,嘿嘿笑道:「老和尚果然有一手,這個大千蓮台陣勢之中,竟然暗含有北斗七殺之數!看起來,老和尚已經摸清了我的底細,是早有打算的。只不過,小和尚你們太年輕了,而且功力有限,怎能是我的對手?」
  他說到這裡,端劍在手,長長歎息了一聲:「金某雖懷赤子愛物之心,可惜事與願違,總不能稱心如意,如今我即使欲手下留情也不可能,破陣必將殺人哪!」
  但見,他那魁昂的軀體,在面前刀光彙集映照之下,忽地大了許多,那張佈滿了血色的臉更加濃重,看來著實駭人!
  原來,摩雲大師在揣摩大勢時,為圖鞏固防務,特地臨時改變了原先計劃,把由其本人等七高僧所施展的北十七殺陣數,融匯在二十名少年和尚的大千蓮台陣勢之內。
  這一構想不謂不妙,確實是發揮了極大的效果,卻也為此給這群無辜的少年和尚帶來了難以避免的殺難劫數。
  瞬間,向陽君面迎刀氣日光,無異把所練「太陽神功」的功能,提高到了一個嶄新的水平。
  雖然說那北斗七殺所顯示的至陰之性,是用以對付他的至陽,只可惜這群小和尚雖然人數眾多,但各人所持功力有限,即使聯手發揮,亦距離克制向陽君甚遠。
  此番情形如果換在金杖、摩雲等原先七僧,情形必將大大不同,雖然未必能控制住向陽君的威勢;向陽君要想一時破陣,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以眼前的寶貴時間而論,後果將怎麼發展,可就不得而知了。
  准此而論,那靜虛老方丈原先的構想實在是別具慧眼,設置得不謂不周,只可惜執行不力。追根揭底,應歸咎於金錫和尚的任性胡為——一步棋錯,滿盤全輸。
  二十名少僧雖然眾志一心,只是在向陽君的神威之下,一個個心虛膽戰,眼前勢同騎虎,已無妥協可能,一觸即發乃當然之事耳!
  向陽君此刻功力已足。
  他長劍在手,安步如營,一步步向前踏進!
  觀諸他的前進步法,較前大有不同。只見他每進一步,壯大的身軀必得先搖上一搖。
  他每一個動作都有關聯,隨著搖動的身勢,對面大片刀光也跟著搖晃,唏哩嘩啦一片刀環聲中,更見刀氣萬千。
  向陽君這種步法,顯然是別具用心。
  漸漸地,他似乎已經觀察出一些微妙,臉上的凌厲殺機更見逼人。
  他大吼一聲,霍地向前跨進了一步。
  其勢絕快,有如火中取栗,實在是關係著生死存亡的一步。
  向陽君十拿九穩,有謀不亂,苦了眼前這群經驗不足的小和尚。
  就在他足下跨前的一剎間,為首那個少年和尚一聲喝叱,刀光陣勢之中,陡然間騰躍起七點人影。
  七個人,七口戒刀,在甫一現身的彈指之間,同時向著向陽君身上招呼過來。
  這一剎那,當得上快若電閃,只是衡諸向陽君的有謀在先,仍然是慢了一步。
  原來,向陽君那一步,看似實踏,卻是虛點,看似前進,卻是退後。
  小和尚吃虧在經驗不足,一經引逗,即刻認真,此刻竟然挺掩不住,急急地把壓陣的殺手施展出來。
  這一手七殺刀如果運用恰當,足可發揮極為威猛的效果,只可惜為首少僧的定力不足,中了對方的圈套,以至於大好的一式猛厲殺招難以發揮。
  七個年輕和尚身子一經躍出,按著北斗七星的落式方自一落,七口鋼刀上下翻飛,不同路數的七式刀法,向著向陽君身上攻了過來。
  可惜,慢了半步!
  其實,也可以說是早了半步,揆諸眼前之勢,這七式刀法無論是早半步或是慢半步,都必有所獲,只是眼前難以奏功!
  難以想像的是,向陽君掌中這口劍施展得是那麼快、那麼狠。
  隨著向陽君的出手,這口長劍矯若游龍,劃出了一道長虹。他龐大的身形,在這一剎間,同時倒了下去,像是一條騰空而落的巨龍。
  總之,無論他的身法、劍法,看上去都巧妙極了。
  當他壯大的軀體矯若游龍般地避過了對方的七式刀法之一剎間,長劍迴旋,帶著他拉出一個利落的走勢。
  就是這一招,劍光怒吐之下,左右兩個和尚首當其衝,兩顆人頭高高地離頸拋起。
  兩股血箭,像是正月裡的花炮,從那兩個失去人頭的血窟窿裡躥了起來。
  這一劍固是驚人魂魄,更厲害的一式殺手緊接著又已展開。劍光再次捲起,站在左側方與右側方的另外兩個和尚,各自發出了一聲悲呼,雙雙中劍倒地。打量致命傷處,俱在咽喉位置。
  向陽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極其快速地連殺四人,已使得這七殺核心頃刻間為之瓦解。
  剩下的三個少年和尚,早已嚇了個魂飛魄散。值此驚魂時刻,難以把握住退身之勢,事實上也就再沒有活命之機。向陽君劍勢左轉,大片寒光揮處,掌中劍直劈一名小和尚的前胸,後者驚慌中舉刀迎架,只聽得「嗆啷」一聲脆響,刀斷人亡。
  這一劍狠狠地劈在了他的上胸,幾乎把他劈成兩截,像陀螺那樣打了幾個轉兒,屍身才倒了下去。
  場子裡登時散開了血腥氣息。
  向陽君在殺害這個小和尚的同時,眼睛裡早已注意到了另外兩個小和尚的動靜,是以就在長劍下落的一剎那,擰身現掌,驀地循著正前方丈許左右劈出一掌。
  一名小和尚方自跑出了一步,身子猛地打了個踉蹌,一口鮮血直嗆了出來,頓時倒地不起。
  剩下的最後這一個,眼看著一連串的殺招兒早已魂飛魄散,慌張地擲出了手上鋼刀,直朝向陽君飛來!
  這口鋼刀一經出手,擲刀的那個少年僧人,卻由於緊張過度,又像是全身功力都用之於這一擲,所以刀一出手,整個身子就直挺挺地倒了下來,頓時昏迷了過去。
  向陽君輕描淡寫地一伸手,接住了飛來的鋼刀。幾乎是同時,身形猝閃,來到這名僧人面前。當他目睹對方這副模樣時,舉起的長劍,緩緩落了下來。
  眸子裡含蓄著無比的凌厲,緩緩掠過地上的屍身,似憤怒又似懊惱……這些錯綜的感觸,刺激著他,使他興出了一腔難以排遣的悲憤!
  此刻,人命對於他來說,早已不當一回事了。然而,他卻難以再找到欲行下手的對象。
  不知什麼時候,蓮台陣勢已然瓦解,剩下的十三名少年僧人,早已跑散一空,滿地都是拋棄的戒刀,再也不見一個站著的活人。
  向陽君望著手裡的劍,冷森森地笑了笑,似乎體會到自己是一個可怕的人。
  經過這一番打殺之後,他斷定這廟裡再也沒有人膽敢阻止他的來去了。
  事實上也確是如此。
  當他足步跨進大雄寶殿時,大殿裡一片寧靜,偶然傳過來一陣窸窣聲,他才發覺到兩個年老僧人躲在壁角裡打顫。
  向陽君面向他們時,二老僧只是頻頻叩頭,全身抖顫得那麼厲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種說不出的感觸,竟使得他作出了自己也想不到的事情。他走過去,十分誠懇地伸出雙手,把兩個老僧扶了起來。
  「你們放心,我不會殺害你們的!」他歎息了一聲,忿忿地道,「其實我真正要找的只是靜虛老和尚,想不到他畏罪不出,竟然設計愚弄於我……更不該指使全寺無辜弟子為他犧牲,這個老和尚端的是可惡之極!」
  頓了一下,他看著面前的老和尚道:「你們可知道他藏在哪裡?」
  兩個老和尚簡直嚇傻了,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其中一個結結巴巴地說了幾句,向陽君竟然一個字也聽不懂。
  他無可奈何地揮了揮手,道:「算了,算了,你們下去吧。記住,關照所有的和尚,緊守在自己禪房不要出來,休想再與我為敵。去吧!」
  二老僧對這幾句話,像是聽懂了,於是彼此攙扶著,東倒西歪地向殿外走去。
  向陽君歎息一聲,回劍入鞘,抬起頭四下裡打量了一眼。大殿裡寧靜得出奇,佛案上靜靜地燃燒著香燭。雕樑畫棟所顯示的一切,無不與佛有關。
  他偶然看見了正中的全身如來,發覺到對方那雙眸子也似在注視著自己。
  寺廟對於人性的啟發,乃在於自身的反省,這種潛移默化的啟發效果,當你第一步踏入佛殿時,就已經微妙地在心裡產生了。
  向陽君之所以感覺到這尊金身如來在注視自己,正是基於這種因素。
  雙方對視了一陣。
  向陽君移開了眸子,流露著惴惴不安的神情。然而,他畢竟不是一個輕易放棄主意的人。因為他當初定下的規矩,同樣是經過一番內心猶豫與掙扎才建立起來的。現在,尤其是在他殺死了這麼多人以後,更沒有理由放棄目標;否則,這些無辜和尚,豈不是白死了?
  雖然如此,他仍感難以面對諸佛!
  當下,他對自己暗中許了個心願,只再殺死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靜虛老和尚。
  一想到這個老和尚,他情不自禁地咬了一下牙齒,似乎在已經氣餒了的意念裡,注入了興奮劑!
  他這麼想著,遂再也不多看那個莊嚴的金身如來一眼,尤其不再接觸那金身如來的一雙含有責備意思的眼睛。
  在大殿裡他四下轉了一周,探明這大殿裡沒有設暗室,靜虛和尚不可能藏在這裡。
  說到藏這個字,也許不適用於靜虛和尚,以他素日在佛、俗兩家的盛名威望,無疑是頂天立地的人。這樣的一個人,絕不會面臨強敵而藏躲不露。
  這正是向陽君眼前百思不解的疑團。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53:54

  然而,他仍然相信這個老和尚就在達雲寺裡,對方所以一直到現在不曾露面,很可能是在進行一次對向陽君極不利的陰謀。
  這麼一想,向陽君更不能掩忍下去,非要把他找到不可。
  由大殿後堂邁出來,當空的驕陽一片熾熱,他週身更像是罩著一團火,所煉太陽功能,正是最佳的施展時刻。
  整個後殿渺無人跡,兩廊靜悄悄的,哪裡看得見一個和尚?想是兩個老和尚已經傳下了話去,和尚們不敢輕易地暴身於外了。
  向陽君沮喪地踏上長廊,向四下眺望著,耳邊上響著單調的蟬鳴聲。
  這附近花石繚繞,景致清幽,望之令人心生徹悟,油然而有莊敬之心!
  向陽君的心裡卻充滿了怨意,他實在被那個靜虛老和尚引得殺性大發,如果找不到他,他真會急瘋了。
  如此,順著這道筆直的長廊一徑走下去,來到了一座影壁牆前。
  閃過了這堵牆,來到了另一座院落……距離著靜虛上人禪修的那處小小偏殿可就不遠了。
  向陽君閃過牆後,正對著面前迂迴的琵琶石徑,心中忽地動了一動!
  一個中年和尚由前道月亮洞門忽然探了一下頭,發現向陽君之後,張皇地趕快把頭縮了回去。
  就在他縮回頭,匆忙轉身的當兒,才發覺到向陽君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
  中年和尚登時嚇得張大了嘴,回身就跑。
  然而,他還不曾邁開步子,已被向陽君一把抓在了肩上!
  「施……施主饒……命……」這和尚的臉都嚇青了。
  「你來得正好!不用說,是有人要你在這裡窺伺我的動態,是不是?」
  「不……不是……不是!」
  「真的不是?」向陽君炯炯的目光盯著他。
  這個和尚真有點三魂出竊,看樣子全身的重量,靠著向陽君抓在他肩上的那隻手掌才得維持,如果向陽君抽回這隻手,他就得倒下去!
  「施主……」中年和尚牙關兢兢地道,「貧……僧只是是在打聽施主……走了沒有?」
  「是誰要你打探的?」
  「沒……有誰……是貧僧自己!」
  「好!」向陽君點點頭,「你用不著害怕,好好站直了說話!」
  「是……」這和尚邊答應邊挺腰作勢,總算把身子站直了。
  「你叫什麼名字?」
  「貧……僧法號廣印……」
  「你來廟幾年了?」
  「來……來了……」廣印和尚嚥著唾沫,道,「小僧就是在這廟裡……長大的。」
  「好!」向陽君點點頭,「這麼說,你對這廟裡的一切太清楚了!」
  廣印和尚頻頻點著頭:「是……知道一點!」
  向陽君那隻手掌微微加了一些力度——最少輸了一些本身的特異功力。
  廣印和尚頓時全身火熱,忍不住連聲怪叫了起來!
  向陽君冷冷地道:「你聽著,我現在要你據實回答幾句話。答對了,你可以離開;答錯了,或者是故意不答,只有死路一條。人死不能復生,你這輩子和尚那就白當了!」
  廣印嚇得全身直抖,頻頻點頭不已。
  向陽君說:「我知道靜虛老和尚就在達雲寺裡,你當然也知道,用不著拐彎抹角。你回答,是不是?」
  廣印抖顫了半天,訥訥道:「是——他是在廟裡!」
  「很好,你很誠實,他在哪裡?」
  廣印哆嗦了半天,確信自己無能撒謊,只得據實以告:「在……偏殿。」
  「偏殿?」向陽君微笑著,「想不到你們這裡地方還真不小,偏殿在哪裡?」
  「在……」
  廣印一隻手東南西北地比劃了一陣,也不知道他到底指哪裡。
  「你靜靜……」向陽君冷冷一笑,「這麼吧,你也用不著告訴我老和尚在哪裡,乾脆你帶我去一趟,地方到了你就走,好不好?」
  廣印閉著眼點了點頭。
  「好!」向陽君一笑道,「我們現在就走!」
  廣印睜開眼睛四下看了一眼,又過了一會兒,才算辨清了方向,在向陽君一隻手掌抓持之下,晃晃悠悠地往前面走去。
  順著這條琵琶石徑一直走下去,拐了個彎,一片竹影婆娑裡現出了那座偏殿。
  向陽君凌聲道:「這就是偏殿?」
  廣印極怕他那一雙目神,似乎只要與這雙眼睛一接觸就六神無主了。
  在向陽君凌厲的目光之下,他點了點頭。
  「你可願帶我前去?」
  廣印先點了點頭,接著又搖了搖頭。
  向陽君含笑道:「好吧,我相信你說的這些都是實話,你可以走了!」
  鬆開了手,廣印一個踉蹌栽了出去。
  向陽君再也不看他一眼,大步向那座偏殿走去,只是他才走了兩步,即刻聽得身後發出了「砰」一聲大響,還帶著那和尚的一聲悲吟!
  向陽君回過身來,看到的竟是出乎他意料的悲慘情景……
  那個廣印和尚撞石死了。
  屍體橫在地上,頭上一個大窟窿,血腦濺滿了一地。面對著這番情景,向陽君呆住了。
  「很好——」良久,他才喃喃地道,「這筆賬不妨也記在老和尚的頭上!」
  廣印和尚這麼一死,無異說明了一件事——
  靜虛老和尚必然在這座偏殿裡!
  想到這裡,他遂不再猶豫,轉身大步向著偏殿踏進。
  這真是十分悲哀的事,這個廟裡再也沒有不怕死的和尚,膽敢阻攔他前進了;與其說他們「不敢」,不如說他們「無能」更恰當。
  向陽君大步邁進,逕直來到了那偏殿前。
  他忽然定了身子。
  「且慢!」向陽君心裡面嘀咕著,「靜虛老禿驢該是何等武林之人,豈能如此讓我進去,我可不能上當!」
  心念電轉,他那雙眸子也就變得更為靈活,迅即把偏殿四下裡情形看了個清楚。
  那是孤零零的一處建築,前面是長長的甬道,後面是高起的向陽坡地,左右兩邊了無牽掛。
  這情形,絲毫不像有什麼埋伏;即使有,他也不在乎!
  腦子裡這麼想著,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把內力貫注丹田,由關元穴道彙集成一股巨力氣機,緩緩地向外逼出。
  一時間,氣機逆轉,起而是身前的落葉紛紛飄移,繼而飛沙走石,環身丈許內外,小石子兒有如灑水的湯團,紛紛滾盪開來。這等氣勢功力,端的是武林罕見!
  他自信確實已作好了萬全準備,才徐徐向殿前邁進,一直踏至殿門站定。
  「老和尚,」對著無人的殿房,他發聲道,「某家金貞觀專程拜訪你老人家來了!」
  空殿無人,只見案上火燭,突突放著亮光。向陽君發出的洪亮語音,形成了一股迂迴音浪,在空敞的殿堂裡前後迴盪著,卻不曾聽見有任何回話!
  向陽君冷笑了一聲,道:「某家已打過了招呼,老和尚你少給我裝迷糊,金某進來了!」
  說著,邁動腳步跨進門坎兒,隨身的游潛功力,在他身形邁時形成了一般氣流,將兩扇半掩的殿門衝撞開來,發出了一聲巨響。
  殿裡靜悄悄的,確實不像有人。
  只是向陽君卻毋寧認為有人,而且包容了他此行所欲尋訪的大敵。
  不要看向陽君有這等不可一世的神威武功,對那個可能隨時出現的靜虛老和尚,卻顯現出少有的沉著小心!
  站在殿房當中,他那雙精光四射的眸子四下裡溜溜轉,直覺地認定了一處地方。
  「老和尚,」他冷冷笑著,「金某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不該唆使六扇門裡的差人害某家性命。冤有頭、債有主,金某人托天之幸,今天找你這個和尚索命來了!」
  他那雙亮閃閃的目光四下裡探測著,嘴裡的聲音,就像無形的音箭四下散著,憑著這種特殊的感應之力,他的神色一振。
  「老和尚,我知道你在哪裡了,金某人來了!」
  他功力內斂,遂由肚臍關元穴向外逼出,形成凌厲的無形攻勢。接著,移動腳步,走向偏房內側的禪房。
  但見他身形過處,左右丈許方圓內外,立刻形成了一股狂流!
  首先,一盞巨燭迎著他進身之勢立刻熄滅,緊接著垂掛在禪房前的珠簾子嘩啦啦一陣撞擊。
  然而,就在向陽君方待舉步向禪房前跨的一剎那,一股無形的力道,陡地由那間禪房內湧出。
  向陽君驀地定住身子,身上那襲繡有朝陽出海的湖青色長衣,就像是沐浴在狂風裡一般,霍地甩向身後。可以想知,迎面而來的這一陣無形巨力,該是何等驚人。
  向陽君先是神色一呆,繼而仰天發出了一聲朗笑:
  「老和尚,你到底忍不住了!金某人找你找得好苦!」
  他的雙目一陣發紅,第二次提聚所練的太陽真功,形成一片狂濤巨力,由正面關元、石門、水分、神闕四處穴道向外運出。
  禪房裡暗運出的那股無形力道竟然不甘雌服,雙方前前後後地頂迫了一陣子,那隔離在兩者中的一片珠簾,更是嘩嘩啦啦跳動不已!
  這種現象,一直保持了一段時間。
  忽然,暗房裡的那股子勁道陡然收了回去,遂由禪房裡傳出了幾聲輕咳。
  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喘息道:「向陽君——孽障——欺老衲太甚,你……」
  隨即,發出了一陣咳聲。
  在他這陣子咳嗽收尾之前,只聽得珠簾嘩啦甩起,向陽君已邁步跨進!
  可是,也就在這一剎間,人影一晃,一個高碩魁梧少年迎面來到眼前。
  這一點,倒是向陽君不曾料想到的。他不禁吃了一驚,倏地後退一步!
  來人,二十出頭的年歲,雖著僧衣,但未落髮。觀其面頰,神清目秀,珠玉其中,端的好一塊練武的料子。看上去,像是很有點內功的底子,只是沒有大家氣派的那種神采。
  饒是如此,使得向陽君心中大感驚異。
  「足下什麼人?」向陽君目光如炬地盯著他,道,「你的膽子不小,竟然膽敢阻攔某家的進出不成?」
  面前少年雙手抱拳深執一禮,道:「在下郭彤,法號培空,這裡有禮了!」
  「哼哼!」向陽君冷笑道,「既稱郭彤,分明俗家子,卻著僧衣,這是什麼道理?」
  少年郭彤不亢不卑地笑了笑:「在下乃是帶髮修行弟子,有何不可?」
  向陽君在與少年郭彤對答時,一雙鋒利目光洞穿珠簾,將禪房裡的一切看在眼中。
  他看見一個瘦削年老的和尚,在兩盞古燈的輝映下,坐在一張蒲團上。那和尚長眉斜搭,面色紅潤,頭頂上蒸騰著一陣白濛濛的霧氣。
  不用說,這個老和尚就是靜虛老方丈了!
  他相當老了,較諸向陽君想像的老得多。那隆起的背、瘦削的鎖骨、深深凹陷進去的一雙目眶……都說明他很老了。
  儘管如此,向陽君卻不敢對這個老朽和尚心存絲毫輕視。
  正因為如此,也使得他對面前的少年郭彤也刮目相視……道理很簡單,如果這個少年沒有特別的成就,老和尚焉能把他收留在身邊?這個少年此時此刻突然出現,更意味深長,向陽君著實不敢掉以輕心。
  他想到這裡,即把原來待發的一腔憤怒壓向心底,那雙眸子由室內老和尚身上轉向面前的少年。
  「郭彤!」他鼻子裡哼了一聲,「金某的來意,你可知道?」
  郭彤點點頭:「略知一二。」
  「那麼你應該知道,金某人決定的事情,萬難更改!憑你……哼哼!」目光在郭彤身上一轉,「只怕萬萬攔不住金某的行動!我看你還是速速避開一旁,讓我與老和尚作一個私了的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54:10

  郭彤面對著這個殺神,目睹其精華內斂,神充氣足,頓知方丈師父所言不虛。這個人果然神威蓋世,是個不易力敵的鐵漢。
  他雖然與對方不過交談數句,但從一番對答之間,知道來人即使論及才智也不笨拙,靜虛上人視其為大敵,是極有見地的。
  面對著這樣一個窮凶極惡的人,郭彤焉敢心存絲毫大意?然而,越是在此千鈞一髮的險危之際,他越不能顯出絲毫張皇失措之態。
  「金壯士!」郭彤躬身一禮,「敝方丈刻下仍在坐關之中,方才被迫與足下對答,已是大傷元氣。在下想借一步,與足下答話!」
  向陽君嘿嘿一笑,道:「事到如今,我不信老和尚還能玩些什麼花樣。怎麼,你當真要在此一事件裡插上一腳麼?」
  郭彤躬身道:「在下不敢!」
  向陽君又向房內的老和尚看了一眼,自信眼前局面已在自己控制之中,遂點頭道:「好吧,你有什麼話儘管對我說!」
  足尖輕點,身如飄萍微微一晃,退出丈許之外,就在他退身之前的一剎間,郭彤幾乎作勢向他出手,只是不知道什麼原因,那時機竟然一縱即失,失去了出手之機。
  誰也沒有留意到,老和尚竟然在此時發出了一聲歎息:「癡兒——」
  他喃喃地說出了這兩個字,彷彿已經預感到大難將臨,而不得不作一番必要的振作。那兩隻交握在下腹前的雙手,微微向前一伸,發出了一串密集的骨響聲。瘦弱的軀體,頓時平添了許多精神!
  是時,那個帶髮修行的少年郭彤,一步步走向向陽君身前。
  他仍然在為先前那一縱即失的良機而心存懊喪,這種情緒的殘餘,無形中使得他對於眼前的出手,不得不抱著更加謹慎的態度。
  向陽君虎視眈眈地注視著他:「有什麼話,你可以說了!」
  郭彤在他那精光迸射的眸子注視之下,甚至於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顫慄與畏懼。
  儘管如此,他仍然極力鎮定自己的情緒,而且盡其可能地拖延著他,使得禪房裡的老方丈作好一切必要的準備。
  當然,這麼做他是要付出代價的,向陽君不可能放過他,他也不期望向陽君對他手下留情。他只希望能在自己死前,最起碼也要對向陽君這個人構成一些傷害。那麼,這樣一來,向陽君與靜虛老方丈之間很可能就拉平了,自己雖死何憾!
  他似乎忘記了老方丈千囑咐萬囑咐要他生存的道理,腦子裡所醞釀的是從來不曾思索過的殺機!
  「金施主,你可曾看見了?」
  「看見了什麼?」
  「敝寺方丈,如今功力未復,又當坐關之中,你何忍對他施以殺手?在下懇請施主先行轉回,候明午再來,敝寺方丈當在此恭候大駕,可好?」
  向陽君搖搖頭,冷笑了一聲,道:「不行,我等不及。哼哼,這莫非就是老和尚教你的緩兵之計?」
  郭彤歎了一口氣,道:「在下久仰足下大名,只當是頂天立地的一條鐵漢,卻想不到是一個趁人之危的小人,實在令人齒冷。」
  向陽君莞爾一笑,道:「小兄弟,你以為這麼說就能夠使我打消了我來此意圖,那可就大錯特錯了。不信你問問老和尚去,他比我要卑鄙十分!」
  郭彤咬了一下牙,道:「你是一個狠心辣手、全然不顧朝廷王法的人!」
  「朝廷?王法?」向陽君自嘲似地笑了笑,「你說對了,我只篤行我自己心中的王法!我的王法,就是『替天行道』!」
  郭彤心裡算計著時間多延長一刻,就等於為靜虛老方丈多增加一分實力。
  其實他心裡早已十分急躁,恨不能猝然施展殺手,向對手發難。他卻顧及到出手成功的機會。原因是他明白自己只有一次出手的機會;如果他不能把老方丈傳授的那一手掌功在適當的時機施展出來,根本就毫無制勝的把握,即使施展出這一招,也未見得就能穩操勝算。
  是的,這一剎間,他內心真是猶豫極了!
  他心裡越是焦急、猶豫,表面上卻越是沉著。
  「金施主,在下與敝寺方丈雖然是身處於斗室,但是對於尊駕進得寺來之所為,卻是瞭若指掌……」
  他漸漸現出難以克制的激動,「即使你對方丈大師心懷仇恨,但是全寺僧人與你有何仇何恨,你又何必非要制他們於死命不可?金施主,你的手段太辣了!」
  向陽君凌笑一聲,道:「有朝一日,你我易地而處,你當知戒殺之不易。對你們這廟裡的人,我已是非常破格留情了。廢話少說,郭彤,你特地約我出來,莫非就只要給我談這些?」
  郭彤搖搖頭,冷冷一笑。他實在難以掩飾內心的殺機,右手五指更是不只一次彎曲而略似痙攣。
  向陽君那雙犀利目光立時看出了端倪,倏地朗笑一聲——
  「郭彤,怎麼樣,莫非你也敢對我出手?」忽然,他像是有所警覺地往禪房裡瞄了一眼,登時怒形於色地道,「原來如此!」
  他身形一晃,待向禪房縱去。
  郭彤早已儲勢以待,自不會放過此一刻良機。是以,就在向陽君身形側轉的一剎那,他陡地擰身作勢,雙手驀地揚起來,吐氣開聲,直循著向陽君後腰猛力擊了過去。這一手看似無奇,其實至為巧妙!
  向陽君早已知道對方心懷不軌,卻沒有想到發出的招式這等詭異不測。
  須知,郭彤這一招,正是靜虛方丈所傳授的那一式絕學——開陽七掌。正如前文所敘,那是由七字口訣配合著不同手法一氣呵成,自是非同小可!
  向陽君冷哼一聲,身子霍地向前一撲,郭彤的雙掌走了空招……
  然而,就在這一剎間,郭彤霍地一個倒施,左掌發出,如澗底鳶飛。這一式堪稱得上美妙絕倫,一隻左手斜側著,駢指如刃地向著向陽君小腹上紮了過去!
  以向陽君之武功造詣,一時竟然未看出這一式是如何運施出來的。
  老和尚這一手開陽七掌,是不輕易授人的絕技之一。其中所孕育的巧妙變化,乃是集其多年來苦心竭慮的結晶,確實變化萬千。向陽君如能事先用心謀思,卻也不難從容化解,只是眼前倉促之間,卻不免有些莫測高深。
  在一股透體尖風裡,郭彤的手掌已穿透了向陽君護體罡氣,只須指尖微挺,即能傷中向陽君下腹關元穴!
  然而,他吃虧於內力不足為繼,而向陽君之一身內外功力,早已練至爐火純青地步,一插一迎,功力頓分強弱。
  郭彤只覺得五根手指不像是插在對方肉體之上,倒像是插在了一塊鋼板上,一陣連心奇痛,使他打了個疾顫。五根手指簡直就像折斷了一般。
  如此一來,他這一式自是難以奏功,心中一驚,卻不敢絲毫遲疑,兩手向下一沉施展出開陽七掌中的第三式。雙手乍合,尖尖十指合攏著,直向對方前胸猛揮下來!
  以上三式說起累贅,但是施展起來,卻是一氣呵成,絕不拖泥帶水。
  換句話說,也就是在前一式尚未完成,下一式就接著施展而出、呵成一氣,稱得上間不容髮!
  向陽君如非身負異功,練有不可思議的太陽功異能護體,幾乎毀在了郭彤那一式插手之上。儘管如此,卻也使得他丹田奇熱,連五臟都震盪了起來。
  有了前一式的經驗,他焉會再容得郭彤得手?
  當下怒叱一聲,左腕乍起,螳臂當車,只一下就架開了郭彤的雙掌。
  郭彤只覺得對方手擋之處,有如鐵栓橫架,其力萬鈞,使得他整個身子遭遇到一種不可抗拒的反彈之力,足足拋出了七尺以外。
  這是郭彤事先沒有想到的,一時為之驚心動魄。正因為有此一式的失手,使得他沒有機會展出未曾施出的另外三式。
  就在這一剎那,向陽君已挾附著雷霆萬鈞之勢,霍地湧身而進,進勢之快有如風掣電馳!
  郭彤方自警覺到對方已臨面前,卻已為一股奇特力道深深鎖住了。
  那實在是一種他從來未領受過的奇怪感受,一時之間,彷彿環身前後左右都被膠住了,像是掉進一個盛滿膠汁或是漿糊的大桶裡,想任意轉動一下也是不易的。
  這些已使得郭彤不勝驚駭,更嚇人的是向陽君赫然站在他眼前咫尺之間!
  他震怒得眉剔目張,那張凌厲的臉暴現出的猙獰殺機,簡直使目睹之下的郭彤不寒而慄!
  「小子,」他冷冷一笑,「原來老和尚早就和你商量好了,想讓你來做擋箭牌,對我施以暗算。我原無意取你性命,這麼一來卻是饒你不得了!」
  說到這裡,他的臉色忽然一鬆,現出了一絲笑容。
  「話雖如此,我仍然可以給你出手三招的機會!」向陽君慢條斯理地緩緩說道,「在我退後一步時,你身上就可以行動自如,那是要你乘機出手,你休要以為可以趁此逃脫。那麼一來,你連出手的機會都將失去,立刻伏屍在我摧心掌下,當然——」
  他笑得那麼狂傲、自負,緩緩接下去道,「即使你向我出手,你獲勝的機會也是微乎其微,只是總還有一個機會。你這就開始吧!」
  他邊說邊向後退了一步,隨著後退的勢子,郭彤身上先時的那種桎梏感覺登時解除了。
  眼前的時機,自然不應該輕易放棄;如其坐以待斃,倒不如與對方拚上一拚。
  郭彤一念及此,再也不顧及其它,丹田氣機立時向下一沉,猛地向前跨進一步。
  既然老和尚所傳授他開陽七掌已難奏功,他不得不另施殺招兒。
  「老樹盤根」招式,他已練多年,自信具有相當火候,既然對方說過三招不還手,那倒不妨給他一個厲害的嘗嘗。
  只聽「噗」一聲,郭彤的一雙鐵腕,已沉實地夾在了向陽君的兩肋之上!
  郭彤決心要用這一手純功夫,使對方當場骨折筋斷,所以施出了十成力道。
  就在他雙腕力夾之下,眼看著向陽君兩肋霍地向裡一收,郭彤更加用力向當中擠按。眼看著這雙手腕收攏了又張開來,張開來又收攏下去……
  向陽君在身當巨力之下,臉上仍保持著微微的笑容,郭彤那張臉卻漲紅如血!
  忽然,他緊夾在向陽君兩肋之上的一雙手緩緩地鬆開了。
  向陽君鼻子裡哼了一聲,道:「想不到你這一手抱樹功,竟然有了相當的火候;只是要想傷害我,還差得太遠——你可知你施展這一式功夫的毛病在哪裡?」
  郭彤由於方才運力過久,一雙手臂有些脫力的感覺,甚至微微有些發抖。
  「老和尚難道沒有傳給你?運施這等真純功力,最忌諱正面近敵;如果對方練有柔功或是氣氣功力,更是切忌向對方出手……」
  說到這裡,他臉上現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你可曾想到,在你正面向我運功夾擊時,我舉手之間即可震開你的天靈蓋骨——那就沒命了!」
  話聲方出,就見郭彤霍地身子向前一貼,同時右手上攀,如出穴之蛇,攀在了向陽君的脖頸上!
  這一手倒是頗出向陽君意料之外:一來他已有言在先,實讓對方三招,再者他萬萬想不到對方在連番敗陣之下,還會有勇氣出手。
  這一手功夫得益於向陽君的指引,改變了路數,施展的功力,改剛為柔。
  郭彤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這一手白蛇盤項施出了全身勁力。大異其趣的是,前一手純屬剛勁;而此刻所施展的卻屬於後天極陰。
  果然,向陽君在全然無防之下,偉岸的身子震動了一下。郭彤加諸頸項上的這隻手腕子,像是一條盤頸的巨蟒。
  雙方在一陣子糾纏掙扎之下,向陽君固然是發出了急劇的呼吸之聲,而郭彤吃虧在功力無繼,在向陽君神力暴擴之下,他的手又慢慢鬆開了!
  他還剩下最後一次出手的機會,於是在身子緩緩下縮的同時,再次聚結內力,施出了勤習了數年之久的鶴眠功。他左腕翻處,手掌形成一隻甩起的倒鋤,只一下紮在了向陽君左面肩窩雲門穴上!
  向陽君對他的這三招,居然都採取不防不躲的態度,似乎決計以實在的功力伸量一下對方的武功。
  所以他又實實在在地接下了郭彤這一式倒甩神鋤。
  眼看著郭彤的這隻手深深地陷入到他的肩窩之內。
  向陽君鼻子裡「哼」了一聲,臉色一陣子發青,偉岸的身軀再次晃動了一下。
  可是,他的臉忽然變成了一片赤紅顏色!
  也就在這一剎那,郭彤的身子忽然像一隻球似地被拋了起來。那只插進對方肩窩的左手,就像置於沸鼎湯爐之中一般……
  郭彤這才知道,向陽君這個人果然功力高不可測。三招已過,對方再也不容他活命了!
  他心中一急,藉著倒地翻身之便,雙手後探,把插在後腰胯間的一對精鋼匕首驀地拔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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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54:26

第09章 惡煞從天降 聖地血腥飄

  然而也就在這一剎那間,面前人影忽閃,高大的向陽君再次臨近到郭彤的身前。
  和先前一樣的感觸,一股無形的膠著力道,有如當頭罩下來的一片雲,霍地傾頭罩下來!
  郭彤登時一陣子奇熱砭骨,和剛才一樣,就像是掉進了一大桶熱膠之中,全身上下簡直動彈不得。
  向陽君注視著他的那一雙眸子異常可怕,佇立在他面前的身子猶如丈二金剛。
  「郭彤!我已讓了你三招,也實實在在地接受了你三招,稱得上是仁至義盡了……」
  他冷冷一笑,微微現出了一些憐惜:「我真不瞭解,你們這些人居然為一個老和尚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既然如此,你求仁得仁,我就成全你,送你上西天吧!」
  他說著,緩緩伸出了一隻左手。
  在他初一伸手時,絲毫看不出什麼異狀,可是很快現出了顯著的異態,五根手指變粗了一倍有餘!
  在他緩緩抬起手來時,郭彤登時覺得當頭像是懸了一個太陽那般酷熱。頃刻間,不禁汗流不止。
  這一刻的感受,真是他平生從來未有過的。一則,如同身陷於濃膠之中,轉動不得;再則,頭頂上那隻手掌烤得他頭腦生花。那隻手只要向下一落,必將命喪黃泉!
  誰不怕死?
  只有在自知必死的一剎間,才能顯現出一個人的真正氣魄與膽識。
  偏偏向陽君這隻手掌並不匆匆落下,旨在探測對方面臨死亡時的膽識與氣魄。
  郭彤抬頭看了他一眼,輕輕歎息一聲,卻是一言不發。
  向陽君冷笑道:「你可認識我用以殺害你的這種功夫麼?」
  郭彤撩起眸子道:「大概是太陽功吧?」
  「誰告訴你的?」
  「方丈師父!」
  「他是你的師父?曾經傳授給你功夫麼?」
  「但願曾是他老人家的弟子!」郭彤無限氣餒地道,「果真那樣,我的武功也就不會這般的不濟了!」
  向陽君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何以為他死?」
  郭彤吶吶道:「方丈仁輝普照,為我達雲寺繼往開來之聖僧,故而樂於為其代死!」
  「代死?」向陽君嘿嘿笑道,「冤有頭,債有主,你是不能為他代死的,只能說是為他屈死。郭彤,你當真想死?」
  郭彤冷笑道:「螻蟻尚且貪生,何況人乎?但是,在下區區生命,與方丈大師相較,實是微乎其微,不值一提,足下要是執意向方丈行兇,倒不如先殺了我好!」
  向陽君冷笑道:「那麼,我就成全你吧!」
  說到這裡,忽然高舉在空中的那隻手掌翻了一翻,郭彤覺得耳際像是響了一聲焦雷,耳鼓麻得難以經受。
  向陽君一聲狂笑,赤紅的手掌突然箕開,正待向著郭彤當頭擊下。
  在此千鈞一髮之際,那扇垂掛著的竹簾猛可裡「嘩啦」一聲大響,一股冷森森的陰風,猝然向著向陽君身上襲到。
  饒他向陽君目空四海、技藝超群,只是對於這陣子猝然陰風,卻是不敢視為等閒。
  他頓時神色大變,眼前再也顧不得向郭彤出手加害,身子倏地一個側旋,疾速地閃躲到八尺以外。
  雖然這樣,那陣子猝出的陰風,仍然由他身邊擦過。由於這股子突出的勁道,恰恰屬於至陰之性,稱得上向陽君所練正陽的剋星!
  儘管是沾著了一點,在向陽君感覺起來,卻也是經受不起,痛得全身上下籟籟疾顫。那張原本呈現出血紅顏色的臉,一剎間變成了蒼白色。
  他足下打了一個踉蹌,霍地掉過身來,那雙眸子裡幾乎要噴出火來。
  「你——老和尚——你竟敢暗箭傷人……」
  可不是麼?
  不知何時,那個看來瘦弱、盤膝禪房的靜虛老和尚,竟然站身而起,當門而立。
  儘管看來他老朽不堪,可畢竟是一個不容任何人輕視的強者!
  顯然,環繞在他身側四周,也同向陽君圍繞著一團罡氣一樣,只是性質上截然不同:向陽君是屬於至陽,而靜虛上人則屬於至陰。
  陰克陽、陽克陰,是人們認定的事實;誰勝誰負,那就取決於持功人的造詣深淺了。
  靜虛老和尚雖已現身,卻並未立刻向對方發難。他瘦削甚至於略似佝僂的身子,在這一霎看起來精神抖擻,尤其是那雙眸子閃爍的精芒較之向陽君毫不遜色。
  在他站立的地方,珠簾四下拋飛而起,竟然未有一根能夠垂落下來。看起來,他整個人就像一個鼓風爐,致使環其身側四周的任何物件,都被風力鼓蕩而起。
  這就是強者的高標風範!
  即使一個不懂武術的門外漢,目睹此種情景也會大感驚異!
  不可一世的向陽君,在他目光接觸到老和尚出場的這一剎間,臉上的神色頓時現出了莊重神態。
  他以極其快捷的速度,貼著殿壁轉了半個圈子呈現出與老和尚正面接觸的方向……
  「老和尚!」向陽君緊緊咬了一下牙,「姜到底是老的辣,我幾乎上了你的當!」
  「阿彌陀佛!」老和尚一隻手拈著老長的佛珠,眸子卻是眨也不眨地盯著他,「我不明白施主的意思,最好說清楚一點!」
  向陽君怒聲道:「這還要說麼,你故意打發個弟子與我胡攪,而你自己卻在裡面養精蓄銳,等到功力成了再出來——好陰險的傢伙!」
  「哼哼……」
  這陣子低沉的笑聲,發自老和尚鼻腔之內。
  「老衲如果陰險,在你來此之前,早就避走他處了!」靜虛慢吞吞地道,「那時,你豈非撲了個空?」
  「嘿嘿!」向陽君單掌護胸,厲聲道,「你以為那樣就跑得掉麼?」
  靜虛上人冷冷地道:「老衲生平行事,至大至剛,從無不可告人之事,又何必逃避於你?」
  「你明明就是在逃避,還要強詞奪理!」向陽怒聲道,「我且問你,你既然無意躲我,又何必囑咐手下,佯稱你不在寺內,說什麼在坐關之中。哼哼,分明是一派胡言,現在你明明就在這裡,看你怎麼解說?」
  「老衲不曾說過一句謊話!」老和尚單手打著訊號,宣了聲無量佛,道,「老衲原本就不曾離開這裡一步,至於老衲正在坐關,諒必施主你已眼見,沒有片語虛詞……所說一切,全是真的,孽障你休得血口噴人!」
  向陽君神色一呆,偏頭想了想,覺得對方所說,倒也不偽,他臉色一紅,倒像是自己理屈了。
  當然,老和尚的這番話,是難以令他心服口服的。
  「哼哼……你還要狡辯!」向陽君用力地向前跨了一步,「既然這樣,你又為什麼深居後殿不出,卻囑令寺內弟子設下重重埋伏,對某家加以暗害?可憐這些和尚一個個都為你屈死,老和尚你的良心何在?」
  「老衲心如止水,並無不安,阿彌陀佛!」靜虛彎下腰來,活像一隻大海蝦,「良心不安,該受天譴的應該是你!」
  「是我?你胡說……」
  說著,向陽君又用力地向前跨進一步。
  不,只是跨前了半步。
  因為當他足步跨前之時,即感覺遭遇到一種極大的阻力,其力萬鈞,真如泰山當前。
  而那等巨大的阻攔力道,顯然是發自老和尚的瘦弱軀體之內。
  這就是說,向陽君在這個範圍之內,即使想再向前跨進半步也是甚難了,雖然他的功力足夠給老和尚致命的威脅。
  眼看著老和尚那個瘦弱的軀體,就像不倒翁般地前後搖晃著。雖然這樣,他站立在地上的那雙腳步,就像是打進地裡的一對木樁,休想轉動分毫。
  「咳!」老和尚輕輕地咳了一聲,「金貞觀,你進得廟來,一路濫殺無辜,可憐這些無辜的沙門僧侶——咳咳!」
  他一連發出了幾聲咳嗽,顯得有點兒喘:
  「老衲曾經答應過,要帶領他們修成正果,早登彼岸。看來,老衲是失言……失信了,而這些,只是因為你……」
  他伸出了一隻瘦手,遙遙地指著,「只是因為你這個孽障……金貞觀,你的獨斷胡行,遲早會受到報應的;老衲勸你,即刻放下手上這把殺人刀……隨我入殿,面壁十年……吃齋念佛,頌經膜拜……尚須身受十剎厲戒。如此,或許蒙佛祖降恩,爾後尚有重生之機,否則,悔之晚矣!」
  向陽君聆聽之下,心中動了一動。
  他實在不明白,這些話何以出自老和尚的嘴裡,竟然會有這麼大的作用,原是不經入耳的話,竟然破例地在腦中三思起來。
  「阿彌陀佛。」老和尚道,「金貞觀你可覺悟了麼?」
  向陽君冷冷一笑,搖搖頭道:「你說的也許有理,但是時候不對!」
  「什麼時候才對?」
  「等我殺了你這個老和尚,殺了全天下所有該殺的人之後,嘿嘿……」他笑著,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也許那一天,我才會考慮到皈依佛門!」
  「那一天,你已經晚了!」
  「晚不了!」向陽君說,「佛不是說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麼?」
  「阿彌陀佛,」老和尚單手捻著佛珠,「施主,你難道真有把握殺盡天下之人嗎?」
  稍後,他又補充道:「老衲是說,你這麼有把握,殺盡天下的強者?就好像——」
  「好像是誰?」
  「好像是老衲!」老和尚瘦軀伸直了一下,目射精光,「你難道有把握殺死我麼?」
  這句話倒令向陽君大大吃了一驚!
  他睜大了眸子,頻頻在老和尚身上轉了轉,然後冷笑道:「和尚這話說得有道理,看來你的功力,顯然比方纔你與我隔簾對壘時精進了不少,為什麼?」
  「你還不明白麼?」
  老和尚雙手合十,一連串地宣著佛號:「金貞觀,你既然要問,不妨告訴你,老衲閉門坐關,乃是在運施一種至高功力。」
  「什麼功力?」
  「一種專門為了對付你的功力——澄波返渡!」
  「啊?」向陽君吃了一驚,「哼哼……看來你像是對我很清楚,欲以至陰之功來對付我的純陽之性嘍。」
  「你完全說對了。我正是這個意思,只可惜——」
  他微微一頓,臉上現出了一片慘灰顏色。
  「只可惜你的功力未完,可是,」向陽君有把握地說,「這功夫我是最清楚不過,老和尚,你大概是想以先天之氣來補後天之功吧?可是!」
  靜虛上人驚訝地揚了一下長眉:「你果然是個傑出的少年人,了不起……」
  一旁的郭彤聽了這話,忽然有所異動。
  可是,他的身子方自轉動之間,已給向陽君掌中寶劍所瀉出的劍氣陡然罩住。
  郭彤登時不再移動,他臉上卻現出十分不耐的表情。
  這種形象在靜虛老和尚眼中,並不以為然。
  「培空,你不可妄動。」他訥訥地說,「老衲正在為你討命。你如果不聽老衲之言,擅作主張,將是後悔不及,死定了!」
  他歎了一聲,又訥訥道:「在你來說,顯然太不聰明了,死有重於泰山,又輕於鴻毛。一個聰明的人,是絕不會輕率地選擇一死的。郭彤,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郭彤一時目含熱淚,點點頭:「弟子省得!」
  向陽君目睹他們師徒情誼,不免為之動容!
  「老和尚,你是在為你這個弟子討命麼?」
  「不錯,老衲正是這個意思。」
  「你憑什麼認為我應該饒他不死?」
  「憑他的完全無辜,憑他根本不是達雲寺的弟子!」
  「啊,」向陽君冷冷地道,「這話怎麼說?」
  「第一,」老和尚說,「達雲寺沒有帶髮修行的弟子;第二,既然你要找的是老衲,我現在已經出來了,又何必非要殺他性命?」
  向陽君想了想,點點頭道:「有理。」
  然後又偏過頭看著郭彤,道:「可是此子根骨造化極高,今日我放過了他,只怕來日他放不過我!」
  「你的意思是,你害怕了?」
  「哈哈……」向陽君仰天一聲狂笑,「老和尚,你對我顯然認識不足;否則,你當會知道天底下壓根兒就沒有我所怕的人!」
  「既然這樣,郭彤這個孩子,你可以叫他走了。」
  「啊,不不……」向陽君冷冷一笑,道,「他暫時還不能走。」
  老和尚道:「為什麼?」
  向陽君道:「因為我對他認識還不夠清楚,我想多留下他一會兒,要好好觀察他一下!」
  「這又為什麼?」
  「老和尚,你還不明白麼?」向陽君道,「我要他留下來,是想仔細地看看他與你之間的感情,我要他親眼看見你死!」
  「不,」老和尚說:「也許死的人是你!」
  「不、不……恐怕還是你!」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
  「我可以這麼肯定!」向陽君說,「據我所知,欲行先天之氣,補後天之功的澄波渡返之術,非三日之內不足為功;而你,看來好像還差幾個時辰!」
  靜虛和尚神色微微一變,低低頌道:「阿彌陀佛,金貞觀,看來你顯然是個大行家了!」
  向陽君道:「是了!現在我一切都明白了。老和尚,你是在拖延我,好使你自己完成這次準備!」接著,又冷笑了一聲,道,「可惜事與願違,就在這個時候,我來了,而且打破了你原有的計劃。」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54:43

  說話之間,就見一旁的郭彤忽然探手入懷。然而,他這個動作未完成,向陽君已發覺了,手指微抬,只聽見「嗖」的一股尖銳風力響過。
  郭彤身子陡地打了個哆嗦,頓時就不動了。
  老和尚登時一驚道:「哦——」
  「不要緊,」向陽君說,「你該看得出來,我只是暫時定住他的一條陰脈,他仍然可以說話,只是暫時不能移動罷了!」
  靜虛老和尚道:「這又為什麼?」
  「我要他眼看著你我的這一場決鬥!」向陽君微微一笑,「對他來說,這實在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也許終身一生,他再也沒有機會能看見這麼一場精彩的表演……」
  靜虛老和尚冷森森地笑道:「你是如何知道這是我指使他們去找你的?」
  向陽君冷笑道:「這還用說麼?除了你以外,誰又能有這個見識?老和尚,俗謂:各家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我與你原本無怨仇,你卻要著人來致我於死地,結果我沒有死,就來找你了。」
  「唉……」老和尚苦笑道:「就這一點而論,我確實是錯了。告訴我,是誰洩的密?不用說,必然是那個姓雷的女人了!」
  向陽君微微一頓,點頭道:「不錯,就是她!老和尚,你銜恨她麼?」
  「不……」老和尚緩緩搖著頭,「雷姑娘慧外秀中,但老衲觀諸她眉目間情障重重……只怕日後受許多牽連,你也是一樣。」
  「你的魔障重重,阿彌陀佛!」老和尚雙手合十,訥訥道,「這是日後的話,你將倍嘗苦果……但眼前卻如日中天,鮮能有人輕櫻其鋒。好吧,老衲已作好了必要的準備了,你可以動手了。」
  靜虛老和尚說到這裡,緩緩閉上了雙目。
  他那甚是瘦削的身子,忽然更瘦了一些。手裡的佛珠已經緊緊地纏在腕子上,十根手指看似合十,其實是緊緊地捏在了一起。
  一聲一聲……極為細微而清脆的骨節聲從他的指節裡傳出來。
  向陽君忽然睜大了眼睛。
  這一霎,他臉上充滿了極度的驚訝!
  「老和尚,你莫非練過達摩碎指功麼?」
  靜虛方丈微微點著頭:「你果然知道得不少,你既然知道這門功夫,當然應該知道這一門功夫的厲害。請恕老衲好奇,倒要想知道一下,你將要以什麼功力來對付我的『碎指之功』?」
  向陽君面色陰沉地道:「那要看你對這門功力所能達到的程度了。」
  「你說清楚一點!」
  向陽君道:「當年達摩佛祖以此碎指之功,力斃紅塵十寇,也就是當年黑道上最厲害的十派宗師,據聞十寇都先後遇難慘死,而達摩卻也喪失了十根手指,後來經七十年返渡善修,才得脫胎再生。老和尚,你當然不可能有這等造詣。」
  「哼!」靜虛上人道,「我如果有這等造詣,只怕在你進門之初已死於非命了。」
  向陽君點點頭道:「這句話倒也不假,因此我猜測你只是掌握了入門功夫而已。」
  「入門的功夫,足可以用來對付你!」
  向陽君咬了一下牙,足下又用力地向前挺進了一步。然而老和尚卻不容許他再越雷池一步。靜虛的瘦軀作勢向前挺動了一下,向陽君則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
  老和尚的一雙瘦手,像一隻鶴,亮開了雙翅。他頸項下彎,微微勾屈,背部向上隆起……
  向陽君「哼」了一聲,忽然蹲下了身子。
  那種像是登坑的姿態,方自向下一蹲,整個殿堂裡,立刻旋出了一陣風力。
  老和尚在獰笑。
  向陽君也在獰笑。
  人在拚殺性命的一剎那,常常是本性的流露,不可能有任何掩飾。
  他們所想到的,只是如何來致死對方,保全自己。
  兩個人都在邁動了——
  向陽君向左,老和尚向右。
  這種走法怪異得很,一旁木立的郭彤可算是大開了眼界。
  他雖然不知道他們雙方這種走法是屬哪一門路的,但是就外表看來,卻肖似某種動物。
  向陽君是跨著虎步,兩隻手各以手背用力地磨擦著兩處後臂——大概是「虎步行功」吧。
  老和尚卻是虛點著雙足,那副樣子像煞一隻白鶴。只見他每走一步,都高高地曲起一隻腿,然後前進一些,再放下來,如此雙足交互換行。
  原本就不算太大的偏殿裡,忽然容納了這麼兩個人,立時顯得十分擁擠,倒不是人在擁擠,而是發自他們雙方身上的那種力道在擁擠。
  慢慢地,兩個人的圈子越來越小了。
  在一個相當的距離,彼此忽然都定下了腳步。向陽君已不再像原來的他了,那副樣子簡直像一隻發怒的獅子。
  只見他亂髮蓬鬆,腦後的一根大辮子居然像一根鋼鐵般的傢伙,直直地翹了起來。他雙目赤紅如血,紅臉,紅膚,一隻典型的發怒獅子。
  老和尚呢?
  像是一條蛇,也可以說像一隻蝦——一隻直立的大海蝦。
  僅僅憑著他的一雙足尖點地,整個身子向前彎曲下去。兩隻瘦手平縮在腋下,像煞那海蝦的一雙前爪,那麼一拱一拱的,每拱動一下,就把身子向前衝進了一些。
  「老和尚,」向陽君說,「是時候了,亮傢伙吧。」
  他說著,錚然一聲,拔出了那把長劍。
  「不不……」老和尚慨然地道,「沙門行者,不摸兵刃久矣。」
  「莫非你以空手來對付我的劍?」向陽君嘿嘿冷笑道,「你也太過自信了。」
  「你看見沒有?」老和尚舉了一下手,說,「就憑我手裡的這串佛珠。」
  那串佛珠不用說一定是一百零八粒,每一粒都有龍眼一般大小。不知在老和尚手裡撫摸了多少年了,每一顆都閃閃發著黑光。
  像是一條蛇似的,緊緊地盤繞在手腕上。
  「好!」向陽君忽然直起了身子,「那你就接傢伙吧!」
  話聲出口,掌中的一口長劍已當頭揮下。
  他這般揮劍的方式,也是特別得很。長劍下落,並不快捷,卻是力道萬鈞。他手裡拿的不像一口劍,倒像一口鼎。
  老和尚左掌虛空地作勢上托著,那副樣子像是施出了全身之力。
  向陽君像是在落鼎。
  老和尚像是在舉鼎。
  一舉一落,其力萬鈞。
  只聽得「叭叭」一連串的響聲之後,地面上的方磚一連破碎了好幾塊。
  幾塊方磚分別被他們雙方的四隻腳踏破,可見得這其間的力道是何等驚人。
  一旁觀看的郭彤,看到這裡,簡直眼都紅了。
  沒有人能夠體會他們之間的這種巨大的力道,似乎只有他們當事人自己心裡有數。
  向陽君的劍忽然停住了。
  他面色赤紅,雖然使出了全身之力,掌中劍卻難以砍落下去。
  老和尚舉起的左手,拇食二指箕開著,似乎憑著發自虎口之間的那種力道來迎拒對方落下的劍。
  如果你是外行的旁觀者,或者你是一個還不曾達到某一定武術水平的旁觀者,那麼,眼前的這種情形,無論如何也看不懂,而且會感到莫名其妙。
  因為老和尚的手與向陽君的劍,它們之間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何以從外表上看起來,他們雙方竟然都如此吃力?
  這其中緣故,勢非高明之士而不能解答了。
  原來,他們雙方所運施的是一種氣功,向陽君所運施的是劍氣——即劍氣。
  老和尚所運施的是內氣,亦即內氣。
  劍氣碰上了內氣,這種奇特的接觸,已無所謂劍本身的功用,而是各自任憑本身的真純內功的對抗了。
  莫怪乎,被點了陰脈穴路暫時不能夠動的郭彤,在一邊完全看呆了。
  向陽君與老和尚的膠著狀態,足足維持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忽然向陽君鼻子裡發出了凌厲的一種哼聲,那張臉益見赤紅了。
  老和尚的瘦軀更見彎拱。
  他那只瘦弱,看來皺紋重疊的手,開始抖動了,而抖動得那麼厲害。
  如此,才發覺到向陽君手上的那口劍,光華燦爛奪目,流光如電,簡直刺目難開。
  緊接著,就在向陽君虎豹似的一聲嘶吼裡,手裡的那口長劍忽然揮落了下來。
  但是,沒有傷著老和尚。
  難以想像的是,老和尚的身子竟是轉動得有如一陣旋風,就在他身子方自旋開的一瞬,向陽君的那口長劍已結實地敲落在地面上。
  「砰」一聲,劍尖深入地面半尺有餘。
  老和尚能夠避開這一劍,可以算得上險之又險;就在他旋轉的身勢裡,一截長衣下擺,迎著了對方揮下的劍刃,倏地分成了兩片。
  這真是極其驚險的一剎那——如果老和尚的轉動稍稍慢上半拍,他的一條右腿就別想要了。
  畢竟老和尚是個強者,不可輕視。這一陣內氣與劍氣較勁上,老和尚因為體力的不濟而吃了虧,他那只先前立舉在空而用以抗拒對方劍氣的手,似乎受傷了。
  一點點鮮紅的血,由他那看來負傷的虎口處滴了下來。
  這一陣交手,根本還沒有結果,事實上只能算得上是一個開頭兒……
  靜虛老和尚憑著他四十餘年所習的下盤功力,硬生生地把身子轉了開來。休要小看了這一轉之力,沒有極深的內氣火候,鮮能為力。
  看起來,向陽君這第一式出手是佔了上風。
  可是,對他本人來說卻是驚險萬狀,決不能因一時佔了上風而自居勝場。
  相反的,他保持著警覺,一劍落下之後,就知道不十分妙,偌大的身體,像個陀螺,驀地向外旋轉出去。
  就在這個時候,靜虛老和尚發出了沙啞的一聲怪叫:「哪裡走?」
  緊接著,右手揮出,纏繞在手腕的那串佛珠就像是一條烏黑的鎖鏈子甩了出去,劈頭蓋臉地一式狠抽。
  向陽君身形未經站定,即揮劍猛迎上去,只是慢了半步!
  對於一旁觀看的郭彤來說,正是他莫名其妙、看不懂的地方。
  因為他實在看不懂,也就不知道向陽君那麼凌厲的一劍,竟然未能與對方的那串佛珠所接觸。
  那串佛珠在老和尚的手裡,就像一條伸縮自如的蛇,向陽君的劍,偏偏就在他那條閃動曲折的佛珠空隙裡撩了過去。
  一劍走空,情勢頓時有所變化。
  儘管向陽君那等武功、那等沉著,這一剎間竟也情不自禁地現出了慌張神色。
  他巨大的身子,像是馬失前蹄,霍地向前打了個踉蹌。
  值得警惕的,並非是他站立不穩,而是他有意閃避的一個姿態。
  如此一來,果然使得他避開了對方的一擊,龍眼般大小的一串佛珠劈頭掃面而過——沒有擊中他的臉,僅只掛著了他的肩。
  這一掛之力,不啻萬鈞!
  那裡像是著了狠狠的一記金鞭,或是猛厲的一棒。
  向陽君忍不住吭了一聲,身子倏地向外面旋了出去!
  靜虛老和尚把握著此一刻良機,第二次向前一踏步,說:「好孽障!」
  不用說,對於向陽君這個人來說,他是恨透了,所以一經出手,那是絕不留情,而且必然其力萬鈞。
  隨著他出手的那串佛珠,他的左手,猛地向上一翻,吐氣開聲:「嘿!」這一掌用的是翻天掌式,直往向陽君前胸擊了過去。
  向陽君一招失手,險些喪命在對方萬鈞一擊之下——他知道老和尚這一掌的厲害,那是無論如何當受不起的!
  那麼大的身子,看起來就像一片雲那麼輕。
  就在老和尚兜心一擊的掌勢之下,向陽君的身子陡然間升了起來。
  漂亮極了。
  老和尚這一式兜心掌,看上去真有揮手白雲之勢。隨著老和尚揮出的掌勢,向陽君的身子,足足飄出了兩丈以外。
  老和尚的掌出得妙!
  向陽君躲閃得更妙!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55:03

  由於向陽君的騰起,猝然間響起了一股噗嚕嚕的巨大聲音。
  旋風過處,神案上的兩隻紅燭,頓時熄滅了一盞,光線因之暗了許多。
  其時,向陽君偌大的身軀,不偏不倚地落身在正中那具「金身如來」的法像上。
  他的一隻手攀著金身如來脖頸,整個身子半倚坐在胖如來的肚腕上。
  「阿彌陀佛,」老和尚臉色慘變著,單手持珠,向著巨佛行禮道,「無量佛,無量佛,老衲無能,老衲無能,罪該萬死!」
  「哈哈!」向陽君縱聲狂笑道,「怎麼了,老和尚!佛祖已降罪於你了?」
  「孽障,」老和尚咬牙切齒道,「你竟敢辱及佛祖,真正是罪孽深重了!」
  向陽君冷冷地道:「罪孽深重……哼哼……我們看誰的罪重?誰該死!」
  靜虛上人怒叱一聲,道:「孽障,你下來。」
  向陽君道:「和尚你上來。」
  老和尚怒沖沖地轉了兩個圈子,實在不敢擅越佛座,直急得頻頻歎息不已!
  向陽君目睹及此,冷冷地道:「我們已交了一手,可以說不分勝負!」
  老和尚立定腳步,道:「老衲已領教了你的太陽神功,不過爾爾。」
  向陽君冷冷哂道:「某家也試過了老和尚你的澄波之術,以某家忖之,功力也不過七成罷了。」
  老和尚咬牙道:「你若晚到半日,只怕你已喪命老衲之手。」
  向陽君冷笑道:「我若早到半日,老和尚你只能坐以待斃,只怕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微微一頓,他爽朗地笑著,又道:「異數,異數,這不就是你們佛家所謂的異數麼?」
  他邊說邊拍著金身如來那光禿禿亮晶晶的面首,道:「老和尚,你皈依佛門數十年了,怎知事到臨頭,這個如來佛仍然救不了你這條命。你的命已經完了!」
  靜虛和尚冷笑道:「出家人只問因果,不論生死。」
  「答得好,」向陽君道,「你們出家人常常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老和尚你又種的是什麼?」
  靜虛和尚怔了一下,低下眉頭:「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金貞觀,你這話就說對了,以你此等行徑,你又種的是什麼?」
  向陽君朗聲笑道:「我是只論恩怨,不問因果,我只知道你這和尚陰謀設陷,金某差一點為你所害,故此找你索命來了。」
  「無量佛,」老和尚高宣了一聲佛號,「爾食我肉,我啖汝血,生生世世,永結不休,即使你今日能致老衲於死命,只怕日後亦難逃別人毒手,嘿嘿……金貞觀,你宜三思後行為妙!」
  向陽君一哂,道:「老和尚,以你昔日聲名,與今日立場,難道還要向某家討命不成?」
  「阿彌陀佛?!」老和尚臉上罩起了一片鐵青,「老衲心懷慈悲,好心點化與你。孽障,你哪裡體會得老衲之孤詣苦心。」
  向陽君笑道:「收起你一片好心吧,告訴你金某人來是一個人,去是一條命,上無父母,中無妻室,下就更不要說了,這個世上多的是仇人,卻沒有恩人。和尚你要是能殺了我,將我暴屍荒郊只怕連野狗也都不會來嗅我一下。你還怕有人來為我報仇麼?」
  老和尚只是不停地捻著手裡的念珠,嘴裡不停地宣頌著佛號……
  向陽君說完了話,濃眉微皺,哼了一聲,又道:「至於老和尚你,看來也跟我差不多。」
  「老衲古佛心燈,豈能與你這孽障相提並論?」
  「嘿嘿!算了,算了。」向陽君道,「在某家看來,一個半斤,一個八兩。說到出家,這是你後來的事,到底是好是壞,金某人不能妄其忖測。不過,從你對我設計陷害一事來看,哼哼……你究竟如何,還很難斷定!」
  他頓了一下,遂冷笑一聲,接下去道:「依我之見,咱們先說說過去吧!」
  老和尚後退一步,瘦削的臉上溢著殺機!
  「老和尚,你的過去,金某人清楚得很!」金貞觀訥訥地道,「實話告訴你吧,我是把你摸清楚了才來的。」
  「第一,你原名任秋蟬,和在下一樣,是草莽江湖人物,你的聲名也許比在下好一點罷了,不過論心地善良可就不知道了。」
  「第二,嘿嘿,老和尚你心裡該有數,算一算吧,你這一輩子,殺的人還少麼?只怕較金某有過之而無不及,是不是?」
  「第三,老和尚,你我還有一點共同之處,你應該心裡有數。」
  老和尚臉色發青:「老衲與你絕無相同之處!」
  「哈哈!」向陽君道,「老和尚你太客氣了,既然你不承認,金某代你說出來也是一樣。老和尚,難道你能否認,你我的身價起碼有點相同之處吧?」
  靜虛老和尚道:「哪一點?」
  向陽君冷笑道:「你我同是官家榜上有名的通緝要犯,你豈能否認?」
  老和尚先是一愣,遂低低地宣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金貞觀,孽障,你以為你的用心老衲不曾看出麼?」
  老和尚寒聲一哼,道:「金某是什麼用心?」
  老和尚目光益見炯銳:「下來吧,老衲不會被你這幾句話激怒的。孽障,你才有多少道行?老衲四十年潛心靜性之人,難道會著了你的道兒?哼哼!以眼前情形而論,你我勝負生死,尚在兩者未知之數,耗時無益。來,你我就做一個了結吧!」
  坐在金身如來佛身上的向陽君,朗笑道:「和尚這兩句話倒也算得上高明,既然如此,吾來也!」
  語聲出口,一上一下兩隻手,霍地在巨佛身上虛按了一下,一片雲似地飄身而下。
  老和尚似乎早已打定了主意,不等待向陽君身子落地,立即發出了猛烈的攻勢。
  看上去,兩個人身法都妙極了。
  一個往下,另一個往上。
  一落一起,猝然在空中交接。
  老和尚早已蓄勢以待,就在他身子一經騰起的同時,右手那串黑光錚亮的念珠已經揮了出去!
  這一次的打法,顯然與前一次有所不同。
  那一百單八顆佛珠,隨著他揮出的手勢,陡然扭成了一截靠股軟鞭。怪異的是,這截軟鞭看起來像鋼鞭那般硬直。
  就在他二人身形在空中交接的一剎那,老和尚手裡的念珠若劍,若鞭,直向著向陽君胸前力紮了過去。
  向陽君呢?當然也絕不含糊。
  那一口緊持在手裡的鐵劍,直向著老和尚當頭猛力劈落下去。
  一上一下,一俗一僧,就在這一剎間,各自施展出他們足以致死對方性命的一招。
  高手畢竟是高手,舉手投足之間便顯示出了非凡功力。
  在一旁的郭彤,雖系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但心裡卻是再明白不過。眼看著二人眼前的這一式空中交接,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簡直不清楚空中的兩個人是怎麼回事,因為他們的動作太快、身法太妙了。
  就在那一剎間,他們彼此的身子,就像是空中兩隻扭撲糾纏在一起的鷹鷲,你簡直沒有法子分清楚他們的動作。
  以郭彤來說,他只能感覺到老和尚的那串念珠,像是插進了向陽君的前胸——只是限於那襲胸衣的肥大,是否傷害了對方的內身,可就不得而知了。
  然而,反過來看向陽君的那一劍卻是扎空了。
  長長的劍身,擦著老和尚的頸項邊緣滑了過去,可是他的另一隻手卻像盤到了老和尚的背後。
  這只是郭彤所能看見的所有情形,事實上這其中的變化太複雜了,複雜到絕非郭彤所能清楚的。實在說,他的眼花了。
  由於無法忖測這一式接觸的後果,就在目睹的這一剎那間,使他驚出了一身冷汗!
  案桌上的那盞高腳紅燭,忽然為二人落勢所帶下來的風力,「噗突」熄滅了。
  其實並未真正熄滅。
  燈焰一暗即明!
  可以想像到那是何等短暫的一剎。
  就在這一剎那間,兩個人已經完成了他們生死的一搏!
  當兩個人相繼落下來時,佛殿裡已重現光明。
  然而兩個人當中,顯然有一個極不自在——受了重傷!
  是靜虛老和尚!
  像是傷勢不輕,雖然暫時還能夠保持著站立的姿態。緊接著,他卻向後退了一步、兩步、三步……
  一直退到了第五步,身子仍然難以保持著直立的姿態,霍地向後一靠,倚在了牆上。
  喘息,疲累,痛苦……
  這一剎那,靜虛憔悴了。
  那一雙細長的眸子忽然睜大了,又縮小了……顯現著半月形狀,仍然在繼續喘著。
  只是他緊緊地咬著牙關,像是在憋著一口氣似的,不敢開口說一句話。顯然,他正在忍受著一種痛苦,也許就是屬於即將死亡的那種痛苦。
  那雙半月形的眸子,目光似乎已經散開了,可卻盡可能打量著他的敵人。他的表情充滿了沮喪、失望、痛苦,以及對敵人由衷地欽佩與讚賞。
  只有具有「了不起」類如老和尚這等心胸的人,才能如此磊落,敢於接受失敗,甚至死亡。
  向陽君呢?
  他的神態較諸老和尚輕鬆多了,雖然他也受傷了,還流了血。
  紅紅的血漬,在他左胸側方,染了紅紅的一片,和胸前那一輪紅太陽互映生輝!
  只是,他並不把它看在眼裡,那口長長的鐵劍權作鐵杖緊緊地插在泥土裡,他正在笑,現出那一嘴整齊而雪白的牙齒。
  「老和尚,你完了……」他調侃似地說,「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澄波功已到了相當的火候,只可惜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你失敗了,你馬上就要死了!」
  老和尚實在忍不住這口氣,他出息沉濁,偶一開唇,「噗」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他這口血一經噴出,身子情不自禁地坐了下來。
  「孽障,你說得不錯!你的功力實在高妙……」老和尚頻頻喘息著道,「這一手盤龍手的確高明……我吃虧在一時大意!」
  「你並不大意,老和尚,你認栽了吧!」向陽君道,「你說得不錯,再等上半天,等到你澄波功圓滿之後,我也許還真不是你的對手!」
  「哼!」老和尚像狼似地獰笑著。
  一個慈祥的老僧,竟然會現出這種猙獰的表情,實在令人吃驚。
  「孽障,老衲固然被你的盤龍手震傷了五臟,而你呢,只怕也活不成了!」
  「為什麼?」
  「難道你忘了前車之……鑒?」老和尚氣若游絲,道,「你是使太陽功的……你忘了你已見了血了!」
  「見了血又如何?」
  雪白的牙,仍在笑著,一副勝者的姿態。
  老和尚嘿嘿低聲笑著,喘著:「你是……明知故問,你莫非忘了『反……潮』……血炸一條龍……你和我一樣,也活不成了。」
  「哼哼……」向陽君發出了一連串的冷笑,「老和尚,上當只有一次,有了前車之鑒,我早已留了小心……」
  「什麼……」老和尚忽然坐直了腰,訥訥說道,「難道你……剛才不曾施展出太陽……功?」
  「你說對了!」向陽君得意地道,「虧你還是前輩武術界的高手,難道你忘了,太陽功只能在陽光之下才可發揮十成功力;而眼前,這偏殿四窗下簾,雖系正午,卻不見陽光,只見燭光。」
  老和尚四下看了一眼,面如死灰:「那麼你……」
  「我用的是碎玉功而非太陽功,這兩種功力殊途同歸,效果相當,和尚你上當了。」
  老和尚足足呆了半晌。他忽然歎了口氣,苦笑道:「不錯……我是上當了!」
  他說到這裡,那瘦削的身子繼續向下滑落……忽然,由肥大寬闊的僧衣裡洩出了大攤鮮血!
  看到這裡,郭彤固是寸心萬斷,而那位被視為殺人魔王的向陽君,竟然也呆住了。
  他臉上現出了一種非常奇怪的反應,似乎對於老和尚即將撒手而心懷不忍。
  這是一種極矛盾、極錯綜的心情,局外人實在是難以看透。
  向陽君道:「老和尚,你就這麼去了?你……」
  他邊說邊向前跨進一步,冷笑道:「老實說,我預期著你至少還能支撐一些時候,而且……」
  老和尚冷笑一聲,道:「還而且什麼?」
  「而且,」向陽君微頓之後,繼續說下去,「我聞你醫術高明,擅金切玉膏之術,怎麼你能救別人而救不了……自己?」
  「嘿嘿……」老和尚不領情地冷笑著,「你這是貓哭老鼠——假慈悲……什麼話都別說了……總之……我就要去了。」
  向陽君怔了一下:「你可有什麼身後之言?」
  老和尚道:「有……有……有……我有一個……」
  「老和尚!」向陽君忽地切斷他的話,「除了一件事,別的都可以商量!」
  說到這裡,他那雙眼睛飄向站立在一邊的郭彤,冷冷地說道:「我不會放過他的!」
  老和尚聽後,全身猝然起了一陣子痙攣:「你……是一個狠心……的人!」
  「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向陽君冷笑著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我不能養虎為患!」
  老和尚緩緩地道:「只是他一非我們中人……二非我衣缽傳人……」
  「算啦!算啦!」向陽君冷冷地道,「這廟裡,除了你以外,老實說,我可以放過任何一個人,只是不能放過這個郭彤。」
  「為……什麼?」
  「老和尚,你的目力是不行了!」向陽君冷冷地道,「要不然你當然能夠看出來。」
  老和尚道:「我實在不明白你到底在說些什麼?看出來什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55:27

第10章 虎柙逃猛虎 龍山聚蛟龍  

  「我已看出來了他對我所懷的仇恨!」向陽君接著說道,「如果我現在一時心軟,饒過了他……日後必將不放過我……」
  「哼!」老和尚幾乎已經沒有氣力了,「這麼說,你是怕他?」
  向陽君一聲朗笑:「平生不作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金某一生行事只問正直,不畏其它,也不幹傻事!」
  老和尚苦笑了一下,向著一隅的郭彤看了一眼,後者那雙沉痛的眼睛也正在注視著他。兩者目光交接之下,老和尚再也忍耐不住,悲痛的淚水,由他眸子裡汩汩地淌了出來!
  向陽君微微一笑:「你很愛這個弟子吧?」
  老和尚微微點點頭:「不是……我只是對他感到愧疚而已!」
  「為什麼?」
  「因為他雖然是我門下的人……我卻沒有見過他幾面,更沒有傳授過他一天功夫……」老和尚訥訥地道,「而現在他卻因為維護老朽這條性命,而喪生在你的手裡……他太無辜了!」
  向陽君冷笑了一聲:「人生在世,就是這麼回事,當生者生,當死者死,天道循環。哼,這一點,老和尚你們佛門中人,應該比我看得清楚。」
  「當死者死,當生者生……你說得不錯!阿彌陀佛……」老和尚雙手合十,再次宣著,「南無阿彌陀佛。」
  向陽君忽然一笑,道:「生離死別,人生痛苦之事,我料想你們師徒有許多話要說,你剩下的時間不多了。這麼吧,金某就做一次好人,要你們師徒在臨去之前說上幾句體己話吧!」
  他微微頓了一下,冷冷地道:「我就在殿門前佇候,待你撒手西歸之後,再來取他性命!」
  老和尚聽了,無限感激地點點頭:「阿彌陀佛,果真如此……你也算功德無量了。」
  向陽君那雙銳利的眸子,四下裡打量了一眼,確信郭彤沒法兒闖出此殿。他自信他本人把守門前,一個小小的郭彤插翅難飛!
  是以,他毫不顧慮其它,當下右手凝具五行真氣,緩緩地向著一隅的郭彤推出一掌。
  這一掌真力貫注入郭彤之後,只見他身形霍然搖動了一下,頓時血和脈開,恢復了本身行動!向陽君果遵諾言,就在郭彤恢復行動自如之後,身形微微一閃,飄於殿門之外。
  門裡門外,有一段相當距離。當他離開之後,佛殿裡只剩下了老和尚與郭彤師徒二人。
  郭彤在他確定筋骨真地恢復行動之後,立刻撲向跌坐在血泊中的靜虛老和尚。
  「方……丈大師!」只說了這幾個字,再也忍不住淚水,「弟子無能!弟子罪該萬死……」郭彤悲痛至極地說道,「這都怪弟子學藝不精,護衛無能。」
  「你已經很不錯了!」老和尚鎮定地道,「聽著,三件事你務必遵行。」
  「弟子遵命。」
  老和尚說話的神情精力,不像方纔那等虛弱了,這是他早已儲備而用的。
  「第一,我必死無疑,你不可過於傷心,你我有此一緣,已屬佛祖的恩典……老衲甚是欣慰!」
  「第二,你千萬記住,不可試圖為我復仇,只有最最愚笨的人,才會有這個念頭……」
  「第三……」老和尚喘得那麼厲害,「第三……你……你還應該記住我關照過你的話……」
  郭彤固然沉痛到了極點,聆聽之下倒能鎮定,點頭道:「弟子記住了!」
  老和尚眼晴睜得極大,道:「記住……活命第—……拿著我的這串念珠……到鄂省狼牙山七紫坪……去見崔奇,崔……奇……記住我以前對你所說的那些話……記住!」
  郭彤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緊緊地咬著牙,牙齒深深地咬進唇肉裡,幾乎都要淌出血來!
  他實在忍不住心裡的悲痛,緊緊地握住了老和尚的手,那隻手是那麼涼,使他大吃了一驚。
  當郭彤的目光再次視向老和尚時,才發覺他已經死了。
  死相很怪,郭彤驚得幾乎麻木了!
  只見老和尚面黃如蠟,一雙眼皮深深地搭垂下來,整個身軀猶如一塊腐朽的木頭,看上去極其輕微,像是沒什麼份量。在他的一雙鼻孔下,垂下一種白色的東西,像是很濃的鼻涕。
  郭彤心裡陡然間升起了一陣子恐慌,六神無主了。
  「方丈師父……方丈師父……」
  一連搖晃了幾下,老和尚身子紋絲不動。
  郭彤由不住伏在老和尚肩上啜泣了起來!
  身後微風輕襲,向陽君已然去而復入。
  郭彤一隻手緊緊地握住了老和尚所留交給他的那串念珠,覺得那串念珠的份量是那麼沉重,雖非是金鐵所鑄,卻大別於一般尋常僧人所持用的木質念珠,像是一種玉石雕琢而成。
  他已經感覺到向陽君就在身後,但是沒有立刻回頭看上一眼。
  「怎麼,老和尚圓寂了?」
  「嗯!」郭彤緩緩地點了一下頭,「他死了!」
  郭彤仍然沒有回頭。
  向陽君鼻子裡哼了一聲,緩緩移步,逕直來到了老和尚面前。
  兩隻精光閃燦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注視著老和尚,他臉上現出極其驚詫的表情。
  他突然超前一步,蹲下身子,仔細地在老和尚瞼上打量著,神色甚是莊重。
  「想不到他的武功造詣,竟是如此精湛,實在是太……可惜了!」
  不知他為什麼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使得郭彤對他的行為大感驚訝,不自禁地把目光轉往向陽君的臉。
  向陽君手指著老和尚鼻下那兩根鼻涕般的東西,冷冷地道:「你可知道這是什麼?」
  郭彤自忖必死,卻也不再懼怕,麻木地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這是本命玉膏,唉唉……」向陽君連續地歎息了兩聲,「想不到他的功力造詣,竟然達到了如此境界;如果再假以時日,必將大成其功,那時候即所謂金剛不壞之軀了!」
  郭彤冷冷一笑,雖然沒有說話,但是那意思甚為明顯,像是在說:「到了現在你還說這些幹什麼?」
  然後,郭彤緩緩站起身來,靜靜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向陽君目光炯炯地看著郭彤:「現在該輪著你了。」
  郭彤哂道:「生死原是不足為惜,只是我只覺得就這麼死在你的手裡,有點不太值得!」
  「為什麼?」
  「因為我們只是第一次見面,」郭彤冷冷地說,「我們之間可以說還是那麼陌生……憑心而論,我們彼此間瞭解得太少……」
  這一問,倒使得向陽君呆住了!
  他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這話倒也不假,我們彼此認識得太淺了。」
  郭彤冷笑了一聲,道:「就因為我是老方丈師父門下弟子,所以你要殺死我?」
  向陽君呆了一下:「那倒也不是,我只是直覺地感覺到你是一個可怕的人,所以我不能放過你!」
  「你已經決定了?」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向陽君道,「快告訴我,你希望怎麼個死法,我一定成全你。」
  郭彤冷冷一笑:「你還沒有問我,方丈師父臨死之前,對我說了些什麼?難道你一點也不關心?」
  「有什麼好關心的,反正你已難逃一死。」
  郭彤道:「方丈師父死前,曾交待我一句話,這一點,我一定要做到。」
  向陽君冷冷一笑,道:「這恐怕不是你所能做得了主的,你說出來我聽聽!」
  郭彤深深歎息了一聲,道:「方丈師父是一個酷愛自然之士,他老人家希望能夠歸還自然。」
  向陽君微微一愣,訥訥道:「原為他是一個自然愛好者——這一點,我倒不知道。」
  郭彤道:「所以,方丈師父特地交待我,要將他的屍體暴於自然。」
  向陽君哼了一聲,道:「這個好辦,隨便找處荒山野地一拋了事……」
  他微微一笑,接道:「這是最起碼的一點小小請求,我豈有不答應的道理?」
  郭彤站起來,雙手合十,微向向陽君一揖道:「謝謝你,既然這樣,在下現在就去了。」
  向陽君搖搖頭:「這件事我足可代勞,嘿嘿……包括你的屍體在裡面,我俱可以一併處理!你大可放心!」
  郭彤冷峻地道:「在下不敢苟同,你方纔曾經親口答應方丈師父一個最後的要求,想必以足下之聲望,當不至於自食其言吧!」
  向陽君想了想:「你小子很聰明,要是下象棋一定很會將人家的軍。不錯,我的確是說過這句話。」
  他微微一頓,偏頭想了想,又道:「奇怪,這麼一件小事,還值得老和尚臨終授意麼?」
  接著,他心裡暗忖: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陰謀不成?
  他走過去伸手把了一下老和尚的脈門,確實證明對方的脈搏不跳了。由於靜虛的本命玉膏下垂,必然是死了。這一點,絕無可疑!
  那麼,還能有什麼花樣?
  心裡這麼轉著念頭,眼睛移向郭彤的臉。事實上,這個少年人的純樸與武技,對於他可以說根本就夠不成威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豈能容他現出什麼花招?倒不如大方一點好!
  郭彤目光炯炯地注視著他:「怎麼,你不肯?」
  他冷笑一聲,訥訥地接下去道:「其實,這也是在我意料之中的事。既然你言而無信,我也無可奈何,只是……」
  說到這裡,微微一頓,輕輕地歎息了一聲。
  「你為什麼歎息?」
  「這不關你的事!」郭彤黯然道,「我只是心裡感到無比的遺憾而已。」
  「遺憾?」
  「當然,我覺得有愧於方丈師父臨終的托囑。」
  向陽君由不住發出了一聲朗笑:「這麼說起來,我倒是要成全你了。哼哼,我金某人言出必行,豈能對死者失信?既然老和尚死前說過這個話,自然要成全他。好吧,他的後事就由你處置吧!」
  郭彤一言不發地前去為老和尚整理衣容,然後緩緩地把他的雙手抱起來。
  向陽君說:「你這是要去哪裡?」
  「後山。」
  「後山哪個地方?」
  「這個,」郭彤打量了他一眼,「一定要告訴你麼?」
  「你要弄清楚,不但要告訴我。」向陽君冷冷笑道,「而且,我還要跟你一起去!」
  郭彤搖搖頭:「這……方丈師父臨死之前,並沒有說要閣下護送。」
  向陽君一笑:「這可就由不得他了!如何?」
  郭彤冷笑道:「既然你堅持如此,我也無話可說,那咱們就走吧!」
  說罷,遂向側門走去。
  向陽君問道:「為什麼不走正門?」
  郭彤道:「前院僧侶眾多,一旦發現了方丈師父身故圓寂,豈不要大亂了?方丈師父交待不許驚動這寺裡的任何人。」
  向陽君想了一下,點點頭道:「這話倒也有理,唉!」他輕歎一聲,接著道,「就某一方面來說,老和尚仍不失為一個可敬的長者。」
  郭彤理也不理他,大步向後側門踏出,他前進了一段距離,未聽見向陽君的腳步聲,甚是奇怪。回頭一看,發覺向陽君與自己少說間隔著十步開外的距離。
  這是一段不算短的距離,他為什麼如此放心?
  轉念一想,他心裡也就昭然了。
  因為向陽君功力之精湛,他已有所領略,對方所以故意把距離拉得這麼遠,必然是有絕對把握預防他。換句話說,如果認為眼前情況是可趁之機,那就大大錯了。只要略顯形跡,即可能死在對方極其精湛的劈空掌力之下。
  當然,從向陽君方纔的表現看,如果有意下手,套句俗話來說,那可真是簡單得如同探囊取物!
  好在郭彤並沒有存下這個意圖。
  他胸有成竹,一切計劃全在意念之內,當下按照事先與靜虛方丈研究好的策略,朝著一定的目標路線繼續前進。
  一前一後,一進一隨,轉瞬間登上了山道。
  約莫小半盞茶的時間,二人登上了中峰一個突出的高地。
  呼呼的勁風,拂動著二人身上的長衣。當空的驕陽固是耀眼生輝,卻不覺得炎熱。
  郭彤抱持著老和尚的屍體來到了一棵拔起當空的巨松之下,覺得抱持著老和尚的那雙手有點酸痛,遂將方丈屍身慢慢放下來,一面用袖子揩著臉上的汗珠。
  向陽君目光直直地盯著他:「地方到了?」
  郭彤點點頭。
  「很好!老和尚的眼光不錯,金某雖然不是什麼五行之術的高人,對於勘輿之學倒也有些涉獵……」
  一面說時,他目光在附近轉了一轉,頻頻點頭道,「好地方,左青龍,右白虎,依山面水,嗯,此處當系此山龍脈所在之地,老和尚選擇了這個地方,保存他的色身,倒真是好眼光!」
  郭彤道:「這地方是方丈師父早已看好了的!」
  「嗯!」向陽君讚賞道,「高明!」
  郭彤道:「此舉的特別之處,即在孤峰獨峙!」
  說到孤峰獨峙時,他的聲音特別強調了一點,向陽君其實早已注意到了,左右看了一眼,最近的鄰峰都在數十丈以外,且峰與峰之間的洞谷,都在千仞高下。
  換言之,如果想轉登彼岸,簡直是夢想中事。
  當然,來到這裡,向陽君就更為放心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55:48

  其實,已無所謂放心不放心,因為他想在這個地方,將郭彤的性命結果。
  當下,他緩緩向前一步,道:「郭小兄弟,我們是有言在先,你就在這裡陪著老和尚長眠吧!」
  他邊說邊緩緩舉起一隻手掌,暗聚力道,正待向郭彤擊出。
  郭彤忽然冷笑了一聲,道:「且慢!」
  向陽君推出了一半的手掌,忽然停住:「怎麼,你還有什麼話說?」
  郭彤道:「方丈師父囑我安置之處,並不在這裡,且容我將方丈師父屍身安置完畢之後,再與你解決生死之事如何?」
  向陽君皺了一下眉:「要怎麼安置才謂妥當?」
  郭彤舉手向正面一指,十丈外,也就是這座孤峰頂端,有一座小小石塔。
  那石塔十分矮小,看起來像是興建多年,表面長滿了苔蘚,且受風蝕,看來斑駁點點幾與附近岩石完全一樣,如非特別指出,簡直看不清楚。
  向陽君看了一眼,點點頭道:「嗯,想不到還有這麼一個所在,這石塔又是什麼玩意兒?」
  郭彤冷冷一哂,道:「這個你就不明白了,這石塔豎立此峰,據說已數百年,在達雲寺建寺之前,早就有了!」
  「幹什麼用的?」
  「達雲寺的前身,名叫青雲寺」。郭彤知悉甚清地徐徐道來,「青雲寺的祖師名叫青龍長老!」
  向陽君冷笑插口道:「你嘮嘮叨叨說這些事又是為何?」
  郭彤道:「你既然問,我當然要說得清楚些。」
  向陽君冷哼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郭彤卻繼續說道:「據說青雲長者選中了此地,就是認為這裡風水極佳,他由數百里外來到這裡,才發覺到這裡乃是龍脈所在,所以親手用本山所產之岩石,興建了這麼一處石塔。」
  「我問你是幹什麼用的?」
  「用以置放屍身而用,據說,身後色身於此放入石缸之中,可以永不腐朽!」
  微微一頓,郭彤又接下去道:「是以這幾百年來,本寺的方丈長老一經圓寂之後,即將屍身置放於此!靜虛方丈師父也不例外,與其說格外向閣下要求,倒不如說是依例而行罷了!」
  「原來如此。」
  向陽君四下打量了一眼,確信郭彤沒法兒脫逃,也沒有不信任他的理由,點點頭道:「好吧,你就照辦吧!」
  郭彤點點頭,重新將方丈師父屍體搬抬起來,向峰峭那座小小石塔行去。
  向陽君緩緩在後面跟著他,來至石塔正前。
  石塔不過三丈高下,共分四層,雖然明稱為塔,其實絲毫沒有「塔」的形狀,不過是四四方方的一堆石塊罷了!
  郭彤抱著老和尚屍體走到塔前,向陽君卻在他身後丈許以外。
  這個距離實在是很近很近了。
  二人站在這裡可以很清楚地看清楚塔裡的一切。
  原來那石塔共有四扇石門,俱是敞開無阻,中間設有一根螺旋打轉的石柱,那石柱也就是供以攀行向上的石梯了。
  他二人站在外面,很清楚地看見置於底間的許多石缸,石質奇古,也多已風蝕,看來雖然毫無異狀,卻令人興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石塔正面還懸有一方石匾,如不仔細辨認,簡直難以看清石匾上還有四個字——大千法華,筆力雄渾,走筆如龍蛇飛舞,稱得上貫力萬鈞,不知何年何月出自何人手筆。
  站在離門丈許以外,向陽君打量著塔內所陳設的一座座石缸,想像著這些石缸內所盛置的一具具屍身,不禁興起萬般感慨——一種人生如夢的感慨!
  就在這時,郭彤說話了。
  「閣下是否要陪同我一併登塔,處置方丈師父的靈體?」
  向陽君抬頭看了一下面前的塔身,搖搖頭道:「不必了,你去吧,我就在這裡站著等候!」
  「好吧!」郭彤冷笑道,「在下須要按照佛家坐化姿式,將方丈師父置入石缸,足下不嫌要等候一段時間麼?」
  向陽君道:「無妨,你去吧!」
  說罷,遂面向陽光,盤膝坐了下來。
  郭彤等他坐下之後,才雙手捧著靜虛老和尚的屍身,緩緩地一步一步地登上石塔。
  塔分三層,第一層內陳設十具石缸,第二層設有八座,第三層,也就是郭彤現在登臨的這一層,共有四座石缸。
  這四座石缸,有三座是空的。
  郭彤不慌不忙地將老和尚屍身小心地放置在一座空缸之內,然後密封。
  這一些雖然做來瑣碎,但是郭彤卻盡可能地以最快的速度做好。
  然後,他走向石塔正中,那裡陳設著一座石缸,他按照方丈師父的指示,當下將石缸的蓋子推轉開來,立刻現出了一條秘道!
  那是一道漆黑如墨,直通向谷底的秘道,有數不清的石階。缸蓋啟開時,散發出一股透骨的冷風!
  郭彤知道自己的性命能否逃過,可就在此一舉了。當下,他毫不猶豫地潛身而入,一面輕輕闔上缸蓋,就此遁去無蹤!
  約莫有半盞茶之久,向陽君忍不住站起來,向著石塔打量了一陣。
  雖然他坐處距離石塔在丈許以外,耳朵卻能極其靈敏地聽清塔內所發出的細微聲音。
  現在,他忽然發覺聲音停止了。
  換句話說,他認為郭彤已經把老和尚屍身之事處理妥善了!
  他又聽了一下,忽然神色一變,道:「不好!」
  倏地縱身而起,身形晃處,翩若驚鴻。只一閃,縱上了塔頂;再一閃,進入塔內!
  上下三層,很快地走踏一遍,沒有人的蹤影——郭彤那小子早就逃走了!
  向陽君一言不發地停立在這間塔樓內,內心充滿說不出的懊惱!
  最後,他終於找到了那條秘道,只是已經太晚了!他確信這是他出道江湖以來上當最慘的一次,從而也使他認識到郭彤這個少年的智勇雙全。這樣一個人,不能不使他引為來日之大患!自此,「郭彤」二字,在他腦子裡留下了深刻的記憶,實實地刻在了他的心坎上!
  南嶽衡山!
  衡山周八百里、七十二峰。主峰祝融,高三千八百九十餘尺。祝融殿孤立峰頂,鐵瓦石壁,雄偉絕倫!
  時令入秋,這附近的楓樹葉都變了顏色,像是黃色,卻又有些兒紅。山風過處,散發出一片瑟瑟之聲。波伏而起的叢葉,有如萬馬奔騰,更像急滾的潮水!
  如果是一個目睹之人,感覺絕不僅限於一個美字。那是雄偉、壯觀,融合了天地之間的鐘靈氣息。那是自然界的一種奇跡,是那麼強烈地震撼著你、吸引著你,而又迷惑著你!
  然而,如果你是一個凡夫俗子,情形可就另當別論了。
  話說回來,如果你真是一個凡夫俗子,也就無此雅興,無此勇氣來祝融峰了。
  就像這位先生吧,他獨個兒來到這裡很久很久了。大概是日出以前到的,此刻卻是日上三竿,身處在四周濃密的樹林子裡,對於日光的感觸是敏銳的!只須注視著遍佈於地面上那些類如蛛網也似的線條,你即能達到心情上自然的一種開朗與和諧!
  於是,你就有機會開始靜下來,進行一項思索,或是一種自我檢討。
  這個時候,無論你從事什麼,都會有益於身心,你會感到很有收穫,很值得!
  這個人,四十七八的年歲,白淨面皮,一身寶藍衣衫,眉清目秀,神凝氣和。
  只要你向他瞄上一眼,就會立刻體會到他絕不是一個普通的人。如非飽學之士,也必屬當世奇人。
  事實證明,果然如此。
  當他打開手裡那個長形的布包兒,現出了那口飄有杏黃色劍穗的青鯊皮長鞘、略呈弧形的長劍時,他的身份已經暴露了!
  原來,他就是當代極負盛名的一位劍士——終南劍客夏平江。在能人輩出的武林江湖裡,能夠為各方所矚目,被公認為最傑出的人物,掐遍手指,數遍了江湖,只有二十一二人而已。
  終南劍客夏平江居然就是這少數人士當中的一個,當知其身份之迥異、劍術高超境界之一斑了!
  這個地方太妙了!
  四周圍生滿了楓樹,一條筆直的通道直達祝融殿,在殿前十數丈處,竟設有一塊方圓里許的平地,這裡獨覽江山之盛,巧奪天地之妙,登立此峰,居高臨下,那白雲伸手可掬,真是飄飄乎羽化而登仙。踏遍洞庭南嶽此峰之最稱奇妙,實系不爭之事實了。
  終南劍客夏平江獨個兒展示了一下那口劍,遂又收到鞘裡。
  這時候,卻由三條不同的登山山道處,上來了三個人。
  一個面相清奇的全真道人。
  一個白髮皤然的老人。
  一個風度翩翩的長身少年。
  在時間上,似乎是不著先後,三個人同時抵達,但在腳步上卻有快慢之分。
  道人第一,老人第二,那風度翩翩的少年當然就是第三了。
  由於山道的崎嶇長短不同,差別甚大,就算是三個人商量好,同時起步,卻也不能以此來衡量何人輕功為佳。第一個到的不見得輕功最好,最後到的那一個也不見得輕功最差。只是有一點,那就是三個人的輕功都不差。
  非但不差,甚至於都稱得上輕功一流身手!
  只看著這老少三個人面不紅氣不湧,那種神態自若的形象,非但是輕功一流,即使其它方面的功力,也必屬傑出!
  三人彼此抱拳一笑,那道人目光一掃,看見了先來的藍衣文士,呵呵笑道:「貧道等三人只當是來得最早了,想不到夏兄更是佔先一步,幸會幸會!」
  被稱為終南劍客夏平江的藍衣文士站起抱拳道:「鐵肩道兄久違了,小弟日出之前即先來到,無非垂戀南嶽之景象,心仰日出之盛景而已!」
  白髮老人聽至此,呵呵笑道:「夏兄真個雅興不小,老朽早已聞祝融日出之盛,原也同夏兄抱有一樣心情,不知半路遇見了牛鼻子與我瞎扯,後來又見了青冠少俠,三人結伴而行,邊談邊說,可就把時間給耽誤了!」
  被稱為牛鼻子的道人,乃系來自巴蜀的赤眉道長,遠看倒不甚顯著,近看他那雙眉毛確實夠紅的!諦聽之下,道人獰笑一聲,反唇道:「朱老頭你少撇清吧,你那點鬼心思,瞞得過別個,卻瞞不過我。嘿嘿,道長也不與說破,咱們往後瞧吧!」
  白髮老人姓朱名農,亦是身列為海內二十七奇人之一的傑出之士,人稱一掌飛星,這個綽號得自於他所擅長的獨特暗器打法。
  至於那個翩翩風采的長身青年,正是前文所曾提及的「青冠客」鄧雙溪。
  這些人都是應五柳先生之邀,來此參與三年一度的盛會。
  在這場盛會上,各人要憑借所學,互相較量一番,公推出一位統領天下武林的人物。
  當然,有此因由,這些人來的意圖也就至為明顯了。
  這類人士各懷絕技,有的平素遊戲人間,突梯滑稽;有的深沉固執,不喜多言。總之,凡是來到這裡的人,都絕非簡單人物。
  這附近散置著數十塊石磚,各人擇其一,紛紛落座。
  終南劍客夏平江目光向著青冠客鄧雙溪一轉,微微笑道:「老弟台英雄出少年,愚兄近年聽說青城武功,老弟已盡得精體,此番前來,料必是大有可為了。」
  夏平江就年歲上看來,實較鄧雙溪要大上許多,但言談之間,卻並不以前輩自居,可見其涵養修為。再者,以此而衡量,青冠客鄧雙溪實亦非等閒之輩了。
  諦聽之下,青冠客鄧雙溪抱拳一揖,道:「前輩對區區在下之誇獎,實在是愧不敢當,倒是前輩之劍術已臻至高堂奧,在下對前輩之精湛造詣,欽佩之至,亟望能夠得前輩指示一二,必當受益不淺!」
  終南劍客夏平江呵呵一笑,說道:「老弟台這麼說,可就實在不敢當了……」
  一旁的赤眉道長聽至此,鼻子裡「哼」了一聲,道:「小子嘴甜得很,只怕有些個口是心非吧!」
  青冠客鄧雙溪面上一紅,微微向著道人抱了一拳,冷笑道:「道長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赤眉道長笑道:「大家的招子都不含糊,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小兄弟你要是真的以為技不如人,今天你也就不會來了,是不是?」
  一掌飛星朱農嘿嘿一笑,道:「這麼說,牛鼻子你定然是心存必勝的把握才來嘍?」
  赤眉道長挑動了一下紅眉,冷冷地道:「朱老頭你不要老跟我過不去,你那一掌飛星絕技,固然是自鳴得意,道爺我卻不看在眼裡,等一會兒道爺定然要向你請教一二!」
  朱農呵呵笑道:「不敢,不敢,朱某只是會嘴皮子,一說到講打的時候,可就只有裝孫子的份兒了,老道你千萬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赤眉道長生就的火爆性子,被一掌飛星朱農眼前這麼的一激,頓時火冒三丈。
  只見他霍地由石磚上站起來,大聲道:「朱老頭太可惡,來來來……道爺等不及眾兄前來。這就先要請教請教,看看你到底有什麼了不起的高招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56:08

  道人右手五指聚力,就像是要向朱農一掌擊出。
  一旁的終南劍客夏平江忽然阻止道:「赤眉道長請了,還請稍安勿躁得好!」
  赤眉道長那只原將探出來的手,在聽到夏平江的勸阻之後,強忍怒氣地緩緩收了回來。
  「夏兄既為朱老頭緩頰,貧道倒不好出手了!」他那雙被怒血充紅了的眼睛,狠狠地看向朱農,「等一下諸兄到齊之後,貧道一定要向你討教!」
  朱農嘻嘻一笑:「牛鼻子,你可真是一張紙畫個鼻子——好大的臉,老夫恭維客氣幾句,你卻當了真,豈以為我就真個怕你不成?」
  赤眉道長頓時漲紅了臉,正要發作,終南劍客夏平江搖搖手,微笑道:「二兄毋須為些許小事爭持不下,今日之會,正是龍虎風雲際會。以小弟推想,五柳先生今年再想保住不敗勢將萬難了!」
  這幾句話一經說出,在場眾人不禁為之吃了一驚。
  赤眉道長翻著他那一雙紅眼道:「怎麼!夏兄莫非聽見了什麼新鮮消息?」
  夏平江微微一笑:「我想二兄應該有所耳聞,今年五柳先生請柬之內,似乎多了兩個人!」
  「多了兩個人?」
  一掌飛星朱農似乎怔了一下:「這個,老夫倒是不知……」
  赤眉道長翻著一雙紅眼,道:「多了哪兩個人?噢!莫非是早已落髮為僧的任秋蟬這個老和尚被說服,也不甘寂寞了?」
  終南劍客夏平江搖搖頭:「不是!不是!」
  朱農道:「是了——這麼說莫非是任老頭那個死對頭野鶴崔奇出來了?」
  「也不是!」夏平江冷冷一笑:「二兄的腦子裡,莫非只認識幾個過去的舊人?須知『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嘿嘿,如今江湖武林,很出了一些傑出青少年人物……」
  說到這裡,他那雙眸子向著一旁的鄧雙溪一掃,微微一笑,又道:「就拿這位鄧少俠來說,他蜚聲武林,豈非不是這兩三年的事情麼?」
  微微一頓,他遂接下去道:「以此而思,如今的年輕人,大是不可輕視。我這麼一說,二兄當知道是什麼人了吧?」
  朱農皺了一下眉,吟哦道:「年輕……人?」
  赤眉道長轉向鄧雙溪道:「老弟台,你可知是誰麼?」
  青冠客鄧雙溪點點頭,神色忿忿地道:「二位如果連這兩個人也不曾聽說過,實在未免太孤陋寡聞了!」
  夏平江嘻嘻一笑,道:「這麼說,鄧少俠對此二人料必是有耳聞了?」
  鄧雙溪冷笑道:「豈止是有所耳聞,簡直是如雷灌耳。不過,在下倒是不知道五柳先生竟然也對此二人分別發出了邀請函柬!」
  朱農皺了一下眉,實在是想不出來是誰,只是看著鄧雙溪發愕。
  鄧雙溪哼了一聲,道:「朱老莫非連向陽君這個人都不曾有所耳聞麼?」
  「向陽……君?」朱農仰頭思索著,訥訥道,「噢,我好像是聽說過這個人!」
  一旁的赤眉道長冷笑道:「老弟說的這個人,莫非是如今三湘地面上繪影圖形,意圖捉拿的那個殺人大盜?」
  鄧雙溪點點頭,說道:「不錯,正是此人。」
  赤眉道長嘿嘿一笑:「我當是什麼驚天動地、了不起的人物,不過是這麼一個角色。五柳老兒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連這類江洋大盜也致函相邀!哼哼,看來這天下真個是沒有能人異士好邀請了!」
  青冠客鄧雙溪冷森森地笑了一聲:「道長你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錯,這個向陽君果然是聲名狼藉之人,只是要論及此人那一身傑出武功,只怕在座……咳咳,這個在下可就不便說了!」
  他雖然沒有說出來,可是言下之意很明顯。一時之間,除了終南劍客臉上仍能保持著原有的笑容之外,一掌飛星朱農與赤眉道長二人,都大為不忿。
  赤眉道長登時由石磚上霍地站起來,道:「你這話是怎講?」
  鄧雙溪抱拳道:「道長請暫息雷霆,在下還有後文不曾道出!」
  赤眉道長說:「你說——」
  鄧雙溪嘻嘻笑道:「方纔夏前輩曾談到五柳先生此次函邀了兩位年輕傑出之人,在下只不過說出了一個,還有一個未曾說出呢!」
  朱農耐不住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怎不快說?快說快說!」
  青冠客鄧雙溪抱拳道:「朱老稍安勿躁,在下這裡正要道出!」
  他的目光轉向終南劍客夏平江,道:「前輩所指的另一個人,不知可是一個姑娘人家?」
  終南劍客夏平江聽後,點點頭道:「鄧少俠真可當得上是見聞廣博,不錯,這個傑出之人,正是一位年輕姑娘。」
  「那麼,這個姑娘必然就是出身天山冷瑰谷的畢無霜畢姑娘了?」
  「不錯,就是她!」
  「畢無霜?」
  「畢無霜?」赤眉道長雙眼睜得滾圓滾圓的,「噢,這個姑娘,我倒是久仰了!」
  他說話間,眼睛瞇成了兩道細縫:「哦,哦,這倒是一件新鮮事情!」
  終南劍客夏平江道:「道長有什麼高見?」
  赤眉道長神色驚惱地道:「夏兄豈能忘記,當年流傳江湖的兩句詩——」
  「道長說的是『天山代有傑人出,冷劍無情天下寒』這兩句?」
  「不錯!」赤眉道長神色凝重地道,「那煉魂先生當年退隱天山冷魂谷之時,曾經發下狂言,有朝一日江湖上出現了冷魂谷的門人,也就是武林各派該遭劫難之時。貧道在巴山時,曾接有署名畢無霜的一封函柬,告以不日將要請教我巴山派的不世絕功,是貧道由函柬結尾的一顆印記上察知有冷魂谷三個梅花小篆,始知這個署名畢無霜的姑娘,竟然是天山冷魂谷的傳人……」
  他好像被鄧雙溪忽然一提,才突然觸及畢無霜其人,而又由畢無霜這個姑娘的出現,想到了天山冷魂谷武功的可怕。總共不過瞬息間的差別,卻使得這個言詞輕狂、目無餘子的道人判若二人!
  赤眉道長的威風似乎在一聽到畢無霜其名的一剎那消失於無形,頓時噤若寒蟬!
  緊接著那位看來與赤眉道長同樣狂妄的老人——一掌飛星朱農,也像是受到了無形的感染。
  「哦,」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神色凝重地道,「這倒是無獨有偶,老夫也曾經在年初接到同樣的一封函柬——這個畢無霜姑娘,後經老夫多方打聽,證實確實是天山冷魂谷的傳人。只是這位姑娘顯然並未依言踐約……實在是奇怪得很!」
  「畢姑娘絕非是失信之人!」終南劍客夏平江微微一笑,道:「夏某人也不例外,也同樣收有二兄所謂的那麼一封戰書,如果夏某沒有曲解這位姑娘的原意,今日此刻就是畢姑娘踐約之時!」
  「啊!」赤眉道長愕了一愕,忽然雙眉一分,重現盛氣地道,「夏兄說得不錯,看來正是如此了。好吧,就讓她來吧,道爺我就接她一陣,看看他們天山冷魂谷到底憑什麼膽敢睥睨武林群雄的罕世武功?」
  終南劍客夏平江又微微一笑,道:「道長放心,如果夏某猜得不錯,這位畢姑娘一定會來的。」
  青冠客鄧雙溪冷笑道:「那要看另一個人是否能來!」
  赤眉道長追問道:「誰?」
  「向陽君——金貞觀,」鄧雙溪徐徐地道,「如果他來,那位畢姑娘必然會來;如果他不來,畢無霜來的興趣就不會太大!」
  赤眉道長挑了一下眉毛:「這是什麼道理?」
  鄧雙溪冷哼了一聲:「有人說這位畢姑娘眼睛裡只有一個人才是她的對手!」
  「誰?」
  這句話顯然同時由朱農、赤眉道長兩個人嘴裡溜出來的。
  「向陽君!」鄧雙溪十分肯定地說出這個名字。
  「豈有此理!」赤眉道長凌聲道,「這是什麼玩藝兒?嘿嘿,道爺真巴不得這個向陽君馬上就來,好讓我領教一下他到底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本領!」
  終南劍客夏平江輕輕歎道:「道長且莫要小看這個金貞觀。請恕夏某人說一句長他人志氣的話,這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的忽然出現,足可使武林易幟,你我這些昔日老手,都要面臨嚴重的考驗,那就是優勝劣敗。適者生存了!」
  他平和的語氣,凝重的神態,慢條斯理地說出了這幾句話,更使得聽者為之猝然動容!
  夏平江微微一笑,他的修養似乎已經達到了斧鉞加項而不變其色的地步,如果武功與修養相輔有關,那麼由此似可證明這個夏平江的武功必然也高出在座諸人許多了。
  「今日夏某人早來了這祝融峰片刻,觀察了一下地氣……」夏平江繼續道,「發覺這片峰頭赤氣瀰漫,從而想到這次勢將有異於往年,只怕有失五柳先生所提倡的以武會友之宗旨……嘿嘿,恐怕有些不妙!」
  他話聲一頓,目光一揚,道:「有人來了!」
  其他人隨著他目光望去,即見正前方通向峰頂的主道上陸續來了三男一女。
  三個男的,看起來很有一把子年歲。一個是身背大笠,一身莊稼人打扮的老漁夫;一個是青皮少肉,雙顴高聳的瘦高老文士;另一個卻是大腹便便的矮胖華服老人……
  至於那個惟一的女人,是一個方項平眉的華發老尼姑!四個人簡直是完全不同典型的四種身份,卻偏偏結為一道,倒也奇怪!
  雙方俱是舊相識,老遠地彼此一一打招呼,紛紛趨前寒暄。
  自然,能得五柳先生函邀,得登祝融的人,定是一方之俊,非等閒之輩,所來四人怎能例外!
  走在最前面那個面色黝黑的漁夫模樣老者,姓谷名楓,世居江漢,人稱老漁人,乃是內家鐵琵琶門的惟一傳人。
  那個看來青皮少肉雙顴高聳的老文士,是名噪陝南,人稱南嶺一鶴的尚萬近。此人以一身傑出輕功傲視武林,稱得上個中翹楚,至今尚不見有什麼人在輕功一道上能出其右。
  再後面那個大腹便便的矮胖華服老人,則是家財萬貫的武林巨賈,人稱黃金如來的左大莊。
  左大莊說起來雖然是一個善於理財的市賈,但難得的是精於武功,所練莽牛氣功。鮮有人能在這門功力上與其匹敵!這些人既蒙五柳先生邀聚,當然都絕非凡士。
  至於那個老尼姑,是來自西崑崙放鶴庵,人稱無為庵主。
  這些人素日散居天下,鮮有往來,如不是自五柳先生的柬邀。簡直難以聚集一起。彼此乍見,寒暄一通之後,各就散置面前的石磚坐好。
  赤眉道長目注四人道:「我等平素甚難一見,說來卻是該感謝主人寵召。」
  老漁人谷楓呵呵一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各位請看,主人來了!」
  在家聞言,順其手指處看去,即見曲盤山腰的羊腸小道之間,行走著一人一騎。
  一個青衣小童手拉著一頭全身黑毛的小驢,小毛驢的背上側身坐著一個紅衣散發的老人。
  彼此距離甚遠,難以看清那紅衣老人的模樣如何。只是那一頭皤然白髮及飄灑在胸前的五綹長鬚極其醒目,也說明了主人的身份。
  各人看在眼中,甚感興奮!
  黃金如來左大莊呵呵一笑,忽然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莫非外傳主人翁玉體欠安之說是真的不成?」
  老漁人谷楓笑道:「自然不會是假的了,不過看起來卻也不像傳說的那般嚴重,各位請看他的腰桿還能挺得這麼直,即可想知與傳說的中了風毒大是不符!」
  來自西崑崙放鶴庵的老尼無為庵主聽到這裡,冷哼了一聲,道:「谷大俠這麼說,顯然是忘記了五柳先生深湛的醫術!」
  頓了一下,這個老尼姑冷著一張三角形的尖臉,繼續道:「據貧尼所知,天下只有兩個人,能夠醫治這種絕症,其中之一就是五柳先生本人!」
  赤眉道長怔了一下,說道:「另一個呢!」
  無為庵主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另一個各位自然也不陌生,那個人就是早已退身武林,一心侍禪的靜虛老上人。阿彌陀佛,貧尼幾乎有十年不曾聽見這位師兄的消息了!」
  佇立一旁的青冠客鄧雙溪聽到這裡,忽然發出了一聲浩歎。
  無為庵主偏過頭看了他一眼,臉上就像罩了一片秋霜,道:「鄧少俠何故不屑,敢莫是老尼言語有所冒犯不成?」
  鄧雙溪聳了聳肩頭,黯然一笑:「庵主不要誤會,在下只是聽了庵主的話,有所感動而已!」
  老尼姑目聚稜光,冷冷一笑:「貧尼乃是有幸與那位靜虛上人同屬佛門中人,加以當年曾有過道義之交。故此,發故人之思,乃人之常情。鄧少俠你這番感傷,似乎略嫌多餘,大可不必!」
  「哼,那可不見得……」鄧雙溪冷冷地一哼,說道,「庵主是道義之交,在下師門卻是與這位前輩亦有交往,念及此老身遭不測,自然有所感傷,這也使不得麼?」
  此言一出,各人都情不自禁地吃了一驚!
  十數道目光,幾乎同時聚向鄧雙溪。
  最驚訝的卻是眼前這位來自西崑崙的老尼無為庵主。
  她霍地自位子上站起來,一雙三角眼裡銳光畢露:「你……為什麼說身……遭不測?莫非靜虛師兄他……」
  「庵主顯然還不知道!」鄧雙溪冷冷一笑:「這位昔日的武林名宿,今日的沙門高僧,早在月半之前圓寂了!」
  「啊——」
  同時發出興歎的,顯然不只老尼姑一個人,只是無為庵主較諸其他人表現得更為激動!
  「你說什麼?」老尼姑雙眼發直地道:「這是真的……你怎麼知道的?」
  鄧雙溪輕起左手,把老尼姑緊抓著自己的一隻手,用力推開,冷冷地道:「自然是真的,庵主勿要過於激動,在下還有言稟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56:26

第11章 三屆龍虎會 一場生死劫  

  無為庵主怔了一下,神色黯然地點了點頭:「吾佛慈悲……這件事貧尼竟然絲毫不知,阿彌陀佛,我原想此番盛會之後,就便往洞庭一行,前往探訪他,想不到竟然圓寂……了!」
  這個看似冷面無情的老尼姑,輕輕抬起衣袖來,在眼角上拭了拭,一時呆若木偶!
  來自陝南的南嶺一鶴尚萬近,諦聽至此,長長地哼了一聲,打著一嘴濃重的陝西音調道:「這倒是個驚天動地的大消息,咳,我們這些人顯然太孤陋寡聞了!」
  鄧雙溪森森一笑:「事發突然,各位前輩天各一方,自是難以知曉;在下因適當其會,故而知悉甚詳……唉!其實靜虛老和尚並非是坐化圓寂,而是死自外人之手……」
  南嶺一鶴尚萬近眨了一下眼皮:「竟有此事!什麼人下的手?」
  鄧雙溪冷冷一笑:「這個人剛才我們曾經提到過,他就是新近名揚天下的那個向陽君金貞觀!」
  大家相繼愕了一下,那個老尼姑無為庵主表情最稱激動。
  「向陽君,嗯!」她臉色白中透青,點頭道,「我聽說過這個人!」
  她那張三角形的面頰上,浮起了一片殺機。她這種身份的人平素吃齋念佛,心似古井無波,似乎是極不易沾染怒火,是以一經著怒,頓時氣象陰森,望之令人生怖!
  其實,何止無為庵主一個人?現場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隱隱現出一片怒容。毫無疑問,那位死去的靜虛上人,在他們心目裡都留有崇高的地位和美好的印象,是以乍聞凶訊,無不驚心動魄;對於殺害老的尚的那個狂徒向陽君,當然也就產生了憎惡之感!
  鄧雙溪似乎已經注意到了這一點。
  他微微冷笑了一下,目光注視著面現殺機的無為庵主,輕描淡寫地道:「靜虛上人的死因詳情,我不得而知,庵主與各位要想更進一步地探詢,在下希望各位詢問向陽君本人!」
  無為庵主冷森森地哼了一聲,「哪裡能夠找到這個小輩本人?」
  鄧雙溪淡淡一笑,道:「容易,我想他很快就會來的,因為他也是五柳先生所邀請的貴客之一!」
  說完了這幾句話,鄧雙溪臉上帶出了一抹輕鬆的微笑,對於這一手借刀殺人的戰略,他自己覺得很滿意,話一說完,遂從容地退向後面。恰在這時,主人翁五柳先生的小毛驢已登臨山頂。當下,大家的注意力,自然地轉到了眼前這位德高望重、技壓群倫的當代武尊的身上!
  五柳先生的一頭白髮,似雪如銀地披垂雙肩。最稱壯觀的,是他飄灑胸前的五綹長髯。散發、長髯交相映襯。再加以五柳先生長袍大袖,看上去與畫上仙人無異!
  小毛驢,在那個青衣小童的牽拉下一直來到了當前停下來。
  各人相繼趨前,紛紛寒暄問安。
  在一番酬對之後,這位當代最負盛名的老俠客扶著那個青衣小童的肩頭,緩緩地下了驢背。
  大家都注意到了,這位領袖武林的一代武尊,顯然已失去了領袖武林的這份殊榮,因為他幾乎喪失了行動的能力。
  在青衣小童的扶持下,五柳先生蹣跚地在居中的一座石磚上坐了下來。
  黃金如來左大莊呵呵一笑,道:「大鬍子,莫非傳說屬真,你老果然是中風了?」
  五柳先生絲毫不以為忤地抱拳道:「左兄放心,一時還死不了!」
  大家不禁發出了一陣子笑聲!
  五柳先生手中的一隻短杖,錚琮有聲地在石頭地上點紮著。他面色紅潤,儼然鶴髮童顏;除了如銀的髮髯之外,簡直看不出絲毫老態。
  「老朽來遲了,有勞各位佇候,實在失敬之至!」接著,發出了一聲笑歎,「老朽自去歲罹患風毒之症,差一點丟了這條老命,幸經細心調治,總算使病情有了轉善之機……」
  他頓了一下,微微苦笑著,繼續道,「畢竟是歲月無情,這一場突發之症,非但使老朽肉身飽嘗痛苦,也使老朽精神上倍感疲憊……說得實在一點,老朽已不復有領袖武林的雄心壯懷。由於體能上的變化,我已失去了各位加封給我的這份殊榮……所以……」
  他邊說邊解開身上的長披,卻見他的背後繫著一個五彩匣子。
  五柳先生摘下了那個匣子,雙手慎重地把它放置在面前石面上:「老朽已無能力再護有這根權杖,甚望今日之會,能從在座各位之中,另選出一位傑出之士,使之接受此杖,領袖天下武林,為蒼生造福。此為老朽抱病誠邀各位來此的宗旨……時已不早,各位即請按照往常慣例,彼此以武功印證,點到為止,互推一人便了!」
  面前八人互看一眼,少不得一番推讓客套。
  終南劍客夏平江雙手抱拳道:「先生德高望重,技驚天人,如無大恙,望先生三思!」
  五柳先生含笑點頭道:「夏兄亮節風高,老朽敬佩之至。方才老朽所說句句出自肺腑,實在是體力不繼,身心俱疲,不能擔當大任,絕非推托之詞。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各兄不必禮讓推脫了!」
  夏平江頷首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我等敬遵台命就是。」
  這時,老漁人谷楓向五柳先生道:「且慢,如果老夫所料不差,尊駕此次發出邀請之函,似乎不只是我等數人,好像還有幾人未來吧!」
  五柳先生點頭道:「不錯,還有三個人……不過,看樣子,他們大概都不來了!」
  谷楓嘿嘿笑道:「請恕老夫好奇,可否能知道一下,這三個人到底是誰?」
  五柳先生道:「自然可以,他們是三個年紀甚輕,新近崛起江湖的傑出之人……老朽原打算能藉著此番聚會與各位介紹一下,不過……」
  他輕輕咳嗽了一聲,眉頭微微皺著:「……最近我聞風江湖,三人之中,除了一位姑娘神龍見首不見尾,難以預測她的行蹤;其他兩個人,都現了俠蹤,而且……」
  說到這裡,他那雙眸子,在每人臉上緩緩掃過:「各位也許已經有所耳聞,其實老朽私下猜測,此二人多半還都不曾離開三湘!」
  黃金如來左大莊呵呵一笑,道:「大鬍子你說了半天,還是沒說出來他們的名字,你在賣什麼關子嗎?」
  五柳先生看了一眼這位財大氣粗的左大莊一眼,冷冷地道:「左老兄你一定要知道他們的名字麼?嘿嘿,說起來,這其中之一倒也與你老兄不無瓜葛!」
  黃金如來左大莊頓時神色一愕,兩隻腫眼睛頻頻翻動不已。
  「與我有瓜葛?」他上前一步道,「是誰?」
  一旁的老漁人谷楓聽了這話,笑道:「老哥你這麼一說,我明白了!」
  他眸子向著一旁的黃金如來左大莊一轉,道:「左胖子,你莫非忘了東海上那個怪人了!」
  這句話一說出口,黃金如來左大莊那張胖嘟嘟的臉上,頓時罩上了一層驚恐之色。
  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氣,目光轉向五柳先生,道:「大鬍子,你別胡說好不好,誰都知道我那個對頭早已落了殘廢;再說,他如今該是九旬以上的人了,豈能稱得上年輕人!」
  「哼,左前輩,這個你可是有所不知了!」
  說話的那個人,忽然閃身而前,青衣青帽,當得上少年英俊四個字!大家都不陌生,剛才彼此早已見過面了,這個人非但當得上少年英俊,而且是目前眾人中惟一的一個年輕人——
  青冠客鄧雙溪!
  黃金如來左大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點了點頭,道:「鄧世兄,我知道你們青城派的武功很有些絕招,世兄既然承邀來此,當然不是無能之輩,卻不知你的閱歷竟如此豐富,比我左大莊知道得還多,左某倒要向你請教了!」
  說時,這個大腹便便的左胖子,忽然把身子向青冠客鄧雙溪轉過來。
  一股十足的勁道,頓時就像一具無形的氣罩,陡地向著鄧雙溪當頭落了下來!
  青冠客鄧雙溪的神色略微變了一變,這才知道黃金如來左大莊非但財大氣粗,簡直是氣量狹窄已極,一言之忤,即思動武。
  眼前高手如雲,鄧雙溪自然不原意一上來就結樹強敵,尤其不希望由自己來打頭陣,況乎他久仰左大莊功力卓越不群,自己未必是其敵手!好在這番感覺,除自己以外,局外人並不知曉,倒不如不動聲色,暗中使之消弭於無形!
  他便微微一笑,不緩不急地抱了一下拳,道:「前輩過獎了,祝融之會,聚天上之菁英,哪裡有在下插手的餘地?前輩即使有心請教,卻也輪不著小子;只怕稍待片刻,還有高人來到呢!」
  輕輕幾句話,即把眼前凌厲殺機消解了。
  話聲方落,果然覺得身上一輕,那股先時籠罩在身上的無形力罩,頃刻間消失殆盡。
  青冠客鄧雙溪心裡有數,卻也不說破。目注著左大莊,緩緩說道:「左前輩顯然是誤解了,五柳老前輩說的並非是前輩的那個對頭本人!」
  黃金如來左大莊哼了一聲,目射凶光地道:「你果然知道得不少,我倒要問問你,我那對頭又是哪個?」
  「哧!」鄧雙溪一聲輕笑,「前輩實在把小可看得一無所知了。在下相信,凡是江湖上略有見識的人,對於崔任左雷這四姓之間不可化解的仇恨,都應該有些耳聞,小可自然也不例外了!」
  黃金如來左大莊翹了一下下巴上的一綹子短鬚,挺了一下他的大肚脯,哼了一聲,沒再說什麼話。
  青冠客鄧雙溪一哂,接下去道:「有關崔任二姓,這裡不談,左雷二氏——嘻嘻,顯然指的就是前輩你左大莊與東海七巧嶺的那位老前輩青蟒客雷蛟了!」
  眾人聽至此,臉上不禁現出了會心的微笑。
  黃金如來左大莊臉色稍見緩和,「呵呵」笑道:「想不到左某人與姓雷的那個老殘廢之間的一點私事,倒惹得武林朋友如此關注,真是罪過之至!不像話、不像話!」
  諦聽至此,那個來自陝南的武林名宿南嶺一鶴尚萬近,忽然怪笑了一聲,打著一口陝西口音道:「算了吧,胖子,你就少提你那些丟人現眼的事吧,我姓尚的就敢以這條老命給你打個賭,要是青蟒客雷老頭沒有落成殘廢,嘿嘿……左胖子,你就是從老天爺那裡借上九個膽子,今天這場祝融之會你也不敢來!」
  黃金如來左大莊胖臉上,一陣沖血,陡地把身子轉向說話的那個尚萬近,一雙深凹下去的眼珠子,閃爍著凶光!
  看上去,那副樣子真像是一口要把尚萬近吞到肚子裡去。
  青冠客鄧雙溪在左大莊轉過身子的一瞬,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這一次左大莊顯然碰見了厲害主兒,誰都知道這個來自陝南的尚萬近,是出了名的難惹!
  左大莊必然是施展先前對付鄧雙溪的那一手——在他轉身面向南嶺一鶴的一剎那,陡地暗中聚使內氣真力,成為一股無形氣罩,驀地向南嶺一鶴尚萬近當頭罩落下來。
  南嶺一鶴尚萬近既是出了名的難惹,當然不是易欺之人。
  各人看得清清楚楚,他那張青皮少肉的尖瘦面頰,忽然紅了一紅。
  青冠客鄧雙溪就站在他身邊,一點風驚草動也瞞不過他。登時,他感覺到尚萬近身上有了明確的反應。
  這種感覺甚為微妙,除了站在近側的鄧雙溪以外,其他局外人很難體會到那是一種內力的擴展。
  一胖一瘦兩個人的身子,都打了一陣哆嗦,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
  由於這一點跡象的顯示,在場的每個人心裡都有數,他們兩個人已經鬥上了。
  世居江漢的武林名宿——老漁人谷楓,忽然朗笑道:「好呀,左胖子和尚瘦子兩個幹上了,這下子可是有樂子好看了!來來來,大家閃開閃開,快空出地方來……」
  他說著,分開兩隻手驅使大家後退,自己也向後面退了幾步,嘴裡大聲地讚美不止。
  黃金如來左大莊冷笑了一聲,瞪著他道:「谷老頭,你不要幸災不禍,待我領教了尚瘦子之後,再與閣下分個高下勝負!」
  老漁人谷楓一聲朗笑,道:「好呀,現在竟然衝著我來了,行,你左大財主關照的話就是聖旨,我老漁夫拚著這條性命不要,接著你的就是了!」
  黃金如來左大莊怒哼一聲,正待反唇相譏,猛可裡就覺得身上一緊,由對面南嶺一鶴尚萬近身上通過來一股子奇寒勁道。
  由於他分神於老漁人谷楓,一時未能兼顧,來不及運氣防守,登時覺得身上一陣子發冷,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一驚之下,才把注意力轉向正前面的尚萬近。
  南嶺一鶴尚萬近臉上現出了一絲獰笑,見這一手乘隙而入奏了效,心裡好不得意!
  黃金如來左大莊,一時既驚又憤,他久悉尚萬近所練的內元陰氣十分厲害,曾在心裡仔細盤算過,想不到讓老漁人谷楓這麼一打岔,竟然吃了暗虧!
  所謂暗虧,也就是啞巴吃餛飩肚子裡有數,說出來丟人。
  他原本就器量狹窄,心裡這麼一氣,那張大紅臉,登時變成了豬肝顏色。兩道濃眉,一根根就像刺蝟似地翻翹了起來!
  「好,」他手指尚萬近,「尚萬近,你竟敢……」緊緊咬了一下牙,接著道,「這個架我們打定了。來吧,有什麼絕招,左某人接著就是了!」
  南嶺一鶴尚萬近從神色上研斷出對方必然中了自己的內元陰氣,心裡大是篤定。
  原來,這種內元陰氣功力最是陰損歹毒,練習這門功力的人,必須在冬日子、午之時,將全身赤裸,浸身於寒冰之內。
  更有甚者,還要覓一風口,口呼七七之數,滿吞陰風。如此三年反哺,才能將功力練成初步入門;以有必須不斷浸淫,十年方可大成!
  這種內元陰氣一經練成,卻可以傷人於支外,更可於無形之中傷人!中人之後,發施功力之人固可憑借功力之深淺,將其本身所練陰氣極寒之氣,留置於對方身上穴道或是骨隙之間。是以,設非對手本身功力深沛,又精陽罡之功,萬難挺受得住!
  以眼前情形而論,儘管黃金如來左大莊身懷陽罡,本身功力充實,陽火豐盛,可是錯在上來不防,一時想將深入骨縫的陰氣化解,卻不是一件容易事。
  左大莊那張大胖臉,前後一連變幻了幾次顏色!嘴裡雖憤憤有詞,卻不敢採取主動,妄自向對方出手。
  南嶺一鶴尚萬近對於雙方形勢清楚得很,他一上來施展暗算,佔了上風,不僅不願給對方喘息緩和之機,而且要把左大莊色厲內茬的情形摸透。
  這一次祝融之會,意義是十分重大。
  當然,凡是為五柳先生飛柬邀約來此的人,俱是一方精英。換言之,凡是踐約之人,也無不心存侈望,打算獨佔鰲頭,由五柳先生手裡將那根權杖接過來。
  南嶺一鶴尚萬近心裡打著如意算盤,他知道黃金如來左大莊這個人功力深湛,以目前在場各人而論,能夠勝過他的人顯然不多。尚萬近自忖,如果能夠一上來將他敗在手下,勢必收到殺雞儆猴的功效。
  尤其在尚萬近確知左大莊已為自己內元陰氣所傷之後,自然不會便宜地放過對方。使之有復元緩和之機。
  把這一切盤算清楚之後,南嶺一鶴尚萬近頓時雄心大增。
  他冷笑一聲,陡地向前踏進一步,一雙深陷在眶子裡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左大莊。
  「大財主你就請吧,」尚萬近抖了一下身上那一襲發皺了的長衫,「只要你劃下的道兒,無論是刀山劍樹,我都不含糊!」
  人們目睹及此,一時無暇分心別處,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左尚二人身上,情不自禁地紛紛後退,空出了當中一塊不算小的場地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56:55

  五柳先生見狀,自忖無能制止,況乎今日之會是以武相會,時辰既然已經到了,就由左大莊與尚萬近二人開場亦無不可。
  當下,這位老先生手持銀髯輕輕發出了一聲歎息,緩緩地道:「二位兄台以武會友,原無不可,只是請切記,千萬不可動了火性,那就與老夫今日邀晤的宗旨大相逕庭了?」
  南嶺一鶴尚萬近鼻子裡「哼」了一聲,道:「老先生這番話,可真是菩薩心腸,尚萬近不敢不遵,只是別人是不是同意你這種說法,那可就不知道了!」
  話聲未完,就見黃金如來左大莊一聲喝叱,矮胖的身子陡地騰空而起,就像一個球似的,直向著南嶺一鶴尚萬近撲了過來!
  聲到人到,人到腳到。
  黃金如來左大莊分明是心銜前番之恨,這一次同樣如此炮製,藉著尚萬近與五柳先生對答之機陡地進襲。
  左大莊擅長混元氣功,一經運氣,身脹如球,由此而運經四肢,所發出的內勁力道,其力萬鈞,鮮能有人敵擋得住。
  這時,他身子陡然騰空而起,雙腿力彈,一股莫大的勁力忽地向尚萬近當頭猛襲了過來。
  左大莊決心要在出手第一招裡,給對方一個厲害。是以,雙腿乍出的一剎那,身子陡地一個煞腰,兩隻手左右同出,用正反乾坤雙掌倏地直向尚萬近兩肋拍按過來。動作之快,有如電光石火,簡直令人無法防備。
  大傢伙似乎都沒有想到左大莊有此一手,觀請其下手之快、出手之猛。簡直有迫及眉睫之感,目睹及此,不禁為尚萬近捏了一把冷汗。
  南嶺一鶴尚萬近,早已胸有成竹。隨著左大莊身軀後仰之勢,只聽他怪嘯一聲,身軀陡地一個飛旋!「呼」一聲。有如飛雲一片,已閃身三丈以外。
  這一手輕功堪稱極妙,尚萬近既名南嶺一鶴,在輕功造詣上必有極高造詣。觀之他眼前這一式飛身之勢,在場大多數人都自愧弗如。
  黃金如來左大莊這麼快的出手之勢,竟然全落了個空,足落手插之下,一堵高過一人的巨石,發出了轟然一聲大響,頓時被擊得粉碎,石屑飛濺出十數文外。在場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沾上了一些碎石。目睹耳聞之下,對於黃金如來這等身手,都不禁打心裡吃驚讚賞!
  然而,這一招他卻是毫無疑問地走了空招,連尚萬近身邊都沒有沾著一點兒。
  出手過招,尤其是所謂的高手對招,最最忌諱的就是走空。一招走空暴露了弱點,接下來很可能就為自己設下了殺身之禍。
  南嶺一鶴尚萬近,當然明白這其中的關竅。此人雖屬正道人物,卻是有了名的狠心辣手,嫉惡如仇,一經交手,必然要分出你死我活,是以,陝甘地面上又有人給他安了一個要命無常的外號。
  這時,黃金如來左大莊一招走空,尚萬近自一側陡然飛身而近,箭矢一般地撲到了眼前。
  「左胖子,招打!」
  話聲出口,兩隻手左右同對遞出,一上一下,一正一反,正是此老浸淫多年的鐵弓手。
  左大莊一招落空,忽然覺得身後勁風襲項,頓時知道不妙。
  左大莊鼻子裡怒哼一聲,肥胖的身子倏地向前一倒,藉著身軀前倒之勢,矮胖的身子向前挪出了尺許遠近,右肩乍沉,又把身子扭轉過來。
  左大莊當然知道尚萬近的狠心辣手,這時就見他右腕回翻處,刷啦啦一陣子鎖鏈聲響,由他寬大的袍袖裡抖出了一根奇亮如電的蛇形索子槍。
  這條軟兵刃敢情一直就纏在左大莊的胳膊彎上,有一圈如意軟鏈繫在他腕子上。一經抖出,其勢有如毒蛇出穴——反身現槍這一勢,堪稱一絕!
  南嶺一鶴尚萬近,倒是沒有想到他會有此一手,隨著左大莊的索子槍勢,他身子有如鷂子突地騰翻而起。
  饒是這樣,對方索子槍的那截蛇形槍尖,依然沾著了他的前襟上補地方。
  頓時,只聽得「嘶啦」一聲響,尚萬近身上的那一襲月白色大褂,撕開了尺許長的大口子。
  南嶺一鶴尚萬近滿心求勝,想不對自己竟然反倒險遭毒手。情急之下,厲叱一聲,道:「好,左胖子,你跟我玩起傢伙來了。」
  嘴裡叱著,右手後伸,已抄住了緊系背後的一口長劍,嗆啷一聲脆響,取劍到手。
  眾人不禁神色一變,以武會友,印證手法不過是點到為止,現在竟然發展到兵刃相向,實在是出乎意外,也大大有失這場盛會的本色。
  看到這裡,主持盛會的五柳先生首先發出了一聲歎息,道:「二位這又是何苦?」
  來自西崑崙放鶴庵的無為庵主,也忍不住雙手合十,高宣一聲:「阿彌陀佛,二位施主暫息雷霆,聽貧尼一言相勸。」
  兩個人的話,顯然都未能發生效果。
  就當無為庵主的話聲方自一歇的當兒,南嶺一鶴尚萬近身子已經快速地向著黃金如來左大莊襲近過來。
  隨著尚萬近襲近的身勢,一股劍光夾著尚萬近消瘦的身影,直向黃金如來左大莊身前撞過來。
  南嶺一鶴尚萬近劍法一經現出,使得在場的武林高手情不自禁吃了一驚。他們多數人都知道尚萬近所施展的這種劍氣乃系承繼本身所練的內功之氣,以及劍質本身的鋒刃凌厲。兩者彙集一體,也正是上乘劍術中所謂的身劍合一境界。
  眾人有見如此,自然也知道這種功力一旦施之於人,必有傷害。是以由不住吃了一驚,無不為黃金如來左大莊捏著一把冷汗。
  形勢的發展有如春雷驟雨,等到各人看出不妙時,已難以挽回。
  黃金如來左大莊一向是目高於頂,為人自負狂傲。按說,他的功力雖不見得超過南嶺一鶴尚萬近多少,最起碼二人不相軒輊,錯在他上來不防,為尚萬近內元陰氣所傷,無形中功力大大地打了個折扣。
  再者,他確實沒有料想到,南嶺一鶴尚萬近,竟然會猝然對自己施展如此殺手。
  情勢所迫,使得黃金如來左大莊簡直無法招架!
  迎著尚萬近身劍合一的攻勢,左大莊那根索子槍倏地掄圓了,「刷啦啦」沒頭蓋頂地向著尚萬近打落下去。
  尚萬近這種身劍合一的劍氣運用,妙在一氣呵成,其迅速簡直不容對手有喘息之機。
  黃金如來左大莊這裡方自提聚真力,用以防身,其勢卻慢了一步。
  登時,他覺得前胸上一陣劇痛,其勢有如破胸裂腹,那護身真潛首先被攻破一道裂縫。左大莊一驚之下,為之魂飛魄散,想以身免,哪裡還來得及?
  說時遲,那時快。
  隨著尚萬近身劍合一的快速攻勢,左大莊身子起了一陣疾劇的戰抖,一道血光,直由他上胸部升起來——顯然受傷不輕!
  黃金如來左大莊在一股熱血噴出的一剎那,整個身子由不住霍地向後面直直倒了下來。
  然而南嶺一鶴尚萬近的攻勢,並不因此而止。
  眼看著白光刺目,凌厲的劍氣有如秋水雲虹,直向著左大莊的身子,再次捲了過去!
  黃金如來左大莊,別說他並非黃金所鑄,即使真為黃金所鑄,當此劍氣之下,也必將肢體破離。眼看著左大莊倒下的肥軀,無論如何難以逃過尚萬近那憤怒的劍鋒,身首異處實難避免。
  就在這危急存亡的一剎間,耳邊只聽得連續傳來幾聲喝叱,至少有三條人影,自不同方向疾快地向著二人急切進來。
  這切進的三個人分別為來自巴蜀的赤眉道長,以及名列海內二十七奇之一的一掌飛星朱農。
  另外一個,也就是奔馳在最前面的那個人,即是面相清瘦,來自西崑崙放鶴庵的無為庵主。
  三個人雖然身法一致,同樣快速現身,但是由於起足點之遠近不同,自然落下的身子也略有前後。
  放鶴庵的無為庵主身子既然走在了最前面,自然也出手最快。
  這個老尼姑的隨身兵刃是一柄九合金絲的鐵拂塵,隨著她嘴裡一聲喝叱,拂塵已快速揮出去「刷」一聲,萬千塵須糾結一氣,無異於一根收放如意的軟鞭。只見陡然向下一卷,「嗆」一聲響,捲住了尚萬近高舉過頂的長劍劍鋒。
  無為庵主加之於這桿鐵拂塵上的臂力,十分可觀。這個老尼足下「丁」字步一站,怒哼道:「尚施主劍下留情。」
  嘴裡說著,鐵拂塵用力向上一掙,已把南嶺一鶴尚萬近那一把長劍高高拉了起來。
  與此同時,一掌飛星朱農,以及來自巴蜀的赤眉道長,雙雙自左右撲到!
  赤眉道長的兵刃,是一口七星長劍。
  一掌飛星朱農的兵刃是一對日月輪。
  事非尋常,兩個人的兵刃雙雙掣在手上,為無為庵主搶先一步,消弭了眼前殺機。
  三個人形成了一個鐵三角陣勢,把南嶺一鶴尚萬近圍在正中。
  僥倖不死的黃金如來左大莊,就地一個滾翻,滾出丈許以外。眾人注目於他,吃驚地發覺他整個上身都為鮮血所染,右胸上側方皮開肉裂,現出了半尺許的一道大血口子。
  對於一個練習內家功力的人來說,身上的刀傷往往足以致命,因為氣血一失,功力幾乎全廢,即使能止住流血,也不便再行運功。
  對這一點,黃金如來左大莊是十分明白的,是以,在他身子方自站起的一剎那,右手二指駢指如飛,連續在傷處附近五處穴道上各點一指,頓時止住了流血。
  黃金如來左大莊在武林中,一向是極為囂張的人物,平素為人也同尚萬近一般的嫉惡如仇,加以財多技高,向無忌憚,哪裡吃過這種大虧?
  面對著如許多的武林同道,左大莊這張臉實在沒有地方擱放。
  左大莊恨聲道:「好,姓尚的!我們之間沒有完……」
  說了這句話,他雙眼一翻,當場閉過氣,一跤倒了下來,引起了一陣騷亂。
  終南劍客夏平江首先上前,把他扶坐起來,探了他的鼻息一下,又察看了一下他的眼神,向著一旁的五柳先生苦笑一下。
  五柳先生畢竟是一位仁厚長者,目睹及此,不勝太息地道:「左兄的傷勢如何?」
  夏平江道:「以在下所見,顯然屬於『炸血』暴症,這倒要有勞先生妙手起死回生了!」
  五柳先生緩緩點了一下頭:「夏兄所見甚是,且讓他坐息一下,俟血氣平和後,再容老夫為他施以續氣和血之功吧!」
  眾人聽五柳先生這麼說,才鬆了一口氣。
  可是無論如何,經此一來,現場已增加了一片陰森的殺機。大家對於南嶺一鶴尚萬近的狠心辣手,無不心生反感!
  尤其是首先奔上,環繞在尚萬近身側的三個人,都面現忿意,怒目視向尚萬近。
  無為庵主手裡的鐵拂塵,硬硬捲住了尚萬近的劍身,兩個人分明早已較上了內勁。
  只見老尼姑那張瘦臉變得異常死板,兩處太陽穴上,現出兩條隱隱青筋——可見她用力的程度。
  南嶺一鶴尚萬近也同無為庵主一般,閉口不言。那只持劍的右手正自灌注全身真力,向外上方用力掙著。
  他們兩個人的功力真是難分軒輊,一口長劍,一柄鐵拂塵,似磁鐵相吸,緊緊地捲纏在一起,其勢紋絲不動!兩個人的四隻腳,更像是深深打在地裡的鐵樁,不動一下。
  赤眉道長與一掌飛星朱農也都有自知之明,認為勿需再行插手,便退步讓開。
  緊迫的情勢,顯然沒有因為他們雙方不曾開口而稍見緩和,反倒是有增無減。
  這種緊迫氣氛的演變,使每個人都一掃先時的突梯滑稽,變得十分嚴肅。
  十數道目光注視的焦點,是緊持在老尼姑與尚萬近手上的鐵拂塵和寒光熠熠的長劍!
  情勢繼續演變,終於兩般兵刃漸漸地分了開來。
  無為庵主兩處太陽穴上的青筋益加顯著。
  南嶺一鶴尚萬近的臉上,現出了汗珠。
  第一陣力的較量,像是不分勝負。
  當然,他們絕不會善罷干休。
  無為庵主的鐵拂塵向空中一抖,「波」地炸開了一天銀絲,遂向尚萬近打了一個稽首:
  「阿彌陀佛,尚施主,貧尼這廂有禮了!」
  嘴裡雖然說著客氣話,可是那張冷酷的面頰上卻不見絲毫笑容。
  南嶺一鶴尚萬近「嘿嘿」冷笑了兩聲,那一雙深陷在眶子裡的瞳子頻頻在老尼姑臉上轉著。
  甚久,他才冷冷地道:「左胖子是自取其咎,我不傷他,他也饒不過我,庵主你為什麼插上一腳,與我尚某人過不去?」
  無為庵主一聲冷笑,再次高宣道:「無量佛,善哉,善哉。尚施主,貧尼不過是在提醒施主一聲,這場盛會是以武會友,方才五柳先生也曾表明,點到為止,施主你顯然太過分認真了!」
  尚萬近小眼一翻,冷哂道:「什麼點到為止?各位難道沒有看見,左胖子要是不先掣出傢伙,姓尚的也不會紅這個臉。既是兵刃對搏,披紅見彩也就是平常事,庵主你何必大驚小怪?」
  無為庵主鼻子裡「哼」了一聲,大為不悅地道:「尚施主這麼說,也無不可,貧尼這就向你討教幾手高招,請施主手下留情!」
  南嶺一鶴尚萬近神色一變,憤聲道:「尚某人不識抬舉,候教了!」
  最後三字一出口,就見他瘦長的軀體,猝然向下一矮,掌上的一口鐵劍由頭頂上搶了一周,端自前胸,把那截鋒利的劍尖指向老尼姑。
  一縷劍氣,像是冬日裡的一襲寒風,猝然直襲無為庵主。
  無為庵主冷笑道:「承教!」
  鐵拂塵向外一翻,萬千塵須,風吹馬尾般地,忽然散開來。
  一股勁道,由散開的拂塵須尾猝然退出。兩股勁道會合之下,無跡而終!只見雙方身上所穿的長衣飄動了一下。這一手內力的較量,看來仍是不分軒輊!
  南嶺一鶴尚萬近鼠眉一挑,面現凶光,一壓長劍正待欺身而上,不知怎麼忽然制止了衝動!微微一哂,神色現出了一片緩和。
  「且慢!」尚萬近慢吞吞地道,「如果尚某人所見不差,這祝融之會,曾經定有規矩?」
  「什麼規矩!」
  「哼!」尚萬近瘦臉上掛著笑容,「庵主你豈能不知,這個規矩是每人最多只出手三陣,是也不是?」
  無為庵主冷漠地點了一下頭:「這又怎麼樣?」
  「嘻嘻……不怎麼樣。」尚萬近有意把語音拉長,輕咳一聲道,「尚某無非是告訴庵主你,尚某人現在與庵主交手,是第三陣,換句話說,如果在下僥倖贏了庵主你……那麼……」
  無為庵主先是愕了一下,那張素臉上繼而現出了一片忿意。
  「哼!」她微微頓了一下,冷冷接著道,「只是,我看施主你想贏這一陣,並不輕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57:49

第12章 突來不速客 局勢現迷離  

  南嶺一鶴尚萬近說笑道:「這個,老尼姑就不必為尚某人擔心了,咱們廢話少說,還是手底下見功夫吧!」話聲一落,那口半吐的長劍緩緩收了回來。
  隨著他收回的劍勢,瘦長的身子緩緩地半蹲了下去,把一口劍高高舉了起來。
  一時間,那口劍上的光華變得異常刺目!
  在場各人,都知道尚萬近劍上已經凝聚了本身真力,一經出手,必然非比尋常。由於他們一時還摸不清楚無為庵主將以何種手法應敵,所以都情不自禁地為她捏著一把冷汗。
  無為庵主似乎已覺察到對方的厲害,內心並未大意。
  只見她掌上的鐵拂塵,風車般地緩緩在頭頂上轉動著,兩眼眨也不眨地逼視著對方,一陣陣襲人的勁道,恰似三伏天滾過沙面的那種熱氣團,沾在皮膚上十分難受。
  南嶺一鶴尚萬近的長劍緊貼前胸,細小的眸子瞇成了一道縫。
  他忽然足下移動,快速地向前踏進了幾步。
  無為庵主的鐵拂塵轉動得更快,銀白色的塵須旋轉出一大團白色奇光,由此而流動的氣流,更似漲潮的海水,激盪出層層波浪!四周人身上的衣衫,都被掀得飄揚起來。
  老尼姑儘管一隻右手舞動得那般疾烈,下半身卻是直直地挺立著,紋絲不動。
  南嶺一鶴尚萬近被迫立在旋風圈外,他臉上帶著陰沉沉的笑,不知他心裡打著什麼主意。
  空氣驀地沉靜了下來!
  忽然,南嶺一鶴尚萬近發出了一聲尖嘯,瘦長的軀體陡地直起當空。
  這一式「一鶴沖天」輕功絕技好不驚人,看上去簡直是沒雲之矢,足足拔起來七八丈高。
  就在每個人驚心動魄、莫測其高深的一剎那,南嶺一鶴尚萬近高躥頂空的身子,又倏地墜了下來。
  一起一落,其快無比!
  等到多數人發覺他落下的身勢正當無為庵主頭頂正中時,兩個人的兵刃已經交接成一團了。
  眼看著雙方的身子猝然遭遇的一剎那,接連翻了七八個滾兒。
  陡地,雙方「兔滾鷹飛」般地分了開來。
  就在他們將分手的那一剎間,尚萬近的長劍扎進了老尼姑的肩窩,老尼姑的拂塵也拂在了尚萬近的右頰。
  不過是極短的一剎那,如非是明眼人萬難看清。
  一股血箭,直由老尼姑左面肩窩怒穿出來,老尼姑立刻用手掌按住。她足下打了個踉蹌,一連後退了好幾步。
  南嶺一鶴尚萬近也沒有討得什麼好,像是傷得更重了。
  無為庵主鐵拂塵一拂之力,該是何等勁道?
  隨著她鐵拂塵拂過之處,尚萬近右頰之上登時留下了千百道血絲;先是不顯,等到各人看清是怎麼回事時,那副樣子簡直像個鬼!
  比武過招,落得眼前如此下場,自然是始料非及,大大出乎各人意外!
  現場人目睹及此,都由不住興起了一陣驚悚!
  無為庵主一手按肩,尚能自恃,比較起來,南嶺一鶴尚萬近的傷勢嚴重多了。
  鮮紅的血,反覆不斷地在尚萬近臉上湧現著。忽然,他騰身掠起直向亂石崩雲的巉崖峭壁間落去,一路狂縱疾馳。
  現場的每個人的表情都陰沉極了。
  比武過招,講的是「印證」武功;發展到眼前境界是前所未料的,致使幾個心懷仁慈的正道之士,內心大感沉痛!
  他們彼此默默地對看著,誰也不說一句話。
  無為庵主這時已用特殊的止血手法,將傷處附近的穴道封住。雖說是傷勢不重,但對一個修練內家功力的人來說,這種損失不能謂之不重了!莫怪乎老尼姑臉上不見一絲笑容。
  抖了一下手裡的鐵拂塵,老尼姑緩緩地走到東道主五柳先生身前。
  老尼姑打了一個稽首,長吁道:「阿彌陀佛,先生見笑了。貧尼只是氣不過尚施主……」
  她微微一頓,又歎息道:「貧尼無能,也無顏再參與眼前盛會,有辱先生雅意,這裡謝過,貧尼就告辭!」
  她說著,深深向著五柳先生揖了一揖,轉過身來,又向著附近眾人揖了一揖。
  無為庵主正要離去,卻見終南劍客夏平江上前一步,含笑道:「庵主有道之人,何以看不清今日之會?若是傷勢不重,尚請暫留一刻,以便用佛法化解未來之一場凶難……」
  無為庵主聽後,不禁微微一愕,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請恕貧尼愚頑,悟不透夏施主話裡禪機,請開宗明示!」
  終南劍客夏平江微微一笑,未曾開口,一旁盤膝的五柳先生卻岔口道:「夏兄慧眼,體察入微;若非一言提醒,老夫幾乎疏忽了。今日之會,適逢子、午相沖,而四山雲氣更現無限殺機,莫怪乎會無好會了!」
  無為庵主聽了,情不自禁地吃了一驚,遂運用智靈向四山雲氣略一打量,當下雙手合十,嘴裡長宣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二位施主說得對,貧尼忝為佛門中人,參禪數十年,竟然未能識透先機,非但未能使這場劫難化解無形,本身倒成了助劫之人,慚愧之至!」
  夏平江笑道:「這就是所謂的『當局者迷』!庵主又何必自責過甚?」
  無為庵主陡然一驚,打量著面前這個終南劍客夏平江。只見其神清氣爽,眉開日邃,全身上下不沾絲毫世俗氣息,而是仙風道骨的出世高人!
  這位原來盛氣凌人的比丘老尼,一時間心平氣和多了。
  當下,雙手合十道:「夏施主世外高人,未卜先知,較我輩高出許多。今日之會料必已有先見之明,何不指示先機,以圖善罷干休,豈不是功德一件;若有指示,貧尼敢不效力?」
  終南劍客夏平江微微一笑道:「庵主這麼一說,在下誠然不敢當。此事,料必五柳兄已有安排,且看看他意下如何?」
  五柳先生聽了,感歎道:「老朽年初之時,在莽蒼巧逢『抱樸老人』,談及當今武林中人,老人對於夏兄推崇備至,視為今世高人,老朽當時竟然未能領悟……」
  他微微一頓,又道:「今日幸會,拜領高見,誠欽佩之至,夏兄如此說,想必已有先見之明,請不必客氣,明示玄機才好!」
  終南劍客夏平江笑道:「先生為我敬仰之人,德威武功比我高得多;你這麼說,我就不敢當了!」
  五柳先生道:「夏兄不必客氣,有什麼話快說吧,只怕時間一晚,又要生出許多事端,那就不妙了!」
  夏平江點頭道:「這話倒也不假。」
  他用目光在眾人身上一掃,淡淡地道:「在下今晨早來一刻,是為觀察五行動靜而來……」
  「啊——」五柳先生緩緩地點頭道,「這一點,老朽來時也注意到了。」
  夏平江含笑道:「先生所見如何?」
  五柳先生手捋銀髯道:「老朽方才忽遇『艮』風沐體,而這祝融之舉系坐地『寅』宮,故而覺出今日之會甚為不妥!」
  夏平江慨然歎道:「先生所見極是,在下也察見『艮風起寅宮,殺雞見兵凶』,是以今日之會大不吉祥!」
  五柳先生訥訥道:「這麼說來,遷地可不可行?」
  夏平江搖搖頭道:「我等登山,身臨此『宮』,已沾其氣,如不應解,再入別宮,其勢更糟,先生豈不知『足不出二宮之凶』這句話麼?」
  五柳先生長吁一聲,一隻手捋著長鬚,頻頻點頭道:「夏兄這一說,足見高明,說來慚愧,老朽曾習氣理陰陽之學數年,卻不若夏兄見解精湛……」
  「阿彌陀佛!」無為庵主雙手合十,道,「夏施主既有所見,當知其化解之法了,請快快說出吧!」
  夏平江微笑道:「庵主勿急,此事卻也不若庵主想來之簡易,庵主大力鎮定才行!」
  無為庵主宣了一聲佛號,訥訥地道:「施主見笑了,在場各人哪一個都比貧尼武技高超。貧尼此刻是敗軍之將,還談什麼大力鎮定……無量佛,善哉、善哉!」
  終南劍客夏平江一笑道:「大師忒謙了,佛門注重功德,大師若能將今日之一場殺難,略事化解,卻是大功一件呢!」
  無為庵主又宣了一聲「阿彌陀佛」,道:「施主這麼一說,貧尼倒無言以對了!」
  正在這時,一旁的老漁人谷楓呵呵笑道:「夏大俠武功出眾,見解也高人一等,佩服、佩服!」
  夏平江心知是譏諷他,便微微笑道:「谷兄有什麼高見?」
  老漁人谷楓嘿嘿笑道:「豈敢,豈敢,倒是夏大俠你的學問高深,老漁夫實在想不透今日之會,還能有什麼大災禍,倒要請夏大俠指示迷津了!」
  終南劍客夏平江冷冷哼道;「谷大俠,你不要以玩笑之心衡度在下之言,只怕谷大俠亦在此劫之中!」
  老漁人谷楓忽然縱聲大笑了起來。
  「夏大俠你這是在嚇唬兄弟我了!」谷楓一面挽起上衣袖露出了黝黑的一雙腕子,「也罷,兄弟明知不是夏大俠的對手,卻也不願失去今天這個難得的印證武功的機會,夏兄你手下留情,我們是點到為止!」
  終南劍客更平江微微一哂,緩緩點頭道:「好說,今日此會,原是為大家印證武功而聚,夏某人的箱子底兒豈能藏秘?」
  老漁人谷楓嘿嘿一笑,後退一步,抱拳道:「這麼說夏大俠是賞在下三分金面了,請!」
  「且慢!」夏平江一笑,「谷兄美意,在下不敢不遵,只是請容在下與庵主少作商量,定當奉陪!」
  他說著,轉向無為庵主,抱拳道:「在下之意,庵主與五柳前輩如能暫守『風』、『火』二穴,或可使一場兇殺減至最輕。不知大師意下如何?」
  無為庵主一愕道:「施主的意思,是要貧尼與五柳兄各守進出門戶……」
  「不錯!」夏平江點點頭,「在下正是這個意思!」
  無為庵主笑道:「夏施主太抬舉老尼姑了,在場各位武功高過貧尼的不少,施主你卻要貧尼出醜……」
  才說到這裡,即聞得來自巴蜀的赤眉道長長笑道:「老尼姑,難道你還不懂麼?」
  無為庵主雖然身上掛綵,但生性倔強,尤不喜別人對她失態。
  無為庵主聽了赤眉道長的話,臉上驀地罩起了一片怒容,對赤眉道長沉聲道:「道長的高見是……」
  赤眉道長嘿嘿笑道:「老尼姑你豈能不知,夏大俠所以要你與五柳先生各坐『風』、『火』之門、無非是藉著二位『至陰』、『純陽』來壓制已成的地劫殺機。嘿嘿!夏老哥,你說我這個見解怎麼樣?」
  無為庵主聞言不由臉上微微一紅,低低念了聲:「阿彌陀佛!」然後說,「道長高見,使貧尼茅塞頓開。」
  她轉向終南劍客夏平江合十道:「夏施主,赤眉道長所說是實在的麼?」
  夏平江微微頷首道:「赤眉道長所說不假,庵主為惟一異性,據在下所知庵主所練『九陰玄功』甚是火候,如踞『風』門,與五柳前輩遙相呼應,必可降『地』劫之煞。庵主如能再施以佛法,更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自是功德一件了!」
  無為庵主卻是沉默著不發一語。
  一旁高踞磐石的五柳先生微微一笑,道:「夏兄所見不差,庵主乃佛門人,而佛門中人最重功德,這件事理當當仁不讓,也就不要再推辭了!」
  無為庵主合十,揖道:「既然先生也這麼說,貧尼也只得勉為其難了!」
  五柳先生笑道:「老朽來時,已守定『火』穴,那『風』穴恰在對面,庵主只管那邊打坐就是!」
  無為庵主向前方打量了幾眼,陡地飛身而起,落向五柳先生對面一堵大石之上,盤膝坐好。
  終南劍客夏平江見無為庵主坐好,轉向老漁人谷楓道:「谷大俠是否仍要賜教?在下這裡恭候了!」
  谷楓嘻嘻笑道:「自然,自然。」說著,彎下腰把一雙褲管高高捲起,露著足下一雙芒鞋。那副樣子簡直如他外號,正是道道地地的漁夫模樣!
  這時,他雙手抱了一下拳,向著終南劍客夏平江拱了拱,道:「夏大俠,我們是點到為止。」
  夏平江後退一步,方自拉開架勢,卻聽得甫自打坐「風」穴大石上的那個老尼姑發聲道:「又有貴客來了!」
  各人聞聲一驚,都向山下注目,卻見面前人影連閃了兩下,峰前斷崖頂巔處,站定了一個年輕魁昂漢子!
  這漢子一露面,即有「震撼人心」之威!目睹之人,無不吃驚。
  來者年歲二十七八,身材魁梧,膚如古銅,濃眉朗目,意態昂然。身上著一襲湖青色春綢長衫,在前襟後補之處各綴著一輪血紅色的大太陽,映以當空朝陽,更有烈焰滾滾之勢。
  這漢子腰上扎有一根青色絲絛,衣著打扮甚是怪樣——一條油光黑亮的大髮辮,由身後甩向前胸。在辯梢處繫著一顆光華熠熠的明珠,右手持著一截扁扁的白木杖,約有三尺五六長短,拄著地面。一雙鋒芒畢露的眸子,骨骨碌碌在每個人臉上轉個不休。
  在場眾人在他目光注視之下,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
  就在彼此相繼一驚的當兒,來人已邁開大步,一直走向場子當中。
  正要出手搏鬥、決勝負的夏平江與谷楓二人,也情不由己地為這個突然現身的怪客驚得愕住了。
  此刻,來人安步若山地來到近前。他站定之後,那雙光華熠熠的眸子,直直地向高坐磐石的五柳先生緩緩抬起手來,抱起那根奇特的木杖拱了一下。
  「足下想必就是此次祝融盛會的主人——五柳前輩了?失敬,失敬!」
  這個人說著,不折不扣地向著座上的五柳先生深深行了一禮。他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吐音清晰,每個人都清清楚楚地聽在耳朵裡。
  五柳先生微微頷首,抱拳道:「豈敢,足下是……」
  來人微微一哂,露出了滿嘴白牙:「前輩竟然不認識在下,這也難怪——其實包括在場所有前輩在內,在下都不曾見過一面,眼生得很!」
  赤眉道長首先看不慣來人那番氣勢,朗笑道:「那麼請足下自報大名一聽吧!」
  「好說!」來人那雙閃爍著威智的眸子,忽地在赤眉道長身上一轉,「不用說,閣下想必是來自四川七星嶺的赤眉前輩了?失敬,失敬!」
  赤眉道長霍地呆了一呆,想不到對方竟然在一照面的當兒,報出了自己的出身名諱,實在令人吃驚!
  「嘿嘿……」赤眉道長不愧是老江湖了,自然不會昧於無知,「這位朋友好眼力,不用說,你就是新近名揚武林的那個年輕英雄,人稱『向陽君』的金貞觀了?」
  來人聆聽之下,臉上並不著任何表情,默默地點了一下頭,道:「不錯,在下正是。」
  在場的人,除了青冠客鄧雙溪以外,誰也沒見過向陽君,只是看見他這一身打扮,也就不難猜到了他是誰。由於聽見了有關於他的甚多傳聞,乍一證實,都不免吃了一驚,由不住向他多看了幾眼。
  盤坐石上的五柳先生,就在此人現身之始,也已猜知了他是誰,心裡暗吃了一驚!
  這時,在他身上打量一轉,不禁心裡微生隱憂,暗忖著今日祝融之會,那所謂的「劫殺之難」極可能應在此人頭上!
  他心裡想著,遂雙手抱了一下拳,面含輕笑道:「原來是金少俠,老朽失迎了!」
  向陽君鼻子裡哼了一聲,道:「五柳前輩不必客氣,在下承邀,原該如時而至,只因中途有了些意外,耽誤了不少時間,尚請各位見諒!」
  五柳先生一哂道:「無妨,在場各位,少俠只怕還不盡相識,且由老朽代為介紹一下!」
  向陽君點了一下頭:「偏勞!」
  五柳先生遂將在場各人名諱,—一向他作了介紹。向陽君聽後,臉上表情陰晴不定。
  他忽然轉向五柳先生,道:「前輩飛函見召,敢不遵命?在下末學後進,不知天高地厚,今日既然有緣與各位見面,卻要面承教益,分別領教一下才好。」
  各人聽他如此口氣,俱不禁心中大感不悅。
  須知在場各人都身藏絕技,武林中人原本各有個性,誰肯服誰?
  倒是五柳先生術德兼修,心胸開闊,能容萬物,他初見向陽君,已由其神采外貌察知對方為一卓出之士,年少技高,自是惹禍根源。然而,透過對方那雙朗朗神采的瞳子與挺直的鼻樑,卻可斷定是一「心術正直」之人。
  有見於此,這位領袖武林多年的一代名宿,內心不禁浮起了一番喜悅。畢竟,武林中有如此傑出的後起之秀,是一件好事。只是觀諸來人朗目中隱現的蓬蓬殺機,又不禁心生隱憂。
  他這裡正自轉念,不知如何應付眼前這步急難,卻已有人看不慣向陽君這番狂態,朗笑一聲,大步走過來。
  正是那位來自巴蜀的赤眉道長大步走向場子裡,雙手拱了一下,對向陽君道:「來來來,姓金的,老道這裡先討教你幾手高招!」
  向陽君微微一笑,正要站起。
  老漁人谷楓狂笑道:「赤眉老道,這裡怎麼回事?凡事總得有個先後,谷某人和夏大俠這個架還沒有打完,看看哪一個敢佔先?」
  他冷笑著向終南劍客夏平江抱了一拳道:「來吧,該咱們兩個的了。」
  終南劍客夏平江目睹來人向陽君之後,即認定了來人絕非是什麼好相與,今日之劫,多半要應在他的身上。
  眼前情形,夏平江甚是明白,佔先出手絕無什麼好下場;他更明白,現場眾人的實力,自己武功誠然較諸五柳先生遜一籌,只是捨五柳之外,其他眾人多半還不是自己對手。五柳既然身中風毒,已不便出手。那麼,今日之會,自己的勝望極大——是以在無為庵主與黃金如來左大莊雙雙負傷之後,他即產生奪魁之念。正在這時老漁人谷楓出身叫陣,卻是正中下懷。
  只是他卻不曾料到,心中最為顧慮的兩個勁敵之一——向陽君,竟然會在這個緊要關頭現身而出。
  由於向陽君金貞觀的忽然介入,使夏平江的心情一時大亂。
  此時此刻,那個不知趣的老漁人谷楓,卻偏偏指名向他叫陣。
  終南劍客夏平江心裡思忖,自己贏了谷楓其勢更不好了:得面對新來的向陽君。在他未先明瞭向陽君武功之前,是他極不願為之事。心中有了此一顧慮,一時不知如何應付。當他聽到老漁人谷楓的招呼,不由得呆了一呆。
  老漁人谷楓濃眉一挑,大聲道:「怎麼樣,夏大俠,莫非認為不屑與谷某一會麼?」
  夏平江目光向著新來的向陽君看了一眼,笑道:「谷大俠不要誤會,夏某人豈能不識抬舉?只是現在有了貴客,夏某人不便放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58:08

第13章 一場龍虎鬥 兩遇對頭人  

  老漁人谷楓哪知對方言中之意,夏平江心機敏銳,只輕輕一言就把向陽君這個燙手的山芋,丟到了谷楓手裡。
  「鐵琵琶」武功的惟一傳人谷楓,久居「江漢」,在武林中有「江漢第一人」之稱,見聞不謂不廣,經歷不稱不精 ,只可惜他和一般武林高手犯了同一個毛病——目中無人。
  他此番前來,也和夏平江抱著同一個想法,決計要爭得那柄「武林權杖」到手,哪裡把向陽君看在眼睛裡。
  他聽了夏平江的話後,不但不引以為警,反倒將矛頭轉向新來的向陽君。
  頓時,他朗聲笑道:「有理,有理!」
  他轉眼看著向陽君金貞觀,道:「怎麼,金小友你可有興趣下場子玩玩?」
  終南劍客夏平江聽見了這句話,臉上帶出了一抹微微的笑容。他知道自己這一手「移花接木」算是用上了,目下正可「坐山觀虎鬥」,並收「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之功,一時心中好不得意,遂向後面退了開來。
  人們的眼睛,都情不自禁地移到向陽君身上,看他是否有膽子接受挑戰。
  向陽君的表情,是那般木訥。
  聽了老漁人谷楓的話後,只把一雙閃爍著精光的眸子,直直地注視著谷楓。
  谷楓忍不住「嘿嘿」一笑:「怎麼樣?老弟,有沒有這個興趣?」
  向陽君金貞觀忽然冷冷一笑:「谷老師這是在向我叫陣?」
  「嘿嘿!」谷楓笑了兩聲,「叫陣倒也說不上,金老弟,如你有興趣活活筋骨,我谷楓倒甚願意陪你玩玩,怎麼樣?」
  向陽君笑道:「動手過招保不住就要傷人,這等大事谷老師竟然以『活活筋骨』來見笑,足見閣下武功高妙得不可一世了。」
  他說罷,偉岸的身子緩緩地站了起來,兩隻鐵腕向上伸了一下,即聞得密集的骨節響聲。
  休看這一個小小動作,卻使得在場的人都吃了一驚,知道這個向陽君敢情練過「易筋洗髓」之功,並且已有八成以上的火候。一時心裡有數,誰也不敢對他心存輕視。
  向陽君嘴裡這麼說著,緩緩移動腳步,走到了老漁人谷楓的對面站定。
  「承谷老師見愛,就請你老劃下道兒來吧。」
  老漁人谷楓在對方身形接近之初,就感到一陣急迫的壓力逼向自身,這種感觸似乎較諸先前的終南劍客夏平江大不相同。
  然而,他自恃四十年純功,卻也不把對方當成威脅的勁敵。
  「金老弟,你好純的功夫。」谷楓拱了一下手,「失敬!失敬!」
  嘴裡說著,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施展出「混元一氣功」,暗中抗拒對方迫體的壓力。
  如此一來,果然緩和了對方上來的「凌人」之勢。
  向陽君金貞觀抱了一下拳:「谷老師,你要怎麼著活動筋骨?在下洗耳恭聽!」
  老漁人谷楓面色一沉,道:「金老弟你廢話少說,我接著就是了。這個道,還是由你來劃比較適合。」
  向陽君哼了一聲:「恭敬不如從命,金某人也就不客氣了。」
  谷楓凌聲道:「好說,刀山劍樹,只要你金老弟說出來,谷某人無不奉陪!」
  「那倒用不著。」
  說這句話時,向陽君金貞觀那張俊臉,陡然間現出了一片陰森——說不出的冷峻。
  此刻,在場眾人忽然發覺到他所站立的那個地方,並無任何陰影蔽陽遮光。是以,向陽君金貞觀全身上下都罩在烈日之下。
  也就在他仰空朝向烈日的一剎那,他那張古銅色的英俊面頰上,忽然籠罩起一片隱隱紅光。
  對於在場人來說,這種變化十分鮮明——只是誰也不曾料到有什麼奇特的作用在裡面。
  當然,畢竟有幾個特殊人物看出了一些訣竅。五柳先生、夏平江,以及青冠客鄧雙溪就屬這種特殊人物。
  這三個人目睹著向陽君的膚色轉紅,心裡好像都有數了。
  青冠客鄧雙溪,是惟一對於向陽君瞭解的一個。以往的各項事實證明,凡是向陽君每在膚色轉紅之時,就是他下手殺人的先兆。
  似乎也只有青冠客鄧雙溪一個人知道,向陽君金貞觀所練的這種功夫的名稱——「太陽神功」,這種功力的最奇特之處,乃是直接由太陽提取功能,用以對付敵人。
  老漁人谷楓顯然沒有認識到對方這種功力的獨特之處,所以並沒在意。
  向陽君功力一經灌注,頓時精神抖擻,向著谷楓拱了一下手:「請!」
  手勢落下時,那根一直握在手裡的白木杖,「噗」的一聲,深深插入泥土半尺有餘。
  老漁人谷楓足下輕旋,身子滴滴溜一個快轉,來到了向陽君的左側。只見他一口「弧形劍」,緊緊地紮在背上,說明沒有「出劍」之意。
  「谷老師,在下開罪了。」
  話聲出口,就見他身子霍地向下一矮,右掌當胸向外緩緩推出。
  谷楓頓時覺到一股奇熱的勁道,直向前胸而來,其力萬鈞,一時難以當受。谷楓大吃一驚,現下之計,設非以本身功力硬接對方這一招之外,簡直無計可施;苟或閃躲,亦是不及。老漁人谷楓不得不猝提功力,用「進步隨身掌」勢向外推出。
  雙方掌力乍然交接之下,老漁人谷楓臉色一陣子紅漲,滿頭灰白長髮,刺蝟般地炸了開來。
  雙方的身子都固若磐石,紋絲不動,只是在向陽君的那隻手掌甫一收回的當兒,谷楓足下由不住向前打了個踉蹌。
  向陽君臉上微微現出一絲笑容,倏地後退一步,抱拳道:「開罪!」
  老漁人谷楓卻在這時發出了一聲嗆咳,忽地濃眉一挑,怒聲道:「什……麼?莫非你以為勝過了我不成?」
  向陽君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不錯,你是受傷了!」
  「笑話!」谷楓怒睜著一雙眸子,倏地縱起身,道:「一派胡言,吃我一掌!」
  話到人到,人到掌到。
  饒是這般快捷,也難以能夠接近向陽君身邊。
  眾目睽睽之下,向陽君只施展了一手「凹腹收胸」的功力。無巧不巧,谷楓遞出的那隻手掌正在這凹進去的地方定住,卻是只差寸許而沒有傷著對方。
  緊接著,向陽君身子向左一轉,輕飄飄地閃到了一旁。
  老漁人谷楓一掌沒傷著對方,像是用力過猛,腳下收不住勁道。向前打了個踉蹌。
  「你已經受傷了!」向陽君眸子眨也不眨地盯在谷楓身上,「我勸你心平氣和,還是不要恃強動武的好。」
  在他說這番話時,人們忽然發覺到老漁人谷楓的臉色有異。
  原是紫紅的一張臉,驀地變成了「慘白」。霎時間,那張蒼白的臉上,沁出了一層汗珠。
  這些現象,顯示得極為突然,就連老漁人谷楓本人也深感迷惑,他只是忽然感覺到一種疲倦,別無異狀……如果就此認輸,卻令他萬難心服。
  老漁人谷楓鼻子裡冷哼一聲,陡然道:「小輩,你這是弄的什麼玄虛?」
  說了這句話,他身上疲態益著,就像是為電流忽然擊中,全身上下一絲勁也提不起來,勉強地向前邁了兩步,一雙腿腳連連打起抖來。
  看到這裡,在場眾人俱由不住大吃了一驚:一掌飛星朱農與赤眉道長幾乎是同時雙雙現身而出,二人一左一右,有如剪空的燕子,倏地向下一落,各出一手架住了老漁人谷楓。
  向陽君利用這個空檔,身回原處,單手握住了那根白木杖的杖柄,將它拔了出來。
  老漁人谷楓簡直是足不著力,一剎間全身戰抖得那麼厲害。設非是赤眉道長與一掌飛星朱農二人手上著力,整個身子就要癱瘓了下去,這一剎間,他才覺出了不妙!
  「你……」他有氣無力地看著對面的向陽君,「你……你到底搗的什麼鬼……我……」
  一剎間,他那張看來「慘白」的臉,忽然變面了「血紅」顏色,出息聲也變得異常劇烈。
  「你內力不濟」,向陽君慢吞吞地道,「已為我掌力所傷,現在設若平躺不動、不出聲,一個時辰後可收血氣平和之功,那時功力自然恢復;否則,不是我危言聳聽,只怕你有點不妙了!」
  老漁人谷楓一聽,既驚又怒。眾人面前,他丟不起這個臉,哪裡把向陽君的話放在心上?當時怒吼一聲,向著向陽君撲來。奈何身側二人挾得如此之緊,加之自己力道不濟,覺得一股熱氣直由丹田提升直起,忍不住驀地張嘴,「哇」地噴出了大股鮮血。
  這口血一經噴出,眼看著他雙眼上翻,一口氣進接不上,當場閉過氣去。
  這番情景,把全場所有目睹的人嚇了一跳!
  赤眉道長與一掌飛星朱農都慌了手腳,慌不迭地將他平放在地上。
  一掌飛星朱農隨即施展內家灌穴手法,方待向老漁人谷楓「心坎」穴上擊去,卻聞得向陽君忽然發出了一聲冷笑——
  一掌飛星朱農高高舉起的一隻手,突然停在空中。
  眾人見向陽君施展怪異手法,一上來就釀成大禍,俱怒焰膺胸,無不心存忿態。
  一掌飛星朱農原意施展內家急救「灌穴」手法,將老漁人谷楓救醒。當他聽到向陽君的冷笑聲,不禁心中一驚。
  「怎麼?」他怒視著向陽君,「足下莫非認為老夫這種急救措施不對麼?」
  「哼!」向陽君目光裡含畜著威懾,「我沒有說什麼不對,只是這麼一來,谷老師萬萬活不成了!」
  一掌飛星朱農怔了一下,冷笑道:「你這到底是什麼意思?莫非……」
  向陽君「哼」了一聲,一雙光華四射的眸子,快速地在眾人臉上一轉,「可笑之至,諸位俱是一方之傑,莫非連一個懂事的人都沒有麼?」
  這幾句話,不啻使得眾人怒焰高漲。
  高踞磐石的五柳先生聽後,發出了一聲歎息,忍不住說道:「金少俠武技驚人,高明之至,老朽不勝欽佩,只請莫於過甚,以圖未來相見才好!」
  向陽君聽了,驀地發出一聲狂笑,朝著五柳先生道:「五柳前輩這幾句話可就錯了;方才情形,乃是在下被迫出手,實在萬不得已。在場各位多屬武林前輩,如果認為我這後生小輩可以任人欺凌,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這時,一掌飛星朱農與赤眉道長,將負傷而倒的老漁人放於石上。
  只見谷楓牙關緊咬,臉色泛紅,較之先前似乎腫脹了不少。
  朱農與赤眉道長雖然見識精湛,但對老漁人谷楓所受的這種傷情並未見過,一時,亂了方寸。
  五柳先生冷笑一聲,對朱農道:「這位金少俠,生具異稟,更擅『太陽神功』,谷楓兄多半為他太陽掌力所傷……」
  「不錯,的確是被太陽神力所傷!」
  接話的是終南劍客夏平江!
  他說話間,已慢慢走到了老漁人谷楓面前,彎下身來翻視著谷楓的一雙眼睛。
  赤眉道長怔了一下:「什麼叫『太陽神功』?」
  夏平江微微一笑,看了一旁的向陽君一眼:「這是一種承自太陽炎熱的奇妙功力,中人之後能夠使受者血氣失常,多半有『血炸』之危!」
  向陽君聽至此,臉上帶出微微的冷笑,卻是不置一語,大有「坐觀發展」的意思。
  聽夏平江這麼一說,一掌飛星朱農忽然明白了過來——
  「哦,明白了!」朱農仔細地打量著地上的谷楓,緩緩點了一下頭,「不錯,他的確是中了這種功力……」
  說時,他臉上現出了無比驚恐的表情。
  赤眉道長緊緊咬了一下牙,冷冷地道:「彼此並無什麼深仇大恨,何必下這種毒手?真是豈有此理!」
  夏平江道:「谷兄內功精湛,看來還不至於有生命之危……宜將他平睡陰涼之處,以內功順理氣,或可保全其性命,不過——」
  他微微頓了一下,眼光轉向五柳先生,道:「這件事得要麻煩五柳兄了!」
  「你說得不錯!」向陽君接住他的話題,「普天之下,如今能夠醫治這種內傷的,只有五柳老前輩一個人而已……」
  他說話時,臉上情不自禁地現出了一抹冷笑,「五柳前輩如今玉體違和,只怕是施展『金切玉膏』這門功力要費些事了。」
  眾人為之一怔!
  高坐磐石的五柳先生喟然歎道:「不錯……為了要救谷楓兄一條性命,老朽只有勉力而為了。」
  赤眉道長聽至此,實在忍無可忍,霍地手握劍柄,一振腕子,把背後那口「七星長劍」拔了出來。
  他猛地上前一步,劍指向陽君道:「姓金的,你用不著神氣活現!來來來,道爺這就請教你幾手高招!」
  向陽君看了他一眼,暫不置答,冷冷地向著一掌飛星朱農道:「我看這件事還用不著五柳前輩費事,在下這裡有數片『太陽火毒』解藥,谷前輩服下之後,按照夏先生所說,在陰涼地躺上一陣,順順氣血,也就無妨了。」
  眾人原以為谷楓必死無疑,這時聽向陽君這麼一說,才知道是虛驚一場。赤眉道長愕了一愕,一時更是尷尬!
  向陽君由身側取出一個小小瓷瓶,由瓶內倒出了兩粒暗紅色的丹粒,交給一掌飛星朱農,說了用法,才緩緩轉向赤眉道長。
  赤眉道長手持著劍,大有「羞刀難入鞘」之感,把心一橫,一股無名火發向向陽君!
  他冷笑了一聲,道:「姓金的小輩,你有隨身兵刃沒有?道爺這裡等候多時了!」
  向陽君微微皺眉道:「赤眉道長不必急於一時,在下此來,目的是仰視各位高招。道爺你要與在下比兵刃,只怕不妙。我勸道爺收起劍來,印證一下拳腳為好!」
  赤眉道長豈能聽不出對方話裡的涵意?頓時面色一沉:
  「這個我明白,金小輩!」赤眉道長揚了一下手裡的長劍,「道爺我這口七星劍,走南闖北,會見過多少成名的英雄好漢,僥倖還不曾落敗過。哼,今天要是能敗在你手上,倒也是一件快意之事……」
  說到這裡,他「嘿嘿」一連冷笑了幾聲,長劍倏轉,一截劍身,全部隱藏在腕後。
  只此一來,「藏鋒」已透出了手法之傑出不凡!但見他目射精芒,凌厲地注視向對方,大有「氣吞山河」、卓然不群之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58:28

  向陽君對於眼前這位傑出的武林高手偏偏不看在眼裡。
  「道爺!」他冷冷地道,「容我再說一句,兵刃無眼,萬一有所損傷,實非在下所願,還是請道爺三思!」
  赤眉道長搖搖頭道:「沒有什麼好三思的,姓金的,你可是帶有隨身兵刃?請亮劍吧,不必顧慮道爺我,倒要好好為自己打算打算!」
  向陽君輕輕地哼了一聲,微微下蹲身子,掌上的那根白木杖,再一次插進了地面。
  「既然這麼說,在下就從命了。」
  他話聲甫落,右手輕起,一聲清脆的出鞘聲,一口深藏杖內的平窄長劍脫杖拔出。
  這一手大大地出乎眾人意外——誰也想不到木杖內竟然藏有兵刃。
  那劍約有二尺七八寸長短,通體光華燦爛,在二指寬的劍身上,有一道紅色的劍槽,迎著陽光,其光熠熠,極其刺目耀眼。
  赤眉道長那口「七星長劍」,看上去較向陽君的長上許多——道長出身巴蜀斧頭山「七星道觀」,一手「七步追魂」劍法,有「鬼神不測」之妙,據說是七星觀開山道長七星羽士夜觀星象所創出的七手殺招,武林中見者甚少。
  眾人一見赤眉道長亮劍叫陣,都猜知他要施展本門殺招制勝強敵。
  武林中略具見識之人,都知道赤眉道長這一手「七步追魂」劍法,又名「七顆寒星」,乃是取「七煞星座」,加以巧妙串聯。一經施展,殺性極著,非見血不能自已,是以無不心存驚駭。
  向陽君劍持右手,目光炯炯地逼視著赤眉道長,偉岸的軀體除了微見下蹲之外,絲毫沒有移動。
  赤眉道長仍然藏鋒腕後,右腕卻直直地指向面前的向陽君。
  兩口劍上的光彩,被烈日渲梁得閃亮如電。
  「姓金的!」赤眉道長道,「你可聽說過『七顆寒星』劍法?」
  「久仰之至!」向陽君嘴角上拉起了一條笑紋,「如果我沒猜錯,就是足下跟前將要展出的劍法;未見其勢,先見其式,果然高明!」
  「好說!」七星道長冷冷地道,「有關這一手劍法,你可耳聞過?」
  向陽君點點頭,道:「聽說過,據說這是貴觀開山祖師七星羽士夜觀星相、暗射北斗七煞之數,演變出的七式殺招,可是——」
  赤眉道長微微愕了一下,說道:「倒是難得,敢情你知道得的確不少。向陽君,你可有把握敵得住我這七式殺招?」
  「不瞞你說,我有把握!」
  八個字徐徐吐出,向陽君面色微微一沉,兩道濃眉緩緩向上揚起,那雙大眼睛裡交熾著無限殺機,暗暗含蓄著臨危不懼的機智。
  赤眉道長先是一驚,緊接著冷冷笑道:「小輩,你好狂的口氣!」
  嘴裡說著,足下接連向前踏進了三步。
  向陽君一笑,說道:「這叫『三連蟾宮』!」
  赤眉道長向左閃了一閃,斜著跨出一步。
  「這叫『蕉陰藏殺』!」向陽君沉著臉道:「如果我所料不差,道爺你下一步當是一式『右挑燈』,是也不是?」
  赤眉道長在對方話聲未落之前,已右手高舉,那口隱藏在腕後的「七星長劍」,倏地泛出了一道銀光——果然是一手「右挑燈」之勢。
  在場眾人耳聽目睹之下,對於向陽君的「未卜先知」大感驚異。
  原來,赤眉道長踏行的劍步乃屬「七星門」的獨特身法,名喚「連環進身三式」,局外人根本難以測知。這時忽然被向陽君一語道破,自感無限驚惶!
  「劍勢」既已拉開,絕難自止!
  赤眉道長一聲喝叱,陡地欺身而進:「開罪了!」
  了字甫一出口,足下邯鄲學步式的一個搶進,緊接著向右面一個快閃——正好湊足了「連環進身三式」的步法,掌中劍抖手而出。
  一般人運劍,總脫不開「一勇、二松、三實」的路數——開頭以「揮」,「砍」為多。然而,赤眉道長這一招卻大異尋常:一聲劍嘯,斗大的一團劍光臨至當頭,在炸開的劍光裡,射出了一點銀星,直取向陽君的「百匯」。
  這「七顆寒星」劍招,一經展開,果然極具威力,尤其是第一招——「六星照命」最稱凌厲!
  只是向陽君「胸有成竹」,在眾人驚駭的一剎那,身軀向後一仰,掌中那口細窄的木柄長劍陡然挑翻直起。
  「叮!」一聲脆響。
  敢情不偏不倚,兩口劍的劍尖迎在了一起。由於雙方的手勁兒都夠大的,兩口劍一時變成了弧形,看起來好不驚人。
  藉著掌中劍彈起之勢,向陽君如同一隻巨大的兀鷹,呼嚕嚕一陣衣袂飄風由赤眉道人頭頂上直飄了過去。
  落身出劍,連成一氣!
  一股凌厲的金刀劈風,直襲向赤眉道長背後,其勢之快,無從防範。
  赤眉道長想是防到了他會有此一招,就在對方長劍加身的同時,足下「跨虎登山」勢地向前跨出了一大步。劍隨身轉,七星長劍用「霸王卸甲」之式,驀地平封而出。
  「噹啷」一聲大響,兩口長劍猝然交接在一起,搖曳出一天寒光。
  雙方劍上餘音未完,兩個人乍然分了開來。赤眉道人七星長劍,在右腕一個前推的姿態裡,驀地側身、撩腕,施展出「七顆寒星」中的第二式——「流星過野」,劍尖上炸開了碗大的一團劍花,直扎向陽君小腹。
  論及出劍之勢,赤眉道人這一劍無隙可擊,劍尖離著向陽君小腹足有尺把遠,就有一股凌厲的陰森劍氣透衣直入。只觀其勢,就知火候到家。
  然而,今天這個日子對於赤眉道長來說,卻是太不幸了!
  自然,這一切應該歸之於向陽君出現得太突然,而且出手令人莫測高深。
  眼前,就在各人心驚膽顫的一剎那,向陽君又施出了匪夷所思的一招。他左手猛地向下一封,「金雞振羽」施展得實在是太漂亮了。「噹啷」一響,赤眉道長的七星長劍被倒崩而起,足足撩起來三四尺高。
  赤眉道長十拿九穩的一式勝算,想不到成了泡影。事到臨頭,再想抽招換式哪裡還來得及?
  說時遲,那時快——
  簡直就容不得赤眉道長有任何異動,向陽君的身子已如影附形般地依了上來。
  眾人目視他進襲的身子,有如一片雲,在敞開的肥大衣衫裡,向陽君一手遞掌,一手出劍,快得令人不及交睫!
  招式一經拉開,明眼人立刻就能看出凌厲的威力,赤眉道長想逃出此一招式,怕是不容易了。
  赤眉道長本人又何嘗沒有想到這一點?想從容化解,哪裡還來得及?
  他登時覺得身上像是著了鋼鉤般地疼痛,整個身子在向陽君左腕力束之下,難以動彈。
  赤眉道長忽然覺出不妙,是在彈指之間。
  向陽君出手制勝,亦在彈指之間。
  等到赤眉道長忽然覺出可以躲過對方這一招時,時間已是不及。在一片洋溢起的劍光之下,他只覺得左面「乳中」穴上涼了一涼,腳下接著打了一個踉蹌,向後退了一步。
  向陽君也向後退開——如他進身時那樣美妙,一進一退,勢苦行雲流水。
  一片衣袂飄過,向陽君身若飛絮飄飄下墮,落在一堵高出的石座上。其狀翩若白鷺,優美至極。
  反之,赤眉道長可就大大不同了。
  一口七星長劍錚的一聲,插入泥土之中。他身子搖動得那般劇烈,右手緊緊握住劍柄,賴以支撐著身子,左手力按著負傷的「乳中」穴。這時,一片殷紅血漬,直由他五指縫中滲透了出來,點點滴滴濺在地上。
  「好劍招……道爺今天認栽了!」
  話聲一過,身子陡然晃了一下,驀地倒了下去。
  一掌飛星朱農閃身而前,只見赤眉道長一張臉上顯示著極度痛苦。他的雙眉緊蹙,面色赤紅,全身上下蒸騰著一陣奇熱氣息,彷彿置身在湯鑊蒸籠之中。
  在場雖有多人,但走的走、傷的傷,去其大半,眼看著赤眉道長的慘景,不禁浮起一番悲哀。
  一掌飛星朱農霍地轉向向陽君,面現怒色道:「姓金的,你果然心狠手辣,為求目的不擇手段,來,你就給個乾脆,一併把老夫也成全了吧!」
  向陽君身形輕晃,飄身而下。一股疾勁風力,直向朱農迎面襲過來,使得他由不得向後退了一步,才得拿樁站穩!
  大怒之下,朱農反手撩臂,「叮噹」兩聲脆響,已把一對「日月輪」取到了手上。
  他恨不得與向陽君決一死戰,日月輪「噹啷」搖了一下,交掩胸前。
  「來吧,老夫這裡候教了!」
  他瞪目欲裂,那副樣子簡直要把向陽君生吞下肚。
  向陽君冷笑一聲,直看向他道:「朱大俠不必急於一時,在下既然來了,少不得要向各位討教,只是卻不願落下一個嗜殺的罪名。」
  他目光一掃倒睡在地的赤眉道長,冷冷地道:「這位道爺與我交手情形,大家都已看見,怨不得我心狠手辣。念在同是武林一脈的份上,我已對他破格留情,服我靈丹後,可保活命,只是以後行動有些不便,再想逞雄鬥狠,怕是有些不大方便了!」
  遂又取出丹丸一粒,左手托著赤眉道長下顎,將丹藥餵入其口。
  一掌飛星朱農怎能不知道對方的厲害?只是不甘心讓對方就這樣輕易獲勝,才把叫陣的話說了出來。
  他早已蓄勢以待,決計不給對方措手之機,足下突地一個墊步,猝然向著向陽君背後撲到;掌中一對日月輪更是毫不留情,摟頭蓋頂地招呼下來。
  向陽君一經臨敵,真像是全身長滿了眼睛。一掌飛星朱農的一對日月輪,眼看著招呼到了當頭。就在這一剎間,向陽君身子陡地向前一俯。
  彎腰、旋身,連成一氣,其勢如風。在他轉過的身勢裡,拉出了一線冷森森的劍光。
  一掌飛星朱農乃是久經大敵的武林高手,豈能看不出對方這一手的厲害?
  是以,就在向陽君身子轉過的一剎間,猛地凹腹吸胸,硬生生地把身子向後縮來。腰身側擰之間,飄出了丈許以外。
  向陽君劍如電閃。
  朱農轉勢如風。
  看起來,其間距離,簡直是間不容髮,向陽君劍出得妙,朱農躲閃得也妙。
  然而,這其間卻有了勝負之分。
  旁觀者看得很清楚,尤其是朱農身上的破綻,更不可能看不見。
  原來,向陽君那般快速旋身的一劍,雖不曾傷著一掌飛星朱農的身子,卻將他身上那一襲月白湖綢長衫齊中斬成了兩片;就在朱農身子落下的同時,那半截前襟已離身飄起,吹落一旁。
  一掌飛星朱農臉上一陣發熱,登時愣在了當場。
  眼前情形極為明顯,朱農雖不曾當場掛綵負傷,可是當眾出醜,落了敗陣卻是明顯事實。
  一時之間,只見他面紅如血,羞窘得無地自容!過了一會兒,他臉上強自作出了一絲苦笑,向著向陽君勉強地抱了一下拳。
  「老夫有眼無珠,足下果然技藝超人,佩服、佩服!天長地久,後會有期,老夫這就向尊駕先告辭了。」
  他遂轉向高踞在上的五柳先生拱了一下手,道:「老夫學藝不精,有辱先生雅愛,這裡不便逗留,就向先生告辭了!」
  言罷深深一揖,又向在場人拱了拱手,即從容向山下行去。
  原本熱烘烘的場面,不大會兒工夫落成了蕭條局面。
  一直不曾出手的,除了主持其事的五柳先生之外,只剩下青冠客鄧雙溪與終南劍客夏平江二人了。
  二人之中,青冠客鄧雙溪最是沉著。自然,他有自知之明。如果論及武功,很可能他是在場最弱的一個,尤其是當他目睹向陽君一身武功之後,不得不噤若寒蟬!
  對於這場盛會,他原本就沒有抱著奪彩的侈望。他之所以前來,無非是對於兩個人心存嚮往,現在他已經見識了其中之一,對另一個人遲不露面而深感遺憾。
  鄧雙溪仍然坐在原來的地方。
  從開始到現在,他是現場保持著最鎮定的一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然而,如果你能夠細心地察覺到他注視向陽君的眼睛,即可知道掩忍在那雙眸子裡的陰森神采。
  現場還有一個保持鎮定的人——
  終南劍客夏平江。
  事情的演變,已經使得夏平江不能再掩忍不發。事實上,對於向陽君他已經忍耐到了極限程度。
  向陽君早已察覺到了這一點,不知什麼時候,他們雙方的眸子已經緊緊地吸在了一塊,而且已擺出了「對立之勢」。
  終南劍客夏平江儼然是一個傑出的強者!
  「金少俠!」他彬林有禮地稱呼對方,臉上顯示著從容的微笑,「你已經勝了三場,按照規定,你已經取得了決賽之權。只須再勝一場,即可穩操勝券,由五柳先生處拿到那根領袖天下的『權杖』。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夏某不才,眼見著今天武林有足下這等傑出不凡的少年,不勝振奮。」
  向陽君一聲朗笑,岔口道:「夏大俠不必拐彎抹角,眼前情形至為明顯,金某人願意竭盡餘力再接尊駕一陣,尊駕不必客氣,劃下道兒就是。」
  夏平江微笑頷首道:「少快不必急於一時,在下不令你失望就是。」
  說罷,轉身向著高座的五柳先生抱了一下拳,道:「先生之意如何?」
  五柳先生目睹向陽君的氣勢,心中已是霍然,平空殺出來的向陽君竟是如此銳不可當。看來,在場眾人鮮能匹敵,好不為夏平江擔心。
  諦聽之下,他不禁輕歎了一聲,道:「夏兄你要小心了,金少俠練的是至陽之功,你可知道?」
  這句話無異在暗中指點他多加防範。
  夏平江當然明白五柳先生言中之意,莞爾一笑,道:「先生不必關照,金少俠的神威確實令在下佩服之至;能夠敗在他手下,倒也值得。」
  言罷,他即轉向另一石座,向著來自西崑崙「放鶴庵」的無為庵主合十道:「庵主可有什麼交待?」
  無為庵主既知靜虛上人喪命在向陽君之手,對他自然沒有好感,更何況眼前親見連傷多人,更不禁激發起同仇敵愾之心。她心知這位終南劍客夏平江一身武功最是了得,在以往兩度聚會較技裡,亦不過稍遜五柳先生一籌而已。此番看來似乎精進不少,以他來對付這向陽君,自是最為理想。
  於是,忙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貧尼早已是敗軍之將,不足言勇,這一陣施主出戰最稱合理,原是當仁不讓之事,施主你就不用客氣了!」
  夏平江合十道:「庵主太客氣了。」
  他邊說邊轉向另一面,也就是不曾與任何人交過手的青冠客鄧雙溪,微微抱拳道:「鄧少俠可願代我一陣?」
  青冠客鄧雙溪抱拳一揖,道:「前輩不用禮讓,此陣理當由前輩出陣作個結束為是。」
  終南劍客夏平江哈哈一笑,道:「好,既然各位都這麼說,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只見他身子徐徐轉過來,面向著烈日之下那個看來週身如火的向陽君,抱拳道:「夏某人不才,願以一雙肉掌,領教閣下的太陽神功!」
  向陽君原是端坐石上,烈日當頭之下,竟然效老僧入定,閉目養神。當他聽到夏平江的話,忽地張開瞳子,直視著夏平江。
  夏平江立時暗吃一驚,原來,一個精於內家功力的人,最稱傳神的即在於一雙瞳子,一雙內家高手往往在出手搏鬥之前,先有一番「目戰」。
  所謂的「目戰」,即為目神之戰,各自聚精會神調息真力,彼此對視之下,功力不及者,自然而然的「目逃」,不啻出手對搏,而敗了這第一陣。
  由於此道理,終南劍客夏平江當然也就不甘示弱,陡然自丹田提起一股真力,注之雙瞳。
  這麼一來,才似略微緩和了對方逼人的氣勢。
  四隻眼睛自一開始,即緊緊地吸在了一起。
  雙方互視片刻,夏平江不禁心頭著慌,知道對方果然厲害。
  當下慌不迭守定心神,乃自丹田內調集一股至陰之性,合之真氣之內,貫注於一雙瞳子。
  向陽君乍睹之下,不禁猝然吃了一驚,冷冷笑道:「原來大俠練的是『玄夏陰』之功,這倒是失敬了。」
  夏平江鼻子裡冷冷哼了一聲:「少俠太謙虛了。」
  他邊說邊繼續提聚真元,注入瞳子之內。
  然而向陽君亦不甘示弱,說話之間,瞳子裡早已光華大盛,「陰」「陽」對視,顯然有一番劇烈搏鬥。只是這種情勢只有當事者心裡有數,局外人卻是難以摸清。
  這一番目神之戰,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忽然,夏平江身形搖了一下,改立而坐。
  向陽君臉上情不自禁地帶出了一絲冷笑,接著劍插當前,雙手左右插腰,全部注意力皆集中於一雙瞳子之內,較諸先前更見光華。
  終南劍客夏平江坐下之後,上半個身子迅速地搖動起來——起初頗輕微,越到後來搖動越是劇烈。
  剛開始,簡直看不出是什麼名堂。明眼人,如五柳先生、無為庵主卻立刻看了出來。夏平江這番搖動,看來是無意的動作,其實暗含深刻之意。
  只見他先是左肩上搖動七下,接著右肩下沉七下,上七下七,暗合著「七七」之數,一明一暗,其內大有文章。
  果然,這番動作之後,眸子倏地大放光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58:45

  只是這種目光較諸向陽君的目光,大大有異。
  向陽君的目神看上去灼如火炬,只一注視即顯現出咄咄逼人之勢;而終南劍客夏平江的一雙瞳子,雖然看來一樣光亮,卻無絲毫灼人之勢,恰如中秋之月。
  然而,對於向陽君來說,像是遭到了極度的痛苦。
  ——他那看來固若磐石的身子,忽然震動了一下,那張臉像是染了「血」似的紅。
  看到這裡,高踞磐石的五柳先生,臉上現出了一絲笑容,判斷出夏平江略佔上風。
  就在這一剎那,向陽君用力地挺了一下上身,鼻子裡發出了一聲長哼,圓瞪的瞳子陡然間光華大盛。
  對面的夏平江,當即現出難以招架之態。
  他身子跟著起了一陣劇列的搖動,甚久之後,才保持住原來的坐姿。
  就在這個時候,向陽君陡然拔出了長劍,劍光一閃,耀眼生輝。
  這口劍在他手上不過是轉了一轉,遂又插入眼前泥土之中,然而卻由劍身上又射出一道強烈的劍光,射向夏平江的面門。
  夏平江原來已現出難以支持的神態,這時再吃一記對方強烈的劍光,全身頓時起了一陣劇烈的顫抖,倏地偏過頭來。
  向陽君一聲朗笑,即抱拳道:「承讓!」
  夏平江略為閉了一下眸子,兀自面現驚惶,站起來向著向陽君拱了一下手,道:「閣下太陽神功,當世無匹,在下確是難以匹敵,甘拜下風。」
  他緩緩回過身來,向著高踞在上的五柳先生拱了拱手,苦笑道:「在下無能,有辱台愛,金少俠神技驚天,足可繼先生領袖武林,如果先生別無異議,那根領袖海內二十八門戶的『權杖』應交他保管,先生之意如何?」
  五柳先生略一思忖,即點了點頭,道:「此事理之所當,老朽原應如此。」
  言罷雙手解下繫在背後的一個五彩錦匣,錦匣之內置有那根用以象徵一代「武尊」的權杖。
  五柳先生目視著這個錦匣,內心不無深慨,緩緩抬起頭來看著向陽君,道:「金少俠武功蓋世,受此『武尊玉杖』可稱當之無愧,惟希稟奉此杖,為蒼生造福,不負眾望所托。」
  向陽君未及答話,即見一旁高座上的那個老尼姑無為庵主一聲冷笑道:「且慢!」
  話聲一落,面前灰色人影一閃,帶出了一陣衣袂飄風之聲,那個無為庵主落至近前。
  此舉甚是出乎眾人意外。
  五柳先生收回錦匣,十分驚訝地道:「庵主有什麼高見?」
  無為庵主雖然前番與尚萬近動手,左肩窩負有劍傷,惟因傷非要害,服藥止血之後已無大礙。這時猝然插手,自然不是什麼好兆頭。
  就見她一張瘦削的黃臉上滿是怒容,那雙深陷的瞳子,向著側面的向陽君瞟了一眼,遂轉向五柳先生。
  「五柳先生且慢。」無為庵主緩緩地道:「關於此事,貧尼有幾點置疑。」
  五柳先生微微頷首道:「庵主有話請問,老朽知無不言,洗耳恭聽。」
  無為庵主冷笑道:「豈敢——貧尼只是有感施主保有的這根『武尊玉杖』意義至為深長,如任其落入外人之手,顯然非當。」
  五柳先生白眉微微一顰,訥訥道:「庵主的意思是……」
  無為庵主「哼」了一聲,道:「貧尼之意,這根五杖是不能假手於一個我等認識不清、甚至於不能信任之人!這件事未來可能產生的嚴重後果,施主豈能不知?基於正義,貧尼不得不言。」
  五柳先生微微一怔,苦笑道:「庵主之言不無道理,只是這位金少俠是奉帖而來,以武奪魁,並無不合情理之處!」
  無為庵主哼了一聲,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貧尼所指並非武功而言,乃是為人操守的品質。」
  五柳先生心知這個老尼姑的難纏,只是眼前她針對著向陽君這個主兒,顯然大為不智。
  由於方才目睹過向陽君的厲害,一時不禁暗暗替無為庵主捏了一把冷汗。
  五柳先生訥訥地道:「庵主之意,莫非認為……」
  無為庵主合十道:「無量佛,善哉,善哉,五柳施主也許不知道,且容貧尼對此事有所澄清之後,再定所以亦不為遲!」
  說到這裡,她微微一頓,遂向過身來,面向著向陽君,雙手合十道:「金施主請了。」
  向陽君微微頷首道:「大師請了。」
  無為庵主冷冷笑道:「金施主一身武功,足可炫耀武林,今日奪魁更無不當。貧尼之所以置疑,說來像是旁生枝節、無的放矢,卻也有向施主當面詢問、澄清的必要。」
  向陽君點頭道:「好說,大師太謙虛了。」
  無為庵主雙手合十,喃喃道:「阿彌陀佛,貧尼要請問施主的只為一事,請問金施主,可曾聽說過『靜虛方丈』這個人?」
  向陽君聞言微微一愕,即莞爾一笑,道:「大師所說的可是『西塘』達雲寺的掌寺方丈靜虛老和尚?」
  「正是此人。」
  「這個人在下是認得的。」
  「哼哼!」無為庵主眸子裡顯露出無限憤慨,「僅僅認識而已?」
  向陽君道:「那倒不然,要看大師你怎麼問了。」
  無為庵主長歎道:「阿彌陀佛,不敢,貧尼亦只是聽人傳說而已!」
  「什麼傳說?」
  無為庵主神色一冷,道:「據說,這位老方丈慘遭不幸,已經喪生在……施主你的手裡,可有此事?」
  「竟有此事?」五柳先生顯然大吃一驚。
  包括終南劍客夏平江以及一旁的青冠客鄧雙溪在內,都向著向陽君逼視過來。
  向陽君在眾人目光逼視之下,微微點了一下頭,道:「不錯,這件事是確實的。」
  五柳先生神色一變:「啊——」
  無為庵主臉色一陣發青,呆了一會兒,才冷冷笑道:「阿彌陀佛,靜虛方丈一代武宗,自皈依佛門後,數十年一心向佛,鮮與外界接觸,施主竟然下此毒手!無量佛,這件事一經傳開來,勢將驚動天下武林。金施主,你若沒有一個合理盡善的交待,只怕這根『武尊玉杖』不易為你持有,而且站在同屬武林一派,貧尼等只要一息尚存,勢將向施主討還一個公道呢!」
  五柳先生一向自恃而又修養深厚,聽到這裡,那張素臉上亦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片怒容。
  「庵主說得不錯,」五柳先生一雙光彩灼灼的眸子直直地看著向陽君,「金少俠,那靜虛方丈早年與老朽交非泛泛,老朽深知其為人正直拘謹,平生除與崔奇兄不合,互不往來以外,倒不曾聽說過他與什麼人結有仇恨,況乎他已皈依佛門,金少俠,你焉能向他下毒手?」
  休看他一派斯文,滿臉病容,然而在論及事理上卻顯現出出乎意料的嚴肅,大有對方如無滿意回答,勢將「不與干休」的架式。
  向陽君聆聽至此,鼻子裡冷森森地哼了一聲,道:「二位所說,倒也不無道理,只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無為庵主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金施主請開茅塞,貧尼願聞其詳!」
  向陽君搖著頭道:「詳細情形說來話長,我也不願意舊話重提。總之,靜虛和尚是先行向我下毒手的;金某托天之幸,僥倖不死,才尋他問罪,將他殺死。庵主只須往達雲寺走一趟,便知事情真象。大丈夫恩怨分明,金某所說,絕無一字虛語。庵主你對金某人之答覆,還滿意麼?」
  無為庵主臉現怒容,道:「老實說,貧尼不盡相信,也不敢苟同!」
  她話聲一頓,轉向五柳先生,直豎單掌道:「施主意下如何?阿彌陀佛,這件事貧尼絕難相信,請施主本諸與靜虛師兄的深勢情意,公平裁決,不使死者九泉蒙冤,阿彌陀佛——」
  五柳先生點了點頭,道:「庵主說哪裡話,老朽蒙各方愛戴,推為武林盟首。自受此武尊玉杖之日,即有維護武林公理職責;眼前雖身罹舊疾,但是自信只要身子還能移動,玉杖片刻在手,絕不怠忽職守!」
  微微一頓,又對向陽君道:「這件事,老朽當會合無為庵主,親往調查,如果真如金少俠所說,倒也罷了,否則……公理所在,金少俠你只怕難辭其咎了!」
  向陽君朗笑道:「老前輩不必客套,我金貞觀一生行得正、走得穩,倚仗正義走遍天下而無所懼,我等著你們就是了!」
  他微微一頓,目射精光道:「只是在下有一個願望,如不達到是不便離開的!」
  五柳先生道:「什麼願望?」
  向陽君冷冷一笑,道:「在下來前,曾經對自己發下誓言,如不能奪下『武尊玉杖』,絕不輕離祝融。這一點,尚清五柳前輩破格成全!」
  「這個——」五柳先生微微地搖了一下頭,「只怕恕難從命……」
  向陽君臉上陡地罩起了一片怒容,自石座上挺身站起。
  無為庵主霍地上前一步,寒聲道:「大膽金貞觀,莫非不尊五柳前輩裁處不成?」
  向陽君目射精光,道:「今日之會,金某既已獲勝,權杖理當為我所有。老尼姑,你打算如何?」
  無為庵主的一雙灰白眉毛倏地豎了起來,道:「一派胡言,這根武尊玉杖豈能輕易落入你手?須待五柳施主與貧尼前往調查過後,確認你說的屬實,才可發交與你。金施主,你還是稍安勿躁的好!」
  向陽君冷冷一笑:「金某人不是三歲小孩,豈容你等戲耍?這根武尊玉杖,我要定了!」
  無為庵主「嘿嘿」一笑,刷一聲自頸後甩出了鐵拂塵,怒形於面地道:「小輩你待如何?」
  五柳先生歎道:「庵主有話好說,不必如此,金少俠並非不講理之人!」
  向陽君冷笑道:「前輩,在下乃是接請帖而來;既然比試奪魁,就該將玉杖交下,豈能言而無信、貽笑大方?」
  五柳先生被他這兩句話問得怔了一下,訥訥道:「只是靜虛方丈之死,須待認真調查。老朽方纔已說過了,茲事體關係重大,老朽如處置不當,勢將受責天下,望金少俠你能予體諒!」
  向陽君冷笑道:「五柳前輩你這句話可是又說錯了,在下不問過去未來,只論此刻,既已獲勝,就該享有武尊玉杖,前輩豈能言而無信!」
  五柳先生聽後,未及答話,那位性如烈火的無為庵主發出一聲狂笑,鐵佛塵指向對方道:「金貞觀你那話豈能騙得過我?靜虛師兄該是何等造化武功之人,豈是你所能敵!貧尼只怕為你陰謀詭計所陷;果真如此,貧尼今天第一個就是放你不過!」
  「哼——」向陽君原本含怒的臉上,忽然綻出一片笑容,「庵主要是這麼說,在下倒不得不向你討教了。只是你要忖量一下,是否是金某人的對手!」
  無為庵主冷叱道:「小輩!」
  二字出口,掌中鐵拂塵陡地掄起,「刷」一聲抖開來,萬千銀絲有如眾峰出巢般地直朝向陽君當頭罩去。
  這一手看起來像是臨招而發,其實是無為庵主蓄勢以待——鐵拂塵內早已貫注無比真力,萬千塵尾一經抖開來,有如一蓬飛針,夾著尖銳的嘯聲,其勢十足。
  向陽君那根暗藏劍鋒的木杖,原本就握在手上,這時見狀慌不迭地亮劍而出。
  只聽得一聲龍吟,寶劍出鞘,一蓬銀光迎合著萬千銀絲,兩相一絞,登時扯了個筆直!
  這番情形倒與先時無為庵主與南嶺一鶴尚萬近比鬥情景相彷彿。
  然而,此刻的向陽君顯然較諸尚萬近強了許多,況乎無為庵主身上帶傷,如何能當得向陽君巨大的力道?
  是的,乍看起來,雙方只維持了極短的一段時間。
  猛可裡,向陽君臉上一陣子發紅,忽然哼了一聲:「起!」
  長劍一振,白頭倏地閃了一閃,無為庵主偌大的身體如同野鳥射空,驀地騰空而起!
  總算這個尼姑功力非同一般,輕功更顯高超。騰在半空的身子就空一折,呼嚕嚕一陣衣帶風聲,輕飄飄地落於兩丈以外。
  雖然沒有傷著,臉卻是丟定了!
  無為庵主憤怒之下,厲聲說道:「好個小輩!打!」
  左手大袖揮處,錚然一聲作響,發出了一掌暗器鐵菩提。
  這一掌暗器,是無為庵主施展特殊打法,看上去梅花狀,五外一中,立刻將向陽君身上六處穴道罩定,其勢之快不容交睫!
  向陽君一聲怒叱,偉岸的身子不退反進。
  夾著一蓬電似的劍光,向陽君霍地向前狂捲而進。
  一陣清脆的叮噹聲,六顆鐵菩提如散花繽紛般四散而開。
  就在此一剎那,向陽君舉劍躍進,其勢有如怒浪駭濤,人身、劍光會在一體,其勢之銳猛,簡直令人難以迎當。
  看到這裡,五柳先生與一旁站立的終南劍客夏平江俱吃了一驚!
  夏平江由於地勢相當,目睹及此,忍不住驚呼一聲,正待領劍而進。
  就在這一剎那,一聲女子清叱之聲發自當空。緊隨著這聲喝叱,「呼」地飛來了一天物事。乍看起來,有如烏雲一片,速度之快簡直難以看清!
  妙在這片像是烏雲般的物事,一現出即如長鯨噴水般地朝向陽君身上捲來。
  向陽君那麼猛銳凌厲的攻勢,也迎著這一片烏雲情不自禁地向後倒仰,「哧」地穿出丈許以外!
  這麼一來,自然了卻無為庵主當前之急。無為庵主驚魂乍定,急忙身形一晃,向左側縱身讓開。她眼看著那片黑雲般的物事,嘩啦啦盡數落於地面,揚濺起一天碎石。
  哪是什麼新鮮物事?原來是一大片乾枯的枝葉。
  這一手「枯葉卻敵」,不禁使得現場所有目睹之人都吃了一驚!
  這畢竟是一種武林罕見的手法,人們怎能不驚訝?
  向陽君忽然仰頭四顧,冷笑道:「好一手『烏龍出塔』,想是擅長冷魂谷武功的畢姑娘到了!」
  他人高體大,發話內力運足,一經出口,聲驚四野,真有風雲色變、林木蕭蕭之勢。這等聲勢,連四下鄰峰也都清楚聽見。
  果然,就在他話聲方自出口的一剎那,當空猝然傳來一聲清妙的女子笑聲。
  乍聞之下,那笑聲彷彿散自天上,又似來自四方,難以測出確切之處。
  向陽君卻不為所惑,那雙明亮的眸子,自一開始就注定在三數丈外的一棵參天古樹之上。
  果然,就在這女子笑聲之後,一條纖細人影猝然自那棵參天古樹上拔了起來。
  晴空之下,這條纖細的人影實在是太快、太美了。
  一個長身玉立,目含嬌嗔的美麗少女,在人們面前閃了一閃。
  除了向陽君,包括五柳先生在內的所有人,只是風聞過冷魂谷畢無霜姑娘的大名,從來沒有機緣睹其廬山真面目。
  眾人由向陽君話聲中得知了此人的來臨,無不心存驚訝,少不得細細打量一番。
  看上去,芳齡二十一二之間,一身雪白衣裙長及足後,披散後肩的長長青絲雲也似的蓬鬆,顯得清麗絕俗。週身上下,一塵不染,真似月裡嫦娥、雲中仙子。
  只見她背負長劍,腰上扎有一根白玉軟帶。那玉帶節節連串、玉質白潔,日光下晶瑩奪目,給人一種冷艷之感。
  眾人未見其人,先知其名,得悉她即是那位來自天山絕嶺冷魂谷的傳人,無不對她心存敬仰!
  在眾人目光注視之下,畢無霜蓮步輕移地走臨面前。
  誰也沒注意,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自一開始就注定在向陽君一個人身上。
  她臉上現著淺淺的微笑,微微點了點頭:「姓金的,咱們又見面了,這一次就看你怎麼打發我啦!」
  向陽君臉上忽地罩起了一片窘迫,後退了一步,道:「畢姑娘不必說笑,請明示來意吧!」
  這位冷魂谷的惟一傳人畢無霜,微笑了一下,用略顯冷澀的口吻道:「哼,上一次被你巧計逃脫,我足跡踏遍三省,想不到你居然心懷大志,來到了祝融峰,存心問鼎武林玉杖!哼哼……你的野心倒是不小,我卻偏偏不令你稱心如意!」
  當向陽君俊朗的瞳子與對方明澈的眼睛交接時,卻似難以發洩,臉上現出無比痛苦之色。
  這番表情,落在現場眾人眼中,俱無限稱奇!
  畢無霜一閉澄波眸子,瞟著他道:「怎麼,你有什麼話要說麼?」
  向陽君為難地怔了一下,訥訥道:「姑娘何苦一再見逼!在下實……實在……」
  「實在怎麼樣?」
  「唉」向陽君長歎道:「在下實在無意與姑娘交手,再說也無能出手……就此別過,以後再見,告辭啦!」
  畢無霜身形一閃,攔在他面前道:「不行,你不能走!」
  向陽君面色一沉:「姑娘不要逼人過甚。」
  「我就是逼你過甚!」畢無霜雙手往腰上一插,「來吧,把你的太陽功施展出來瞧瞧,看我是不是怕你!」
  向陽君苦笑了一下:「你千里迢迢地找我,為的就是要跟我比武?」
  畢無霜點點頭,面現笑靨,道:「不行?」
  向陽君道:「捨過今日之後,咱們日後碰上再說吧!」
  言罷足尖輕點,起身如雁。一片鴻影掠過,飛出四五丈,落身在一座凸出的山石上。
  幾乎與他不差先後,畢無霜身子亦同時掠起,向陽君身子甫一落下,畢無霜亦落了下來。
  兩個人仍然是臉對臉的架式!
  向陽君冷笑道:「姑娘你未免欺人太甚!」
  畢無霜也冷笑道:「今天你無論如何得現兩手給我瞧瞧,要不然,我可是跟定你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59:07

第14章 較功遭暗算 負創跳崖逃

  向陽君哼了一聲:「你要跟我怎個比法?」
  畢無霜微微一笑,道:「那就要看你的了!」
  向陽君歎息道:「好吧!」
  他身形一轉,「刷」地飄落原處站好。畢無霜幾乎與他動作一致——落下的身子,保持著原有的姿態。
  雖然到目前為止,他們都沒有向對方出手,只是令在場的幾個人看直了眼。一個身上藏有真功夫的人,無須出手動招,舉手投足之間都會顯現出不凡。
  看到這裡,現場的幾個老一輩的人物,無不面現詫異,一個個作聲不得!
  高踞在石盤上的那個當代武尊——五柳先生,忽然歎息一聲,頗有感觸地道:「姑娘就是『西天山冷魂谷』的傳人畢無霜畢姑娘麼?」
  畢無霜一雙剪水瞳子,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向陽君,面現笑靨道:「五柳前輩,非是後輩失禮,實在是這位主兒太滑溜,我好不容易找著了他,生怕他跑了,等到與他交手分了勝負,再向各位前輩見禮,請恕失禮之罪!」
  五柳先生笑道:「姑娘不必客氣,今日之會,意義重大,姑娘如果能夠勝過這位金少俠,那麼這根『武尊玉杖』也就非姑娘莫屬了!」
  畢無霜微微笑道:「多謝前輩提醒,不過現在說起來未免有些言之過早!」
  向陽君道:「一點也不早,姑娘請出招吧!」
  他說著,身軀緩緩矮下了一些,眸子含著無比的精銳,直直地向畢無霜逼視過來。
  畢無霜妙目一轉,立刻與對方那雙眸子迎在了一塊兒。彼此之間有如磁石引針,四隻眼睛目不轉瞬地對吸著。
  這種「目力交視」之戰,最是耗神傷精,也最能顯示出一個人的功力深淺。眼前二人竟然一上來就選擇了這一門比賽的途徑,倒是出乎人們的意料。
  二人顯然都不敢掉以輕心,是以在四隻眼睛對視之下,俱凝聚真力提之於雙瞳,由瞳孔中緩緩逼運而出。
  大家自然知道這種交手方式的不凡,尤其是夏平江方才有過一度經驗,更是悉知這種交戰外表溫和而內裡深藏殺招,一不小心就會被對方奇異的力道傷中腦海,萬萬大意不得。
  即以此刻而論,向陽君、畢無霜二人一番目戰之下,即使對於這種交手方式心抱「存疑」的人,在他稍待片刻之後,也都立刻感覺出一些不尋常的異態。
  就二人傳出的眼神來看,顯然是一「剛」一「柔」——向陽君為「剛」,畢無霜為「柔」。
  向陽君目神如炬,只須注視片刻,即能感覺出那種強烈的外爆之力,使人不敢逼視。
  畢無霜卻是不然。
  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秀麗眸子裡,看上去卻是光華內蘊,皎潔如中秋夜月,並無絲毫迫人之勢。
  二人此番對陣,顯然不同於與夏平江先時那般模樣。事實上敏感的人,如身臨最近的夏平江與無為庵主二人,都感覺出大是有異!
  就此二人而論,夏平江較為靠近畢無霜,無為庵主較近向陽君。是以,他二人的感觸也就顯然有異。
  靠近向陽君的無為庵主,所能感覺到的只是一團熱氣。事實上,向陽君這個人簡直無異於一個大火爐。
  他那座直立筆挺的偉岸身子,彷彿較諸先前漲大了許多,全身上下凡是暴露於陽光之下的肌膚,看上去都血紅如火,由此而散發出的蒸騰熱氣,即使遠在丈許以外的無為庵主也能清楚地感覺出來。
  無為庵主不得不向後面緩緩退了兩步,心裡知道向陽君這個人端的不是好相與,下意識地對於新來的這位畢無霜姑娘擔起心來。
  無為庵主的這份關懷之情,似乎是多餘的。
  因為畢無霜並不曾顯現出無為庵主所認為的那種窘迫形狀。
  看上去,她風采依舊,絕不似先前夏平江所表現的那種神態。
  接近她身邊不遠的夏平江,其所能感覺到來自這位姑娘身上的氣息,可就大異於無為庵主了。
  向陽君週身如火,畢無霜卻是全身似冰!
  傳自她婷婷玉體之外的,是縷縷冷氣寒風,儘管是當空艷陽高懸,那種冰寒侵膚的清新感覺卻至為明顯而親切可人。
  終南劍客夏平江立刻吃了一驚,情知向陽君此番果真遇見了厲害勁敵。這位來自天山「冷魂谷」的傳人畢無霜,果然是大有來頭。休論其他,僅就她眼前所施展的這一手「冰魄玄功」,真算堪稱「並世無雙」。
  以「柔」克剛,以「寒」驅炎!
  顯然,這個畢無霜,是針對向陽君的弱點對症下藥,給予頗為致命的一擊。
  儘管理論上如此,然而事實上,畢無霜要想擊敗向陽君這個人,卻是不那麼簡單!
  二人以目相視,足足相持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漸漸的,兩個人開始有了一些異動!
  向陽君忽然凌笑一聲,向前踏進一步。
  畢無霜的身子大大震動了一下,卻依然能保持著原有的「直立」之勢。
  「向陽君,算了吧!」她唇角帶出了一抹微笑,「今天你輸定了!」
  「那也未必!」向陽君那雙炯炯眸於,依然眨也不眨地盯在對方的身上,說道,「畢姑娘,老實說吧!你千里迢迢地找尋我,為的是與我比武麼?」
  畢無霜目光不眨地逼視著對方,臉上微微現出一些驚訝:「你以為呢?」
  向陽君嘿嘿一笑:「我看不見得!」
  畢無霜哼了一聲:「那又為了什麼?」
  向陽君陡地目光大睜,由眸子裡射出了兩股赤焰!
  畢無霜臉上微微一紅,立刻閉口不語。
  略過了一會兒,畢無霜臉上才微微又現出了一片笑容:「金貞觀,你好狡猾,只是我不會這麼容易上你的當,你雖然功力絕高,我卻敢保證,今天你討不到什麼好處,信不信?」
  向陽君哼了一聲,道:「那也不一定,尺有所長,寸有所短,姑娘不可自信過甚!」
  畢無霜笑道:「那可要看你是不是肯拿出真功夫來了;否則,你活著離開祝融峰的希望實在不大!」
  她說話時,兩手交插著抱於胸前,眸子略一眨動,現出晶瑩的光華,玉立婷婷的身子,遂緩緩地坐了下來!
  向陽君頓時面臨著一種極度痛苦,眼睛睜得又大又圓,全身情不自禁地起了一陣顫動。
  畢無霜微笑道:「你如果不現出『雷火真功』,是無能敵得了我的『冰魄玄功』的!」
  向陽君緊緊地咬著牙,烈日之下交熾著無窮痛苦。
  忽然,他身子晃了一下,就地坐下來!
  畢無霜一面運用玄功緊緊地向對方逼視著,一面冷冷地道:「金貞觀,你既然支持不住,何必深藏不露呢?」
  向陽君搖頭道:「我不知道你說了些什麼。」
  畢無霜冷笑一聲:「真的麼?我們心照不宣,彼此心裡有數,我不信你拚著性命不要,還能代你那為惡多端的師門守口如瓶!」
  向陽君鄙夷地笑了笑,再一次提聚真力,由他那雙瞳子變幻出凌人的光華!
  畢無霜悉知厲害,頓時閉嘴不言。
  二人遂在眾目睽睽之下,展開第二回合的「目力交戰」。雙方的身子,看上去有如老僧入定,一動不動,四隻眼睛緊緊地吸著。
  眾人看到這裡,不禁無限稱奇:實在也想不明白,他們之間鬧什麼玄虛!
  然而,有一點卻可以認定。
  那就是二人眼前正在作一場生死之爭,休看他們彼此僅是目力對視,然而一個練有上乘心法玄功之人,往往可借助透視而傳送真力。功力純厚者更能以此而輸諸真力至對方體內,傷人精氣於無形之間——端的是「殺人不見血」的厲害手法!
  在場人雖然剩下不多,可是論閱歷見識,都稱得上各有獨到之處。這時眼見向陽君與畢無霜這番「目神交戰」,不禁生出一番寒意!
  眾人俱知道,這種「目神交戰」最是消耗元神精魄,一場戰鬥之下,必將消耗元力至劇。是以,間或有人用以對敵,也只不過用作探測敵人功力虛實。像這般長時間地互相消耗,端的是未之聞也!
  漸漸的,這場奇異戰鬥,昇華到了「白熱化」的程度。
  向陽君身若磐石、一動也不動,那張赤紅的臉上佈滿了一層汗珠,整個頭部像個開了鍋的蒸籠,蒸騰起大片白霧。不過是一會兒的工夫,他身上那一襲湖青色長衫,已為汗水浸濕。頭上青筋畢現,那副形象固是痛苦之極,那雙直視對方的瞳子,卻是不曾轉動一下。
  反之,那位來自天山的美麗姑娘,情形卻輕快多了。
  最起碼,她的臉上還能保持著一絲笑容。
  向陽君忽然哼了一聲,就見他兩肩向前微聳著迎合了一下,骨筋一聲大響,目光陡然間光華大盛。
  對面的畢無霜身上大震了一下,頓時花容失色!
  目睹的人,看到這裡,禁不住吃了一驚!
  當此緊迫急變的一剎那,距離最遠的那個青冠客鄧雙溪的手指微微彈動了一下。
  向陽君原待站起的身子,驀地打了一個疾顫,嘴裡「啊」地驚呼一聲,倏地轉過頭來,怒目視向鄧雙溪,一口鮮血,再也掩不住,驀地噴了出來!
  也就在這一剎間,他身子旋風般地騰身而起。晴空之下,有如一片雲霧般的輕飄,落在一堵凸出四五丈高的巨石之上。
  「你——」
  向陽君手指著鄧雙溪,只說了這一個字,第二口鮮血噴了出來!
  就在各人心存費解,驚惶萬狀的當兒,向陽君已帶起了一聲長嘯,陡地躍起數丈,大星殞般,直向峭崖絕嶺間墮落下去!
  情勢發展得簡直難以預料,那位來自天山冷魂谷的畢無霜想是也大大出乎意外。
  只見她陡然清叱一聲,嬌軀拔飛而起,閃動之間落在向陽君方才落足的大石上。
  緊跟著,發出了一聲淒厲的長嘯之聲,直向著向陽君投身的峭壁絕谷飛身直落下去。
  這番景象,不啻使得現場每一個人都看直了眼!
  眾人都情不自禁地向崖邊奔去,就連高踞磐石的五柳先生也似乎難以保持鎮定,身形一轉,呼地旋身直下。
  大家目睹著那深不見底的峭壁絕澗,心底潛升起一片寒意!
  良久,無為庵主雙手合十地發出一聲歎息:「阿彌陀佛,無量佛,善哉,善哉!吾佛慈悲,願能保佑畢姑娘安全不死!」
  終南劍客夏平江苦笑著搖了一下頭,道:「難,這等高度,只怕有一等一的輕功,也不能……」
  「那不一定……」
  說話的是那位有「一代武尊」之稱的五柳先生。
  只見他一手扶杖,力支著看來行動不便的身子,臉上顯示出極度的興奮的神色。
  「夏大俠可曾注意到了?」五柳先生訥訥道:「這對少年男女,似乎都精於練氣之功!」
  「啊?」終南劍客夏平江一怔道,「先生之意,莫非認為他二人跳落此萬丈懸崖,尚能不死?」
  「正是,」五柳先生一隻手抬起來,微微捋著頜下長髯,「如果我這雙老眼不花,這兩個少年,分明都有輕功中所謂的『半懸』之功!」
  「哦,」無為庵主怔了一下,「半懸?阿彌陀佛,這麼說,他們都還活……著?」
  話聲未了,即聞得連聲清叱,緊接著一條人影,有如奔雲怒濤般直由斷崖翻起,剎時間來到面前,敢情是那個畢姑娘去而復返!
  眾人目睹她如此身法,一時都看直了眼!
  畢無霜身子一經站定,無限懊惱地歎息了一聲道:「他走了——」
  終南劍客夏平江驚愕地道:「不會吧?或許那個姓金的受傷至重,怕是喪生澗底了吧!」
  「哼!」畢無霜冷冷一笑,搖頭道,「他雖然受傷不輕,距離死還遠得很。哼,想不到他武功比我想得還要好。這一次給他走脫,再要找著他就不容易了!」
  她那雙冷峻的眸子,情不自禁地轉向青冠客鄧雙溪身上。後者在她冷電似的目神注視之下,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哆嗦。
  「你是誰?」畢無霜臉上罩起了一片怒容,「為什麼要乘人不備,暗下毒手傷人?」
  鄧雙溪臉上一紅,在各人目光注視之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後向著畢無霜抱了一下拳,說道:「在下鄧雙溪,乃是來自青城文彥峰——家師『鐘四先生』,姑娘料必有過耳聞……」
  畢無霜秀眉一挑,道:「四先生大名,我自是久仰。青城名門,武林見重,這些都無須多言;我只是問你,為什麼要暗中毒手傷人?」
  眾人雖然對鄧雙溪起了些疑心,只是因為鄧雙溪出手動作甚為輕巧,又因他距離比鬥現場最是遙遠,眾人只是有些起疑。這時聽畢無霜這麼一說,俱一齊把目光向他身上集中過來。
  須知武林中,尤其是正道人士,最為痛恨忌諱的就是暗箭傷人。自然,像鄧雙溪這等乘人之危,背後出手,更是為人不齒。
  眾人一旦認定,對於鄧雙溪之行為無不輕視。每人的目光裡,不禁帶出嚴厲的譴責之意。
  鄧雙溪頓時覺出了不是味兒,幾乎不敢抬頭看人。
  他當下輕咳了一聲,步向畢無霜,抱拳道:「姑娘有所不知,這個向陽君陰險成性,當時情形在下生怕姑娘遭他毒手,吃虧上當,所以才……」
  「哼!」畢無霜不屑地冷笑了一聲,「多謝你的好意,我的事又何必要你操心!你當我是傻子麼?」
  鄧雙溪臉一紅,訥訥道:「在下確實是為……姑娘……著想……」
  「你還是為你自己著想吧!」畢無霜臉上罩起了一層薄怒,「金貞觀雖然行為任性,下手狠毒,但他為人心術正直,絕不無故欺人;有恩於他的人,他必償報,有仇於他的人也絕不會放過。你今天乘他於危,他豈能放得過你?」
  青冠客鄧雙溪聽她這麼一說,不禁觸及隱憂,想到可怕之處,一時臉色大變。
  他轉念一想,卻作出一副泰然姿態,朗笑道:「多謝姑娘關照之情,果真那樣,在下倒是求之不得!在下在青城文彥峰隨時等著他就是……」
  畢無霜冷笑了一聲,道:「鄧兄這樣就好,我卻要關照你一聲,這件事情只怕要連及你的師門。據我所知,令師目下正與你們青城幾位前輩閉門坐關,未來一年正當要緊關頭,此時此刻,結了這麼一個大敵,豈非不智之舉?」
  青冠客鄧雙溪聽她這麼一說,登時作聲不得!
  畢無霜看著他,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輕歎:「你實在是多此一舉,我好不容易才……」
  說到這裡,把話聲吞住,箇中情由不欲為外人所知。
  當下,向著鄧雙溪苦笑了笑,道:「無論如何,我領了你這個情就是,到時候我必助你一臂之力。」
  話聲一停,香肩輕搖,身如飛鳥般地射空直起,僅是閃了一下,就落到了對面山谷上!只見她遙遙立於對峰,向著在場眾人舉手為禮,緊接著嬌軀再縱,一連幾個快速的起落便無影無蹤。
  五柳先生以下的在場數人,無不是身懷絕技,在江湖上俱為一方推重的人物。
  可是今天,當他們相繼目睹過向陽君金貞觀與天山魔女畢無霜身手之後,都覺得自愧弗如!
  畢無霜絕妙的身影消逝之後,五柳先生長歎一聲,訥訥道:「畢竟是『江湖後浪推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我們真是老了……」
  無為庵主訥訥地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看了這兩位施主一身功夫,貧尼實是開了眼界。只是今日之會,勝負又當何屬?五柳施主可有什麼安排?」
  五柳先生搖了搖頭,道:「這個……看來那根武尊玉杖暫時還不宜送出;只待此事風浪平息之後,看看他們二位勝負之分,再定取捨吧!」
  終南劍客夏平江點頭道:「先生高見,那根玉杖也只得暫存先生之處了。」
  五柳先生長歎道:「未來江湖,誠然是多事之秋,這領袖武林之人,亦當是大不易為。我倒是希望畢姑娘與那位金少俠,能夠平安相處,未來武林則幸甚,否則只怕……」
  「無量佛——」無為庵主甚為納悶地道:「看來畢姑娘與那個金施主之間,似乎有什麼不為外人所知的過節;對於此事,五柳施主可有什麼耳聞?」
  五柳先生搖頭道:「這一點老夫也心存納悶,卻是不知詳情。」
  他又轉向終南劍客夏平江道:「夏大俠可有什麼高見?」
  夏平江輕輕佻了一下眉毛,冷冷地道:「這一點我倒略有所思,只不知對不對?」
  無為庵主道:「夏施主的意思……」
  「哼,」夏平江道:「大師你對於那位天山冷魂谷怪人煉魂先生的生平傳說,可曾聽說過?」
  「啊,」無為庵主忽然雙手合十地宣出一聲佛號,「阿彌陀佛,施主提起的這個怪人,貧尼倒是略有所聞。十三年前,在北天山,貧尼曾無意中與這位前輩奇人見過一面,那時才知道他……」
  說到這裡臉上神色變了一變,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庵主見過了什麼?」夏平江似乎已胸有成竹,繼續追問下去。
  無為庵主低眉道:「這位前輩怪人,竟然雙臂盡失,貧尼看時,他正坐在一具輪椅上,由一雙青衣弟子座前服侍——」
  「這就是了,」夏平江忽然岔言道:「這正與夏某人所聞相似,這麼看起來,夏某人所聽見的傳說,倒不是空穴來風了!」
  五柳先生愕道:「噢,外面有些什麼傳說?」
  夏平江訥訥道:「據傳,這位前輩早年開罪了一個武林中極厲害的人物……為人砍了兩臂,深置於天山玄冰潭之內……不料他非但不曾身死,反倒在寒潭之底尋得了冰雪之氣,練成了『冰魄玄功』,兼修煉魂之術,乃成了當今天下最富傳奇的可怕人物!」
  「啊,」五柳先生訥訥道:「這個情節,老夫倒是不知道了,老夫最後一次見他,是在大雪山北極嶺。那一次,尚有武林罕見的幾個朋友。見他風度翩翩,英姿颯爽,儼然是神仙人物……哦,說起來,這已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59:29

  終南劍客夏平江點頭道:「前輩所言不假,只是此人受害,卻是在那次與前輩會晤之後。算來,是近二十五年的事!」
  五柳先生搖頭道:「太可怕了!據老夫所知,此人早年得享大名,與風、鶴、童、嚴幾位古稀前輩人物,俱被稱為神仙人物,武功可想而知,什麼人又能有這種本領,得以在他身上下此毒手,這實在是令人難以相信,太可怕了!」
  終南劍客夏平江冷笑道:「這件事,我原來也不相信,只是對證庵主適才所說,我才敢加以認定,看來確是傳言不假!」
  無為庵主驚道:「阿彌陀佛,夏施主你可知什麼人下的毒手?」
  夏平江點頭道:「傳說之中,普天之下,似乎只有三個人嫌疑最大!」
  「三個人?」無為庵主一驚,「哪三個人?」
  夏平江冷笑道:「我們坐下說吧!」
  言罷,率先走向一座石棚,坐了下來。
  那石棚倒是天生一處遮陽所在,佔地甚大。先時幾個受傷的人都躺睡在此。
  眾人陸續走進來坐好,頓時感到一片清涼。
  無為庵主等不及地道:「夏施主,這些傳聞實在麼?究竟懷疑哪三個人下的手?」
  「庵主稍安勿躁!」夏平江冷冷地道,「這件事關係未來武林安危甚大,難得五柳前輩在此,正好請他分析一下,看看那三個人到底是誰?」
  他微微一頓,遂目注五柳先生道:「依前輩看,三十年前的武林天下,能夠敵得過煉魂先生的人,能有幾人?」
  「這個,」五柳先生低頭尋思了一下,微微搖頭道:「當然有,只怕不多……你要我一時舉出他們名字,還真是不容易。」
  一旁的青冠客鄧雙溪,冷笑道:「老前輩仁恕居心,平素鮮問外事,自是不知道。其實,如果據家師鐘四先生說來,這個天底下似乎藏有不少罕為外人所知的奇人異士。」
  他嘿嘿冷笑了幾聲,接下去道:「這些人平素與人無爭,武功自成一家,無不功力精湛,其中很有一些至今仍不為人所知的奇特怪人。」
  五柳先生自悉他先時對向陽君出手暗算之後,不禁對他印象大惡。
  這時冷冷一笑,側目看著他道:「這麼說來,老夫倒要向你這位青城嫡傳弟子請教了!」
  鄧雙溪臉上一紅,訥訥道:「不敢,後輩也只是聽家師閒話中提起,一時好奇,記在心裡,至於究竟有沒有其人,我也不知。」
  無為庵主道:「青城鐘四先生,素稱交遊廣闊,莫非令師也聽說過這件事麼?」
  「正是,」鄧雙溪一笑,道,「家師不但聽說過煉魂先生負傷之事,而且也同夏大俠所見略同。認為當今天下,只有三個人嫌疑最大。」
  夏平江道:「這麼說來,在下倒要請教了。」
  鄧雙溪一笑道:「據後輩所知,這三個人,一個是四明山的一陽神君,一個是東海的青蟒客雷蛟,至於最後一人……卻是一個姓尤的……」
  「賢弟可知道姓尤的叫什麼大名?」
  「這個……」鄧雙溪搖頭道:「據家師說,這個人行蹤極其詭異,只知他姓尤,似乎常在川康一帶現身,喜歡穿著一襲火紅色袍子……偶而為人醫治怪病,無不妙手回春,卻又不收病家一文銀錢。據說,這個姓尤的功力足可蓋世,遠遠超過那兩個人。」
  「哦,」五柳先生舒展了一下長眉,呵呵笑道,「這麼一說,老朽實在是見聞孤陋了,至於鄧世兄你所說另外兩位高人,老朽倒曾有過見面之緣,他二人功力確實很高,似乎與那位『煉魂先生』不相上下……」
  說到這裡,他偏過頭看著終南劍客夏平江,道:「夏大俠以為如何?」
  夏平江點點頭道:「一陽神君與青蟒客雷蛟二位前輩果然是功力至高,足可與那位煉魂先生一較短長,但是以我猜測,他們似還不至於向煉魂先生出手。倒是那個姓尤的……」
  「阿彌陀佛,」無為庵主道:「夏施主與鄧少俠這麼一提,倒使得貧尼記起來了。」
  夏平江道:「大師記起了什麼?」
  無為庵主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道:「這個姓尤的……貧尼也曾聽人說起過,此人好像精於一種奇異的功力,能夠吸收太陽熱力,聚於雙掌,百步內外取人性命有如探囊取物。」
  「荒唐!」五柳先生搖頭道:「哪有此事?」
  夏平江冷冷一笑:「庵主所說不錯,這人的確是具有這種功力,據說煉魂先生曾與此人結仇,那雙胳膊就是壞在這個人手裡的。」
  五柳先生吃了一驚:「這人叫什麼名字?」
  夏平江搖搖頭:「他真實的名字,沒有人知道,不過一般土著農夫,因常見他跨騎山羊出沒荒野,又因他喜著紅衣,是以都叫他是『紅羊老人』,此人功力之特別處,就在於他善於借用太陽功力,配之煉魂先生的冰魄玄功,稱得上當世二絕。其怪異出人想像,令人匪夷所思。」
  五柳先生遲疑了一下,輕歎道:「這麼看來,老朽的確是老了,武林中發生了這等大事,竟是不知,真是不中用了!」
  夏平江道:「那也不是,事實上這麼多年以來,前輩你一直在為著病體而抗拒,自然無暇再顧及其他了。」
  五柳先生苦笑著點頭道:「這話倒也不假,看來我該退隱江湖了。」
  無為庵主仍然心念著先前話題,繼續說道:「這個紅羊老人,現在到底在哪裡?」
  「這可就是一個謎了。」夏平江搖頭道,「只怕沒有一個人能夠回答得出來。」
  「啊,這就是了!」五柳先生似乎忽然間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煉魂先生其人度量狹窄,銖錙必較,況且這等血海深仇?這位畢姑娘,既是他惟一嫡傳弟子,自然是負有為師復仇之重任,莫非她……」
  終南劍客夏平江點點頭道:「前輩這麼一猜,可就對了,畢無霜的出山,多半是與此事有關。」
  「阿彌陀佛,」無為庵主驚訝地道,「她找上了向陽君,莫非有什麼牽聯不成?」
  「這就對了。」鄧雙溪大聲道:「莫非那個向陽君金貞觀會是紅羊老人的門下弟子?」
  這個猜測的確有點令人吃驚,但是道出了每個人心裡的疑竇。
  「不錯。」夏平江點點頭,「這一點正是我想到的。」
  「阿彌陀佛!」無為庵主雙手合十,「看起來,的確是錯不了,這個向陽君不是擅施『太陽神功』麼?其手法正與那個紅羊老人非常近似。」
  夏平江冷冷地道:「所以,那位畢無霜千里迢迢地找他,而向陽君也在千方百計地躲著她……」
  無為庵主訥訥道:「對了,正是如此,只是煉魂先生,如有意復仇大可直接找到當年傷害他的正主兒紅羊老人興師問罪,又何必尋找對方弟子?」
  「因為他不知道紅羊老人的住處!」夏平江一語中的地說道,「正因為這樣,那位畢姑娘才會苦苦追個不休。」
  眾人頓時恍然大悟,認為夏平江這一猜測極是中肯。
  夏平江微微笑道:「非但如此,以我所見,畢無霜直到現在也只能對向陽君心存懷疑,懷疑他是紅羊老人門下弟子,卻不能十分確定。」
  五柳先生頻頻點頭道:「是以,她方才比鬥時,會用冰魄神功加諸向陽君身上,希望他在忍耐不住之時,顯露出師門絕功。如此一來,即可為她認定,嗯,這個猜測是對的。」
  「前輩所見極是。」夏平江點頭道,「只是偏偏這個金貞觀十分謹慎,並不輕易現出他的師門絕功,畢姑娘一時拿他沒有辦法。」
  無為庵主道:「如果金貞觀果然是那個紅羊老人門下弟子,這件事是無論如何也掩瞞不住的。貧尼不解的是,這個金貞觀武功至高,以貧尼看來即使勝不過那位畢姑娘,卻也不會在她之下,何以在見面之初,就不想與她動手,處處怕她三分?」
  夏平江點頭道:「這一點我也注意到了,情形的確是如此……」
  無為庵主道:「為什麼?」
  夏平江搖頭苦笑。
  鄧雙溪卻插口道:「在下倒可能猜出一二!」
  眾人情不自禁地把眸子向他注視過去。
  鄧雙溪微微笑道:「因為畢無霜有恩於他。」
  這一點顯然是人們所不知,而又急欲想知道的。
  鄧雙溪道:「據我所知,向陽君金貞觀有一次途經苗疆,罹染了百年罕得一見的桃花毒瘴,返程時中途病倒。性命垂危之際,幸虧遇見了這位畢姑娘,據說畢無霜以她本門中的冰魄玄功,將金貞觀身上的瘴毒驅除乾淨,二人……」
  他說到這裡,以手捂唇,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微微笑了一下,沒有再說下去。
  五柳先生甚是費解地看了一旁的無為庵主一眼,無為庵主又偏頭去看夏平江。
  夏平江眉頭微微一皺道:「怎麼不說下去?」
  青冠客鄧雙溪微微一笑,聳聳肩道:「這個……再說下去,可就有失忠厚了。」
  「不過,」他還是忍不住要說下去,「我也是道聽途說罷了,據傳二人經此一段會合之後,竟然結下了深交,曾在黃鶴樓遊玩多日,一路結伴南來……據說,畢姑娘年輕無知,還吃了姓金的暗虧呢!」
  無為庵主聽到這裡,情不自禁地雙手合十,低低地唸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無量佛,罪過,罪過!」
  五柳先生冷笑一聲,搖頭道:「荒唐,荒唐,這定是那好事者造謠生事,損人清譽,老夫萬萬不信。」
  夏平江也苦笑著頻頻搖頭,當為無稽之談。
  青冠客鄧雙溪道:「這件事後輩起初也是不信,只是觀諸他二人的行動……不過,金貞觀是在逃避畢無霜這一點是真的。」
  夏平江道:「金貞觀所以逃避,是因為瞭解到畢姑娘的身份,生恐洩露了師門隱秘,使其師受害……」
  無為庵主頻頻點頭道:「不錯,這一點可以認定。這麼看來,那位畢姑娘已經認定了紅羊老人是向陽君的師父,無論如何是放他不過了……看來此事正是方興未艾;以後的發展,更不知要演變到什麼地步?」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頓,轉向五柳先生道:「這件事,五柳施主是否可以居中代為化解一下,不要把事情越鬧越大。這麼一來,未嘗不是為武林造福啊!」
  五柳先生歎息一聲,苦笑道:「庵主所說甚是,只是老夫行動不便,年事大了,這件事只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再說,只怕我們即使有心化解,也是無能為力,倒不如退而靜觀其變的好!」
  夏平江點頭道:「前輩說得不錯,此事涉及他們雙方師門仇恨,只怕任何人也無能為力,更何況雙方事主都是不易招惹的人物,一旦勸解不當,惹火燒身,豈非更為不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不過問的好。」
  說到這裡,他遂轉向青冠客鄧雙溪:「鄧少俠既已與向陽君結上了樑子,令師鐘四先生,又在坐關之中,我看,這件事且莫掉以輕心,宜早日返回青城,說與今師知道,早謀對策為好。」
  青冠客鄧雙溪冷笑道:「哼,我倒是無懼於他,敝門目下又適當青城集會之日,各方前輩都聚在師門之中,金貞觀不來便罷,真要是來了,卻也叫他來得去不得!」
  各人都曾眼見他先時對向陽君之懼怕,此刻忽然又換了另一副面貌,心中都不禁對他甚是不齒。
  好端端的一番盛會,想不到竟然會演變成如此下場。目睹著現場幾個負傷的人,每人心中都罩下了一層深重悲哀。
  一片浪花捲向平沙,連帶著舢舨也擱了淺。
  船板上的那個黑衣少年,像是才由夢中驚醒一般,突地抬起頭來。
  他左右顧盼了一下,才背好了簡單的行囊,拿起棍棒,邁步跨上沙岸。
  大片沙鷗隨著他跨上的腳步,驀地揚天飛起,雪白的羽翼閃爍出一片銀白光華,景象十分壯觀。
  少年握著棍棒前行了十幾步,打量著眼前情勢,長長吁了一口氣——「江山如此美好,為人當自強不息!」
  一番雄心壯志,就在這時霍地湧上心頭。
  足前一方石碑,刻著「江夏地界」四個字。
  少年緩緩點了一下頭,心裡忖著:「這一回總算到了鄂楚地面了。」
  這個少年身高體壯,看上去絕不顯得絲毫呆板。他留著時下人少見的長髮,寬額厚頷,年歲甚輕,頂多不超過二十五歲,卻在下頜上蓄意地留有一叢黑黑的鬍子,這一叢鬍子也許是用來掩飾年歲的。
  他就是達雲寺侍奉靜虛上人的僥倖不死的那個「培空」居士,俗家名字叫郭彤。
  他雖有志出家,只是偏偏與佛門緣分不大,在廟裡住了兩三年的時間,依然是個俗家子,連最起碼的剃度大禮都不曾行過,至今頭上還頂著那「三千煩惱絲」。
  靜虛老上人圓寂歸天之後,他好像一下子感到與佛門絕了緣,「達雲寺」無論如何住不下去了。況乎老和尚死前所交待的那番話,每一念及,就好像是一條無形的荊棘,用力地鞭撻著他。
  這一口氣實在嚥不下去,他才辭別了寺院,一個人闖蕩江湖來了。
  也許是在廟裡住久了的緣故,平素習慣了寧靜的生活,此番步入江湖,便顯得不甚合群,最喜歡單獨行動,了無牽掛。
  順著這一溜沙岸,他一徑大步向前走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9 23:59:48

  遠遠的看見一座亭子,亭角上插有酒帘兒,和風下那招兒隨風招展,襯著大地裡青青的稻禾,勾畫出富庶太平。
  郭彤足下加快了步子,卻見亭子裡擺設著幾個座位,正有幾個人在那裡飲酒用膳,一對老夫婦和一個年輕的姑娘在招呼著。
  郭彤站在亭前停望了一刻,見那對老夫婦賣的是北方人慣食的煎餅,桌案上擺著幾色滷味,老婆婆揭開大鍋蓋,鍋裡熬的是紅米粥,香噴噴的逗人食興。
  這些日子以來,郭彤早已開了禁,既然不是佛門中人,也就用不著再忌什麼葷,有什麼吃什麼,倒也逍遙自在。
  老頭子低頭烙餅,老婆婆切菜,那個姑娘閒坐在椅子上做活計。
  她正在繡花,一來一往地拉著絲線,一對鴛鴦已經繡好了一半。一身藍布衣,外面罩著一件同色圍裙,足下是一雙青布面子的弓鞋,腰肢細細,臀兒大大,再加上那對黑油油活動亂轉的眼睛,真是好模樣。誰要是被她瞟上一眼,簡直就像是被她勾走了魂兒似的。
  座上客,那幾雙紅眼睛,一多半在她身上轉著。
  放下了手裡的活計,她緩緩站起身來,對郭彤笑道:「客人請坐,要吃些什麼吧?」
  郭彤點點頭,走進了亭子,放下了手上那根棗木棍。
  老婆婆走過來抹桌子,不說什麼,丟下一個盤子,裡面是切好的滷菜,又端過來一個竹筒,裡面是滿滿的一筒清酒。
  郭彤原來不打算喝酒的,見狀也無可奈何,一面斟著酒,心裡卻有一種罪惡的墮落感覺,離開山寺不過個把月的時間,非但開了葷戒而且也開了酒戒,實在是有點不像話。
  然而,不可否認,酒這玩藝兒,確實是排愁解憂的好東西,一杯在手「自比侯王」,排遣了幾許愴傷寂寞,又撫順多少無可奈何!
  他滿滿斟了一杯,方自端至唇邊,外邊傳來一陣疾促的馬蹄聲。
  三匹快馬,一黑二黃,陡然由正前方的山坳子裡繞出來,不及交睫的當兒,已臨眼前。
  好快的速度。
  馬上客,兩男一女,一老二少。一馬當先,騎在最前面那匹黑馬上的老漢,看來七十開外的年歲,花白的長鬚飄灑胸前,膚色黝黑,色作古銅。一身紫緞長衣,頭戴著同色風帽,兩根風瓴順耳下垂,好一種豪邁勁兒!
  他身後的一雙男女,各跨著一匹黃色駿馬。看來,年歲都不甚大,男的頂多二十八九,女的不過二十出頭;男的身著藍衣,背著一口大刀,生得膀大腰圓,濃眉大眼,儼然是個魁梧漢子,與他並騎的那個少女,稱之為少婦比較妥當。
  那年頭兒,姑娘與已婚的婦人無論髮式和服飾,都有顯著的不同。
  單看眼前這個年輕婦道人家,上身水紅色小襖,腰側繫著一條粉綢子汗巾。那張清水臉,看上去不見些許毫髮,顯然是開了臉。她宮樣娥眉,盈盈秋水,端的是一副好模樣。
  這個女子,看上去是一個「練家子」——馬鞍子旁邊繫著劍,身上還背著一盞弓,那弓朱胎紅穗,兩端各繫著一個小小銀鈴,隨著馬走之勢,叮鈴鈴響個不休,甚是悅耳動聽。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郭彤抬頭注視的一剎,三騎快馬已來到了亭子腳下。
  為首那匹大黑馬上的老者,一隻手力帶馬韁,胯下黑馬長嘯了一聲陡地停下來,身後男女二人也都相繼勒住了韁。
  長鬚老者圓睜著一對虎目,打量著面前這個亭子。鼻子裡冷哼一聲,用濃重的湖北口音道:「是這裡麼?」
  藍衣漢子大聲道:「不錯,就是這裡!」
  說罷,這個年輕漢子首先翻身下馬,右手輕輕在鞍上一按,壯健的軀體「刷」地揚起,雲也似地飄落在亭子跟前。
  緊隨在他身後的那個紅衣少婦,也翩然下馬。
  最後才見那個紫衣老者扳鞍認蹬,慢慢翻身下來。亭子裡一直在烙餅的那個老頭,慢吞吞地走出來把三匹馬拉向一旁拴好。
  郭彤發覺到那個烙餅的老頭兒竟是一個駝子,右邊頸側還有一道清楚的疤痕。
  紫衣老人向著駝子抱了一下拳,朗聲道:「打攪、打攪,我們爺兒三個要在你這酒亭子裡等一個人,請再騰出一個座位來。」
  駝背老人看了老少三人一眼,轉過身子來,走向亭子裡,清理出了一個座位。
  紫衣老人又道了一聲打攪,才同著那一對看似少年夫婦模樣的人走進亭子裡坐下。
  駝背老頭兒很快地切來了一大盤菜,拿來了酒。
  藍衣青年斟上一碗,雙手送到紫衣老人面前,道:「請爹先用!」
  紫衣老人接了過來,點了點頭。一隻手捋開了長鬚,一仰脖子,一口氣把那碗清酒喝得點滴不剩,放下碗讚聲道:「好酒!」
  藍衣青年又為他斟上一碗,老人還是飲了個乾淨。
  他一口氣喝了三大碗,才放下碗,搖著手道:「行了,不能再喝了。」
  郭彤眼看著他這般豪飲法兒,不由嚇了一跳,自這老少三人現身之初,他就看出了對方大有來頭,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條道上的。其實,他已觀察出來了,就連那個賣酒的駝背老人也絕非尋常之輩。
  郭彤雖然自幼習武,練會了一身好功夫,為人卻篤實忠厚,最不喜歡在人前顯露。自從達雲寺遭劫之後,他更體會到「武學」有如大海之浩瀚,自己那一點功夫,要是遇見了像向陽君那樣的行家,簡直是不堪一擊。何況逃難之身,哪裡敢微露痕跡。
  正因為有此一懼,所以他一路行走,好比苦行頭陀——曉行夜宿,不敢多生一事。這時,他眼見著這幾個人的來到,就下意識地預感到在這座酒亭內將有什麼事情發生。
  紫衣老人連喝了三碗老酒,身上一陣子發熱,站起來將一件長披風脫下來。
  他那一雙炯炯光彩的眸子,直直地視向賣酒的駝背老人,嘿嘿笑道:「還沒請教老兄大名怎麼個稱呼?」
  「小老兒不敢當。」駝子回過頭,拱拱手,臉上堆著笑容道,「老漢姓岳,在此江邊賣酒,很有些年頭了。在家裡行六,這裡人都管我叫『岳六』,老太爺太抬舉了!」
  紫衣老人「嗤」地笑了一聲:「岳老兄太客氣了……」
  他那雙頗具光華的瞳子,轉向在一旁□面的老婆婆,只見那婆子一頭花白亂髮,雞窩似的蓬鬆著。看上去,全身沒有四兩肉,瘦得皮包骨頭,一身肥大的灰布褲褂,穿在瘦骨支離的軀體上,顯得很不相稱。
  這婆婆雖然瘦,幹起活兒來卻是十分利落。運起□面杖來,大塊的面三下五下就壓成了平平的一大片。
  這種小小的動作,一經落在行家的眼裡,立刻就看出來異於一般。
  紫衣老人的那雙眼睛,又移向繡花的那個姑娘。姑娘瞧了他一眼,挺不得勁兒地把身子轉了過去。
  紫衣老人微微一笑,慢吞吞地對那個藍衣青年道:「雲飛,咱們三楚地方,自古以來,就不讓燕趙專美於前。就拿近三十年來說,咱們江漢地方就出了不少英雄豪傑。」
  被稱為「雲飛」的藍衣青年,點點頭道:「這個兒子知道,譬方說,蛇山二老,漢水東西兩岸的郭、雲二姓,在三十年前就飲譽江湖武林了。」
  那個紅衣少婦聽到這裡,抿著小嘴微微一笑道:「當然,這些人儘管成名甚早,卻不能跟我們『西門』世家相提並論。」
  藍衣青年在她說出「西門」家姓時,忙以目示意,卻已慢了一步。
  即見正在煎餅的那個駝背老人,忽然頓了一下,有意無意地回了一下頭。
  □面的老婆婆也似怔了一怔,停住了□面杖。
  紫衣老人呵呵一笑,大聲道:「玉英,你果不愧是我們西門家的媳婦兒,倒會在自己臉上貼金。不錯,我們『西門』一家,在江漢成名甚早,一向被武林倚重,推為江漢地面正道魁首,不過,這也只是地方上朋友抬愛而已。」
  被稱為玉英的那個俏媳婦兒,抿嘴笑道:「你老人家也不要太客氣了,在這三楚地面上只要一提起咱們西門家,誰不誇上一個『好』字,要是再把老爺子你單手托塔西門舉的大名抬出來,只怕連三歲的毛孩子,也都知道呢!」
  紫衣老人被自己能說善道的媳婦這麼一捧,頓時心花怒放,手捋著長鬚哈哈大笑起來。
  藍衣青年見父親被妻子捧得如此開心,當下雙手持壺又為父親斟滿了一杯,同時也注意到了駝子夫婦聽到西門舉吃驚的神態。
  那個叫岳六的駝子,終於忍不住回過頭來,向著西門舉瞄了一眼。
  紫衣老人西門舉拿起酒碗,喝了一半,向兒子示意地搖搖頭道:「不能喝了,正事要緊,誤了事可就划不來了。」
  藍衣青年道:「爹爹滄海之量,幾杯酒還在乎麼?」
  一邊說一邊為父親斟滿了酒。
  單手托塔西門舉道:「倒不是在不在乎,要是平常,爹就是再來上兩大罈子也醉不了。只因今天等候的貴客,關係非同小可;酒能亂性,一旦語無倫次,唐突了貴客,可就顯得我們爺兒們徒負威名了。」
  他說到這兒,遂將杯中余酒濺潑向地面。
  這時,駝子岳六把一盤炒好的豬肝雙手奉上,嘿嘿笑道:「老爺子吃點菜吧,這豬肝是早上才送來的,剛殺的豬,最新鮮不過了!」
  單手托塔西門舉點頭笑道:「好、好,偏勞,偏勞!」
  駝子把一盤炒豬肝放下來時,似乎忽然發覺到紫衣老人的眼神不對,趕忙把伸出的手收回來,但是晚了一步。
  又豈止是紫衣老人一人,就連藍衣青年夫婦二人也注意到了,那個駝子的每一隻手上都少了一根食指!
  這逼尷尬形象一經落入紫衣老人西門舉的眼睛裡,頓時微微一驚。
  是時,那個駝子一聲不吭地轉身離開。
  紫衣老人西門舉低笑了兩聲,看著兒子道:「雲飛,方才爹爹曾經談到咱們三楚地面上,多的是臥虎藏龍之人,除了玉英提到的那幾位之外,你還知道有些什麼人麼?」
  駝背老人正在切黃瓜,忽然停下刀等著聽下文。
  被稱為「雲飛」的藍衣青年,像是明白了父親的意思,眼珠子一轉,道:「爹爹問的是黑道還是白道上的人物?」
  單手托塔西門舉「哼」了一聲,道:「你就說說黑道上的人物吧!」
  藍衣青年西門雲飛道:「這個——」
  他又低頭微忖,接著道:「據兒子所知,名聲最響的大概是碧竹堡的那個老無常謝天九吧?」
  「哼!」西門舉搖了搖頭,冷笑道:「謝天九隻不過是官面上犯了案,名聲大一點而已,要談到手底的功夫,他恐怕還差得遠呢!」
  說到這裡,那個叫「玉英」的俏媳婦立刻接口道:「玉面哪吒褚盛,大概可以算得上一個吧?」
  單手托塔西門舉低哼一聲,點點頭道:「不錯,這個人我曾與他見過一次,手底下很有些功夫,卻也夠不上一流。」
  西門雲飛插口道:「爹爹的意思,莫非……」
  「嘿嘿,」西門舉低笑了兩聲,道,「你們到底年輕,閱歷不豐,遠的不說,咱江漢地面上,就有手底下功夫極高、官府始終對他們沒有絲毫辦法的黑道高人!」
  玉英脫口問道:「是誰?」
  由於這番對白說得聲音甚大,不禁引起了整個亭子裡的人的注意——一旁的郭彤在留意,另兩桌酒客在注意,就連賣酒食的駝子夫婦和那個正在繡花的少女也在留神聆聽。
  單手托塔西門舉有意無意地瞟了那個駝子的背影一下,慢吞吞地道:「這個人姓岳單名一個『罡』字,人稱雲裡翻——」
  才說到這裡,那個□面的婆子,忽然大聲地向那個年輕姑娘叱喝道:「快點把餅端去給客人,不要傻愣著啦!」
  姑娘答應了一聲,放下活計,姍姍站起來,把烙好的餅放到盤子裡,送了過去。
  單手托塔西門舉打量著這個姑娘,笑道:「有勞,有勞。」
  姑娘被看得怪不好意思的,把餅往桌上一放,紅著臉轉身走開了。
  那婆子卻又大聲道:「看看灶裡,大概得添火了。」
  駝背老人插口道:「那一桌客人的水餃也該要下了,快下吧。」
  姑娘答應了一聲,趕快走去下餃子。
  原本一句話也不說的這對老夫婦,忽然間話變得多了起來,你一句我一句地說個沒完沒了。見此情狀,紫衣老人西門舉,臉上情不自禁地現出了微笑。
  他咳嗽了一聲,重拾起剛才的話題道:「雲飛、玉英,剛才我們說到哪裡了?」
  玉英馬上接道:「老爺子剛才提到了一個叫雲裡翻岳罡的黑道人物。」
  單手托塔西門舉點頭道:「不錯。」
  玉英道:「這個人是幹什麼的?」
  「鄂中巨盜!」
  西門舉說這四個字的嗓音特別大,終於壓過了駝子夫婦的對白,在座的人也都靜了下來。
  單手托塔西門舉微微笑道:「你們是不知道,這個雲裡翻岳罡是個巨盜還不說,就連他的妻女也都不是簡單人物!」
  聽到這裡,駝子忽然咳了一聲,大聲招呼老婆子道:「婆娘,快來啊。水開了,好下餃子啦。」
  老婆婆又招呼女兒道:「丫頭,水開了。」
  郭彤是個有心人,對駝子夫婦的言談舉止是都注意到了。
  紫衣老人西門舉繼續說道:「據說那個岳罡的妻子叫『雷姑婆』,女兒叫『玉羅剎』。這兩個女人都有一身好功夫,父女三個人,每次作案都是聯手以赴,幹得天衣無縫……」
  他哈哈一笑,接下去道,「多年來,這父女三個幹下的買賣多不勝數,沒聽說有一件案子犯在官捕手裡;直到如今,他們還優哉游哉地逍遙法外,稱得上江漢地面傳奇的黑道人物了!」
  方說到此,駝子婆娘又端上了一盤菜,笑著道:「哎喲,這位大爺,你說的這些可是真的呀?咱們這個地面上真有這麼一窩子強盜呀?」
  駝子岔口道:「老婆子,你管這些幹什麼呀,快烙你的餅去吧!」
  老婆婆吐了一下舌頭道:「這位大爺說得活龍活現,就好像他老人家親眼看見過一樣,真嚇死人了!」
  這婆子一面說一邊搖著頭,干她的活兒去了。
  紫衣老人西門舉鼻子裡「哼」了一聲,笑道:「婆婆你說對了,老夫真還有緣見過他們呢。」
  那個婆子原已走向灶邊,聽了西門舉這麼說,又回過頭挑著禿眉毛道:「啊,你老真地見過他們?」
  單手托塔西門舉一哂,道:「豈止見過,我還跟他們說過話呢。」
  駝子夫婦禁不住彼此交換了一下目光。
  那駝子冷冷一笑,手下一陣亂刀,剁得砧板乒乓亂響。
  駝子手上在剁肉,嘴裡卻不閒著,打著一口濃重的湖北腔道:「山不高雲高,地不轉水轉,外邊走的人,牙巴骨得咬得緊緊的。這就叫『口有口德,人有人緣』,今天你傷了人家,下一次人家要是傷了你,可就不划算了……」
  雖然是雙刀在砧板上剁得山響,這幾句話卻說得再清楚不過。
  郭彤在鄰座上冷眼旁觀,早已看出了眉目。這時,從駝子嘴裡聽見了這番話,心裡狐疑不已。
  「哼,」他心裡忖思著,「原來這駝子夫婦,連同這個姑娘都是黑道上的人物!」
  方纔紫衣老人那番話,豈不是昭示這小酒館一家人的身份?那個駝子,正是聲名狼藉的巨盜雲裡翻岳罡,婆子就是雷姑婆,那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姑娘,也就是西門舉嘴裡的玉羅剎……
  郭彤心裡盤算著,邊撕著餅往嘴裡送,邊仔細端詳這一家子人。
  駝子方才說的那番話,一般人或許認為他是沒話找話兒,可紫衣老人等聽得十分認真。
  這下可好,那駝子分明向紫衣老人西門舉叫起陣來了。言下之意是要他守口如瓶,少洩露人家的隱秘,當然略帶有「威脅」的意味。
  紫衣老人西門舉聽了,呵呵一笑,道:「老兄這是在給哪一個說話?說的可真是金玉良言啊!」
  駝子雙手掄刀,霍霍生風,眼睛卻不看紫衣老人一眼。
  眼睛不看,嘴裡卻高聲道:「好說,我駝子這是在念牙痛咒兒,老爺子你多心了……嘿嘿……這地面上哪一個不知道你西門大爺呀,你老武功好,德高望重,就拿方纔你老所說的那一家人吧,他們能夠逍遙法外活到現在,那還不是你老人家的一番德意,要不是你老人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駝子就敢打一千個賭,那三個賊皮哪裡還能夠活到現在?只怕早就在老爺子的寶劍下喪生了!」
  這番話說的可是智巧之至,一頂高帽子戴在了西門舉的頭上。
  單手托塔西門舉哈哈一笑,抱拳道:「好說、好說,掌櫃的你太客氣了,想我西門舉在江漢地面上,不過是承諸武林道上朋友的愛戴,才有今天一點虛名,手底下沒有什麼了不起的真功夫。瞞得了別人,瞞不過足——」
  「足」字後邊的「下」字,還不曾說出,駝子忽然「啊喲」一聲大叫,插口道:「老太爺可真會說笑話,在這江漢地面上,正如剛才貴親戚所說,就連三歲的孩子也都知道老太爺的大名呀!」
  一旁的老婆婆搭口道:「說得是呀,就連我這個一天到晚操持柴米油鹽的老婆婆也對你老爺子敬畏得很,名字如雷灌耳,別個人就用不著說了!」
  單手托塔西門舉嘿嘿一笑,道:「這可全是道上朋友的愛戴,尤其是那岳氏老夫婦見愛;否則的話,只怕老夫這幾年的『暗鏢』買賣,是不會這麼便當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00:00:33

第15章 險死魔頭手 幸逢太歲臨

  郭彤聽到「暗鏢」這兩個字,目光不由得轉向西門舉,突然發覺他背後有一個微微隆起的小箱子。
  那箱子四四方方,有一尺見方。從隱隱露出的一角,可以看出來是銅做的,外面包著一方青綢子——不知道是什麼值錢的寶貝;否則,西門老爺子萬萬不會這等重視。
  這可好,駝子那邊剛剛放了口風,西門舉這邊立刻打上了招呼!
  這番話,西門舉也說得十分乾脆,明顯地告訴對方,自己此刻保有一趟暗鏢,要對方高抬貴手,賣個交情,千萬不可染指。
  駝子嘻嘻笑道:「依我駝子看,老爺子這番話多餘。如果你老說的那個姓岳的大盜真要跟老爺子過不去,嘿嘿……只怕你老爺子千防萬防也難以躲過麻煩的!」
  西門舉神色一振,不悅地道:「掌櫃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駝子嘻嘻笑道:「那有什麼意思?無非是『光棍一點就透』,這就是老爺子你平常為人好,又不招惹道上的朋友,你賞人家一口飯吃,人家心裡怎會沒有數?能不對你老爺子給予照顧?」
  西門舉以他在江漢地面上的聲名德望,聽了這番話,那張紫黑的臉膛陣陣冒光。
  駝子見狀,話裡有話地問:「這麼說,老夫倒是領了情了!」
  西門舉哈哈一笑,挺了一下腰桿兒,道:「掌櫃的這番話說得真夠意思。只是,據老夫想,那位岳朋友買老夫的賬,除了放交情,或許還有別的原因吧?」
  駝子擠了一下三角眼,嘿嘿笑道:「還會有什麼別的原因?我看,沒其它原因啦。」
  「怎麼沒有?」西門舉睜大了眼道,「那是因為我西門舉背後這口劍不是好招慧的,任何人要是想在我西門舉眼皮子底下鬧什麼鬼吹燈,他可得小心一下我西門舉的這把寶劍,先自問一下能不能贏得過我這把傢伙!掌櫃的,你說是不是?」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一旁的郭彤聽到這裡,心裡由不住動了一下。好呀,這一下他們雙方可是叫上陣了,我倒要聽聽這個鄂中巨盜怎麼回答?
  駝子聽了,那張黑臉忽然現出一片蒼白!三角眼裡,現出了一種「獰厲」。
  嘿嘿笑了幾聲,臉色又趨於緩和。
  「老爺子話可也不要說得太滿了啊!」他吃吃笑道,「據我所知,那個姓岳的也不是省油的燈。別人不犯他,他是不犯人;別人要是真跟他叫陣,嘿嘿……他可是不會輕易服輸的啊!」
  單手托塔西門舉一推桌面,碗筷「嘩啦」一聲大響,怒聲道:「怎麼,不服氣?掌櫃的你就傳過話去,叫那位岳朋友來找老夫試試看!」
  駝子「篤篤」兩聲,用力地把一雙刀栽在菜板子上,眼看著就要說出難聽的話來。
  那個婆子卻啞著嗓子笑道:「駝子,盛餃子吧,都快煮爛了!」
  駝老人那雙三角眼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笑嘻嘻地擦了一下剁肉的手,拿起漏勺就去盛餃子。
  紫衣老人西門舉也忽然平下了氣,笑著坐了下來。
  這時,那個老婆婆高聲道:「啊喲,今天可真是好生意,又有客人來了!」
  人們被她這麼一吆喝,都向外面看去,一騎黑馬帶著滾滾一團黃沙,風馳電掣般地飛馳了過來!
  紫衣人西門舉向外看了一眼,遂問兒子:「是咱們那位貴客麼?」
  說話時,那騎黑馬已來到了眼前里許光景。
  馬上人一身皂白色衫子,頭上戴著一頂「馬連波」大草帽。
  由於草帽的帽簷極大,遮住了這人的上半邊,面目看不太清楚,只是在馬跑動時,可以若隱若現地看見這人有一雙濃黑的眉毛。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各人抬頭注視的一剎那,那匹大黑馬已把來人馱到了亭子邊。
  陡然間,大黑馬陡立前蹄,發出了唏哩哩一聲長嘯,地上黃塵揚起了丈許高,馬上那個豪邁漢子卻未摔下來!
  黑馬不服韁勒,再次怒嘯著,帶著馬上漢子圍著亭子頻頻直打轉兒。
  那漢子左手輕輕一托帽簷,向亭子裡瞄了一眼,眾人這才有機會看清他。
  一張「國」字臉,上額和下額一般寬,掃帚眉,獅子鼻,大嘴,兩處腮幫子上生滿了黑糊糊的一層短鬚。他圍著亭子轉了幾轉,也沒有下馬,使得西門一家子心裡納悶不已!
  單手托塔西門舉看了兒子一眼,示意他盤問對方一下。
  藍衣青年西門雲飛立刻由座位上站起來,大步跨出亭外,向著馬上那個濃眉漢子抱了一下拳:「朋友,下來喝杯酒吧,在下西門雲飛有禮了!」
  西門一家人,在江漢武林道是如何聲望!對方只要是武林中人,在這個地面上,斷斷不會沒有聽說過這個姓氏。
  然而馬上這個漢子聽罷西門雲飛的話,翻動著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珠子,骨碌碌打了一個轉兒。
  「抱歉!」這個人冷冷地笑著,「在下跟朋友還有約會,不能在此逗留……」
  聲音雖低,卻帶著磁性口音——一種本地很少聽見的「關西」音韻。
  西門雲飛怔了一下:「那倒巧得很,我等也在等位朋友,足下是——」
  濃眉漢子忽然岔口道:「在下是跟人約定,要取一樣東西。那東西至為名貴,絕不能跑光露臉,這地方只怕是不太適合……」
  這個人那雙黑光錚亮的眸子瞄了正在掌勺的駝子一眼。這時,駝子也在看他。兩個人四隻眼睛,有意無意地湊在了一塊兒。
  濃眉漢子趕忙把頭往下低了一些,駝子更是急著把臉偏向一旁,似乎雙方都不願意讓對方看清自己的臉。
  那濃眉漢子說了這幾句話,向著馬前的西門雲飛注視了一眼,即調轉馬頭,哼了一聲,陡地馳馬而去!
  隨著馬股之後,騰揚起大片黃塵,把對方這一人一馬吞噬了個乾淨!
  西門雲飛望著那漢子的背影,發了一會兒呆,道了聲「怪事」,蜘躕著走回亭子裡。
  西門雲飛剛剛踏進亭子,他爹爹西門舉站了起來,喝道:「掌櫃的算賬!」
  駝子嘻嘻一笑,兩隻油手在下身圍裙上擦著,嘴裡訥訥道:「貴人光臨,這頓酒菜讓我駝子請了吧!」
  駝子的老婆也嚷著:「我們絕不能要西門大爺的錢,絕不能要!」
  西門舉嘿嘿笑道:「笑話,我們豈有白吃白喝的道理?玉英給錢!」
  那個俏麗的小媳婦答應一聲,取出一些碎銀。
  西門舉哈哈笑道:「怎生這等小家子氣?」
  說時隨即由攤開的銀包裡,拿出了一塊重有二十兩的銀子,轉身雙手遞上。
  「老哥,西門舉承你們夫婦盛情招待。這一點銀子,不成敬意……」
  駝子嘻嘻一笑,道:「不過幾十個小錢的酒菜,大爺你卻給上這麼多。好傢伙,二十兩!我駝子活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呢。」
  他搖著兩隻手,足下頻頻向後退著,那副樣子真是惹人發笑。
  單手托塔西門舉哪能聽不出對方的弦外之音,當下臉色微微變了一下,笑道:「掌櫃的這是嫌少了!今天事忙,改天自當會有一番人心,老夫等這就告辭了!」
  說罷,當即把那錠銀子向石頭桌子上一放,平手一撫;待他手掌離開時,那錠重約二十兩的銀子,已深深陷入石面之內,最上面與桌面一般平齊!
  這一手功夫,雖然是一般江湖武林人物慣施的伎倆,卻大有不盡相同之處!
  即以眼前情形而論,堅硬的青石台面到底較諸一般木質桌面要硬上許多,是以西門舉這一手功力,也就越加顯得驚人!
  西門舉朗聲大笑著:「打擾,打擾,」與家人陸續地翻身上馬。
  駝子追出來躬身哈腰地打著拱,他女兒睜著一雙挺機靈的眸子骨碌碌地轉著,駝子的老婆,卻一時行蹤飄渺,不知到哪裡去了。
  眼看著駝子頻頻地打躬道:「老爺子好走、好走,不送、不送……」
  單手托塔西門舉一家三日早已抖動韁繩,三匹馬箭矢也似地飛馳而去。
  一直看到他們走得沒有了影,駝子才眨著兩隻三角眼,慢吞吞地轉回來。
  郭彤一直是個冷眼旁觀者,這一切都不曾逃開過他的眼睛。
  他曾經注意到了西門舉手掌壓銀錠,也注意到了駝子婆婆假借揀柴而溜進樹林……
  現在他的注意力卻集中在駝子拿著刀在石桌子上挖銀子。
  當然,這不過是掩飾而已!
  過了一會兒,駝子的老婆回到了亭子裡,郭彤注意到她頭髮上沾滿了樹葉。
  回來之後,她一聲不響地低下身子去在木桶裡洗碗,駝子藉著送碗之便把身子湊了過去,兩口子嘀嘀咕咕說了起來。
  忽然,駝子回過身來大聲道:「丫頭,把那頭小驢子牽出來,我要進城去買肉。」
  大姑娘答應了一聲,到後面牽驢子去了。
  郭彤這才注意到後面還拴著三頭小毛驢。
  驢子牽出來,駝子收拾了一下身上,脫下了圍裙,背了一個藍布包袱。
  老婆婆叮囑道:「這邊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一切都有我照顧著,可不要把到手的大肥豬讓人家弄走了。」
  駝子哼了一聲道:「他跑不了的。」
  老婆婆送他上了驢,又道:「要不要丫頭跟著你去一趟?」
  駝子搖搖頭:「用不著。」
  休看他個頭兒不高,身子可處處透著利落。他單手在驢背上輕輕一按,「呼」一下子坐在了驢背上。
  坐定之後,駝子才道:「明天晌午要是我沒信兒,你就到城裡去接應……」
  老婆婆道:「我知道。」她左右看了一眼,放低聲音道,「多半是住在快活齋,入夜我就……」
  駝子不耐煩地道:「知道啦,照顧你的生意去吧!」
  他邊說邊策動韁繩,胯下小毛驢甩開四蹄,一溜風似地向前奔馳而去。
  郭彤看到這裡,即站起來道:「算賬!」
  老婆婆回身道:「客人要走麼?」
  郭彤點點頭,手指前面問道:「借問這條路通向哪裡?怎麼走法?」
  婆子沙啞地乾笑了幾聲,道:「你大概是剛由外地來的吧?敢情連漢陽府也沒來過呀!」
  郭彤這才知道,前面鎮市竟是漢陽府城大鎮,當下道了謝,結了酒資,拿起了棍杖。
  那婆子又道:「客人是起旱,還是走水?」
  郭彤笑道:「當然是起旱!」
  婆子笑道:「啊,那你只怕不好走啊,從這裡到府城,少說還有百八十里路呢,這會子天可是不早了呀!」
  郭彤道:「這個,我還沒有想到呀。」
  那婆子嘿嘿怪笑道:「這要等個機會,看看是不是有騾子車經過,運氣好的話,你還可以搭個便車坐坐!」
  郭彤告了擾,步出亭外,無巧不巧,一輛篷車風馳電掣般地奔過來。
  婆子笑道:「客人你好福氣,想什麼就來什麼,這下省了走路了!」
  說話之間,那輛大騾車已乒乒乓乓地來到了近前。
  郭彤忙自上前揮手令車子停住,趕車的五旬開外的一個小個子,頭上戴著破氈帽,一隻手把著老長的一根旱煙袋桿子,另只手攏著兩匹牲口的韁繩。
  老遠的地方,就見他用力地扯著韁,喊著牲口:「吁——吁——」
  騾車停了下來,郭彤上前抱拳道:「老鄉,是往漢陽府去的車麼?」
  趕車的那個小老頭擠著一雙小眼睛,想是早已知道是怎麼回事,便看著郭彤道:「就你一個人麼?」
  郭彤點點頭,小老頭翹起鞋底,一面磕著煙灰:「你去漢陽府?那就上車吧!」
  郭彤抱拳告了擾,遂攀上了車座。
  車把式重新裝上了一袋煙,向著老婆婆笑道:「大嬸子,給我來兩張油餅,半隻雞。」
  老婆婆招呼女兒把餅送去,收了錢。趕車的把壺裡灌滿了水,甩起大鞭,「叭」地響了一聲,那輛騾車才骨骨碌碌地向前移動起來。
  這時候,太陽已微微有些個偏西。雖說是秋高氣爽的時令,但是仍然十分燠熱。
  一陣陣暖風由水面上飄過來,江上有幾隻白鷺緩緩地飛著,景像極為寧靜。
  車把式又耍了兩個響鞭,把長鞭插向座旁,拿起煙袋繼續就口抽著。
  「我說,」車把式瞇著一雙小眼,徐徐地噴出了一口煙,道:「這位客人,你府上是——」
  郭彤道:「我是南方來的。」
  「啊,南方是好地方!」車把式笑道,「那地方山明水秀、鳥語花香,我早年去過一回。嗯,說起來該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
  郭彤道:「你老貴姓呀?」
  車把式笑道:「姓郭,郭子儀的郭,你呢?」
  郭彤微微一笑,「那倒是巧,我也姓郭!」
  「咦,巧得很!」趕車的笑道,「原來,咱們五百年前還是一家呀。我說,郭東家,你上漢陽是投親還是辦事?」
  郭彤搖搖頭道:「都不是,只是找個人!」
  趕車的嘿嘿笑道:「啊啊……客人你進了城住在哪裡?」
  郭彤道:「有一家叫快活齋的客棧,你知不知道?」
  趕車的「啊」了一聲,回頭看了郭彤幾眼,道:「快活齋?那是城裡第一塊大字號,我當然知道,怎麼,你要住在那裡?」
  郭彤點點頭道:「不錯,我打算住在那裡。」
  趕車的聽後情不自禁地回過頭,頻頻打量了他幾眼:「倒看不出,東家老弟台你還是個土財主呀!失敬,失敬!」
  郭彤道:「怎麼,我又怎麼會是土財主?」
  趕車的道:「能在快活齋裡面住下的,都是有鼻子有眼的人物,再不就是有錢有勢,你老弟一定差不到哪裡去……哈哈……幸會,幸會!」
  郭彤這才知道那快活齋是專為豪門所設,自己別只顧了跟蹤人家看熱鬧,而忽略了眼前任務,想著不禁有些氣餒。可是轉念一想,自己所要尋覓的那個叫崔奇的前輩,所居住的狠牙山在漢陽之北,此行亦是順路。眼前既然自己無意間發覺了黑道劫財的勾當,站在俠義的立場來說,縱不便插手干預,也應該設法暗中向物主點明,讓他提高警覺。
  這正是郭彤此行的打算,因為方才小食亭人多口雜,那單手托塔西門舉一家人又走得張皇,沒有說話之機;後來又見駝子夫婦的一番勾搭,才使他發覺到這件事態的嚴重,不得不隨後趕上。如能找到西門家人相機進言,點破駝子的陰謀詭計,也算是善事一樁!
  他想到這裡,遂向趕車的問道:「剛才亭子裡賣酒的那一家人,他們一直都在這裡做生意麼?」
  「可不是!」車把式道:「那個駝子姓岳,這裡人都喊他是岳老六,一家三口人,手都巧得很。你別瞧他們開著這麼個小店,生意可是好得很呢!尤其是他們賣的酒,都是親手釀製,味道醇極了,叫做『漢陽紅』,一年出土一次,客人你剛才喝的就是那種酒,味道怎麼樣?」
  郭彤點點頭道:「怪不得呢,味道確是不錯。當家的,你們認識很久了?」
  「敢情是很有些年了!」車把式咳嗽了一聲,道:「那一年漲大水,這一家子人說是祖產被水給淹了,後來就飄落到了這裡……」
  「說也奇怪,」車把式又道,「照說,這爺娘三個這些年該是存了不少錢了,滿可以開個像樣子的大酒館,用上幾個夥計,何必把自己累成這個樣子。這可真是『要錢不要命』了!」
  郭彤本想由這個車把式嘴裡,打探出駝子的一些怪異行蹤,卻沒有想到出諸他嘴裡的卻是一些家常廢話,也就沒有興趣再去多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00:01:10

  騾車在鋪著平平一層黃沙的地上放速前進,郭彤靠著車上載的軟軟的棉花,耳中聽著「嗒嗒」的蹄音,心情略一鬆弛,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
  車把式還在有一句沒一名地說著話,沒有聽見郭彤的回話。
  扭過頭一看,才知道他睡著了。
  傍晚時分,騾車在一條寬敞的石板巷道口停了下來。
  郭彤抱了一下拳,拿起棍杖和隨身衣囊由車上跳下來。
  車把式手指著巷口對面的那座巍峨建築道:「喏,那就是這裡最講究的快活齋。」
  說話時,正有一輛四輪馬車,駛向那客棧的正門。兩個身穿長大褂的聽差,趕上前拉開車門,迎接著車廂裡一個大腹便便的白胖客人。
  天色才入暮,快活齋門前的一溜子高挑長燈可都點著了。八名身穿青布長大褂的茶房,分兩列站立在門側左右。
  透過敞開的門,往裡面看,各種鮮花開得五彩斑斕,高懸的鳥寵子裡面的八哥鳥不時地跳上躍下。
  郭彤看了幾眼,摸出一塊碎銀賞與趕車的把式,道了聲謝,即將行囊挑在棍棒上,大搖大擺地走向快活齋。
  站在快活齋門前的幾個夥計,眼看著來了這麼一個布衣少年,氣勢堂堂,一時還真摸不清他到底是什麼身份,只當他是先進去的那個白胖子的跟班兒,倒也未加阻攔就讓他神氣活現地走了進去。
  遠遠注視著他的那個車把式,只當他無論如何也進不了快活齋的大門,見狀不由得大感驚奇,搖著頭趕著騾車走了。
  郭彤扛著行囊,搖搖擺擺地走進快活齋的大門,見裡面好大的一片地方,假山、花圃、亭台樓榭,無不齊全,大別於一般客棧。
  鳥語花香聲中,郭彤一徑來到廊捨盡頭,迎面走過來一個穿著青布長大褂的夥計。
  郭彤叫住他,道:「喂,夥計!」
  那個夥計站是站住了,卻現出瞧不起人的樣子,斜過眼睛問:「什麼事?」
  郭彤瞪著眼睛道:「我是來住店的,竟然沒有人來照顧我,豈有此理!」
  那個夥計在他身上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不屑地道:「你是來住店的?」
  「當然。」郭彤怒聲道,「我是跟著前面那輛馬車一塊來的,你們是顧前不顧後!」
  那個夥計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哈腰道:「噢噢噢……原來是崔五爺手下的人,你怎麼不早說呢。對不起,對不起,請跟我來吧!」
  郭彤把眼睛一瞪,正待發作,轉念一想,自己果真表明身份,很可能對方根本不予接納,倒不如將錯就錯,先住下來再說。
  這麼一想,他也就不再辯白,冷笑了一聲,遂跟在那個夥計身後向前步進。
  穿過了一個洞門,腳下踩著花崗石甬道,來到了一排房舍。
  那個夥計回過臉陪笑道:「是小的疏忽了,以為崔五爺只帶來了兩個人,原來還有一個,請教貴姓?」
  郭彤道:「我姓郭!」
  那個夥計抱拳笑道:「郭爺還請多原諒!」一指那排房舍,「其實空房多的是,咱們掌櫃的只當崔五爺身邊一定帶著很多人,所以把整排房子都事先空了下來,郭爺你請!」
  夥計隨即掏出鑰匙開了門,把郭彤請進了房裡。
  那房子雖不似正房那般寬敞闊氣,但在郭彤眼裡已是十分難得了,也就不再多說什麼,點點頭坐了下來。
  當下,那個夥計忙著給他打水洗臉,沏茶鋪床,忙成一團。
  郭彤問道:「這裡住棧,一夜房錢多少?」
  夥計齜牙一笑道:「郭爺還用問這個?這整個的客棧一總還不都是崔五爺的嗎,只要郭爺你樂意,愛住多久就住多久,說白了,還不都是一家人嗎?」
  郭彤心知,夥計誤會他是那個崔五爺的身邊人。聽口氣,那個崔五爺原來竟是他們這所客棧的大東家,這就難怪了。想想不禁好笑,也就不與說破,有了這層關係,那夥計自然百般巴結討好。
  一會送茶,一會送飯,郭彤也就老下臉皮,來個樣樣享受。等到吃完了飯,那個夥計兀自賴在房子裡不走。
  幾經猶豫之後,他才訥訥地道:「郭爺,小的有一事相托……不知道……郭爺肯不肯幫忙?」
  郭彤怔了一下道:「是什麼事?」
  那個夥計齜牙笑了一下,搓著兩隻手道:「是這麼回事,小的姓張叫張有財,來到快活齋也有五六年了……」
  郭彤點點頭道:「怎麼樣呢?」
  張有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這麼回事,郭爺,小的聽說襄陽快活齋有一個賬房先生出了缺,不瞞郭爺說,小的自幼念過幾年書,也學過幾天算學,自信記個賬什麼的還不會誤事,只是……嘿嘿……」
  他汗顏地笑了一下,接下去道:「小的如今這個身份,別說在崔五爺身前說話了,簡直難得見上一面。郭爺是五爺跟前的人,見面的機會非常多,所以小的是想……是想……」
  郭彤這才明白對方是什麼心意,當下冷笑了一聲,道:「你是說襄陽那家分號,有一個賬房先生出了缺,張老兄是不是想頂那個缺?」
  張有財鞠躬打揖地道:「是是……全賴郭爺大力成全、大力成全!」
  郭彤眼見對方一臉諂媚之態,心裡大生惡感。
  他聽罷,緩緩地點了一下頭,道:「好吧,這件事,就看你是不是有造化了。過兩天崔五爺正好要去襄陽,我就見機給你說上一說,可不一定能成功。」
  張有財聽了,頓時大為欣喜,千恩萬謝不已。
  郭彤趁機道:「噢,對了,我向你打聽一個人不知你可知道?」
  張有財立刻道:「誰呀?」
  郭彤說:「這個人大大有名,就是人稱單手托塔的西門舉,不知是否住在這個店裡?」
  張有財道:「是父子媳婦三個人一塊來的,是不是?」
  郭彤點點頭道:「不錯,他們住在哪裡?」
  張有財想了一下,說道:「在北院裡,郭爺找他們有事麼?我這就找他們去!」
  郭彤道:「使不得,你千萬不要驚動他們,只把他們下榻的地方告訴我就行了。這件事是崔五爺暗中關照我辦的,可不能出岔子!」
  張有財連口答應道:「是麼……既然這樣,郭爺請隨小人走上一趟,容小人指點西門一家住宿之處也就是了!」
  郭彤點點頭道:「這倒可以。」
  二人出了棧房,天色早已大黑,只是這快活齋裡外一片通明,處處笙歌管弦,交織出此刻的歡樂今宵!
  張有財眉開眼笑地同郭彤來到了所謂的「北院」。這雖不若前院那般華麗雅致,卻極為寧靜,不似前院那般亂囂。
  當他們走到一個亭子時,張有財左右打量了幾眼,指著前面一排棧房道:「努,如果小的記得不差,西門舉一家人就在第二第三兩間房裡……」
  話方出口,即見那第二扇房門「咿呀」一聲敞了開來,由裡面出來一個紅衣少婦。
  郭彤眼尖,一眼看出了這紅衣少婦正是西門舉的媳婦兒,人稱紅尾蜂的沈雲英。
  由於方才郭彤與她在小食亭子裡共同進食,彼此總算照過面。在事情還沒弄清之前,郭彤還不打算同她見面。
  不意,他方自轉過臉來,卻出乎意外地發現了一個人。
  這個人看年歲約在三旬上下,一身黑色長衣,長到幾乎可以垂落地面,白慘慘的一張長臉,活似一具殭屍,那深深嵌在眶子裡的一雙瞳子,更具陰森之感。
  郭彤原以為亭子裡空無一人,乍然發覺,不免吃了一驚。
  黑衣人那雙深邃的眸子,原是眨也不眨地向正面那排房舍注視著,這時卻情不自禁地落在了郭彤身上。四隻眼睛對視之下,黑衣人森森地笑了笑。
  「朋友貴姓?」這人拱了一下手,點頭道:「幸會幸會!」
  郭彤道:「郭——」
  他說了這個字,向張有財道:「我們走吧!」即步出亭外。
  方自跨出亭外,耳邊卻聽得亭內那個黑衣瘦子發出了陰森森的一聲冷笑。
  「凡事可有個先來後到!」黑衣人嘴裡喃喃地道:「朋友,你晚來了一步。」
  這幾句話雖像是自言自語,卻是有所為而發。郭彤一聽,登時大吃一驚,倏地回過頭來。
  黑衣人見狀,輕聲道:「這買賣可是張飛賣刺蝟——人強貨扎手,要想動人家,可得先衡量一下自己啊!」
  他邊說邊自暗中站起,抖了一下身上的黑綢子長衫,向另一面步出。
  郭彤不禁怔了一下,一時弄不清楚對方是什麼身份。
  張有財也跟著在一旁發愣,郭彤向他揮了一下手,道:「你走吧,我要一個人在這裡靜一會!」
  那個張有財答應了一聲,打躬而去。
  郭彤獨自個在亭子一角坐下,先時由對面房中步出的那個紅尾蜂沈雲英,一路姍姍地來到了近前。
  郭彤不自然地笑了笑,欠了一下身子,正想開口說話,紅尾蜂沈雲英卻冷笑了一聲:
  「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她一隻手叉著腰,怒視著郭彤,「白天吃飯的時候我就注意你了,你到底想幹什麼?」
  郭彤情知她是誤會了,便深深一揖道:「西門娘子請了,在下姓郭,單名為彤……」
  「我不管你叫什麼名字。」沈雲英忽然打斷了他的話,「你怎麼知道我的姓氏?」
  郭彤愕了一下,道:「西門娘子不要誤會,在下是白天用飯時,聽到了你的名字。」
  沈雲英冷笑道:「想不到你居然敢心生歹念!不給你一點厲害,怕你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她話聲出口,身軀略晃,捷若電閃般地閃了過來。郭彤還不知是怎麼回事,小婦人已揚手一掌,直向郭彤臉上打來。
  郭彤身子向下一矮,一股疾風直由頭頂上掠了過去。
  沈雲英一掌落空之下,緊跟著她玉手輕翻,由上而上,直向著郭彤當頭直拍過來。
  這一手翻天掌,小婦人施展得極見火候。郭彤只覺得一股壓力,直貫頂門而下。此時此刻,只要略顯猶豫,定將為其擊中。
  驚心之下,郭彤不假思索地霍然亮起掌心,向對方扣了過去——「叭」一聲迎了個正著。
  郭彤一時性急,絕沒絲毫輕薄之心;等到雙方手掌接觸,才忽然想到了對方乃女子身份,卻已收勢不及。
  他心中一急,猛地用力擰手,施出了全身勁道,猝然向外甩出。
  須知,郭彤雖然不具有什麼特殊功力,但是他早年在家曾隨師父練過鶴爪之功,浸淫有年,手掌上具有驚人的力道,以眼前而論,這一擰一甩之力何止千斤?
  紅尾蜂沈雲英做夢也沒有想到對方會有這等神力,一時大驚失色,想從容化解,哪裡還來得及!
  就在郭彤反手擰摔之下,沈雲英整個身子有如一隻大鳥,霍地騰空直起,足足被拋起了丈許高,直向著一旁猛摔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一剎間,猛可裡一條人影「刷」一聲亮身而出。此人乍然現身,陡地高舉雙腕,把沈雲英直墜下來的身子接到了手上,隨即輕輕放下。
  是時,郭彤由於冒失出手,心中正感孟浪。他見來人托住了沈雲英,雖然心中一鬆,卻意想到對方不肯放過自己。
  果然,那個乍然現身的人,正是那個叫西門雲飛的藍衣青年。他與沈雲英是夫婦,郭彤白天在小食店時已經認定。
  當下,郭彤不待對方發作,慌不迭上前抱拳道:「西門娘子萬請海涵,請原諒在下一時失手之誤。」
  話未說完,西門雲飛冷笑道:「去!」
  足下一個跨進,陡地掄起右掌,直向郭彤迎面劈了過去。
  郭彤猝然覺得對方這股掌風其力絕猛,打算運起全身之力接住對方一掌。
  不意,郭彤尚未來得及提聚真力的當兒,就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叱道:「雲飛!」
  西門雲飛的招式眼看著就要出擊的當兒,霍地坐腰收掌,硬生生地將遞出的手掌收了回來。
  郭彤覺得身上一輕,抬頭一看,才見遠處房簷下站立著一個長髯老者,正是那個頗具盛名,人稱單手托塔的西門舉。
  藍衣青年西門雲飛,對於父親似乎很是畏懼,不敢再行出手,回身向父親道:「爹爹快來,這個人——」
  立在瓦簷下的西門舉冷冷哼了一聲,道:「不許多事,回來!」
  說了這句話,隨即轉身回房。
  西門雲飛應了一聲:「是!」狠狠地瞪了郭彤一眼,轉向妻子道,「雲英,咱們走!」
  郭彤抱拳道:「西門少俠慢走一步,在下有重要事情見告!」
  可是對方連頭也不轉地一徑去了。
  郭彤暗忖道:我這是何苦?罷罷,這個閒事我不管了。
  越是不想管閒事,卻偏偏有許多閒事要他非管不可。
  就在他轉過身來的一剎那,那一條黑影就像一縷輕煙,驀然拔空而起。
  郭彤慌不迭地把身子向著亭柱後面一閃。其實,他這一番應措純是多餘,對方是不會發現他的。
  那人猝然拔身而起,輕若無物地落在瓦脊之上。
  夜行人現身之處,乃是第二排房舍,距離著郭彤站立的地方,少說也有十來支距離。這時入夜不久,竟有人這般出沒,不禁使郭彤大感驚異。當下,他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直向對方盯過去。
  夜行人端的是好身法。
  在郭彤暗中注視之下,這人不過是冒了個高兒,隨即落身直下。到他一雙足尖方自觸到瓦面,頓時全身下伏。動作之靈活,簡直形同貓般靈巧,一落一伏,絲毫不著痕跡。
  他緊緊地趴伏在屋脊上,一動也不動,只是靜靜地向一邊注視著,顯得此人內功十分精湛。
  郭彤由於有見於先,依然能辨其大概;否則,一任你觀察如何仔細也難以看出。
  雙方距離甚遠,郭彤卻能依稀看見這個人的輪廓——瘦白瘦白的一張尖臉,身上穿著一襲黑色長衣,使他忽然記起先前在亭子裡所看見的那個中年黑衣人。
  就外表而論,這兩個人有很多相似之處。
  郭彤心裡一驚,暗忖道:「你也未免膽子太大了,這個時間,竟敢下手行劫不成?」
  思念之間,對方已有所異動,手足並用,一陣窸窸聲中,順著屋脊爬出去三四丈。
  這時郭彤已經認定,原來對方所注視之處竟是西門父子下榻的那排房舍,心裡也就有了幾分底數。
  他只當西門舉的這一趟暗鏢,僅為駝子岳罡夫婦所探知。這時看來,知道的還不少,起碼眼前的這個瘦子是清楚的。
  心裡這麼想著,眼睛也就越加放不開對方。
  房上那個夜行人好大膽,就見他手足並施,不知著力何處,猛然箭矢一般地射了出去。
  「哧」一聲,好快的身法。
  郭彤心裡吃驚,眼看著對方這個夜行人足足竄出了四五丈距離,就空一個折滾,使了一招雲裡翻身,即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這樣一來,郭彤算是把他看清楚了。
  一點不錯,正是剛才自己在亭子裡看見的那個瘦若殭屍的中年漢子。
  很顯然,他是衝著西門那家子來的。
  就見他身子站定之後,那雙光華畢露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注視向正面的兩間房門——西門父子居住之處。
  黑衣漢子看著看著,那雙白瘦的臉上現出了一片凌厲表情,唇際兩道紋路,深深陷下去,現出頗為不屑的神情。
  即見他緩緩伸開了兩隻瘦手,正面對著一扇房門比了比,身子一轉移向另一扇房門,又比了一比,倏地打了一個旋風,飄出丈許以外。這些動作,他施展得極為輕微,沒有帶出一點點聲息。
  郭彤由於自幼奔波江湖見識廣,夜行人這些動作一經落在眼內,頓時使他想到江湖黑道上一種名叫「量天尺」的手法。
  那是一種江湖黑道人物,用以採探大戶人家的特殊手法,其用意是在勘測對方房間內的空間到底有多大。手法與計算都至為微妙,非局外人所能瞭解到的。
  可是有一點他似乎沒有料到,以西門舉的老練沉著,當不會任憑他稱心如意。事實上這個黑衣人的一切,早已落在了他的眼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00:01:26

  黑衣人這裡方自慶幸的當兒,猛可裡就見迎面房門陡地大開。隨著敞開的房門,一人怒叱道:「打!」
  緊接著「彭」的一聲,一蓬光雨,直朝著黑衣人正面飛射過來。
  黑衣人驚呼一聲,擰身疾竄而起,身法極為輕快。儘管如此,那蓬銀色光雨也沾著了一些,使他身子下落時打了個顫兒。緊接著,他足尖力點,奇快如矢地穿身而起,一路輕登巧縱地直向著院牆外翻去。
  房子裡的西門父子自然是不放過他,極其快捷地追了去——一條,兩條,三條,西門舉連同他兒子、媳婦都追了出去。
  一逃一追,轉瞬之間已消逝無蹤!
  郭彤心裡一動,有意要看個究竟,不意他心裡方自動念,即見緊接著西門父子鄰舍的那扇房門,忽然「吱」地敞開來。藉著當空有限的那點星月之光,使得郭彤看清了對方的一個大概。
  一看之下,郭彤內心為之一動,暗忖道:好個老小子,你果然露了面了。
  站立在門前的這個人,身材不過五尺來高,黑黑的眉毛之下是一雙三角眼,這個人正是日間開設小食店的那個駝背老者。
  只是有一點,眼前這個人根本不是一個駝子,若非是郭彤對他有深刻的印象,簡直難以認出。
  原來,他的駝背竟是裝出來的!
  他雖然開了門,卻並不急於外出,只是靜靜地站在當門,轉動著一雙眸子。他前後左右看了一遍,忽然一轉身子閃到了隔壁房門。
  身法之快,簡直令人不及交睫。
  郭彤暗忖了一聲:不好!
  當下,實在顧不得自己的功夫是否能對付對方,只是倏地縱身而起,直向著西門舉的住房撲了過去。
  他身子一撲向房前,忽然站住,心裡忖道:「我豈能這樣貿然闖入?萬一西門父子這時轉回,不分青紅皂白,豈非跳入黃河洗不清了?」
  這麼一想,頓時站定腳步,沒有輕舉妄動,遂由地上撿起一粒石子,並選好了一個避身之處,將石子打了出去。
  「篤」一聲,石子破窗而入。
  郭彤也就在這時施出全身之力,霍地騰身而起,直向著對面屋簷上落去。
  他的身法實在是相當快了,可是房子裡的那個巨盜雲裡翻岳罡較他更快。
  就在郭彤身子方自騰起的一剎那,猛然間窗門大開,先時潛身進入的岳罡進而復出,如同穿雲飛燕一般地落在一堵高牆上。
  郭彤雖然身法快捷,卻仍然落在了對方眼中,耳聽得背後的岳罡一聲冷笑道:「相好的,你還想跑麼?」
  他嘴裡說著,施展出流星趕月輕功身法,循著郭彤背後追了過去。
  郭彤一摸身上,雖然沒有什麼厲害暗器,卻有幾粒佛門菩提子。當下,急扣掌心倏地一個快速滾翻,施展滿天花雨手法,把一掌菩提子全數打出。
  隨著對方猝然擊來的暗器,雲裡翻岳罡霍地向下一蹲,雙掌同時運力劈出,一陣叮咚之聲,暗器全數都反彈了出去,紛紛濺落在屋瓦上。
  雲裡翻岳罡憤怒之下,身形陡然騰起,在空中手腳齊張,活似一隻大青蛙,直循著郭彤身上落下來。
  這一式身手,他施展得極為快速,身子一經挨近對方,倏地手腳齊施,其力萬鈞。
  郭彤心裡一慌,「叭叭」兩聲,上面著了一掌,下面著了一腳,郭彤覺得再也站立不住,一個觔斗,直向旁邊墜去。
  「噗通」一聲,摔得真不輕。
  郭彤咬牙切齒地忍著痛疼,一個骨碌翻身站起來。眼前人影一閃,雲裡翻岳罡到了他面前。
  岳罡的身勢,其快無比,身子向下一落,眼看著郭彤已經躍身而起,怎能就此放過?就見他右手抖處,烏光一閃,一支判官筆直直地點在了郭彤前心位置。
  郭彤用勁一挺,還想閃開,哪裡來得及?只覺得透過對方鐵筆之鋒,傳過來一股尖銳的力道,全身由不住打了一個哆嗦,登時動彈不得!
  雲裡翻岳罡一經注視對方的臉,不禁登時一驚,獰笑一聲,道:「好呀,原來是你這個小子!」
  岳罡邊說邊持緊鐵筆,要向對方當胸扎去。
  郭彤心裡一急,脫口道:「且慢!」
  雲裡翻岳罡一聽,登時中止了動作。
  他揚了一下眉毛,翻動著一雙小眼道:「怎麼回事?」
  郭彤冷冷笑道:「你我無冤無仇,何必下此毒手?」
  岳罡怔了一下,冷哼道:「你可認得老夫是誰?」
  他說著,故意伸了一下背部,下意識地表示自己不是駝子——這雖然是極為微細的小小動作,卻能現出一個人的內在情愫。
  郭彤當然洞悉他的用心:對方希望認不出他的本來面目。自然,如果郭彤一語道破,這條性命就萬無保全之理;如果裝糊塗慌稱不知,說不定還有活命之機。
  這麼一想,郭彤睜大了眼睛,在對方的臉上迷糊地轉了一轉,搖搖頭道:「不,我不認識你!」
  岳罡嘿嘿一笑:「真不認識?」
  郭彤搖搖頭:「真不認識,你……到底是誰?」
  岳罡挑動了一下眉毛,心裡暗忖道:「莫非這廝真的不曾認出我來?」心裡一樂,遂嘿嘿笑了幾聲。
  郭彤在對方說話之時,已窺出了他眸子裡隱現的殺機,暗忖不好。也無暇再與對方胡言亂語,便乘對方得意發笑之際,忽地一個快速滾翻,滾出了丈許以外,左手抓起了一把沙土,用力向對方臉上擲了過去。
  雲裡翻岳罡倒不曾想到,對方死在目前,還會有此一手。當下身形閃了閃,讓開了郭彤擲出的那把沙土。是時,郭彤早已翻身躍起,手裡的木棍用足了力道,猛力向岳罡當頭直打了下去。
  岳罡鐵筆一迎,「噹」地架住了對方的棍勢。
  郭彤雖然與對方僅動了三招兩式,卻知自己絕非是對手。
  值此性命相關之際,豈能束手待斃!
  當下,霍地跳身而出,扯高了喉嚨,大聲嚷道:「強盜殺人,有賊呀!」
  靜夜裡這聲嘶喊自是驚人!
  隨著他的喊叫,有幾間客房頓時亮起了燈光。
  郭彤叫聲出口,再也沒有心情惡戰。於是,足下一點,運出了全身氣力,霍地縱身向著最近的院牆上落去。
  雲裡翻岳罡切齒恨聲道:「小子,你是找死!」
  休看他個頭兒不高,腳下卻是快到了極點。足尖點處,其快如風地躡到了郭彤身後。一雙判官筆倏地掄起,用連環雙投刺手法,直向郭彤後腰力紮下來。
  人不該死,五行有救。
  眼看著岳罡這雙鐵筆幾乎紮在了郭彤背上,猛可裡一股風力直襲向岳罡後背。
  一條人影,凌空直由岳罡頭上掠了過去。
  這人隨著掠身之勢,陡地飛起右腳,直向岳罡後腦上猛踢了過去。
  雲裡翻岳罡想不到猛可裡竟然會殺出了個人來,如果他不抽招換式,眼前休能逃過背後人的暗算。
  心裡一驚,即時把遞出的一雙判官筆用力收回,就勢向前低頭一個前撲,滾了出去。
  這人飛足而踢不過是個幌子,倒也並非真地打算傷對方。當下身子往下一墜,落在了郭彤身邊,忽然分出一隻手抓住了郭彤的左臂,嘴裡叱道:「走!」
  郭彤只覺得對方力道至猛,只得隨著這人的騰起之勢,一併縱了出去。
  這人決計要把岳罡誘出棧外,是以身子一經騰起,毫不停留,一連著六個起落,帶著郭彤翻出了客棧院牆外。
  牆外是一片寬敞的菜園,這人單手攙著郭彤,施展出陸地飛騰之術,雙腳幾個起落,竄出十數丈外。
  菜園之中,搭有一個茅篷,像是為守菜園的農夫而設。是時,郭彤被這人快速地一陣拉奔,只累得頻頻氣喘。直到此刻為止,連對方的臉還不曾看上一眼。
  二人身子方經站定,身後的雲裡翻岳罡已怒嘯著趕到。就腳程上來說,顯然較諸前者慢了許多。
  前面人把他誘來菜園,就是要給他一個厲害。他身子方站定,右掌一推郭彤肩頭道:「小伙子,一邊涼快涼快去!」
  雖然像是隨便一掌,郭彤卻感覺到大大吃受不起,足下一個踉蹌,幾乎倒在地上,被推的肩頭火辣辣爆熱。
  是時,雲裡翻岳罡,已來到了近前。
  那個人已經在等著他了。
  白眉、白髮、白鬚,外加上一襲月色長衣。這人很有一把子年歲了,光光的一顆頭,被月光一照,閃閃生輝!
  郭彤這才看清了這個人,給他的印象,簡直有如畫上仙人一般!
  雲裡翻岳罡身子一撲到,嘴裡怒哼一聲,兩支判官筆「噹」一聲交擊,卻又分開,分向著對面白衣老人兩肋上點了過去。
  出乎意外,白衣老人站在那裡的身子,動也不曾動一下。那姿態,簡直宛若未覺。
  雲裡翻岳罡的雙筆,紮了個正著,可是不知怎麼回事,他忽然快速地收回了遞出的雙筆,身子一擰,旋身而出,落在了丈許外的一堆土上,把身子定了下來。
  「相好的!」岳罡雙筆交叉前胸,「噹」地響了一聲,那雙眼睛直直地逼視著對方。
  「請報出萬兒聽聽!姓岳的可栽不起這個觔斗。」
  白衣老人「嘻嘻」一笑:「你說你姓什麼來著?」
  這一開口說話,郭彤才聽出了他話聲之中,帶有極為濃重的陝西口音。
  雲裡翻岳罡似乎已經認識到對方這個人不是好惹的,是以言談神態,處處都顯得特別謹慎。就以先時動手出招,卻又中途撤回那一手而論,即透著他對來人大大存有戒心!
  這時,岳罡冷森森地笑道:「老朋友,你這是在盤我的底吧?嘿嘿……我姓岳。相好的,你呢!」
  白衣老人又嘻嘻笑了一聲:「你還不配問我姓什麼,就是我說出了名姓,你也未必知道!」
  說到這裡,他忽然臨時頓住,點點頭道:「姓岳?這麼說,你就是那個人稱雲裡翻的岳罡了?」
  岳罡後退一步,冷笑一聲:「不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岳罡。相好的,你八成兒就是衝著岳某人來的吧!」
  白衣老人眨著一對瞳子,搖頭笑道:「我已經說過了,你還不配,我老頭子眼睛裡,你還掛不上號兒;不過,話可得說回來,你在這個地面上小有名氣,我倒是久有這個念頭,想會一會你!」
  換上另一個人,要是膽敢對岳罡用這種口氣說話,岳罡勢將當場發作,必不與其干休。
  然而,對當前這個老人,他卻顯現出少有的涵養與耐性:非但不曾發作,反而緩緩地向後退了一步。
  「老爺子,你太看得起我姓岳的了!」他一面說,一面打量著,看清對方個子不高,緩緩地向下蹲了一些,兩支烏油油的判官筆筆鋒下垂,反扣在掌心裡。
  「有兩條路你可以走!」白衣老人對著面前的岳罡道,「第一,當著我面前,把你一雙腕子給廢了。這樣做,雖然很痛苦,可是總還能保全住你一條活命!」
  像是大堂裡審案子的大老爺,絲毫沒有妥協的口吻。
  「第二……」他輕鬆地笑了一聲道,「如果你不願意廢了你的雙手,也行,那可就得把你那條命給我留下來。只要你點點頭,我保證你絕對活著出不了這所菜園子。」
  雲裡翻岳罡先是神色一變,緊接著仰天怪笑了一聲:「好說,好說,老人家你對我岳某人可真是太照顧。姓岳的活了這麼一把子年紀,今天晚上才算見識了高人,哈哈!」
  他雖然臉上笑著,表情卻變了。
  白衣老人仍然是保持著原有的姿態,連臉上的那些笑意也和先前一般無二。他那雙細長的瞳子,直直地看著對方,不曾移動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00:02:22

第16章 珠具定風力 人無抗暴能

  白衣老人雖然是溫和的一種表情,卻使得名震湘鄂的巨盜岳罡從心底滋生出了寒意。
  「老爺子,」他接下去道,「咱們第一次見面,你居然就要摘我的腦袋瓜子,手段也未免太厲害一點了吧!金磚不厚 ,玉瓦不薄,你總得說出個名堂,叫我岳罡心裡明白,就是摘了我的腦袋瓢子,心裡也得有個數兒,是不是?」
  「嘻嘻!」白衣老人仍然帶著那種笑,「你還是糊塗一點的好!」
  但見他一雙袖子霍地向後揮了一下,直立的身子陡然間向前竄進了丈許。
  休要小看了這一式不顯眼的動作,如果你心思夠細,即能看出這個動作截然不同一般。
  原來,他前進之勢,完全是借助那雙袖子。直立的一雙膝蓋連彎也不彎一下。在內功中,這種前進之力,誠所謂傳聞中的「氣行」之術,武林中真還不曾多見呢。
  雲裡翻岳罡,不愧是老江湖了。一剎間,他那雙三角眼睜得極大極大的。
  其實,他早已蓄勢以待。對方老人既已擺明了態度,眼前似乎只有決戰了。
  難得對方恰在這當口欺身而進,岳罡不得不下手給他一個厲害。
  起先,在二人見面之初,岳罡早就將一雙鐵筆裡貫足了內力。這時迎著白衣老人前進的身子,他陡然間雙腕翻處,一雙鐵筆夾著兩股尖銳風聲,疾若電閃星馳般,直向著白衣老人前胸兩肋處飛到。
  岳罡這番出手,當得上早有存心,大有奮椎一擊之勢。慢說敵人是血肉之軀,就算是一堵石牆,也能為之洞穿。
  可是這個白衣老人顯然不簡單,迎合著電閃飛來的兩道烏光,就見他雙袖乍分,長袖卷處,聞得叮噹兩聲脆響,鐵筆為之捲出十數丈外。
  岳罡不禁大吃一驚:眼前白影一閃,白衣老人猝然欺身而近,岳罡只覺得身上一緊,一股巨大的無形力道直叩前心,將身子鎮住。
  岳罡一驚之下,怒叱一聲:「閃開!」
  他雙掌一合,猝然以雙撞掌式猛力向外推出,借勢身子一個飛轉,飄出丈許以外。
  只是隨著白衣老人的身勢轉處,岳罡立刻又為對方強大的內功潛力鎮住。
  眼看著白衣老人長襟飄飄地繼續向前踏進。
  每踏一步,那種無形的強大壓力也隨即增加了一些,岳罡心頭一寒,不得不打起精神來與對方抗衡。
  兩股內力交集之下,岳罡鼻子裡發出了一聲怒哼,一時臉色漲成了通紅。
  白衣老人不當回事似地微笑著,繼續向前踏進。他每踏一步,岳罡即感覺到強力相逼的痛苦。如此三五步後,岳罡已由不住喘出聲,臉上微微現出了汗珠……
  「且慢!」岳罡喘著氣說,「老爺子你請報個萬兒吧,也好叫我岳罡臨死之前落個明白。」
  白衣老人聽了,倒是停住了腳步。
  「好吧,」他那雙細長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岳罡,「你聽著,我老頭子已經很多年不問世事了,你一定要問我的名字,我還真有點難以出口。」
  岳罡眼睛裡充滿了驚嚇:「大丈夫還怕報個名號?岳某洗耳恭聽。」
  白衣老人訥訥地道:「好吧——」
  他抬頭看了一下天上的滿月,頗有感觸地笑道:「今夜是滿月之夜,三十年前,也是一個滿月之夜,我曾在漢陽府幹了一件體面的事!那一夜,我曾經在那裡殺了幾個人!」
  岳罡冷森森地問道:「殺了些什麼人?」
  白衣老人喃喃道:「十二銀龍!」
  這十二銀龍四個字一入岳罡耳中,頓時大吃一驚,由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哦,」岳罡驚異地看著他,「殺害了十二銀龍的竟是你……」
  「不錯,是我。」
  「那麼,你就是那個人稱『鬼太歲』的神秘人物了?」
  這時,岳罡只覺得頭皮一陣子發炸,全身戰驚不已。
  原來,這地方對於老人的傳說早已不脛而走,簡直把他形容為鬼魅一樣可怕的人物。
  傳說之一——這個人曾經在一夜之間,將稱雄川鄂三十年之久的黑道魁首人物十二銀龍殺了個精光。
  之二——橫行湘江的「排教」,曾擁有數千門下,勢力之龐大,盡人皆知,然而他們的首領八太公以及七堂長老,卻因為開罪了這個鬼太歲,亦都相繼身遭橫死。這件事,較前一件事更加震驚武林。為此鬼太歲的大名,便傳散開來。
  之三——鬼太歲也曾與正派人物作對,在三年之內,曾經不動聲息地將湘鄂境內大大小小六個正道門派剷除乾淨。妙在這些正派人物,雖遭閉門之羞,卻無一人膽敢對此事稍作評論;其中之一,無意中道及鬼太歲其名,第二日竟然無疾而終。
  有了以上三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鬼太歲其名如同鬼一樣,深深震撼著這裡黑白兩道每個人的心。
  是以,有人把鬼太歲其名,比作十殿閻羅,因為只要他讓你死,簡直無異於閻羅王下的旨意,誠所謂閻王要人三更死,誰能留命到五鼓?
  有人把瘟疫與鬼太歲聯在了一塊兒,因為凡是有鬼太歲名字出現的地方,這地方必將有很多人莫名其妙地死亡。
  二十年來,鬼太歲正如同十殿閻羅或是瘟疫一樣地在執行他的死亡任務。然而,卻不曾有一個活著的人,能夠道出他的廬山真面目,以及他的行蹤。
  鬼太歲誠如一陣鬼風,陰森森地吹進每一個人的內心,又像一塊寒冰那樣奇寒砭骨,以至於緊緊地凍結了人們的嘴!
  岳罡豈能未有所聞?又豈能不為所懼?
  現在,這個神話般的人物,忽然出現在他面前,給予岳罡的感觸豈止是驚異而已?
  一剎間,他面色慘變。
  「哦,不,這是不可能的事……」岳罡足下踉蹌著,一連後退了好幾步,叫道,「絕不是真的!」
  「你為何當成是假的?」
  被稱為鬼太歲的白衣老人忽然張開了嘴,一股陰風冷颼颼地直向著岳罡臉上吹來,後者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
  這股陰風似使岳罡不再懷疑,加深了鬼太歲就是白衣老人的可信性。
  登時,岳罡就像一塊石頭那般地怔在了當場,一動不動。
  白衣老人一直顯現在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變成了一片陰森與冷漠。
  「其實你所知道鬼太歲這個名字是假的!」白衣老人冷冷地道,「我真正的名字,好像早已為武林中所淡忘,不過,對於這個新外號,我並不討厭。人家既然這麼稱呼,接受了又何妨?」
  岳罡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臉色在一番陰晴不定之後,緩緩點了一下頭:「由尊駕所顯示的武功看來,你果然就是傳說中的鬼……鬼太歲!」
  「你到底是相信了。」
  岳罡道:「只是我與你並無仇恨,你怎能對我下此毒手?」
  鬼太歲冷笑道:「你我雖然無冤仇,只是我欲除你之心,卻是早已有之,你可知道為什麼?」
  岳罡搖搖頭:「這個正是岳某想不通的,岳某願聞其詳。」
  鬼太歲哂道:「很簡單,這個地面既有我在,就絕不容你猖狂!誠所謂臥榻之旁,豈能容人酣睡?廢話少說,岳當家的,你就快出手吧,我這裡接著你的就是……」
  岳罡身子顫抖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得饒人處且饒人,老人家你要三思!」
  鬼大歲不悅地道:「廢話少說,相好的,你亮招吧!」
  岳罡被逼得無路可走,簡直無可奈何,他緊緊地咬著牙齒,一雙凌光四射的眸子,頻頻在對方身上轉著。
  驀地,他身子向後一個倒轉,施展出一式金鯉倒穿波的輕功絕技,「嗖」一聲縱了出去。
  雖然身法至為輕快,卻依然躲不過鬼太歲的凌厲殺手。就在他身子剛自縱出的一剎間,鬼太歲已電閃星馳般地跟了上去。起身,落下,看來簡直形同一式,速度之快,令人不及交睫。
  岳罡身子方自站起,鬼太歲已鬼影子般地來到了近前。
  他猝然遞出了一雙手掌,其勢極快,卻似松不帶勁,只一下,正好擊在岳罡兩肋之上,後者身子就飛鳥般地騰了起來。
  旁觀的郭彤目睹及此,禁不住大吃一驚,眼看著岳罡的身子高拋當空,就像是一枚大球,在空中一連打了幾個轉兒,斜著身子直落下來。雖然仍能勉強站立不倒,卻由不住一連打了幾個踉蹌「噗通」栽倒,呼地噴出了—口鮮血。
  鬼太歲發出了一聲怪笑:「老小子,別逞能了,回家準備後事去吧,再拖延可就來不及了。」
  岳罡臉色猙獰,雖然是在夜色之中,一旁的郭彤亦能看出他凌光四射的那雙瞳子。
  他顯然知道傷勢極重,哪裡還敢逞能鬥狠?
  「好……你竟敢向我下毒手……」岳罡一連咳嗽了幾聲,大聲地喘息著,「姓岳的只要入地,天涯海角都要找著你,我們是死約會,不死不散!」
  「太晚了!」鬼太歲笑道,「也許你還不清楚,我就對你實說吧,你已中了老夫的紅綿掌力了;就算你功力再高,至多也挨不過三個時辰,回家料理後事吧!」
  岳罡一時臉色大變,雙膝一軟,「噗通」坐倒在地。
  鬼太歲仰起頭嘻嘻一笑,側過頭來,向著旁邊旁觀的郭彤遞手相招道:「來來,小伙子,咱們走吧!」
  話方住口,即聽得岳罡一聲大叫,陡然間雙手齊出,由其掌心裡同時飛出兩口飛刀,「哧哧」兩道白光,一經出手,作弧狀直向著鬼太歲兩處太陽穴飛來。
  這種打法稱得上既快又準,卻又手法特別,確實大異一般,無奈這個叫鬼太歲的怪老頭子,確實是過於厲害些;就見他兩手倏地一分,分別把直飛兩處太陽穴的一對飛刀捏在手上,隨即手指用力,叮噹兩聲,雙雙折斷落地。
  「回去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這個老頭子說了這一句,緩緩轉身而去。
  踏過這片菜田,眼前是一片茶園。那些看來高矮如一的茶樹,是種在或高或低的層層土丘上。看過去密密麻麻,不知展延多廣。
  被稱為鬼太歲的那個長髮老人,甩著一雙肥大的袖子直在前面走,郭彤上氣不接下氣地在後面跟著。
  眼前,來到了一處高起的山丘地方。
  鬼太歲站定身子,郭彤忙跟上來,累得氣喘如牛,大聲地喘息不已。
  「你慢走一步,」郭彤微微定了一會兒才道,「你救了我的命,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老人一哂道:「你被我救了,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這有什麼稀奇?」
  郭彤抱拳道:「小可姓郭名彤,萍水相逢,多謝搭救,請受我一拜。」
  說罷一揖到地。
  長鬚老人哈哈笑道:「你這一拜算是什麼玩藝兒?是拜師之禮?那倒巧,我老頭子倒還沒有弟子。不過,要想拜我為師,也沒有那麼容易,我還要好好觀察你幾天再說。」
  郭彤笑道:「你老誤會了,小可還沒有這個意思,只是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胡說!」老人瞪著眼睛道:「救命之恩,豈是能謝得了的?嘿嘿!你以為拜上這麼一拜,就能了事?荒唐……真荒唐!」
  郭彤怔了一下,苦笑道:「那麼尊駕的意思……」
  「哈!問得妙!」老頭子吹了一下鬍子,「這件事你也不用忙,先回客棧去,也許我還有事得找你。」
  郭彤心裡不禁一愕,一時摸不透他是什麼路數;不過自己受他救命大恩,卻是事實,對方既然開口有事要自己幫忙,是不好推辭的。
  他略一盤算,遂點頭道:「好吧!既然這樣,小可這就回去了,老前輩你若有什麼差遣隨時知會一聲就是。」
  長鬚老人點了點頭道:「好吧!只是我要告訴你——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郭彤道:「小可明白,這件事既然有你老人家插手,足可使一干宵小卻步,西門老爺定將感激不盡。」
  長鬚老人聽後,冷笑了一聲,說道:「西門舉與你是什麼關係?你這般向著他?」
  郭彤搖搖頭:「你老人家誤會了,小可與西門一家非親非故,並不認識。」
  「哼!那樣就好!」長鬚老人冷冷地道,「既然這樣,我勸你還是少管他的閒事。」
  郭彤欠身道:「小可武功不濟,這件事勢難插手,原本就無能為力。」
  長鬚老人「嘿嘿」一笑,點頭道:「既然這樣,你就回去吧,一兩天內我自然會去找你。」
  郭彤這時近看對方,只覺得他一雙瞳子光華內蘊,每一轉動精氣四溢,分明內功已臻極境——方才也曾目睹,的確高不可測。那雲裡翻岳罡,該是何等厲害角色,想不到在此老手上根本施展不開。以此判來,這老頭兒功力簡直駭人。
  他不禁心裡一動,暗中把對方老人拿來與那個殺人魔王向陽君金貞觀作一比較,卻也不知道他們雙方那一個更為高超。
  長鬚老人一笑道:「你怎麼不走?」
  郭彤恍然道:「小可就要走。」
  老人道:「且慢。」
  郭彤道:「老前輩有什麼交待?」
  老人眨了一下眼睛,道:「你今年多大了?」
  郭彤遲豫了一下,道:「小可二十一歲了。」
  老人道:「你練功不精,但出手卻有大家之風,可曾拜師習藝?」
  郭彤想了一下,搖搖頭道:「沒……有。」
  老人冷笑道:「為什麼閃爍其詞?」
  郭彤輕歎一聲:「那是因為小可曾有拜師之機遇,卻未能成為其實。事過境遷,如今回想起來深深感到遺憾不已……」
  老人那雙深湛的眼睛緊緊地逼視著他,問道:「你的話倒也實在,須知武學一途,較之文學更需明師指點,一著之差,勢將貽誤終身,是以求師不可不慎,你不必為既往後悔。說不定正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倒是很喜歡你的一身純樸,看來倒像是一塊練武的材料。果真你我有一番遇會,倒也是天作之緣,你的福份可就大了。」
  郭彤聽他這麼一說,心裡未嘗不為之忐忑不定,只是一想到「靜虛」老方丈死前的一番叮囑,自己勢將尋到那個隱居當世的前輩奇人野鶴崔奇,將老方丈的情形作一番交待,未來怎樣,且要看他如何安排了……
  這麼一想,不禁使他頓時觸及達雲寺的血海深仇,內心情不自禁地浮起一番傷感。只是這番仇恨,他卻不願意對任何人提及。於是輕歎一聲,轉身而去。
  客房裡亮著一盞燈,熒熒燈光映著在座的父、子、媳三張臉。
  單手托塔西門舉緊皺著一雙濃眉,冷哼了一聲,道:「想不到我們這一趟江湖行走,雖然行蹤隱秘,仍然驚動了這麼多人,看來往後的日子更是不妙。」
  西門雲飛道:「爹爹不必擔心,我想一俟四明山一陽神君所派使者到來,這件事也就有了依靠。憑著一陽神君的大名,哪一個不要命的膽敢輕犯其鋒?」
  西門舉冷冷地道:「話也不能這麼說,此番前來的人,到底不是神君本人,不過是他派來的一個使者而已。我是擔心,這個使者是不是有足夠的武功能夠擔當重任……為父手上的貨,如果就此交給他,實在有點放心不下,這件事著實有些頭痛。」
  他那個一直沒有開口的媳婦聽到這裡,挑了一下蛾眉道:「這位使者的架子,也未免太大了一點,憑爹爹您老人家親自出面和他接頭,他該早早出來才對,這麼藏頭縮尾,實在有些失體。一陽神君的威名,都讓他丟完了!」
  西門雲飛不高興地道:「你不要胡說,一陽老前輩既然派人前來接物,這件東西又這麼重要,這個人一定不是泛泛之輩,他遲遲不出也許是有什麼原因……」
  「雲飛所見甚是!」西門舉微微點了一下頭,「我也是這麼認為。」
  西門雲飛皺了一下眉:「莫非是有什麼人盯上了他?」
  「很可能!」西門舉接道,「你們莫非忘了小飯店的那個駝子?」
  紅尾蜂沈雲英岔口道:「什……麼?賣餅的那個駝子,莫非他真是你老人家所說的那個……」
  「錯不了,爹的眼睛還能看錯了人?」西門雲飛冷笑一聲,「我看著他也有些像……」
  沈雲英接著道:「啊,這麼說那個老婆婆,就是慣施兩個飛棒槌的雷姑婆,那個姑娘是——」
  「玉羅剎——岳飛花!你別看她裝模作樣的那種神兒,其實那個丫頭一肚子鬼主意!」
  沈雲英道:「我聽說過,她擅施袖裡飛針,專傷人一雙眸子,百發百中萬無一失,哼,不過,這一次他們要是膽敢向我們出手,看我不給她一個厲害才怪呢!」
  西門雲飛發覺到爹爹臉色不妙,忙以目光向妻子示意,沈雲英遂閉口不再多說。
  西門舉哼了一聲,訥訥地道:「俗謂:『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時難』。這句話果真不假!想不到我很久不出來,第一次出來就有這麼多麻煩……唉,早知道……」
  「早知道」怎麼樣,他沒有說下去……不過從他的表情上看來,似乎頗有悔恨出來這一趟的意思。
  不過,轉念一想,又激起了無比豪氣。
  「我就不信,哼哼!」西門舉一隻手捋著長髯,道,「什麼人有這個膽子,敢跟我西門舉過不去?再說他們要是探聽知道了這票子貨與一陽神君有關,就算向老天爺借上一個膽子,他們也是不敢。」
  西門雲飛點頭道:「爹爹說得是,那我們何不把招牌挑明了,讓他們這幫子傢伙止步?」
  西門舉搖搖頭道:「不行,這麼做,一來一陽神君可能不悅,再者也有損為父的盛名。無論如何,這件東西,我要親手交給一陽神君本人。」
  西門雲飛道:「爹說得對,只是神君派來的人怎麼還不來呢!事情會不會出了什麼變化?」
  單手托塔西門舉搖搖頭道:「神君何等身份?言出必踐,再說他派來的人既然已經照了臉,就一定會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00:02:39

  話方出口,只聽得窗外一人朗聲笑道:「老爺子稱得上料事如神,請恕在下遲來之罪。」
  語音方落,即聽得「嘩啦」一聲震響,虛掩著的兩扇窗屏,驀地敞了開來。
  就在窗開的一剎間,一條人影怪鳥般地閃了進來。房內老少三人都站了起來,卻見來人身高六尺開外,濃眉大眼,生就的一張「國」字臉、獅子鼻、大嘴巴,兩腮上各自炸生出一綹子短髯,一根根挺刺著。
  再看這人身上那件皂色長衫,高高拉起,紮在腰上,露出了內著黃繭綢的一雙褲管,足下是一雙護著雙踝的多耳麻鞋,頭戴一頂大草帽,背上斜插著一雙長柄短劍——好怪的一身裝扮。
  這人即使不說一句話,也能顯示出剛毅氣息。
  雙方一見面,西門舉老少三人,立刻就認出了來人正是日間在食亭用餐時,所遇見的那個騎馬漢子。
  這漢子上前一步,向著西門舉抱拳微揖道:「這一位想必就是名震三楚,被稱為不倒鏢王的單手托塔西門老爺子了?失禮,失敬!」
  西門舉抱拳道:「不敢,尊駕太抬高老夫了!還沒有請教這位壯士貴姓,上下怎麼稱呼?」
  那漢子哈哈笑道:「不敢!不敢!」一口關西音調,「在下谷天雨,來遲一步,令老人家久候,罪過之至!」
  單手托塔西門舉嘿嘿笑道:「壯士說哪裡話,請坐下說話!」
  谷天雨向著西門雲飛夫婦抱了一下拳,就正中一個座位上大刺刺地坐了下來。
  西門雲飛站起來,正要過去把敞開的窗子掩上,關西大漢谷天雨卻笑道:「少君還是任它敞開著的好,以防隔窗有耳!」
  西門雲飛愕了一下,站在窗前。
  谷天雨笑道:「少君莫非不懂?窗扇敞開著,便於『一目瞭然』,可以使宵小遁形!」
  西門舉一笑:「好一個使宵小遁形,雲兒,回來坐好!」
  西門雲飛答應一聲,返身坐下,不免向這個關西大漢多看了幾眼。谷天雨那副尊容,看起來呆頭呆腦,事實上並不呆板,足證「人不可貌相」!
  谷天雨朗笑了一聲,道:「西門老爺可知道,如今這處快活齋,已是八方風雨薈萃之所,有不少眼睛注意著你我,不可不慎!」
  西門舉怔了一下,手捋銀髯道:「怎麼,谷壯士發現了什麼?」
  谷天雨「嘿嘿」笑道:「西門老爺是明眼人,在下這雙招子可也不空,什麼事又能瞞得過你我?」
  西門舉聽了,呵呵笑道:「谷壯士可真當得上神目如電,無所不知了。不錯,適才不久老夫這間房裡,確實摸進來了一個點子,只是他沒有佔著絲毫便宜,谷壯士大可放心!」
  谷天雨嘿嘿笑道:「西門老爺可曾把這個人摸清楚了?」西門舉搖搖頭道:「當時天太黑,那廝被老夫追蹤至曠野荒郊,被迫與老夫過了幾招,不是老夫對手,遁林而去!」
  谷天雨道:「西門老爺居心太仁厚了,這類狼子居心叵測,這一次放了他,保不住下一回不生事。為今之計,下手予以殲滅為好!」
  西門舉聽罷這幾句話,頗不是滋味兒。
  因為論輩份說,西門舉是長輩,論年歲更不知要大過多少,可對方這幾句話顯然有譴責之意。
  西門舉一向目無餘子,若非對方身份特殊,只憑這幾句說詞就能立刻翻臉。
  他卻吞下了這口氣,「嘿嘿」笑了幾聲:「谷壯士有所不知,那廝武功亦非泛泛之輩,再者老夫還沒摸清楚他的路數……」
  「哈哈!」谷天雨大笑道,「西門老爺不必為這件事煩心,一切都由在下處理妥當了!」
  西門舉怔道:「谷壯士這話是什麼意思?」
  谷天雨粗哼了一聲:「西門老爺有所不知,尊駕與那廝在荒野對搏之時,在下適巧在側,故而旁觀了一些時候……」
  「噢?」西門舉十分驚訝地道,「這麼說……」
  谷天雨冷冷道:「是以,那廝雖然僥倖自尊駕手中逃得了命,卻不會由在下手上逃開!」
  「啊!」西門舉聞言,欽佩道,「高明之至,谷壯士是如何將他發落的?」
  谷天雨笑道:「在下甫離四明山,入江湖不久,對江湖人事一知半解,不敢率爾下手,將那廝置以致命,特別以我四明山鐵指定禪神功,將那廝定在當處,聽候西門老爺發落!」
  西門舉抱拳道:「佩服!佩服!」
  「啊!」一旁的西門雲飛睜大眼睛道,「鐵指定……禪?這門功力,我聽人說過,據說一經點中,三個時辰之內不經救治解開,即有喪命之危,不知是也不是?」
  「少君所說甚是,但是卻也有不盡之處!」
  「是麼?」
  「少君所說的三個時辰,倒也不假。」谷天雨道,「那是因為這種功夫一經點中人身,任何人也無法解救!」
  西門雲飛一驚:「莫非連谷兄自己也解不開麼?」
  谷天雨點點頭:「正是如此!」
  「啊!」西門舉頓時由位子上站起來:「這麼說,我們現在就去看看他吧!」
  谷天雨道:「老爺子不必急在一時,時間還多的是。現在離天明不及一個時辰,等天亮以後,我們再去看他也不遲!」
  西門舉點點頭,就原位坐了下來。
  一旁的西門雲飛忍不住道:「谷兄可知那廝叫什麼名字,是什麼來路?」
  谷天雨嘿嘿笑道:「少君問的甚是,這人的底細我早已摸清楚了,這人倒也小有來頭。」
  說到這裡,他向西門舉瞟了一眼:「老爺子,你可曾聽過一個叫老無常謝天九的人麼?」
  西門舉「啊」了一聲,道:「原來是他!想不到他居然也得到了消息。哼,真是鬼迷了心竅!」
  谷天雨冷笑了一聲:「這件事,據在下所知,知道的人還不在少數,老爺子該特別小心才是!」
  西門雲飛驚道:「怎麼,莫非谷壯士你聽到了什麼風聲?」
  谷天雨點點頭道:「在下不曾聽見什麼風聲,只是在暗中發覺到一兩個可疑的角色,現在還言之過早,且留待往後觀察吧!」
  西門舉冷冷笑道:「這樣也好,老夫就在這裡等著他,看看什麼人膽敢動老夫!」
  谷天雨道:「家師因感這件東西關係到我師門興衰,並恐老爺子身邊人手不足,是以責成在下負責接引,不知這件東西可在老爺子手上?」
  「哈哈!」西門舉大笑了兩聲,道:「當然在我手頭上,谷少俠莫非還有置疑不成?」
  谷天雨搖搖頭:「老爺子你誤會了,只是這件東西對我師門關係太大;家師既經交待,在下便不敢不特別小心。老爺子,你可否賜在下一閱?」
  西門舉微微盤算了一下,笑道:「有何不可?」
  他隨即招呼兒子道:「雲飛,把窗戶關上!」
  西門雲飛立刻答應了一聲,站起來把窗戶關上。
  谷天雨接道:「老爺子現在可以放心了吧,有在下與老爺子在此,料想還不至於發生什麼意外!」
  西門舉點點頭:「說的是!」
  說話間,即見他雙手解開了繫在前胸的麻花扣結,將背在背後的一個黑漆小箱子解了下來。
  西門雲飛與他妻子沈雲英立刻偎近過來,一副生恐驀生意外的樣子!
  西門舉歎息道:「此寶傳頌武林多年,老夫久已聞名,想不到竟是神君師門故物。這一次能由老夫親自負責押送,真是榮幸之至。那位老前輩既肯將貴門寵物發還,足見與令師已化卻前嫌,實在可喜可賀!」
  谷天雨嘿嘿一笑,道:「這件事其中尚有不為外人所知的隱秘,老爺子尚不能盡知……」
  他邊說邊伸手接拿那具木匣。
  不意,西門舉後退一步,嘻嘻笑道:「此寶不便假手於人,老夫承托於那位前輩時,對方曾經關照,必須面交於令師,尚請少俠勿怪!」
  谷天雨愕了一愕,嘿嘿笑道:「老爺子莫非連在下也信不過?」
  西門舉笑道:「谷少俠請勿誤會,老夫只不過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而已!」
  谷天雨揚動了一下濃眉,道:「這麼說……老爺子對在下身份還有所懷疑!」
  他冷笑一聲,伸出左手,現出了無名指上戴的藍色寶石戒指。
  「西門老爺當能認得,這是家師飲譽江湖的一件信物吧?」
  「這個……」
  西門舉一面吟哦著,兩隻眼睛注視著對方手上戴的戒指。
  「哦,」他訥訥道,「老夫記得令師當年行走江湖時的信物,乃是一隻三色魔環,莫非就是這指環不成?」
  「豈容老爺子為此見疑?」
  說話時,只見他另一隻手指,輕輕地摸了下那只戒指。登時,那只閃爍著藍色光華的寶石戒指,變成了紅色,光彩奪目!
  谷天雨手指再摸,卻又閃現出一片黃光,真像變戲法兒,把一旁的老少三人看直了眼。
  西門舉哈哈大笑了幾聲,朗聲道:「妙極了,妙極了!不錯,這正是一陽神君成名江湖的三色魔環,足證少俠身份無誤!」
  谷天雨「嘿嘿」一笑:「既然這樣,老爺子當肯將敝門之物,發交在下一觀了?」
  「這個……」西門舉目光一轉,點頭道,「少俠要求並不為過,只請少俠觀鑒之後,仍交老夫,一待抵達四明山,面交令師之後,也就沒有老夫的責任了!」
  谷天雨沉聲道:「這個自然。」
  西門舉自恃武功,又以兒子、媳婦俱在近側,料必這個谷天雨不會有什麼花樣,再者對方既然出示了師門三色魔環,已足可證明他身份無誤。
  有見於此,他隨即不再多疑,當下把手上那個木匣子遞了過去。
  谷天雨接在手裡先掂了掂,右手輕啟,遂把那個鏤有空花,內置厚墊的匣蓋揭了開來。
  一蓬寶光,由匣內射出,映得人的眉發皆銀!
  好大的一顆明珠,足足有一隻茶杯那般大小,霞光四射,耀目難開。隨著匣蓋的揭開,一股奇冷氣息由珠身四溢開來。在場老少,都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
  谷天雨看在眼中,隨後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在下師門九代相傳的鎮山之寶——定風天珠。」
  說罷,遂將蓋子蓋好。
  蓋子一經蓋定,那冷森森的逼人寒氣,頓時消逝。
  西門舉微微一笑,道:「少俠可曾驗定了?」
  谷天雨點點頭:「驗過了,一點都不錯,正是我四明山九代相傳的定風天珠。」
  他輕歎了一聲,又道:「老爺子有所不知,四明山巔敝觀裡少了這顆寶珠之後,多年來常鬧風患,時有災難,落石傷人無數,家師亦不能照常靜坐,損失功業至大……此珠歸還之後,這一切現象料不會再發生了!」
  西門舉見對方陡然間面罩秋霜,微微一愕。
  只見谷天雨濃眉乍挑,厲叱一聲道:「閃開!」
  話出掌出,隨著他一聲斷喝,右手五指倏地齊張而開,直向著西門舉力擊過來!
  谷天雨功力深湛,這一掌必然經過一番內力貫注。是以,一掌擊出,真有拔樹開山之威!
  斗室之間,哪裡容得這等巨大力道?只聽見「轟隆」一聲巨響,震得耳鼓發麻。
  在他這股巨大掌力攻擊之下,休說是正面的西門舉吃受不住,就連站立一旁的西門雲飛與沈雲英也被谷天雨所發掌力逼得雙雙退後!
  由於這股掌力太猛烈,三人退勢也就無法收住,接連撞在了牆上,整個客房就像是遭到了地震那般,大大地搖動了一下!
  谷天雨顯然早經盤算在胸,是以就在他掌力遞出的當兒,身子霍地騰空而起,右掌倏劈,發出了一股凌人的巨大力道。
  巨響聲中,整扇窗戶頓時被震得粉碎!
  就在窗扇破碎時,谷天雨已挾抱著那顆明珠閃身如電地向窗外縱身遁出。
  西門舉似乎陡然由夢中驚醒一般,怒叱一聲,雙手同時遞出,用排山運掌的功力直循著谷天雨背後追了出去!
  緊接其後,西門雲飛、沈雲英雙雙跟蹤縱出。
  西門舉身法尤其快,身子一經撲出,正當谷天雨背後。他腳下施運出全身之力,雙腳力點之下,一雙手掌用連環掌式,直向谷天雨背後擊了過去!
  這一手功夫,西門舉施展得果然極為厲害。
  前行的谷天雨既敢以一犯三,當然絕非弱者。這時見他身子霍地向後一個倒翻,右掌平出,直向著西門舉手掌迎去。
  兩股巨大的力道,猝然間迎合到了一塊!
  西門舉,既然博得了「單手托塔」的外號,足見他手掌上的功夫,該是如何驚人。
  果然,兩隻手掌猝然交接之下,谷天雨立刻現出了不敵之勢。他驚呼一聲,整個身軀有如驚起的巨鷹,霍地騰空而起,足足翻出數丈以外。
  西門舉腳下一墊步,第二次運掌待向對方身上擊去,谷天雨卻先發制人,側身現掌,「哧」地發出了一口柳葉飛刀。
  這口飛刀一經出手,倏地劃出了一道白光,直向單手托塔西門舉臉上飛過來。
  這麼一來,西門舉不得不把遞出的手掌臨時抽了回來,坐身、反掌,用刪掌之力,只一下就把飛來的那口刀夾於指縫之間。
  這一剎那,西門雲飛夫婦已雙雙撲到了近前。
  西門雲飛怒叱一聲:「大膽狂徒,看打!」
  說時遲,那時快,手掌力推之下,發出了一掌暗器五雷珠——一種類如棗核鏢大小的暗器。一經出手,「嗡」然聲中分散了開來,直朝著谷天雨的全身上下襲來。
  谷天雨鼻子裡「哼」了一聲。身子一下後仰,倏地施出了一招蜉蝣戲水,「哧」一聲,身子飛出丈許以外。
  耳聽一陣「叮噹」聲響,一掌五雷珠全數散落在地,都打了個空。
  是時,沈雲英卻由一側面出。隨著她落下的身軀,一口銀光刺目的長劍,陡然間脫鞘而出,直向著谷天雨身上招呼了過去。
  這個谷天雨果然非尋常之輩,眼看著沈雲英手上這口長劍,夾著一股劍風,向著他當頭直劈下來。他卻不慌不忙地向外一個側滾,就勢反身現手,中食二指曲彈之下,「噹」的一聲,把對方那口長劍彈向一邊。
  「小娘兒們!你也來湊熱鬧?去吧!」
  谷天雨右腳翻處,一腳直向沈雲英身上踢過來。
  「噗」一下,踢了個正著。以谷天雨腳上功力,這一腳踹了個不輕,沈雲英被踹得一個觔斗直翻了出去。
  眼前形勢是谷天雨以一敵三,就人數上來說,他顯然處於極端不利的情況,只是他技高膽大,看來余勇可賈。
  「老匹夫,用不著不服氣,你跟我來!」
  他嘴裡叫著,足下力頓,施展出輕功絕技。只見他身子倏起倏落,一路縱躍如飛,向客棧之外遁出。
  西門一家自是緊追不捨,一遁一追,剎息間已追出客棧之外。前行的谷天雨固然身法極快,可緊躡其後的西門舉,更是絕不含糊。
  原來,西門舉因被騙失寶,感到羞憤難當,決計要將寶物由對方手裡奪回來。
  雙方追遁之間,西門舉已把自己輕易不用的兵刃離魂子母雙圈撒到了手上。
  這個老頭兒輕功身手,顯然較諸谷天雨略勝一籌。這時,憤恨頭上,腳下不禁施出了全力,追了個首尾相銜。
  「小輩!你竟敢戲弄老夫!」
  嘴裡叫著,他身子猛撲面上,雙手抖處,嘩啦啦銅環響動,一雙離魂子母圈已兜頭蓋頂地直循著谷天雨頭上招呼下來。
  谷天雨在遁走途中,把一口奇形兵刃斷腸刀取到手上。
  斷腸刀,乃是一把略呈彎度的尺半腰刀,形若殘月,施展時貼腕而出,上鎖咽喉、中破肚腹、下勾臍胯,稱得上狠厲兼俱!
  仰身,托刀——好漂亮的一手刀法。
  「嗆啷」一聲脆響,斷腸刀迎著了離魂圈,雙方兵刃一觸之下,谷天雨旋身如飛,飄出八尺開外。
  西門舉焉能放得過他?第二次厲吼一聲,雙圈高舉,用連環雙打之勢,緊追谷天雨身後,直向他頂門掄了下來。
  谷天雨這口尺半短刀,浸淫極為傑出的厲害招法。刀光如虹,刀勢迤邐,叮噹聲中把西門舉的雙環左右撥開。
  一剎間,他那張「國」字臉上,顯現出極為凌厲的殺機,足下一個搶步,硬硬地把身子切了進去。
  這一手刀法,看來較諸前一手更見狠厲。
  眼看著他那口緊貼手腕的尺半腰刀,驀地向上飛起,刀尖朝上,有如一把凌厲的鋼鉤,直勾西門老爺子的肚腹。
  「哧」一聲,刀光眩目難躲。
  西門舉嘴裡「啊」地驚呼一聲,想是雙方欺身過近,一時架避不及,眼看著那一彎狀若殘月的刀光跳動之處,西門舉壯健的長軀猝然打了個顫抖,在他前胸開了一條尺許長的口子。
  西門舉總算識得厲害,急忙凹腹吸胸,硬生生地將胸腹部位向後吸進了數寸。即便這樣,對方那口鋒銳的腰刀,仍然沾著了一些。
  西門舉一驚之下,沁出了一身冷汗,腳下一溜子踉蹌,斜出了七八步,臉嚇得雪也似的。
  這時,谷天雨一聲狂笑,道:「老兒,你可知道我的厲害了?」
  話聲一落,驀地足下踏進一步,把一口斷腸刀陡地由下而上翻起,直向西門舉當胸挑了過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00:03:15

  此時此刻,西門舉由於雙方距離過近,又當新創之際,再想閃躲,哪裡還來得及?
  站在一旁的西門雲飛與沈雲英,目睹此番情景,不禁嚇了個魂飛魄散。只是以他二人所站立的位置,要想上前搶救,哪裡還來得及?
  就在此一剎間,當空一聲冷笑道:「小子,欺人太甚!」
  話到人到,恰如神兵天降,一團黑影連帶著一陣衣袂飄風之聲,陡然間自天上落下一人。
  隨著他下落的身勢,一隻甩起的大袖,夾帶起一股凌人的巨大風力,直向著谷天雨臉上捲了過去。
  這股風力必然是極其強勁,使谷天雨大大地吃受不起。當即,隨著風力,一截衣袖有如金刀,直劈向谷天雨的臉面!
  谷天雨足下一個踉蹌,禁不住後退了一步,同時讓開了對方劈面而至的袖角。
  值此同時,對方的一隻手緊緊抓住了斷腸刀鋒利的刀鋒。
  谷天雨一驚之下,本能地大力奪刀。一奪之下,只覺得手腕子上一陣酸痛,那口狀如殘月的斷腸刀已到了對方手上。
  西門舉死中幸逃,西門雲飛夫婦正好同時撲上,會同西門舉呈三角之勢,把來人鉗制在中。
  但見來人一身雪白、白眉、白鬚,外加一件月白的長衣。
  只從白衣人外表上看來,這個人顯然很有一把子年歲了,光禿禿的頭頂,閃閃生光。
  來人身材高大,瞇著一雙細長的眼睛,臉上神情似笑不笑,凝視著谷天雨。
  谷天雨怒嘯一聲道:「老匹夫!」
  「哧!」一股巨大的掌力,直向著白衣老人擊出。
  谷天雨出身四明山一代武尊一陽神君門下,功力自是可觀。這一掌擊出,真有雷霆萬鈞之力。
  他沒有想到,這個白衣老人竟能直挺挺地經受住這一掌。
  掌風過後,谷天雨本身,反倒搖晃了一下。他腳下用錯綜步法,向左面錯開了一步,回身掉勢,第二次劈出一掌。
  這一掌顯然較前一掌大有不同:前一掌之力純厚,有如鋼杵撞身,而這一掌卻是由側面擊出,薄如刀刃,改擊而劈,有如鋒利的鋼刀。
  白衣老人鼻子裡哼了一聲,大袖倏地揚起一股風力。這股風力和谷天雨劈出的掌力甫一交接,頓時化為子虛,歸於無形。
  谷天雨的驚異,可想而知!
  只是不待他再有所異動,西門舉已由側面猛撲了上來。他雙掌齊出,排山運掌,霍地向谷天雨背後猛擊過來。
  谷天雨已是驚弓之鳥,強敵臨面,自然無暇顧及背後。西門舉的進身,真當得上「趁虛而入」。
  就在這一剎那,一股巨風忽然由側邊襲出,不偏不倚,正好與西門舉所發出的掌力迎在了一塊。
  兩股風力交集之下,西門舉頓時大感不支,足下通、通、通,一連後退了幾步,才把身子站住。
  驚惶甫定之下,一打量風力來處,不禁使他呆了一呆。原來,出手發招,將自己掌力格退的不是別人,偏偏又是那個白衣老人!
  這就令西門舉想不通了,他原以為白衣老人方才出手將谷天雨擊退,必是自己一邊,現在卻又像是在幫助對方,不使其喪命於手下。這到底是為了什麼?西門舉可就愣住了!
  「你……」西門舉莫名其妙地抱了一下拳,「尊駕是……」
  白衣老人冷笑一聲,那雙閃爍著精光的細長眸子,微微轉動了一下,面前四個人全然在目。
  「西門老兒,你不認識我,我可是認識你。」
  說到這裡,微微一頓,盯向谷天雨道:「這位想必是四明山的來人了?」
  谷天雨呆了一呆,實在說他已被白衣老人上來的奇技嚇呆了。他印象裡,除卻師父一陽神君之外,他還沒見過白衣老人這般功力的人。
  以他的見識,這個白衣老人,分明是練成內氣之功。以他的功力,休說自己萬萬不是對手,就連師父一陽神君親自出手,也未見得就能制勝對方。一時翻遍記憶深處,就是想不出武林中有這麼一個人物。
  白衣老人一開口道出了他的出身,不禁使得谷天雨吃了一驚,卻也下意識地激起了他的一番豪情,由不住狂笑了一聲。
  「不錯,我正是四明山來的!」谷天雨粗聲大氣地道,「老頭,既然你知道四明山的來人不是好相與,我勸你還是少管為妙,要不然……可是對你沒有什麼好處。」
  一旁的西門舉怒聲道:「小子信口雌黃,無恥之極!」
  話聲微停,轉向那個白衣老人道:「尊駕請了,這小子乃是四明山一陽神君的叛徒,他假借神君的名字,把師門至寶騙到了手,尊駕無論如何也不能放他逃過。」
  他越說越氣,霍地咬了一下牙,突地直向谷天雨身前撲了過去。
  白衣老人一聲斷喝:「閃開!」
  和先前一般無二,就見他大袖乍揮,一股凌人勁道直向西門舉身上捲了過來。
  雖然西門舉功力充沛,卻難以擔當白衣老人這一拂之力,隨著白衣老人拂出的肥大衣袖,他身子就像是翻雲的鷂子一般,霍地騰翻出去,起落之間,翻出丈許以外。
  這麼一來,西門舉那張老臉,有些吃不住了。他長眉一挑,向著白衣老人厲顏道:「尊駕到底是什麼人?為何插手干預老夫之事?」
  白衣老人冷哼一聲:「哪一個干預你們的閒事了?西門老兒,我勸你稍安毋躁,嘿嘿……不是我小看你,你要想跟我動手,還差得遠呢!」
  西門雲飛眼看著父親受辱,不禁驀地火起,右手抬處,「嗆啷」一聲,把一口長劍拔在手中。
  「老匹夫,欺人太甚!」
  話聲甫落,人如飛隼般地撲了上去,掌中長劍閃出一道銀虹,直向白衣老人前心就扎。
  西門舉想不到兒子有此衝動,見狀急呼道:「雲飛!」
  似乎是慢了一步!
  白衣老人好像只會掄施一雙衣袖,眼看著他白袖乍分,就像是一隻翩翩展翅的蝴蝶。大袖翻處,「嗆啷」聲響中,對方掌中的長劍捲上了空中。
  非但如此,他的另一隻衣袖,在同時之間由西門雲飛身前拂過;後者身子打了個急顫,定身不動,敢情是被點住了穴道!
  西門舉大吼一聲,剛要撲身向前,只覺得白衣老人身上猛可裡襲過來一股凌人的罡風。其勢絕猛,一經襲人,透體生寒。
  凡是內功達到一個相當水平的人,都能識出這種自練罡氣的可懼!
  西門舉不愧見多識廣,雖然在急怒攻心之下,亦不會全然不顧自己性命,一驚之下,頓時不敢妄動——倒是西門雲飛的妻子沈雲英,不識厲害。
  她眼見丈夫受制於人,早已不顧生死,狂撲過去,正好迎著了白衣老人的護體罡氣。兩相撞擊之下,只聽得沈雲英尖叫一聲,整個身子被彈出丈外,「噗通」倒臥在地,登時人事不省!
  西門舉目睹及此,一時發眉俱張,一邊是兒子,一邊是媳婦,真不知顧哪一邊好!
  白衣老人嘻嘻一笑:「老兒,你用不著慌,你那兒子,不過是為我袖風點了穴道,只要我老人家高興,隨時就能把他解救過來;倒是這個小媳婦,不知天高地厚,為我罡氣所傷,多少傷了些元氣,回去要躺上幾天才能復元。」
  西門舉一聽兒子無恙,心裡總算鬆了一口氣。直到現在為止,對方的那股子罡氣仍然直射向他身上,覺得有如置身寒冰,簡直不敢妄自移動一步。
  聽了白衣老人這番話,他冷冷一笑,道:「尊駕這種非敵非友的作風,實在令老夫難以臆測,有什麼事你就當面說吧!」
  白衣老人笑道:「當然有事,不過不關你的事!」
  他一面說一面向著冷眼旁觀的谷天雨微微一笑,伸出一隻手道:「把東西拿過來!」
  谷天雨呆了一呆,剔眉道:「什麼?這是我師門之物……豈能容你……染指?」
  「哼!這麼說你是不願意了?」
  「你……」谷天雨頻頻後退著,「你是休想!」
  「好!」白衣老人道,「看樣子你是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說話之時,他身子偏過了一個方向。谷天雨立刻遭遇到如同西門舉同樣的感受,登時面色大變。
  他費盡了心機,才將這件寶物騙到手裡,要他雙手獻給別人,如何捨得?
  聆聽之下,他手上著力緊緊把那個匣子抱在手上,冷笑一聲,道:「哼哼,你大概還不清楚,我不妨告訴你。這件東西,乃是我師門鎮山之寶,家師在武林中的身份,諒必你也有耳聞……你可想到這件事情的後果將會如何?嘿嘿,你可要想清楚了!」
  白衣老人一聲怪笑,道:「小輩無知,這些話還要你來告訴我麼?實在告訴你吧,你那個老鬼師父,早年欠了我一番人情債,這些年我懶散成性,一直深居簡出,未曾去找他討債。現在你來的正好,也省得我再去找他了。小子,把東西給我留下,我饒你一命,要不然,哼哼,你可是自己找倒霉!」
  在他說這番話時,就見他一雙細長的眸子時睜時閉,其內精光四射,尤其是透過對方身上所傳來的那股罡氣,更有節節逼人之勢!
  谷天雨雖然出身四明山,為一陽神君麾下四大弟子之一,內外功力俱是相當可觀,只是當他面對白衣老人的功力時,卻絲毫不敢妄動!
  這一剎那,他心念電轉,忽然想到了一個人,嘴裡「哦」了一聲,一時神色大變。
  「我明白了……」他訥訥道,「你……你可是崔……」
  白衣老人突地發出了一聲怪笑,聲震四野,谷天雨到口的話由不住吞到了肚子裡。
  笑聲一停,這個白衣老頭目光炯炯地盯向谷天雨:「小子,還算你有些見識,不錯,我就是你說的那個人,你心裡知道是誰就夠了,用不著說出來。」
  谷天雨聆聽之下,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饒他再是稱強好勝,也禁不住對方威名所震。一想到師父所道及此老的一切,真恨不能當時有個地洞,好讓自己鑽進去。
  他怔了一怔,由不住向著正前方的這個白衣老人深深打了一躬:「原來是崔……請恕弟子無知之罪,還請你老人家高抬貴手,饒過了弟子這一回,改天當隨同家師共向你老人家請安問好!。」
  這番前倨後恭,使一旁的西門舉看得如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裡好不納罕。一時也想不起對方這個白衣老頭兒,到底是什麼路數。
  總之,谷天雨卻似打心眼兒裡對這個白衣老人服貼,頻頻向對方打躬不已。
  白衣老人端的軟硬不吃,一副極難說話的樣子。
  目睹著谷天雨的變化,他頻頻搖頭道:「小子,你用不著給我來這一套,你那點鬼心思我清楚得很。哼哼,要是依著我老人家當年脾氣,早就一巴掌結果了你。現在年歲大了,涵養好多了,雖然你那個老鬼師父對不住我,可是看在這十年他閉門思過的份上,我也就不怪他了。廢話少說,小子,把你手上的那個箱子給我留下,走人!」邊說邊移動腳步,緩緩向谷天雨身前走去。
  谷天雨頓時臉上大為緊張:「老……老前輩……這件事請恕弟子萬難從命……你老人家高抬貴手,務請開恩!」
  話聲未完,當前的白衣老人,身形疾閃,有如浪花一片,直向著谷天雨身子撲去。
  谷天雨早已防到了對方有此一手,見狀猛地向後就倒,只是妙在對方所加諸在他身上那種奇異力道,簡直像一幢有形的力罩,早已緊緊把他罩住,哪裡由得擅自移動!
  當時情形,實在出人意外。
  谷天雨身子向後一倒,恰似倒在一團極富彈力的氣墊之上。隨著他倒下的身勢,驀地又被反彈了回來!當時只覺得手上一緊,那個抱在懷中的匣子,已到了對方手上,面前人影一閃,白衣老人已掠出三數丈外。
  西門舉見狀猝然吃了一驚,自是放他不過,心裡一急,也不再想自己是不是對方敵手,一心念著匣中寶物遺失不得,大叫一聲,全身猝然騰起,直循著白衣老人撲去。
  值此同時,谷天雨也由另一面側身猛撲過去,二人無形中對白衣老人構成了夾擊之勢。
  眼看著兩團黑影夾擊在一起,那個老人卻似野鶴穿雲般地騰身而起!
  谷天雨、西門舉那麼快速的身子,竟然都落了個空,若非即時收住勢子,險些撞了個滿懷。
  月色之下,就見那個白衣老人起身似鶴,極其瀟灑飄逸地落在一株禿樹梢上!
  白衣獵獵,長髮飄飄,看上去神仙般的瀟灑。
  西門舉目睹之下,大叫一聲,第二次撲了過去,他既號「單手托塔」,可以想知掌上功力了得!
  他眼看著押送的寶物落在對方手裡,一時羞憤交集。
  隨著那聲怒吼,他整個身子霍地騰空而起,直向著白衣老人落身的大樹帽上墜了下來。
  白衣老人目睹之下,呵呵一笑,只聽他落身的那棵大樹帽子「嘩啦」一聲大響,白影閃過,真似野鶴翻飛,落在另一株大樹上!
  西門舉自是不依,緊跟著一殺腰,再次撲縱過去。可是,他身子方自縱起的一剎那,白衣老人早已先他而起,又縱向另一棵大樹上。
  附近有十數株大樹,高可參天,彼此距離少則兩丈,多則七八丈不等。在白衣老人眼裡,好像距離相等。他身形縱處,有如星丸跳動,片刻之間便穿行了一周。
  這麼一來,可就苦了西門舉了。
  他雖然輕功頗佳,一向引為自負,可跟眼前這個白衣老人比較起來,就明顯不及了;若非借助於樹梢上的彈力,有幾次簡直難達彼峰。
  白衣老人顯然沒把他看在眼中,是存心拿他作耍。
  是以,在他們繞行三四周後,西門舉就落後不及了。非但如此,白衣老人反倒來到了他的背後!
  西門舉被耍得咆哮如雷,身子一個倒翻,施展出沉重的內氣功力——莽牛氣功!隨著他倒仰的身勢,兩隻手掌同時遞出,夾著雷霆萬鈞之力,直向白衣老人當胸猛擊過去。
  掌力一經撒出,西門舉在空中已萬難收勢,倏地直墜下來,呼嘯一聲,排山倒海般地直向著白衣老人正面衝擊過來!
  白衣老人呵呵一聲大笑,站立在樹梢上的身子霍地向後一個倒仰——憑著右腳腳尖一勾立身的樹枝,偌大的身子向後倒掛下來。
  西門舉發出的掌力,排山倒海般地直由樹帽子上刮了過去!
  耳聽得「嘩啦啦」一陣疾響,一時間枝飛葉揚聲如巨浪,其聲勢端的驚人已極。
  西門舉這一招沒有傷著對方,可就失去了制勝對方之機,再也沒有出手之力。
  果然,他身子方一落地,樹尖上的白衣老人飛星天墜般地忽然落了下來!
  西門舉再想回身應敵,哪裡還來得及?他覺得雙肩上疼痛得厲害,不容他有第二個念頭,整個身子已吃對方霍地掄起來摔了出去,「砰」一聲,撞在一株大樹上。
  看來,對方是故意要給他吃些苦頭,這一摔之力頗是可觀,只聽「卡喳」一聲脆響,那株大樹竟然從中一折為二。就算西門舉練過橫練功夫,也是夠受的。他悶吼一聲,當場昏死了過去!
  現場五個人,除去白衣老人之外,倒有三個不能動了。谷天雨幾次三番作勢待上,只是當他目睹著對方白衣老人那種氣勢,哪裡還敢輕舉妄動?
  他呆呆地站在一隅,簡直嚇直了眼。
  面前人影一閃,白衣老人已站在他的面前。
  谷天雨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訥訥道:「你……」
  「別害怕!」老人道,「你已是我掌底遊魂,要殺你早就殺了,不會留到現在!」
  谷天雨打了一個寒顫,鐵青著臉道:「你……想幹什麼?」
  白衣老人冷笑一聲:「想幹的已經干了,不會再有什麼別的事了。」
  說到這裡,他伸手指了一旁倒地的西門舉道:「這個老東西,雖然沽名釣譽,自大自誇,倒也無惡,就這麼死了,也太冤枉,還有他那兒子、媳婦,受傷都不算輕,按說該死的是你這小子,現在我破例留著你這條命,把他們三個交給你,你看著辦吧!」
  他緩緩走到了被點了穴道的西門雲飛跟前,起手一掌拍在他背上,西門雲飛被打得身子向前一蹌,「哇」地吐了一口氣,頓時解開了穴道,只管喘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白衣老人手指著倒在地上的沈雲英道:「這個小媳婦的傷勢不輕,回去以後要好好躺在床上,睡上個十天半月,才能慢慢下地。哼,看在我們平素並無怨仇的份上,我也就不再論究了。」
  他邊說邊從身上取出了一個半大不小的瓷瓶,晃了一下,像是裡面的存藥不多。
  「這是我家多年前自煉的八寶續命神丹,能夠起死回生,給他們翁媳各人服下一些也就沒有事了,這可是我的德舉,以後再要犯在我手裡,可就沒有這麼便宜了!」
  話聲一落,抖手將手上瓷瓶打開,谷天雨伸手接著,覺得對方手勁奇大,一隻手掌震得麻辣辣的生痛。
  經此一鬧,他才知道對方真個厲害,端的是不易招惹;自己再不知趣,硬纏下去,將丟臉更大,說不定連性命也要賠上去。
  只是,這口氣實難以下嚥。
  那顆定風神珠既遭對方搶去,他實在是無法返向一陽神君那裡交差,他原想,將這顆神珠佔為己有,倒沒有顧忌到如何向師門交差之事;這時失去了,反倒令他想到了這個關節,一時憂心萬狀。
  這時見對方扔下了藥瓶正要離開,不禁忙上前一步喚道:「崔前輩。」
  白衣老人嘿嘿笑道:「你這小子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谷天雨忿忿地道:「前輩搶得了寶物一走,又叫我如何向師門交差,倒不如眼前給我一個乾脆的好!」
  白衣老人嘻嘻笑著向谷天雨走來,谷天雨嚇得節節向後倒退不已。
  「怎麼,你想死麼?」白衣老人呵呵一笑,「那容易得很。」
  谷天雨大駭道:「不……」
  白衣老人冷笑道:「想怎麼著?」
  谷天雨歎了一聲,一時實在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只是看著對方咬牙發愕。
  「小子,你用不著給我咬牙。」白衣老人道,「你這個樣子,我老人家看的多了,你那點鬼心思我還不清楚?這顆定風珠就算在你手裡,你會交給你師父?算了吧,我反倒給你解了圍……」
  谷天雨狠狠地道:「家師對這顆寶珠期念甚殷,豈容前輩就這麼劫走?哼,我勸你老人家還是三思的好!」
  「你少放屁!」白衣老人瞪圓了眼睛道,「他放不過我,我還放不過他呢,你小子把我的話帶過去,就說我等他一個月。一個月的時間他要是沒來,我可是帶著珠子雲遊四方去了,那時候他再想找我,可就千難萬難了。」
  說罷,霍地拔身而起,淡月稀星之下,宛若白雲一朵,只不過在那棵大樹梢上閃了閃,隨即無蹤。
  西門舉這一覺足足睡到第二天過午才醒轉,見兒子西門雲飛與谷天雨,正愁眉不展地向他凝望著。
  西門舉乍見谷天雨,忽然觸及前情,倏地由床上坐起來。不意,這一起來牽動了腹上的傷!他哼了一聲,又緩緩地躺下來。
  「好小子!」他狠厲的一雙瞳子,盯著谷天雨,恨不能把他吞下去,「你來幹什麼?」
  「爹!」西門雲飛在一旁安慰道,「你老人家不要再發脾氣了,谷大哥已經知道錯了……眼前我們第一要務,就是想法子把那顆珠子弄回來,其它的事就不要再談了。」
  西門舉狠狠地盯著谷天雨,冷冷一笑道:「算了?我這輩子大風大浪見得多了,真想不到竟然栽在這個小輩的手裡。嘿嘿,咱們走著瞧吧!」
  谷天雨濃眉一挑,似是忍下了氣,冷冷地道:「老爺子你這是什麼話……我還不是跟你一樣?事到如今,還說這些幹什麼……」
  他「嘿嘿」一笑,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地道:「這都是那個老雜毛,我真恨不能把他碎屍萬段。」
  西門雲飛在一旁道:「爹,剛才我與谷兄商量了半天,已經把劫珠子的這個老頭子的底細摸清楚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00:03:55

第17章 妄想作奇襲 險遭死亡殃  

  「啊——」西門舉神色一振道,「他是誰?」
  谷天雨冷冷地道:「提起這個人,你老一定很清楚。」
  西門舉一怔:「你早就認識他?」
  谷天雨搖搖頭:「那倒不是,不過據我所知,這個人是江湖上老一輩人中一個最難纏的人物,你老當然知道……」
  「他是誰?」
  「這人姓崔,單名一個奇字。」
  西門舉忽然全身抖了一下,雙目上翻道:「野——鶴崔奇?竟會是……他?」
  「前輩說對了。」谷天雨道,「就是這個人,是個最扎手的主兒。」
  西門舉長長地歎了一聲,不再說話。
  西門雲飛在一旁眼巴巴地道:「爹,你老既然知道這個人,咱們就得快想個法子,把東西弄回來,要不然可怎麼向那位老前輩交差?」
  西門舉歎息一聲,苦笑道:「傻小子,你死了這條心吧,要是這個人真是野鶴崔奇,那可就完了……這顆珠子就要不回來了。」
  「為……什麼?」西門雲飛大惑不解地道,「他到底是什麼人?怎麼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真是做夢也想不到。」西門舉喃喃地道,「這個老怪物,居然還活著……他如果是意圖出山,我看這個天底下,是沒有人能夠制服他。」
  西門雲飛呆了一下:「他真有這麼厲害?」
  「你哪裡知道,」西門舉苦笑著搖搖頭,道,「完了,完了,原來是他……竟會是他……」
  谷天雨冷冷笑道:「前輩你也未免太過長他人志氣了,據在下所知,這個姓崔的,固然當得上一代怪傑,可也不是真沒有人敢碰他。」
  「那麼,你的意思是……」
  「在下認為,眼前起碼就有兩個人可以對付他。」谷天雨皺了一下眉,道,「只是……」
  西門舉冷冷地道:「什麼人?」
  谷天雨訥訥道:「其中之一就是家師一陽神君。」
  「嗯!」西門舉徽微點了一下頭,「可是,你師父能出來麼?再說,即使他能出山,也未見得就是崔奇的對手……」
  西門雲飛忍不住道:「谷兄,你說的是兩個,還有一個又是誰?」
  「這……」谷天雨偷眼看了西門舉一眼道,「這個人,就是那位將明珠發還家師的那位老人家了。」
  「哼……你說的都是廢話。」西門舉冷笑道,「我當然知道,問題是我怎麼有臉去見他?我怎麼給人家開口?」
  谷天雨冷笑道:「醜媳婦難免見公婆,事到如今,又能夠瞞得了誰?」
  「哼哼!」西門舉頻頻冷笑道,「事到如今,你居然還有臉給我說這些?要不是你,豈會生出這些事?」
  谷天雨冷笑道:「那可不一定,這姓崔的要是早有居心,我們誰又防得了?」
  西門舉聽他這麼說,一時無言以對。
  谷天雨察言觀色道:「我師父那邊,目前不宜讓他知道。他那個脾氣前輩想必也是知道的……再說他目前身子骨也不利落,我看只有前輩你出面去給老人家談一談了!」
  西門舉道:「我沒臉見他!」
  谷天雨忙接道:「前輩可以把一切過錯推在我身上,我師長也就不會對前輩你有所責難了。」
  一旁的西門雲飛點點頭,道:「也只有這樣了,爹,我看事不宜遲,你老人家就勉為其難,去找找他吧。」
  西門舉長歎了一聲,道:「看來也只好如此了,只是,這位老前輩卻是有名的不好說話,他與我二十年相交,情誼深厚,想不到第一次重任見托,即生出此事,真叫我難以開口。」
  谷天雨冷冷地道:「前輩這麼說可就錯了,這要看什麼人。遇見了崔奇這樣的人,能有什麼辦法?」
  西門舉又無可奈何地歎了一聲,訥訥道:「我臨行之前,在此老面前還誇下了海口,這麼一來,真是人丟大了,我這又是為了什麼……」
  他氣得呼呼直喘,身上的傷也痛了起來。
  西門雲飛好言勸了半天,才把他說服了。
  次日隨即起程,向來路折回,去拜訪那個諱莫如深的武林前輩去了。
  夜晚,天黑得如同墨染的一般。
  大風呼嘯著由瓦面上刮過去,瓦上的積雪被刮得紛紛濺起,打在窗子上叮噹作響。整個客舍在此風勢裡,被掀起一陣轟轟聲,真有天搖地動的感覺。
  郭彤倚床角坐著,兩隻腳插在厚厚的被窩裡,只覺得出奇得冷,兩隻耳朵都凍麻了。
  他掀開被子下了床,到一邊倒了一杯水,雙手捧著杯子,唏唏嚕嚕地喝著,才覺得身上有一些暖意。桌子上有現成的餅,他撕下一大塊,傻子似地吃著。
  他怎會變得如此模樣?連這間客房的大門也不敢出一步?
  從中午開始,他就把自己鎖在屋子裡,像是看見了鬼似地。
  真鬼他倒是沒有看見,卻看見了一個比鬼更可怕的東西。
  一個人!一個他一想起來,就心驚肉跳的人。
  這人是誰?向陽君金貞觀!
  真是連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情,居然在這裡發生了。
  情形是這樣的,郭彤中午吃完飯回來,在門口無意間發現西門舉一家人離店。記得來時,他們是騎馬,離開時居然雇了一輛車。西門舉與他那個小媳婦沈雲英好像身上都不怎麼利落,被攙上了車。他兒子西門雲飛一個人押著三匹馬,緊緊在車旁跟著,還有另外一個鬍子大漢(谷天雨)也跟在一塊兒。一行四人,像是有什麼急事,上車的上車,上馬的上馬……
  郭彤看得莫名其妙,剛要轉身回店的一剎那,竟發覺到那個魔王向陽君的到來。
  那一剎間,郭彤幾乎嚇呆了。他如果不馬上轉身進店,差一點就給對方碰了個照臉兒!
  妙的是,他進來,向陽君也跟著進來了。敢情他也是來住店的,與郭彤住在同一個客棧之內!
  從那個時候,郭彤就開始戰戰兢兢起來,整個下午沒敢邁出客房一步。
  傍晚時候起,他喚來了一個小夥計,打發他去買了幾個餅,順便問到了向陽君這個人。得到的結論是,對方果然在這間客棧落了腳,就下榻在前院東側一間客房裡。
  由於向陽君奇特的裝束和他神威的造型,自他一踏入這所快活齋客棧,立刻驚動了所有的人。大夥兒紛紛打聽這個怪人的一切,是以郭彤的詢問,也就不會引起這個夥計的任何置疑。
  郭彤原打算馬上離開,可是昨日遇見的那個白衣老人要他不要離開,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與他商量……
  再者,他實在怕一出門就被向陽君給撞見;一旦碰上,那可是飛蛾撲火啊!自己千辛萬苦,好不容易脫離了他的追殺,這一次碰上,再要想逃得活命,可就千難萬難了。
  心裡愈想愈害怕,卻又愈是忍不住好奇。
  勉強在床上守了一個更次,他悄悄下了床,決心要去探查個究竟。
  他可是一點也不能馬虎:當下換上了布鞋,把一雙褲腿緊緊地紮住,佩好了暗器革囊,把燈撥到最小,僅僅剩下豆大的一點燈光,這才拉開風門,來到了外面廊子上。
  這一霎兒,他心裡雖然十分緊張,可是又有另一番意念,如果機緣湊巧,乾脆下手把這個人殺了,倒也是一了百了、永絕後患。
  這個念頭不禁大大地鼓舞著他,一剎間使得他殺機猝起,反倒不似先前那麼驚慌失措了。
  當下,他即內提真力,順著廊子腳下,快步來到了前面那進院子。
  這時天交四鼓,整個客棧內外聽不見一點點聲音。冷風貼著雪面吹飄在人身上,簡直叫人打哆嗦。
  郭彤站定了身子,偌大的院堂裡看不見一個人影兒。只見一盞黃紙燈籠,掛在樹梢上,迎著風勢滴滴溜溜地直打轉兒。
  由於有了前番窺伺西門舉失風之事,郭彤不得不抖擻起精神。當下,貼著瓦楞一直前進,前行了百數十步,就看見了側面的那排房舍。這時候,那一排房子裡,還有兩間亮著燈光。
  郭彤老遠地打量著,不只一次地提息運氣,使自己不沾一些浮力,才向事先打量好的向陽君那間房子行去。
  他雖然在達雲寺未入門牆習技,但因為早年曾經對武術下過苦功,輕功還是不弱的。
  這一次,他施展出踏雪無痕的功夫,果然甚見功力。人影連閃,直落對方窗下。
  郭彤當然知道向陽君是何等角色,是以站立在雪地裡,一時連大氣也不敢喘。他定了一會神,閉住了氣息,才輕輕向窗前移近。
  窗戶上糊的是桑皮紙,厚厚的不透一點風,郭彤伸出小指,以指尖沾了些唾液,輕輕在窗紙上點了一下,即現出了一個小小月牙缺口。
  雖然是極為細微的小小動作,郭彤亦不能絲毫馬虎,他佇立窗前,先留神傾聽了一下,聽到一種奇怪地「吱呀」聲!
  等到他慢慢地把眼睛湊向紙窗,才看清楚了房中的一切。
  顯然,房中所顯示的一幕使他吃了一驚。
  黯淡的燈光之下,他看見向陽君赤膊著上身,盤膝坐在床上。
  幾個月不見,對方所顯示的那種豪邁氣息,看來有增無已,像是較之昔日更具有野性,臉上的鬍子也像是有很多天沒刮了,黑糊糊一片,算得上根根見肉。
  這麼冷的天,他非但赤裸上身,而且還顯得很熱,全身上下蒸騰著一片白霧,一顆顆的汗珠子掛在臉上。整個軀體,連同著他那張臉顯示著一片紅光,乍看起來,真會把人嚇上一跳。
  這時就見他兩隻手不停地在胸前來回盤弄著,像是在滾弄著一隻大球,他必然是施展出全身之力,以致於每一盤動,木床即發出「咯吱吱」的響聲。就這樣,他來回不停地兩隻手繼續盤個不休。
  窗外的郭彤看到這裡,不著聲息地悄悄後退了一步,心裡吃驚不小;僅憑猜測,他已經知道,對方是在鍛煉內功。
  郭彤見狀,心裡真是紊亂極了。
  他仔細忖度著這個方向,算計著向陽君正是置身於自己正前方的筆直方位,由此而前,隔窗發出暗器必可使對方負傷甚或致命。
  腦子裡一經著念後,郭彤殺機頓起。
  當下,探手自革囊裡摸索出一口薄刃飛刀,他雙手夾住刀身,長吸了一口氣,提運出全身勁力,貫注於兩臂之上,正待向正前方假設目標擲出飛刀。
  就在這一剎那之間,陡然間身後一股疾風襲到。
  郭彤簡直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只覺得脖子上一陣發痛,已被那人抓住了後頸。
  耳邊上卻聽得一個甚為熟悉的口音道:「小子,看你是不想活了,快走!」
  「快走」二字方落,整個身子已隨著那人猝然騰起的身勢,霍地騰空而起。
  郭彤忽然發覺到正面向陽君所居住的那間房內,燈光驀地熄滅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發覺到對方房中燈光乍熄的一瞬,他整個人已隨著背後那人落足於高有三丈的一所樓廊之上。
  隨著那人的手勢一帶之下,兩個人一起伏身地上,掩住了身子!
  驚慌中,郭彤一打量身後那人,白髮白鬚,一身雪白的長衣——敢情正是先前救助自己的那個老人。這就是說,他是第二次得益於白衣老人。
  「老前輩,你……」
  才說了這麼幾個字,即被白衣老人一隻手摀住了嘴。老人的另一隻手,用力地把他想抬起的頭給壓了下去。
  二人藉以藏身的那個地方,正好是該處樓廊的一個拐角,面前有一根柱子,可掩飾住二人的身子。
  白衣老人雖說是技藝出眾,可是這一剎那,也顯現出了十分謹慎的神態:坐著的身子,緊緊貼著柱子,由下而上根本無法看見他的一鱗半爪。
  這個位置,郭彤、白衣老人卻可以清楚地看見房中的一切。藉著些微的燈光,郭彤看見了院子裡的情景,由不住吃了一驚。
  那個向陽君,這時霍然來到了院中。
  他身上披著一襲黑色長衣,已非赤裸之身。偉岸的身材站立在雪地裡,黑白分明,顯得更加魁梧。
  他很可能已經聽見了什麼聲音,一雙光華閃爍的瞳子緩緩地轉動著、搜索著。
  郭彤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顫,白衣老人也顯得很嚴肅,一聲不吭地直瞅著對方,臉上露出一種希冀、驚詫的表情。
  向陽君看著看著,忽然身勢轉動,在地面浮雪上踏行了一周。
  他雖然體態健大,可是輕功甚佳,偌大的身子踏行於雪面上如浮光掠影,絲毫不著痕跡。
  看到這裡,白衣老人情不自禁地點了一下頭,臉上神情益加驚詫。
  忽然,向陽君站住了腳步,就見他彎下身子,仔細地在雪地裡搜索著什麼。
  郭彤不由住略吃了一驚,情知對方必然是搜索雪面上的腳印。他的心由不住通通跳動不已,所幸現身之始,即施展了踏雪無痕的輕功絕技。
  可是,話雖如此,在向陽君精邃的目光注視之下,依然為他察出了端倪。
  他在窗前那塊地方,發現了郭彤留下的一雙淺淺腳印,黑俊的臉上,隨即帶出了一片冷笑。
  既已證明有人來過,向陽君可就不欲善罷干休了。
  就見他身形略閃,鬼影子似地掠上了自己下榻的那幛房舍的屋頂之上。
  夜風呼呼,吹刮得他身上那襲肥大黑衫噗嚕嚕連連作響。他站立在屋頂上,一雙眸子顯得十分靈活,遠近樓舍,一一在眼。
  白衣老人看到這裡,鼻子輕輕哼了一聲。
  郭彤隨即覺出耳邊響起了一絲細小聲音:「這個人是個罕見的厲害人物,你要想辦法先轉回房去,我隨後就來。」
  郭彤正要站起,卻被白衣老人按住。
  「傻小子,不是這麼個走法。」他是以傳音入秘的功力,將話聲輸送到郭彤身邊,「等我用調虎離山之計,將這個人誆離眼前,你就趕快乘機離開。進房以後,千萬不要出聲,熄燈就寢。我自會與你聯絡,你可聽清楚了?」
  郭彤點點頭,表示遵命。
  原來,白衣老人手上已備好了兩枚銅錢,這時將其中之一運用指力彈出,落於十數丈外瓦面上,發出了極為輕微的一點聲音。
  果然,向陽君被那一絲聲音所吸引,捷若飛雲般地趕了過去。
  把握這一瞬之機,白衣老人用手在郭彤背上一推,示意他道:「快走」
  此時,他手上的第二枚銅錢也已彈出,落處較第一枚銅錢猶要遠上一程。
  郭彤在他一推之下,及時平身雙足用力,「嗖」一聲縱身而出。
  借助白衣老人手上之力,足足飛出七八丈開外,落在一株大樹上。
  對於向陽君,郭彤早已是驚弓之鳥,是以他身子方一落下,隨即快速地彈起。這一次,借助於樹枝本身彈力,一下子足足把身子彈起來八丈高下,忽悠悠地落向後院。
  然而,向陽君卻並非如他們所想的那般愚蠢!
  就在郭彤身子一落下的同時,面前人影猝閃,向陽君已然去而復返。
  他已發覺到自己可能受騙,壯大的軀體一經落下,緊接著再次騰起來,起落之間,有如巨鷹翻雲,「呼」一聲落身於郭彤先時藏身的那處樓廊上,身法之快,真令人不及交睫。
  是時,郭彤雖然得以僥倖脫身,現場的白衣老人卻依然守身廊角。
  其實白衣老人所以把郭彤先行遣離,未始不心存著會一會向陽君這個奇人。
  白衣老人既然心存此意,對於眼前的向陽君便躍躍欲試了。
  帶著一聲長笑,白衣老人如同飛雪一片,倏地直襲到向陽君身前,後者幾乎還沒有弄清楚方向,白衣老人已發動了凌厲的攻勢。
  一團白影,夾著大股的袖上風力,「呼——」一聲,直往向陽君臉上拂來。
  前文亦曾敘述過這個白衣老人一鱗半爪,得悉他即為多年前隱姓不出的風塵異人——野鶴崔奇。
  此人之功力,尚可由他在對付西門舉、谷天雨等人時看出,確是有極高造詣,尤其是兩隻袖子上,簡直有令人出乎意外的功力。
  這時,面迎著向陽君的突然來到,白衣老人的一雙大袖同時揮到,整個樓廊在他雙袖凌然巨力之下,都為之震動不止。
  向陽君似乎不曾想到對方有此一手,加以對方功力是如此猛勁,一任他身懷不世絕技,倉促面臨之下,亦不禁吃了一驚。
  面迎著崔奇的進攻身勢,向陽君偌大的身子霍地向後一倒,樓板咯吱吱一陣疾響,樓舍再次晃動了一下,向陽君的身子遂被迫得倒穿了出去。
  崔奇一出手即把對方擊退,樣子顯得甚為得意。
  他長衣飄飄,極是瀟灑從容地站立在樓廊之上,等待著對方的攻勢。
  果然,向陽君心有未曾,去而復還,一去一回,風掣電馳地再次登上樓廊!
  他足下一沾著地面,已經看見了長衣飄飄,站立在樓廊正中的崔奇。
  彼此都當得上是武林中難得一見的奇人,四隻眼睛初一接觸,就大致摸清了對方的底細,彼此心裡都存下了相當的戒心。
  向陽君一連向前踏進了幾步,白衣老人——崔奇絲毫沒有退縮。
  「閣下,」他抱了一下雙手,「幸會了。」
  向陽君睜大了眼睛:「你是誰?方才站立在我窗前的人就是你麼?」
  崔奇點點頭,道:「不錯,只是隨便走走,並無打擾閣下之意!」
  「哼,說得好!」向陽君冷冷一笑,「事實上,你卻是打擾我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00:04:18

  崔奇嘿嘿笑道:「閣下功力不凡,老夫好不欽佩,如有冒犯之意,那也是老夫心存欽佩將閣下誘出,萍水論交而已。」
  向陽君那張盛氣凌人的臉上,忽然現出了一絲笑容:「說得好!」
  說了這句話,向陽君臉色陡然一變,冷冷地接著道,「不過,這恐不是尊駕的真實意圖吧!」
  「嘿嘿!」崔奇向前面邁了幾步,「年輕人不要動不動就盛氣凌人,老夫確實是一片真心,閣下莫非對老夫這個陌生人還有什麼見疑之處?」
  向陽君冷哼了一聲,道:「但願你言出由衷,否則的話……」
  崔奇哈哈笑道:「年輕人,你一向都這麼自負麼?須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呀!」
  向陽君點點頭:「用不著你來教訓我,這些話我都懂得,還是先請教吧!」
  他邊說邊抱起了雙拳。
  崔奇搖頭道:「不不不,老夫正有向閣下請教之意!能有閣下這身功夫的人,在武林中當然絕非是無名之輩。」
  向陽君道:「我姓金,金貞觀,冀州人,老人家該你的了。」
  崔奇猝然間吃了一驚,輕輕地「啊」了一聲,一雙眸子,在對方臉上打了個轉,抱拳道:「失敬、失敬,原來閣下就是新近出道、名滿天下的向陽君,幸會,幸會!」
  老頭兒嘴裡說著,著實吃驚不小。
  「久仰閣下前此在南嶽論劍時,技壓群雄,一枝獨秀,新領了武林權杖,已是譽滿乾坤的當今武尊,呵呵……當真是來頭不小!」
  崔奇說至此,連連抱拳,向對方打躬不已。
  向陽君輕哼了一聲,道:「聽足下口氣,大有不服之意,金某人此次出道,有會盡天下武林同道的決心,老朋友,你報上個萬兒吧!」
  崔奇搖頭道:「那倒不必,老夫這個名字不怎麼響,不說也罷。」
  他鼻子裡哼了一聲,又繼續道:「聽閣下之言,倒也是無獨有偶。足下所言,與老夫此行宗旨相彷彿,也罷,咱們就來個不打不相識吧!」
  說到這裡,腳下向前踏進了兩步,右手駢中食二指,向著向陽君右肋下就點。
  一股尖銳的風力,隨著他遞的指尖,突地點向向陽君「乳中穴」,真有洞石穿木之勢!
  向陽君神色微微一變——他已斷定出不是好兆頭,只是這個節骨眼上,尤其不便向對方示弱。
  鼻子裡哼了一聲,突地凹腹吸胸,把上胸吸進了一半尺,同時右手輕起,用「金切手」招式直向著崔奇那雙手上切會。
  崔奇冷笑道:「好!」
  他手掌倏翻,巧運拇食二指,拿向向陽君的曲池穴。
  二人手掌很快地交接在一塊,一合即分。
  整個樓舍為之震動不止。
  崔奇足尖輕點,斜著身子穿了出去。
  「姓金的,你這裡來!」話聲出口,起落之間,已撲向樓下院中。
  向陽君「哼」了一聲,壯軀起處,飛星天墜般地落了下去。看起來,二人落勢像是平排同墜。
  待到雙方身子一經站定,卻是臉對臉。
  「老頭兒,你欺人太甚!」
  話聲出口,向陽君身軀霍地向下一坐,右手五指箕開,用五指燈燦絕招陡地直擊崔奇的臉部。
  崔奇啞聲笑道:「好招!」
  他不退反進,身軀霍地前挺,右掌也學樣兒張開五指,驀地用力擊出。
  只聽得「叭」的一聲,兩隻手掌竟然迎在一塊了,十指力合之下,兩隻手掌緊緊相貼著。
  彼此的身勢,都似乎搖動了一下,卻都保持著平靜。
  如果僅僅由他們相接的一雙手掌上,簡直看不出什麼名堂。然而,如果能夠注意到他們佇立在雪地裡的一雙腳步,那就有文章了。
  他們雙方對面而立,身輕似羽,四隻腳浮立在厚厚的雪面上,足下白雪不曾陷下絲毫足印。
  只要觀察到他們彼此這一身輕功,便可知道兩人的一身內功已至登峰造極的地步。
  兩隻手掌緊緊相貼著。
  崔奇臉上顯現著一絲微笑,一雙細長的眸子瞇成了兩條縫,卻由那雙細縫裡閃爍出灼灼精光。
  向陽君卻是表情儼然,絲毫不形於色。
  這個樣子,他們足足相持了有小半盞茶的工夫。忽然,雙方同時把身子向下一矮,像是彼此商量好的一樣,同時把手掌撤了回去。
  激烈的戰鬥,就在這一剎間,展了開來:向陽君往左面轉,崔奇向右面旋。
  兩個人在疾轉一圈之後,倏地會合到了一起。
  向陽君猝然雙手齊開,拉開了大鵬雙展翅架式;崔奇右手直豎起來,比了個直劈之勢。
  兩個人不等招式遞出去,卻都忙著收了回來。
  野鶴崔奇一聲低叱,霍地向前一個躍進,下身盤足,「唰」一腳直往向陽君足踝上掃去。
  向陽君騰身一躍,拔起了數丈。
  野鶴崔奇亦緊跟著拔身而起。
  夜空裡,兩個人就像是衝霄而起的一雙大雁。
  霍地,他們雙方迎在了一塊,淡月稀星之下,一陣子糾纏疾滾,天星飛墜般地直落下來。
  在將落未下的一剎之間,他們竟然相繼向對方發動出快速的殺手,都約莫遞出了六七招之多。
  緊接著,二人同時落了下來。
  像是分飛的一雙燕子,一個東、一個西倏地分了開來。這一次接觸,似乎是頗具實力的一次接觸。
  他們分開後,兩個人站立的方位,恰是這片場地的兩個邊端。雙方距離,約在六七丈左右。他們遙遙互望著,誰也沒有先開口說一句話。
  甚久之後,崔奇才緩緩地抱了一下拳:「領教了……」
  向陽君也緩聲道:「好說,足下功力之高,是我此次中原之行,所遇見甚為傑出的幾個人之—……」
  才說到這裡,崔奇忽然仰面向天,「哈哈」笑了兩聲。
  向陽君神色一凝,道:「足下因何發笑?」
  崔奇笑聲一斂,道:「金小友,你對老夫的盛譽,卻是大大的不敢當。」
  他面色一整,冷峻地道:「老夫對於你此行也略有所聞,希望你在這兩湖地面上僅屬過境而不會盤恆甚久,否則只怕彼此有點不大方便。」
  向陽君冷哼了一聲,道:「聽你的口氣,想必是不容我在此立足了?」
  崔奇嘿嘿笑道;「不錯,就是這個意思。」
  向陽君神色一凝,搖著頭冷笑道:「不,金某人生平有一忌諱,那就是絕不受人要挾。」
  「這麼說,你是存心與老夫蹩一蹩了?」
  「老人家你看著辦吧。」
  「你不妨再想一想。」崔奇冷笑道,「這漢中地面上,是容不下你這一號的!」
  向陽君搖了搖頭,道:「我看還不至於吧!」
  「我給你三天的時間。」崔奇冷森森地道:「小伙子,天下地方大得很,你還是到別處去吧,這裡容不下你!」
  「哼哼……」向陽君發出了一串冷笑,道,「那麼,我就多住一天,在這裡住四天。」
  崔奇怔了一下:「好吧,四天就四天,我等你四天。」
  「對不起!」向陽君改口道:「那我就住五天!」
  崔奇挑動了一下眉毛:「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不!」向陽君道:「我是不見兔子不撒鷹!」
  崔奇寒聲道:「這麼說你是要接著我的了?」
  「隨時奉陪。」
  「好……」崔奇怪笑了一聲,「你等著吧,我一定來。」
  向陽君笑道:「不僅是你的人要來,你的東西也不要忘了一塊拿來。」
  「啊——」崔奇頓時神色一震,倒退了一步,打量著向陽君,「看起來,你是有所為而來了。」
  「這還用得著說嗎?」向陽君笑了一下,「如果金某人這雙招子不空,那件東西八成是落在了老朋友你的手裡了。哼哼……老朋友,你怎麼拿的,我希望你怎麼給吐出來,我等著你。」
  崔奇獰笑了一聲:「好,小子,你等著我的吧,我走了……」
  他霍地騰身而起,直由向陽君頭頂上掠了過去。在經過對方頭上的一剎那,驀地身子向下一沉,飛出右足尖,直點向陽君眉心「祖竅」。
  這一手卻是出人意料,又快,又准,又狠。
  只是向陽君已經注意到了對方有此一手。
  如此,就在對方快速的身手裡,即他右手驀地向空中抬了一下,手指和腳尖經過巧妙地接觸,二人即分了開來。
  崔奇的身子,極其輕巧地落在了對面瓦脊上,隨即發出了一聲狂笑:「好小子,真有你的,你等著瞧吧!」
  人影略閃,夜色裡有如長煙一縷,瞬息間消逝無影。
  向陽君微微呆了一晌,冷笑著轉回房中。
  紙窗上有人輕輕彈了一下,郭彤應了一聲,匆匆上前打開來,白影略晃,崔奇掠窗而入。
  郭彤隨即關上了窗戶。
  崔奇的聲音說道:「點著燈,不要緊!」
  郭彤答應了一聲,亮著了火折了,頓時房子裡大放光明,看見那個白衣老人臉色有異,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
  燈點著了,熄了火折子。
  郭彤退向一旁坐下來,道:「老人家,你怎麼這麼久才來,莫非跟那小子照了臉了?」
  「豈止是照了臉,」崔奇冷笑了一聲,「我們動了手。」
  「啊!」郭彤吃了一驚,「你們動手了?」
  崔奇點了一下頭,抬起手來,指了一下桌上的瓦壺:「喂,給我弄碗水來!」
  郭彤應了一聲,倒了一碗茶,雙手捧上。
  崔奇接過了喝了兩口,放在桌子上,從身上摸出來一個木製的藥筒,由裡面倒出來一粒黑色的藥丸吞到肚子裡?
  「你老這是怎麼了?」
  郭彤在一旁看得有些兒震驚。
  「沒什麼!」崔奇搖搖頭,「現在已經不礙事了。」
  他那一雙驚異的眸子裡,閃爍著炯炯寒光,道:「哼,我就不信……終日打雁竟會叫雁嘴啄了眼!」
  郭彤訥訥道:「老前輩,這個向陽君端的可不好惹!你老人家可要千萬提防著點兒啊!」
  「向陽君?」崔奇偏過臉來打量著他,「你也知道他?」
  郭彤苦笑一下:「豈止是知道他!就是燒成了灰,我也忘不了他……」
  「嗯,」崔奇注視著他,「是怎麼回事?聽你口氣,你和他之間好像還有梁子?」
  「唉……這個……」
  提起這件事,郭彤可是感觸良多:「你老人家也就別問了,這件事說來話長。總之,我們是死冤家、活對頭,一照了面,非得死一個才成,這死人八成兒是我。他功夫太高,我簡直連他身邊也挨不上!」
  崔奇翻了一下眼皮:「真有這麼大的仇麼?」
  郭彤又歎了一聲,往事如煙,可真應上了不堪回首那句俗話了。
  「老人家,你們真的動了手了?」
  「那還假得了?」
  「結果怎麼樣?」
  「怎麼樣?」崔奇苦笑一下,「勉強稱得上不分勝負。來,小伙子,你把燈過來,瞧瞧我這只『尊足』要不要緊,你就知道了。」
  他說著,把右腳蹺了起來。
  郭彤莫名其妙地把燈靠近了那腳。
  崔奇呲著牙,先解開了緊束在足踝上的扎腿,脫下了布鞋,裡面穿著藍布長襪子。
  「哼,好小子!」
  他一面說著,往嘴裡面吸著氣。那樣子像是忍著痛,等到他脫下了襪子,郭彤嚇得抖了一下手,差一點把燈給砸了。
  敢情崔奇那隻腳,整個的腳背上,都現出一片黑紫顏色,腳面腫泡泡的。
  看到這裡,崔老頭子臉上驀地罩起了一片陰森,鼻子里長長地哼了一聲,即把襪子穿上。
  「你老這是怎麼了?」郭彤戰驚驚地道,「受傷了?」
  「嗯。」崔奇用手撫按著受傷的那隻腳,臉色很難看。他不時地眨動著眸子,像是在運思著什麼。
  郭彤由於對向陽君這個人有著特殊的記憶,見狀頓有所悟。
  「啊!」他吃驚地道,「看情形,你老人家大概是中了他的太陽神功吧!」
  「太陽神功?」
  崔奇顯然為之一驚。
  郭彤連連點頭道:「老前輩你莫非還不知道?這個人最出名的功夫,就是太陽功。不過,奇怪……據我所知,這門功夫好像應該是在太陽底下才可以施展……晚間怎麼會……」
  崔奇道:「你說得不錯,太陽功,不錯……」
  崔奇連連點著頭,像是茅塞頓開。
  他冷笑了一聲,點頭道:「天底下也只有這種純陽的功力,能夠破我的混元真氣,我原先還在納悶,你這麼一提,倒是解開了我的謎結了。」
  郭彤怔道:「可是太陽功,不是必須要在太陽底下才可以施展麼?怎麼……」
  崔奇搖搖頭:「不然,你是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冷笑一聲,喃喃道:「晝吸日菁,蓄之海底,可暖百穴,雖隆冬寒夜,赤膊去衣而不覺其寒,用以制敵,枯其精脈,凝其血,摧其五行而制死……」
  說到這裡,他忽然頓住了話聲,苦笑道,「這就不錯了,這就是太陽功,運之於掌謂太陽掌,運之手指曰太陽指。」
  他倒抽了一口氣,咬了一下牙,又道:「好厲害的太陽指!老夫今夜總算見識了。」
  郭彤驚道:「要不要緊?」
  崔奇苦笑道:「無妨,要是換另一個人,只怕這時早已無命,而我練有洗筋易髓之功,倒可以平安無事。哼,這一點也許是那個向陽君事先沒有想到的!」
  郭彤總算把懸著的一顆心放了下來。
  「可是……你的傷……」
  「這只是一時氣血不暢,他的純罡指力傷了我的『鷹白』穴門。他雖施展了太陽功力,卻並沒有收到他所預期的效果,不過……」他微微一頓,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又道,「話雖如此,這個向陽君的功力著實不得了——真可以稱得上是我生平第一大敵了……」
  他一面說,頻頻冷笑不已,隨即端起了面前的一碗白水,一飲而盡。
  「小伙子,」他把身子倚向牆角,訥訥道,「你可是看見了吧!這個天底下,到處都有能人異士;你厲害,人家比你更厲害……老夫這一次出來,總算遇見了厲害對手。哼哼!」
  一連哼了幾聲之後,他瘦削的臉上帶出了一抹欣慰的微笑,像是向陽君適時地出現,正好符合了他潛在的願望。
  郭彤甚為擔心地道:「這個人心狠手辣,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老前輩你對他可要千萬小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你老人家還是忍下這口氣算了。」
  崔奇冷冷一笑道:「你知道什麼?其實,我與他並無仇恨,只是遇上了,總要見個真章兒。」
  微微頓了一下,又訥訥地道:「我已給了他四天時間,四天之內要是能知趣地離開漢陽,我也就省了事,絕不會去找他麻煩。」
  郭彤皺了一下眉:「可是他要是不離開呢?」
  「那他是存心給我過不去,說不得我們就得見個高下了!」
  郭彤道:「可是,你老人家有把握勝過他麼?」
  「這個!」崔奇冷冷一哂,道,「到時看吧,現在還不知道,到底鹿死誰手。」
  郭彤不再說什麼,一雙眸子緩緩轉著,心裡情不自禁地暗忖著:「這個老人家到底是誰?看他武功的確不弱,較之已死的靜虛老方丈也不遜色,說不定向陽君此行遇見了他,才算是遇見了真正的對手……」
  轉念又想:「說不定這個人武技高超,向陽君不一定能勝過他;果然如此,豈不正合了我的心願?我又何必苦苦予以阻止?」
  這麼一想,覺得甚是有理。
  然而,有些話他卻不得不予以點醒。
  「老前輩武功蓋世,說不定對方向陽君這個人不是你老人家的對手,只是……」
  略一猶豫,他即接下去道:「你老人家也許還不知道,已經有很多武林中頗負盛名的人,都喪生在此人的雙掌之下,老前輩知道麼?」
  崔奇怔了一下:「啊?」
  可是接下去,他臉上情不自禁地現出了一抹冷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00:04:38

  「頗負盛名的人?」他冷笑著搖頭道,「一個真正身懷絕技的人,絕不可能享有很高的名望;反之,那些並無什麼真實武功的人,卻能沽名釣譽,得享大名。這道理很簡單,如兵法所云的『善戰者無赫赫之功』那句話的意思是一樣的。」
  郭彤點點頭道:「你老人家說得不錯,但是並非沒有例外,否則也就沒有『實至名歸』這句話了。」
  崔奇點頭道:「說得好,我們且不要再為此爭執。你剛才說到幾個頗有盛名的人,喪生在向陽君手裡,這幾個人都是誰?」
  郭彤想了一下道:「據悉死傷在向陽君手裡的人數極多,只是對我卻沒有什麼印象,我所知道的,只是他在洞庭岳陽一個地方的作為。」
  崔奇點頭道:「岳陽府確是藏有幾個能人異士,莫非竟聽任這個小輩胡鬧不成?」
  郭彤道:「你老說的那幾人是誰?」
  崔奇閉上雙眼道:「蒼海客齊天野該是一個具有相當實力的人了,據我所知,他在洞庭以西盤踞了相當長的時間,目前也不會離開。」
  郭彤一笑,道:「除了這位老前輩,你老認為洞庭地面上,還有些什麼能人異士?」
  崔奇點點頭,神秘地笑了笑道:「當然還有,還有一個人……只是這個人不會輕易過問外事罷了。」
  郭彤道:「這個人是誰?」
  崔奇搖搖頭道:「不說也罷,對方既已心存避世,不希望世人再聽到他的名字,我也就不必再說他了!」
  郭彤怔了一下,遂道:「那麼,除了這個人之外,你老人家看看三楚地面上,還有些什麼能人異士?」
  崔奇一隻手抬起來,輕輕捋著下頷上一綹長鬚,點了一下頭道:「這個……據我所知,好像還有盛家兄弟兩個!武功自成一家,如這幾個人肯為正義挺身而出,那麼向陽君就不能為所欲為了。」
  郭彤搖搖頭道:「不見得!」
  崔奇十分奇怪地轉臉看著他,問:「怎麼?」
  郭彤冷冷一笑,道:「看來老前輩確實避世甚久,居然連最近江湖上所發生的大事都不知道。事實上,你老人家以上所提到的三個人,如今都已作古,不在人世了。」
  「啊——」崔奇吃了一驚:「難道說他們都死了?是怎麼死的?」
  郭彤冷冷地道:「死因相同,俱是死在同一個人手上,這個人你老人家自然是可以猜想得到的。」
  崔奇臉色忽然間為之大變。
  「什麼?……你的意思,難道說,他們三個人,是死在向陽君……那個輩手上?」
  「老前輩說得不錯。」郭彤冷笑著接下去道,「事實上確是如此!」
  「這……」崔奇搖搖頭,「我還是不敢相信!」
  「事實俱在,你老人家豈能不信?」郭彤振振有詞地道,「你老人家如果到岳陽地面上走上一轉,就會發覺到那裡處處張貼有緝拿向陽君的公文告示,上面對於你老方才提到的三個人死因記述甚詳,自然是千真萬確的事了。」
  崔奇聽了,神色微微變了一下,半天沒有說話。
  甚久他才搖了一下頭,訥訥道:「果真如此,這個向陽君實在是太厲害了,只是他為什麼要那麼做?」
  郭彤冷笑道:「後輩猜想,不過是武林中的逞強鬥狠而已,這個人似乎想殺盡世上所有的英雄好漢,獨霸天下……」
  「哼!」崔奇緩緩地點了一下頭,「也許你說得不錯,如果他真有此意,他將會遭遇到意想不到的阻礙和困難!」
  微微頓了一下,他又接下去道:「就在岳陽附近西塘,那裡住著一個人……一個少見的奇人,向陽君如果驚動了他,可就有好看的了!」
  提起這個奇人,崔奇臉上現出了一種默默的痛苦,那是混合了歉疚與懷念的綜合表情!
  說到這裡,他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歎息。在一種漠漠惆悵和淡淡輕愁籠罩之下,他忽然變得心事重重了。
  聽到了西塘這兩個字,郭彤吃了一驚,想到了師門達雲寺的猝經劇變,老方丈以及各堂長老的死,他的心就像忽然壓上了一塊沉重的鉛塊那麼重。
  「你老說的是西塘?」他奇怪地問崔奇道:「西塘住著一個什麼人?」
  崔奇搖搖頭,大有欲語還休的意思:「我說過不提他,結果還是又提到了他……事實上,我這個老朋友已非塵世凡俗之人,他目前已是一個出家人了。」
  「啊——」郭彤幾乎驚得由位子上站起來,「出家人?莫非你老說得這個人,是達雲寺的靜虛老上人麼?」
  崔奇目光一凝道:「你怎麼會知道這個人?」
  郭彤怔了一下,苦笑道:「我怎麼會知道?老前輩,如果我告訴你那位靜虛老方丈曾是我的師尊,你會相信麼?」
  「這——」崔奇搖搖頭,說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你是靜虛老和尚的弟子,你今天的身手必然是相當可觀了。」
  郭彤苦笑了一下:「你老說得不錯,按常情說,事實確是應該如此,卻也有出乎常情的時候哪!」
  「那是因為什麼?」
  「因為我入門太晚,而老方丈提前故世!」
  「提前……故世?」崔奇幾乎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雙白眉連連眨動了幾下,道,「你說什麼?」
  郭彤歎息了一聲,苦笑道:「老前輩,那位靜虛老方丈已經死了,這件事莫非你老人家也沒有聽說過麼?」
  一陣蒼白快速地由崔奇臉上閃過,郭彤很清楚地看見他兩處太陽穴上的青筋跳動。這一剎那,對他來說不啻是五雷擊頂。
  一段很長的時間,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過了良久,他那雙無精打采的眸子緩緩地移向郭彤:「小伙子,你別是在信口胡說吧?」
  郭彤搖搖頭道:「天下最無聊的人,也絕不會拿別人的生死來開玩笑,更何況靜虛老方丈是我最敬重的師尊,我豈能信口胡說?」
  崔奇凝目注視著他,忽然歎息一聲,點點頭不再言語。
  忽然,他的雙眉一挑,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那盞油燈驀地跳了一下。
  「老和尚你死了?」
  聲音沙啞,卻傾瀉著無比的憤怒,那雙眸子裡滾動著說不出的凌厲猙獰。
  然而,這般氣勢,卻沒有維持很久,他緊接著又垂下頭來,臉上的神采剎那間由憤怒變成了無比的悲傷。
  郭彤不禁為對方這種大異尋常的舉止,驚得呆住了。崔奇這番舉止確是發自內心,絲毫不曾有做作的成份。
  然而當他目光再次接觸到郭彤時,才恍然由睡夢中驚醒,回到眼前現實了。
  「小伙子!」他臉上綻開了一絲苦笑,「你不要笑我的失態,如果你是我,只怕痛苦得更不能自禁……唉,想不到我短短二十年不履江湖,竟然發生了這麼多想不到的變化。」
  他說到這裡緩緩由位子上站起來,一直走到窗前,推開了窗戶,一股冷風吹了進來。他把自己浸浴在冷風裡,一直過了很久,才回過身來。
  「這事發生多久了?」頓了一下他才改口道,「我是問你老和尚死了多久?」
  郭彤想了一下道:「有三個月了。」
  崔奇點點頭:「他是怎麼死的?」
  「是……是被人殺死的。」
  崔奇冷笑了一聲:「什麼人?難道說又是向陽君這個小輩?」
  「不錯,就是他!」
  崔奇陡然一震,兩道白眉倏地直豎了起來。他搖搖頭道:「這一次我可不相信你說的話了。」
  郭彤望了他一眼:「為什麼?我說的句句是實言。」
  「哼,我對於老和尚的武功是再清楚也不過的。他那一身內外功力,只怕當今天下,很難找得出三四個人是他的敵手;向陽君即使練有太陽掌至陽至罡之功,也難以是他的對手,怎會喪生在這個小輩之手?」
  郭彤歎了一聲道:「老方丈一身武功,的確是當世罕見,然而向陽君的武功卻也有令人難以忖測之高奧,否則老方丈也就不會喪生在他手上了……」
  崔奇哼了一聲,凌然道:「我不信!」
  他轉了個身子,重重地在一張木椅上坐下來:「你再說得詳細一點。」
  郭彤歎了口氣,一雙眸子轉向桌子上的那盞燈。跳動的燈焰、炸開的燈花,一剎間把他帶回到昔日達雲寺的痛苦回憶之中。
  「這件事說來話長。」他喃喃地道,「我只能長話短說,事情的起因,是因為向陽君在岳陽的大開殺戒,而遭到了官府的問津,有一位府街的大班頭鐵掌劉昆,他與老方丈頗有素緣……」
  崔奇聽到這裡,搖頭岔口道:「老和尚吃齋念佛之人,怎麼會與六扇門裡的人交往?這一點有欠情理。」
  郭彤苦笑道:「這一點後輩也是百思不解,不過自從後輩進入達雲寺之後,短短年許時間,那位岳陽府的劉大班頭,確是常常拜訪老方丈。」
  「老和尚可曾見他?」
  「老方丈原本是不接見外客的,可是對於這個人,卻是破格相待……好像老方丈有不得不與他相見的特別苦衷,這一點就非後輩所能想得通了。」
  崔奇想了一下,忽然「哦」了一聲,點點頭道:「我明白了,想必是老和尚當年為俗時,曾有幾樁不小的案子,落在了這個鷹爪子的手上。他雖然落髮出家,但那捕頭仍有借口困擾於他……老和尚這麼一來,可是為自己惹下了麻煩了,又該如何講?」
  郭彤苦笑道:「詳情是否如此,後輩就不知道了。」
  「你當然不會知道,當年老和尚稱雄武林耀武揚威時,只怕你還沒出生呢。」
  微微停了一下,他看著郭彤道:「好吧,你再說下去。」
  郭彤點點頭,繼續說了下去:「向陽君在岳陽殺人之事,我們在廟裡也所聞不多,只是知道那個劉捕頭曾經到廟裡求見老方丈,請他老人家出山,主持正義……」
  崔奇點點頭道:「這原是情理之中的事,後來呢?」
  「後來情形就不同了。」
  說到這裡,郭彤也就不得不繼續說下去——
  「那一夜,老方丈事先由卦上測知有一場浩劫面臨,並測得當夜有人要登山造訪,於是差人事先在廟外等候。果然,到時候就來了三個俗客。」
  崔奇一怔道:「啊?來的都是些什麼人?」
  郭彤道:「除了方纔我說的那個劉捕頭之外,另外還有年紀甚輕的兄妹。」
  他微微停了一下,接下去道:「這對兄妹事後我才知道姓雷,乃是武林中頗有身份的人物:哥哥叫雷鐵軍,妹妹叫雷金枝……」
  崔奇搖搖頭道:「沒有聽說過。」
  郭彤道:「這對兄妹,你老人家當然沒有聽說過,可是他們的祖父,卻是一代武學的鼻祖,與老方丈當年齊名,而且交非泛泛。我一提起來,你老人家一定知道!」
  「是誰?」
  郭彤頓了一下,道:「那就是世居東海七巧嶺的青蟒客雷蛟。」
  「原來是雷瘸子,我認識他!」
  郭彤又接下去道:「那夜劉捕頭帶著雷氏兄妹一起去找向陽君……那位雷少俠與劉捕頭都為向陽君所傷,尤其是雷少俠傷勢極重,像是有性命之憂。老方丈本諸慈懷,不得不賜以援手救助。」
  「嗯!」崔奇緩緩點了一下頭.「不錯,老和尚的那兩手醫術,真可以稱得上當世無雙,尤其是那一手金切玉膏之術,真能生死人而肉白骨……啊,是了、是了!」
  他忿然明白過來,不勝感傷地道:「老方丈為他們療傷,可就把自己陷進去了。」
  郭彤黯然點頭道:「據後輩所知,老方丈因受不了他們的一再請說,就答應了下來。唉,他老人家千不該萬不該,竟然在這個時候犯下了大錯!」
  「老和尚神機妙算之人,竟然也會失算?」
  「可不是。」郭彤歎息了一聲,道,「原來,向陽君那時不慎為雷姑娘所傷流了些血,據老方丈說,向陽君失血之後必將有一種……什麼現象,這一點我倒是記不太清楚了。」
  崔奇冷冷地說道:「是反潮現象。」
  「對對對……是反潮現象!」郭彤不自禁地看了他一眼,讚道,「你老人家果然見聞深遠,無所不知。」
  崔奇冷冷一笑,道:「說下去。」
  他像是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這一事件上,顯得有些意不旁矚。
  郭彤遂接下去道:「老方丈因斷定向陽君有反潮現象,在六個時辰之內不能行動。以此見告,劉捕頭便大喜過望地匆匆趕回……」
  說到這裡,他臨時頓住,長長地歎息了一聲,道:「事情就出在了這裡,這個消息不知道誰洩露了出去,以至於劉捕頭撲到時,那個向陽君竟然藏躲一旁……非但這樣,據事後我由別處探知,劉捕頭等一行竟然都遭了毒手,死於向陽君之手。」
  崔奇點頭道:「說下去。」
  郭彤道:「這些情形,老方丈雖不曾目睹,卻由卦上探出了一個大概,可憐老方丈……」
  微微一頓,他接連歎息了幾聲才道:「可憐老方丈雖然事先已由卦上測知了大凶之兆,然而他自己卻未能躲過這步劫難,最後依然落得身遭橫死……真是可憐之至!」
  崔奇皺了一下眉冷笑道:「老和尚一身功力何等了得,豈會不是向陽君這個小輩對手?依老夫所見,老和尚即使不能取勝於他,至不濟也能保一個平手,無論如何也不至於喪生——這可就令人想不通了。」
  郭彤歎口氣道:「誰說不是呢……只怪那個向陽君來得過於神速,老方丈原待以先天之氣補後天之功,施展澄波返渡將功力補足。果真如此,那個向陽君是否能勝過老方丈可就難以預卜了。然而,向陽君來早了一步,以至於老方丈功敗垂成,而死於非命。」
  「這就是了……」崔奇冷冷一笑道,「果真這樣,老和尚可真是命該如此了……難道他沒有想到拖延戰術麼?」
  「怎麼沒有想到?」郭彤沮喪地道,「若非這樣,達雲寺的幾堂大師也就不會平白喪命了。」
  崔奇「哼」了一聲,道:「老和尚應該物色一個身邊護禪的得力手下,使他免於張皇困惑!」
  郭彤苦笑道:「這一點他老人家也想到了。」
  崔奇道:「是麼?」
  郭彤苦笑了一下,道:「那個人就是我!」
  「是你?」崔奇的眼睛,在他身上快速地轉了一轉,「這倒是失敬了。」他雙手拱了一下,「小哥,這麼說起來你當是老和尚最心愛的一個弟子了。」
  「不瞞你老人家說,」郭彤訥訥著道,「老方丈對我這個弟子實在是期望甚大,只是……唉,只怪我獲他老人家賞識為時太晚,以至於空列門牆,對他老人家的蓋世武技,連一層皮毛也沒有學到。」
  「這個我知道,不過你肯定打好了相當的武學基礎。」
  他說到這裡頓住了,忽然歎了一口氣,道:「這也是我一上來就看上了你的原因。」
  崔奇說到這兒,眸子頻頻在郭彤臉上打轉兒:「現在又加上了老和尚這一層原因,我就更放不過你了……小子,你可願意拜我這個師父?」
  郭彤先是一陣驚喜,可是緊接著又興起了一片猶豫,似有難言之苦。
  崔奇不禁翻了一下眼皮:「怎麼,你不樂意?」
  郭彤苦笑了一下道:「請你老人家不要介意,實在是老方丈在臨死之前,已經交待了我,要我不要輕意妄圖復仇。後輩對於你老人家一身武學,雖然極為仰慕醉心,卻不能有違老方丈之臨終遺命,這一點務必要請你老人家見諒。」
  崔奇聆聽之下,不禁呆了半晌,喃喃道:「老和尚難道還有什麼知己的朋友麼?不……這個人我太瞭解了……哼哼!」
  他目光一掃驚詫的郭彤,冷冷地道:「我太瞭解老和尚了,據我所知他生平幾乎沒有幾個朋友;有之,也都是一些與他意氣不合的人,能夠承他死後見托之人,簡直可以說沒有。」
  「不錯,」郭彤道,「即使是他老人家的仇人、敵人,也都對他心存敬仰!」
  「嗯!小哥子,你這句話說得好。」崔奇喃喃地道,「即使是他的仇人,也都是對他心存敬仰。嗯,事實的確如此。」
  他驀地轉過臉盯向郭彤道:「說,這個人是誰?」
  「這……」郭彤搖搖頭,吞吐道,「對不起,我想還是不要說出來的好!」
  崔奇怔了一下:「莫非你還有什麼顧慮不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00:04:58

第18章 驚心動魄夜 消魂奪魄人

  郭彤搖搖頭訥訥道:「那倒也不是,只是也許那位老前輩不太喜歡人家提起自己的名字。」
  「為什麼?」
  「因為據老方丈說,那位前輩生性十分固執,而且埋名隱姓有二十年之久,是以……」
  崔奇冷冷一笑道:「這麼說,你又如何知道他下腳之處?」
  郭彤道:「後輩只知道他老人家居住在鄂省狼牙山,卻並不知他老人家的詳細住處。」
  他忽然中止住要說出的話,原因是發覺到對方聽到狼牙山三字時,神色為之一變,便問:「你老人家怎麼了?」
  「哼哼……」崔奇冷笑道,「你剛才說那人居住在什麼山?」
  「是……是狼牙山呀。」
  「狼牙山?」崔奇那雙眸子又移向郭彤臉上,道,「這麼說,你要找的那個人,大概是姓崔的了?」
  郭彤大吃一驚,大喜道:「咦!你老人家怎麼會知道?」
  崔奇冷冷一笑道:「這人大概名叫崔奇吧?」
  郭彤更現驚異,訥訥道:「莫非你老人家認識他?」
  「哼哼……你先不要問這些。」崔奇訥訥道,「據我所知,那崔奇與老和尚可稱得上仇深似海,二人曾經賭過咒、發過誓,有『老死不相往來』之惡毒咒語,老和尚豈能在臨死之前改變了初衷?這件事誠是令人百思而不得其解了!」
  郭彤睜大了眸子道:「原來這樣……後輩確實不知道。不過,老方丈卻交待了在下幾句話,到時面對那位前輩,自然會說得一清二楚的。」
  崔奇呆了一呆,道:「老和尚交待了你一些什麼?」
  「這個,」郭彤苦笑了一下,抱拳道,「老前輩,不覺這句話問得過於唐突麼?」
  忽然,崔奇像旋風一樣地撲到了他身前,一把抓住了他肩頭,厲聲叱道:「說,老和尚交待了你一些什麼話?快說!」
  郭彤只覺得對方抓在肩上的那一隻手,宛如一把鋼鉤,那麼有力地抓下來,真有皮穿肉裂之勢,痛得他全身打起了哆嗦。
  對方這等大失常態的舉止,不禁激起他一腔怒火。
  當下,他由不住冷哼一聲,右手乍翻,用浪打礁崖掌力,一掌直向崔奇當胸推去。
  當然,他絕無意傷害對方,只是想以掌力迫使對方離開而已。然而,崔奇是何等身手之人,豈會為他掌力所中!郭彤當時只覺得掌力方自遞出一半,那只胳膊立即一陣發麻、動彈不得了!
  這時,崔奇臉色一陣鐵青,道:「小輩,你要給我動手,還差得遠呢。說!老和尚都關照了你些什麼?」
  郭彤道:「想不到你老人家是一個如此蠻橫而不講理的人……我看錯人了!」
  「混蛋!」崔奇大聲道,「你知道我是誰麼?」
  郭彤怔了一下,澀澀地道:「你老人家不說,我怎會知道你是誰?」
  「該死,該死……」
  崔奇睜大了眼,郭彤可以清楚地看見散佈在他眼睛四周的紅絲——可見這個老頭兒是十分震怒了。
  「告訴你吧!」崔奇凌厲地道,「我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人——崔奇。」
  郭彤頓時覺得頭上「轟」一聲,呆住了。
  「這……這是真的?」
  「誰還騙你不成?」
  說了這句話,崔奇忽然鬆開了緊抓在他肩上的手,驀地後退,坐到一張椅子上。
  一剎間,他就像一隻洩了氣的皮球,先前的一番盛怒,似乎在極短的一剎那為之煙消雲散、不復存在了。
  「郭……彤!」他喚著郭彤的名字,訥訥地道,「說吧、說吧,老和尚要你告訴我些什麼呢?」
  郭彤緩緩地站起來,先活動了一下幾乎被對方抓脫了臼的肩骨,然後道:
  「老人家……你說的可是真的?」
  「胡鬧!」崔奇眼睛裡忽然湧出無比怒火,「你要再問一句,我可就要活劈了你!我崔某人生平在世,從來就沒有說過一句謊話。」
  郭彤見他說得真誠,相信絕非虛語。
  由於這番話實在來得過於突然,一時使得郭彤簡直無所適從。
  停了好長的一會兒,他才緩緩走過去,冉冉拜倒道:「這麼說,崔老前輩在上,後輩實在是太失禮了。」
  說罷,向著崔奇深深地拜了一拜。
  野鶴崔奇冷冷一笑道:「站起來吧!」
  「是……」郭彤答應著,站起一旁。
  「哼!」崔奇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老遠地打量著他,「現在該我對你表示懷疑了,你不相信我,我還不相信你呢!說,你到底是什麼人?」
  郭彤怔了一下,道:「說了半天,你老人家還對我表示懷疑?」
  「口說無憑,我又怎麼知道你不是故意捏造的?」
  「我沒有捏造的理由!」
  嘴裡這麼說著,內心卻對當日老方丈的未卜先知大是欽佩。
  當下他遂後退一步,探手入懷摸出了一個布包,冷冷地道:「你老人家一定要看證物,我這裡倒是有一件。」
  他邊說邊解開了那個小小布包,裡面是一串黑光淨亮的沙門念珠,一顆顆都約有拇指蓋那般大小,彼此磨擦發出「琤琮」之聲——正是靜虛老方丈在生之日從不離手的東西。
  崔奇乍睹之下,不禁臉色微微一變,道:「拿來我看。」
  郭彤答應了一聲,上前正待將手上佛珠交上,忽然又收了回來。
  想起了老方丈當日所交代,他目注著對方的臉,喃喃道出了「紅葉凋零」四個字。
  崔奇先是一愣,隨即現出了一片戚容,仰首長歎道:「秋蟬兄,你當真是個有心人,多年來還不曾忘記了這個約會,紅葉凋零,物故人非,唉唉……」
  說話間,那雙眸子裡情不自禁地滾出了點點珠淚,一顆顆晶亮有光,自臉上滑落而下,那是一種垂暮人的傷懷。目睹之下,令人輒生無限同情。
  是時,郭彤已雙手把佛珠送上,崔奇接了過來,手指摩挲著每一顆珠子……
  「這就不錯了,正是老和尚的心愛物件……」他苦笑著道,「老和尚既肯將這件貼身之物交與你,足見你方纔所說不假……唉,難道老和尚除此之外,對你別無所差了?」
  「不!」郭彤雙手合十禮拜了一下,由對方手上接過了佛珠,「老方丈不曾忘記與老前輩以往的過節,特別囑咐後輩向老前輩你討還舊債,後輩不敢藏私,這就有一句說一句了。」
  崔奇臉上,一陣子發白,頹然坐了下來!
  他冷笑了一聲點點頭道:「老和尚說得不錯,論及當年之事,我確實欠了他太多。可是,他也……唉,他已經死了,我又何忍苛責於他……」頓了頓又道,「也罷!」他似乎為自己下了個決心,「我知道,老和尚要你投奔於我,乃是看中了我『壓箱子底兒』的一套玩藝兒。好吧,你就跟著我吧,看著老和尚的面子,我絕不會虧待你。從今之後,你就是我『野鶴』崔奇的心腹弟子。我這一身武功非你不授,就成全你的一番苦心孤詣吧!」
  郭彤一直擔心著崔奇這個人不易找尋,想不到一番誤打誤鬥,竟然會在眼前邂逅,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由於這番邂逅來得過於突然,他一時難以適應,只管直直地看著崔奇發呆,卻不知如何自處。
  崔奇嘿嘿一笑,目注著他道:「怎麼,莫非你不願意?」
  郭彤一驚之下,趕忙向著崔奇行了一禮,道:「老前輩成全造就大恩,弟子當永世不忘,這裡先行敬謝了。」
  崔奇「呵呵」一笑,道:「這麼說,你是決定拜我為師了?」
  郭彤搖搖頭道:「老前輩萬勿見怪,弟子前已向靜虛方丈跪行拜師大禮,且曾入達雲寺帶髮修行,算得上是半個出家人,對於老前輩不便再行拜師之禮,以師尊相稱,這一點萬請老前輩破格成全。」
  崔奇一聽,神色霍然變了,冷笑道:「豈有此理,你當我『野鶴』是什麼人?既不是我崔氏門中弟子,焉能身受我崔氏不傳之蓋世絕技?不行,不行,這一點萬萬辦不到!」
  郭彤愣了一下,苦笑道:「老前輩如堅持此意,弟子豈能相強,人各有志,也只有就此叩別,各行其事了。」
  說罷上前一步,向著崔奇深深一揖,即退向一旁坐了下來。
  崔奇呆了一下,冷笑道:「好個倔強小子,老夫偌大年紀,豈會向你低頭?這件事你好好想想,明天我聽你回音。此刻夜深,我先去了。」
  說完,穿好鞋襪,自位子上站起,滿臉不悅地向外步出。
  郭彤因見他足下受傷,生恐他行走不便,連忙搶前一步上去攙扶他。
  崔奇身子一閃,道:「用不著,不礙事。」
  拉開了風門,一陣冷風襲進來,桌上的油燈頓時熄滅。
  崔奇一隻腳在外,一隻腳在裡,看著郭彤冷冷地道:「切記,不要走出這間屋子。向陽君那個小輩可不是好惹的,一旦被他發覺你住在這裡,只怕連我也救不了你!」
  郭彤心裡雖是不無憤慨,可對方是與老方丈同一輩份、武技伯仲的人物,深知自己是萬萬怠慢不得的。
  當下,抱拳恭施一禮,道:「弟子遵命!」
  崔奇翻著一雙小眼,在黑暗中打量著他道:「我看你燈也不用點了,這就睡吧,我去了!」
  話方出口,足下略一划動,鬼影子似地掠了出去,閃了一下,隨即無蹤。
  郭彤生怕自己住處為那個向陽君摸知,當下悄悄步出室外,在門前附近打量了一周,四下沒有一點聲音,只是偶爾過來的陣陣寒風,把屋簷上的積雪,花球似地一團團吹落下來。
  夜已深,寒露侵衣!此時此刻,可真當得上「呵氣成冰」,凍得人全身打顫,連骨頭都陣陣發酥。
  在院子裡站著可真不是個滋味。
  郭彤自忖著那個向陽君,還不至於真地找來這裡,心裡略微放鬆,隨即轉回房中。
  不意,他方自踏入門坎,陡然間就覺得頸後一股極其尖銳的風力透逼過來!
  經驗告訴他,只有運用強烈內勁的兵刃,才能有這等威力。此時此刻,即使你有通天之能,也是難以向對方出手反搏的。
  郭彤一驚之下,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頓時呆住了。
  背後那尖銳的內家力道,並不曾絲毫減退,尤其是射刺的那個位置,正當後頸要害,一經劍氣逼入可真不是好滋味兒。
  「你是誰?」
  「我是我!」
  語音冰冷。出乎意外的,竟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這不禁使得郭彤大吃一驚,由不住想回頭看個究竟。
  不意,他的頭還不曾回過一半,即覺出頸項後一陣刺痛——對方那口劍幾乎刺進了肉裡!
  耳邊是那個女人的聲音:「不許亂動!」
  劍在人家手上還有什麼話好說?
  郭彤當然不敢動作。
  「過去!」那個女人指使說,「把門關上。」
  寶劍的劍尖就指在他的後脖上,若是不遵命行事,對方只順勢向前一推,他這條命可就被結果了。
  沒有別的辦法,郭彤緩緩走過去把門關上。他走一步,身後的人跟著走一步,尤其妙的是對方手上的那口劍竟然一如前狀地指在他的頸後,令他心理大受威脅。
  「好了!」那個嬌滴滴的聲音道,「現在給我規規矩矩坐到一邊位子上去。」
  聲音雖是嬌嫩,卻十分嚴肅,帶有命令的口吻,絲毫不容他不服從。
  就在前面那句話方一離口的當兒,郭彤就覺得頸後忽然為之一鬆——那女子已收回了劍。
  郭彤納了一陣子悶,才依言走了過去,坐下來,就勢轉過身來,向對方打量了幾眼,黑影中哪裡能看得清楚?
  如果窗門不關,尚可藉著外面的雪光,將情景看個大概。可是此刻房門一關,屋子裡黑黝黝的,真是伸手不辨五指!
  昏昏暗暗,恍恍惚惚,反正看見那麼一個人兒。
  郭彤想仔細認清對方那一張臉,只是房內實在是太暗了,一任他睜大了眼,看了又看,也難以把對方看清楚。
  「對不起——」郭彤抱了一下拳,「請恕在下認人不清,這位姑娘你是……」
  「不要管我是誰!」那個女人道,「現在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的時候,這你要記住!」
  郭彤怪納悶地:「可是你到底是誰,我不認識你呀!」
  「我也照樣不認識你!」
  她說了這句話,微微頓了一下,立刻接道:「人不一定非要認識才能說話,最知心的朋友也是由陌生相交開始的,是不是?」
  「這——」郭彤點點頭道,「姑娘這句話說得有理,的確是這樣。」
  他環顧了左右一下道:「這房子太暗了,待我點亮了燈再說!」
  在說話之前,他已藉著把胳膊放置在桌面之便,壓著了一個火折子,話聲一落,陡地探手取了過來,待機一晃,「呼」一聲,發出了尺許長短的一根火苗子。
  藉著火光一亮的當兒,他已看見了坐在對面的那個女子有一副國色天香的姣好面容。似乎只容許他有一睹之機,那個少女當即發出了一聲喝叱:「大膽!」
  玉手倏起,「哧」地劈出了一股疾風!
  郭彤連看第二眼的機會都沒有,就覺得那隻手腕子上一陣發酸。手上一抖,掌內的火折子「叭嗒」一聲落在了地上。
  隨著對方少女出的手勢,郭彤覺得前胸一陣子發痛。那姑娘一隻纖纖玉手,整個地拍在了他的胸膛上,只痛得全身打了個疾顫。
  「記住!」那姑娘用十分冷酷的口氣道,「下次,不得我准許,做這些無聊冒失的事情,可怪不得我手下無情,記住了沒有?」
  語音冷峻,較之方才更加凌厲。
  郭彤討了個無趣,一時臉上訕訕,好不失意。只是這麼一來,卻激發了他無比豪氣,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這聲冷笑,一經傳入少女耳中,立時出現了劍拔弩張之勢。
  「怎麼,你不服麼?」
  「豈止不服!」郭彤冷冷地道,「姑娘與在下素不相識,平白無故如此欺人,到底又是為了什麼?須知士可殺而不可辱。姑娘若不能說出一個道理來,在下就算拚著一死,也要爭個是非黑白!」
  那個坐在黑暗中的姑娘,聽到這裡由不住「噗哧」發出了一聲低笑。
  「你說得倒好!」她喃喃地說道,「看起來,你是對我一百個一千個不服的了?」
  郭彤冷笑道:「你我素昧平生,我幹什麼要對你服氣?」
  那個姑娘忽然笑道:「這話倒也不錯,好吧,我們暫且不談這件事,郭彤,我想這大概就是你的名字了!」
  郭彤一驚道:「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而且還知道你別的一切!」
  「這……」郭彤仔細地打量著對方,搖頭道,「我不相信!」
  「不信我就說給你聽聽!」她即含笑道,「第一,你叫郭彤,這個不說了;第二,你出身西塘的達雲寺!」
  郭彤心中怦然動了一下。
  那個姑娘緩緩地接下去道:「達雲寺的老方丈靜虛和尚,就是你師父。而且,我還知道,這個靜虛方丈有個俗家名字叫任秋蟬……對不對?」
  郭彤霍地由位子上站起來道:「你到底是誰?」
  「用不著急!」那個姑娘微微笑著道,「等我說完了以後,才該你說話!」
  郭彤先前已領教了對方的武功,心知這又是一個厲害扎手的人物,自己萬萬不是對手。
  他真有說不出的沮喪,可真是應上了「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時難」那句話了,想不到自己這次走江湖,竟然會遇到這麼多橫逆之事。尤其令他懊喪的是,所遇見的每一個人,都具有那麼好的功夫。別人不說,就以眼前的這個姑娘來說,顯然她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力,就令他莫測高深。
  想到這裡,郭彤便由不住地向對方打量了幾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00:05:26

  由於那雙瞳子已習慣了室內的黑暗,多少可以辨別一些物件。再看那個姑娘,便可以看見一個大概輪廓。
  長眉、杏眼、挺直的鼻樑……
  除了一身黑光珵亮的長衣之外,姑娘還穿著一襲黑披風。結領處,銀光閃爍,似是結著銀色的扣花。足上套著與她衣服一般黑亮的軟皮蠻靴。
  她直直地坐在角落裡,膝蓋上放著一口長劍,長長的劍穗垂落地面。
  「看夠了吧?」黑衣少女偏過頭來盯著他,「你不會認識我的,可是我對你卻已經留意了好幾天了。剛才的話我還沒說完,現在就接下去——」
  她眨動著那雙完全沒有敵意的眸子,訥訥地道:「而且我知道任秋蟬這位老前輩已死了,死在一個叫向陽君的手裡,是不是?」
  「不錯!」郭彤點了點頭,道,「你還知道一些什麼,不妨都說出來吧!」
  「好吧!」
  黑衣少女輕描淡寫地應了一聲,用著滲有「蘇川」音調的京腔接下去道:「我還知道,你現在性命隨時都有危險,因為那個叫向陽君的人,一旦找上了你,你就完了。」
  「那也不一定!」郭彤不禁有些氣惱,「我與他不是沒有見過,卻也活到了現在!」
  黑衣少女「噗哧」笑了兩聲,聲音很低,但是聽在郭彤耳朵裡,甚是好聽。
  「那是以前——」她說,「要是現在你遇見了他,可就沒有那麼容易逃開了!」
  郭彤冷笑道:「你還知道什麼?」
  「多了!」黑衣少女道,「包括你最近這兩天的遭遇,我也很清楚……」
  她輕笑了一聲,又道:「說到這裡,我倒是要向你道喜,因為你找到了一個好靠山!」
  「什麼靠山!」
  「你還裝個什麼!我什麼不知道?」黑衣少女接下去說道,「那個姓崔的老頭子!」
  郭彤道:「你是說野鶴崔奇,崔老前輩?」
  「當然是他!」少女「哼」了一聲,道,「這位老前輩的大名我是久仰了,只是你不妨勸勸他,要他凡事不要過於自信。依我看,他那一身武功,未必就能是那個向陽君的對手,再說……」她又冷哼了一聲,「向陽君與他到底有什麼仇?何必非要拚個你死我活?」
  郭彤冷笑一聲,說道:「向陽君為惡多端,人人得而誅之,豈止崔老前輩放他不過?」
  黑衣少女搖了搖頭,冷笑道:「這話不對,要說他逞強鬥狠,要勝好強,或許有之;要說他為惡多端,那可就不盡然了!這一點,我比你瞭解得清楚。」
  郭彤一怔,怒聲道:「這麼說,這位姑娘你是向陽君那一邊的了?」
  「這……」黑衣少女微微一笑,「那倒不一定,我以為,說我是站在中間的一個人,倒比較中肯一些!」
  「姑娘到底是什麼人?」
  「是天底下面的人!」
  說著,她低下頭笑了一聲,眨了一下眼睛,道:「你用不著老嘀咕我是幹什麼的,你該相信,我對你沒有懷著什麼惡意。」
  她微微一頓,又接道:「當然,我如果有心與你為敵,只怕你早活不到現在了。」
  郭彤略微放心地道:「這麼說,姑娘你是與在下站在一邊的了?」
  「你更錯了。」
  她緩緩地搖了搖頭,既有一種說不出的冷漠、淒涼。又似包藏著無限神秘。郭彤可有點糊塗了,一時只管直直地看著這女子發呆。
  黑衣少女冷冰冰地道:「你不要這麼以為……任何時候我都不會幫著別人與他為敵的。」
  「哼哼!」郭彤冷笑道,「在下原沒有借重姑娘與向陽君為敵之意,只是就憑姑娘這幾句話,便猜測到姑娘絕非正道中人。」
  「我本來就不是什麼正道中人。」
  郭彤不禁呆了一呆。
  黑衣少女道:「可是我也不是什麼邪道的人。」
  「那你是……」
  「我是屬於我自己一道的人。」黑衣少女微笑了一下,「人是為自己而活不是為任何人活的,對於我所行的一切,我只本著自己認定的意思去做,運用之妙,存乎一心,這就是我的道。」
  郭彤點點頭:「姑娘你是從哪裡來的?此行的目的又是為了什麼?」
  黑衣少女道:「是從遙遠的天山來的,來的目的,嗯,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
  郭彤道:「姑娘的目的與在下的作為可有什麼關連麼?」
  黑衣少女輕輕一笑,道:「你很聰明,這麼拐彎抹角地跟我說話,我可以告訴你,多少有一點關連。」
  「與那個向陽君有關?」
  「這個……」少女搖搖頭,「對不起,你是得寸進尺了。」
  郭彤剛要說話,少女忽然站了起來,以手指按在唇上,小聲道:「噤聲。」
  郭彤頓時住口,不再說話,傾耳細聽了一下,除了一點風吹的聲音,什麼也聽不見。
  那個黑衣少女,卻清楚地辨知了什麼。
  她臉上現出一片神秘的微笑。
  「說曹操,曹操就到——有人來了。」
  郭彤心裡一驚,仍然是什麼也聽不見,黑衣少女小聲說了這麼一句,遂閉嘴不言。
  約莫過了一小會兒,郭彤覺到窗外起了一陣小風,像是有雪屑飄落在瓦簷窗戶上那般聲音。不過,「刷刷」那麼響了兩聲,即趨於安靜。
  透過白白的窗戶,可以看見一些婆娑搖動的樹枝。然而,此刻在郭彤的感覺裡,卻似有「風聲鶴唳」的味兒,只當敵人儼然站立在窗外似的。
  又過了一會兒,才見少女微微笑道:「好了,他走了。」
  郭彤好像墮入五里霧中,怔了一下,道:「誰走了?」
  黑衣少女冷冷哼了一聲,道:「還會是誰?當然是你最怕的那個向陽君了。」
  郭彤一時愕然,說真的,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向陽君那個人,在他心裡已構成了極度沉重強烈的威脅。一提起他來,就禁不住心驚肉跳,想不到自己心裡的隱秘,居然會被對方一照面的當兒就看了出來,猝然被對方揭穿,臉上禁不住有些兒訕汕。
  停了一下,他才訥訥道:「他怎麼會找到這裡?」
  「他怎麼不會找到這裡?」黑衣少女冷冷笑道,「想不到我無意之間的來訪,倒救了你一條命。」
  「救了我一條命?」郭彤有點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你還不相信?」黑衣少女道,「要不是我把你這裡的燈弄滅了,只怕現在你已經沒有命了。」
  郭彤一時無話好說,因為對方這句話一點也不誇張——果真如她所說,如果這屋子裡燃有燈光的話,勢必會引起向陽君的疑心,再想逃得活命,只怕是不可能的事。
  想到這裡,不覺有些心驚肉跳,卻又慶幸地看了那個少女一眼。
  黑衣少女一哂,道:「我說得對不對?你可領情?」
  郭彤點了點頭,道:「姑娘說得不錯,只是你怎麼知道的?」
  「剛才我不是已經說過了麼。」少女道,「別人的事我還可能不大清楚,可是向陽君我卻是太清楚了。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信不信由你。」
  郭彤眨了一下眸子,訥訥道:「你剛才說,你是從天山來的,可是?」
  少女點頭道:「不錯呀!我是天山來的,怎麼?」
  郭彤顯然是想到了一個人,禁不住吃了一驚,他睜大了眼睛,仔細地認了一下對方,訥訥道:「難道姑娘你是天山冷魂谷來的?」
  黑衣少女聽了,甚久沒有出聲。
  過了一會兒,她才緩緩地道:「你也知道冷魂谷這個地方?」
  她微微一笑,接下去道,「不錯,我就是冷魂谷來的,怎麼,那裡有你認識的人?」
  郭彤立刻接下去道:「這麼說,姑娘你可是姓畢?」
  黑衣少女那雙大眼睛裡,充滿了驚訝,在他身上轉了一轉,訥訥道:「不錯,你認識我?」
  郭彤道:「那麼,你一定就是江湖上傳聞已久的那位畢無霜畢姑娘了?」
  黑衣少女沉默了一會兒,才訥訥道:「畢無霜在江湖上的名聲很響麼?」
  「那倒也不盡然!」郭彤道,「一般人對她是不清楚的,只是較高一層的武林人士,大都對她的名字不陌生!」
  少女道:「這麼說,你顯然是武林中高一層的人士?」
  「那可是不敢當!」郭彤苦笑了一下,道,「在下師門中的人物,如姑娘所說的那位靜虛老方丈,以及一干長輩等……這些人都是足足可以當得。對於姑娘你的大名,卻是知悉甚清!」
  少女笑道:「你似乎已經認定了我就是畢無霜?」
  郭彤一怔:「難道不是?」
  少女一雙澄波眸子轉了一轉,點頭道:「好吧,就算是吧。不過,我相信你一定不會對外張揚的。你要是對外洩露一個字,我可是放不過你!」
  郭彤心裡動了一下,得以證實了自己對她的猜測,暗忖道:「啊,原來她果然是那個傳說中的畢無霜姑娘!」
  他久聞這位姑娘的大名,悉知她的武功造詣。
  不知是傳說對她過於誇大,抑或有什麼其他因素,渲染得這位姑娘簡直有通天徹地之能,似乎她的武功較諸那個向陽君還要高出許多,以致於向陽君處處都在躲避著她……
  這麼一想,對於郭彤來說,不禁在潛意識裡生出了一番鼓舞,大大生出一番敬仰。
  當下,他情不自禁地由位子站起來,抱拳道:「原來足下就是畢姑娘,失禮、失禮!」
  黑衣少女含著一抹嬌笑道:「你雖然已經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但是對你說來,卻並無好處,因為我絕不會幫助你與向陽君為敵,這一點你要清楚。」
  郭彤冷笑道:「姑娘又何必關照,在下與姑娘萍水相逢,並無所求,你大可放心。」
  「這樣就好!」
  這個看來神秘的畢無霜姑娘,隨即由暗影中那個角落處緩緩地站了起來。
  「倒看不出來!」畢無霜緩緩地道,「你還挺有骨氣的,你的這一個想法能夠堅持到底才好!」
  郭彤由於在暗室裡停留了甚久,一雙眸子早已適應眼前的環境了。
  彼此對面相視,他已能更清楚把對方看個仔細,無可否認,呈現在眼前的那張臉確實是他畢生以來見到的最美麗的一張臉。
  郭彤絕非是一個性好漁色之人,自他懂事以來,對於異性一向缺乏興趣。這一性格的偏差,常常為人奇怪,也是自己不能理解的,這也是他所以醉心佛學禪宗,而在年紀輕輕的少年時光,選擇了皈依佛門。
  然而,這一個似乎已經認定的事實,卻在這一剎間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在他目睹華無霜的一剎那,他心裡起了一陣莫名其妙的感覺,一顆心只管「通通」跳動不已,臉上更情不由己地發起燒來。
  畢無霜已經由對方這個年輕人的眼神裡,發現了不尋常的光采。
  她神色立刻一凝,那雙和對方互視的眼神裡陡然顯現出精銳光華。郭彤恍然一驚,連忙把投視對方的眼神移向別處。
  畢無霜原本的一些不悅,在目睹及此之後,不禁化為烏有。她轉念一想,又有些好笑,莞爾道:「郭兄,我今夜冒昧來看你,當然並不僅僅是告訴你這些無關痛癢的事情。」
  郭彤默默地點了一下頭,嘴裡哼了一聲,使得他沒有勇氣再看對方一眼。
  畢無霜冷呼了一聲,道:「你聽見了我說的沒有?」
  郭彤點點頭道:「聽見了。」
  這句話,形同幼兒與長上對答。自己怎麼忽然間被對方給改變了,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畢無霜道:「你聽著,我要你這幾天老老實實地住在這間房子裡,不能亂動,你可願意?」
  郭彤看了她一眼,本想頂她幾句,可是不知怎麼回事,竟然情不由衷地點了一下頭。
  當他忽然發覺到自己的言行並非本意時,卻已慢了一步。
  畢無霜因見他答應得這麼快,臉上大是喜悅,含笑道:「謝謝你,其實這麼做,不僅僅是為我,也是為了你自己好!」
  郭彤心裡說不出的懊喪,偏偏那雙眼睛就是不爭氣,總是忍不住要看上對方那麼一眼,而且總會帶給自己一些不寧靜!
  他鎮定了一下,訥訥道:「姑娘,你能不能說得更清楚一點?」
  畢無霜道:「我能告訴你的也就是這些,不能告訴的,你勿須知道,另外……」
  微微沉吟了一下,她瞟了對方一眼,「還要麻煩一下,請你轉告那位崔老前輩一聲,要他最好退出這一是非之地。」
  郭彤一怔道:「你的意思是……要崔老前輩也不要與向陽君為敵?」
  畢無霜點點頭:「也可以這麼說。」
  「姑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畢無霜緩緩地道,「老前輩的武功當然很高,只怕也不易勝過他……萬一要是勝不過那個向陽君,可就與他老人家顏面大有關係:這就所謂『勝之不武,不勝為笑』。為他老人家著想,這件事是大大不上算的。」
  郭彤硬下心冷冷一笑:「這恐怕不是姑娘的本意吧,你豈能事事為人家打算?」
  畢無霜道:「我當然有我的理由,你不妨轉告崔老前輩,要他老人家最好退出,要不然惹出來的事情,可就不是他老人家所能擔待得了的!」
  說完這句話,她隨即由椅子上站了起來:「記住我的話,我走了!」
  她一面說,一面移步窗前。
  也就在她身子方一接近窗前之初,兩扇窗隨即大張開來,畢無霜亭亭嬌軀,活似一隻墨蝶,夾著一陣風,呼地穿窗而出。隨著她穿出的身子,兩扇窗子霍地又自行關上,發出了「匡」的一聲大震。
  郭彤一驚,忙上前打開了窗戶,探身往外看了一下,哪裡還有對方的身影!
  他關窗閉戶,摸著黑上床就寢,腦子裡全是這個姑娘的影子,亂糟糟的。
  再者,那個野鶴崔奇,也是致使他心情煩亂的主要原因。當初老方丈要他投奔崔奇,固然含有請他造就成全之意,卻不曾明白交待要他改拜崔奇為師。須知武林之中,對於改拜師門一項最稱大忌,況乎這個崔奇據郭彤所知與老方丈過去還有過不可化解的過節。雖然這段既往老方丈不曾提起過,臨終更有「不予追究」之意,卻亦有「無可奈何」的遺憾在內……郭彤對於這個崔奇多多少少在潛意識裡總有一些敵意,要他改拜此人為師,打骨子裡不心甘情願。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00:05:42

  偏偏是老方丈要他前來投奔,在形勢上萬難擺脫。再者,這個崔奇對他又有過兩度救命之恩,更使他感覺到欠了他一大筆情誼,於公於私,都使他無法擺脫。
  眼前的情勢發展,的確是微妙之至,自己費盡心機,千方百計得以擺脫的強敵,竟然旋踵間聚在了一塊兒。
  目前情形較諸昔日要險惡十分,只要有些微疏忽,敗露了蹤跡,就有性命之憂。
  郭彤費盡了心機,才得苟全活命。所以他不願就此葬送,就得加意提防,以期度過眼前難關,謀定後策。
  這一夜他輾轉難寧,待到雙眼睏倦,不得不合攏入睡時,東方已現出了朦朧的乳白顏色。
  大雪紛飛。
  一夜之隔,使得這快活齋客棧,又換了一番景象。前夜余雪未退,此番又再著以大雪,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厚厚的積雪足有尺半深淺;累積在樹葉上的也有數寸深淺,微風搖過,簌簌落下一天銀花,景致甚為美麗。
  客棧裡靜悄悄的,聽不見什麼聲音,更不見一個閒人。一隻大黑狗由那邊屋簷下緩緩地走出來,抖落身上的雪花,由這一邊跑到那一邊,留下一道清楚的腳印子。那印痕極像是梅花的片瓣,隨著黑狗的身後一路拉下來清楚人目,自有其寧靜瀟灑的一面,煞是好看。
  順著這條長廊,箭也似地直接下去,那裡有一幛八角形的建築,懸有一方長匾,匾上書著「如意廳」三字。
  說白了,這如意廳不過是客棧裡附設的一處酒館而已。
  冷天,人們很容易想到去吃東西、飲酒。
  手持酒壺的這個人是個好魁梧的漢子。
  雖然是大冷的下雪天氣,他身子依然只穿著一襲單薄的長衣。湖青的綢子面,前心後補處繡著一輪血紅色的大太陽。
  這種季節裡,目睹著對方這般穿著,似乎有一種極不調和的感覺。
  豈止此一樣,包括這人那副魁梧的塊頭,以及頭上那一條老長的髮辮,那麼紅的臉色……都是不常見的。
  南嶽一會,向陽君技壓群倫,那一根象徵天下唯我獨尊的武林權杖,原已到手。不意,在最後關頭,竟然殺出了那個天山魔女畢無霜。
  向陽君就匆匆地有如敗軍之將逃離了現場。
  時光匆匆,數月之後的今天,他又奇妙地現身於此,卻似乎仍未能逃開那個有「天山魔女」之稱的少女跟蹤,這也許是他未能想到的。
  如意廳裡陸陸續續地進來了幾個客人。
  第一個,是個五旬左右的瘦小漢子,披著一件老羊皮襖褂。這人瞇縫著兩隻眼,手上拿著老長的一桿旱煙袋。可能在他手上已把玩多年,太湖斑竹的煙袋桿子,滑溜得顯出黃玉般的光澤。
  這個貌不驚人的漢子,進門之後,一雙細小眸子轉了一圈,慢慢吞吞地走向一個角落坐定。
  隨著這人進來不久,一連又進來了四個披著蓑衣的漢子。
  進門之後,他幾人卸下蓑衣,抖一抖,雪花籟籟,落滿了一地。一個小夥計趕忙湊過去,用掃帚清掃乾淨,幾個人卻已經在正中那個圓桌四周坐下了。
  四個人除了外著的一襲蓑衣相彷彿,裡面的穿著大異其趣,年歲也相差甚多,不像來自衙門的官差。
  一個是年近古稀的白鬍子老頭,一個黑矮四旬漢子,另外的兩個人是介乎於三旬四旬之間的青年漢子,一人衣藍,一人衣白。藍衣人高發挽髻,背插雙刀,白衣人長眉俊眼,虎虎有威。
  這四個人,從外貌氣質上看來,怎麼也不像是一條道兒上來的,事實上卻是一條路上來的。
  彼此招呼了一聲,各自拉開坐椅,排場地坐了下來。
  這裡原本坐滿了八成,現在忽然加上前後這五個客人,頓時熱鬧多了。
  黑矮的四旬漢子,手裡掂著一個藍布包袱,用力地往椅子上一放,發出了「噹啷」聲,任何人都能聽出來裡面包著的是鐵器。
  那漢子一經坐定,隨即大聲吆喝著:「小二過來!」
  顯然,絕非本地江漢口音,而是北地齊魯之音。他的這一聲吆喝旁若無人,稱得上聲震四座。
  在座的每一個人,一齊把目光投了過來。
  黑漢子似是警覺,後又被同桌的那個老者狠狠地瞪了一眼,恍然有所悟地低下了頭。待到堂倌匆匆跑過來請問時,那個白鬍子老頭只低低地吩咐了幾句,較之先前黑漢氣勢,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緊靠著軒窗,獨酌自飲的向陽君,對進出的人根本不予注目,惟一使他感興趣的就是手上的酒。
  斜刺角落裡那個先走進來的瘦小漢子也是一杯在手,其樂無窮地獨自飲著,所不同的是,向陽君常常是酒到杯乾,而這個人僅僅是淺嘗為止。
  向陽君所注意的,僅僅是杯中酒。
  這個人不但注意酒,還注意人。
  他不時地剔動了一下眉毛,有意無意地向著對首角落裡的向陽君瞄上一眼,骨子裡像是藏有很重的心事。
  儘管是屋外大雪紛飛,滴水成冰,裡面卻和暖如春,洋溢著一番溫暖。
  坐在角落裡的那個瘦子點了一小鍋羊肉。趁著那個夥計給他上菜時,就見他小聲地囑咐了幾句。那個小夥計先是一怔,隨即驚駭地看了他一眼,嘴裡答應一聲,匆匆掉頭而去。
  須臾,小夥計同著一個胖胖的管事先生來到了瘦子面前。
  瘦子那一雙細小的眼睛,向著四周掃了一眼。就在這一剎間,又陸續進來了幾個人。
  即使不常在外面跑動的人,也能認出來,來的這幾個人是官面上的人物,為數總有十個之多。
  進門之後,這些人迅速地散佈開來,分別站立在每一個邊沿角落裡。
  看到這裡,那個管事胖子的神色不禁猝然一變。
  卻見獨坐自飲的瘦小漢子,由袖子裡摸出了一個牛皮紙信封,向著胖子晃了一晃,嘴裡說了幾句什麼。
  胖管事立刻唯唯稱是,下意識地偏過頭,向著對角的向陽君看了一眼,隨即匆匆離開。
  一會兒,所有的夥計都出動了。
  幾個夥計一個個挨桌子傳送著話兒,大傢伙紛紛起身離座退開。
  先時黑壓壓滿一屋子人,不過瞬息之間,便走散一空了。
  說是走散一空,未免有點過甚其詞,起碼三個桌子上還有人。
  一個是出示身份的四旬瘦漢——似乎是官府一個頗有身份的人物,這一點只由他方才對胖管事的表示即可認定。
  另一桌,即是那個白鬍子老頭等四人的一桌。
  再剩下,就是臨窗一隅的那個向陽君了。
  整個食堂亂哄哄的,客人嚷著會鈔,然後爭先恐後地奪門而出,引起了亂囂的一陣喧嘩。
  然而,對於向陽君這個單獨的客人來說,像是什麼也不曾覺察。他只是注意著手上的那一壺酒,不時地仰起脖子來,把滿滿的一杯酒注入喉嚨裡,對於手握刀柄怒視著他的一個人也不瞧上一眼。
  眼前一番混亂漸漸歸於寧靜——由亂而靜的氣氛;最容易讓人體會出來。
  無異,那個先來的瘦小漢子,是這些後來人的一個頭頭——但見他放下手上的酒杯,輕輕地咳了一聲。
  十幾個散立四周的彪形大漢,一眼即可看出是食公糧的。他們聽了這聲輕咳之後,都向前移動了幾步,而且目標是一致的。
  說得明白一點,數十道目光都交集於向陽君的身上。
  然而身受眾目盯視的向陽君,卻作出一副儼然未知的模樣。
  當然,他絕不可能是真的「未知」。
  他又緩緩地往杯子裡斟了一杯酒,仰首而干。他搖了搖手裡的酒壺,發覺壺空了,便抬起臉來喊道:
  「小二……」
  鋒利的眼神,就像是兩支利箭,直射向櫃台——咳,櫃上空空的,哪有一個人?
  不要說是小二了,就連坐在櫃上收錢的那個胖管事也沒影了。
  向陽君挑了一下濃黑的眉毛,第二次喚道:「小二!」
  這一聲,比剛才一聲嘹亮多了,卻仍然不見一個人影跑出來。
  正中座頭上那個白鬍子老頭呵呵笑道:「二黑子,你就行行好,這位貴客嚷著要酒,店夥計又不在,你就勞駕一趟吧,反正櫃上多的是,是不是?」
  黑壯漢子的外號叫「二黑子」,高聲應答道:「行……」隨即由位子上站了起來。
  就見他拍打了一下身上的衫褲,嘻笑著一張黑臉,晃晃蕩蕩走進了櫃台。
  敢情這幫子官府裡的人,壓根兒就不知道向陽君的厲害——那倒未必,如果真地不知道,也就不會來這麼多人了。
  他們沒想到向陽君這個人的扎手勁兒,這話倒是真的。
  黑漢子擰著身子,那副勁兒就像是跟自己過不去似的,不時地咧著嘴笑上那麼兩聲。
  櫃台裡邊堆放著十來罈子酒,紅布包口兒,上面寫著「醉月軒」三個大字,每一壇都有十來斤重。
  「二黑子」本名叫徐天雷,有個外號叫「大力神」。要論力氣,整個漢陽府他可數第一。這麼多年以來,還沒見過他輸給什麼人。
  這時,他是存心要在大家面前顯擺顯擺威風,就見他伸出一根手指頭勾著酒罈子的壇耳,一滿罈子酒就提了起來。
  大力神徐天雷一來自信一身神力無人可及,再者可是仗著自己這邊人多,再加上官府裡的平日威風,他怎會把向陽君看在眼睛裡?
  整屋裡不過就是這麼幾個人,這幾個人的眼睛卻都直不愣登地直瞧著他。可以預見,一待這罈子酒送到,勢將爆發出那股火爆的場面。
  說時遲,那時快。
  驀然間,就只見大力神徐天雷倏地一個快速轉身,隨著他的轉身之勢,嘴裡一聲叱道:「看酒!」
  二字一經出口,一股疾風掃出,空中忽悠悠蕩出一團黑影。
  這罈子酒一經掄起來,可真有「飛流星」那番氣勢,由其直奔的勢子看來分明直襲向陽君——要是一下子掄著了,那可不是好玩的。
  眼看著黑呼呼的這一罈酒,立刻照顧到了向陽君的頭上。這時,向陽君才忽然驚覺過來,右手倏起,手中竹筷往上一舉,刷啦啦一陣子響聲。
  嘿,可真是好戲連台!
  就像是表演雜耍似的,眼看著向陽君手上的一根筷子,插挑在飛來那罈子酒的壇耳裡;就憑著細細一根筷子的力量,竟然力挑不折,那麼大的一滿罈子酒,只是忽悠悠地在筷子上打轉兒,發出刷啦啦的響聲,筷子卻是連彎也不彎一下。
  雖然只是隨便的一手活兒,可是看在內行人眼睛裡,可就大有文章。
  座上的白鬍子老頭,以及獨坐的那個削瘦漢子,看到這裡都由不住吃了一驚。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那罈子酒又由向陽君手上飛了出去——來而不往非禮也,滿滿一罈子酒忽悠悠直向著大力神徐天雷當頭直砸過來。
  徐天雷吃了一驚,倏伸雙手向著來壇接去。憑著他一身神力,小小一罈子酒還難不住他。話可得說回來,這罈子酒接是接住了,那股子後勁兒,卻使他向後摔了個觔斗。
  只聽見「噗通」一聲,直挺挺地仰身摔倒在地上,頓時手臂齊根發麻,半截身子發軟,想站也站不起來了。
  這番情形在現場人看來,都由不住大吃了一驚。
  獨座上的那個瘦削漢子驀地眉頭一皺,手拍椅柄怒聲道:「放肆!」
  話聲出口,即見他霍地由座位上挺身站起,只是有人更要較他快上一步。
  事實上,那個白鬍子老頭以及他同座上的兩個年青漢子也已躍躍欲試。
  獨坐的那個瘦削漢子,原本正要發作,中座的白鬍子老頭,對他欠身拱了一下手,前者遂又坐了下來。
  白鬍子老頭那雙眸子,在同座的兩個年輕人身上轉了一轉。後二者早已按捺不住,同時掠身而起,身子向前一撲,極其輕快迅速地來到了向陽君座前。
  向陽君在此二人撲上時,對他二人簡直視同未見。他那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似睜又閉地半開著,加上濃眉下垂,簡直摸不清他的視線所在。
  高發雙刀漢子,身任漢陽府馬快班頭,此人姓李單名一個序,人稱「旋風雙刀」,一雙鋼刀有風雨雷霆之勢。
  那一個白衣長眉漢子,與李序一堂當差,身手卻要較李序要高上一籌,人稱玉面哪吒江濤。
  論及二人雖說是吃的一口衙門飯,卻絕非是一般衙門裡所謂的那種酒囊飯袋,原因是當今漢陽府的府台大人雖是二甲進士出身,卻是生性好武,生平最喜結交懷有奇異武功的能人異士,座中那個身披著老羊皮襖褂、手托斑竹旱煙袋桿兒的五旬漢子,即蒙他待若上賓,禮聘在府的一名異人。
  這人雖說目前只是府台大人官邸的一個清客身份,卻負有指揮督導這些捕快的權力。
  眼前藍白二漢身子一左一右,已把向陽君鉗制居中。
  高發雙刀漢子一經站定,當下環抱雙拳,嘿嘿笑道:「朋友,好身手;光棍一點就透。朋友,你的案子犯了,在下李序和這位江爺都是在漢陽府當差,聞知你大駕來此,就匆匆趕來。唉,得要勞你一趟大駕,走一趟衙門吧,嘿嘿……」
  這個人連連抱拳,口發笑聲。那雙看來凶悍的瞳子,只管骨碌來回不停地在向陽君身上轉動。
  旋風雙刀李序說了這番話,往後退了一步,整個屋子裡靜得沒有一點聲音。每個人都睜大了眼睛,瞧著向陽君這個怪人,倒要看看他怎麼應對眼前的局面。是時,先前被酒罈子砸倒在地的那個黑漢子大力神徐天雷,一個骨碌爬了起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00:06:24

第19章 技高敢拒捕 藝絕迭傷人

  徐天雷原想在向陽君面前顯擺顯擺自己的威風,卻沒有想到不僅威風沒有顯成,反倒出了洋相,差一點連老命貼上。
  這個臉他如何丟得起?這時眼看李、江二位代自己出面,居然與對方以禮相待,徐天雷這口氣是萬萬掩忍不下的。當下怒吼一聲,倏地打了一個箭步,衝到了向陽君座前。
  「呔!小子,看拳!」
  這一聲怒叱一出口,他的兩隻拳頭就像一雙鐵錘,陡地朝向陽君頭上砸下來。
  向陽君不過是抬了一下頭而已。
  妙的是,大力神徐天雷的那雙鐵拳,看上去是那般著力,落下來真有雷霆萬鈞之勢,可不知為什麼,在距離向陽君半尺左右之處,忽然間遭遇到了阻力。
  徐天雷的兩隻拳頭就像擊在一個氣墊上,砰然高高地跳了起來。
  隨著向陽君的身軀向前微微一挺,徐天雷這一下子苦可是吃大了。
  就見他身子猛地搖晃了一下,噗通一聲,再次摔在地上。
  這一次,較諸上一次可要厲害得多。他倒在地上的身子,連連打了好幾個滾,身子才坐起來一半,噗地噴出了一口鮮血,登時昏死了過去。
  這番情景,看在各人眼中都由不住嚇了一跳。除了那邊座位上府台官邸的那個清客以及那個白鬍子老頭以外,別的人似乎還看不明白這番微妙情勢。
  翻穿皮襖的那個瘦削漢子「嘿嘿」一笑,大聲道:「好個扎手的小子,晏老大,這下你可是遇見了厲害對頭了!」
  那個白鬍子叫晏長川,人稱「鐵羅網」,身任漢陽府三班總捕頭,由於早年出身正宗武林門戶,手底下確有幾分真功夫。自從投效公門之後,很為上司看重,在地方上也確是幹了幾件事,破了些重大案子,是以江漢地面上,一提起鐵羅網晏長川,鮮有不能道其詳者。
  鐵羅網晏長川一著眼向陽君的那般身手,頓時知道今天這個差事不好當;弄不好,這半世盛名就得埋葬於此。
  這時,被那個府台大人的貴賓出言一激,心裡那份懊惱可就不用提了。
  他剛要站起來親自應敵,旋風雙刀李序、玉面哪吒江濤已雙雙代他出手。
  旋風雙刀李序首先出手,只見他身子向前一欺,怒叱一聲:「大膽!」
  李序練有鷹爪功,兩隻手往下一分,直向向陽有前胸抓來。
  只聽見「噗」一聲,兩隻手抓了個正著。
  旋風雙刀李序心裡一陣高興,十指上倏地一陣用力,猛地往上一掄。
  他心裡滿打算對方既已被自己十指抓住,萬難逃開,只消把對方舉起拋出,就算傷不了他,也必能為自己這邊長些威風。
  事情萬萬不如他所期望的那麼簡單。
  旋風雙刀李序兩隻手方自運功扳起,猛可裡透過自己的雙手,只覺得對方軀體內一陣子發熱。
  這種感觸,極其特別,迅著閃電,等到李序覺出不妙時,已如同著了電,全身一陣疾抽,那股子傳入體內的熱流,簡直像一鍋沸湯潑入內臟。李序即便是鐵打的漢子也是擔當不起。「啊呀」兩字一經出口,整個身了已直挺挺地向後倒了下去。
  眼看著他倒下的身子打了一個滾兒,突然間縮成一團,就不再動彈了。
  最奇怪的是,眼看著他身上的肌膚,由原來的淡黃色,迅速地轉變成深黃。
  不及交睫的當兒,那種深黃色又變成了一片枯黑。那番形象,簡直就同火堆裡燒焦了的屍體一般。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李序慘叫倒地的一剎間,那個叫玉面哪吒江濤的捕快,已由向陽君左側疾閃而進。
  人到劍到。
  這也許是他比那個李序高明的地方,一口青鋼長劍,夾帶著一股尖銳的風聲,直向著向陽君頂門直劈下來。
  看到這裡,座上的那個白鬍子老頭——鐵羅網晏長川,忽然大叫道:「不行!」
  話聲出口,江濤的劍幾乎劈在了向陽君頭上。
  面對著爍目的這片劍光,就見坐著的向陽君霍地昂首挺脊,盤繞在他脖子上的那條大辮子突地掄了起來。
  「嗆啷」一聲脆響,辮子纏住了劍鋒。
  緊接著向陽君一聲喝叱道:「去!」
  辮勢輕甩之下,江濤偌大的身子怪鳥似地騰了起來,忽悠悠足足拔起來丈許高下,「砰」一聲,撞在了屋頂上。
  緊接著是江濤的一聲悶叫,掌中劍「嗆啷啷」脫手撤出,整個身子忽悠悠直落了下來。
  座口那個江陽府大捕頭——鐵羅網晏長川一聲吆喝道:「呔!」
  喝聲出口,人已飛身而起,雙手突出,已把由空直墜的江濤接到手上。
  玉面哪吒江濤總算比他那個夥伴旋風雙刀李序有點出息,人雖然沒有當場昏過去,卻也嚇得臉色發青,一時噤若寒蟬!他悶不吭聲地走到一旁坐下來,只管連連喘息著,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向陽君那雙炯炯放光的虎眼,直直地盯向那個白鬍子老頭晏長川身上,大有逼其出手之意。
  晏長川果然是非出手不可了。他冷冷笑了一聲,慢慢地來到了向陽君桌前站住。
  「好高的身手!」晏老頭一面說,發出了一聲乾咳,拱了一下手,「金當家的,光棍一點就透,咱們是幹什麼的,兄弟你一過招子就清楚明白,用不著老夫再多說!」
  頓了一下,他又接下去道,「朋友你是五湖四海長跑的好漢,不能不知道殺官拒捕是個什麼罪名吧?老夫看你還是束手就擒的好;要不然,只怕彼此不太方便!」
  向陽君哼了聲道:「怎麼個不便?」
  晏長川一隻手捋著胸前長髯,那雙細長的眼睛緩緩地在對方身上轉了一轉。
  「老弟台,我認識你,知道江湖上有你這麼一號,可是老夫要提醒你,這個地方可是不同別處。老弟台,你要仔細盤算盤算,最好不要在這裡惹事生非才好!」
  「哼——」向陽君冷冷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要犯我,那可就不一樣了!」
  他冷笑了兩聲,接下去道,「不要說這小小的漢陽,就是皇帝老子的腳跟底下北京城,在我金某人眼睛裡也沒有什麼兩樣!」
  「哈哈——」
  一陣子怪笑,發自斜刺裡的那個角落裡。
  眾人的目光循聲望去,發覺到這陣子笑聲是發自那位府台大人的清客之口!
  笑聲一頓,就見這個翻穿羊皮襖的瘦削漢子翻著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睛,滴滴溜地在向陽君身上一轉,打著一口關外的生硬口音道:「年輕人,話可不能說得太狂了。」
  他說到這裡,一連噴了兩口煙,用力地把煙袋鍋子裡的煙灰磕了出去。
  「哈哈——小伙子,不是我姜某人說大話。今天,我看你有什麼辦法能夠脫離這個地方!」
  向陽君似乎這時才注意到屋裡還有這麼一個人。
  他臉上毫不在意地笑道:「噢,這麼一說,金某人倒不得不試一試了。」
  「你就試試看吧。」
  「還沒請教足下的大名?」
  「我姓姜——」姓姜的翹著二郎腿,滿臉不屑地道,「我的名字你也不必問了,在長白山練過幾年功夫,人家都管我叫姜四先生!」
  「姜四先生?」向陽君莞爾一笑,道,「我看,閣下很快就會變成殭屍先生了!」
  自稱「姜四先生」的那個瘦削漢子,先是臉色驟變,後又緩和下來。
  「足下死在眼前,還有如此好的采興,佩服!」向陽君的目光一掃白鬍子老頭,「晏老師可以動手了,我倒要看看有什麼通天能耐!」
  鐵羅網晏長川黯然地點了一下頭:「四先生請放寬心,晏某人已布下了天羅地網,他倒是插翅能飛!」
  話聲一落,就見他上身一抖,披在肩上的那一領披風自行脫落。
  大傢伙也都看見,就在此老左面肩頭上,斜搭著一捆怪物件。熟悉此人的,都會認出來,正是此老仗以成名江湖的鐵羅網。
  鐵羅網晏長川這個外號,正是因此而來。
  認識此人的,當然也都知道,晏長川這麼些年以來,仗著這面鐵網,不知折了多少武林朋友的萬兒,多數人也都知道,此老在這面鐵羅網上可是有真功夫,一經撒開來,三丈方圓內外,不要說是偌大的一個人了,就是一隻飛鳥,也難以逃開!
  晏長川更有個奇怪的習慣,平素外出,身上那一襲短披風從不離體,即使居家也是一樣,什麼時候見他敞開披風,必然要出手對敵。
  是的,就在眼前晏長川卸下披風的這一剎間,大伙內心禁不住怦然大動了一下。
  果然,那領披風方自一脫的剎那便聽見「刷啦啦」一陣子疾響,間帶著一陣細密的銀鈴聲響,空中忽然像散開了一大片黑雲……
  就在大片黑雲之間,點綴著密密麻麻的銀星,有如深宵雲漢的一天星斗。
  晏老頭這一手鐵臂撒網的功夫,端的是厲害之極,果然有驚人之處!
  這一面大鐵網一經散開來,不要說向陽君這個人在其控制之下,就是他坐的那個圓桌面,也在網羅之下,要是在露天野地裡,可以任意縱高竄矮,或許還有閃躲的餘地。
  然而眼前局限在堂室之內,想要從容化解,可真是談何容易?
  事情幾乎是接二連三的出人意料!
  眼看著這面鐵羅網高雲蓋空般,直向著向陽君當頭落下來的一剎,猛可裡,像似由向陽君身坐之處,猝然升起一股奇異的力道。
  這股奇異的力道,竟然使得那面下落的鐵網一時難以落下,先是就空停頓,網上百十銀鈴「嘩啦啦」響個不休,繼而就空打起轉兒來。
  眼看著這面大鐵網轉動得速度驚人,網內數十枚銳利的小小鋼鉤,一枚枚清晰在目,可以想見這面鐵網落在人身上,亂鉤分屍的情景,該是多麼淒慘!
  然而,那面大鐵網,無論如何也難以落下。晏長川怒嘯中一連帶動了手上鋼網無數次,鈴聲大噪。奇怪的是,空中的大網除了團團打轉之外,就是不能落下分毫!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00:06:37

  眾人目睹此種情景,不禁發出了一陣驚亂。眾目交投下,只見坐著的向陽君一隻手掌緩緩揚起,五根手指作力彎曲,像是在向空中抵擋著什麼,連續不停地抖動著;每抖動一下,空中的那面鐵網即發出叮鈴鈴一片銀鈴脆響聲。
  看到這裡,發網的晏長川臉上猝然間浮現出一片鐵青,想是悟出了對方功力的厲害,足下由不住一個踉蹌,向後倒退了一步。
  緊接著即見坐著的向陽君,霍地向外用力一抖那面大鐵網,倏地反落下來,反朝著晏長川當頭直罩了下來。
  這一手非但出乎現場眾人意外,簡直也出乎發網的晏長川本人意外!
  黑色的網面,有如一片烏雲,沒頭蓋臉地直向著晏長川當頭罩落下來,總算他熟悉這扇鐵網的收發手法,一經發覺不妙,趕快運用手法,用力向後一帶網帶,呼啦一聲疾響,那扇大黑網被帶出兩丈開外,人沒有網著,倒網著了挺大的一個圓桌面。
  隨著晏長川的手勁力帶之下,只見整個的一張圓桌,連四五隻板凳一併騰空飛了起來。
  緊接著,「砰」一聲大響,砸在了牆上……
  鐵羅網晏長川憤怒之下,用力地一振手上鐵網,把網中已經稀爛的圓桌給倒了出來。
  他那一雙眼睛,剎時間變得血也似紅:「好小子,算你有種!」
  他嘴裡喝叱著,足下一個箭步,猛地躍身而起,把手上的鐵網合成了胳膊粗細的一條長軟鞭,隨著他的這聲喝叱,直向著向陽君當頭直打下來。
  向陽君鼻子裡厲哼一聲,右手倏地往中一舉,「噗」一聲,抓住了下落的那截鋼鞭。
  鐵羅網晏長川身子霍地直落下來,這老頭兒一身伎倆顯然是不止於此,就見他身子一經落下,大吼一聲,右手倏地向後一帶。
  這一帶之力,顯然大有可觀,眼看著向陽君的身子有如「空中飛人」,順著晏長川帶動的手勢,足足飛出去一丈之外。
  食堂內的這班子捕快看到這裡,都由不住大聲地叫起好來!
  他們都曾見過晏長川過去施展這面鐵羅網的威風,那是一撒、二收、三掄,端的是厲害之至。這麼多年以來,他們可還從來沒有見過晏老班頭給人家動手而走過下風,尤其是在老班頭施展這面大鐵網時,當者無不疏於招架。
  即以眼前晏老頭一收之勢而論,可稱得上有千斤之力;接下去的那一掄更是力道絕猛,就算你是個鐵人也能給摔扁了。
  果然,就在大傢伙心裡念及此的當兒,鐵羅網晏長川已施展出他最稱厲害的第三式殺手。握著此一刻時機,就見他手上的鐵網猛力地向後一帶,作勢掄起。
  「帶」,沒有帶動;「掄」更沒有掄起來。
  向陽君非但沒有被摔起來,反倒好好地站在地上。
  再一看,被晏長川扭成了軟鞭似的大鐵網一端,緊緊地握在他手裡,一雙亮光炯炯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注視著晏長川。
  那條鐵網所化成的軟鞭,被扯得筆直筆直的,因間或抖動而發出「叮鈴」聲!敢情這兩個人藉著手上這面網子,較量起內力來了。
  不過是極為短暫地相持,漢陽府的三班大捕頭就明顯地顯出了不支。倏地發出了一聲輕咳,足下由不住向前蹌了一步。
  鐵羅網晏長川足下不動尚可,這一移動,再也難以把持住均衡的力道,並且隨著向陽君右臂一振之勢,身子忽地騰空飛了起來!
  晏長川飛身而起,「砰」地撞在了窗框子上,使一整排長窗稀爛片碎,晏老班頭的身子就像元寶似地翻了出去。
  只見他出去,可沒見他進來。原來,這位漢陽府的大班頭身子才一摔出去就擺平在地上,當場昏死了過去。
  這番情景,瞧在每個人眼睛裡,可真是吃驚不小!
  很快地上來了幾個人,把負傷的總捕頭給攙了下去。
  十數名武功傑出的捕快,眼睜睜地看見老捕頭負傷昏死的全部過程之後,一個個就像石頭人似地愕住了。
  現場人數雖多,看來好像沒有一個再敢向對方出手了。
  這話也不盡然,起碼有一個人心還不死,決計要給向陽君幾分顏色瞧瞧。
  坐在角落裡翻穿皮襖的姜四先生,忽然像山雞叫喚那般地發出了一陣子怪笑。
  怪笑過後,姜四先生邁著一雙八字腳,慢吞吞地走了過去:「咳!金朋友,好功夫!」
  向陽君圓睜著一雙眼睛,狠狠地瞪著他。
  姜四先生在向陽君那種神聖不可侵犯的昂然氣宇之下,不得不定下了腳步。
  「姓姜的!」向陽君冷冷地笑著,「我知道你身上有真功夫,只是我還是要奉勸你安分一點的好。」
  姜四先生仰天打了個哈哈:「請教!」
  「很簡單!」向陽君直截了當地說,「因為你還不是我的敵手。」
  「何以見得?」
  說到這四個字時,姜四先生手指用力一收,眼前一根大木柱頓時籟籟落下大片木屑,被抓下了拳頭大小的一團破痕。由此可見,此人指掌上的功力確是非同一般。
  然而,向陽君並未看在眼中。
  他冷冰冰地道:「我知道你使的是太乙清波功……」
  姜四頓時神色一變。
  向陽君接著一笑:「雖然這門武功可以稱得上武林絕響,可是在我來說,對此功的路數倒也知道一些。」
  「哼!」姜四冷笑了一聲,「閣下好像無所不知,倒要洗耳恭聽。」
  向陽君「哼」了一聲:「太乙清波功起自北宋,為淮南世家盧鐵九所創始。自此開始,武林天下僅有盧家單傳,除了盧家嫡系子孫外,只規定由其掌門人傳給一個傑出的本門外姓弟子。」
  向陽君說到這兒,看了看姜四,又接著道:「還有,盧家在傳與外姓弟子的手法中,留下了一兩手絕活兒,是以就太乙清波功而論,盧姓與外姓之間在成就上有甚大差別。」
  姜四先生嘿嘿一笑:「你果然知道得不少,卻未盡知神髓。因此也就可以猜想到,你不可能會是這一門神秘武功的對手。」
  「為什麼?」
  「為什麼?」姜四先生呲牙笑道,「正如你剛才所說,因為這一門功力,目前在江湖上已是絕無僅有。」
  他遂把手上旱煙袋桿子,往脖子後面一插,拱了一下手:「恕我姜某人說一句狂話,當今天下,除了我姜某人之外,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夠擅施這一罕世絕功;閣下想要防躲我的功力,怕是很難。」
  「一點也不難!」向陽君冷笑一聲,道:「足下想必是盧氏第十七代嫡傳的弟子了?」
  姜四由不住後退一步,那雙細長的眸子情不自禁地睜大了許多:「姓金的,你敢情是個有心人呀。要不然,不會知道這麼多。」
  「你說得不錯,我的確是個有心人。」他接下去道:「既然這一切我都沒有說錯,那麼我猜想足下你就是遼東豹盧飛的嫡傳弟子了?」
  姜四又是一驚。
  「倒是看不出來,」他緩緩地說道,「你年歲不大,卻有這番閱歷。不錯,盧飛老劍客,正是先師。你應該知道,他老人家在三年以前作古了。」
  「當然我不會忘記!」向陽君歎息一聲道,「事實上令師在世之前,與區區在下還曾經有過一段相當時間的盤桓……」
  「胡說!」姜四陡然擰起了雙眉,「這件事我怎麼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得很。」向陽君接下去道,「我只問你,令師在去世之前,可曾在碧竹堡停留過一段時候?」
  姜四想了一下,不動聲色地道:「不錯,碧竹堡原是本門武術發源地,那裡有本門數代先人留下的房舍,先師在彼亦有修真之處,這又有什麼不妥?」
  向陽君道:「本來沒有什麼不妥,不過我要告訴你的是,金某人曾在那裡與令師相聚了十日,同作高深武功的探討。」
  姜四怔了一怔,搖頭道:「這件事我可是難以置信。」
  「不容你不信!」向陽君接下去道,「我與令師在碧竹堡十日盤桓之中,頭五日較量內功,雙方不分勝負,第六日較量劍術,令師以清波劍術略勝一籌。」
  說到這裡、他停住話頭,歎息一聲道:「貴門清波劍功,果然厲害,堪稱蓋世無雙!」
  「哈哈……」姜四狂笑一聲道,「你才知道麼?」
  話聲一落,他身子已陡然騰身而起。
  一起一落,快若鷹隼。
  等到他身子方一落下,一口冷森森的長劍,匹練般地由背後擊出。
  這一劍其快如風,閃亮如電,果然當得上劍術中的上乘手法。
  劍光一閃之中,一點銀星直取向陽君咽喉部位。
  向陽君似乎早已留意及此,在對方劍尖直襲咽喉的一剎間,但見他左手倏起「錚」的一聲,已拿住了對方的劍尖。
  這真是觸目驚心的一刻。
  對於大多數的人來說,根本看不清姜四先生是怎麼出劍的,因為手法太快了。然而,比姜四的劍更快的是向陽君的手。
  手指觸拿在劍尖的一剎,毋寧是快若電光石火。
  「唏哩哩」一聲輕顫裡,泛起了大片寒光,眼看著持在姜四手裡的那口長劍,彎得就像是一張弓。一任他施出了渾身之力,卻休想能夠把這口長劍向前推進分毫。
  「哼哼!」向陽君眼睛裡交熾著怒火,「足下這一手劍法較諸令師可差得太遠了。」
  姜四長眉頻挑,掌中劍又徐徐向前推進了一些,可是不及交睫的工夫,卻又被向陽君運施在手指上的力道逼了回來。
  姜四再經著力,把劍身向前推進了一些,可是又被逼了回來。
  如此三度進退之後,姜四臉上,情不自禁地現出了一片赤紅,緊接著沁出了汗珠。
  忽然他輕叱一聲道:「看打!」
  左手翻處,五根手指形成雞啄形狀,直向著向陽君當頭頂門之上猛力「啄」了下來。
  這一手依然不出向陽君意料。
  姜四的手指下啄的一剎間,正是向陽君另一隻手揚起的時候,一下一上,也不知他們雙方到底是否接觸到了,只見姜四的身軀陡地向後面一個倒翻,射出了兩丈開外。
  眼看著他身子落撞在一張圓桌面上,單手在桌面上按了一掌,施了一式狸貓戲簷,一個疾滾,把身子飄了出去。
  摔是沒有摔著,卻也飽嘗虛驚。
  眼看著他那張瘦臉,忽然變得雪白。更令人吃驚的是,原先執在他手裡的那一口長劍到了對方向陽君手裡。
  向陽君仍然保持著原先拿劍的姿態,只用兩根手指頭緊緊夾著劍尖。
  姜四看到這裡,再也按不住心裡的怒火,發出了一聲怒嘯,第二次把身子直向對方身前撲縱了過去。
  這一次較之上一次又面臨新的情況,向陽君左手平著向外一遞,五根手指頭有三根是彎曲著的。
  這個手訣果然具有無窮的威力。
  姜四身子在面迎著對方這般手勢之下,倏地倒退了五六步,一連打了好幾個踉蹌。
  「啊——」他極其驚惶地道,「這是我太乙清波門的如意金指手法,你……怎麼會學得到?」
  「哼哼!」向陽君目射精光道,「不錯,這正是你們太乙門中的不傳絕技,也正是破你們這門功力的不二手法。姓姜的,你如果不信,可否現在就來試一下它的威力,看看是真是假?」
  姜四吃驚到了極點。
  「你……」他緊緊地咬著牙,臉色青黃不定,「說,你是怎麼偷學的?」
  「偷學?」向陽君仰天狂笑了一聲,「金某人生平,絕不會幹什麼偷雞摸狗的勾當,姜老大,你一定要問這事的根由,我不妨告訴你,這是令師心甘情願地傳授給我的,你可相信?」
  姜四那雙眸子一下子瞪大了許多,卻又緩緩地收成了一道縫:「你以為我會相信你說的這些鬼話?」
  「信不信由你。」向陽君冷冷笑一聲道,「令師以打賭輸給了我,自願甘心以你們太乙門十樣絕技傳授與我,自然我也不會白佔他便宜,也傳授了他幾樣本門絕技。只可惜天不假年,想不到他這麼快故世,對於整個武林來說,令師的死,實在是一件難以補償的損失……」
  姜四微皺了一下眉,真有點將信又疑。
  「你說的這些……是真的?」
  「你以為呢?」
  「我……」姜四搖頭冷笑道,「簡直難以令人置信。」
  「那你就來試試看吧!」
  「我當然要試試!」
  話聲剛落,姜四陡地騰身而起。
  顯然,他還有點不相信對方手訣的真實性,不惜再次以身相試。
  隨著他落下的身子,右掌一領,用劈掛單掌,「哧」一掌直劈向陽君的面門。
  向陽君決計讓他吃些苦頭,依然使出如意金指手法。
  兩隻手甫一交接的當兒,只聽見向陽君吐氣開聲地輕輕「嘿」了一聲。
  猝然間,姜四先生與先時一般模樣,「噗通」一聲,再次摔在了一張圓桌上。
  姜四右足一點桌面,身子快速站起來,然後又彈了起來,依然沒有摔著。
  對於一個像他這般自視極高的人來說,這種羞辱無論如何是難以掩忍的。
  果然,就在他一招失手的同時,身子第三次撲了過來,嘴裡一聲喝叱,兩隻手就像是兩把利劍,一左一右,同時插向向陽君兩肋。
  姜四原先手中長劍,早已到了對方手上。而現在他竟然無視那口劍已為對方掌握,身子向前一欺,兩隻手同時遞到。
  向陽君一聲朗笑,道:「好!」
  身子輕輕一晃,退出丈許以外,姜四足下一點,跟勢疾進。
  向陽君身子方一落下,姜四跟蹤來到了面前。
  向陽君一聲叱道:「看劍!」
  他手上原就執著姜四的長劍,話聲出口,劍光一閃反向著姜四臉上直劈下來。
  然而,這個姜四果然有難以預料的奇特技巧。
  迎著向陽君迅若閃電的一口長劍,就見他雙掌陡地向前一探,「叭」一聲合在了一塊。
  妙的是向陽君手中的這口劍,竟然會不偏不倚地落在對方的雙掌之間。
  向陽君一聲叱道:「好招法!」
  姜四得勢不讓人,這一手陰陽雙合劍,顯然是他們太乙門中不傳之秘,而接下去的一手飛足點天燈尤其是妙絕武林。
  眼看著他身子向下一收一腳直踢向陽君面門。
  這一手,果然奇妙,手足並施,令人防不勝防。
  姜四的腳,不啻帶有千鈞之力。二人面對面,這麼近的距離,實在是不易躲防。
  智者不惑!
  對於向陽君來說,姜四的這一連兩手絕活兒,似乎都在他算計之中。
  迎著姜四飛來的這一腳,向陽君凌厲地喊了一聲:「好招法!」
  他捨棄長劍不用,身子驀地向下一矮,右手如潛水魚向下一沉,緊接著飛拋而起。
  「噗」一聲,可就拿住了姜四的腳脖子,不等著姜四再施花招,就見他向上一抬手,把姜四的一隻腳拿在手上,接著左手向外一展,一口明晃晃的寶劍壓在了姜四肩頭上。
  這些動作,向陽君施展得極為快速,簡直不給姜四以任何爭勝之機。
  姜四所施展的手法不謂不快,奈何抵不住向陽君這般快速的手法。於是,在利刃加項之下,一任他一等一的高手,也不能不張皇失色。
  最使姜四感到尷尬的是,一隻腳還在對方手上,自己單腳站地——那副樣子簡直就別提有多狼狽了!
  「怎麼樣!」向陽君一雙眸子隱隱作怒地盯著他,「姓姜的,你可認栽了?」
  姜四臉上一剎間變幻了好幾次顏色,只急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卻是無論如何也收不回這腳。
  向陽君冷笑一聲道:「看在令師與我的一番情誼上,暫時放過了你,心裡應該有個數:凡事可一不可再,再要碰到我手裡,可就不會這麼輕鬆好說話了。」
  向陽君說罷,鬆開了對方的那隻腳。
  姜四身子一個踉蹌,後退了一步,一時面紅耳赤,正要說些什麼,只見面前劍光一閃,身後劍匣「鏘」的一聲作響,敢情是對方退回來自己那口長劍,不偏不倚地正好插落在身後劍鞘之內。
  這一手意外的舉動,使姜四到口的話又吞到了肚子裡。
  老半天,他才陰森森地冷笑一聲道:「金朋友你先慢一步高興,這趟子差事可不是由我姜某人所差遣,你雖然勝過了我姜四,卻難以逃得開眼前上千的官兵,況且……」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即為向陽君仰天的一陣子朗笑聲打斷了。
  「怎麼!你莫非不以姜某人之言為然麼?」
  「姜老四!你最好還是少造些孽!」向陽君笑聲一停,道,「快點傳下話去,吩咐這些人,要他們趕快退下去,我當可念在彼輩無知,不與計較;要不然,他們可就倒了霉了。」
  「你還敢怎麼樣?」姜四色厲內茬地道,「莫非你還敢殺官拒捕不成?」
  「還是那一句話。」向陽君慢吞吞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叫他橫屍當地!」
  姜四咬了咬牙,雙手往上一抬,「哧哧」兩縷尖風由手裡發出。
  出手的是一對精巧細小的瓦面透風鏢,每一支鏢尾之後皆系有一塊紅綢子鏢衣。只見紅光一閃之下,兩隻透風鏢已臨眼前。向陽君眼光微張,兩隻手倏地翻起,大袖間帶起了呼嚕嚕一陣疾風,把飛來的一雙透風鏢抓在手裡。
  於此同時,發鏢的姜四雙袖乍開,向外飄出了丈許以外。
  也就在這同一時間裡,即見兩條人影,一左一右,捷如電閃星掣,直向著向陽君猛襲了過來。
  這兩個人,顯然是後來進來的那伙子捕快。二人都穿著灰色號衣,一人施的是鏈子槍,另一個施的是雙鐵尺。
  兩般兵刃,隨著二人同時襲上的身子,電光石火般,衝著向陽君頭上招呼下來。他們兩個人實在是來對了時間,活該倒霉。就在他們雙雙投進的身影裡,向陽君發出了手上那一對小小紅鏢。
  紅鏢乍一出手,發出了兩縷尖鳴聲。空中的兩個人慘叫一聲,雙雙跌落下來——俱為鋼鏢洞穿胸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00:07:23

第20章 抬槍傷硬漢 設陣索仇家

  這番景象,看在眾人眼中,都由不住吃了一驚。
  風門猝開。
  一個穿戴著全副盔甲的武職軍官撲了進來。
  緊隨在這名軍官之後的是一小隊子抬持著白木抬槍的兵勇。
  這一小隊子兵勇,為數當在十數名左右。
  這類抬槍,本朝試用不久,看起來十分笨重。每一支都選用白楊木做槍身,配以幾近丈許長短的一根槍管,份量很沉重。故此,需要兩個人擱置在肩頭上,合力才能移動,另外還有一個手持火把的人緊緊隨著,以備隨時點燃火繩發射槍丸。
  這麼一來,每一支槍都得佔用三個人。
  隨著這名軍官身後的是四支抬槍,算一算當有十二個人。
  這名軍官乍一進來,立刻向旁邊閃開,即見身後的四支抬槍,左右各二,倏地分開來。
  「呔!」那名武官手指著向陽君大喊一聲道,「大膽的強盜,你還敢殺官拒捕不成?還不束手就擒,真想死麼?」他手指向陽君對隨後兵勇比劃著道,「給我圍上。」
  抬槍的兵弁一聲吆喝,迅速散開來,四支槍由四個不同方向指向正中的向陽君,形成了嚴密的四角包抄之勢。
  在場人當然知道這種火器的厲害,此刻見狀,自忖著向陽君這個人必死無疑,一時忍不住,俱大聲叫起好來。
  一旁的姜四看到這裡,嘿嘿一笑道:「張營官,沒有什麼好跟他說的,只有兩條路,一條是就地受縛,一條是送他上西天!」
  被稱為張營官的那個武官,聆聽之下,向著姜四抱了一下拳道:「先生說的是,卑座接應來遲,實在罪過之至!」
  姜四嘿嘿一笑道:「不遲、不遲,可要小心著點兒,這個人可是扎手得很。」
  張營官打了個哈哈道:「就算他是金鋼鐵羅漢,又怎能跟火藥槍子兒拼,姜先生,這件事就看卑座的吧!」
  他足下向前跨進一步,手指著向陽君道:「怎麼樣,你可服從?」
  向陽君在他們彼此對答之時,臉上絲毫不曾顯現出怒容。這時聞言,更是從容!
  「你是做夢!」他訥訥地道,「就憑你們這幾個人?哼,還差得太遠!」
  話聲一落,倏地隔空一掌,直向著張營官身上劈了過來。
  雙方距離,至少也有好幾丈遠近,只是張營官感覺出發自對方掌心的沉重掌力,身子蹌了一蹌,明顯地向後退了一步,一時間臉色變得雪白,直覺得右面肩頭宛若中了利斧般的疼痛。
  有了這番感受,張營官實在是忍無可忍,厲聲道:「給我開槍。」
  話聲一落,就見連接槍身的那根火線閃了一閃,耳聽得「轟」的一聲大響,大片煙霧起處,鐵砂槍子兒,就像是出巢的蜂群,往向陽君全身射去。
  想像中,那個向陽君無論如何難逃一死了。然而,他確實有過人的能耐,火藥抬槍轟然大響中,也正是他雙掌齊出的當兒。
  他竟然施展本身所練的乾元罡氣之力,去硬硬地接架對方的槍子兒,實在是不可思議的怪事。
  為數千百的鐵砂子兒,雖不曾被他所發出的掌力擊落,力勢卻明顯地減弱了。
  此刻,只見向陽君整個身子霍地凌空升起,其勢絕快,有如電光猝閃,只一下就把全身緊緊地貼在了屋頂上。
  就在他的這個動作乍一完成的同時,耳旁遂聽見刷啦一片響聲,鐵砂槍子兒把半面牆打了個千瘡百孔。
  這一槍竟然全數落了空。
  緊接著貼在屋頂上的那個向陽君身勢一轉,有如飛雲一片,凌空而下。
  也就在這一剎那,那個張營官第二次喝叱道:「放!」
  火光再閃,又是震耳欲聾的一聲大響。
  向陽君其時已如神龍天降般地飄落下來,只是比起對方的鐵砂槍子兒,仍然慢得太多了。
  雙方這種快速接合,簡直使人驚心動魂。向陽君設非能化為一陣清風,是萬萬難以逃開這萬千鐵砂罩體的厄運的。
  危機的一剎間,見他一雙衣袖霍地向外拂出。
  這雙衣袖原本是用來對付張營官這個人的,只是眼前自然是顧念自身命要緊。
  是以,在他雙袖乍然揮出的一剎間,他已將對方照顧到上半身的一片鐵砂子兒悉數地全都卷落在地。
  即使這樣,他仍然無能防範下半身的那一半鐵砂槍子。
  隨著向陽君落下的身子,眼看著大片鐵砂子兒過處,包裹在向陽君下半截身上的那一襲湖青色的長衫,頓時被打得千瘡百孔,破爛不堪!
  一片鮮紅血漬,緊跟著由那些破處滲了出來,看上去簡直是半截血人!
  向陽君中槍負傷,是千真萬確的事情。
  眼看他偉岸的身子,有如一截倒下的鐵塔,直直地倒了下來。
  向陽君嘴裡發出慘厲的一聲怒嘯,就像一隻擇人而噬的餓鬼。
  他雖然受了重傷,但猶自余勇可賈。
  就見他直倒在地上的身子,狂風般地再次撲起。
  這一次事發突然,是任何人也不會料想到的,更不會想到這個向陽君在重傷倒地的情況之下仍然出擊如此快捷。
  那個發號施令的張營官同樣未曾料到。
  眼看著向陽君竄起的身子,就像一陣風、一片雲。在張營官還未認清來人的一剎那,向陽君的一雙手已深深地插進了張營官的胸膛。
  「哧——」兩股血苗子足足竄起尺把高!張營官的身子蹣跚了一下,隨即倒了下來。
  就在向陽君掌斃張營官的同時,身勢箭矢也似地穿窗而出。
  眼看著向陽君滾出的身子,在地上極其迅速地打了一個滾兒,倏地掠了起來。
  就他掠起的姿態來看,傷勢已達到了相當嚴重的程度。
  隨著他高高舉起的雙手,只一下就攀著了房簷下一根橫出的樑柱。
  像是蕩秋干,一式快速地飛蕩,「嗖」一聲,穿出了三四丈遠,偉岸的強健軀體已經落在了對面屋頂之上。想是身子過重,以至於大片的屋瓦被他落下的勢子壓了個粉碎。壯大的軀體,眼看循著那個破洞窟窿直墜了下去!
  就在眾人驚心動魄之時,向陽君落下的身子又霍地騰了起來,緊接著,「刷刷刷」一連四五個飛縱,隱身數十丈院牆之外。
  驚魂乍定的那位姜四先生見狀,直恨得連連歎息不已。
  姜四重重地跺了一下腳,道:「唉,唉!不用再打了,不用再打了!」
  旁觀者七嘴八舌地吵成了一團,是時,先前被摔昏了的那個老捕頭鐵羅網晏長川,由一旁一拐一瘸地走了過來。
  「四先生,那傢伙受傷了……」晏老頭狠狠地道,「一點沒錯,我看見了!」
  「我也看見了!」姜四冷冷笑了一聲,道:「可有什麼用呢?他還是跑了!」
  「他跑不了的!」晏長川緊緊地咬著牙,「憑他那樣子,是跑不遠的!」
  「對!」一個留鬍子的捕快接道,「我看他說不定一出客棧就得倒下來!」
  晏長川揮著手道:「郭頭兒,你這就帶些人追上去!看見了他,給我格殺勿論!」
  那個被稱為郭頭兒的,立刻吆喝手下匆匆向棧外奔去。
  姜四搖著頭苦笑道:「沒用了,沒用了……」
  晏長川冷笑道:「依四先生之見,又該如何?」
  姜四翻了一下細長的眼睛道:「姓金的那身能耐,不是你我所能望其背項的,老兄剛才也領教過了……憑這幾個無能之輩怎麼能行?」
  晏長川咬牙切齒地道:「哼!這小子就算他長了翅膀,我看也飛不出江漢地面。以敝人所見,不如稟明知府大人,發出通緝告示,會同這裡的統兵大人,多派出一些火器營裡的弟兄,咱們給他來個挨家挨戶地搜查,就不相信他能跑了。」
  姜四點頭道:「長川這個辦法也許還能行,不過——」
  這位府台大人府上的清客,那張臉看上去簡直如喪考妣,「晏老哥,你可曾忘了,你我出來時,在大人面前是何等自負地誇下海口,這一次敗北而歸,少不得……」
  晏長川先是怔了一下,卻又哼聲道:「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不過那廝被抬槍子兒傷了,也是很不容易了!」
  這老頭兒說到這裡,由不住挑了一下眉毛道:「只要他跑不掉,早晚能被咱們給逮著。嘿嘿,說不定還是大功一件呢!」
  姜四側視了他一眼,冷笑道:「不是我給你老哥澆冷水,憑他的一身功夫,再加多少人,也是無濟於事……」他微微頓了一下,訥訥道,「他的確傷得不輕……而且我看他短時之內不易行動,這倒是一個擒他的好機會!」
  「我就是這個意思呀!」晏長川眼巴巴地看著他,說道,「四先生,你的意思是……」
  姜四道:「剛才我與他對手的時候,測出了他練有一種奇異的內功。我久聞此人精於太陽神功,在烈日驕陽下,可以平添十分威力,卻想不到在屋子裡面依然有這等功力,真令人難以想像……」
  「先生的意思是……」
  「凡是練有高深內功的人,最忌諱的就是身上見血!有句話,不知老哥你聽說過沒有?」
  「什麼話?」
  「血炸一條龍!」
  「血炸一條龍?」
  「不錯!」姜四不愧出身名門,「還有一個另外的稱呼叫做反潮,你可聽說過?」
  老捕頭「哦」了一聲,緩緩地點著頭道:「這個稱呼我倒是聽說過!」他臉上的神色緊接著一振,「怎麼,莫非這個姓金的……」
  「不錯!」姜四好像忽然悟到什麼,「如果我猜得不錯,這個向陽君眼前只怕會有如此一步厄運,嘿嘿……弄不好,他的一條命就會喪生在此!」
  老捕頭冷笑地道:「但願如此,但願如此……」
  姜四精神一振,道:「既然如此,事不宜遲,咱們就趕快分頭快找,偵查出他的去向!」
  晏長川陰森森地笑道:「你放心,他跑不遠的,就算他跑到天邊,我也能把他找著!」
  姜四點頭道:「也只有看你的了!」
  晏長川道:「四先生不用關照,今日一會,此人已與我不共戴天,有他沒我,有我沒他,不殺他我誓不為人。敝人這就回轉,緊作策劃去!」
  姜四苦笑道:「好說,我也要回去了,這裡的殘局就由你老哥收拾吧!」
  說完拱了一下手,乾咳一聲,遂獨自步出,留下晏長川愣在那裡,連連翻著白眼——他原想把這個收拾殘局的頭痛事推給姜四,卻沒有料想對方倒推給了他!
  晏長川吃糧拿餉,比不得姜四的清客身份;姜四可以抖手一走,他卻不行。無奈之下,只得作一番清點,收拾殘局,硬著頭皮回去據實交待。
  夜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休。
  郭彤在床上輾轉翻動著,久久不能入睡。日間有關向陽君所發生的事情,他都知道了,心裡就像是包了一團火。
  他曾不止一次地企圖潛到向陽君住處去打探一下究竟,可總是提不起這個勇氣。現在,他終於下了決心,訣計去察看一下,如果對方真是受了重傷,倒是一個下手復仇的機會。
  他心裡這麼想著,悄悄披衣而起,攜上長劍,傾聽了一下,才拉開風門,閃身向外。
  一陣冷風襲過來,冷得他激靈打了一個寒顫,兩個耳朵痛得刀割般的難受。他順著廊沿下,往前邁進了幾丈,來到了通向前院一處月亮洞門。
  圓圓的洞門兩側,各插立著一盞高挑風燈,其中一盞已經被風雨熄滅了,剩下的一盞欲熄還燃,搖搖晃晃散發出一片昏黃光華。
  郭彤由於數次嘗過向陽君的厲害,深知對方絕非好相與,又因野鶴崔奇的警告,是以心中存下了戒心,一點不敢大意。
  他順著前院屋簷,悄悄地來到後院,認定了向陽君所居住的那間房屋,紙窗黑糊糊的,不見一些兒燈光,也許房間裡沒有人。
  正當他意欲向前襲近時,一隻手按在了他肩上:「小子,你還是少惹事吧!」
  說話的人聲音放得低低的,聲音熟得很,來者乃是野鶴崔奇。
  「老前輩,你也來……了?」
  「噓!」崔奇輕輕噓了一聲,小聲道,「來!」
  一轉身,順著廊下縱了出去。
  郭彤趕忙追上去,崔奇在前領著他拐了幾個彎,來到一個亭子,郭彤跟了進去。
  黑暗裡,能清楚看見崔奇那一雙光華炯炯的眸子。
  「小子,你想死麼?」
  「死?」郭彤莫名其妙地道,「怎麼回事?莫非那個向陽君沒有受傷?」
  「哼!」崔奇冷冷地道,「你好像知道的還不少呢?不錯,他是傷了,而且傷得還不輕!」
  郭彤怔了一下道:「既然如此,豈不是我們下手的好時機?」
  崔奇搖搖頭:「你真聰明,你想到的人家難道會沒想到?告訴你吧,姓金的小子,根本就不在房裡。」
  「那……房子裡沒有人?」
  「房子裡是沒有人,可是房子外面的人可就多了!」
  「房子外面?」
  郭彤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實在不明白這位老前輩的語意。
  崔奇冷笑道:「這一點你就不明白了,你可知道如今官府急於捉拿向陽君之心,勝於你我?以此刻而論,在向陽君住處附近,早已埋伏了幹練捕快,還有火藥抬槍。你冒然前往,萬一把你誤認成向陽君,只怕你就難以保持全身了!」
  郭彤心裡一動,著實吃了一驚,暗忖好險,即使不若崔奇說得這麼嚴重,就算被他們誤為向陽君一夥,加以押扣查詢,也是不值!
  這麼一想,他就不再吭聲了。
  他停了一下,才訥訥道:「這麼說,那個向陽君果真是沒在屋裡?」
  「那還用說?」崔奇冷森森地笑了一下。
  郭彤道:「那麼,他現在……又在哪裡?」
  「哼!」崔奇冷笑了聲,道,「別急,我快找著他了!來,我們回去說話,這地方已被人發現了。」
  話聲才歇,只聽見嘩啦一聲,一道強烈燈光匹練似地直射了過來。
  郭彤遂聽見崔奇的聲音說道:「不要出聲,鷹爪子盯上我們了。」
  所謂「鷹爪子」,是指官府的公差捕快而言。
  是時,那道燈光在崔郭二人頭頂上盤旋了一些時候,突地收了回去。
  郭彤方自抬頭起來,又被崔奇按了下來,道:「來人了。」
  話方出口,即見兩條人影一左一右同時來到了面前。正如崔奇所說的那樣,來人俱都穿著時下的衙門官衣,佩帶著長劍。
  二人身手顯然相當高明,想是事先發覺有異,是以一經現身,「嘩啦」一聲燈光突地射出。這一次因為取位較低,崔奇、郭彤很難掩飾。
  兩名公差相繼喝叱一聲,一左一右快如閃電,直向著崔、郭身側逼過來,兩口劍左右同時揮落,發出了銳利的尖嘯,首先向崔奇斬落下來。
  這一來他算是碰見了厲害對手了。
  就在這兩口劍交插著下落的一霎兒,崔奇陡地一個快速滾翻,一片衣袖有如飛雲出軸,迎著來犯的兩口長劍。只聽得「嗆啷」一聲脆響,長劍忽悠悠直飛向當空。
  緊隨著這一式身手之後,崔奇的一雙手已左右遞出,只聽得「噗噗」兩聲,分別點在了來人的「心坎穴」上。只見他們身子一陣子打顫,立即動彈不得!
  此時,有人大聲吆喝著:「點火,用槍來轟他們!」
  郭彤心裡一驚,卻被崔奇一把抓住了背後:「快!」
  二人凌空拔起,有如穿天之鶴,高高落於一座屋頂之尖。
  崔奇早已防著了有此一招,是以身子一經落下,猛可裡拉著郭彤就地一滾,耳聽得「唏哩嘩啦」的一陣屋瓦破碎之聲,有如戲簷之貓,直向著屋下墜落下去。
  也就在此一時刻,耳聽得火槍「轟」一聲大響,一大片鐵砂子兒,一齊打在了屋簷上,瓦屑紛飛四濺。
  就在這陣混亂之中,崔奇已挾著郭彤墜身於庭院之中,接著是連續幾個快速飛身,隨即消失無蹤。
  在距離客棧三數里外的一處亭子邊,野鶴崔奇停了下來。
  郭彤也氣喘吁吁地隨後跟上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00:07:42

  二人落坐亭子裡,甚久不發一言。
  郭彤喘息了一陣之後,道:「好險!」
  崔奇冷笑了一聲,道:「我曾囑咐過你,叫你不要離開房子,尤其不該再到那個金貞觀住處窺探,你為什麼不聽?」
  郭彤呆了一下,訥訥道:「這……個……弟子因為聽說姓金的受了傷。」
  「哼!」崔奇插口道,「他雖然負了傷,卻也不是你能對付得了的,今夜若非遇見我,你能活得成嗎?」
  「弟子慚愧之至!」郭彤緩緩垂下了頭。
  「慚愧?」崔奇氣呼呼地道,「這已是我第二次救你了,我想不會有第三次了。」
  郭彤悶不吭聲地點了一下頭。
  「這件事既然有我出面,一切你也就不要再多管了。」崔奇道,「遠說三天,近在今日,我一定能把他下腳的地方摸清楚。哼哼……你師門的仇恨,我就立刻替你解決了!」
  他冷笑著站起來,道,「你師父臨死之前既然把你托付給了我,你的安危我不能不管。來,現在你就跟我走!」
  郭彤怔了一怔,道:「去哪裡?」
  崔奇沒有回答,只管往前走,郭彤無可奈何地在後面跟著。
  他們來到一處荒道,崔奇忽然站住了腳步:「這個向陽君你跟他動過幾次手?」
  郭彤想了一下道:「記不得了,大概總有好幾次吧?」
  崔奇冷笑道:「老和尚呢?」
  郭彤道:「先師與他交過兩次手。喔,那真是兩次驚心動魄的戰鬥!」
  「但是結果老和尚敗了!」
  「只怪事發倉促,先師又在病中,未能行澄波返渡之功,以至於落得那般淒慘下場!」
  「唉!」崔奇重重地歎息一聲,「這個向陽君竟然會有這等身手,的確是大大出乎我的意外……以前的事就不必再說了,我只問你,老和尚曾與你提到向陽君一旦受傷將發作一種怪症麼?」
  郭彤點點頭:「提到過。」略作停頓,又說道,「您老問的可是一種被稱為反潮的症狀?」
  崔奇笑著點頭道:「不錯,這種症狀還有個名字被稱為『血炸一條龍』。看來,眼前這個小輩正是面臨這一危機;若能在三天之內找到他,必可致其於死地。」
  郭彤一想,確是如此,不禁心裡一動:「只是你老人家怎會知道他藏在哪裡?」
  崔奇手捋銀髯,冷森森地一笑:「他是跑不出我的手掌心的,或許就藏在不遠的地方。」
  郭彤精神一振:「既然這樣,弟子就隨你老人家在四處尋找一下,看看他藏在哪裡?」
  崔奇搖搖頭:「話雖如此,我擔心你仍然不是他的對手,你跟著反而礙事。」
  郭彤忿忿地道:「既然這樣,我們就各行其事好了,弟子暫行告辭。」遂向崔奇深深一拜,就要告退。
  崔奇斥道:「站住!」
  郭彤回過身來:「老前輩還有什麼差遣?」
  崔奇圓瞪著一雙眸子,在他身上骨碌碌轉個不停,轉動了一瞬,凌聲道:「好小子,跟你那個死去的師父敢情是一個脾氣。小子,你不必在我面前使性子,要不是你那個死去的老鬼師父把你托給我,我才不管你的閒事呢!」
  他口氣一鬆,又歎息道:「好吧,我答應你跟在我身邊。只是有一樣,你得聽我的吩咐,千萬不能糊塗行事。要不然,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沒有法子救你。」
  郭彤一心想著為師門復仇,自然滿口答應。
  崔奇隨即往前面走了幾步,在一處大石上坐下來。郭彤跟過去,也坐在一塊石頭上。
  崔奇看了他一眼,訥訥地道:「這附近百里內外地勢,我都瞭如指掌,姓金的小輩就算他能有孫悟空的七十二變,卻也逃不過我如來佛的手心兒!」
  郭彤點頭道:「老前輩的意思,向陽君會藏在哪裡?」
  「哼!」崔奇慢吞吞地道,「這個不難。」
  他即由袖筒裡面抽出了一個牛皮紙卷兒,轉臉向郭彤道:「你身上帶沒帶著火折子?」
  郭彤道:「帶著。」
  他話音剛落,就掏出來迎空一晃,噗嗒一聲,亮起了栲栳大小的一團火光,附近尋丈以內頓時亮了起來。
  明滅的火光,照著崔奇所攤開的那張牛皮紙地圖,但見圖上點線交錯,有三處畫著明顯的三角記號。
  崔奇指著道:「這裡是一個關帝廟,這是一個廢置的城門。這兩個地方都有可能藏人,但是姓金的不會藏在那裡。」
  他的手指移向另一處:「這裡是前朝王爺的一處王府廢墟,佔地很大……哼哼……我看這個地方是最有可能,如果我猜得不錯,他一定藏在這裡。」
  他邊說邊把圖紙折疊起來,收入懷裡,站起身道:「走,現在我們就找他去。」
  天色帶有幾分朦朧的明意。
  草棵上炫耀著幾顆晶瑩的露珠,寒冷的風一陣陣吹襲著,顯示著這冬盡春臨的最後肅殺!
  眼前大片的空地裡,點綴著崢嶸起伏的城堡、宮室、迴廊、石亭、長橋,渲染出昔日那種巍峨、莊嚴,卻難以抵得住眼前的肅索與寂寞。
  這就是那座崔奇嘴裡的昔日王府。
  站立在歪斜半倒的巍峨大門前,崔奇、郭彤的眼睛向前注視著。
  「就這個地方。」崔奇道,「他一定藏在這裡……」
  郭彤點了點頭,說道:「好,那我們就搜吧!」
  崔奇眸子裡閃爍著精光:「這片地方太大,我們還是分頭搜索為好。」
  郭彤應了一聲,陡地拔出了劍。
  「不要衝動!」崔奇道,「你先站著,我有幾句話要關照你。」
  「老前輩,你說吧。」
  崔奇冷冷笑道:「我估計他受傷不輕,足以形成方纔我所說的『反潮』情形。話雖如此,你仍然不是他的對手,所以我要你緊緊記住幾點:第一,如發現他盤膝坐地,那正是他在運施功力,你可千萬不能偎得過近!」
  郭彤靜靜聆聽著。
  「因為——」崔奇接下去道,「他雖然傷勢發作,行動不得,可是藏蓄於丹田之內的元氣內功並未消失,在環身五尺內外仍有足夠能力制人於死命;你如貿然欺近,必將受害,切記、切記。」
  「第二,」他接下去道,「這個向陽君詭計多端,很可能有所偽裝,你如果發現他任何異狀,都必須保持著高度警覺,不可貿然行事。」
  他冷笑一聲,緩緩接下去道,「我這裡有樣東西,原是要準備拿出來對付你師父老和尚用的,老和尚既然死了,正好用來對付這個小子,哼!」
  說時,他由腰上解下來一個長形的布袋,由袋子裡取出八桿小小的三角旗幟。
  旗幟色作暗紅,每一桿,都約有三尺長短,尾端呈尖錐形狀,可以插置泥土上。
  郭彤覺得奇怪,不禁問道:「老前輩,這是幹什麼用的?」
  崔奇冷笑道:「用處可大了。」
  他手勢一抖,「呼」地張開了一面。但見那三角形的暗紅緞質旗面上,繡有一顆金光四溢的珠子。
  崔奇再抖開一面,旗上圖案一模一樣。
  是時,崔奇已把其中四桿旗幟交到了郭彤手上。郭彤怔了一下道:「幹什麼?」
  崔奇道:「這是我窮十年心智所練就的『無相智珠八旗陣勢』,其中奧妙絕非一般常設陣勢所能比擬。哼哼,向陽君小輩就算他有托天的能耐,只要為我陣勢所困,也只有坐死之一途。」
  郭彤心裡一驚,當下將四面旗幟緊抱懷內,道:「只是……老前輩,這些小旗子怎麼個施法弟子卻是不知。」
  「你當然不知。」崔奇道,「這八旗陣勢,除了我本人以外,當今武林還無人知曉,詳細情形一時也難給你說清楚,你眼前也無須知道,只要知道一下簡單的用法就行了。」
  他於是簡單地傳授道,「我這陣勢,雖是名謂『八旗』,其實只有四個旗門,叫他四旗陣亦未嘗不可,計分『劫』『困』『殺』『死』;就算對方是當世一等一的高手,也難脫困,更何況姓金的小輩還重傷在身呢!」
  他遂將這陣勢的佈置用法,草草給郭彤講述了一番,並囑咐他將這四面旗幟在什麼方位插置。
  郭彤牢牢記住後收下了旗子。
  崔奇又關照道:「你務必要記住,自身切莫踏入旗陣之中;否則,可就難免受害了……你我各持四旗,如能聯合使用,威力將是極其驚人。好吧,我們就分別搜索吧。」
  他說罷,縱身消逝於王府一角。
  由於這座王府廢墟佔地極大,他們二人便分頭搜索。一個奔頭,一個奔尾。
  且說郭彤遵照崔奇的指示,匆匆騰身奔向王府廢墟前院,在一爿昔日丹墀之處站定。
  風勢頻起,冷氣襲人。
  不知為什麼,郭彤忽然引發起一種深切的感觸,對於即將從事的任務,潛生出一種猶豫。
  向陽君金貞觀那張英俊的臉,自此靜靜地浮現眼前。那張臉不僅限於兇猛凌厲,而且具有純情正直的一面。
  郭彤卻無法忘卻死去的靜虛和尚,以及達雲寺那些死難僧人。
  一想到這裡,郭彤心裡立刻充滿了仇恨,恨不能立刻尋到向陽君,逼著他償還血債。
  他小心地踏進了正廳。
  不意他方一進入,立刻心裡一驚——吃驚的又何止他一人?
  原來,這座半塌的正廳裡已聚集著好幾個乞兒——二老三少。
  一對老夫婦,兩個中年窮漢和一個穿著尚算清爽整潔的姑娘人家。
  這幾個人原本各自擁被而眠,郭彤的踏進,使得五人都嚇了一跳,驚訝地向郭彤看來。
  這可是郭彤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事情,也突然愕住了。
  看看這五個人都是些什麼樣的人吧!
  老的一對,看上去沒有八十也七十開外了。男的面若重棗,大耳垂肩,前額上箍著一道黑色的玉石箍子,身上披著一件千瘡百孔的舊袍。但是,如果認真細看,這件袍子的格式及其質地,是當今一二品大員身上所著的朝服官衣。
  老頭子的那種氣勢也透著不凡,窮苦固然早已定局,偏偏卻還保留著一些子舊習倔強,只要看看他那雙鬆弛眼皮內所包藏著的威儀即可得知!
  緊偎在他身邊睡著的那個老婆婆,也是大異尋常!
  老婆婆,滿臉皺紋重疊,一身骨瘦如柴。
  就在郭彤踏進時,這婆子才驚惺地由一旁拉過一件短襖披在身上。
  短襖外衣如同那個老公公的長袍一樣,看似破舊不堪。但在揚動之時,郭彤發覺袍子竟是只有一二品大臣才能穿的紫貂皮裡!
  不用說,這個老婆婆同老公公一樣,四隻眼睛,用極其驚愕的目神直直地向郭彤盯視著,使得郭彤不得不把眼光轉向那三個年輕人身上。
  兩個年輕的窮漢,看上去都在三旬上下,看樣子像是兄弟兩個,雖是窮迫眼前,倒也有一些子硬朗氣,都生著一雙濃眉,直直地睡在地上。看看那副身子骨,真是好個頭,大概都在六尺開外。
  這房子裡惟一顯眼的就是那個大姑娘了。
  二十上下的年歲,明眸、皓齒、白生生的,怪清秀的一副小模樣兒。
  頭上梳著兩條大辮子,身上穿著潔淨的白衣裳,白皙的頸項上還戴著黃澄澄的金鎖片,顯然是富貴人家的千金。
  五個人當中,只有這姑娘睡在床上,而且在她與其他四個人之間,象徵性地懸掛著一層薄薄的幔簾,用以間隔。對於正面踏進來的郭彤來說,卻是一目瞭然,並起不了遮攔作用。
  當她猝然發覺到郭彤這個陌生人踏進時,不禁花容變色,由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慌不迭將一件長衣拉起來裹住身子。
  這時,兩個年輕漢子雙雙躍身站起。
  「瞎眼的狗才!」年歲較長的那個人開口罵了起來,「你是哪裡闖來的野人?」
  郭彤下意識地覺得有些理屈,被對方這一喝斥,由不住後退一步,發起愕來。
  發話的那個青年,形象至為氣憤,頗有一言不合即要動武的樣子。
  倒是那個老頭兒還講一些道理。
  「長文!」老頭子大聲叱道,「不得無禮!」
  罵人的青年被老人這麼一喝,頓時不再聳動,匆匆穿好袍襖,退在一旁。
  老頭子披著長袍,坐直了身子,一雙眼睛怒視著郭彤,大聲喝道:「小田,想是又偷懶睡著了吧?」
  郭彤心裡一驚,不知道他是在跟誰說話?
  一念未完,即聽得身後一人應道:「回大人,小的在,不敢偷懶。」
  老頭子怒聲道:「還說沒有偷懶,人都闖到我們房子裡來了!」
  這個派頭極大的窮老人,頻頻向著郭彤揮手,道:「你還不出去,等會兒老夫再跟你說話!」
  郭彤被他這麼一叱,才想到自己站在這裡實在不像話,嘴裡說了一聲對不起,慌不迭地退到廳外。
  哪裡曉得,他這裡方一退出,猛可裡肩上一沉,已被一雙手重重地拍在了肩上。
  再聽得一人用破毛竹般的聲音道:「好小子,我打死你個混球!」
  手勁兒敢情大得很,只聽得「噗噗」兩聲,把郭彤身子打得一個踉蹌,差一點摔倒在地。
  一驚之下,郭彤慌不迭地打了個旋風轉兒,躍出去兩丈開外,才算沒有出醜!
  他驚魂甫定,把身子站住才發現到,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個人,是一個二十六七歲年紀、身高體壯、模樣兒黝黑的青年。
  這少年面如黑炭,生著兩隻紅眼、白森森的一嘴牙齒,模樣兒簡直驚人!
  再看看他的一身穿著,只見他上身披著一襲破麻粗衣,下身黑布長褲上打著許多補釘,褲腳高高地挽起來,露出兩隻生滿長毛的黑腿。
  郭彤見對方這副面相,已由不住大吃了一驚。
  只聽得他那破鑼似的嗓子又是一聲大吼,再次向郭彤衝過來。
  這一次郭彤有備在先,自然不會為他所乘!
  黑小子身子一經撲進,兩隻手陡地張開,施出大力直向郭彤左右兩肋擊來。
  郭彤雙臂一張,硬生生地架住了他的胳膊。
  黑小子用力往裡擠按,郭彤用力往外掙,兩個人扭成了一團。
  黑小子手上不得閒兒,嘴裡更不乾淨:「哪裡來的冒死鬼,膽敢愣闖老大人的住處,今天我打死你。」
  話聲未落,已吃郭彤抬腿踢中心窩,硬生生地把他給踹了出去。
  由於彼此並無仇恨,郭彤自然不會猝下殺手。
  那黑小子雖是天生的神力,又學得幾手拳腳,到底比不得郭彤名家傳授,這一腳就把那黑小子給踢了出去。
  這一來,算是把那個黑小子給擋住了。
  黑小子一個骨碌由地上跳起來,圓睜著兩隻大眼睛。正要再次發作,傳來一聲深叱:「小田,不許你來硬的!」
  聲音蒼老,卻十分洪亮!
  遂見由那個破廢大廳內,走出了前見的幾個人。
  走在最前的是那個發話的老公公,身後跟著兩個年輕人——不用說,這兩個人是他的兒子,最後才見那個年輕姑娘攙著老婆婆出來。
  為首的那個老公公,身上穿著滿是補釘、又舊又髒的朝衣。他人窮志不窮地挺直了腰板,大聲道:「不用打架,有話好說!」
  被稱為「小田」的那個黑小子,立刻躬身抱拳,稱了聲:「是,老大人。」
  「老大人」展動著他那一雙白禿禿的眉毛,怒目視向郭彤,道:「你——」手指了一下,「你這個混小子,是幹什麼的?說!」
  郭彤實在有點糊塗了,這麼一家子人,離奇地出現在這個地方,到底是怎麼回事?郭彤聽了老人的問話,抱拳道:「老人家休要出口傷人,在下姓郭,這地方原是無主之處,無心闖入,唐突之罪,尚請勿怪!」
  瘦老頭子一聽,不禁火冒三丈,厲聲道:「胡說八道,無主之處?你竟說這舊王府是無主之處麼?簡直是信口胡說,豈有此理!」
  兩個年輕人更是滿臉怒容,大有動手之意。
  被稱為小田的那個黑小子,往前跨進一步道:「老大人請賞下名帖,容小的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給送將官府去。」
  瘦老頭子搖頭道:「那倒用不著。」
  他把那雙炯炯閃爍著光亮的眸子轉向郭彤:「說,你是幹什麼的?」
  郭彤歉然地笑了笑,道:「在下郭彤,方纔已經說過了,誤闖尊處,實在抱歉,這就不再打擾了,告辭!」
  說罷深深打了一躬,轉身離去。
  不意,他這裡才自轉出一步,就被攔住了去路。
  那個名叫長文的青年卻氣勢洶洶地攔住郭彤的去路:「你還不能走,等把話說清楚了再走!」
  儘管郭彤有幾分不悅,可又覺得遇上這樣一戶不著邊際的人家,實在不宜多惹事。
  他想到這裡,只好把惡氣吞到肚子裡。
  瘦老人看著他,冷冷地道:「你以為不說出來,我就不知道你的來路了麼?快點說實話吧!」
  郭彤苦笑了一下:「老人家你要我說些什麼呀?」
  瘦老人道:「你是不是京裡姓燕的打發來的?」
  「京裡姓燕的?」郭彤真有點糊塗了。
  「姓燕的是幹什麼的?他打發我來幹什麼?」
  瘦老人身邊的另一個青年,怒聲道:「你少裝蒜吧,姓燕的那一點鬼心思,難道我們不知道麼?他這老狗把我們一家人害到如此地步還不知足,居然想斬盡殺絕、斬草除根……」
  瘦老人聽至此,說道:「精武,不要亂說話!」
  少年被這麼一叱,頓時不再多說了。
  郭彤聽他這麼一說,不禁心裡一動。由對方話裡略作推敲,已猜出了一個大概。
  瘦老人一雙眸子,一直在他臉上不停地轉著,像是審視他是否有偽。
  停了一會兒,他輕咳了一聲,道:「小兄弟,你當真不知情麼?」
  郭彤茫然地搖搖頭:「我實在是什麼也不知道!老人家……請教你貴姓大名……怎麼會下榻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被稱為「長文」的青年大聲道:「爹,不要跟他多說什麼,還是拿你的名帖,由孩兒同小田把他押到官府去吧!」
  瘦老人冷笑了一聲,沒答理他,只管緊緊地盯著郭彤:「你問老夫姓甚名誰?好吧,老夫我就告訴你——」
  他說到這裡輕輕咳了一聲,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夫姓覃,名輝,這座王府當年被封為『鄂』王的覃王爺正是老夫的嫡親伯父。老夫也曾官至布政使,為當朝一品之尊!」
  郭彤怔了一下,著實吃了一驚。
  瘦老人哼了兩聲,道:「自從先王被奸宦誣陷喪命之後,老夫亦被削去了官職,可恨奸賊燕伯陵竟圖害我全家於死,連番派人逼殺,老夫在浙省舊居不得安寧,輾轉逃來此地……」
  「嘿嘿!」他頻頻冷笑道,「先王爺雖含辱九泉,滿門盡殲,舊王府也遭破壞,但是到底是我覃家的故居,哪一個能阻止老夫來此安身?哪一個又敢隨便擅自闖入?」
  郭彤嘴裡「哦」了一聲,總算明白了其中道理,不覺對傳奇的一家人多看了幾眼。
  他後退了一步,抱拳道:「這麼說,在下確是昧於無知,冒犯尊駕全家,實是罪過之至!不過……在下因有重務在身,一時半刻尚不能離開貴處。這一點,還要請老大人多多原諒!」
  瘦老人「哼」了一聲:「為什麼?」
  「因為……」郭彤正色道,「不是在下危言聳聽,老大人的府第,目前怕是隱藏著危機,只是你們不知道罷了!」
  瘦老人先是一怔,遂冷冷一笑,說道:「老夫一家人,飽經迫害,目下已到如此光景,除了父子腆顏偷生留有這幾條命外,倒也看不出還會有什麼危機存在!」
  名叫長文的青年怒聲道:「爸爸不要聽他胡說,以兒子所見,這個人八成是那個奸官燕伯陵所差,來此謀取我們一家性命的!」
  「不……」瘦老人緩緩地搖著頭,「這倒不像……老夫這一生閱人無數,自信這雙眼睛還不花,大概不會看錯了人!」
  他目光一轉,再次盯向郭彤,臉上神色和緩了些:「年輕人,你當真不是姓燕的所差麼?」
  「在下已經說過了!」
  「好吧,既然是這樣,我相信你就是了!」
  瘦老人微微一怔,眨動著眼睛道:「你剛才說,你姓什麼來著?」
  「在下姓郭,名叫郭彤!」
  「郭先生,老夫自信雙眼不花,你大概練有相當的武功!」
  「這個——」郭彤點頭道,「不錯,在下是練過幾天功夫,不過略窺武學門徑而已!老先生,你何以問起這件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00:08:04

第21章 貴胄奇女子 廢邸奇門陣

  瘦老人嘿嘿一笑,說道:「沒有什麼,沒有什麼……唉!老夫這個地方實在是窮湊和,郭少俠如不嫌棄,入內一敘如何!」
  郭彤窘笑了笑,道:「這個——看是不必了。在下此來,是有一件急事……」
  「急事?」瘦老人奇道,「在老夫府邸之內會有什麼急事?」
  郭彤微微一怔,遂道:「不瞞老先生,可能有一窮凶極惡之人正潛在老先生的府邸……」
  「什麼?」瘦老人登時大吃了一驚,「你說什麼人藏在我這裡?」
  郭彤皺了一下眉,道:「這件事很難說,不過跡象顯示,這個人很可能藏在這裡!」
  瘦老人道:「這個人是誰?」
  「老先生你當然不清楚。」郭彤道,「這人殺人如麻,一身武功高不可測,如今官府懸賞通緝在案,外面早已繪影圖形,任何人遇見他都會有性命之憂!」
  「啊喲喲……」一旁的老婆婆忽然插口道,「天吶,意然會有這種事……」
  瘦老人聞言先是一怔,隨即挺了一下身子,冷冷笑道:「郭少俠,你憑什麼說這個人藏在我這裡?」
  郭彤道:「這——在下只是猜想而已,因為這附近各處在下已經嚴密搜查過,沒有任何可疑跡象!」
  瘦老人冷笑道:「很可能他跑向別處去了!」
  郭彤道:「你老說他可能藏向別處,但這地方更有可能!」
  瘦老人想了一下,道:「來,郭少俠,我們進去說話。」
  郭彤無奈,只好跟進去。
  那個叫精武的青年,搶著拉了一張椅子過來,請郭彤坐下。
  瘦老人在他對面坐下來,說道:「獻茶!」
  即見那個年輕姑娘匆匆轉向裡側,不久轉出,雙手端著一碗茶,姍姍走向郭彤。
  「郭先生請用茶!」
  郭彤忙不迭答應一聲,站起來雙手接住。
  姑娘雙手細白,雖是布衣荊釵落難之中,卻絲毫沒有寒傖小家子氣。
  郭彤只與她接觸了一眼,心裡就通通跳個不止。他由不住又向她看了一眼,湊巧對方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也在看他。四隻眼睛相對之下,姑娘的臉上不禁現出了一些暈紅……
  郭彤心裡一陣激動,慌不迭把眼光轉開,一時真有些意態恍惚,暗忖:我這是怎麼了?衝著人家一個姑娘家看個不休,成什麼體統?
  心裡想著不經意舉起手中蓋碗呷了一口,卻又險些燙了嘴,差一點把手裡的茶碗摔在地上,那份彆扭勁兒可就不用提了!
  「嗯,」瘦老人輕輕地咳了一聲,「郭少俠剛才說到的那個人……」
  「啊!是是是!」郭彤正襟危坐道,「這人實在可怕之極,如真地藏身在此,老先生閤府上下的安危就極為可慮了……」
  瘦老人一怔:「這個……我看還不至於吧!」
  郭彤道:「如你老人家能允許在下在這裡查看一周,即可斷定他在不在了!」
  「阿彌陀佛!」那個老婆婆嘴裡念著,「我說老爺,你還是讓他前後搜一搜吧!」
  瘦老人想了一下,道:「好吧,就讓你前後搜上一搜!」
  郭彤抱拳道:「謝謝!」
  瘦老人道:「且慢!老夫破格讓你在府邸裡搜上一趟,只是你可千萬不能驚動官府;要不然,老夫這地方就不得安寧了!」
  瘦老人發出了一聲歎息,瘦削的臉上顯得很遺憾。
  郭彤心裡一動,這才明白了事情的真相,這一家子也很可能是官府查找的對象。
  他心裡忖著,偷看各人的表情,果然都顯現著一種緊張,證明他沒有猜錯。
  當下,他即點頭道:「老先生大可放心,在下一定遵命,絕不會為府上添麻煩。事不宜遲,在下這就去了!」
  瘦老人站起送客,郭彤正要跨出門的一剎那,他忽然道:「少俠且慢!」
  郭彤怔了一下,道:「老先生還有什麼吩咐?」
  瘦老人道:「老夫想起來了,這座先王府第佔地頗大,內裡建築格式極為迂迴曲折,設非深諳內情之人,很難得窺全豹,不知少俠可曾握有一份詳細地圖?否則……」
  「這個——在下倒是沒有想到!」
  「不要緊!」瘦老人道,「玉潔,你來!」
  原來,那個令郭彤難以去懷的姑娘,名字叫玉潔。
  玉潔嬌應一聲,遂姍姍步出。
  「爹爹,您是叫我麼?」
  聲音清脆婉轉,有如新鶯出谷。郭彤只覺得眼前一亮,已與那個標緻的姑娘照了臉兒,心裡又情不自禁地通通跳了起來。
  瘦老人向郭彤介紹道:「這是小女玉潔。」
  「噢——玉潔小姐!」郭彤抱拳行了一禮。
  覃玉潔襝衽為禮,低低地稱了一聲:「郭先生!」
  瘦老人遂向她道:「前些時候,我要你繪製一份王府建築圖樣,你可已畫好?」
  覃玉潔怔了一下,道:「噢——還沒有……爹要用麼?」
  瘦老人道:「這位郭少使行將搜查全府,我恐他辨認不清,所以想到了你所繪製的房圖……」
  覃玉潔道:「哦——這怎麼辦呢?」
  郭彤笑道:「姑娘不必費心,在下只要臨事細心,想必沒有房圖,亦可查出個究竟。」
  「不能!」罩玉潔微微搖了一下頭,道,「郭先生,你如果不曾有詳細瞭解,你是不能走完全府的!」
  郭彤一驚道:「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覃玉潔道:「先生有所不知,先祖當年建造這座府邸的時候,曾經用了一番腦筋。據先祖留下的文書得知,當年建造時,是由一個深通卦學易理的莫先生構圖,和一般建築大不相同呢!」
  郭彤點頭道:「原來如此,在下才疏學淺,倒是沒有看出來!」
  覃玉潔道:「當然,這其間並沒有什麼詭異驚險,只是如果不曾研究過原來房屋建造圖樣的人要想從容走遍全境,卻是不能!」
  瘦老人覃輝點頭道:「我女兒說得不錯,說一句不怕郭少俠見笑的話,這王府廢邸目前雖屬老夫所有,但到如今老夫還不曾走遍全府!」說時手指著女兒道,「這裡面,除了小女以外,沒有一個敢隨意進出這座先王府的!」
  郭彤一驚,遂向覃玉潔拱手抱拳道:「失敬、失敬,倒看不出姑娘原是個中高人!」
  「哪裡——」覃玉潔微微笑道,「先生不要誤會,我只是瀏覽過先王留下的房圖……有一段時間,平日常常閱著,故而熟記在心。」
  覃輝在一旁歎道:「那張房圖後來不幸遺失,所憑恃者,只有小女的記憶了!」
  說到這裡,他中途頓住,忽似想到了什麼,眼睛注視著覃玉潔道,「這麼吧,玉潔你就陪著郭少俠走一趟,看看府邸裡是不是藏有什麼歹人!」
  覃玉潔應了一聲,對郭彤道:「郭先生,這就要去麼?」
  郭彤道:「這可給姑娘添麻煩了!」
  「不會!」覃玉潔忙接道,「小妹正打算這兩天在府裡察看一番,看看是不是與我記憶中相似……」
  郭彤喜道:「這麼說,在下叨擾了!」
  覃玉潔道:「現在就去麼?」
  「是,」郭彤道,「可以麼?」
  覃玉潔點頭道:「可以,郭先生請稍待一下,我去拿點東西!」
  郭彤向覃輝道:「老先生義助之情,感戴不盡!」
  覃輝笑道:「哪裡、哪裡,這是兩相得便的事嘛!郭少俠你有所不知,這年來常有一些宵小分子,對這座廢棄府第心存窺伺,竟有些無聊人胡謅亂語,造些謠言,說是先王遭劫之後,這府內地下藏有什麼大批金銀財寶。所以……以後的無窮煩惱,你就可想而知了!」
  郭彤哂道:「這也是難免之事,一般人想像,貴為王爺,身後自然是非常富有了!」
  「嘿嘿!」覃輝面有怒色道,「先王的家財,早已為昏君抄得一乾二淨,即使老夫每年來的為宦家當,也被清抄一空,哼哼!」
  他搖搖頭,不勝懊惱地坐下來,頻頻苦笑不已。
  郭彤正要安慰他幾句,卻見那位玉潔姑娘已由裡面走出來,手上拿著一根淋有油汁的松枝。
  覃輝道:「還要帶火把麼?」
  玉潔道:「爹爹有所不知,裡面地方大著呢,很多地方還要走地下道,沒有火把是絕對走不得的。」
  郭彤道:「還是姑娘想得周到!」
  他說話時,意外地注意到,除了這根松枝火把之外,姑娘還背著一口款式別緻的刀。
  這一突然的發現,使郭彤心裡為之一震。那口刀看起來較諸常刀要短許多,略呈弧形,作月牙形狀,刀鞘上裹包著一層黛絨。由於式樣特別,武林中還不曾見過,也就不能認定是用以對敵的兵刃。
  因為自郭彤第一眼看見這個姑娘起,就直覺地認定她是個大家閨秀,即使此刻發現了她背上的刀,也改變不了這個想法。
  二人步出廳外時,瘦老人覃輝與一干人也隨同步出。
  郭彤回身抱拳道:「覃老止步!」
  覃輝微笑點頭,囑咐女兒道:「要有什麼偏差,可不要莽撞行事,回來商量商量再說。」
  覃玉潔答應了一聲,即頭前行走,穿過了石門,來到了一片院落。
  那院子裡滿是荒草枯枝,前些日的落雪尚未全褪。目光望處,真有滿目瘡痍之感。
  覃玉潔正回身探望,容得郭彤走近,笑了一笑,道:「這座先祖府邸,佔地數十畝,過去佈置亭台樓閣,極盡奢華之能事。自從先祖遭劫,這府邸一度充公查封,後來先祖一位故友慶王爺代為求情,聖上才破格發還……」
  郭彤道:「既然如此,又怎會落得現在這種模樣?」
  「郭先生有所不知……」玉潔輕輕歎息了一聲,道,「這就是剛才家父說到外傳的那些謠言了,大家都以為當年先王藏有大批金銀珠寶,是以管理這府邸的官員,都想發一筆橫財,將整個府邸敗壞殆盡……俟到朝廷降旨發還時,已經敗壞不堪,再經過百姓一連串地搜索,以致於淪落到今日境界。」
  「唉!」郭彤頗為同情地道,「官貪民暴,天下將不得太平了!」
  他原想刺探一下覃氏父女受難的冤情,只是眼前任務在身,卻不敢掉以輕心,話到嘴邊又吞到了肚裡。
  覃玉潔看了他一眼,輕輕歎道:「郭先生,請從這邊來!」
  她遂轉到一建築物前,順著牆邊直往前進。郭彤跟著她一直走下去,身上就不再覺得寒冷,前行十數丈,便轉到了院子的正面。郭彤覺得眼界霍然寬敞,才知道王府竟然有這麼大的地面。
  一座座巍峨建築,星羅棋布在廣大的院落裡。儘管是瘡痍滿目、凌亂不堪,然而那種磅礡的莊嚴氣勢卻是顯而易見的。
  覃玉潔回眸瞧著他,微微笑道:「郭先生你在想什麼?」
  「哦,」郭彤忽然警覺道,「沒有什麼,我只是頭一次領略到王府這麼大的地面。」
  覃玉潔道:「當然啦……」她發出一聲幽幽的歎息,又道,「唉……你眼前所見,只是這王府衰廢的一面……卻不曾目睹它的極盛之時。唉,那時的綺麗情景,可不是眼前這番景象所能望其項背的了。」
  在她說這番話時,臉上情不自禁地帶出了一片悵惘的神色……
  郭彤深深地被她這番情緒感染了!
  「聽姑娘言中之意,莫非姑娘曾經在這座王府極盛之時來過這裡?」
  覃玉潔點頭道:「我當然來過。」
  她說話時,輕輕背倚石壁,杏眼半合,悠悠神往:「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我大概只有六七歲,曾經同爺爺來過這座府第……」
  她含著幾許淒涼的目光,默默地從這片廣大的院落裡緩緩地掠過去。隨著目光的輕轉,往事如煙,美景突現。記憶中的化石,那麼根深蒂固地留在腦子裡……
  隨著她夢幻般的目光緩緩掠過,臉上情不自禁地著起了點點笑靨。
  然而,這只是極為短暫的一絲夢痕,很快就消失了,臉上又著上了那層淡淡的輕愁與遺憾。
  「唉!」她苦笑道:「我們走吧!」
  郭彤不知不覺地被她的情緒所感染,心裡也感到怪不自在的!
  覃玉潔在一座寬敞大廳進口處站下道:「啊,我還忘了問你要找的是個什麼人?叫什麼名字?」
  郭彤想了想,不加掩飾地道:「這人姓金,叫金貞觀,身形高大魁梧,十分軒昂!」
  覃玉潔點點頭,道:「他真的像你所說的那麼可惡?殺過那麼多人?」
  郭彤冷笑道:「有過之而無不及!」
  覃玉潔微微一笑:「果真這樣,江湖武林中的正派俠士,豈能袖手旁觀?」
  郭彤苦笑了一下:「姑娘你哪裡知道這個人的厲害!你不懂的,我們走吧。」
  覃玉潔似笑非笑地挑動了一下眉毛,欲言又止,遂輕起蓮步,踏入了一座極其巍峨莊嚴的大廳。
  在郭彤忽然目睹著廳內的一切時,不禁愕住了。
  「啊……」他睜大了眼睛,道,「這是什麼地方?」
  目光所及,但見數十根紅漆大石柱,一根根立地拔起數丈,支撐著的屋頂,魚躍鷹飛,當得上匠心別具。流盼四顧,壁上各著丹青,正面壁上繪製著一輪巨大的紅日,冉冉由波面升起,景象尤其壯觀,最稱奇妙的是整個大廳光度的分配,天光四瀉——顯然來自巨大廳頂的每一個角落,那些設計獨特的天窗,隱藏在神秘的角簷,光線的折射尤其巧妙。
  只可惜現場太凌亂了,除了那些繪製在四壁的丹青圖畫尚算完整外,其它一切的一切都令人慘不忍睹!
  那些紅漆大柱子,油漆紛紛剝落。最慘的是地面,那些原先鋪得整整齊齊的大理石方磚,都被整片地掀了起來。其凌亂程度,簡直令人難以下腳!
  看到這裡,郭彤由不住有所感觸地搖頭不已。
  覃玉潔笑道:「看見了沒有?其它地方,比這裡還糟。但是,他們實在很笨,整個地下系統,他們一點也沒有發現!」
  「姑娘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
  她邊說邊蹦蹦跳跳地翻過了兩處土堆,來到了一個被掀起來的大石板處。
  郭彤跟著把身子躍進,落在她旁邊。
  覃玉潔腳下移動,把足下的泥土掃開了一些,用腳尖往下點了幾下,即聽出了接觸石面的聲音。
  郭彤道:「這是什麼?」
  覃玉潔道:「這是一個潛入地下的暗門。」
  「啊!」郭彤顯得很是興奮,「怎麼會……」
  覃玉潔朝著他眨了一下眼睛,微微笑道:「這個隱秘,到現在為止,大概也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不,應該說還有你!」
  她說著,緩緩蹲下身子,一面用手清除石面上的泥土,一面抬起臉看著郭彤。
  「在未進去以前,你必須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有關這個神秘地道的事,今生今世不對任何人提起,可以嗎?」
  「這個……」
  「你不答應?」她很不樂意地由地上站了起來。
  「不,」郭彤忙解釋道,「姑娘誤會了,我只是一時沒有想通姑娘話裡的涵義!」
  「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覃玉潔說道,「因為如果外界知道了這座王府藏有地下室,那我們今後將更不得安寧了……」
  「原來如此。」郭彤含笑道,「我遵命就是!」
  覃玉潔道:「武林中人說話最重信義。郭先生,要是你口是心非,我可是饒不了你!」
  這幾句話不禁使得郭彤為之一怔,因為玉潔在說這幾句話時,宛若一個俠女,較先時的柔弱簡直判若二人……所幸對方臉上隨即現出一掬笑容,郭彤也就未再介意。
  覃玉潔一面用腳移拂著表面的泥土,一面由身後撥出了那口略呈弧形的短刀。
  郭彤心裡一動,正待索來一看,玉潔卻已將刀鋒插於足下石板縫中。
  她忽然怔了一下,收回了刀。
  「呀……」玉潔的神色大變!
  郭彤吃驚地問:「怎麼回事?」
  覃玉潔彎下身子四下看了一遍,臉色益驚地道:「有人來過了。」
  「什……麼?」
  「有人進去了!」覃玉潔肯定地點頭道,「一點都不錯,有人進去了。」
  郭彤緊張地問:「姑娘怎麼知道?」
  覃玉潔蹲下身子仔細地看著,用手裡的刀指劃著那塊石板四周。
  「你看見這石板的縫隙沒有?」
  郭彤點點頭,表示看見了。
  覃玉潔微微皺了一下眉道:「你看,如果沒有人移動過這塊石板,這四周的縫隙不可能這麼乾淨!」
  的確有理,只是如果她不事先說出,郭彤是絕不會注意的。
  「嗯。」郭彤點點頭,卻又表示詫異,「這也不一定就證明有人來過。」
  「錯不了。」覃玉潔一面看,一面緩緩地道,「這個人八成是進去了。」
  說時,她隨即用力地在石角上踩了一下,聽見「格登」一聲脆響,緊接著那塊大石板,就磨盤般地徐徐轉了開來。
  那塊大石板一直移開約有圓桌面大小一個圓洞,即定住不動。
  覃玉潔率先往下一跳,回身叫道:「快!」
  郭彤身子方自跟蹤躍下,那塊大石板在一陣卡卡聲中,又合擾起來。
  先時藉著廳內的光度,倒可以略窺洞徑,那塊石板一經合攏,頓時伸手不辨五指。
  郭彤喚了一聲:「覃姑娘,你在哪裡?」
  覃玉潔笑道:「用不著擔心!」
  話聲出口,耳聽得「叭嗒」聲,一束火光起自覃玉潔手上,郭彤這才知道覃玉潔帶著火把的緣故。
  那根松枝火把燃著後,附近立刻大現光明。
  郭彤看見立身之處,原來是一所三丈見方地下敞廳。
  覃玉潔把手上火把舉高了,光度可以照出很遠。郭彤發覺自己站立之處,按四個方向分出四條通道。
  奇怪的是,儘管困身地下,卻絲毫沒有悶熱的感覺,反倒有微微涼風自那四條不同的通道入口傳過來。
  覃玉潔似乎對於地道相當瞭解,就見她高舉著火把,在附近走了一圈,踮起腳尖來,用火把燎著什麼,一會兒的工夫,地堂裡更加亮堂了。
  原來,在這間地堂四壁上,早就置有燈盞,覃玉潔用火點燃之後,數燈齊明,氣象較先前自然大為不同!
  郭彤奇怪地打量著四周,情不自禁地興出了一聲讚歎。他上前幾步,伸手摸了摸石壁,才知是清一色的大理石塊砌成的。
  覃玉潔走過來道:「好了,你都看見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00:08:26

  覃玉潔又用手指著道:「這裡共有四條甬道,通向這王府四處閣樓。喂,你到底要怎麼走呀?」
  郭彤怔了一下:「這個——我想,哪一條對我來說都是一樣,姑娘你看走哪一條好呢?」
  覃玉潔一雙眼睛在燈光的炫耀下,閃閃有光,更增加了她的明媚。
  「先生!」她語氣調侃地道,「你以為這四條甬道可以隨便通行麼?」
  「怎麼?」郭彤驚道,「難道這當中還有什麼埋伏不成?」
  「豈止是埋伏!」覃玉潔身子向前一跳,說道,「我試給你看看就知道了!」
  她細細地在當前那條甬道口打量了一番,慢慢彎下身子,伸出一條腿來,在道上各處點踏了一下,點著點著,就聽見「嗖嗖」聲,兩支箭弩交叉著,直向覃玉潔頭頂上射了過來。
  由於那弩箭安裝的角度一般高下,射出的時間亦相同。一經射出後,只聽見「叮」的一聲脆響,空中出了一點火星。兩支箭竟然尖鋒相對,碰在了一塊,隨即落了下來。
  覃玉潔吐了一下舌頭,潛身而出,站起來道:「怎麼樣,我沒有騙你吧!」
  郭彤道:「看來姑娘對這些佈署很熟,若非有姑娘同行,我是沒法兒行走的。」
  覃玉潔微微笑道:「你也別期望太高,事實上我對於整個佈署,也是所知不多,能有些記憶,那是因為我曾經詳細研究過我爺爺留下來的詳細房圖!只可惜那卷有精細說明的房圖遺失了,要不然整個設計便可一目瞭然!」
  郭彤皺了一下眉:「那麼,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呢?」
  「不用急!」覃玉潔左右打量了一番,「這裡的一切,我應該還記得。這樣吧,我在前面,你跟在後面,我們先走上一段看看!」
  郭彤點頭道:「好吧,那就有勞姑娘了。」
  覃玉潔前後左右打量了一番,忽然秀眉舒展,含笑道:「郭先生你跟我來!」
  她捨開了正面的那條道路,轉到了左邊甬道當前站定。
  郭彤站在她身後,仔細打量著這條甬道,發覺這條甬道內的光度,較諸其它各道似乎強一些,更有絲絲寒風由甬道內襲出。
  覃玉潔皺了一下眉,道:「奇怪,莫非真的有人來過?」
  郭彤一驚,問道:「姑娘怎麼斷定的?」
  覃玉潔漠漠地道:「我當初參閱過先王爺留下的那卷房圖,知道這四條甬道乃是通向王府裡的主要的四座樓,甬道裡都設有明暗風門,用以調節氣溫。這些風門平常都是關閉的,如果貿然走進來,就會遭遇到難以想像的後果。」
  「什麼後果?」
  「窒息而亡!」
  「啊!」郭彤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
  「可是,我們不會有這種危害!」
  「為什麼?」
  「因為有人已經把地道內的主要風門氣窗打開了。」
  郭彤頓時大為緊張——
  覃玉潔緩緩地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個人的確是絕頂聰敏。」
  「姑娘怎麼知道?」
  「很簡單!」覃玉潔道,「因為他已經把地道之內的各項埋伏摸清楚了!」
  她微微頓了一下,又接著道:「而且是在很短的時間之內,就把地道內的一切情形察看得十分清楚。這不得不令人佩服這個人的才智見識,確實是高人一等!」
  郭彤點頭道:「照姑娘所說,這個人一定是進來了。」
  「他一定進來過。」覃玉潔緩緩地道,「要不然,這地下不會有氣流,但是我不能斷定他現在還留在這裡,只能說他曾經由這裡通過……」
  她隨即走向一角,細細端詳著砌於牆壁上的方磚,道:「這些活動風門的開關,設置在這裡。」
  說時手指一托,一塊平整的磚片已經摘了下來。
  郭彤遂看見那磚片裡面,藏有一個一尺見方的暗格,有兩根用以推拉的鋼柄。
  覃玉潔方欲用手去握住其中之一,忽然縮回手道:「呀!你來看,血!」
  郭彤立刻把頭湊了過去,頓時心裡一驚!
  原來,有一根鐵手柄染有清晰的血漬。一旁的壁面上,也有清晰的血痕!
  郭彤心裡一愕,伸手沾了一些,仔細地看了看,點頭道:「不錯,是血!而且還沒有干——這證明來人離開這裡不久。」
  覃玉潔道:「這個人好精明!哦,會不會他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我想,八成是他,錯不了!」
  郭彤心裡充滿了驚喜,轉向覃玉潔道:「若非姑娘帶路,我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這個地方,更不可能發現他的任何線索與蹤影……」
  覃玉潔緩緩走向一邊,在一排石凳之上坐下來。
  她秀眉微凝,似乎在思索什麼,隨即笑道:「這個人我雖沒見過,可是憑他能深入王府地道、能悟出這裡面的設置原理,就可以斷定他是一個極不尋常的人,武功多半……」
  她說到這裡微微一停,向著郭彤瞟了一眼:「郭先生,請你不必介意,我暗中猜想這個人的武功機智,可能要高出你很多,可是……」
  郭彤臉色微紅,點頭道:「不錯,的確高出我很多,姑娘是怎麼知道的?」
  覃玉潔道:「我當然知道——既然如此,我就要問一句不當問的話了!」
  郭彤道:「不必客氣,姑娘有話就直說吧!」
  「既然這個人武功、機智都高過你!」覃玉潔道,「那你還找他幹什麼?」
  郭彤道:「姑娘的意思是——」
  覃玉潔道:「我的意思是——」她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很可能你找到他時,你這條命也完了!」
  郭彤被她這一句話,驚得打了一個冷戰。
  他定了一下神,搖頭道:「你的話,不無道理。只是,以現在的情形而論,我卻佔上風。」
  覃玉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想你的意思,大概是指這個人目前受傷了?」
  「不錯。」郭彤冷笑道,「而且他的傷勢不輕!」
  「我相信這是真的!」覃玉潔道,「這一點只由那風門開關上的血漬即可斷定,不過話雖如此,你卻不應掉以輕心!」
  郭彤點了點頭,道:「謝謝姑娘指點!」
  他忽然心裡一動,睜大了眼睛,打量著面前這個美秀而又口齒伶俐的姑娘,「姑娘所見極是。啊,莫非姑娘也是一個『練家子』?」
  覃玉潔眨了一下眼睛:「什麼是練家子?」
  郭彤笑道:「我的意思是,莫非姑娘也精通武功?」
  「這——」覃玉潔偏頭笑道,「郭先生你看呢?」
  郭彤站起來恭謙道:「這麼說,姑娘果然精通武學,我真是有眼無珠,失敬、失敬!」
  覃玉潔站了起來:「咱們還是閒話少說,先查出這個人藏在哪裡吧,這一點是最重要的!」
  話音剛落,她已輕巧地掠身而出。起落之間,翩若驚鴻,而又落地無聲,果然是上乘身手。
  郭彤被驚得目瞪口呆,看來嬌滴滴、弱不禁風的姑娘,身上竟藏有這等神妙武功!一時既驚又喜,還有幾分靦腆。
  卻見覃玉潔站好之後,回過身來點手相招:「郭先生,你跟我來!」
  郭彤抱拳道:「遵命!」
  他話聲出口,腳下微微滑動,落身在覃玉潔身邊站定。
  「嗯!」覃玉潔笑道,「你的輕功不錯,比剛才跟我們那個小田動手的情形高明多了!」
  「姑娘見笑!」郭彤道,「我們怎麼走?」
  「跟我來。」
  她足下輕擰,貼著壁面,向前快速踏進。前行了幾步,忽然定下了身子,回過身來——
  「記住!」她關照道,「只能踩這當中有色的石塊,白色的不能落腳。」
  郭彤既然知道了對方是身藏武學的罕見少女,深信她這麼指點自己,是不會出錯的。
  當下郭彤即循著她的腳步,快捷而安穩地向前踏進——這條甬道相當長,雖說是通風良好,卻是苦於沒有燈光,深入十數丈之後,即有模糊朦朧之感!
  忽然前行的覃玉潔站住了腳步道:「停一停。」
  郭彤道:「姑娘看到了什麼?」
  覃玉潔道:「就是因為看不見,所以才停下來。」
  郭彤睜大了眼睛,四下打量了一陣,黑糊糊的什麼也看不見,只是覺得嗖嗖的冷風,不停地向身上襲來。
  一束火光忽然由覃玉潔手上亮起來,她一隻手拿著火種,另一隻手拿著油松火把點著,眼前立刻光華大現。
  郭彤四下打量了一眼,只覺得這甬道十分寬敞,陰森森黑不見底,只見石壁一片青紫,像是原石開鑿而成。
  隨著火把強光的發出,只聽見一片吱吱聲響,掠起了蝙蝠群,數量之多,真是駭人。
  覃玉潔一驚道:「啊,不好!」
  嘴裡叫著,慌不迭地把手中火把用力摔在地上,三腳兩腳踩熄。
  雖然如此,那乍起的蝙蝠群,仍然亂作一團,滿空啁啾。過了很長時間,才漸漸平息下來。
  覃玉潔一直等到四周沒有一點聲音,才吁了一口氣:「我竟然忘了,差一點給自己惹下禍!」
  「姑娘這話怎麼說?」
  「你哪裡知道!」覃玉潔道,「這裡積藏的蝙蝠,多到難以計算,如果全數驚起,只怕你我很難活著離開地道,你可知為什麼?」
  郭彤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覃玉潔道:「你難道沒有聽說『湘西食血蝙』這個名字麼?」
  郭彤恍然道:「啊,聽說過,莫非世上還真有這種蝙蝠?這裡又不是湘西!」
  「你這就說錯了……」覃玉潔娓娓道來,「這裡雖不是湘西,卻與湘西的五指陰山一脈相連,那傳說中的吸血蝙蝠正是產自五指陰山,這些蝙蝠正是不折不扣的吸血蝙蝠。」
  郭彤聽得神色一愕:「原來如此!」
  覃玉潔道:「還有,剛才你已經聽見了這些蝙蝠的尖銳鳴聲,其實這只不過是一小部分,要是全部都驚動起來,其勢簡直難以想像。你我如果身歷其境,就算萬幸不為這些小動物食血致死,也會被噪音將雙耳震聾……你大概沒想到這些吧?」
  郭彤訥訥道:「我真是沒有想到這一點。」
  「還有——」覃玉潔道,「暗中那個人如果真精明,必然已經知道有人來了,我們的確不能失之大意!」
  郭彤道:「不錯,這一點,我是想到了。」
  覃玉潔輕歎了一聲,道:「我越來越發現暗中這個人不易對付,果然是一個極厲害的人物,只看他過地道而不燃燈火,也沒有驚動蝙蝠,就足以證明他是一個臨危不亂、心細如髮的人了。」
  郭彤聽她這般讚賞向陽君,心裡真不是滋味兒,卻沒有說什麼。
  當下,覃玉潔在前,郭彤在後,二人繼續向前走了數丈。經過方纔那一場驚嚇之後,再也不敢亮著燈火,行動自然更加艱難了。
  漸漸地,前面現出了一些天光。
  覃玉潔遠遠站定道:「前面就要有一個出口,並且連接著另一個地道的入口,你是不是要繼續找尋下去?」
  郭彤點點頭:「當然找下去。」
  覃玉潔回過身來說道:「我還忘了問你,要是你找著了這個人,打算怎麼處置他?」
  郭彤想了一下:「當然是把他除了最好;對這種人若是略存姑息,必有後患!」
  覃玉潔微微笑道:「好吧,這是你的事情,我無權過問。」
  郭彤聽知她的弦外之音,即反問道:「姑娘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覃玉潔道:「沒什麼意思,我只是不妨把話先說在前頭,等一會要是找到了那個人,可就是你一個人的事了。我只是幫助你找,下手殺人的事我可不幹。」
  郭彤怔了一下:「這麼說,姑娘對此人莫非心存好感不成?」
  「好感談不上——」覃玉潔冷冷地道,「就憑著他不得到我們的允許,而擅自闖入王府這一點來說,我就不能寬恕他,只是……」
  微微沉吟了一下,她繼續道:「我這人不願意乘人之危,尤其不能兩個人欺侮一個人。」
  郭彤訥訥道:「這麼說,姑娘可就錯了。你要知道,這個人是個極惡之輩,且又身負奇技,如果不能乘這個機會把他滅掉,待他傷勢復元,對付他可就是千難萬難了。」
  「你也許說得不錯,也許情形並不是這樣。」覃玉潔緩緩地道,「因為這只是你一方的說詞……」
  郭彤一怔:「姑娘莫非不信?」
  覃玉潔笑了笑:「我不是不信,與其我聽信別人的話,不如相信我自己的一雙眼睛。」
  郭彤一時為之氣結。
  他當然不能為此發作,想了想,臉上帶出了一片笑容:「好吧,姑娘,不妨自己觀察吧……無論如何勞駕你一趟,我心中萬分感激!」
  覃玉潔道:「那倒不必,我所以願意幫這個忙,一來是得之父令,再一方面,對於你所說的這個人,我實在是心存無限好奇,想要見識一下!」
  郭彤冷冷地道:「我想姑娘大概很快就要見到這個人了。」
  話聲剛出口,覺得背後一股疾風猛襲過來。
  由於身處在黑暗中裡,對於外來的一切不易看清。郭彤猝然發覺到這股風力來得奇怪,立刻覺出不妙,來不及出聲招呼覃玉潔,把身子向前一彎,其勢恰到好處。
  然而,用以逃避身後那股風力,卻仍是慢了一步。
  只聽見「嚓」的一聲,那股疾風像是緊緊擦著郭彤的脊樑滑了過去。
  休要小看了這一擦之力。
  郭彤背上一陣奇疼,有如火燒一般——一條黑影,隨著郭彤彎下的身勢,驀地掠了起來,其狀有如「海燕掠波」。
  若不是藉著前方出口處的一點亮光,連這點影子也難以看清。
  這人顯然身材窈窕,手上並無兵刃,只是向郭彤發出一掌而已;一掌擊出之後快速騰起。由對方起身的動作看來,似乎沒有繼續動手之意,因為身形一現便箭矢似地向外撲出。
  覃玉潔嬌叱一聲:「你是誰?」
  緊接著,空中傳出了強烈的衣袂飄風聲——覃玉潔同那個人的影子,就像是一雙剪翅糾纏的燕子,雙方一經交接,立即傳出了清脆的肉掌接觸之聲。
  激起的一片蝙蝠交鳴、翻飛聲,其勢駭人至極。
  就在大群蝙蝠的尖嗚震翅聲還沒完全消失時,空中兩個人影已經落了下來——
  其中之一,極其快速地遁出甬道,後面的一個緊跟其後幾乎同時遁出。
  郭彤簡直看花了眼,方自舉步向外奔出,猛可裡覺得股側一陣奇痛。手揮處拍下一物,是一隻蝙蝠;這才知道覃玉潔說得不錯,這些傢伙果然是食血蝙蝠!好在驚起不多,如若全數驚起,哪裡還有命在?
  倉皇間,又是幾隻蝙蝠,直向他臉面頸項襲來。
  郭彤大驚之下,迎著這些蝙蝠來勢,雙手再揮,吱吱聲中,被他劈落不少。
  他心中掛念著覃玉潔的安危,無意與這些惡蝙蝠糾纏惡戰。當下足尖點動,一連三四個起落,迎著空中飛舞的蝙蝠群,縱身於甬道口外。
  頓時覺得強光刺得眸子生痛難開。
  大片的蝙蝠群,即由這個出口處振翅而出。
  足足有半盞茶的時間,這些為數可觀的小動物飛逝一空,眼前才恢復了原有的安寧。
  郭彤停立在出口一角,眼見得蝙蝠群這番聲勢,簡直是前所未聞、畢生僅見,不禁嚇得目瞪口呆。
  忽然,頂上人影一閃,一條纖細人影由空落下,現出了覃玉潔婷婷玉姿。
  郭彤方才在暗道之內,見她嬌健身手,真個有如野鶴閒雲,來去不著絲毫痕跡——較請他以往所見的幾個異人,諸如向陽君、畢無霜、野鶴崔奇等人,亦是毫不遜色,一時自愧弗如、心存敬仰。
  「姑娘回來了?」他上前抱拳,道,「不知道可會著了那個暗算的賊子?」
  覃玉潔臉上顯現著說不出的忿忿表情,冷笑了一聲,搖頭不語。
  郭彤注意到,覃玉潔手上握著那口殘月狀的彎刀,看樣子像是已與對方動了兵刃。
  他打量著她道:「姑娘可看清楚了這個人是誰麼?」
  覃玉潔「嗆」一聲收刀入鞘,冷冷笑道:「這是怎麼回事?到底這個向陽君是男的還是女的?」
  郭彤詫異地問道:「當然是男的了,姑娘是說……」
  「這個人是個女的!」覃玉潔怔怔道,「好厲害——若非我小心,幾乎為她所傷……」
  說到這裡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歎息,陷於沉思之中。
  「是個女的?」郭彤心裡一動,腦子裡忽然想到了畢無霜,道,「姑娘可看清了她是什麼模樣?」
  覃玉潔道:「當然看清了——她留給我的印象很深,我想我永遠不會忘記她。」
  她抬起頭來,平視著郭彤,追憶著方才情景,緩緩地道:「她很漂亮,我生平還是第一次見過這麼美的女人。噢,她的年歲也不大,我看不會比我大多少?難得的是,她竟然會有那麼一身好功夫。」
  郭彤黯然神傷地輕歎了一聲,道:「這麼說,一定就是她了,想不到她也來了。」
  「你……認識她?」覃玉潔立刻神色一振,「她是誰?」
  郭彤想了一下,訥訥道:「這個姑娘叫畢無霜,是來自天山冷魂谷的。」
  「啊——原來是她。」覃玉潔臉上立時罩起了一層神秘,「你是說,她就是來自天山的女劍客,傳說中那個奇人冷魂先生的徒弟?」
  「不錯,就是她。」
  「噢——」覃玉潔點頭道,「我對她真是心儀已久,想不到竟然會在這裡見著了她。」
  她又立刻心生疑問地道:「她來這裡做什麼?」
  郭彤苦笑著道:「姑娘有所不知,這個姑娘與我們要找的那個向陽君之間,似乎有著很深的糾葛。」
  「什麼糾葛?」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郭彤搖搖頭,「近年來江湖上對他們之間的傳說實在太多了,局外人也弄不清到底是為了什麼?」
  覃玉潔甚為關心地道:「那些傳說都說了些什麼?」
  郭彤苦笑了一下:「太多了,有人說他們兩個人是一對難以割捨的情侶,遭故分離,一個逃,一個追,其中有著外人永遠也想不明白的隱情。」
  覃玉潔眨了一下眸子,臉上微現紅暈地笑道:「聽起來倒是怪有趣的,另外呢?」
  「另外一種傳說,」郭彤頓了一下道,「說是他們兩個人有刻骨銘心的深仇大怨,不能共處於當世,是以畢無霜才不辭千山萬水,苦苦地追尋於他……向陽君大概是很怕這個姑娘。」
  覃玉潔微笑道:「你認為這兩個原因,哪一個對?」
  郭彤怔了一下道:「這可就很難說了,想一想兩個都有理,再想卻又覺得都沒有道理。」
  覃玉潔思索了一下,搖搖頭道:「既然人家都這麼說,一定多少有些道理,不管怎樣,現在畢無霜既然現身這裡,那麼向陽君就跑不了啦。」
  「姑娘猜得極有道理。」郭彤躍躍欲試地道,「我們繼續往下搜吧?」
  覃玉潔點點頭:「你跟我來。」
  說時,她轉向左側,捨棄當前另一條道的入口,上了幾級石階,升至地面。
  一片巍峨的石影,遮攔在正前面,給人的感覺彷彿置身石林。定了一下神,郭彤才看出來,原來這些聳起的巨石,竟是人為的假山石塊。
  假山是設置在水池裡,二人也就等於站立在池水中央。
  往前走了幾步,穿過了兩堵假山,眼前現出了大片池水,水面上映現著王府內各處建築的清楚倒影。
  郭彤不得不為王府的巧妙設置而讚歎,覃玉潔纖指輕掠了一下飄散在前額上的幾綹散發,臉上現出一絲微笑。
  「如果不是我帶你來,你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吧?」她纖指向水面上指了一下,「你可看見了?」
  郭彤呆了一下:「看見什麼?」
  覃玉潔側過眼來瞟了他一眼,像是在說:「傻子,你居然連這個都沒看見!」
  「暗樁!」她那雙冰冷的眸子,向著水面上瞟了一下,「你莫非沒有看見?插在水面的那一行樁子麼?」
  經她這一提醒,郭彤才恍然發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00:08:49

第22章 捨得一身剮 終把血債討  

  但見輕輕飄動的水面之下,隱隱約約有幾根柱子在晃動,每一根尖端僅僅距離水面不過寸許,卻是歪歪斜斜插向岸邊。郭彤心裡一動,暗忖著必有名堂,卻是不好意思出言向對方詢問。
  覃玉潔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意,隨即一笑道:「你一定感覺奇怪吧?那我不妨告訴你——先王爺是出身工族之人,但是他本人卻是酷愛武功。非但如此,他老人家還在這所王府裡養有不少江湖上能人異士,其中有一個姓王的人 ,人稱鐵衛士,叫王天柱,是其中之翹楚,是一個極難得的高人!」
  「王天柱!」郭彤緩緩地念著這個名字,「姑娘你說的這人,莫非是江湖上盛傳的那個鐵衣太歲王大人……麼?」
  「不錯,就是他!」覃玉潔感傷地說道,「這位王大人由於得到先王爺的賞識,曾經請准聖上保他四品軍功的官位,而他素日卻喜與江湖武林人往來,所以江湖上對他的大名知悉甚清,人人都喊他鐵衣王大人……」
  她說到這裡,停了一下,輕歎道:「也正是因為這樣,才使得日後那個糊塗的昏君懷疑我祖父心有異謀。說起來我祖父被冤屈至死,與這個王大人的素日作為不無關聯。朝廷的人總認為我祖父是想憑借武林中的能人異士,以圖對皇帝不利,真是……」
  郭彤輕歎一聲道:「這麼說,你祖父死得實在是太冤枉了!」
  「唉,不談這些了!」覃玉潔道,「言歸正傳,我剛才說到那個鐵衣王大人……我的意思是說,這座王府裡的所有機關佈置,全是王大人一手設計的。」
  說到這裡,她指向眼前的池水道:「包括這一些在內,全是王大人的精心設計。即以眼前而論,外人如果不明白所以,即使有一流的輕功身法,也休想渡到彼岸。」
  郭彤一怔道:「這又為什麼?」
  「哼!」覃玉潔說道,「難道你不相信?」
  說到這裡,她由地上拾起了一塊石頭,抖手向著池內一根木樁頂端擊去。
  水花一濺,只聽見「篤」的一聲,眼看著那根樁子霍地向下一沉,即由四周同時射起了四股水柱,每一股都有兩三丈高,在一片銀色水花裡,即聞得一陣子叮咚聲響,水面上即似開了鍋的稀飯,落下了許多物件。
  郭彤仔細注目之下,才看清了那些落下之物,竟是一顆顆黑亮的圓珠子。
  原來這些暗器鋼珠,都藏置在噴泉的噴管之內,隨著池水的冒起,首先衝出,其力絕猛。尤其稱妙的是,噴射而出的珠體兩兩相對,一經接觸,即發出脆響而雙雙墜落池中。
  當然,這絕非是因為好看或是好玩而設。試想,如果方才接觸那根樁子頂端的不是塊石頭而是人的一隻腳,那麼情形將是如何?
  這麼一想,郭彤由不住打了一個寒顫,一時只管對著眼前發呆。
  「你可看見了?」覃玉潔道,「那些藏在噴泉裡的暗器,名叫王芒珠,上面都淬有劇毒,一經打中人身,毒性立刻發作,身子一到彼岸就橫屍於地!」
  郭彤暗道了一聲好厲害,隨即道:「既是這樣,我們怎麼才能渡過這個池子?」
  覃玉潔笑道:「別急,其實知道了這個隱秘,也就毫無奇處了。」
  話聲一落,就見她嬌軀輕輕一晃,有如飛雲一片,極輕飄地落在池水之中。
  郭彤自然留意到了她極其特殊的身法,這時就見她一隻腳尖,輕輕點向水面柱梢,其姿態端是極美,有如蜻蜓點水——這種一動而靜,由絕頂的快到絕對的靜,的確是極不易為;設非有極高的輕功造詣,萬難如此施展。
  只是這一手輕功,就令郭彤大大自愧弗如,也更加確認覃玉潔身手不凡了。
  覃玉潔繼續施展身法,一連三四個起落,有如星丸一跳,到達了對岸。
  郭彤這才注意到,覃玉潔落下的腳步是採取間隔之法,每隔兩根柱子落足一次。不言而喻,那落腳的柱梢必然是實在的,而沒有任何機關。
  郭彤也就如法炮製,很快地來到了池水對面!當他足下方經站定,卻見覃玉潔聚精會神地注視著腳下地面。
  郭彤見狀問道:「姑娘莫非發覺了什麼不對?」
  覃玉潔一指:「你看!」
  順著她手指之處,郭彤發覺到地上有一個淺淺的水印,大小不過一枚制錢那麼大。
  郭彤皺了一下眉:「姑娘的意思,莫非是什麼人留下的足跡?」
  「嗯。」她微微地點了一下頭,往前面走了幾步,伸手指著附近的一個地方,說道:「看!」
  又是一處和先前一般大小模樣的水漬,兩者距離約三丈左右。
  注視著這一點小小的水印,覃玉潔若有所思的臉上,微微現出了一些驚訝,又似隱含著一些忿忿。
  郭彤走過來,道:「姑娘你在想什麼?」
  覃玉潔道:「這兩個濕腳印,就是剛才我們見的那個女人留下來的。」
  「你說的是畢無霜?」
  「就是她——除了她,別人不會有這麼好的輕功!」她緊緊地咬了一下牙,道,「哼!姓畢的丫頭,我看你又能躲藏到幾時,我要你知道我水雲洞不傳絕技的厲害!」
  郭彤聽到水雲洞三個字時,即由不住猝然一驚。蓋因為這三個字他昔日似乎由故世的老和尚靜虛上人嘴裡聽過,悉知是武林中一個極稱隱蔽怪異的門派;只是對於這一門派的一切,全然不知,這時猝然由覃姑娘嘴裡道出,自然使得他吃驚不小。
  當下,他心裡一動,想乘機察探一下對方的門路。
  覃玉潔卻先道:「這個畢無霜,果然是一個心思靈敏、武技傑出的人……她竟然只憑表面的觀察,就看出了這池子裡佈置的機關……」
  郭彤道:「這麼看來,她像是與向陽君一邊,跟我們為敵了!」
  「與你為敵,不是與我們。」她微微一笑,卻又寒下臉來道,「實在說,我原來只是心存為你作一個嚮導而已,並不願捲入你們這個是非圈子裡,可是現在情形不同了。」
  郭彤內心暗喜:「姑娘的意思是願意助我一臂之力了?」
  覃玉潔看了他一眼:「我只是看不慣這個畢無霜神氣活現的樣子,既然她存心為敵,我倒要見識見識她到底是個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風聲裡,傳出了一聲女子的冷笑,似有又無,卻是逃不過覃玉潔的耳朵。
  「是誰?」
  她一面出聲叱問,一面仔細地向四面觀看,只是目光過處,難以看出端倪。
  樹帽子「刷刷」作響,敢情又起風了。
  風聲乍起,即聽得暗中匿身的那個女子說道:「姓覃的丫頭,我知道你的武功的確不錯,只怕還不是我的對手。這件事,我勸你還是到此為止,少管為妙。」話聲摻合著風聲,雖是清晰在耳,卻是難以確知來處。這個姑娘竟然能選擇適當的說話之機,用以掩飾她藏身之處,確是蕙心蘭質,晶瑩透剔之至。
  覃玉潔雖然心細如髮,居然也一時難以斷定。
  候到這陣風停止以後她才冷冷地道:「多謝你的好意,這件事我管定了!你怎麼不現出身來說話,偷偷摸摸算什麼人物?」
  甚久沒有回音。
  覃玉潔冷笑道:「你怎麼連話都不說呢?」
  又過了一會兒,才聽得對方傳過來銀鈴般的笑聲,可是緊接著即為風聲所混淆。
  「覃丫頭,你要我說些什麼?」
  果然,她又選擇了合適的時候。
  覃玉潔心知對方透剔伶俐,要想探測她藏身之處實在是不大可能。
  「哼!」覃玉潔冷冷地道,「賣弄一點鬼聰明,就當我沒有辦法了?畢無霜,我早晚會遇見你的;等我們見著了面,看你怎麼跑?」
  「哧……」畢無霜輕笑了一聲,道:「別臭美了,覃丫頭,還以為我真地怕你不成?」
  覃玉潔其實早已全神貫注,分辨著對方說話的部位,只是礙在風勢不止,難以辨定出確切方向罷了。
  然而,她似乎已窺出了一些端倪。
  當下,就在對方話聲方落的當兒,陡然間揮手向外打出了一掌暗器。
  暗器一經出手,空中閃爍出一片五彩奇光——竟是武林中難得一見的五雲石。
  所謂五雲石,說白了不過是一種天然的石子,一顆顆色澤鮮明。最妙的是這種小石子,份量極為沉重,較一般鵝卵石重一倍有餘,而每一顆石子上,卻滋生著長短不一的畸形尖銳菱角。別具慧眼的武林人喜其天生鋒銳,遂用以作為暗器。因為顏色鮮明不一,而取名為五雲石,但究其產處,僅有甘肅太陽嶺一地。物以稀為貴,江湖上聞其名而始終不見其形樣的人,是大有人在的。
  眼前,迎映著空中絢麗的朝陽,這一掌五雲石幻化出一片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繚亂。
  覃玉潔以滿天花雨的手法將石子打出,一經出手佔地五丈方圓。如果畢無霜果真在這個範圍之內,就很難再藏匿不現了。
  一片叮叮聲響,地面上濺起了點點輕煙,卻不見任何動靜,覃玉潔不禁臉上紅了一紅。
  風聲裡,再次傳過來銀鈴似的女子嬌笑聲。
  「丫頭,你可是認錯地方了……」畢無霜笑得那麼得意,「可惜了這些石頭子兒!」
  覃玉潔怒起騰身,「嗖」一聲縱過去,落身於三丈外的一塊假山石上。
  風颼颼地吹著,她目光一眨不眨地逼視著眼前。
  「畢無霜,你敢再說一句話麼?」
  風聲裡傳來了畢無霜的一聲嬌笑,在這聲嬌笑之後,卻是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覃玉潔寒著臉,站在那裡生著悶氣。
  郭彤縱身來到她身邊,道:「姑娘可曾發現她的蹤跡?」
  覃玉潔搖搖頭:「還沒有,不過,快要知道了,等著看吧。」
  話聲方歇,即聽得一旁再次傳來一聲冷笑,大有蟬曳殘聲過別枝的韻味——在笑聲的尾音尚未結束之前,似乎已經明顯地換了一個位置,而變為二人身後數丈方圓之外了。
  郭彤立時為之一愕,回身道:「咦,這是怎麼回事?」
  覃玉潔妙目一轉,冷冷一笑,放聲道:「畢無霜,你的這一套鬼吹燈,騙得了別人卻是騙不了我!」
  她忽然像是觸及了什麼念頭,輕輕地「噢」了一聲,冷冷地道:「原來如此!」
  郭彤納悶地道:「姑娘發現了嗎?」
  覃玉潔輕含微笑道:「我還當這個畢無霜真有什麼通天徹地的能耐呢,原來是在玩障眼法兒!還好,我見機早,沒有被她騙住。」
  「姑娘發現了什麼?」
  覃玉潔道:「鬧了半天,她只是在運用一手蕩氣迴腸的氣功而已,其實她本人壓根兒就沒有離開原來的地方。哼,我說呢!」
  郭彤恍然悟道:「原來如此!」
  「哼!」暗中的畢無霜道,「你這丫頭果然有些見地,嘻嘻——我忽然發覺到,你越來越對我的胃口了,如果你能心平氣和地給我賠個不是,我倒願意捐棄前嫌,現在就現身出來,收你作個乾妹妹。怎麼樣,你意下如何?」
  覃玉潔輕啐一聲道:「不稀罕!」
  「唉!」畢無霜輕歎一聲道,「我是真心誠意,你卻端起架子來了!覃家妹子,你可曾想到,真要是我們兩個為敵,可是對彼此都沒有好處哩!」
  覃玉潔冷冷地道:「那你現在就現身出來!」
  「我原本就已現身出來了。」
  話聲起自左側方,彷彿就在眼前。
  覃玉潔、郭彤隨聲陡地轉過臉來,霍然發覺十丈之外,斷壁殘垣處,赫然站立著一個長身玉立的紫衣少女!
  「怎麼,覃家妹子,你真地要跟我過不去麼?」
  她輕起玉手,緩緩地向這邊招呼:「來,來呀!你們兩個都過來,我們換個地方談談。」
  覃玉潔道:「誰還怕你不成?走,我們走。」
  覃玉潔正待要縱身過去,又忽然定住了身子,臉上情不自禁地現出了一片冷笑,自語道:
  「好個狡猾的丫頭,我差一點上了她的當!」
  心裡這麼想著,覃玉潔卻說道:「畢無霜,你的心意我明白,想把我們調開是不是?不用說,是想給姓金的緩和之機。哼,我可不上你的當,等我見過了那個金貞觀之後,再來跟你算這筆賬。」
  郭彤聽她這麼說,心裡才恍然大悟,畢無霜會在這時現身,用心可能就在此。
  果然,畢無霜就像被玉潔道破了心事,她的秀眉陡地向上一揚,冷冷嗔道:「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有我畢無霜在這裡,你們休想去暗算金貞觀那個人!」
  覃玉潔冷笑道:「那可不一定。」
  話聲方歇,就聽得「呼」一聲,勁風撲面裡,畢無霜已經落身眼前。
  郭彤前此領受過她的厲害,心裡一驚,已吃對方隨身而來的那股罡勁力道,將整個身子罩住,登時動彈不得!
  郭彤心想既然自己有這番感受,站立旁邊的覃玉潔也不會例外。
  可是覃玉潔畢竟不是易與之流。
  就在畢無霜身形飛勢前迫的一剎那,她像是忽然遭遇到了來自覃玉潔處的抗拒阻擋之力。這股無形的抗拒力道,使得畢無霜前進的身子忽然站住,緊接著向後一連退了兩步。
  一片略帶溫熱的氣息,由覃玉潔站立處洋溢而起,頓時與冰寒嚴密——畢無霜所放射的氣息,混成一體。
  郭彤只覺得身上為之一鬆,先時所遭受的困迫,一時大大緩和了。
  只是與他比鄰的那位覃玉潔姑娘,卻沒有丁點兒輕快感覺——就見她停立的身子,微微起了一陣顫抖,美麗的面頰上,先是著了一層紅暈,繼而變成了一片雪白……
  過了相當長的時間,她才緩和安定了下來——然後,臉上帶著鎮定卻並不輕鬆的微笑轉過臉看了郭彤一眼!
  「這裡的事交給我了!」她暗示郭彤道,「你去辦你的事吧!」
  郭彤心裡一動,頓時會意,立刻轉過身來。
  畢無霜一聲冷笑,道:「郭彤,你敢!」
  郭彤被她這麼出聲一喝,登時站住不動。他轉念一想,又回過身來,怒目看向畢無霜。
  畢無霜用著冰冷的聲音道:「你難道忘了我曾經關照你的那些話了?」
  郭彤被她深邃目光逼視得打了一個寒顫,想到了有關此女的諸多傳說,以及其出手之狠厲情形,不禁氣餒了起來。
  然而,憑他的個性,是不易為人所屈的。他微一頓思,隨即冷笑道:「姑娘這話就說錯了,郭某人與姑娘素昧平生,並無恩怨,為什麼要為你左右、受你恐嚇?」
  畢無霜秀眉一剔,正要發話,一旁的覃玉潔卻搶先道:「郭兄,你只管放手去做你的,這裡的事有我擔當。」
  郭彤心裡一鬆,連忙道了聲「偏勞」,身形一閃掠向一旁,大步向前踏進。
  畢無霜又是一聲叱道:「你敢!」
  話聲甫落,身形陡地縱起,捷若飛鷹般地已向郭彤身前撲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00:09:07

  然而,覃玉潔卻已經防到了對方會有此一手,但見她香肩微晃,翩若驚鴻般地攔在了郭彤的身前。
  畢無霜冷叱道:「丫頭,你是找死!」
  話聲出口,出掌如電,劈面一掌,直向著覃玉潔臉上直擊過來。
  覃玉潔身軀向下一矮,右手倏地掄起,兩隻手掌霍地接觸在一塊兒。
  看起來,雙方式子俱猛,手掌猝然接觸之下,彼此的身子都大大地震動了一下。
  這不啻是勢均力敵的一觸,在雙方身子猝然一陣大動之後,兩雙纖纖玉手,霍然間同時撤回,像是一雙燕子,忽然間分了開來。
  畢無霜似乎沒有想到覃玉潔竟然會具有此等功力,一時為之瞠然。
  「好丫頭,你真地要跟我作對?」
  「那要看你了!」覃玉潔冷冷地道,「如果你現在就離開這裡,可以網開一面;要是你堅持己見,硬要插手管閒事,那我只有與你放手一搏了。」
  「哼!說得好輕鬆!」畢無霜冷笑一聲,「你只是自以為能勝過我罷了!」
  「我沒有這麼說,」覃玉潔銳利的一雙眼睛,眨也不一眨地盯著對方,說道,「我知道,你的本事不錯,也許我打不過你,可是你要想勝過我,卻也不是那麼容易!」
  「啊,」畢無霜一笑,道,「真的?」
  「我對你很清楚,用不著故作神秘!」
  畢無霜秀眉一剔,原想發作,忽然笑了一下,抱著一雙胳膊。
  「好吧,我就聽聽看,你都知道我一些什麼?」
  覃玉潔鳳目一瞟郭彤,發覺到他已經進入一座廢墟大廳,心裡略為放鬆一些,便道:「首先,我知道你是來自天山冷魂谷,可是……」
  「這叫對我很清楚?」
  「還有!」覃玉潔接道,「你師父名叫冷魂先生!」
  畢無霜臉上現著不屑的冷笑。
  覃玉潔直直地瞪著她:「你不要冷笑,這個天底下,只怕沒有人能比我對你們冷魂谷的人更清楚了!」
  畢無霜原本冷笑的臉,慢慢地收斂了起來,代之而起的是慎重。
  「怎麼,你莫非不相信?」覃玉潔注視著她,慢慢地道,「冷魂谷的武功,所以天下見重,那是因為三百年前來自潼關的散發先生,在九江……」
  話還沒有說完,即見畢無霜神色猝然為之一變。
  「九江……散發先生?」
  她驀地身形一閃,一陣風似地來到了覃玉潔面前。覃玉潔只當她要發招,驀地抬起了雙掌。
  畢無霜面色一凝道:「別緊張,還不到動手的時候。」
  她抬起目光向著前方看了一眼,發覺到郭彤消失不見了,神色微微一驚。可是,很快又恢復了原有的平靜。
  「我知道你的心意……是想用這些話吸引住我,好叫郭彤那個小子趁虛而入,哼!」
  她眼睛裡交熾著隱隱的怒火,道,「你這一手,算是用對了……看樣子,你對於我師門的事情,果然像是知道得不少。那麼,我要盤根問底了……」
  覃玉潔點頭道:「你當然會問,因為我所說的是近三百年來武林中的一段秘聞,也許連你自己,也被蒙在鼓裡呢!」
  畢無霜皺了一下眉,向著郭彤消失之處看了一眼,輕歎道:「你說得不錯,好吧,就讓那個姓郭的小子如願以償吧!不過你……」
  微微頓了一下,她接下去道:「你也許輕估了向陽君這個人的能力,一旦弄不好,只怕姓郭的小子害了自己。」
  覃玉潔搖頭道:「我沒有見過向陽君這個人,卻聽說過他的所作所為,如果這些傳說是真的,此人確是罪大惡極,正該人人誅之。」
  「哼,你知道什麼?」
  「莫非那些傳說是假的?」覃玉潔怒聲道,「一個殺人如麻,兩隻手沾滿了血的人,還值得同情嗎?」
  「哼!」畢無霜再次冷哼一聲,「一個人的好壞,並不能以殺人多少衡量的!」
  覃玉潔奇怪地打量著她,冷冷地道:「難怪人家說你,看起來你果然對他……」
  畢無霜嗔道:「我不管人家怎麼說我,反正我有一定之規!」
  「這麼說,你不否認外面對你的那些傳說了?」
  畢無霜搖搖頭:「我不否認,也不承認。」
  她秀眉挑了一下,又打量著對方道:「我們先不要談向陽君的事情……」
  覃玉潔插口道:「不,得先談向陽君的問題。」
  「他有什麼好談的?」
  「當然有可談之處!」覃玉潔道,「正如你所說,向陽君也許是一個危險人物,我不希望那位郭先生吃虧上當,甚至於為此喪命!」
  畢無霜笑道:「你的顧慮有道理,憑姓郭的那麼一點能耐,要想制死向陽君還差得遠呢!」
  覃玉潔點點頭道:「所以,我們要即時趕上去幫他一把。」
  畢無霜搖搖頭,面現冷笑。
  覃玉潔道:「你莫非忍心眼看著那位郭朋友被向陽君置於死地?」
  畢無霜搖搖頭道:「姓郭的我不認識,跟他扯不上交情,我管不著!」
  覃玉潔冷笑道:「很好,我總算認識你了,告辭!」
  說完,轉身待去。
  畢無霜道:「慢著!」
  覃玉潔頭也不回地冷笑道:「我們沒有好說的了,等這件事完了,我自然會去找你!」
  「不行!」畢無霜冷聲道,「你不能走!」
  覃玉潔眉毛一挑,冷冷地道:「你現在就要跟我一分高下麼?」
  畢無霜搖搖頭:「那倒不是,說真的,覃家妹子,我忽然發覺挺喜歡你了!」
  「少來這一套!」覃玉潔回過臉來看看她,「你有什麼話,乾脆直說吧!」
  畢無霜並不生氣地道:「覃家妹子,我們談上一筆交易如何?」
  「什麼交易?」
  畢無霜道:「我可以帶你去見向陽君,也答應救回你那個姓郭的朋友,只是要答應我一件事!」
  覃玉潔道:「什麼事?」
  畢無霜道:「要你把所知道有關我師門的事情告訴我!」
  覃玉潔道:「我當是什麼事呢,原來是這些……奇怪,難道你自己真不知道?」
  畢無霜道:「這個,你就不用管了。怎樣?如果你答應了這個條件,我馬上就帶你去會見向陽君,而且負責救回那個姓郭的!」
  覃玉潔點了一下頭,道:「好吧,我答應你就是。」
  畢無霜哼了一聲,道:「說話可要算數。」
  「當然!」覃玉潔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走吧!」
  畢無霜嬌軀輕提,極其輕柔地縱身而出,落向三數丈外的一座廢墟跟前。
  她身子方站好,覃玉潔已跟蹤來到面前。
  畢無霜打量她的身勢,點頭道:「好身手,原來這王府的埋伏你都清楚!」
  覃玉潔道:「這些話正是我要問你的,這府第原是我祖父所有,內裡的機關我自然是再清楚不過,倒是你……」
  「哼!」畢無霜淡然道,「既然你對我師門那麼清楚,難道不知道我師門最獨特的一門學問麼?」
  「什麼學問?」
  「管中測天!」
  「管中測天?」
  覃玉潔漠漠地搖了一下頭,訥訥地道:「我只聽說過『以管測豹——只見一斑』這句話。想來,你這以管測天也高明不到哪裡!」
  「那你就錯了!」畢無霜冷冷道,「這是一門高深的陣遁學問,學會了這門奇異之學,這個天底下,很少能有困得住我的陣勢;眼前這些名堂,就更不在話下了!」
  覃玉潔道:「話可別說的太滿了,我就不相信,這個天底下沒有能困得住你的陣勢!」
  畢無霜道:「當然有,不過眼前這些陣勢是困不住我的!」
  「啊!」她忽然想起,向著覃玉潔抱了一下拳,「我剛才好像聽你說,這座府第與你有些淵源,你可以說得清楚一些麼?」
  覃玉潔道:「有何不可?先祖父鄂王是這所宅子的主人,目前這座府第仍為我覃家所有,所以對於你們這些不速之客,不得不瞭解一二!」
  「噢——」畢無霜似乎吃了一驚,「這麼說的確是失敬了,覃姑娘還是一位公主呢!」
  「那倒不敢當!」覃玉潔臉上顯現出一種忿忿,「我和家人遭奸人所害,如今是落難之身,話雖這樣,卻也不容許旁人欺凌上門!」
  畢無霜搖搖手笑道:「你說錯了,我可不敢欺侮你,就拿那個向陽君來說,據我所知,他也是因為公門所迫,傷重不支,加以強敵不捨,才逃來這裡暫避一時。覃姑娘,你可不要誤會,我們可不是對你這份祖產存有什麼貪心,也不會一直住在這裡不走。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覃玉潔冷笑道:「這一點我非常放心,事實上你們也絕無留此不去的理由。好了,不要再說這些了,還是快去拜訪貴友為好!」
  畢無霜道:「好吧,你跟我來!」
  身形一扭,縱出數丈以外。
  覃玉潔跟蹤過去,就見畢無霜蜻蜓點水似的,一路倏起倏落,循著眼前這塊草坪,直向前方飛越。
  她身形看來極其輕靈,起落之間翩若無物,卻是既進又退。一陣起落進退之後,已遁出十數丈外,在一堵高出的巨石上落住了身子。她回身探望著覃玉潔,暫候著她的來到。
  覃玉潔早已注意到她起落的身法,見她起落時一雙腳步時開時合,用的是燕雙飛凌虛踱步法。
  當下,她毫不遲疑,身形晃處,施展出輕功術中最最上乘的浮光掠影身手,連續幾個快閃,跟了上去。
  覃玉潔有意不使畢無霜看破自己的行藏,是以猝然施出這等快捷身手。後者一時疏忽,果然沒有看清,待要留意看時,覃玉潔已經來到面前了。
  畢無霜神色微微一變,冷下臉道:「水雲洞的武功畢竟不同凡響,的確高明!」
  覃玉潔笑道:「彼此,彼此!」
  畢無霜鼻子裡「哼」了一聲,身形一轉,飄身進入面前石樓。
  這座石樓為清一色石塊壘積而成,只是半壁偏斜待傾,正中的屋頂上還開有一個大窟窿。就外表而觀,任何人都會擔心隨時要倒塌下來。
  二人先後進入樓內。
  一陣大風,自屋頂猛灌直下,使得二人身子情不自禁地搖動了一下。
  覃玉潔雖然稱得上是主人的身份,可也有沒有來過的地方。眼前這座石樓,她就沒有來過,她一直把這地方當成是一處極危險的所在,想不到畢無霜卻獨獨選中了這裡!
  此刻大風由上猛灌而下,整個石樓發出了一陣轟隆之聲,彷彿立刻就要倒塌。
  二女在身形一飄之後,立刻穩住不動,也只有這種突來之勢,才能顯現出彼此的功力造詣與臨危鎮定的氣質。
  二女目光相互對視,眼神中都現出了彼此的欽敬之意。
  呼呼的大風,不停地由頭頂上那個大窟窿向下猛灌著,地面上捲起層層飛沙,細小的沙粒在風勢裡打著轉兒。吹襲在人臉上,一陣麻辣辣的感覺。
  覃玉潔暗聚功力灌臨四肢,然後向體外逼出,使那些隨著風勢侵近的沙屑不能近身,只是圍繞著身體頻頻打著轉兒。
  她作好了第一步工作之後,才有餘暇打量對方畢無霜的動作。
  一望之下,使她暗自驚心不已。
  敢情,對方畢無霜,顯然在她之先,早已作好了這步工作。但見她神清氣和面現笑靨,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交熾著機智與祥和。在她注視著覃玉潔時,目神裡含蓄著頗多的讚許與欽敬,先時的敵意消失了不少。
  「嗯!」她訥訥地道,「覃家妹子,我愈來愈喜歡你了,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們深交才是。」
  覃玉潔點點頭:「那是以後的事情,現在我們還是辦眼前的事要緊。」
  畢無霜笑道:「你那個朋友要找的人就在這座樓內,你看出了端倪沒有?」
  覃玉潔在她說話時,眸子略轉,看清了這座大廳的規格式樣。
  只見大廳四壁均開有門扉,且都是半圓形的拱門。三面俱合,惟獨那待傾的一面開著,垂掛著五顏六色的珠簾,在風勢裡發出琤琮脆響,十分悅耳。
  看到這裡,覃玉潔已是胸有成竹。
  只聽她鼻子裡輕哼了一聲,冷笑道:「不勞費心!」
  話聲一落,香肩輕晃,如翩起白鷺,直向著那垂有珠簾的半圓拱門欺身而入。
  覃玉潔覺得眼前為之一亮,不容她對眼前環境多作瞭解,即有一股極為強烈的勁道,劈頭蓋臉地直襲了過來。
  覃玉潔一時大驚失色,只是她們這類身負奇技之人,確實具有隨時應付一切危機的本能。
  在她甫一發覺強風加體的一剎間,倏地掄起雙手,向著風力來處霍地回擊了過去。
  兩股強風在空中遇合,瞬即彼此抵銷。
  只是,覃玉潔的身子因此禁不住大大地搖動了一下,足見發功人之強悍!
  雖然無損於覃玉潔秋毫,卻使她存下了戒心。
  她已經看見了這個人!
  堂堂正正地盤膝坐在正當中——好高好俊好魁梧的一副儀表,坐下的半截身子幾乎跟一般人站著那樣高。
  「向陽君!」覃玉潔心裡喊著這個名字,下意識地注意起對方來。
  一頭又濃又重的長髮,挽著一根又粗又黑的大髮辮,巨蛇似地盤在脖子上。在那辮梢部位,系有老大的一顆明珠,閃閃生光。紫紅色的瞼上,茲生著亂草似的絡腮鬍子。
  看到這裡,覃玉潔又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下寒顫。她發覺對方那雙虎虎有神的眸子,正向自己逼視著,當真稱得上精氣逼人!
  在任何情況下,一個人如果被這麼一雙眼睛盯上,都會感覺不大自然,眼前情形更是如此。覃玉潔在他目光逼視下,向後退了一步。
  然而,她立刻覺得這一步純屬多餘,因為對方所顯示在臉上的痛苦與焦急神態,已經說明了他的無能為力。
  似乎用之於方纔的那一掌,已經將他所能使出的力量都用光了。
  儘管這樣,覃玉潔仍然未敢掉以輕心。
  原因是,這房間裡,並非僅僅只有「她」和「他」兩個人,另外還有一個人。
  郭彤!
  第一眼看見郭彤的時候,不禁使她大吃一驚。
  只見郭彤睜著一雙大眼睛,全身筆直地站在向陽君面前,雙方距離約在五尺開外。
  明眼人如覃玉潔者,一眼就看出了郭彤的尷尬——他是被人點了穴了!
  覃玉潔第一個念頭是立刻去解救他。
  可是當她身子剛剛向前襲進時,立刻遭到了一種莫名的內力感應。
  儘管這股內力感應微乎其微,覃玉潔卻一點也不敢輕視。於是足尖輕點,後退三尺。
  地上的向陽君看到這裡,那張紫紅色的臉上綻開了幾絲笑容。
  是時,畢無霜也已從容地踏入房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00:09:39

  她臉上含蓄著一種神秘的微笑,似乎這屋子裡的每一個人,以及將要發生的事情,都與她無關似的,而她本人所串演的角色,只是個旁觀者。
  覃玉潔已經顧不上畢無霜了,原因是她已經瞭解到郭彤所處的危境。
  明乎此,也就明白了向陽君臉上何以顯現出那種笑容。
  覃玉潔以超乎尋常的速度,把眼前所面臨的一切觀察清楚,她得出的結論是——
  向陽君也許限於目前的困境,無能向她出手,可是要想殺死郭彤這個人,卻是易如反掌的,原因是郭彤與他僅是咫尺之間——更何況郭彤顯然還被點了穴道!
  把這一切觀察清楚之後,覃玉潔可就不敢貿然行事了。
  她深邃的眸子,注視著向陽君:「你就是向陽君?」
  他緩緩地點了一下頭。
  覃玉潔冷笑一聲:「我知道你是一個很難惹的人物,可是今天你遇見了我,你應該知道下場如何!」
  向陽君唇角現出了一絲不屑,不發一言。
  覃玉潔手指了一下郭彤說:「你為什麼把他點了穴?」
  向陽君撩了一下眼皮,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
  覃玉潔點了點頭,道:「你明明可以制他於死命,你卻只點了他的穴道,留住他的活命。哼,想不到你還有點鬼聰明!」
  向陽君臉上現出了笑容。
  覃玉潔道:「你想留著他,來跟我討價還價?」
  「不錯——」
  這兩個字乍然由向陽君嘴裡吐出時,使覃玉潔吃了一驚。她原來以為對方所以不開口出聲,是因為受傷過重,中氣不足。現在才知道,敢情是自己猜錯了。
  向陽君說出了這兩個字,一雙炯炯眸子眨也不眨地盯視著覃玉潔。後者迫於他那種凌厲的目光,儘管具有相當大的威懾力,但她認為不須對他心存畏懼,因為只要處置得當,最終還是可以穩佔勝場的。
  想到這裡,覃玉潔臉上帶出了一絲狡黠的微笑。
  這一絲微笑,不禁使得向陽君目光注視著她:「你的身世,我略知一二,你我原無仇恨,井水不犯河水,何必欺人如此?須知,錯過今日之後,我金某人之神威是不可侵犯的!」
  覃玉潔冷哂道:「井水不犯河水?哼,你說得倒是輕鬆!我只問你,這地方乃是我覃家所有,你何故任意侵犯?」
  向陽君唇角帶起了一絲傲然,慢吞吞地道:「覃家故居久年為狐鼠所佔,姑娘又豈能向彼類討還公道?金某一時之難,被迫不已,還望姑娘大開方便之門,謝了!」
  「哼!」覃玉潔道,「你說得輕鬆,我偏不依你!」
  她足尖向前踏一步,藉著前進之勢,身勢有如穿花蝴蝶一般,滴溜溜一個快轉,飄至向陽君右側方,右手猛地掄起,以貫注在右手五指指尖上的內氣力道,直向著向陽君當頭直戳下來。
  其實,覃玉潔早已蓄勢待發。
  隨著覃玉潔的右手揮落之勢,畢無霜一聲嬌叱,纖細的五指霍然掄起。
  她也是施展出如同覃玉潔一般的內氣功力,所以在她起手迎架時,覃玉潔便有感應。
  像她們這樣居於極高境界的人物,設非有深仇大怨,那是絕不輕易出手的。
  覃玉潔如果不閃躲,或是抽招換式,二人勢是生死一搏了!
  畢無霜之所以孤注一擲,那是情不得已,為的是要救向陽君於危機一瞬。
  覃玉潔卻沒有生死相搏的打算。
  何況,在她右手方出的一剎那,眼角瞟處發覺向陽君指尖輕揚,現出了其紅如血的掌心,正待向前推出。
  他出擊的對象不是覃玉潔,而是郭彤。
  覃玉潔這一驚,非同小可!
  在畢無霜、向陽君兩方鉗制之下,覃玉潔不得不迅速打消出手的念頭,足尖倒點,嬌軀狂奔而起。
  她一起即伏,有如長空一煙,徐徐然飄落地面。身軀下落之處,卻是背貼石壁,一雙眸子,眨也不眨的盯著向陽君,擔心他向郭彤出手。
  向陽君果然不曾冒失出手。他因為知道郭彤的生死與他自己的生死是緊密相關的。
  覃玉潔既然臨陣撤招,他就沒有必要再下殺手,是以掌心紅色即隱於無形。
  覃玉潔感到十分沮喪!
  她那雙澄波眸子,在向陽君身上一轉之後,移向畢無霜,後者也正自嗔著她。現場靜得沒有一點聲音,只有火爆氣氛,似乎隨時都將爆發出來。
  「畢無霜,這又該怎麼說?」
  過了會兒,覃玉潔由牙縫裡擠出了這麼一句話——她那一雙纖纖玉手,十指交插於前胸,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將出手!
  畢無霜微微一笑,掠了一下長髮:「你不要瞪著我,要不是我攔住了你,他呀……」
  眼波兒一轉,向著筆挺直立的郭彤瞟了一眼:「他早就沒命了!」
  玉潔聽了這句話,俊俏的臉微微紅了一下。不知道什麼時候,郭彤這個戇直少年,竟然在自己心裡,偷偷地佔了一定的位置。
  她忽然覺出了自己的那份不自在,更難堪的是被畢無霜一語道破!
  她偷偷瞧了郭彤一眼,見他石頭人似地呆呆站在那裡,青筋暴跳,面紅如火,一顆顆豆大的汗珠子在臉上滾動著,那副樣子說明他是痛苦到了極點。
  覃玉潔心裡一陣子發軟,可越是這樣,反倒越要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樣。
  「哼,他死活又關我什麼事?你們以為這樣就能把我給嚇唬住了?」
  畢無霜揚了一下眉毛:「你說的是真的?」
  覃玉潔冷笑著沒有吭聲,腦子卻在轉動著:如何能夠在舉手之間把郭彤救過來!
  當然,這麼做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撇開現場的向陽君不說,只那個畢無霜,就無法逃開。
  畢無霜是何等精明的女子,覃玉潔心想,焉能不知道?
  畢無霜輕輕咳了一聲,意味深長地道:「覃家大妹子,何苦呢,有什麼話我們慢慢說吧。這位郭兄弟顯然已經被向陽君用六陰扣脈鎮住了全身脈道,你自信能救得了他麼!」
  一句話提醒了覃玉潔,暗叫了聲:「好險!」
  這種六陰扣脈手法,她是知道的。據悉是一種極上乘的內功鎮穴手法,施功人在開始時,即以本身所練的五行真氣運之五指,在極短的一剎間,分別注入對方乳中、日月、章門、氣海、關元五處穴道之內。
  施功人一旦將對方這五處穴道以真氣控制住,即可在反掌之內制對方於死命。
  尤其微妙的是,由於施功人以本身真力貫注相通,除其本人之外,別無解救之門。
  覃玉潔一經由畢無霜嘴裡獲悉了這個消息,即打消了救走郭彤的念頭。
  「覃姑娘,我們現在可以心平氣和地談一談了!」說話的是那個甚久沒有開口的向陽君。
  他那一雙深湛的瞳子,直直地逼視著覃玉潔。
  覃玉潔先時的逞強好勝,一剎間被客觀形勢衝去了一半。她像是被人忽然揪住了小辮子,由原來的主動變成了被動。
  她暫時壓制住激動憤怒情緒,身形微晃,迅速向前踏進了三步。
  旁觀的畢無霜不由讚歎道:「果然是大家身手,畢竟不同於一般!佩服,佩服!」
  覃玉潔冷哂道:「畢無霜,你少在一邊說風涼話,等這件事完了,我們再好好算賬!」
  畢無霜嘴角含著微笑道:「何必這麼急?這件事情完了以後,你不找我,我還要找你呢!」
  覃玉潔不再理她,對向陽君道:「向陽君,你有什麼話只管說吧!」
  向陽君嘴角帶起一絲冷笑:「我生平行事,絕不乘人之危,也不希望對方乘我之危……按我以往的性格,眼前這個小兄弟,我萬萬不能留他活命……」
  微微一頓,又接下去道:「只是眼前形勢特別——老實說,他的死活全操在你的手上!」
  覃玉潔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要我今天放過了你?」
  向陽君哼了一聲,道:「即使你放過了我,我也不會輕易地放過了你;錯過了今天,我定要向姑娘討還一個公道!」
  覃玉潔柳眉一挑,凌聲道:「向陽君,你也太自負了,別人怕你,我可不怕你!眼看你死在目前,還敢信口狂言,真是不知羞恥!」
  向陽君冷哂道:「乘人之危,才是真正不知羞恥!」
  覃玉潔右手翻動,握住了隨身短劍的劍柄——一蓬劍氣,有如萬斛露珠般,兜頭蓋頂地直向著向陽君當頭罩了下來!而向陽君似乎早已防到了她會有此一舉——就在覃玉潔的劍氣方自向頭頂罩落的一瞬,即見他盤坐在地的身子,籟籟起了一陣子顫抖,覃玉潔落下的劍氣,立刻遭遇到了一股無形的阻力,登時被格在當空,下落不得。
  覃玉潔心中一凜,才知道自己和郭彤二人,太低估了眼前的這個人。
  按照郭彤先時對於此人的描敘,固然十分可懼,可是據悉他一旦負傷見血而必須使用某種特殊功力復元時,全身必然癱瘓動彈不得。可是,觀諸眼前的向陽君,卻是大謬不然!
  她哪裡知道,向陽君全系做作,為了撐持一份不倒的場面,他不惜內轉元丹,將預蓄於丹田之內的功力元氣,暫時借提而出。以他素日潛修之內力,這份內蓄元氣真力自然可觀,一經提出,足足可以支撐半個時辰。
  向陽君所以如此,為的是必要時保命一搏,卻未曾料到,竟然對覃玉潔生出了阻嚇作用。
  覃玉潔未敢輕舉妄動,倒不是真怕向陽君,而是身忖無能將郭彤由他手上救出。如此一來,也只好耐下性子聽憑對方的討價還價了!
  這些念頭,在她腦子裡不過是電閃而過!只是剎時間,她就把探出的寶劍快速地收了回來。
  眼前她所接觸到的,是向陽君呆滯而諱莫如深的眼睛。
  「姑娘,我勸你還是稍安勿躁的好!」向陽君冷笑了一聲,眼睛緩緩地轉到了郭彤身上,「哼,除非是你想要他死!」
  覃玉潔冷笑道:「我不信你會對他下毒手,你不是這種人!」
  向陽君冷冷地搖了搖頭:「為什麼?」他嘴角帶起了一絲傲然,「這個人年紀雖輕可是胸藏險詐,幾次三番地刁難我;這一次落在我的手裡,豈能對他輕易放過?」
  覃玉潔冷冷地道:「你不會這麼做的,因為你殺了他,我也放不過你!」
  向陽君喟然一歎,點點頭:「是了,這就是眼前我大費周折的事情了,所以我才打算跟你談個折中的條件!」
  「你說吧!」
  「好!」向陽君道,「第一,我要你馬上退離此室!」
  覃玉潔冷笑了一下。
  「第二,兩天之內,不許對我窺伺!」
  「第三呢?」
  向陽君搖搖頭:「第三就是我自己的事了!」
  「哼!」覃玉潔不屑地道,「你說得好輕鬆,誰不知道你的鬼心思!你以為我會傻到給你兩天長的時間,去叫你運功還原!」
  「你非答應不可!」
  「為什麼?」
  向陽君道:「交換的條件是保全他的一條活命!」
  說到「他」字時,指了一下郭彤——這個人的性命,眼前完完全全操持在他的手裡!
  覃玉潔撇了一下嘴:「你以為他的生死,就對我那麼重要?」
  「當然重要!」向陽君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因為你喜歡他,要不然,你也不會為他而與我為敵了!」
  覃玉潔的臉色紅了一下,偷眼瞧了瞧旁邊的畢無霜,後者正向她微微抿嘴而笑!覃玉潔秀眉一剔正待發作,可是轉念一想,急作泰然狀。
  「你的這種說法,恕我難以苟同!」覃玉潔眼皮一掃一隅的畢無霜,「這麼說,這位畢姑娘也必然是鍾情於你了!」
  輕輕一句話,就收到了報復的效果!
  果然,畢無霜臉上漾起了一種不自在,唇角動了動,欲言又止地不再發話。
  覃玉潔聳了一下肩:「好吧,我接受你的條件,不過我還有一個附帶的條件!」
  「什麼條件?」
  「那就是你不單單保全他的性命,而且你不能損害他的武功!」
  向陽君呆了一下,不禁暗讚道:「好個精明的丫頭,原來她早已看破了我的用心!」即不再多想地點點頭,「好吧,我答應你就是!姑娘,現在可以退出去了,後天此時,這位兄弟必將寸膚不傷地全身而還,姑娘可以放心地去了。」
  覃玉潔點點頭道:「你雖然心狠手辣,殺人無數,可是我相信你是一個言出必踐的人!」
  「過獎!」向陽君異常冷漠地道,「姑娘,如果沒有別的關照,就請離開吧!」
  覃玉潔怔了一下,身忖已無理由再在眼前逗留,遂向外步出。
  才跨出一步,又回過身來道:「慢著,為了證實你言而有信,我以為你應該立刻解除他身上的穴道!」
  向陽君搖搖頭道:「不行,這麼一來,他即可行動自如。嘿嘿,一旦太阿倒持,形勢可就不同了!」
  覃玉潔因眼見郭彤之痛苦形象,心存不忍,可聽對方這麼一說,情形確是如此,也不便再多說什麼。當下,依依不捨地向著郭彤看了一眼,緩緩舉起了步子。
  她身子方自步出石樓,只覺得面前人影一閃,畢無霜也掠身而出。
  二女面對面地互視著。
  「如何!」畢無霜微微笑道,「我早就告訴過你吧,向陽君這個人不是好惹的!你看怎麼樣?」
  覃玉潔冷笑一聲,也不答話,身形一閃,快如鷹隼地向外遁出。
  然而就在她身子方自縱出的一剎間,耳朵聽見了一聲清晰的低吟!
  說是「呼叫」,其實並不恰當,倒不如說是「慘叫」合適。
  覃玉潔縱出的身子忽然就空一個倒折,在半空中翻了個觔斗,撤了回來。
  幾乎與她同時,畢無霜也有了反應。看起來,兩人的勢子一樣,相繼同時轉身,直向著方自步出的石樓撲去。
  憑兩個少女的直覺,感到事情不妙!
  就在她二人先後撲入石樓的一剎那,一件觸目驚心的離奇怪事,出現在她們眼前,使得兩個俠女魂飛魄散,頓時呆若木雞般停在了那兒!
  郭彤的一隻握有短刀的右手,深深地插進到向陽君的前心——也許是力道過猛,因此這隻手,在向陽君的前心後背穿了一個窟窿。
  閃爍著銀色寒光的尖刀,染滿了紫紅色的濃血,點點血珠,順著郭彤的右腕尖刀,一滴滴地落向地面……向陽君偉岸的身子,在輕微地顫抖著。
  剔眉、張目,滲以無限的悵恨、驚異、絕望……顯現在這個不可一世的巨人面頰上。他是為自己的死而感到驚異不可思議?抑或是對於眼前的郭彤而心存費解?總之,在他的印象裡,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該死在這個少年手上的。
  事實證明,他低估了這個匪夷所思的少年。
  郭彤的武技並非十分精湛,卻有高人一等的智慧與耐力——他自幼即養成了超人的涵養與內定之力,足堪當危不亂,處變不驚。
  事情顯然說明了郭彤這個處心積慮的少年,一開始就偽裝被向陽君點中了穴道,佇立在他身邊咫尺之間,待機而發。後來,終於選擇了適當時刻,將事先藏掩在衣袖內的匕首,插進了向陽君的心窩。
  向陽君傲笑江湖,目空四海,卻想不到會喪生在一個名不見經傳,而武功又萬萬不是自己對手的少年手中——這是他死不瞑目的!
  郭彤雖然僥倖得逞,卻也付出了最昂貴的代價——生命!
  顯示在現場的是,郭彤的短刀刺進了向陽君的前心;向陽君的兩隻手,分別插進了郭彤的兩肋!
  現場鮮血淋漓,觸目驚心!
  終於在畢無霜、覃玉潔四隻眸子的注視之下,郭彤、向陽君的身子同時倒了下去!
  向陽君唇角牽動出一條笑紋。
  郭彤臉上則充滿了得意之色。
  他們的喜悅,局外人萬難臆測。
  只有他們自己心裡有數。
  對於向陽君來說,他的生命也許並不算長,甚至於可以說是很短。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在他短暫的生命裡,卻無時無刻不充滿了熾熱的活力,正像是空中的那一輪驕陽。對於整個人生來說,也許他一開始就不曾有所奢求。
  殺人者死——在他初次仗劍江湖之時,他就已經知道這種下場……
  然而,他能說不無遺憾嗎?
  ……


全書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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