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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小佚 --少年丞相世外客又名:夢里夢外(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2:56:25     標題: 小佚 --少年丞相世外客又名:夢里夢外(全書完)

夢里是愛,夢外是情,一個人的愛,究竟有沒有可能産生平行線,來維持兩個世界,兩段感情,永遠交替地存在下去?

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嚴重申明:本文是喜結局。

主角:林伽藍(秦洛,字臨宇) ┃ 配角:徐冽,韓非(字子默),風亦寒,楚雲顔,柳岑楓(字青陽),楊毅(字遠之),木雙雙,許薇夜,孟雪兒,聶宇飛,谷藥兒 ┃ 其它:伊修,赤非,星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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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是我在大陸那邊正在看的書....一樣很長 目前全文字數:503767字
我有取得論壇管理員藍唄唄的許可 轉來這邊讓大家欣賞 在這邊再次謝謝她^_^
開篇手記——寫在文前的話

  題目:少年丞相世外客(又名:夢里夢外)

  友人品評:俗,忒俗,還又名呢,都俗出國際水平了。——抱頭鼠竄,我就那麼一俗人,能有啥辦法?有本事,你改個!

  主角:林伽藍(秦洛字臨宇),徐冽,風落塵,韓非字子默,楚雲顔,柳岑楓



 



 友人品評:你要我評啥,你說我能評啥?你自己說說,這里面有幾個名字是有品的。這麼多沒品的名字里,又有幾個不是你剽竊來的?!瞧瞧,這都啥,徐冽,我同學的名。還韓非,我的天,你就不怕人家從墳墓里爬起來滅了你?——無語,冷汗直冒






  文案:……

  友人品評:……——T_T

  卡——惡搞結束,進入正題。

  首先是,篩選。咳——,當然是你們篩選我,不是我篩選你們。

  随波逐流的《随波逐流之一代軍師》,小畑鍵的《棋魂》,納蘭容若的《太虛幻境》,易拉罐的《小子,我看上你了》,《上海灰姑娘》,幽幽的《吟秋歌》,A大的《再生緣之孟麗君傳》,《海賊王》,《禦花少年》,《浪客劍心》,眉毛的《帝師傳奇》……恩,該省略號的意思是,陸續增加中。

  以上小說要是沒一本看過,或者最好是連聽都沒聽說過的大人。你們就大膽地,沒有後顧之憂地,一往無前地,視死如歸地進去看吧!因為我保證沒有砸我磚頭的副作用。(拍拍,這年頭,你還真不能怪我現實,偶那一寫書的良民,也是被各式花磚給砸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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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就是有看過其中一本或多本小說中的大人了。

  會特別提出來,是因為在這篇《少年丞相世外客》中,你可能會找到很多很多,與你所看過的漫畫、小說相似的影子,有莫名熟悉的感覺,卻又不同。我的本意,就是想將他們合理的,不刻意地一點點串起來,在不同的時空,以不同的名字,串成一個我自己的故事。話說到這里就夠了撒~^_^

  (再說一點——話說,偶本來是本著絕不做套板反應的主意,盡量避開雷同處的。誰知,某日,某人,突發其想回顧棋魂,于是為了那抹孤魂的離去再度哭的淅瀝嘩啦,于是,越想越覺得生氣,越看越心疼。最後,索性把心一橫,丫的,為了佐為,為了偶心愛的近藤,從此走上剽竊的不歸之路。)

  如果,對于偶這種令人不恥的剽竊行為,接受不了的大人;因為偶的破爛文筆,破壞你心目中完美形象的大人。最最重要的是,看了會砸磚的大人,就請你們高擡貴手,別跳這個坑了。5555555555555,因為偶本質上就是個意志不堅定,容易左搖右擺的人,一條罵我的回帖能讓我郁悶難過半天,經過前一篇小說的起伏波蕩經曆。偶決定,偶還是俗氣點,只聽甜言蜜語好了。^_^汗!但,但,但,建議還是要聽的,該怎麼提還是怎麼提,只要不是對偶進行人身攻擊就是了。……遠目……看來真的是被砸怕了。

  如果,即便如此,你還是覺得,可以一看某佚的文,那麼就請耐心地看下去。某佚是真的很開心,可以用這種獨特的方式,跟大家分享曾看過的那些小說漫畫的感受。

  ―――――――――――――-閱讀分割線――――――――――――――

  少年丞相世外客,最原始的想法是來自如今風靡盛行的各種網遊小說,然後到看到幽幽的《吟秋歌》才正式在我腦中成形。

  為了這篇小說的分類,我掙紮了很久,最後還是把它歸為了傳奇,BUT,但是,按我的說法,這篇小說應該歸結為:玄幻+言情+青春——傳奇故事+穿越時空+都市愛情……總之一句話,雜文。

  少年丞相與潇然夢最大的不同是,潇然夢是衍生自一篇我構思了很久的小說,所以在一開始,我就确定了男女主角,故事發展的大體情節,以及文章最後的走向。可是這篇少年丞相,卻是實實在在的信手拈來之作,直到如今開篇,我仍未确定男主角是哪個,最後應該是悲劇還是喜劇,最後是留在古代還是現代。結果可能就是,不是我控制文的走向,而是情節牽著我的鼻子走。唉~~還有就是,此文開始時感情重頭戲在現代,而古代的背景又太龐大需要介紹,所以可能會有點繞,有點複雜,有點頭暈,請堅持!謝謝!

  好了,廢話說盡,各位看官請進看文。

楔子 傳說
宇宙中有太多平行的空間,交錯的時空隧道;衍生到地球上,就成了許多平行發展,永不相交的異空間。然而,地球上所有的空間當真永遠不會相交嗎?
伊修大陸,那是一片與地球上的古代中國極其相似的古大陸。五國一島,割據争霸。
金耀,五國之霸,多出鐵礦,地廣人多,兵源充足。
火翎,僅次于金耀,土地肥沃,物産豐饒,人民富庶。
風吟,毗鄰海岸,水戰實力強。
水霧,夾雜在金耀與火翎之間,常年飽受戰亂之苦,民不聊生。
荠木,依附于火翎而生。
此五國實力不均,地域偏差,卻共同信奉于伊修愛爾女神。而唯一不信奉任何神明,主張自由的出雲島國,只與風吟交好,又飽受其他四國欺淩。
伊修大陸上的平民渴望統一,貴族等待統一,當權者主導統一。于是在那樣的欲望支使下,造就英雄的兩大傳說便誕生了:天星流劍派的傳人星魂與伊修愛爾女神之子赤非。
命運注定了他們會相遇,卻未告訴我們,他們究竟是争奪天下,還是相互扶持;命運注定了他們會創造不朽的傳奇,卻未告訴我們,結局究竟是成王敗寇。

所謂引地獄烈火,燃盡世間罪惡。僅憑一人一派一星魂,即可影響天下局勢,颠覆整個伊修大陸,說得便是天星流派及其傳人。
萬曆七百六十一年,火翎國君主君無痕拜年僅二十歲、寂寂無名的柳岑楓為太傅,朝中上下反對議論聲一片。然而,不過兩年時間,火翎國先後收服了火翎邊境包括荠木國在內大大小小數十餘反對勢力,並在與金耀國的五次大戰中三勝二和,力挫金耀名將呂林。使得本只能與風吟勉力抗衡的火翎,翻江倒海,勢力直追伊修大陸第一國金耀。 
至此,火楓飄盡雪影現的白衣太傅柳岑楓便成了伊修大陸上的一個傳奇。更有人傳言,他就是天下最為神秘的天星流劍派當代星魂。

在金色曙光中展翼臨世
在驚濤駭浪間乘風飛翔
在熊熊烈焰下浴火重生
這就是誕生于日月重光下的伊修愛爾女神之子——赤非
萬曆七百六十三年,金耀國二皇子楊毅及其心腹手下被困于赤峽谷,火翎國元帥錢謙命人火燒此谷,眼看眾人命在頃刻。就在此時,楊毅手下年僅十六歲的司馬,金耀天應十五年狀元秦洛,想到以滑翔之法從天空飛躍百萬火翎軍隊,在黎明的曙光中降臨在金耀國援軍面前。並帶領他們突破火翎國包圍,引毆江之水,救出楊毅及剩餘金耀士兵。 
此景象深刻映入當日所有火翎、金耀士兵腦中,直至後來,秦洛一手輔佐楊毅登基,于不可能中穩定局勢,這個預言才被流傳開來。
少年丞相——秦洛,成為各國争相招攬的人物。人人都是一個想法:此人有經天緯地之才,颠倒乾坤之力,若不能收為己用,則必要除之。只恨秦洛身邊寸步不離地跟著青霜劍風亦寒,此人武功之高,行事之慎,世所罕見,才護得他周全。
然而,又有誰知道,這名動天下的少年丞相,其實是個……

上部卷一 回首向來蕭瑟處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2:57:11

第1章 蘇醒

  “別以為嫁給了我,我就會喜歡你!”

  “我可以清楚的告訴你,我只愛雪兒一人……”

  “林伽藍,我就沒見過像你這麼不要臉的女人!”

  在金色曙光中展翼臨世……

  “你以為,你用這種詭計嫁給了徐冽,他就會愛你了嗎?我告訴你,你做夢。林伽藍,你活活拆散了徐冽和雪兒的幸福,你會遭報應的!”

  “如果沒有你,我和徐冽本是最幸福的一對,可是,一切的一切都被你的自私了。
我並不恨你,可是林伽藍,你是這世界上最爛的女人!“

  在驚濤駭浪間乘風飛翔……

  “藍藍,小心————!!”

  “藍藍,別……別怕,我……不會……讓你有事,絕……不!”

  “藍藍,藍藍!你別吓爸爸媽媽啊!藍藍你快醒醒!”

  在熊熊烈焰下浴火重生……

  “砰——!”“徐冽,你這混蛋,你以為我們想把女兒這麼嫁給你嗎?若非,她死心塌地地愛著你,若非……若非……你爺爺病入膏肓,希望在臨死前,親眼看到你將藍藍娶進門,我們何苦……嗚嗚……何苦讓藍藍受這份罪……”

  這就是誕生于日月重光下的伊修愛爾女神之子——赤非。

  我動了下僵硬的手指,感覺自己全身象被灌了鉛,體內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凝固粘稠的不明液體。我忍不住在心底呻吟了一聲,這到底怎麼回事啊?

  “餘音,你剛剛有沒有看到,藍藍的手好像動了一下?”

  “沒有啊,你眼花了吧!唉,她和宇飛都已經……真——!真的動了!老公,快叫醫生。醫生————!!”

  忙亂中,我看到了一張張熟悉的、陌生的臉,身體的痛,心里的痛一起襲來,我明明還迷糊著卻莫名流淚,随後失去了知覺。

  赤非……伊修愛爾女神之子啊!快回來吧!回來吧——

  等到再度睜開眼來時,我看到了站在我床邊一臉憔悴的男子——徐冽,我名義上的丈夫。

  昏迷前的事仿佛電影回放般,在我的腦中一遍遍播映。

  從進大學第一眼見到那個帶著霸氣的英俊學長時,我便喜歡上了他。可是,他的光芒是那麼耀眼,身邊永遠都圍滿了崇拜他的男子和喜歡他的女生,如此平凡的我,又怎麼可能引起他的注意呢?

  慢慢地,我喜歡上了這種躲在暗處偷偷觀察他的暗戀,既有心酸,又有甜蜜。直到,一直對女生不假顔色的他身邊,出現了一個長發飄飄清純纖弱的女子——孟雪兒。徐冽看著她的眼神,總是那麼溫柔,那麼幸福。所有的甜蜜化為了苦澀,他們俨然成了校園中最幸福的一對,多少男女失落萬分,卻絕無人能注意到躲在角落偷偷飲泣的我。呵——

  可是,事情蓦然發生了轉機。爺爺帶著我去拜訪他當年最好的戰友,在那個豪華到讓我咋舌的宅邸中,我居然看到了徐冽。原來,他的爺爺就是我爺爺當年最親密的戰友。

  不只如此,當年,我爺爺和徐冽的爺爺都喜歡上部隊里一個跳舞的女子,可是最終那個女子卻選擇了我爺爺,成為了我的奶奶。所以,當徐冽的爺爺第一眼看到我時,便提出讓我做他的孫媳婦。

  當時,我和徐冽誰也沒在意他的話,頂多也就是我臉色通紅地做做美夢罷了。可是,一個月後,徐冽的父親居然來找我,說是徐冽的爺爺得了癌症,病入膏肓,頂多只能再活兩三年,他真的很希望自己的孫子能取我為妻,並讓他抱上曾孫。

  這種被電視劇小說演爛了的情節居然真的降臨到了我身上,我的心頭一陣狂喜,又一陣難過,喜于可以嫁給徐冽,難過于徐爺爺居然只有兩三年的壽命。我對自己說:不!這不是我橫刀奪愛,我只是為了完成一個垂死的老人家的心願而已。而且徐爺爺真的對我很好,甚至比我自己的爺爺更疼愛我,我如何能不管他臨死前的心願呢?

  為了這場婚禮,聽說徐冽跟家里吵得很兇很兇,最後甚至被軟禁在家中。孟雪兒和她的朋友都跑來斥責我,連我的朋友也勸我別做橫刀奪愛的事情,于是,随著婚期的一天天臨近,我的良心越來越不安。我去找徐冽的父親,告訴他,徐冽另有所愛的人,我可以陪他演一場戲。他父親沉吟了半晌說:“藍藍,你老實告訴我,你愛我的兒子嗎?”

  愛!怎能不愛?!我整整愛了他兩年啊!可是,我卻艱難地搖了搖頭,說:“不愛!”

  他父親狐疑地看了看我,最終卻歎了口氣道:“那麼你就將真相告訴他。至少你們那場婚禮還是得舉行,你也得搬進我們家來,了我父親最後的心願。”

  我又是悲哀又是欣然地約徐冽在咖啡廳見面,可是還沒等我開口,他卻一臉冰寒地對我說:“我和雪兒分手了,如你所願了?”

  然後像是發了瘋似的拖我到結婚登記處簽名登記,最後狠狠地說:“林伽藍,我可以娶你,可是這一輩子,你都別指望我會愛你!”

  吐到唇邊的話,再也說不出來,我努力克制住即將溢出的眼淚,橫沖出去。在那個每日偷偷觀望徐冽的十字路口,我看到了刺眼的燈光,然後聽到了驚恐的大叫,身子被護著飛了出去,可是全身還是好痛,粘稠的血液不斷從體內流盡,我的神志逐漸迷糊。

  那個護住我的人,吃力地拉著我,往醫院方向走去,他不斷說:“藍藍,不會……有事……”

  宇飛——!是我最好的朋友,聶宇飛嗎?在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抱著我的身體慢慢癱軟了下去,比我更猙獰的血流了滿地,我們兩個倒在一家黑乎乎的店門前,失去了知覺。

  “喂,你怎麼樣?”徐冽略顯沙啞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沉思。

  我忽然擡起頭問道:“我……我昏迷了多久?”

  徐冽渾身顫了顫,眼中流瀉出不可遏制的悔恨和歉意,低聲道:“兩年。”

  “什麼?!”我唰地一下,躍起身來,卻只覺頭一陣暈眩,全身肌肉也是僵硬的。徐冽慌忙俯身扶住我。我咬了咬下唇,問道,“爺爺有事嗎?”

  “沒有。”徐冽努力克制著自己的聲音,扶我躺下,道,“我去叫醫生來。”

  我忙拽住他的袖子,一愣,又慌忙收了回來,兩人都是一陣尴尬。

  我深吸了一口氣,心慌地問道:“宇飛呢?宇飛沒事吧?”

  徐冽歎了口氣,臉色和聲音都沉沉入了谷底:“宇飛和你一樣,陷入了昏迷,仍未醒來。”

  我砰的一聲倒回了床上,擺了擺手道:“你走吧。”

  在他臨出門前,我聽到了一聲幾不可聞的低喃。他說:“對不起。”

  我用手臂遮蓋住眼睛,勾起嘴角笑了,肌肉有些僵硬,卻不妨礙我笑得悲哀,笑得苦澀自嘲,眼淚自眼角悄悄滑下。

  兩年的愛戀,我花了兩年的昏睡時間,去磨滅它,放棄它。

  忽然,我放下手愕然地看著手腕上那穿紫水晶鏈子,不由奇道:“昏迷前明明沒有,是誰送我的呢?”

  醫生對我做了全面的檢查,終于在我父母和徐冽父母緊張的注視下,微笑道:“沒事了!其實在她上次醒來時,所有的生理機能就已經恢複了。今天就可以出院,當然,我建議她再留院觀察幾天。”

  “親家母啊!我看就讓藍藍去我們家吧!”徐冽的母親一臉誠懇地抓住媽媽的手臂,哀求道,“現在外面的人都知道藍藍是我徐家的媳婦。而且,他爺爺一直渴望能見見藍藍。”

  “藍藍你怎麼說?”

  我沉吟了半晌,确實有些擔心徐爺爺,而且婚禮雖然沒舉行,我卻已經和徐冽做過登記了,名義上他仍是我的丈夫。或許……難道我還存著什麼希望?我面上一紅,點頭道:“我想先去看看宇飛再過去。”

  徐媽媽一臉感激地看著我,眼里都泛起了淚花,徐爸爸也是一臉欣然。我卻看不到徐冽的表情。

  爸爸和媽媽猶豫了一陣,最後點頭道:“那好吧。”話鋒一轉,爸爸嚴厲的目光望向徐冽,冷聲道:“你若再讓我寶貝女兒受一點傷害,我絕不會放過你。”

  徐冽默然地點了點頭,整個人仿佛被抽掉了靈魂般,了無生氣。

  “冽,還不快抱藍藍去宇飛病房?!”徐爸爸猛推了徐冽一下。

  “我——?!”徐冽猛地擡起了頭。

  “不是你是誰?!”

  “不!不用了!”我慌忙掙紮起來,“我自己……”卻因為睡得太久,全身乏力,而動彈不得。

  徐冽瞪了我一眼,低低罵了聲:“笨女人。”不情不願地走過來,將手穿過我膝下和頸背,輕松地將我抱了起來。

  鼻中聞著他衣服上皂角的香氣和身上忽濃忽淡的男子氣息,我有一陣恍惚,擡頭瞥見兩家父母暧昧的眼神,面上一紅,慌忙把臉埋進他胸前,心跳個不停。

  不是已經不愛了嗎?我在心里問著自己,為什麼被他抱在懷里,還是會有如此安心舒適又心如擂鼓的感覺?

  見到昏迷中的宇飛時,我幾乎哭出聲來,他原本略嫌胖的整張臉都清癯了下去,身體也從滾圓變成了修長,竟是比原來不知俊秀了多少倍。可是,我多希望那個雖然不帥不酷,卻會替我買藥,會為我抄筆記,會不知羞恥地偷我飯菜的宇飛能回來。

  他的媽媽沒有怪我,只是滿眼通紅地搖了搖頭,與徐冽走出病房,留給我和宇飛單獨的空間。

  “宇飛……”我緊緊抓住他幹瘦的手,眼淚一滴滴落在潔白的床單上。忽然,我猛地擡起頭來,鄭重地看著昏迷中的他,啞聲道:“宇飛,我林伽藍保證,無論用什麼辦法,一定要醫好你!”

  說完,只覺心里的憋悶少了幾分,卻越加哀傷。

  “哭夠了沒?”身後傳來徐冽不耐的聲音,我卻能聽出他刻意隐藏的擔憂和歉意,暗中觀察了他兩年,這個人的性格我雖不敢說了解十分,七八分卻是必然的。典型的霸道加嘴硬心軟,萬事不肯坦率地表達出來。

  他走到我身邊,將我抱了起來,看到我臉上的淚水一愣,随即皺著眉胡亂地用指腹給我擦了一通,道:“女人就是麻煩?”

  那孟雪兒呢?我想問,但最終卻沒能吐出口。我拽著他的袖子,低頭又看宇飛一眼,忽然一怔,怎麼宇飛手上也有串和我一樣的水晶項鏈,只是我的是紫色,而他是白色。

  “徐冽——”我將由于兩年昏迷徹底纖瘦下來的手腕遞到他面前,問道,“這串水晶是誰送的知道嗎?”

  徐冽搖頭道:“我怎麼可能知道,好像早早就有了吧。”

  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心里隐隐不安,總覺得,有什麼事情會發生


第2章 洞房

  再一次見到徐冽家那龐大到不象話的宅邸,我還是吓了一跳。也是在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原來那個表面上看起來溫文爾雅的徐爸爸——徐天,當年居然是上懷市最大地下黑幫組織——火焰的老大之一(原諒我吧,這些烏七八糟的背景我真的懶得編,就讓他是冰依老爸的兄弟之一好了,阿門!)。

  後來,他們兄弟幾個將組織統統甩手給自己的手下後,開始從商。短短十年,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家中陪伴妻子,贍養父親,教育兒子,卻經營了上懷市僅次于淩雲和皇庭的徐天集團,旗下的連鎖大賣場,幾乎遍布全國。

  車子開進徐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徐爺爺居然由傭人推著,焦急地在門口等著我們。我心里一陣感動,被徐冽抱出轎車,看到他的時候,我哽咽地叫了聲:“爺爺!”

  徐冽抱住我的身子僵了僵,神色複雜地看了我一眼。

  爺爺老淚縱橫,連聲說著:“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們進去吃飯吧!”

  吃飯沒有如我想象中是在那種分主次位的長桌上,而是一張不大不小,剛好容五六人坐下的可旋轉圓桌,傭人們一一把燒煮好的菜端上來,每樣菜都很普通,卻透著溫馨。(瞧瞧,這都跟誰學的……)

  徐冽就坐在我的旁邊,自顧自的喝酒吃飯。我好奇地看了看他手中的酒,天哪!居然是人頭馬,他竟然象喝水那麼喝?!

  “冽,還不快給藍藍夾菜!”徐媽媽叫道。

  “為什麼?”徐冽放下手中的酒杯奇道。

  “這還用說嗎?”徐媽媽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她可是你妻子,又是第一次在我們家吃飯。”

  我的臉唰地紅了個徹底,都快埋進碗里了。其實,我答應來徐家,真的只是為了看爺爺嗎?

  徐冽不耐地皺了皺眉,卻還是在三雙眼睛的注視下妥協,兇神惡煞地道:“丫頭,要吃什麼?”

  我撇了撇嘴,目光在一桌的菜上掃了一圈,最後落在香酥辣子雞上,然後把可憐巴巴的目光投向他。

  “不行!”徐冽仿佛根本沒看到我的眼神,斷然否決,“你剛出院,怎麼能吃辣的?”

  說完,不等我再度開口,他已經拿起碗碟勺子,長手一伸,盛了碗八寶珍給我,兇巴巴地道:“吃這個!”

  切!我在暗里鄙視了他一下,那你剛剛問我幹嘛,還不如直接自己決定呢!

  “笨女人!你剛剛那什麼表情!”徐冽的大手往我頭上拍下來,我瑟縮地一躲,落在我頭上的力道卻很輕,然後像是不甘心一般,狠命地揉亂我的頭發。

  “啊!你幹嘛啦!”我抱著頭大叫。一會喂,一會丫頭,一會笨女人,到現在居然連我的名字都沒叫過,太過分了!

  “哈哈……”飯桌上都是笑聲,爺爺一臉彌勒佛似的笑容,扯著胡須道,“冽兒啊!你要知道,妻子就是娶來疼愛的。”

  “胡說八道!”徐冽狼狽地收回手,一臉郁悶地道,“爺爺,吃你的飯吧!”

  “哈哈……”

  晚飯中,門鈴聲忽然響了起來。

  徐爸爸看著我溫和地道:“你的兩個朋友去了醫院見不到你,都很擔心。所以英石派人開車把她們送了過來,現在怕是到了。”

  “啊——”我驚叫了一聲,喜出望外,“小潔和盈盈來了?”

  徐爸爸含笑點了點頭。

  我歡呼了一聲,向門口沖去,腳剛邁出,卻忽然想起了什麼,回頭看著徐冽垂首支吾道:“我可以去見她們嗎?”

  徐冽一口湯差點噴出來,咳嗽了兩聲,擡起頭瞪著我,怒道:“這些事跟我說什麼?”

  我癟了癟嘴,被他的怒氣吓到,不敢動了。

  徐冽無奈地歎了口氣,揮手道:“去吧。”

  飯桌上又是一陣大笑,我臉紅了大半,拼命跑離了大廳。

  “藍藍——”一聲悅耳瑩潤又帶了幾分顫抖的女聲傳入耳中,我擡頭看到小潔永遠甯靜淑和的臉上,帶著狂喜和難以置信。

  我再壓抑不住重逢的喜悅和感動,撲過去與她抱了個滿懷,淚水浸濕了雙方的衣衫。

  “好啦,你們兩個。”盈盈略帶無奈又掩不住激動的聲音傳入耳中。

  我們兩個不好意思的一笑,小潔擦掉了臉上的淚珠,已然回複了甯和的神色,淺笑盈盈,美麗不可方物。小潔,蘇燕潔,大學室友,我昏迷了兩年,她也已大學畢業了,想不到,如今看來,竟一點也沒變。

  倒是同為室友的範盈盈,已然褪去了當初的幼稚和清純,轉而散發出她原本的妩媚豔麗,讓人移不開目光。

  歡姐領著我們走進客房,我和小潔唧唧喳喳地說個不停,盈盈偶爾插一句,多數時候卻是打量著徐宅華麗而高雅的裝飾,不無欣羨地道:“藍藍,你可真是嫁了個好老公啊!”

  我一愣,臉色微暗了暗,悻悻道:“盈盈,別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你明明清楚我和徐冽的狀況,還這麼調侃我。”

  盈盈抱歉一笑,丹鳳眼內秋波流轉,襯著淡紫的眼影,煞是好看:“我這不是讓你好好抓住嗎?這年頭長得帥,條件好,又有錢的男人,已經絕種了。”

  我微蹙了眉,忽道:“盈盈,你和曉東分手了嗎?”

  不知為何,心里一急,我提高了幾分聲音:“小潔,你呢?你還和向坤在一起嗎?你們的工作都找到了嗎?”

  “你別急。”小潔溫婉一笑,拉著我坐下來,“我自然還和向坤在一起,工作也找到了,是行政助理。向坤他還說……”

  小潔面上紅了紅,沉靜的臉上露出淡淡卻甜蜜的笑容:“我們明年就結婚。”

  我猛地松了一口氣,幸好……

  “那樣不懂浪漫的男人真的好嗎?”盈盈忽地冒出一句,“你們兩人就是太不現實了。”

  我讷讷地叫了聲:“盈盈你和曉東……”

  “沒有分手。”盈盈無所謂地一笑,搽著粉紅指甲的精美手指輕輕敲擊著茶桌,“當然,如果有另一張長期飯票,我會立馬把他換……”

  盈盈的聲音猛然一頓,目光停滞在敞開的客房門口。

  我和小潔跟著望去,只見徐冽穿了身緊身的休閑服站在門外,近乎完美的體型被襯托地惑人心神。他左手端了個冒著熱氣的茶杯,右手握著藥盒,面無表情地走進客房。

  “你好。”小潔微微一笑,向他打了個招呼。盈盈慌忙也略起身颔首。

  徐冽禮貌地回了她們,随即不爽的眼神落到我身上。

  “吃藥。”徐冽將手中的杯子和藥放到我面前,冷聲道。

  “哦哦……”我忙不叠地點頭,取了分別從每個盒中取了三粒藥往嘴巴里塞。

  “白癡!”徐冽一把抓住我握藥的手,怒道,“你都不看包裝上的說明嗎?這個兩粒,這個一粒,只有這種是三粒。你笨到連藥都不會吃了?”

  “對……對不起!”我慌忙要將顆粒裝回盒子,卻被徐冽一把奪過扔進垃圾桶,冷聲道,“你以為拿出來的藥還能放到明天吃?”

  “噗哧——”小潔的笑聲傳入耳中,看看我,又看看他,掩唇撇過了頭。

  徐冽帶了幾分尴尬,随便招呼了兩句退出房去。我郁悶地將手中的藥吃光,看看小潔忍笑的表情,又看看一臉玩味的盈盈,不由苦惱:為什麼我總能惹徐冽生氣呢?

  “藍藍,”小潔忽然慎重地道,“或許徐冽他沒有我們想象中那麼討厭你……”

  小潔和盈盈終于還是被徐冽家的司機送走了,有些離愁,不過一想到以後仍可再見,便又釋懷了。

  晚上,洗完澡出來,偌大的房間中只剩下我和徐冽兩人,據說,這本來還是我們的新房。我們尴尬地彼此眼對眼,良久無語。

  徐冽站起身來,道:“你睡吧!”說完,就往緊閉的房門走去。

  我望著他高大的背影,心里居然一陣失落。難道,在我心里,竟是真的把自己當他妻子看了嗎?我長歎了一口氣。

  “混蛋!”徐冽氣憤的大罵忽然傳來,我愕然擡頭,居然看到無論他如何使勁也拉不開的房門,以及他一臉被算計到的郁悶表情,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聲來。

  “臭丫頭!還笑!”徐冽氣憤地甩著手來到我身邊,環視了一下四周,不由再度大罵,“這群混蛋,居然連沙發都搬走了。”

  我強忍住笑意,咳嗽了兩聲,裝出一臉嚴肅:“那今晚怎麼辦?”

  他皺眉看了看寬大的床,又看了看床上厚軟的羽絨被,最終妥協:“你睡床,我睡地板!”

  “若是感冒了呢?”我忙道。

  “關你P事!”徐冽不耐煩地罵道,“還不快睡!”

  我眼珠子一轉,笑道:“若是感冒了,他們就知道我們沒睡在一起。明天,他們說不定會想出更毒的招。”

  徐冽一愣,顯然也覺得這事有可能。刀削般的劍眉皺了很久,沉默不語。

  我掀了被子和著冬天的睡衣躺進去,“我都不怕了,你怕什麼?這麼大的床一人睡一邊就是了!”

  徐冽目光灼灼地盯了我許久,終于大踏步走了過來,同樣和著睡衣躺進來,臨睡倒以前還毫不留情地在我腦袋上打了個“暴粒”,恨恨道:“就沒見過你這麼蠢的女人!”

  我翻了翻白眼,轉身,面向大大的落地窗睡覺。銀沙般的月光透過透明的紗窗照進來,太明亮了,我良久都睡不著,只得翻過身來,剛好看到徐冽狼狽地別開眼。

  “轉過去睡!”他惡狠狠地命令道。

  我眨了眨困頓的眼,搖頭喃喃道:“不要,光線太亮了,睡不著。”

  冷風猛地灌進被子里,我的睡意一下子去了大半,只見徐冽起身大踏步到窗前,把厚重的棉布窗全部拉上,房間里頓時黑暗下來。

  徐冽踩著黑暗順利回到床上,看不清的臉面向我,熱熱的呼吸吐到臉上:“轉過去睡!”

  我低咒了聲,翻過身去,看著黑漆漆還有花紋忽明忽暗的窗簾布。忽然猛地轉過身去。

  “砰——”一聲響,我的腦袋和他撞個正著。

  徐冽幾乎要暴跳了,大罵道:“你這女人到底想怎麼樣?”

  我怯怯地看了他黑暗中的臉一眼,嘟囔道:“太黑了,有點怕……”

  ……我覺得徐冽是已經被我打敗了,要不就氣暈了,所以半晌都只聞他的呼吸聲,卻聽不到他說話。就在我心有愧疚,準備翻過身去睡得時候,一只大手迅速按住了我的後腦勺,鼻子有些疼,緊貼著那溫熱的胸膛。

  徐冽咬牙切齒的聲音傳入我耳中:“再不睡我就把你從窗口丢下去!”

  我在黑暗中咧嘴一笑,又想起孟雪兒悲傷的臉,開口想問他現在和雪兒怎麼樣了。可是,卻在如此窩心的情況下,怎麼也問不出口。

  慢慢地,意識離我遠去,我安穩地在徐冽懷中睡了過去。手腕上的紫水晶在被窩中,忽明忽亮,猛地一陣白光,又歸于甯靜。

  耳邊隐約有非男非女的聲音在回蕩。

  ——伊修愛爾女神之子赤非啊,快回來!回來吧!……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2:57:42

第3章 同生共死

  全身上下好幾處火辣辣的痛,我睡得迷迷糊糊中低低嗚咽了幾聲,喉頭卻發出幾個陌生的音節。我一驚,驟然清醒過來。強烈的日光刺入眼中,一時痛得淚水直流,眼前卻是白花花一片。身上更是痛得厲害,細細撕扯的痛,傷筋動骨的痛,總之痛得我根本無法站立。

  “徐冽……”我帶著哭腔低低叫了一聲,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清潤悅耳似帶著美妙的節奏,比原來的聲音不知動聽了幾百倍。

  身子猛地一陣搖晃,腰間有一雙手牢牢箍住我,周身萦繞著淡淡清冷的氣息,夾雜著烈日驕陽的暑氣和無孔不入的血腥味,竟有種莫名其妙安心舒適的感覺。

  “公子,沒事吧?”微喘的氣息,清冷卻隐含關切的語調。我吃力地擡眼看去,還未來得及看清他的面貌長相,心神卻早已被那一縷銀絲半遮半掩下漆黑深邃的瞳仁盡數吸引了去。那雙眼明明黑沉地徹底,卻偏偏無比澄澈明淨,就仿如一丸黑寶石鑲嵌在水銀中,明明白白映著張蒼白的臉,微顫的唇。

  我打了個抖,放眼看去,入目的竟是漆鴉鴉一片瞪著我,似要把我生吞活剝的男人。他們身上穿著統一的黑色緊身武士服,額上綁著頭帶,手握長刀長槍,那明晃晃的尖刃,通通指向兩人,便是我和身邊的男子。

  出什麼事了?我駭然地看看四周萬分想撲上來卻畏懼望著我們的黑衣人,又看看身邊渾身浴血但依舊冷若冰霜的青衣男子。我剛剛明明還在徐冽懷中睡覺,為何醒來卻會在這里?

  忽聽一蒼老的聲音在人群外響起,聲音雖洪亮憤恨,卻隐藏了幾分虛弱之氣:“風亦寒,任憑你千般本事,萬般能耐,剛剛替你家主子受了我一掌,挨了我掌門一劍,如今想帶著身中劇毒的他平安離去,也太小瞧我玄宗一門了!”

  身邊的男子面色不變,我透過迷蒙的眼細細望去,卻發現他面色蒼白,雙唇發紫,臉上沾滿血污,看不清長相。滿頭的黑發,卻随風舞起額前那一縷沾血的銀絲,蓦地讓人感覺他曆經滄桑的沉痛和哀傷。

  忽地,腦中一陣劇痛,心口跟著如有雙手在狠狠撕扯一般。我一手扶在那青衣男子身上,一手緊揪著胸口,“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那血一半灑在地上,一半濺在自己胸口,竟呈現出駭人的青紫色。

  “公子——!!”男子急切地低叫了一聲,語調終不複原來的清冷,箍在我腰間的手更是火熱顫抖,清楚叙說著他的恐懼。就在此時一聲令下,周圍的黑衣人如潮水般湧了上來。

  我渾身一忽而冷一忽而熱,神志迷糊地厲害,連站都站不穩,更何況閃避追兵。青衣男子一手持劍禦敵,一手牢牢抱緊了我,左右挪騰。我只覺體內的血液如被煮沸了一般,随著劇烈的動作,痛得我眼淚直流,卻連哭聲都發不出來。

  “公子!你堅持一下!”青衣男子随手撥開面前的長劍,將我輕輕抛了個弧度,穩穩背在背上。還未來得及攏住他頸項,背後的殺氣及體而來,青衣男子猛然一個旋身,擋開了刺向我的長劍,自己卻是臂上和胸前雙雙一紅,青衣早被染成了紫黑色,他不管不顧,只護著我的周全,向一個方向沖去。

  我恍恍忽忽地撲在他背上,烈日照在身上灼燒般火熱,他的背卻是那麼清清涼涼地令人舒心。我好痛,渾身痛得仿佛不是自己的身體,意識一寸寸遠離,手腳一分分冰冷。

  我想著,這是夢嗎?為何我會做如此真實的夢?真實到連血腥味都能聞到,真實到在夢中我都能感覺到死神的一步步逼近。不過,也好……反正是夢,死了,也好……

  “公子!公子!請你堅持下去!夫人定能救你的!”他的聲音明明清冷,我卻仿佛聽出了那里無邊的恐懼和哀求,長劍划到他身上,他卻只顧往前沖。腳下被長槍刺中了,他也不管不顧,只一個趔趄,依舊往前。

  我心頭一熱,眼見著他全身上下無處沒有傷痕,臉上更是毫無血色,全副的心神卻都只放在了我身上。不知為何,迷離的意識忽然回來了。就算是夢,我也不能如此自私的睡去,尤其是當有人還在為我浴血奮戰的時候。

  我緊了緊攏在他頸項上的手,沒有說話。他卻精神猛地一振,漆黑的眼眸中墨綠色的光澤熒熒閃亮,恍若黑夜星火。手上的青色劍刃猛然間綻放出奪目的青光,劍影呼嘯而過,竟在前方生生裂出一個通道。

  他再不停歇,一手持劍,一手扶緊了身後的我,幾個縱躍從人群中沖了出去。隐約地,我知道我們可能脫離險境了,當然也可能沒有。

  只是,我太累了,累到即便知道是夢,我的夢,也無法主導他。耳邊有青衣男子焦急的呼喚聲,他叫我——公子,呵!為什麼在夢中竟成了公子呢?身後是欲踏裂大地的隆隆腳步聲和呼喝追殺聲……

  我聽到那青衣男子語調輕柔的在我耳邊說什麼,那聲音分外的甯和平靜又帶了幾分絕決的意味,我卻聽不真切。只隐隐聽到了:“……同生共死……”

  最後是一個很悅耳卻萬分凄厲的女聲,從遠而近,喊著:“臨宇——!!”

  我想,我是瘋了,才會做這樣的夢。

  熟睡中,我忽然覺得頭一陣陣撕裂般的痛,又仿佛被人在腦中塞了稻草和漿糊,迷亂得要死。該死!我低咒了一聲,心道:剛剛做夢痛,為什麼現在醒來還是痛?

  眼睛剛睜開一條線,就見一個粉色的身影猛地撲到我懷里。

  “夫君!!”那粉衣女子緊緊抱住我,淚水浸濕了我素白的衣衫,只聽她萬分哽咽又激動地抽噎道,“嗚嗚……夫君,幸好你醒了過來,否則雲顔定跟了你去!”

  什麼……夫君?什麼跟了你去?我使勁揉著太陽穴,吃力地看向懷中女子梨花帶淚的面孔,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好……好美啊!你看那晶瑩如玉的肌膚,水潤飽滿的紅唇,如天鵝絨般潔白的頸項,還有那雙忽閃著長而密的睫毛的墨綠色眼睛。什麼叫國色天香,什麼叫芙蓉如面柳如眉,我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可是,她為什麼叫我夫君呢?難道,那讓我覺得很是久遠的夢,仍未結束?

  “臨宇,你覺得怎麼樣?”一個渾厚低沉的聲音傳入耳中,我茫茫然擡頭看到一張端正雍容的國字臉,濃黑的眉毛下一雙深藍的眼眸正擔憂地看著我,關切地道:“仍不舒服嗎?朕馬上命太醫進來診治!”

  “不用了!”我懷中的女子一聽忙直起身來,躬身道,“皇上無須擔心,臣妾剛剛确診,夫君已經無礙了。只是餘毒剛清,難免頭痛體弱。”

  皇上——?!天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晚上我明明在徐冽懷里睡覺的,醒來發現自己在戰場上遍體鱗傷,如今一轉眼竟又到了這個陌生又怪異的地方?

  我扶著自己的頭朝四周看去,紙糊的窗格,紅木的窗棂,暗紅的檀木案幾,雕花的圓柱。這……這分明是古代的建築。難……難道,我居然穿越時空了?不!可能性不大!更有可能是在做夢,對,做夢!可是……嗚嗚……做夢怎麼會如此清晰?還從戰場做到卧室,連疼痛都跟真的一樣!

  我面色瞬間白了幾分,一寸寸艱難地移動目光,從幾個站立在床旁邊的人,到床頭斜對面梳妝台上的琉璃鏡,忍不住駭然大叫了一聲。

  我清楚地看到,鏡中之人,蔚藍的眼眸,梳著個文士髻,穿一身潔淨卻略顯褶皺的古代男子長衫。面容雖清秀俊美之極,但一看那斜飛入鬓的雙眉,那寬寬的肩,那……那上下滑動的喉結,活生生就是一副男子模樣。

  “夫君——!!”粉衣女子一臉驚惶地抱住我,緊張地叫道,“夫君,你沒事吧?”

  夫——君——!如今,我總算是知道所謂的夫君意味著什麼了。老天爺!你不用這麼狠吧!我也不過就是暗戀了一個早有心愛女子的男人三年,再來陰差陽錯嫁給他活活拆散了一堆鴛鴦,又害一個無辜的人為救我躺在醫院中昏迷不醒,自己卻為能與那男人獨處暗地高興。充其量就這麼點罪,有必要懲罰我穿越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時空嗎?穿越時空也就算了,還偏偏借屍還魂,穿在一個男人身上!穿在一個男人身上也就算了(我頂多搞BL),可是媽媽咪啊!為什麼要穿在一個已經有了妻子的男人身上呢?!

  “臨宇——”那個剛剛被稱為皇上的人,關切地叫著我的名字,眼中的憂心和慚愧完全不像是裝出來的。他面向那粉衣女子,口氣已然有些嚴厲:“朕知道秦夫人醫術高超,但正所謂一人技短,二人技長,臨宇的情況如此不見樂觀,不如還是讓太醫們進來診視一番?”

  那粉衣女子眼中的慌張一閃而逝,嘴里卻喃喃道:“既然皇上這麼說,臣妾自然不敢托大,那麼就請皇上召那些太醫進來吧。”


第4章 少年丞相

  那粉衣女子眼中的慌張一閃而逝,嘴里卻喃喃道:“既然皇上這麼說,臣妾自然不敢托大,那麼就請皇上召那些太醫進來吧。”

  一邊說,她一邊轉過身來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用肩背擋住那皇上的視線,咬牙切齒地用唇語念道:“你找死啊,還不快拒絕!”

  不知為什麼,無端的我就是覺得這個女子不會害我,再加上如此情況下,我頭痛腦暈,也确實不願在那麼多人面前多待。于是軟綿綿地扶了頭,對那皇帝道:“皇上,我只是剛醒來有些頭疼,不礙事的,讓我休息下就好。”聲音清潤悅耳,宜男宜女,分明是在戰場上聽到的聲音。

  “哼!玄宗一門竟敢攔殺臨宇你,忒也不知好歹,朕定要向水霧國討個公道。”說完見我一臉茫然的表情,微微一滞,随即關切地道:“臨宇,你究竟為何會去湘西邊境?此次幸虧風護衛拼死救你出來,否則,朕可要頓足痛惜了!”

  “謝謝皇上關心,我……”忽然手上一陣輕微的麻,緊接著腦袋竟猛地刺痛起來,我呻吟了一聲捧住頭,表情萬分痛苦,冷汗直流。

  粉衣女子連忙扶住我,道:“皇上,夫君他體內餘毒未清,恐暫時無法正常思考。”

  其實那痛一陣過後就已好了,但聽她這麼說,我就立刻裝出一副痛苦的模樣。偷眼發現那皇帝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悅,迅即掩去,和顔悅色道:“既然如此,臨宇你就好好休息。朝堂上的事,朕會安排人接手,就不必你擔心了。朕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我茫茫然點了點頭,直到那皇帝和其一眾侍從走遠了。我才發現房間里只剩下四個人。除了那粉衣女子外,我一一看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面目慈祥的老者,可是他眼中的精光,卻讓我打了個抖,這人絕不簡單。再來是一個面露憔悴卻挂著欣然笑容的年輕女子,看裝扮似是丫頭,形態姿勢卻很随意,沒有一點奴性的拘束。一張臉自然不如那粉衣女子出色,卻也是靈巧討喜。

  目光接觸到最後一個人時,我忍不住渾身一震。一襲青衣,一張面無表情的俊臉,猛然砸入我眼中。標杆般筆挺的修長身材,小麥色的健康膚色,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梁,薄薄卻緊抿的唇,以及一雙漆黑的眼珠時而閃過墨綠,雖然當時未能細看清楚,但我卻可以肯定,他就是當日在戰場上拼死護我周全的男子。只不過,他身上有一種大隐隐于市的涼薄氣息。是以,我剛剛目光掃視了這麼久,卻竟然沒法現他如此獨特的存在。

  蓦然發現他們四個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里面有擔心,有氣惱,有懊悔,讓我有些不知所措。剛剛在那皇上面前還溫雅娴熟的粉衣女子,忽然舉起手中的美人扇重重拍在我腦袋上,咬牙切齒地大罵道:“早就跟你說了那個姓範的不能信,還巴巴地跑去跳人家陷阱,要不是亦寒不放心趕去了,看你現在可還有小命在這里與我大眼瞪小眼。”

  我眨了眨眼,目光掃過去,落在那青衣男子身上。亦寒?是他嗎?

  只見他斂眉低首,淡淡道:“公子沒事就好。”

  “臨宇啊,你說你……”那粉衣女子見我絲毫沒有反省的樣子,不由更氣了,索性坐到我旁邊,粉臉嫣紅地繼續罵道,“枉你還被稱為伊修大陸最令人畏懼的少年丞相,有經天緯地之才,颠倒乾坤之力,居然蠢到這等地步!那範重是誰?火翎國的禦史大夫啊!火翎國向來與我們金耀國水火不容,而你,作為金耀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居然被人家一封密函就引去了,還瞞著我們所有人。你可知道……”

  說到這里,粉衣女子的眼眶紅了起來,仿佛想起了什麼,一臉的駭然悲切:“你可知道,看到亦寒懷中奄奄一息的你,我有多擔心?你可知道,當你的生命氣息全然停止時,我有多害怕?臨宇,你忘了嗎?十二歲那年,你親口答應過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拿自己的生命去開玩笑,你會永遠永遠陪著雲顔的!”

  不知為什麼,看著那女子悲泣的面容,我的心竟忍不住酸痛起來,緩緩伸出手,揭掉她的淚珠,喃喃道:“對不起,雲顔!以後再也不會了。”說完猛地一驚,這……我剛剛怎麼好像著了魔一般,仿佛有什麼人控制著我的意志,這也太邪門了!

  “好了!”那粉衣女子破涕為笑,“這次你最該感謝的人是亦寒。若非他不顧一切沖進火翎國亂軍中將你救出來,你恐怕即使沒有毒發身亡,也必然會受許多苦楚了。我趕到時,你雖是奄奄一息,亦寒受的傷也絕不會比你清。還有,你到底為什麼會被範重引去了火翎國?那封密函上寫了些什麼?”

  我眉頭皺了死緊,最後只得用出最老土卻最有用的方法,托著頭敲了敲,痛苦地道:“雲顔,不知為什麼?此次醒來後,我什麼事都記不起來了。”

  “什麼——?!”屋中的四個人同時驚呼出聲,幾人面面相觑,臉色竟都有些發白。

  雲顔忽然歎了口氣道:“範重給你下的毒藥中,有一味‘刁苻’,有催眠迷惑之效,服多了确能讓人的記憶紊亂,甚至喪失。臨宇你也莫急,我自然會想辦法醫好你。”

  我連連點頭,長松了口氣。等她發現醫不好我時,我定然早就找到回去的方法了,一定。

  “這些人你還認得嗎?”雲顔指著身後的三人問道。

  我茫然地搖了搖頭。雲顔眼中一恸,指了身後的老者道:“這是我們的管家李木,是你在十二歲那年救下的。至于他的真實身份,等以後你就會慢慢記起來了。”

  “再來是玲珑,她本是落魄的官宦人家小姐,被人買賣,與李木同年,為你救下。随了我做貼身丫鬟。”

  最後,雲顔的玉指落在那青衣男子身上,道:“他叫風亦寒,是你的貼身護衛。在你十三歲那年,于水霧國結識,他死心塌地地認你為主,是以跟随至今。”

  “而我。”雲顔苦澀一笑,垂下了眉掩去眼中神色道,“我是你的妻子楚雲顔,從你十一歲那年開始便與你在一起。我們五人,名義上有主仆之分,實際卻與親人無異。臨宇,這些你定要記清楚了。”

  我再度茫茫然點頭,視線一一掃過眼前眾人,最後落回到雲顔身上,不知為何總覺得她的眼中有幾分抹不去的悲哀。我忙道:“雲顔放心,我都記下了。”

  “那麼,我呢?我又是什麼身份?”

  “你叫秦洛,字臨宇。是金耀國天應三年的金科狀元,曾經是金耀國最年輕的大司馬、錦湘苑大學士和《耀國史》編纂官執事。而如今,同樣是金耀國最年輕,且名動天下的少年丞相。”

  我顫抖著張大了嘴,指指自己,又看看自己修長的手指,顫聲道:“你說……我?”

  “砰——”一聲響,雲顔的扇子又敲在我頭上,“不是你還有誰!十四歲那年你認識了一個姓任名堯,字可為的朋友,兩人相談甚戚,一聊便聊了三天三夜。可是到你再次去尋他時,他一家被太子陷害,關入牢中。為了救他,你不得已參加科舉,結果意外三元及第。可是等你禀奏皇上欲替他申冤時,才知任可為早已被太子害死在獄中。憤怒之下,你選擇了輔佐三皇子楊毅,也就是當今的聖上,鏟除太子,並決心革除弊制,再不讓無辜之人蒙冤受屈。僅兩年時間,你輔佐聖上登上帝位,對內平息暴亂,對外抵抗風吟和火翎國的入侵,一躍成為金耀國最富聖明的良相……”

  我張開了嘴就閉不上來,天哪!地哪!你究竟讓我穿到了怎樣一個人的身上?

  雲顔見我這糗態也不惱,聳了聳肩道:“我已讓下人準備了熱水,等等你就在內室沐浴。沐浴完了,亦寒自會帶你去前廳用膳。”

  我忙巴巴的點頭,說不出的乖巧聽話。惹得雲顔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就在他們都要退盡的時候,我忽然叫道:“亦寒,你的傷……嚴重嗎?”

  風亦寒低聲道:“勞公子挂心,將養了幾天,已無大礙了。”

  我總覺得他口氣中有絲別于戰場時的冷漠,只得讷讷地道:“謝謝你。”

  風亦寒淡淡地颔首,道:“公子見外了。”眼中擔憂的神色一閃而逝,亦寒垂下眼眸,續道,“公子以後切莫再沖動,萬事有屬下在身邊總是好些。”

  “我……我知道了。”待他掩門走了出去,我才忍不住打了個抖,總覺得風亦寒剛剛的眼神好冷,像是在生什麼氣的樣子。

  順著雲顔指示的方向,我撩起竹簾,走進內室,果然發現一個冒著熱氣的浴桶。旁邊整齊擺放著洗澡洗頭用的皂角浴液和衣服,卻沒有一個服侍的人。

  我心中一喜,暗道:幸好這臨宇不愛人伺候洗澡,否則我非得尴尬死不可。想著,我將身上的素白長袍解了下來。

  奇怪!里面居然還有一件白色單薄點的長袍,我如法炮制解了開來,又是一件厚卻不重的淡黃馬甲。腦中浮現起武俠劇中看過的什麼金蠶衣,雖然裹得身體死緊,又厚且堅,穿在身上卻不覺笨重,反而可視若無物。

  我随手解著那淡黃馬甲繁多的扣子,一邊想著:晚上該怎麼辦呢?萬一要是雲顔要求同房,我這個半真不假的男人,如何能滿足她的要求?

  此時此刻,我沒有注意到,自己手腕上居然有一串紫色水晶,而且微微閃爍著光芒。

  我憤憤地將手中馬甲摔到地上,煩惱地想撞牆,這都啥跟啥啊!本來現實生活中的事情就已經夠煩了,而且我若離開了,誰還會替宇飛想法子醫治呢?我随手解開身上最後一件亵衣的扣子,正待甩去它,踏入水中,脫衣的動作猛然一頓——

  “啊————!!”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2:58:09

第5章 韓氏子默

  “啊————!!”

  “公子!”門砰地一聲被踹了開來,竹簾跟著被狠狠扯掉。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亦寒難得變色的俊臉,一身淩厲的殺氣讓房中溫度陡然下降,“公子你沒事……”

  一秒鍾後,他的臉由驚慌變為震驚。

  兩秒鍾後,他的臉由震驚轉為呆滞。

  五秒鍾後,他尴尬萬分地把目光移往別處,小麥色的皮膚上隐隐透出紅暈,本是惜話如金的性子,此刻卻結巴了半天吐不出一句話:“公子你……你怎麼會是個……”

  我拽著掩不住身體玲珑曲線的單薄里衣,擡頭看向亦寒,一臉的驚詫:“亦寒,你和雲顔為什麼不告訴我,他……我……是個女的?!”

  “臨宇——”不遠處傳來雲顔驚慌急切的喊聲,她氣喘籲籲地跑進門,看到破敗竹簾後淩亂的情景時,頓時傻眼了。

  不過,也只不足一息,她迅速關上身後的門,狠瞪了我一眼,罵道:“還不快把衣服穿上?”

  媽媽啊!好兇,我羞紅了臉慌忙轉身胡亂扯了件外袍披上裹緊,才轉過身去。

  此時,亦寒已經恢複了面色,微低了頭,靜靜站在原地。

  雲顔看看我,又看看他,半晌,歎了口氣,道:“亦寒,既然被你發現了。那麼,我們就把話攤開來說吧。”

  亦寒擡起了頭,漆黑的眸子波瀾不驚,看著雲顔,淡淡道:“夫人請說。”

  雲顔點了點頭道:“臨宇本就是女子,可是她的才華,她的能力,若只做女子實在太浪費了,這點我想你們三個比任何人都清楚。”

  亦寒眼中墨綠色的光一閃,垂眸道:“夫人說得極是,公子的能力,若不能一展所長,委實可惜。”

  “所以,我便依著他自己的意思,從小將她化妝成男子。”

  “化妝的?!”我愕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喉結,居然……真的是假的,“這也太厲害了!”

  雲顔白了我一眼,道:“你以為我是誰,神醫楚非凡和毒仙何敏君的女兒,區區一個易容術,如何難得倒我?”

  我惶惶然點頭,端起桌邊的茶喝了壓驚,心道:少問少錯!少問少錯!雲顔好像當真很火的樣子。

  雲顔不再理我,望向風亦寒,冷聲道:“如今你既然發現了臨宇的女子身份。就該知道,女子考科舉,甚至入朝為官,無論哪一項都是足以誅她九族的。你知道該怎麼做嗎?”

  風亦寒面色不變,微低了頭,道:“不管是男是女,公子永遠是公子,屬下永遠是屬下。”

  雲顔滿意地點了點頭,忽然詭異一笑道:“不過,你剛剛應該是看到臨宇的身體了吧!”

  我差點被水嗆到,擡頭看到風亦寒臉上也挂起了幾分不自然,垂首不語。

  “既然如此,你便應該要負責。”

  風亦寒有些愕然地擡起頭來,道:“如何負責?”

  雲顔取扇掩唇一笑道:“自然是娶她為妻了!”

  “噗——咳咳……”我嗆得滿面通紅,雲顔強忍住笑,橫過手來替我順氣。目光卻灼灼地盯在臉現紅暈的風亦寒身上。

  片刻後,風亦寒的臉容恢複了平靜,面色淡漠冰冷地道:“夫人說笑了。”說完轉身便走了出去。徒留看著我笑得一臉詭異的雲顔。

  “姑奶奶,你就先出去吧!”我忙把她往外推,恨恨道,“我還沒洗澡呢!明知我失憶,這種事情也不早告訴我!”

  雲顔咳了兩聲,粉頰紅潤,說不出的動人:“我說親愛的夫君,有誰會連自己是男是女也搞不清呢?不過也罷,好歹為夫君找了個好歸宿。”

  我追著要打,雲顔拿扇半掩著面,逃了出去,在經過門外風亦寒面前時深深看了一眼,滿意地看到他冰冷的面色再也挂不住,才嘻笑著離去。

  我重重地甩上門,心里罵著幾句平日不會罵的髒話,恨恨地轉過身去。猛見一個輕輕漂浮在離地十厘米左右,長發及腰,頭戴書生帽的白衣男子,正好奇地打量著這屋子四周,随後呈現棕色的半透明雙眸,落在我身上。

  “啊————!!”我發出了來到這個世界後的第二聲慘絕人寰的尖叫。

  一如所料,亦寒又沖了進來,憂心地道:“公子,怎麼了?”

  打開的門帶進一陣陣涼風,吹得那空中的男子飄來蕩去,我的目光跟著他緩緩上移。舉起發抖的手指,哆嗦地問道:“亦……亦寒,那……那是什麼?”

  “公子說得是哪里?”亦寒一把扶住我幾乎要癱軟的身子,擡頭看向我指的上空,疑惑道。

  “那……那里啊!”我駭然地將臉撇過去,大喊道。

  “你看得見我?”一個悅耳溫潤,卻帶著雙重回音的聲音猛然傳入我耳中。

  我慘白了面色,全身發抖地窩在亦寒懷中,擡頭看去。

  只見那男子白皙透明的臉上露出了狂喜,語聲也激動了起來:“你果然看得見我!”

  “啊——!!鬼!鬼啊!”我一個轉身,全身都挂在了亦寒身上,渾身吓得冰涼,不住發抖大喊。

  “公子!公子!”亦寒的聲音再不複原來的冰冷,憂心道,“屬下去找夫人,公子……”

  “不!不要走!”我緊緊抱住他脖子,半分不肯松開,聲音幾乎帶了哭腔,“我怕……我怕鬼。”

  “我不是鬼。”那個聲音已經平穩了下來,帶著點無奈道,“我是一抹來自九重天外的孤魂。我不會傷害你的,我也沒能力傷害你!”

  鬼……鬼才信你的話!我像八爪魚一樣牢牢挂在一臉無奈的亦寒身上,心里憤憤地想著。

  “在下真的沒有騙你。我叫韓非,字子默,是金耀國嘉和十三年的狀元,因全家遭人陷害冤死獄中,魂魄不散,是以一直遊離在九重天外。誰知今日忽然有一道紫色的光籠罩住了我,等回過神來時,在下已經在小姐的房中了。還請小姐一定要相信在下。”

  “真……真的?”我身子還是緊貼在亦寒懷中,回過頭去顫聲問道,目光卻打著轉,只敢移一半到他身上,“那為何亦寒看不見你。”

  “公子!公子!”亦寒看我越來越奇怪,不由急道,“公子你在說什麼?”

  “我也不知他為何看不見在下,但依我剛剛觀察所見,小姐能看見我,應該是因為手上的那串水鏈。”

  “水鏈?”我好奇地擡手看去,不由驚叫道,“這不是我現代的水晶手鏈嗎?怎麼會在這里?!”

  “小姐,”那鬼……孤魂溫雅的聲音又傳了過來,“不如請你的朋友先出去,在下也好與小姐詳說一番。”

  “我……我憑什麼相信你?”我在心里憤憤道,抓著亦寒的手卻絲毫不松。

  那飄在空中的子默溫潤一笑道:“無論信或不信,小姐難道不想知道回去自己世界的方法嗎?”

  我猛地瞪大了眼,完全忘記了害怕,定定地望著他。他卻只淡笑不語,眼光溫潤清澈,絲毫不怕我的探究。

  我深吸了一口氣,道:“亦寒,我想我剛剛可能是腦袋太疼,出現幻覺了,洗個澡就沒事了。”

  亦寒歎了口氣放開我道:“公子總是會做出些出人意表的事情。”

  我嘴角抽了抽,是……是嗎?原來這身體的原主人根本就是個不正常……呸呸!所以,他們才會對我的奇怪舉動,一無所覺。

  “屬下就在外面。”亦寒退開一步,淡淡道,“有什麼事,公子可以叫屬下,無需……咳,再驚叫。屬下先告退了。”

  我抽著嘴角轉回身來,看到某鬼正一臉偷笑的表情,不由悻悻道:“笑什麼笑?還……”

  “小姐無須將話講出口,只要小姐心里想著是與在下說話,在下便能聽得見。”

  “那敢情好。”話一出口,我就醒起要用腹語,忙閉了口,道:‘子默,你說你是金耀國嘉和十三年的狀元,嘉和十三年究竟是什麼時候?’

  子默浮在空中雙手負後,眼望著一副清秀卻又不失剛勁的字畫,道:“如果在下估計不錯的話,應該是在離現在一百五十幾年之後。”

  ‘啊?!’我愕然地随著他目光望去,赫然發現那幅畫的題款處寫著:金耀國天應五年 臨宇字。

  ‘你怎知我不是臨宇?’

  子默一笑道:“我可不知小姐是否臨宇,只是,在我被那道光卷下九重天的時候,看到一抹與我一般來自九重天外的靈魂,以比我更快的速度墜落,最後附在這具身體上。所以我猜,小姐若非與我一般也是孤魂,否則就是來自另一個世界。如此一來,小姐剛剛看到在下的表現,便說明了一切。”

  我挑了挑眉,‘你說你知道如何使我回去的方法?’

  子默自傲地點了點頭,飄到我面前,懸空地盤腿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看得我目瞪口呆後,才道:“我在九重天外孤獨漂泊了一百五十年之久,自然知曉了很多人理之外的事情。剛剛在小姐……咳,忙亂的時候,在下已經進入小姐手上的水鏈中查看了究竟,發現里面是一個威力極為強大,無有窮盡的八卦陣,只要旋轉連接八卦陣的按鈕,就能啓動時間樞紐,吸走你的魂魄,將你送到另一個水鏈所在的時空。”

  ‘這麼說,我只要現在啓動……就能……’

  子默薄薄的透明的嘴角勾起笑容:“不行!所謂的旋轉並非真的轉動水鏈,而是啓動能源。而能源的啓動必須有媒介,在下到現在仍不知這媒介是什麼,所以小姐只能等待和尋找,這媒介出現的時刻。”

  我頹然垮下了臉,郁悶地道:‘害我白高興一場。對了子默,別再自稱在下,也別再小姐小姐的叫我了,酸不酸啊!我叫林伽藍,你可以叫我伽藍,也可以叫我藍藍。’

  只要別象那個混蛋一樣叫我笨女人和臭丫頭都好。徐冽是不是已經發現我消失了呢?他會擔心我嗎?還是……松一口氣。

  “不,你在那個世界的身體並不會消失!”子默的聲音忽然傳入耳中,“只會陷入昏迷,外表看來與睡著了並無區別。而且,這個世界與你原來世界的時間並不同步,誰快誰慢,倒是很難說清楚。”

  ‘你不要老偷聽我心里的話!’我憤憤地瞪著他,‘知不知道什麼是隐私權啊!’

  子默聳了聳肩,眼里露出溫潤的笑意:“以後不想我出現,可以轉動你的水鏈,將我封印在里面,這樣就不用擔心你的心思被我猜到了。”

  ‘你……你不能飄走嗎?’我愕然看著他,‘跟在我身邊有什麼意思,我遲早要離開的。’

  子默緩緩飄起身來,道:“第一,並非我不想離開,而是你手中水鏈的磁場將我吸引住了;第二,我剛剛聽了很多這個臨宇的事迹,覺得也只有借他的身份,才能完成我多年來得理想。”

  ‘什……什麼理想?’

  子默棕色的眼眸忽明忽暗,明明是透明幹淨的,我卻只覺深邃如吞噬人的寒潭,根本看不清內里的真相。只見他嘴角微勾,扯出個極為淡淡的冷笑,聲音卻仍是悠然:“統一伊修大陸,救黎民于水火,讓他們過上真正安甯的生活。”

  我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忽然低下頭頹然腹語:‘你們的志向都好偉大啊!只可惜,我不是秦臨宇,而是沒用的林伽藍,什麼忙也幫不上你!’

  “不!你可以的!”子默忽然一個影閃飄到我面前,雙眼牢牢盯著我,像在催眠一般,沉聲道,“我會教你,我會幫你,在你離開以前,我會讓你在金耀國的朝堂上象臨宇一樣綻放光彩。”

  頓了頓,他臉上浮起了深沉的哀傷:“一個人的漂泊太孤單太寂寞了,所以,發現可以與你對話的那一刻,我才會如此激動。可是,這個強烈到束縛住我靈魂的願望不達成,你一旦離開,我就會再度漂浮到九重天外,或是封印在某個容器中,永遠無法消散重生。伽藍,求求你,就算是幫幫我,替我完成我的理想,好嗎?”

  看著這張明明不過二十歲上下,卻白皙得透明,曆經滄桑的臉,我仿佛被那雙棕色的眼眸吸了進去,整個人浸泡在寒潭中,卻不覺冷。

  我長歎了一口氣,點頭,‘好吧,在我離開前,盡力而為就是了!’

第6章 謙謙君王

  “公子早。”

  “哈……”我打了個哈欠,道,“李叔早。”

  李木挂著慈祥笑容的臉上頓時轉為無奈的笑容,走上前來為我整理好有些褶皺的衣衫道:“公子不能總這麼不拘小節啊,像個孩子一樣。快去前廳吧,夫人已經等在那里了。”

  “去前廳做什麼?”

  李木的表情一滞,露出了憐惜之色,撫著我的頭發,心疼地責備道:“李叔以前就勸過公子,別老對他人的事情樣樣上心,卻完全不懂得照顧自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以前也虧得有夫人替你四處兜著,這一次,公子可吃足苦頭了吧?”

  我尴尬地笑笑,唯唯諾諾地點著頭,不敢答話,事實上是不知道該答什麼。

  拍了拍我的肩膀,李木好笑道:“好了,今日早飯有你最愛的雪花酥和群仙羹,公子快去前廳吧。李叔先去打掃公子的房間。”

  我忙點頭,飛奔而去。原來是吃早餐啊,早說嘛,我都快餓死了。

  “你不怕那老頭進去發現你什麼秘密嗎?”一個清潤的雙重聲音猛地傳入耳中。

  “啊——!”我驚叫了一聲,幸好立時想了起來,瞪著身後那漂浮在半空中的文秀男子,惡狠狠地腹語:‘拜托你出聲前先支會一聲!’

  子默挑了挑眉(XD的,鬼居然還會挑眉,這什麼世道!),臉上挂起了標準的書生笑容:“是,我會記得,下次出聲前先在伽藍面前走一道!”

  ‘你去死吧!’我氣的在原地暴走,路過的丫鬟奇怪地看著我,低頭竊竊私語,眉宇間露出憂色,随後悄悄離去。

  擔心李叔發現我的秘密嗎?我能有什麼秘密?而且看李叔的樣子,明顯是平日整理慣的,若要發現,早該發現了。

  “伽藍,你忘了我早死了嗎?”子默開懷地笑了起來,随即目光瞥向離去的兩人,皺眉道,“她們剛剛議論說,丞相的病莫非仍未好,恐怕已經去禀告你們皇上了!”

  ‘啊?不是吧?’我頓時傻眼了,随即又憤憤地瞪向子默,‘都是你害的!’

  “擔心什麼?”子默雙手環胸,一臉慵懶淡漠的笑容,眉眼間卻盡是自信和期待,‘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自會在旁幫著你!’

  我越來越懷疑這混蛋是故意的!想轉動水鏈把他收回去,又怕待會他一生氣不肯幫我。

  唉!歎了口氣,我快步走到了前廳。還是快點告訴雲顔的好,否則天知道會出什麼漏子。

  “皇上來也沒什麼稀奇的。”雲顔盛了碗群仙羹給我,無所謂地道,“夫君如今可是皇上最器重的大臣,皇上有多少重任等著交給你?夫君這一受傷,朝堂上許多政務堆積下來,也不知亂成什麼樣了。別說那兩個婢女去禀報了,就是沒有,皇上也必然會親來瞧你。”

  頓了頓,見我一臉苦樣,不由笑了起來,笑顔如花,頓時滿室生輝,看的左右侍衛兩眼發直。只聽她銀鈴般的聲音又道:“夫君你也莫急,朝堂上事情雖多,有恁多大臣幫襯著,理該沒什麼大問題的。”

  我忽然覺得奇怪,雲顔講話的語氣好怪啊,像是演戲給什麼人看的。我轉頭看了看身後的風亦寒,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最後目光落在子默身上。

  子默含笑掃了一眼周圍的侍衛婢女,淡淡道:“這些恐怕都是皇上指派給你的人手,雖然不一定是來行監視之責,但夫人小心為上,卻也是沒錯的。”

  我點了點頭,已然明白了過來,眼珠一轉,完全掩去了臉上的笑意。冰冷的目光一一掃過目光直勾勾盯著雲顔瞧的幾個侍衛,忽然伸手拉過雲顔摟在懷里。雲顔稍稍一驚,随即眼神與我做了個交彙,立時做出副害羞狀,低喃了聲:“夫君……”

  “你們先下去吧!”我冷冷地道。

  那些侍衛早在我目光掃過的時候就已吓出了一身冷汗,此刻更是忙不叠地退了出去,連著那些婢女也跟著被揮退,只餘風亦寒一人。

  他們也無一人奇怪,仿佛無論在哪里,亦寒跟在我身後,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一般。

  “呼——”我放開雲顔,長松了一口氣,一臉郁卒地道,“真是的,連頓早飯也不讓人吃的安生。亦寒,你也一起坐吧。”

  亦寒也不多言,跟著坐了下來。雲顔嗤笑個不停,忽然握住我的手嬌聲道:“夫君,剛剛可是吃醋了?”

  “咳咳……”我一口羹差點全噴了出來,忙甩手道,“雲顔,你找打啊!”

  雲顔捂著嘴笑到臉都通紅了,才道:“這下,臨宇你愛妻如命的名號又該打響幾分了,而妾身我善妒、不許夫君納妾的罪名上,恐怕又會加上條當眾調情,有礙風化。”

  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臉都紅了:“雲顔,算我求你,你就饒了我吧。”

  “好啦!”雲顔替我夾了塊雪花酥在碟子里,才正色道,“其實皇上對你當真可說是相當好的了,這些侍衛雖不是你的親信,卻是在你上次中毒九死一生後,皇上擔心你的安危,才派了給你。估計你若要求撤去,在能保證自己安危的前提下,皇上也必然會同意你。”

  我點了點頭,心道:從那天那個皇帝的憂心看來,他的确是非常關心這個臨宇。

  一聲嗤笑傳來,我愕然地看向子默,暗道:‘子默,你笑什麼?’

  子默聳了聳肩,並不答話,但那表情,顯然是對我剛剛的話不以為然。

  “可是,寵幸歸寵信,畢竟他是君,你是臣,這一點,臨宇你千萬不能忘記了。”話鋒一轉,雲顔的口氣頓時嚴厲了幾分,“你手上握著很多勢力,都是超出了一個臣子該有的本分,是永遠見不得光的。皇上他如今不追究你任何出格的行為,一來可能是沒有發現,二來也可能是他真的很信任你。但無論如何,你都必須緊記,伴君如伴虎這個道理,切莫因為他的放縱,就忘了自己的處境和身份。”

  雲顔眼中的鄭重和焦慮讓我心頭一顫,忙點了點頭。耳邊傳來子默的聲音:“臨宇能有今天的成就,這個名義上的夫人,絕對功不可沒。”

  ‘是啊!’在這一刻,我真的有幾分羨慕臨宇,竟然能有人如此真心地為她打算,替她擔心,此生又有什麼可以遺憾呢?

  “臨宇……”雲顔握住了我的手,靜靜地看著我,眼里流瀉出淡淡的期盼和哀愁,“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等到你的心願了了,我們五人就悄然退出官場,擇一處世外桃源隐居,再不過問世間之事。”

  這一刻,我明知自己沒有承諾的資本,看著這雙夾雜著淺淺悲傷的眼睛,卻無論如何也拒絕不了,忙反握住她道:“放心吧,雲顔,我不會忘記的!”

  坐在一旁一直默不吭聲的亦寒忽然冷聲道:“皇上來了。”

  我們的神經立時緊繃了起來,亦寒從椅子上站起,立到我身後,低眉斂目,全身的氣息瞬時間淡薄無蹤,身雖在此,卻讓人無法輕易感覺到他的存在。

  “皇上駕到——!!”果不其然,一陣陣呼喝聲由遠而近,又被人斥斷,前廳的門推開來,一道挺拔雍容的身影頓時印入眼簾。

  “臨宇,身體可有好些了?”他揮退身後的太監宮女,端正陽剛的臉上露出開朗的笑容,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了一番。

  我們幾人慌忙起身下跪,口中喊著:“皇上……”

  膝蓋還沒著地,就被他一把托了起來,濃黑的眉一皺,責怪道:“臨宇,朕不是說過別跟朕來這套虛禮嗎?咦,好香啊!你們正在用早膳嗎?朕是不是來對時候了。”

  雲顔這時也立了起來,溫婉地笑道:“不過是一些家常糕點,倒讓皇上見笑了。皇上若不介意,不如一起坐下随意吃點。”

  “好好……”楊毅笑道,“朕正等著夫人這句話呢。”說完也不顧忌,拉了我的手就在桌前,剛剛亦寒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氣氛顯然還是有幾分詭異的,畢竟再和藹可親,身邊坐的這個人也是皇帝。我埋頭吃飯,除非有人問我話,否則絕不多搭一句。

  一柱香後,楊毅忽然放下了碗筷,眉頭似皺非皺,一副有什麼事情不能解決的樣子。

  雲顔向我連使了幾個眼色,我才不敢不願地問道:“皇上可是有什麼煩心的事情,可否讓臣替你分憂?”

  “臨宇?!”楊毅忽然擡起頭來,目光灼灼地盯著我,帶了幾分惱怒,“怎麼一覺醒來連你也跟朕見外起來了。當初你非讓我在你面前自稱朕,說即便君臣也可為友,可是今日……如此疏離恭敬的你,與朕那些大臣又有何區別?!”

  這幾句話聲色俱厲,眼中的悲痛憤怒實實在在,我竟一時分不清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只能說,若是假意,那麼這人的演技,當真太恐怖了。

  腦中雖胡思亂想,臉上卻忙換上一副歉疚的表情,道:“皇上,是我的錯,你莫再生氣了。”

  “唉……”他歎了口氣,幾分無奈地笑道,“真懷念以前在三皇子府中,你我秉燭夜談,你喚我遠之,而非皇上,大家都沒有身份的約束。”

  我苦笑了兩聲,不知該如何作答,之後埋頭扒飯。

  楊毅又歎了口氣,繼續道:“臨宇,昨夜戶部緊急來報,湘西地區水災嚴重,但兵部從上個月開始就支取了增強兵力的預算,而祭祀伊修愛爾女神的塔西神殿也正在修葺中,絕不能停,如今國庫空虛。朕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心頭緊了緊,知道真正考驗我能否蒙混過關的時刻來臨了。可是,就算子默有通天徹底之能,在沒有充分了解這個時代的詳細情況前,又如何能做出回答。看來只能用一個辦法了。

  我沉吟了下,聽子默所言,随即凝神道:“皇上莫急,這些事算不得火燒眉毛。我的身體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明天定然能去早朝,到時我一定會與列位大臣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不讓皇上操心。”

  聽到此話,楊毅的臉上終于又露出了笑容,拍了拍我的肩道:“朕從來都相信,只要有臨宇在朕身邊,無論多大的難關,朕都一樣能克服!”

  一頓飯吃的時緊時松,等待楊毅終于離去時,我的神經一松,幾乎當場癱軟下來。有氣無力地道:“雲顔,準備所有相關的朝政資料給我,我今天晚上要通宵惡補!”

  雲顔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早知道你會這麼說了,所以我早讓亦寒去朝廷領了各份奏折的副本回來,現在玲珑正在整合金耀國的各種資料。如何,我這個做妻子的夠稱職吧?”

  “耶——!”我開心地起身抱住雲顔,“得妻如此,夫婦何求,古人誠不欺我!”

  雲顔笑著拍著我的腦袋:“又在說什麼古怪的話?”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2:58:44

第7章 回歸

  “哈……”我打了個哈欠,羨慕地瞟了眼早就在床上會周公的雲顔,神志快迷糊了。

  “翻頁!”某人……鬼可不管我的苦狀,毫無憐憫之心地命令道。

  ‘翻就翻!’我憤憤地腹語,‘你不是很強的嗎?你不是過目不忘的嗎?看看現在都幾點了?’

  原本看的聚精會神的子默忽然擡起頭來,嘴角輕勾,臉上的笑容,怎麼看怎麼讓我遍體生寒:“這麼多抱怨,明天不要求我幫忙?”

  “唰——”一聲響,我翻到了下一面,‘看吧!看吧!一個大男人,就知道威脅我!’

  ‘不過子默啊,都幾點了?’我苦著張臉哀求,‘我真的很困啊!這些明天不一定都要用到啊,不如……我們下次再看?’

  子默大概是見我真的頭快點地了,終于生出了三分憐憫,指了指一旁如山高的奏折副本,道:“你將這些全都攤平了放在地上,就去睡吧!”

  ‘天哪!你想整死我啊!’我在心里大罵,卻還是乖乖地過去攤奏折副本,總比一個晚上都不睡好吧。

  子默皺著眉,並不理會我的咒罵,忽然沉聲道:“臨宇以前要處理的政務恐怕不只這些。”

  ‘你說什麼?’我愕然看著他。

  子默似笑非笑地看看手中資料,看了滿臉茫然的我一眼,淡淡道:“沒什麼,雖然不太明顯,但他确實已經開始收權了。不過,與你講了,你也不懂。”

  狠狠瞪了他一眼,拿著奏折的副本,我一邊攤,一邊打瞌睡,終于在攤完最後一本的時候,心里防線一松,再忍不住癱軟在地上。

  “喂,伽藍,起來去床上睡!會著涼的!”

  ‘吵死了,你個臭子默,我都已經攤好了還這麼多廢話,我要睡覺!’念在心里的這段話,也不知道他聽到了沒。

  只是隐約中聽到門輕輕打開的聲音,有涼涼的風吹過耳畔的觸覺。身體被輕柔地抱了起來,那個懷抱涼涼的,卻讓我異常安心,忍不住便往里縮了縮。

  “公子,以後莫要在地上睡了。”一個淡淡冷冷的聲音在我耳邊如是說。

  我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身體接觸到了柔軟溫暖的床,銀沙般的月光透過紗窗照進來,平靜甯和舒適之極,我習慣性地翻了個身,右手輕握在左手手腕上,意識立刻離我遠去。

  恍惚中,我聽到子默慌張的聲音:“伽藍,快醒來,八卦……”

  睡得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人在動我的身體,又在我耳邊說什麼。

  我揮了揮手,憤憤地喊道:“子默,昨天晚上折騰了我一個晚上還不夠,小心我翻臉哦!”

  “誰是子默?”有個熟悉的聲音響在耳畔,身體被抓住雙肩拎了起來,“你這個懶女人還不快起床?今天九點約了劉叔複診的!”

  我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嘩啦——,石化了!我使勁地揉,使勁地揉眼睛,不是幻覺啊,不!就算是幻覺我也不管。

  目光緩緩地,小心地,僵硬地移動,光線不強,但是,米黃的窗簾,舒適的鵝絨軟床,木質鋪上絨毯的地板,真的是我們兩個的“新房”

  “徐冽——!!”我哇的一聲撲進了他懷里,緊緊抱住他,哽聲道,“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我真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你這女人——!!”徐冽狠狠一把拉開我,臉上紅了幾分,火冒三丈地喊,“沒見過你這麼不要臉的女人,昨天晚上還……還睡在一起,什麼見不到你了!”

  我被他甩開了也不惱,傻笑著擦掉眼里的淚水,想著:我回來了,我居然就這麼回來了!還是能見到爸爸媽媽和爺爺,還是能見到徐爸爸徐媽媽和徐爺爺,還能見到徐冽,還能……替宇飛醫治,真的太好了!

  不!或許那根本只是一場夢,一場過于清晰而讓我信以為真的夢。

  “也不知道在傻笑些什麼?”徐冽把衣服丢到我臉上,冷漠地道,“換了衣服快出來!”

  我這才發現他早已換了身毛衣和牛仔褲,忙點了點頭。想起徐爸爸說,他的兄弟劉英石是有名的內外科醫師,說不定,說不定宇飛會有救。

  忽然,我盯著自己的手臉色瞬間一變,只見手腕上,紫色的水晶映著房里微弱的光線忽明忽暗,赫然就是穿越時空的關鍵——水鏈。

  “藍藍,怎麼臉色這麼不好?”徐媽媽摸著我的額頭,奇道,“昨天晚上沒睡好……”

  語調蓦然一頓,她的臉上頓時露出了暧昧不明的笑容,瞟瞟徐冽,又瞟瞟我,一臉欣慰地道:“沒事沒事,第一次嘛,都這樣的。”

  “噗——”徐冽一口早飯全噴了出來,臉紅脖子粗地大喊,“媽,你胡說八道什麼啊?!”

  “難道你們兩個昨天沒睡一起?”徐媽媽問。

  徐冽臉一紅,答不出話來了,引來一桌的笑聲。

  我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該怎麼辦?那場穿越是真的?如果再穿越了,回不來,該怎麼辦?

  “丫頭,手怎麼?”徐冽忽然抓起我的手,一臉煩躁地問道。

  我忙縮了回來,勉強笑道:“沒事,剛剛不小心磕到了。”

  拿不下來,這串紫水晶無論我如何努力也拿不下來,那是不是意味著,我的命運,依舊無法由自己決定。

  手腕猛地一緊,整個人被拖了起來,擡頭看到徐冽火爆的臉。只聽他氣急敗壞地朝樓上大吼:“歡姐,醫藥箱替我拿到屋里來!”

  我被吓傻了,雖然在撞車前,徐冽也向我兇過,可是更多的是徹骨的冰寒,哪象現在完全相反,倒像是即將爆發的火山。

  “徐……徐冽,不是馬上要去醫院了嗎?去那里上……”

  “閉嘴!”徐冽一路把我拖到了二樓我們的房間,砰一聲巨響,門大力關上,震的我耳膜嗡嗡直響,“再吵我就把你從這里扔下去!”

  又扔?我癟著嘴,一臉委屈地,由他力道奇大,毫不懂得憐香惜玉,胡亂地替我把藥膏擦在被擦傷的手腕上。

  “嘶——,好痛啊!”

  抓住我的手立時松下來,替我貼創可貼的力道也柔和了幾分。

  “徐冽……”看著他俊挺如镌刻般的側面,剛毅又帶著微微的柔和,我忽然像著了魔般,問出了我藏了一夜……不,或許是更久的話,“雪兒呢?”

  徐冽的身體猛然僵硬了起來,面容沒有人色般的蒼白冰冷,良久,他把創可貼的兩端撕掉,丢入垃圾桶,才面無表情地道:“出國了。”

  “出國了?!”我驚叫道,“為什麼?!我……你既然知道只是一場戲,就該跟她明說啊!你們不是應該在一起嗎?為什麼她會離開?”

  “現在,你是我的妻子。”他說。

  徐冽一雙漆黑的眼眸看著我,卻透過我看向了未知的遠方,良久他帶著悲哀,帶著冰冷地開口:“不過,就算如此。你也沒有資格管我的事。”

  看著他寂寥離去的背影,眼淚不争氣地掉了下來。他和雪兒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可是,就算發生了任何事,和我有關嗎?

  沒有!因為,他不愛我!所以,即便是他名義上的妻子,我也永遠是最沒資格的一個。

  一直到抵達醫院,見到劉叔,我們還是一句話也沒說過。那個劉叔看上去不過四五十歲的樣子,沒想到居然已經是醫學院內外科的專家教授,這也太牛叉了吧?

  他看完了我的所有檢查報告以後,微笑道:“情況很好,沒有任何異常的情況,冽兒放心,你妻子很健康。”

  徐冽的臉上紅了一下:“別每次都拿我開刷!”

  “哈哈……”劉叔開心地笑了起來,“沒辦法,誰讓你劉叔我到現在仍是光棍一個呢?”

  “那個……劉醫生。”

  劉叔親切地看著我:“藍藍,別這麼見外,你是我兄弟的媳婦,就跟著冽兒叫我劉叔好了。”

  “好,劉叔。”我咽了口口水,乖巧地道,“我那個朋友的情況你也檢查過了,他……可有醒來的可能?”

  “這個嘛……”劉叔的眉皺了起來,直皺得我心里一陣陣發緊,才聽他不确定地道,“你這個朋友的情況真的很奇怪。按理說,他到現在仍昏迷不醒,應該是頭部受了重擊,腦骨出現損傷,或是有淤血沉積在腦內。可是我詳細檢查了好幾遍,他全身上下一點問題也沒有,但就是蘇醒不過來。就好像……只是睡著了一樣。”

  “睡著了一樣?”我緊擰著眉,喃喃道。

  不,你在那個世界的身體並不會消失!只會陷入昏迷,外表看來與睡著了並無區別……

  轟一聲巨響,我不知道我的臉色有多蒼白,只知道,只知道無論徐冽和劉叔怎麼呼喚我,我就是不理會他們,狂沖了出去,沖到宇飛病房中。

  我不顧他媽媽詫異的眼光,奇怪的詢問,一步一步走上前,執起他的手,那里有一串和我手上一模一樣,卻呈現透明色的水晶手鏈。

  我發了瘋一般狠命地想要摘下他,可是那里仿佛有股牢牢的吸引力粘住了他的手和鏈子,就像我自己手上的這串一樣,無論我怎麼努力,也摘不下來。

  “林小姐,林小姐!你這樣會弄痛宇飛的!”她媽媽焦急地扯著我喊。

  “宇飛!宇飛!你醒過來吧,別在那個世界徘徊了!”我抱住他的手,緩緩蹲跪下來,傷心地哭泣,“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陷在那個陌生的世界,至今不知生死……宇飛,求你醒過來吧!這里真的有很多人等著你啊!”

  在我即將崩潰的邊緣,有個人把我抱了起來,他什麼話也沒說,他甚至抱得手忙腳亂地尴尬,但是卻讓我異樣的安心。

  我把臉埋在他懷里,眼淚浸透了他的衣襟。宇飛,求你醒過來吧!

  “就是這個,讓你弄傷了自己的手?”徐冽清晰的聲音猛地響在耳側。

  我猛地驚醒過來,才發現我們居然已經在車里了。我看著他執著的眼神,無奈地點了點頭。

  “想把他弄下來?”他問。

  我撇了撇嘴,點頭。

  他身子一側,反手從車後的雜物箱中取出一把剪刀,罵道:“真沒見過你這麼笨的女人,脫不出來剪斷線不就好了?再不行就砸壞它!”

  我如靈魂出鞘般看著徐冽扯掉剪刀套,扯住我手鏈上的紫水晶,開合的剪刀口夾住那纖細的銀白串線,準備用力,剪斷它。

  剪斷它……剪斷……它……剪斷它?!

  “不要!”我驚惶地大叫了一聲,幾乎連想都沒想,手指就伸了出去,一陣劇痛傳來,我大叫了一聲,這才真正反應過來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徐冽要做什麼?而我又做了什麼?

  徐冽呆滞了,一張俊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僵化了半晌,忽然暴怒地抓起我流血的手腕,朝前頭司機大喊:“回去醫院!!”

  “你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麼?!”他迅速取出車子後方的醫藥箱,渾身都爆發著深度的怒火,緊身毛衣下的肌肉隐約可見,“你的腦袋里裝的都是什麼,啊?!”

  “對……對不起!”我小聲地呢喃。心里想著:就算結果可能是回不來,我也必須再回去那個世界,對!一定要回去那個世界,把宇飛找回來!

  在那之前,我要先回家看看爸爸媽媽,在徐家再吃一頓晚飯,再……好好地看看徐冽。就夠了……真的,夠了嗎?


第8章 時空交錯

  在醫院包紮好手指後,我跟徐冽說我要回家,于是他讓司機開車送我去。爸爸媽媽一見到我開心極了,連連要求我晚上留在這里,我只說徐冽讓我早點回去。

  恰巧就在這個時候,手機響了。這款新手機是徐冽今早給我的,里面只有他們一家的號碼,鈴聲是最標準的釘鈴鈴,肯定是徐冽設的,真是一點情調也無。

  一接起電話,就聽到某人不耐煩的聲音:“快點回來,全家在等你吃飯!”

  我憤憤地挂上電話,卻看到爸爸媽媽溫柔微笑地臉,媽媽說:“藍藍,看到你過得開心,爸爸媽媽也就放心了。快回去吧,別讓他們一家多等了。”

  我緊緊地抱了媽媽,又抱了爸爸,無聲地在心里說:再見。

  今晚在飯桌上,我的話特別多,又是好笑的,又是滑稽的,逗得爺爺一個晚上嘴就沒合攏過,徐爸爸和徐媽媽也很開心,不時囑咐徐冽為我夾菜。

  吃完飯,我給了徐爸爸和徐媽媽一個擁抱,搞得他們老臉都紅了,連說我這麼大的人了,反倒像個孩子愛撒嬌。我又親了親爺爺的臉,然後上去睡覺。

  這一個晚上沒被逗笑的惟有徐冽,他一直拿很異樣的眼神看著我,一直等我們走到新房門口。

  “快去睡吧!”他不冷不淡地對我說,然後轉身待走,今晚他自然不會再被反鎖在屋內。

  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我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癡癡地凝視著他。最後一眼,就讓我再看最後一眼。

  眼睑上一熱,眼前頓時一片漆黑,耳邊傳來徐冽惡狠狠的聲音:“以後不要用這種眼光看人!”

  我在他溫熱的大手下眨了眨眼,想著,自己到底是怎樣的目光呢。

  “想我陪你睡?”他問。

  我沉吟了很久,想點頭怕自己會越來越舍不得他,想搖頭又怕連最後與他在一起的時間也沒了,但最終還是決定長痛不如短痛。

  只是我還沒來得及搖頭,徐冽就放下蒙住我眼睛的手把我拖進房中,門砰地一聲關了起來。

  房間里幽暗的黃色燈光照在他冷峻的臉上,目光恨恨又帶著幾分複雜地看著我,一路把我拖到了浴室前。

  他的手一使勁,把我推了進去,不耐煩又帶了幾分狼狽地吼:“快點進去洗完出來,二十分鍾內不出來,你就看不到我了!”

  你就看不到我了!這話如一根刺,直戳進我心里,我什麼也顧不得了,慌忙關門沖進浴室洗澡,不過十五分鍾時間,便洗完了。

  我在熱氣蒸騰的浴室中把浴衣穿上,看著不甚清楚的鏡中自己模糊的影子。我用手將水汽抹掉,看到了自己嫣紅的面頰,水潤烏黑的眼眸。

  我長得真的不算好看,又笨又自卑,甚至連雪兒的一半都比不上,徐冽又怎麼會喜歡我呢?不過這樣也好,至少我可以給自己一個離開的理由。

  腦中不期然浮現出另一張臉,明明秀美絕麗到能與楚雲顔媲美,可是渾身卻散發出一種不容錯辨的英氣,所以即便是朝夕相處的人,也從未有人認出她女子之身。

  臨宇,她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呢?

  我推開門出去,看到徐冽果然信守承諾還靠坐在床沿,就著燈光翻看一本精裝的外文書。

  從書中擡起頭來,他微微眯起了眼,目光緊緊落在我身上。

  我走到他面前坐下,拿毛巾擦著滴水的長發,道:“我洗完了,你去吧。”

  “砰——”他重重合上了精裝書,甩在桌上,大踏步走入浴室,走得像落荒而逃一般。

  我擦完頭發,準備跳進被窩里,一低頭才發現自己浴袍的兩個扣子開了,低下頭都能看到自己白皙的鎖骨,若隐若現。

  我的臉唰地一下紅了,難怪……難怪徐冽剛剛的表情如此奇怪。

  我撐著疲憊的意志,硬是等著徐冽從浴室里出來,因為我很清楚,只要我睡過去,那麼就很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徐冽掀開柔軟的羽絨被,帶進襲襲涼風,我忍不住打了個顫,鼻尖卻又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就好像一個溫暖的懷抱,包圍住我。

  見他躺下來,我想起昨晚的經曆,連忙轉身。誰知卻被他一把扳過來,對上他憤怒的臉:“誰讓你轉過身去的?”

  我頓覺幾分委屈,昨天不讓我轉過身來的是他,今天我乖乖轉過身來了,他又罵。可是一想起過了今晚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他了,心中頓時柔軟酸澀起來,眼淚給死死逼了回去,我乖乖地轉身,目光一瞬不瞬地緊盯著他的臉。

  鼻子又是一痛,我的臉被按進他懷里,只聽他微喘著氣,在我耳邊低叫:“叫你別看還看!你這女人存心的是不是?”

  存心什麼?此時的我心中只有離別的酸痛,壓根沒清楚想過他在說什麼,聞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只覺越來越舍不得。忽然便伸出手環住他的腰,緊緊抱住了他。

  “放開!”徐冽氣急敗壞地大叫。

  “不放!”我雙手反而抱得更緊,“反正以後也沒機會再纏你了!”

  徐冽全身都僵硬了起來,狠狠拽開我的雙手,猛地從被窩中跳起來,看著我的眼中光芒閃爍,臉上是壓抑和痛苦的複雜表情,卻只化為一句:“你這女人……”

  随後轉身沖進了浴室。

  待再出來時,他的頭發也濕了大半,面無表情地爬上床,冷冷道:“轉過去睡。”

  我也沒有反抗,定定地凝視著他,良久忽然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柔聲道:“徐冽,這兩天我很開心呢,真的。”

  徐冽臉上現出了複雜的神色,正待說話,我卻打斷了他,說:“徐冽,再見。”

  我猛地轉過身去,把臉埋入松軟的被子和枕頭之間,眼淚浸濕了它們。

  迷迷糊糊中,我感覺到有雙手從後面抱住了我,然後一個聲音在我耳邊低低地說:“我該……怎麼辦呢?”

  “臨宇,臨宇!還不快起來了?都五更天了,再不起早朝就遲了!”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随即猛地清醒過來,刷拉一下直起身,腦袋與對方撞了個正著,眼冒金星。

  “啊——,痛死我了!”雲顔捂著額頭大叫,“臨宇你作死啊!”

  “雲……雲顔?”我連痛都忘記了,支支吾吾地叫著,心道:完了,穿了,真的又穿了。這次恐怕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不,你還是可以回去的。”一道溫潤的雙重音猛然響在耳畔。

  我猛地擡起頭來,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在心中大叫:‘子默,你說真的?真的?我真的還能回去?’

  子默漂浮在空中點了點頭,笑道:“在你離開的時候,我已經進入水鏈查看過了,而且你剛剛回來的時候,我也一直在仔細查看它的變化。最後分析得出……”

  我咽了口口水,緊張地看著他。

  “由于在兩個不同的時空出現了兩個磁場相合的水鏈,又因為月光是啓動這八卦的媒介,所以,伽藍,我想你的時空是交錯了。”

  ‘交錯?月光是媒介?’

  “臨宇!還發什麼呆,快起來穿衣!”雲顔在耳邊大罵。

  我慌忙爬起來,一邊穿衣一邊仔細聽子默說。

  “是的,也就是說。以後在這個世界中,如果你想回去,只要在有月亮的晚上,掐住你手上的水鏈,然後沉入睡眠,那麼你的靈魂就會通過八卦陣轉移到另一個世界。”

  ‘也……也就是說……’我猛地瞪大了眼睛,驚喜、興奮、激動、思念,所有的情緒一股腦兒湧了上來。

  “臨宇,我先出去了。你自己洗漱完快點出來,知道嗎?”

  子默溫和一笑,半透明的手如有實質般撫在我的頭上,柔聲道:“也就是說,伽藍,你可以随意來去兩個世界。”

  ‘我還可以回去,我還能見到徐冽,還能見到爸爸媽媽。’我喜極而泣,低低叫著“子默,子默”,沖過去想抱住他,感謝他,雙手卻仿如無物般穿了過去。

  我一愣,尴尬地擡頭看著他,子默臉上閃過一瞬的悲傷和落寞,卻又立時恢複過來,面色凝重地對我說:“伽藍,雖然你可以來回穿梭在兩個時空,但有一件事情我必須要告訴你。那就是兩個交錯時空的時間差問題。”

  ‘時間差?’

  “所謂時間差就是說,你在這個世界過了一天,相當于你那個世界的多少時間。我根據你八卦陣的結構計算了一夜,終于讓我粗略算出,上限七天,下限十五天的時間差。”

  ‘上限下限?’我滿腦袋都打著問號,歪著頭,雙手十指交叉,一臉崇拜地凝望著他。

  子默無奈一笑,道:“邊洗漱,聽我說。沒的你夫人又要進來催了。”

  我忙點頭,只聽他又道:“由于是以月光為媒介,所以總的來說,你在你的時代過去一個月夜,那麼在這里就相當于七天七夜。”

  ‘等等,我不明白,什麼叫過去一個月夜,相當于這里的七天七夜。’

  子默歎氣:“我現在真懷疑能不能把你教成另一個臨宇了。我的意思就是說,在有月光為媒介的晚上,如你這般入睡後靈魂來到這個世界,在此呆了七天七夜,那麼,等你回去原來的世界,睜開眼來,你那個世界就只是過了一夜的時間。”

  ‘哇——!太棒了,那我不是賺到了,既有時間尋找宇飛,又不會讓爸爸媽媽擔心,老天待我何其優厚!’

  “你也別高興的太早!”子默搖了搖頭,“你別忘了,從這個世界回到你原來的世界,也必須要月光為媒介。若是在七天內都無月光呢,那麼,月夜一過,你在這個世界所耗費的時光就開始與你的世界成平行。也就是說七天七夜過去後,你在這里多待一天,你的世界中,你也就多昏睡了一天。”

  我怔怔地看著一臉嚴肅的子默,一時忘了繼續手中的洗漱工作。

  “反過來說,時間差亦然有其遵循的規律。在有月光為媒介的情況下,你回去原來的世界,無論在你的世界過了多久,在這個時空都不會超過一個晚上的時間。但若你在有月光為媒介的情況下,卻整夜未沉入夢境,錯過了回來的時機,那麼平行的時間差也開始啓動。到時,在你的世界過去了多少時間,你在這里的身體,不!臨宇的身體也會昏睡多少時間。”

  ‘那你所說的下限十五天?’

  “這點也是最重要的!”子默飛到我面前,半透明的棕色眼眸牢牢看著我,沉聲道,“一旦時間差開始平行相等,若你仍在在某個世界呆了超過十五天,那麼,你就只能永遠留在這個時空,再也不能回頭了。而你另一個時空中的身體,就會突然陷入死亡。這一點,你一定要牢牢記清楚了,免得將來後悔。”

  我忙慎重地點頭:‘子默,謝謝你!我知道的,這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

  子默灑然一笑,飛了開去,懶懶道:“快洗漱吧,否則早朝就來不及了。等下,你記得一切聽我指揮就好。”

  我欣然點頭,想著還能回去見到爸媽、朋友和徐冽一家,就說不出的開心。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2:59:20

PS:這個時間差是情節轉換的關鍵,容我羅嗦兩句。

  第一,要有月亮、水鏈和進入睡眠,這三個是穿越的關鍵。

  第二,在古代持續最多只能呆7+15=23天,超過了,現代的林伽藍會死亡;而在現代,只要是沒有月亮的晚上,無論過去幾天都沒關系,但一旦在某個月夜沒回去,就最多只能再持續呆15天,否則古代的臨宇會死。

  第三,古代的七天合共現代一夜。而現代有月亮時,時間與古代同步;沒有月亮時,無論多少日夜,都只合共現代一夜。

  第四,汗!各位聽懂了沒?如果實在太複雜了,我就只能把時間改成最簡單的相等換算,省去某些麻煩的情節了。


第9章 朝聖議國

  外面的天才蒙蒙亮,一想到以後每天都要這麼早起來,我就全身一陣惡寒,這不比高考期間更慘無人道嗎?

  糊里糊塗地吃過早飯,我就出發了,跟著我的只有一人一鬼,一人是風亦寒,這一鬼自然就不用我說。

  雖說原本就住在皇宮,可是從我住的什麼……什麼非園到開朝會的正殿還是有些遠的。我一步三點頭地往前走,一塊奇峰突起的石頭橫在面前,我差點就一頭栽了下去。

  亦寒在千鈞一發之際扶住了我,臉上無半分詫異半分驚起甚至連一點擔憂也沒有,只是如平日吃飯問候一般,淡淡道:“公子小心腳下。”

  我驚魂未定地拍著自己的胸,睡意立時去了一半,撇頭看見子默偷笑的臉,忍不住就狠狠瞪了他一眼。

  “亦寒。”我站起身來,有些尴尬,于是叫了一聲,問道,“你可以同我一起去朝堂嗎?”

  亦寒點了點頭,俊臉上波瀾不驚:“公子可能不記得了,當年公子剛輔佐皇上登基的時候,曾在朝堂之外遭人偷襲,差點一命嗚呼,幸得有一太監舍命相救。自那以後,皇上便允許屬下貼身保護公子,無論在何種情況,以何種方式,只要是為了保護公子安危,屬下的行為都可以不受限制。”

  “哦——”我驚歎道,“原來是這樣,看來這個皇上對……我還是滿好的。”

  亦寒也不反駁也不贊同,打出手勢讓我快走,等我超過他半個身形了,才聽到他公式化般的聲音:“公子說他對你好,那便是對你好吧。”

  恩?我歪了頭,這話什麼意思?我怎麼就沒聽明白呢?撇頭看見子默眼中閃過精光,居高臨下,一瞬不瞬地看著亦寒筆直卻冷漠的背影。

  來到用于開朝會朝儀(這專業詞,還是子默告訴我的)的騰龍殿時,天剛好亮起,依子默的話說,就是處在將亮未亮之時。

  我看到很多拿著長槍、旗幟的侍衛忙而不亂地來回跑動,正看得好奇,只聽子默道:“這個年代的朝儀,與我們也並無大的不同。看到左側那些讓文武百官列位的人了嗎?”

  我放眼望去,果然看到好幾個態度恭敬頭戴氈帽,身穿深紅錦袍的人,在依次安排早早而來的百官次序。子默續道:“這些人,被稱為禮官,它們的職責就是谒者治禮,以次導引。而那些跑動的侍衛,他們的職責是放置兵器和張豎五色龍鳳旗。等一下,一切安排妥當了,就會有司儀傳聲叫人。百官以三公為首,所謂三公,分別是太尉、丞相和禦史大夫,而在我們金耀國,丞相又是三公之首。所以,等一下司儀一叫人,你就要率領朝臣進殿。”

  ‘子……子默,我現在腿發軟怎麼辦?’我巴巴地看著他,一見那高高地望進去黑漆漆一片的騰龍殿,我就寒毛直豎,恐懼難抑。

  子默好笑又無奈地看著我,正待說話,忽然凝神道:“有人來向你打招呼了,快打醒十二分精神!”

  我一驚,忙轉過頭去,只見一個頭戴奇怪的飾物,身穿深藍長衫,紮著腰帶的中年男子向我走來,臉上一副和藹親切的笑容,我忙報以微笑。

  “看到他服飾前面的繡圖了嗎?”子默的聲音忽然傳來,“繡得是錦雞,且頭戴介帻,說明他是正二品的文官。如果我所料不差,他應該就是與你同列三公的禦史大夫馮越南,專事監察百官,陳谏皇上之責。”

  說話間,那男子已經走到了我面前,慈祥地笑道:“看到秦賢侄安然無恙,本官真是太開心了。早前聽說臨宇你身染惡疾,皇上又不允探望,可把我們急壞了!”

  我忙按子默指示行了個晚輩對長輩的福身禮,感激地道:“多謝馮大人關心,臨宇的病已然好全了,改日定然登門拜訪,謝過馮叔擔憂之情。”

  馮越南一臉滿意地走了,我長呼出一口氣,撇眼看到亦寒略顯詫異的眼神。見我望他,卻面無表情地垂下了眼睑。

  “老師!老師,你終于來了!”耳邊傳來一聲激動地呼喚,聲音渾厚,卻帶著幾分稚嫩。

  我愕然回頭,看到一個眉清目秀的青澀少年,一雙黑色的眼眸中滿是驚喜和崇拜,赤裸裸地落在我身上,腳下也不停,向我直沖過來。

  或許是他的沖勢實在太猛太魯莽了,亦寒一個閃身擋在我與他之間,淡淡冷冷的目光也不看他,卻讓那少年腳步豁然一頓,臉色忽紅忽白,滿是敬畏之色。

  我不由好奇地看了冷面的亦寒一眼,當日在戰場之上,他渾身浴血,身受重傷,看不出到底有多少能耐。難道他……很厲害嗎?

  “是在下莽撞了。”那少年忙作揖道,“風護衛莫怪,在下只是想探詢一下老師的病情。”

  亦寒繞過兩步,退到我身後,雙手負後,目光瞥向他處。凡是被他目光掃過的護衛都露出了一臉敬佩畏懼神色,慌忙挺直腰板,目光不敢斜視,似是既害怕他又想獲得他贊賞。

  奇怪!真奇怪!

  “老師,你的病都痊愈了嗎?”那少年顯然已恢複了過來,一臉憂心地問道。

  沉默,三分笑容,五分疏離,兩分威迫氣勢,這便是子默教我面對眾人的方法。

  我一手撫在腰間的玉牌上,面色淡淡地擡起頭來,含笑點頭,道:“已經好多了。”卻不知這個少年是誰,但總歸是臨宇的門徒該是沒錯的。

  那少年一臉地欣慰崇敬之情,雙目灼灼如夜空的星星,清澈幹淨。

  經那馮越南和少年一鬧騰,多數人的目光開始集中到我這邊,好幾個人都大踏步向我走來,神色千奇百怪,各式各樣。

  我腳下一虛,差點露相,幸好就在這個時候,司儀的唱聲傳來,我忙領頭往內殿走去。落後我半個身位的,左邊是一個著軍裝的青年將領,看著我的目光不冷不淡,但卻也算友善,應該就是子默所說的太尉兼車騎將軍——呂少俊;而右邊就是那個禦史大夫馮越南。

  整齊划一,落地無聲地走入大殿,文官除我外陳列于東方,西向而立;武官則陳列于西方,東向而立。而我和呂少俊及馮越南三人則站在金殿之下,大殿偏東向自左而右,默然站立,等待皇帝來臨。

  司儀再度唱起,跟著是百官的朝賀,也不知唱得是什麼,我只知嘴唇開合,裝模作樣。就在這時金殿之上人影攢動,燈火通明,頭戴鳳珠翠冠,身穿黑藍炜衣金色繡龍紅色鑲邊的金耀國皇帝楊毅,踏著沉穩的步伐而來。

  明明親切萬分,卻又偏偏氣勢淩人的目光一一掃過眾人,對著跪倒在地的眾人揮手道:“眾卿平身!”

  不算大殿外,這幾百人的陣勢,浩浩蕩蕩地站起來,可當真是夠壯觀的。

  司儀太監尖聲唱道:“聖上言,有事禀奏,無事退朝!”

  于是,冗長而無聊的朝會開始了,簡直比我們學校開例行報告還沒天理,連坐都沒不讓人坐,這要每天都這麼過下去,還讓不讓人活了?

  他們在彙報些什麼,争執些什麼,皇上又回答了些什麼,我一點也沒聽進去。只覺腿好酸,腰好痛,上下眼皮像談戀愛一般盡往一起湊。

  偷偷舉袖掩口打了個哈欠,整好瞥見亦寒略帶好笑的眼神,這才猛然醒起,他居然也跟進來上朝,而且不是刻意去在意的話,根本無法想起他這個人的存在,太離譜了。

  “伽藍,集中精神!皇上的注意力已經開始往你身上放了,恐怕馬上要詢問你的意見。”子默的聲音適時傳來,我一驚忙雙手服帖地安置在身前,凝神傾聽。

  果然,在一些可過濾的話飄過後,只聽楊毅語氣溫和卻憂心忡忡地道:“秦相可有什麼意見?”

  我定了定神,挺起腰板,一邊凝神傾聽,一邊聲音不高不低地道:“禀皇上,此問題的解決可謂是說難不難,說易不易,臣也無法找到兩全之法,只能說暫時緩解這幾個矛盾。”

  以上其實都是廢話,為的是認真聽清子默說的話,以及拖延時間。

  當然,楊毅是決計發現不了的,他一聽我有緩解的方法,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愛卿昨日說要思慮解決之法,朕還怕時間不夠,想不到竟真的讓臨宇你想到了解決之法。你和少俊,一文一武,果然是朕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啊!”

  我見子默面色微微一變,心中一動,擡頭果然看到馮越南臉色不是很好,忙深吸了一口氣,神色淡淡道:“依臣之言,湘西乃我西面邊境提供糧草和兵源的主要場所,地處軍略要處,城中百姓又愈千萬,是以此次水災絕不可輕率處之。”

  我略略做了停頓,聽子默後續傳言。在這幾秒的喘息間,不只皇上,其他大臣也都露出了贊同之色,紛紛點頭。

  我于是續道:“但朝廷若單單只是撥去糧草金錢,恐怕是遠遠不夠的,單只能解決他們的燃眉之急,更何況此刻國庫空虛,若如此做,必然只能顧此失彼。”

  “在我們伊修大陸,對伊修愛爾女神的崇敬之情是絕不能輕忽和亵渎的,是以神殿的修葺工作自然不能停滞。但是,近年來,風吟和火翎對我國邊境虎視眈眈,別人或許不知,但戶部和兵部尚書卻該是非常清楚的,呂將軍等一眾將士撐得很是辛苦。”

  以上之言經我分析,其實全是廢話,一句價值也無。可是就這麼短短一段話,卻將文官武將的功績努力誇了個遍,以至于大殿東西兩方眾臣都以感激的目光看著我。

  我暗暗歎了一息,目光望著滿含期望的皇上,繼續道:“所以,臣認為要救湘西水災,關鍵不在物力,而在人力。”

  說著,我照指示面向呂少俊,躬身道:“呂將軍,在下有一不情之請,請問可否借你麾下在湘西附近暫無軍事,或正休假在家的眾將士一用?”

  呂少俊眼中露出詫異之色,忙回禮道:“秦相切莫見外,秦相能想出如此兩全其美之法,本將軍又有什麼可異議的呢?一切應秦相所言就是。”

  我含笑點頭,又聽了半晌,臉上不由露出了苦笑:“什麼兩全之法,呂將軍實在太高估在下了。且不說士兵們辛苦和兵源損耗,光是糧饷,雖說不是關鍵,卻也絕缺不得。”

  “皇上!”我一個轉身跪拜下去,誠摯地道,“皇上,臣願獻上一年的俸祿,雖只是杯水車薪,卻也希望能為國出一分力。皇上和列位大人若有心,秦某也希望各位能一解湘西百姓燃眉之急,積百世公德。同時,臣也會命人去城中各處募捐,希望讓皇城人人都了解湘西百姓疾苦,有能力者更能解囊相救。”

  “妙!”楊毅拍案而起,也不管殿下眾人不愉的臉色,大笑道,“此計甚妙,朕也願捐出一百萬兩黃金,臨宇,以後此事就有你全權負責。”

  “是,皇上!。”我直起身來,溫和地笑著掃向眾大臣,随後對戶部尚書道,“劉大人,各位官員的捐款情況,還要勞煩你在朝儀之後一一登記了,皇上自然會親眼見證著各位的功德之行。”

  戶部尚書劉華宗這幾天日日為籌錢之事發愁,此刻有我替他解決了問題,又由我替他背黑鍋,自然眉開眼笑:“謹遵丞相奉令。”

  自此,再無其他事情可以禀奏,恐怕即使有那些即將要大出血的大臣也再沒心情了。只聽司儀太監尖聲唱道:“今日朝儀結束,退——朝——”

  我長長地舒出一口氣,蓦然擡頭看到子默凝重含笑的面容,猛地一怔。他的表情是如此意氣風發,他的眼中是如此戰意盎然,他是在享受這種萬眾矚目、威迫壓身的奇妙感覺啊!

  ‘子默!’我忽然有了種沖動地在心里喚他,他猛然回過神來看著我柔和的笑容臉露詫異,我伸手撥開額前飄揚的碎發心道,‘我一定會完成你的夢想的。請你相信我!’

  子默半透明的棕色瞳仁中複雜的波光一一閃過,忽地猛然垂下眼睑,那一瞬間,我幾乎懷疑自己是否看錯了,子默眼中竟有淡淡的愧疚。然而只片刻,便被溫和的笑容替代了,我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看錯了。

  “傻丫頭!”子默淩空虛撫了撫我的發絲,溫笑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亦寒走到了我面前,淡淡道:“公子,該去議事廳了,一會呂將軍還要與你商談派兵的事情。”

  我忙點頭,與亦寒一同走出騰龍殿。


話說前十萬字主現代(感情上),古代真的很複雜很繞很多伏筆,請各位做好心理準備。
  話說女主的性格發展曆程:十萬字前小白——二十萬字前現代女性——二十萬字後少年丞相。請多多罵她白癡,請多多留言,偶不會阻止的。而轉變性格的關鍵是什麼,當然是虐了。
  這樣來回當然會很繞,所以就十萬字,狂汗!後面還是來回,但不繞了,有個出乎你們意料的轉變——确切地說是虐的過程。^_^,偶是後媽偶怕誰。


第10章 縱論天下

  我埋了頭往什麼非園的方向走,手不時捂住嘴打著哈欠,忽然眼前青色光影一閃,亦寒已經擋在了我面前。

  我驚魂未定地看著他淡漠的俊臉,心道:這……這家夥的速度怎麼比子默這個鬼還快啊?

  亦寒單手負後,微一欠身道:“公子,馬車已經等在宮門外了,我們今日回赤宇樓。”

  “赤宇樓?”我愕然道,“那是什麼地方?”

  亦寒擡頭看了我一眼,純黑的雙眸中掠過一道墨綠色的光芒,淡淡道:“公子不記得前事不清楚也不奇怪。赤宇樓是皇上賜給公子的府邸,也是公子真正的産業。這幾日公子所住的洛非園,則是皇上由原來的書房甘霖宮改造的,為的是方便公子在宮中處理政事過度操勞後,有歇息之處。”

  “哦!”原來是這樣。我暗自咋舌,于是跟著亦寒往西南方向走去,心中卻道:這臨宇當真好氣派啊!皇帝對她何止信任,簡直已經到了盲目依賴的地步了。可是,如此權傾朝野,當真沒關系嗎?

  很是方便地出了宮門,又跳上一輛略顯簡陋的馬車。馬車很小,頂多只容三個人坐下,亦寒說因為自家的馬車只駕來了一輛,又先載了雲顔她們回去了,是以只好委屈我乘坐這輛臨時租來的。

  我和亦寒兩人坐在狹窄的空間中,他冷顔不語,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擡頭看看子默,盤膝漂浮在空中,閉目而坐,不知是在沉思還是在睡覺。

  唉!這氣氛當真好尴尬啊!

  馬車猛地一個颠簸,而我此刻正神遊太虛,一個沒抓穩,就嘩地一下向前趔趄而去。

  冰涼的氣息頓時籠罩了我,一雙手扶在我的手臂上,淡漠卻夾雜著幾絲關切的聲音傳入耳中:“公子,沒事吧?”

  “沒……沒事。”我驚魂未定地反手扶住他手臂直起身來,他松開手,我正待起身,誰知馬車又一陣劇烈地颠簸。我剛抓住他的衣袖一下子滑脫,再度往他身上傾倒過去。

  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亦寒的手一把扶住我,我的腦袋撞到他胸前,跟個鐵板似的,痛得我龇牙咧嘴。忽然,馬車中的氣氛變得詭異起來,我們兩個一動不動地保持著這個姿勢。

  亦寒的手,因為被我反手扶住,而無法再抓住我的手臂,只能托住我的腰。可是,忙亂中,他的手托高了幾分,在那暧昧與否的邊緣,僵硬不動。

  雖然穿著東暖夏涼緊身防箭的金絲馬甲,可是全身還是起了陣疙瘩。我的臉還埋在他胸前,整個番茄似的熟透了,半晌連一個動作也做不出來。

  “你們要保持這種姿勢到家為止嗎?”子默調笑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我豁然驚醒,還沒待起身,亦寒已然松開手,攬住我的腰將我半抱起來,正待說話,誰知……誰知那馬車!該死的到底是誰租的這種沒有一點平衡性的馬車?

  我剛直起身,還沒站穩,馬車向亦寒的方向一個劇烈的傾晃,亦寒半蹲的姿勢尚且紋絲不動,反而我啊地大叫了一聲,向他撲跌過去。

  亦寒純黑的瞳眸中終于閃過一絲慌亂,伸手想扶住我,卻因為那巨大的沖力將我抱了個滿懷。

  “呼——”我們兩個半躺在座位上,亦寒被我壓在身下,驚魂未定地喘息。

  颠簸前進的馬車中,只餘我們兩個的喘息聲,攬在我腰間的手由冷而熱,由松而緊。我睜開眼,對上了那雙墨綠光芒閃爍的眼眸,驚詫、不知所措和各種複雜的情緒在其中一一閃過。

  我的唇貼著一片涼涼的東西,微微的顫抖,似粘似分的麻癢,我忍不住伸出舌頭想緩解這種麻癢的感覺,卻不曾想舔到了……他的唇角。

  亦寒摟住我猛地直起身來,雙手豁然放開,垂首道:“屬下……屬下去外面趕馬!”

  說完,根本不等我阻攔,一個人影閃爍,已然掀起布簾,躍到了外面。

  我拍了拍滾燙的面頰,又用手指擦了擦到此刻仍覺麻癢的嘴唇,閉目靠在馬車壁上。

  赤宇樓比我想象地要雅緻樸素得多,外表看來幾乎與一般富家的宅邸沒什麼區別。可是一踏進大門,我就呆了。

  里面赫然是一個古代園林的真實版,有假山,有各種各樣的樹木,有亭台樓閣,有花有鳥,還有一條潺潺流動的活水小溪。我踏著溪邊的鵝卵石,在亦寒帶領下往園林深處走去。

  路上不時會出現幾個丫鬟仆人一臉欣然地向我行禮,喚我“公子”。我渾渾噩噩地行禮,一路都只顧著欣賞仿佛返璞歸真般的自然景色,人都沒記清長什麼樣,彎來折去的路,就更一無所知了。

  “公子,這里是你的書房。”亦寒輕輕退開擦的一塵不染的木門,里面豁然是一間書房,布置樸素清幽,屋子左側是一大排或新或舊的裝訂書籍,書架右側垂了張竹簾,里面估計是臨宇休息的卧室。

  “隔壁是你和夫人……休息的寝室。”亦寒嘴角微揚了揚,“屬下就在門外,公子有事可以喚屬下進來。”

  “亦寒。”我叫住正要出去的他,緊盯著他淡漠平靜仿佛沒有一絲情緒波動的純黑眸子,奇道,“你為什麼要做我的護衛呢?每天只是站在角落守著一個人,什麼都不能做,什麼理想也不能實現,不會無聊嗎?”

  亦寒眼中墨綠色的光芒又是一閃,臉上冷峻的線條微微柔和了幾分,聲音清清冷冷卻泛著點點漣漪:“公子有什麼記不起來的,可以問屬下。”

  啊?這是什麼風馬牛不相及的回答啊?還未等我開口詢問,亦寒已經淡淡補充了一句:“公子以前就如此問過屬下了。”

  “咳……是……是嗎?”我尴尬地笑笑,避過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坐到案幾前,很是大無畏地甩手道,“我要辦公了,你出去吧。”

  門吱嘎一聲關了起來,我聽到半空中傳來一聲低低的嘲笑,不由惱怒地瞪了那只鬼一眼:‘笑什麼笑,我怎麼知道臨宇會問他什麼問題!’

  子默也不惱,飄飄蕩蕩到了我面前,嘴角含笑道:“我現在倒是越來越好奇,第一個被稱為伊修愛爾女神之子——赤非的……女子,究竟是怎生一個人物。”

  “赤非?”我愕然脫口,這才醒起不該發出聲來,忙腹語道,‘子默,你說的伊修愛爾女神,可是這里人人都崇拜的,那什麼西神殿里的女神?’

  子默看著我,嘴角抽了抽,好半晌才平靜下來,平淡卻不容抗拒地道:“今晚不許回你的世界去,我要將這個世界的背景局勢一一教授于你。”

  ‘我不要!’我大怒,死瞪著他,‘我要回去,我要見徐冽!’

  子默眉頭一皺,不耐地道:“總是徐冽徐冽的,他究竟是什麼人?”

  ‘他是我丈夫!’想法一成,老臉頓時紅了大半,低頭斂目垂眉,‘雖然只是名義上的,雖然……只是我單戀他。’

  屋子里靜靜的,只餘我自己的呼吸聲,良久,我聽子默歎了口氣:“伽藍,我不知道你生活的是怎樣一個世界。但在這里,你一定要記住,除非你不是秦臨宇,否則,絕不能存有一點點這般天真的念頭。”

  我懵懵懂懂地擡起頭來,一臉疑惑:‘子默,你在說什麼啊?我何時存過天真的念頭了?’

  子默秀氣如遠山般的眉輕輕皺起,半透明的棕色眼眸在空中凝結著似愧疚似憐惜的微光,緩聲道:“伽藍,臨宇是個男子。他選的這條路,是沒有任何愛人和被愛的權利的。”

  “你胡說!任何人都有權利愛和被愛,你憑什麼……”

  門砰地一聲被推了開來,亦寒一臉驚異地看著我,沉聲道:“公子,怎麼了?”清冷的氣息在房中輕輕蔓延。

  一瞬間,我莫名其妙的怒火便被澆了個通透,有些奇怪,就算是同情臨宇,我的反應也太過激烈了。深吸一口氣,我正待說沒事,子默卻突然開口了。

  “讓他進來,順便仔細詢問他天下局勢,無論是朝堂還是江湖,何時弄清了,何時我就準你回去原來的世界。”

  我怒,死瞪著半空:‘我憑什麼要聽你的?!’

  子默欠扁地溫和一笑,聲音說不出的悅耳溫潤:“你想找的那個人,必然已經存在于這個世界,沒有我,你找得到嗎?”

  混蛋!我在心里大罵,卻又無可奈何,不由憤憤地沖前兩步將有些愕然的亦寒一把扯進屋中,低吼道:“今晚不許走!”

  我忽然發現房間里過于安靜了,亦寒的臉上隐隐有著尴尬和不知所措,本是漆黑的眼眸,墨綠的光澤忽明忽暗,真是奇怪。

  我胡亂地擺著手,臉都紅到脖子根了:“我……我的意思是,我想問你一些問題。你……你別想歪了。”

  亦寒眼中的笑意一閃而逝,順著我的手勢在案幾旁坐下來:“公子,請随意問吧。”

  我讪讪地坐了下來,耳中聽著子默的叙說,随即轉述:“除了金耀,如今伊修大陸上究竟還有多少個國家?實力如何?”伊修大陸?我暗道,原來這里叫伊修大陸。

  “公子,伊修大陸上共有五國一島。五國依大到小分別是金耀、火翎、風吟、水霧和荠木,而島國名為出雲,是天和大陸上唯一不信奉伊修愛爾女神的國家。”

  “金耀國地處伊修大陸的中心地段,西接水霧,東臨風吟。本就與火翎同為伊修霸主,在公子你輔佐皇上登基後,更是迅速擴張,如今連火翎也要弱上金耀一籌。”

  “金耀多出鐵礦,地廣人多,兵源充足。火翎卻是土地肥沃,物産豐饒,人民富庶。金耀有謙和仁厚禮賢下士的楊毅執政,火翎也有神秘莫測的年輕帝王君無痕當權。但金耀與火翎的生死存亡卻均非掌握在這兩人手里。”

  說到這里,亦寒停了下來,本是微微垂下的眼睑倏然擡起,淡淡地望著我續道:“公子若仍有記憶,就必然會知道,火翎國年僅二十四歲的帝師,火楓飄盡雪影現的白衣太傅——柳岑楓。在火翎國,上至群臣下至百姓,都可由他一言決生死。若說君無痕是帝王,那麼柳岑楓便是火翎國的暗主。”

  我怔怔地聽著亦寒不抑不揚清冷卻條理清晰的講話,總覺得很奇怪,他明明該是個冷顔少語的人。可是此刻聽他細細說來,卻絲毫不覺突兀。

  “那個騙公子前去水霧國的範重,就是柳岑楓的門生之一。”

  亦寒略帶寒意的話淡淡地吐出口,我心中一驚,慌忙扯回自己神遊的思緒,靜心聆聽。

  “風吟國實力遜于金耀和火翎,卻與出雲島國關系密切,是以擅長水戰,公子和皇上以前就在水戰上吃過他們的虧。風吟的皇上卓勝朝年過六旬,體力日弱。太子卓清敦厚善良有餘,智計謀略不足,風吟國的朝政卻大半是落在一個女子和一個孩子手上。”

  “女子和孩子?”

  亦寒點了點頭:“此女名喚木雙雙,乃前宰相木成英之女,也是未來的太子妃。而那個孩子名喚秦歸……”說道這里,亦寒唇角微勾,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這個人,公子以後就會知道了。剩下的水霧國地處火翎和金耀交界處,常年飽受戰亂之苦,民不聊生……”

  後面的話我沒聽清楚,擡頭望向了含著笑容卻難掩憂傷的子默,長歎了口氣。

  “亦寒,你是金耀國的子民嗎?”我忽然問道。

  亦寒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回公子的話,屬下是水霧國人。”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2:59:51

第11章 赤非星魂

  “你是水霧國的?!”我詫道,“既然你是水霧國的子民,為何……為何要……”

  亦寒漆黑的眼眸定定落在我身上,一瞬不瞬,那里面明明什麼情緒波動都沒有,我卻仿佛看到了一汪清冷深邃的寒潭,直將我所有的思緒神志都吸引過去。

  “公子曾說過,無論是救濟還是幫助水霧國的子民,都只是飲鸠止渴,無法從根本上解除他們的痛苦。公子也說過,想要水霧國子民真正解脫,除非有一明君能自西向東或自東向西,統一伊修大陸。屬下相信公子所說的都是真的,也相信唯有公子才能做到此事。”

  我臉上紅了紅,暗道:你說的是臨宇,可不是我。

  依著子默的要求,我繼續問道:“我聽說,在伊修大陸上有兩大傳說。可是卻想不起,到底意味著什麼,亦寒可否為我詳說一番?”

  亦寒有些詫異地擡頭望了我一眼,随即垂下眼睑道:“回公子,伊修大陸的兩大傳說,分別是伊修愛爾女神之子赤非和天星流劍派的星魂,傳說,他們生就是輔助帝王登基的曠世奇才,無論哪個帝王若得其一輔助,即可安天下。若得二,則必成千古一帝。”

  我嘴角抽了抽,蓦然想起三國演義中,卧龍鳳雛得一可安天下的批言,想不到在這里竟也流行這種傳說。還未發話,只聽亦寒清冷緩慢的聲音幽幽響起:

  “在金色曙光中展翼臨世
  在驚濤駭浪間乘風飛翔
  在熊熊烈焰下浴火重生
  這就是誕生于日月重光下的伊修愛爾女神之子——赤非。”

  亦寒見我一臉迷惘,于是又繼續道:“傳說,這是當年自行顯現于伊修愛爾女神石像前的批言。兩年前,公子和還是三殿下的皇上遭太子陷害,被火翎國圍困于赤峽谷。火翎國元帥命人火燒此谷。公子想到用……滑翔之法,與皇上及屬下,從天空飛躍百萬火翎國軍隊,在黎明天光中降臨在金耀國援軍面前。領他們突破火翎國包圍,救出其餘將士。”

  說到這里,亦寒停了下來,仿佛探究般看著我。我一愣,道:“怎麼不說下去了?”

  亦寒眼中暗綠光芒一閃,續道:“自那以後,直到後來公子一手輔佐皇上登基,于不可能中穩定局勢,也發生了很多事情。這個預言便被流傳了開來。公子在一日之間聲名鵲起,卻也為公子帶了了無盡的危機。”

  “因為,伊修大陸近兩百年來,被天下公認為伊修愛爾女神之子赤非的,唯有公子一人。”

  “什麼?!”我大驚,“可是臨……我分明是女子啊!”

  亦寒的嘴角揚了揚,用依舊清冷卻帶著幾分柔和的聲音道:“是,所以當日屬下也很驚訝。”

  “咳……”我端過茶掩飾尴尬,忙轉移話題,“那天星流劍派的星魂,又是怎麼回事?”

  亦寒瞥了眼我臉上的紅暈,眼中光芒輕閃,也是低咳了一聲,才又道:“在伊修大陸有公認的三大宗師,分別是少林、武當和……”

  “噗——”我一時沒做好心理準備,一口茶楞是對著亦寒全噴了出去,幸好他伸手比鬼魅還敏捷,才滴水未沾。

  我一邊手忙腳亂地取布擦揭桌子,一面又是忍笑又是幹咳地道:“對不起,你繼續說,繼續說。呵呵……”

  亦寒詫異地望了我憋得通紅的臉一眼,卻也未說什麼,俊臉上波瀾不驚:“少林的玄方長老,武當的天慈道長,以及越女陵的洛天心宗主,分列伊修大陸武林三大至尊。但此為明,天星流劍派是伊修大陸中從未見光的門派,卻有著更令人敬畏的實力。”

  “所謂,引地獄烈火,燃盡世間罪惡。(織田信長,原諒我吧!)僅憑一人一派一星魂,即可影響天下局勢,颠覆整個伊修大陸,說得便是天星流派及其傳人。”

  我聽得心旌神搖,忍不住咋舌道:“亦寒,你見過天星流劍派的人嗎?”

  亦寒眼中墨綠色的光芒一閃,淡淡道:“天星流劍派的人是不會讓人知道其身份的,一旦有人發現,便必須除之滅口。是以,屬下也從未見過。不過,伊修大陸中人均傳言,火翎國太傅柳岑楓正是此代的星魂。”

  “真是個奇怪的門派。哈——”我感覺一陣疲憊,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雙眼開始迷離。

  “今日一天早朝和議政,公子定然累了。天色將晚,公子不若好好休息。屬下先告退了。”

  “恩……”我揮了揮手,磕磕絆絆地往里屋而去,其間亦寒扶住了我好幾次,直到我躺上床,他掖好我的被子,才準備放心離去。

  我迷迷糊糊間拉住他的手,含糊道:“亦寒,別老屬下屬下的,聽著多生疏啊!”

  被我拽住的手冰冷沁涼,掌心有著練劍留下的薄繭。聽到我的話,他的手明顯一震,卻又不動聲色地脫了出來,屋子中安靜了好一會。

  我以為他走了,睡蟲撲面而來,意識幾乎已經迷糊了,隐約中聽到那清冷的聲音,帶著幾分無奈和自制,在我耳邊吐息:“……除了如此,我還有什麼理由……”

  子默的聲音似乎還在我耳邊響了幾遍,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我在心里大罵:“沒人性的子默,你想累死我啊!”随後再不管他,轉個身,右手輕握在左手手腕上,沉沉睡去。

  人世間最幸福的是事什麼?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

  我伸了個懶腰,睜開眼,首先看到的米黃色窗簾布,拉得嚴嚴實實的,沒有一絲強光透射進來,難怪我睡得這麼舒服。

  轉過頭,床頭櫃上放的是一套嶄新的衣服,海藍色的毛衣,白色的外套,緊身的牛仔褲。這些都不是我自己的衣服,我心里偷偷想著:難道是徐冽給我準備的。

  随即又搖了搖頭,怎麼可能呢?理著睡得淩亂的頭發爬起身來,忽然猛然一怔。脖子仿佛被什麼架住了一般,咯吱嘎吱地轉動,視線緩慢地又在屋里轉了一圈。

  “哇——真的回來了!”嚷完才發現太大聲了,忙捂住嘴偷樂。

  房門毫無預兆地推了開來,徐媽媽笑意盈盈臉頓時出現在門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半晌,才柔聲道:“藍藍,這幾日睡得還好嗎?”

  我臉上一紅,忙不疊地點頭道:“很好,很好啊!”

  徐媽媽仿佛沒看到我的糗樣,笑著走進來拉開窗簾,刺眼的光線讓我忍不住遮了遮眼。擡頭卻看到徐媽媽笑得極為詭異的臉。

  “冽兒一早去了公司,臨走前還兇巴巴地跟我說你還睡著,要我等下提醒你吃早飯。這窗簾也應該是冽兒拉上的吧,他一定是怕你睡不好。”

  我臉唰地紅了個通透,心里卻感動幸福地冒泡,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來。

  “藍藍,冽兒從小就是這副古怪的脾氣,連我和他爸爸也拿他沒轍。不過啊!他若是不在乎一個人,是斷然不會管他是否冷著餓著的。”

  “徐……徐媽媽,你……”

  徐媽媽啞然失笑道:“還叫我徐媽媽?你如今可是我的兒媳婦了。”

  “可……可是我和徐冽只是假結婚!”我心里一急就把實情吼了出來,說完卻覺得黯然了。是啊!我在得意什麼呢?徐冽又不喜歡我,他只是……只是……

  徐媽媽歎了口氣,撫摸著我淩亂的發絲,心疼道:“藍藍,你這個傻孩子,明明那麼愛冽兒,怎麼就不會為自己争取一下呢!”

  “不是的!不是的!”我手忙腳亂地搖頭,心里一陣陣酸痛,聲音都有些哽咽了,“我是愛徐冽,可是他不愛我啊!他愛的是雪兒。當初,若不是我自私地想嫁給他,他也不會跟雪兒分開,宇飛也不會躺在醫院里。徐媽媽,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好,我是個極度自私的女人!”

  “傻瓜,在愛情里誰不自私,誰不想跟愛的人結婚,哪怕只是一個虛幻的夢。”徐媽媽慈祥地笑著把我抱進懷里,柔聲道,“我不管冽兒怎麼想,反正我不喜歡那個孟雪兒,在你昏迷的時候,還來氣爺爺,唉!藍藍,你要真是我兒媳婦,該有多好!”

  我大驚,從她懷中直起身子,問道:“雪兒在我昏迷的時候來找過爺爺?”

  徐媽媽點了點頭,秀氣猶存的臉上露出憤怒之色:“你不知道當日爺爺被她氣得當場昏倒,臨進手術室前還喊著你的名字。冽兒于是打了她一巴掌,她哭著跑了,幾天後,就聽說她出國了。唉!難為冽兒還難過了好幾天。”

  我皺緊了眉,右手握在左手手腕上靜靜沉思。我見過孟雪兒幾面,她的性格極為溫柔恬靜,怎麼會無緣無故氣暈爺爺呢?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藍藍,冽兒和那個女人已經成為過去式了,別忘了,現在你才是他的妻子。”徐媽媽攏了攏我的發絲,笑道,“如果你真的愛他,就要好好争取。”

  “争……争取?”我害羞地將臉整個埋進被窩中,嗔道,“徐媽媽你胡說什麼啊?”

  耳邊傳來徐媽媽開懷地大笑聲:“藍藍你還真是個可愛的孩子!別怪我這個做婆婆的沒提醒你,想要做冽兒真正的妻子,就天天在他眼前晃,像牛皮糖一樣纏住他。等到他被你纏習慣了,就自然會喜歡上你。”

  咳咳,哪有人這樣設計自己兒子的?我捂著臉沖進洗手間洗漱,腦中卻不斷萦繞著徐媽媽的話:纏習慣了,就會喜歡上你。徐冽,真的會喜歡上我嗎?

  看著鏡中臉紅如蘋果,又像熟透的番茄般的自己,我罵了一句:“真羞人!”随即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其實,暗戀一個人的感覺,挺幸福的。


第12章 橫禍

  我坐在出租車上,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景色,心里一邊想著剛剛徐爸爸對我說的話。

  “伽藍,你有沒有想過回學校複讀呢,或者是我讓冽兒在公司替你安排個職位。無論如何,這昏迷的兩年都是我們徐家對不起你,徐爸爸想將這兩年都替你補回來。”

  唉——,我無聲地歎了口氣,心中想著:我能做什麼呢?回去學校讀書嗎?讀什麼專業呢?仍舊是金融嗎?或者,是去徐爸爸的公司幫忙?呵,別幫倒忙就夠好了。

  車子在徐天集團豪華氣派的大樓前停了下來,我付了錢跳下車,沿著大樓廣場前的噴水池往大門走去。

  初冬的陽光仍帶有幾分暖意灑在我身上,就像徐冽的懷抱那麼溫暖。我忍不住擡頭,微眯著眼看了看藍天,身子驟然被一陣沖撞。

  在黑影覆住我的一瞬,我只看到一個黑色的文件夾朝著噴水池中央以飛速甩去,未能夾勞的紙四散了開來,漫天飛舞。

  我條件反射地想伸手將那文件夾抓回來,身子一時前傾過了頭,指尖只掃到了文件夾的邊角,身體卻因平衡不穩,大叫了一聲往水中傾跌而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雙大手適時攔住了我的腰身,將東倒西歪的我扣在雙臂間。

  我驚魂未定地擡頭看去,一張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陌生面容映入我眼中。

  那是一個稱得上英俊的男子,二十七八上下,一頭黑發梳得一絲不亂,全身上下都是名牌,那些價錢加起來,估計都夠買套便宜的房子。

  瓜子型的瘦削臉龐,皮膚是如今流行的小麥色,可是總覺得是後天養上去的。因為眉梢眼角似乎都帶著縱欲過度或是缺乏鍛煉的疲憊之色。

  一雙眼眼角微微向上勾起,看不出有沒有皺紋,倒也算的上是勾魂攝魄。此刻正盈滿了危險帶有怒氣的笑意,看著我。

  “對……對不起!”我忙退開一步低頭道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一句對不起就算了嗎?”他冷哼了一聲,抓住我的手不放,“你知道這些文件有多重要嗎?”

  我擡頭看到他鐵青的面色,心里畏縮了一下,又覺真的是自己不對。只得任命地歎了口氣,甩開他的手,大無畏地踏步邁入池水中,濺起漫天的水花。

  “喂,你幹什麼?”身後的男人驚疑地問道

  “既然是重要的文件,又是我弄丢的,自然是要撿回來啊!”

  “就算撿回來,濕了還有什麼用?”

  “那也得先撿回來啊!”我將水中的紙一張張撿起來,小心翼翼地攤在掌心,頭也不回地道,“總比什麼都不做好吧!”

  從水池中爬上來的時候,我全身已經凍得瑟瑟發抖了,連嘴唇也泛白。將文件交到他手中,打著哆嗦道:“你……你看看有多少……是可以用的……”

  他接過文件,以詫異地目光打量一身狼狽的我。忽然嘴角一揚,勾起個詭異的弧度,漆黑的眼眸晶亮晶亮的,如一把利劍,又似看到了獵物的興奮,讓我忍不住抖上加抖。

  “你認為這樣就夠了嗎?”他漫不經心地將文件拿在手里,完全沒有重視的樣子。

  我心里不由惱了,挺直了腰杆,道:“我認為已經夠了。”

  “你這女人倒也有趣。”他上上下下又把我看了遍,忽然拽住我的手腕,施恩般地道,“先去清洗一下,本少爺不喜歡這麼狼狽的女人。等下到我房間來。”

  “啊?”我一邊掙紮,一邊詫異地拿好奇的目光看他。

  他一愣,目光在我眼中探究了半天,忽然失笑道:“果然是奇怪的女人。”

  他揚了揚手中的文件夾,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幫我把這些資料打到電腦上重新打印,我就放過你。”

  啊?!不是吧!我最怕碰電腦,一分鍾連十個字都打不了。嗚嗚,徐冽,救救我吧!

  “一個小時……你就打了這麼多?”他一臉難以置信地望著電腦,又看看我,嘴角抽了抽。這個人叫邵俊一,剛知道的。

  我羞愧又尴尬地低下了頭,嗫嚅道:“我是真的不會啊!要不你自己來。”

  “不行!”他也火了,把文件甩在桌子上,“今天你什麼時候打完,什麼時候回去!”

  嗚嗚……我繼續笨拙地把字敲進表格中,時不時出個錯,把整個表格都删除了,只得撤銷,又時常撤銷地得重新開始。

  嗚嗚,肚子好餓啊!嗚嗚,手好酸啊!嗚嗚,眼睛好累啊!

  口袋里忽然一陣振動,耳邊傳來標準的電話鈴聲。我手忙腳亂地把手機拿出來架在耳邊,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傳來徐冽暴怒的聲音。

  “你這女人這麼晚跑哪里去了?”

  聽到徐冽的聲音,盡管是暴怒的,我仍覺十二萬分的委屈和感動,抽抽咽咽了半天楞是沒擠出半句話。

  “怎麼了?”徐冽的聲音帶了幾分緊張,“你在哭?”

  “徐冽……”我咧了咧嘴,差點哇一聲哭出來,又想昏迷兩年後都是21歲嫁過人的女子了,像小孩子般哭出來成什麼樣子。忙忍住,卻還是覺得委屈,癟癟嘴道,“徐冽,我闖禍了。我把別人的重要文件撞進了水里,他讓我把文件打進電腦里,可是我太笨了,輸了半天,才打完了一張表格。徐冽,你幫幫我吧!”

  電話那頭瞬時安靜了下來,在我以為徐冽挂了電話的時候,他瀕臨暴走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做夢!沒見過你這麼笨的女人,自己搞定了回來,十一點以前回不來就不用回來了!”

  說完,只聽啪一聲,手機聽筒中就只傳來了盲聲。

  我忍了半天的眼淚終于還是掉了下來,本來今天就已經又累又餓又倒黴了,還惹得徐冽這麼生氣。我怎麼會這麼笨呢?還想成為臨宇,下輩子吧!

  “這麼快就哭鼻子了?”邵俊一好笑得看著我,“女人就是女人。怎麼,被男朋友罵了?”

  “是老公!”我有些底氣不足地糾正。

  “哦?老公?”他嘲諷般笑了起來,“不過看來你不太得寵啊,他都不管你死活。不如……”

  “釘鈴鈴……”

  手中的機子一陣振動,我看到徐冽的名字顯示在上面,慌忙打了開來,急匆匆道:“我一定在十一點以前趕回家去。”

  “在哪?”聽筒中傳來徐冽有些喪氣的聲音。

  “啊?”我愣了。

  “我問你在哪?!”徐冽徹底怒了,“限你五秒鍾內告訴我,否則以後都別來見我!”

  “在……在皇朝酒店的……303室……”

  電話啪一聲毫無預兆地再度挂了,我傻愣地看著手機,擡頭看到邵俊一一臉幽深的笑容,歎了口氣,任命地繼續打那些表格。

  五分鍾後,不輕不重的敲門聲傳來。邵俊一挑了挑眉走上前去打開門,我伸長了脖子往外張望,卻恰好被他高大的背影和門擋住了視線。

  忽然,邵俊一退開了一步,門後露出徐冽英俊的臉龐和修長矯健的身影。他的額頭微微挂著汗珠,一張臉陰沉的可怕,眼中更像有烈火在燒。

  “徐冽……”我可憐巴巴地瑟縮了一下,拿著手中的一疊皺巴巴的紙遞到他面前,“還有這麼多。”

  徐冽冷冷掃了我一眼,随即轉頭面向邵俊一:“這些資料,我明天再給你一份。”

  邵俊一雙手環胸看著他,笑得一臉詭異:“想不到他居然是你妻子。”

  徐冽不理他,抓起我的手腕,就向外拖去。

  邵俊一的手攔在我們面前,雙眸直望著徐冽,眼中的神光似嫉妒似厭惡又似興奮:“真沒想到,徐冽你居然會放棄了雪兒,娶這個女人。”

  徐冽拽著我的手猛地一顫,渾身仿佛冰凍了一般僵硬良久,才拖著我頭也不回得離去。

  我歎了口氣,乖乖地跟在他身後,直到家中。

  回到古代,相安無事,子默也沒發火,只是挂著一臉淺笑讓我熟記這個時代的背景知識和人文地理。我迫于無奈,早上向傀儡一樣在朝堂上發言,回來就開始猛啃史籍。

  讓我詫異的是,臨宇這具身體記憶能力居然超好,在我磕磕絆絆地背完了幾本書後,我居然發現自己有近乎過目不忘的能力。

  這個發現著實讓我興奮了一番,嘿嘿,子默!有多少資料曆史,還不放馬過來!

  快一個禮拜了,我依舊是古代現代的跑,兩邊都沒什麼大風大浪。徐爸爸替我辦了入校手續,可是我卻還沒想好到底要讀哪個學科。

  在古代,楊毅說湘西雖然災情穩定,卻引來了火翎國的突襲,大戰一觸即發,恐怕得派一個大臣去督軍,此人必須威望名聲都能讓眾將信服。言下之意,最適合人選自然非臨宇莫屬了。

  當天晚上我就回到了現代,在回來的那一瞬間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想縮進徐冽的懷中汲取溫暖,卻驟然發現身邊是空的。這才想起,徐冽從那晚回來後就搬去客房睡了。平日里也時常躲著我,我歎了口氣,環手抱緊了自己,迷迷糊糊再度睡去。

  醒來後,我忽然做了個決定,我要報曆史系。

  在現代,我除了死讀書和能做精美的點心真的沒有什麼特長,也不想再學什麼東西。可是在古代不同,臨宇背負了太多的責任和期望。想想子默背負了千百年的願望,想想亦寒無條件的信任,想想雲顔憧憬未來時的凄美,我想,無論如何我都該作些什麼。

  “曆史系?”徐冽恰好也在,聽了我的話,露出滿臉的驚愕,“你學曆史做什麼?”

  我幹笑了兩聲,回答地很虛假:“忽然對曆史感興趣了。”

  “只要伽藍你喜歡就好。”徐爸爸彌勒佛般嘿嘿笑著給校長撥了個電話過去,一通言簡意赅的通話結束後,徐爸爸對我慈愛地笑道,“三天後去報道,有問題嗎?”

  “沒有。”我心情頓時開朗了起來,其實並不知道學曆史對那個未知的世界有沒有幫助,但畢竟做了一番努力。

  “冽兒,伽藍整天呆在家里怕是悶壞了,你今日帶她出去玩玩?”

  “不去!”徐冽不耐地拒絕。

  我滿心的期待和歡喜頓時落空,黯然地垂下了頭。

  徐冽忽然踏前了兩步站在我面前,別開了眼不看我,卻道:“真的想去?”

  我忙點了點頭,眨巴著眼擡頭看他,就差沒搖尾巴。

  徐冽歎了口氣,一臉兇巴巴地道:“換了衣服快點下來!”

  “耶——”我歡叫著飛奔上樓,身後傳來徐爸爸意味深長的笑聲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00:24

第13章 喜歡

 來到了人山人海的遊樂場,首先鄙視自己一下,連選個地方都這麼俗。

  看徐冽的臉色就知道了,他是超級討厭來這種地方的。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啊!可是,我在電視里看到人家情侶約會通常回來這些地方,越是恐怖的東西,就越是要玩。這樣,即便原本沒有一點火花的男女也會來電。

  “你都幾歲的人了!”徐冽面色鐵青地看著我,“這種東西,要玩你自己玩。”

  說完掉頭就走,我心中一急,忙小跑地追了上去一把挂在他手臂上,大叫:“別走!”

  這一聲引來了好幾個路人的張望,我的臉唰地一下紅了,徐冽也比我好不到哪去。他狠狠瞪了我一眼,要將手脫出去,我卻象八爪魚一樣纏住他,死活都不肯放。惹得周圍的人一陣善意的哄笑。

  “徐冽,我不玩這個了。”我的聲音都快哭出來了,“你不要抛下我走掉。”

  徐冽的面色僵了僵,最終還是被打敗了,有氣無力地道:“放手。”

  我條件反射般唰地收緊了手,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他,生怕他跑了。

  “去買票。”他無奈地搖了搖頭,随即又扯出一絲笑意,“你這笨女人……”

  哇——徐冽答應去玩了。我開心地一崩三尺高,忙跑過去排隊買票。這里排隊的多是男生,而他們的女朋友則站在一旁等待,唯有我剛好相個反。惹來那些女生同情的注視。

  不過我可不管這些,徐冽肯陪我進去玩,我已經很開心了。

  第一站玩的是海盜船,聽說是所有遊戲中失重最嚴重,尖叫分貝最高的。(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玩過,就是一艘船上坐大約十幾人,每排能坐兩到三個人。船像個鍾擺一樣左右搖蕩,開始的時候幅度很小,後來幅度會越來越大,甚至超過一百八十。他恐怖就恐怖在不像扭轉乾坤和過山車有安全帶保險,而且在空中停留時間又久,總之就是很刺激,象跳樓一樣。)

  我看到前方的男女情侶不是手拉著手,就是男方攬著女的,再看看無論何時都會離我三尺距離的徐冽,不由歎了口氣,暗暗跟自己說,這些是羨慕不來的。

  坐上海盜船的時候我還有幾分緊張,等到真的開起來了,我卻發現自己很享受這種如飛翔般的感覺。小心翼翼地睜開眼,耳邊充滿了男男女女的尖叫聲,眼前是緊閉了雙眼一臉刺激和驚恐的面容,以及不停旋轉的青山房屋。

  “耶——”我忍不住松開了抓在欄杆上的手,向天空揮舞,如在騰空飛翔一般。

  手忽然被抓住了,我愕然轉過頭,看到徐冽陰沉憤怒的面容。拽住我手腕的手灼熱而緊窒,飛船蕩到了最高點,徐冽將我的手按在欄杆上,啓唇不知說了幾句什麼。

  我正待靠近去聽,飛船猛地直墜而下,我一個沒坐穩往他懷里急撞而去,沖力太大了,唇上一陣劇痛,随即是淡淡的血腥味。我睜開眼,對上徐冽錯愕的目光,狼狽的臉,我們兩的唇,緊緊貼在一起,半分不離。

  從海盜船上下來,我們兩個並排走在一起,沉默不語,氣氛說不出的尴尬。後面玩的幾個,我一直心不在焉,直到中午。

  “徐……徐冽,你餓不餓?我去買些爆米花。”說完也不等他回答,我已經沖了出去。

  回來的時候吃力地端了兩杯奶茶和一袋爆米花,邀功似的放到他坐的長椅上。

  徐冽掃了我一眼:“我不吃這種垃圾甜食。”

  我癟了癟嘴,好像是醒起他不太愛吃甜食,心里頓時一陣沮喪。随即又給自己打氣,挂起笑容,道:“你等等,我再去買。”那一瞬間我看到他微眯著眼看我的臉上,有一瞬間的錯愕和怔忪。

  我跑了出去,回來的時候端了盒章魚小丸子,笑眯眯地道:“我知道你喜歡吃這個的。”

  徐冽皺了皺眉:“你怎麼知道?”

  我面上一紅道:“以前,偶爾一次看到你和雪兒約會,你們就在吃這個。”事實上是我老在暗處跟蹤他們。

  徐冽的面色沉了沉,低歎了一聲道:“拿來吧。”

  我忙開心地把盒子遞過去,坐到他身邊,想起他不喜歡我太靠近,忙移開了些距離。低頭喝奶茶,吃爆米花。

  “丫頭。”徐冽忽然叫我,聲音里帶了幾分迷惘,“你好像很容易就能滿足和開心啊!”

  “恩?”我歪了頭,不解地道,“我很容易滿足和開心嗎?”

  “不是嗎?”徐冽串起一個章魚小丸子動作随意地塞進口中咽下,才道,“只是玩個遊樂場而已,你的笑容就沒消失過。”

  “那是因為和你一起來啊!”我脫口辯道。

  話一說完,我和他都愣了。我臉上紅了個通透,低下頭,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嗫嚅道:“跟喜歡的人一起來,才會開心啊……”

  空氣中安靜得沒有一點波動,忽然一只大手揉上了我的頭發,將我齊肩的長發搗的稀巴爛,在我要發怒的時候。耳邊傳來徐冽開懷的笑聲:“你這個又笨又白癡的女人。”

  “徐冽!”我怒了,“你不要老是女人女人的叫我,我有名字的!你都從來沒叫過我的名……嗚——”

  一個章魚丸子被整個塞進我嘴里,錯愕的眼中看到徐冽笑得越加欣然的臉龐。初冬的陽光細碎地灑在他被緊身毛衣和牛仔褲包裹的身上,英俊瘦削的臉上,看的我一陣晃神。

  我困難地將章魚小丸子吞進肚中,沙拉醬留在了嘴邊,我伸出舌頭去舔。腰上忽然一緊,我愕然擡頭,已然對上了徐冽幽深暗沉的眼眸。

  心砰砰地跳個不停,他熱熱的呼吸都吐在我臉上,周身的氧氣仿佛被抽光了,讓我忍不住呼吸急促起來。

  滾燙的唇猛地貼了上來,有力的舌尖遊轉過我的唇瓣,舔盡我唇邊所有的沙拉,卻仿佛仍覺不夠,不斷在我唇間遊移。

  呼吸盡了,唇上又麻癢的難受,我忍不住微啓了唇,渴望呼吸到新鮮的空氣。他的舌就在那一瞬間竄了進來,毫不猶豫地糾纏住我的,席卷我的齒、我的舌、我的心。

  我癱軟在他懷中,雙手忍不住揪緊了他胸前的衣襟,沉接那突如其來的熱情,仿佛身在雲端,又如沉醉夢境。

  “徐冽,你有沒有一點點喜歡我?”

  “徐冽,你告訴我吧,有沒有一點喜歡我?”

  “一點都不喜歡我,不會吻我是不是?”

  “你這麼做,我會誤會的。我到底是不是自作多情啊?”

  “徐冽,求求你告訴我吧!”

  車子毫無預兆地嘩地一個轉向随後在路邊停了下來,徐冽暴怒地罵道:“你這女人有完沒完了?!”

  嗚嗚,我瑟縮了一下,可憐巴巴地擡頭看他:“可是我……我真的會誤會啊。這樣下去,就算你說不喜歡我,我也會象牛皮糖一樣纏著你不放。所以,我一定要問清楚嘛!”

  徐冽憤怒的臉再也挂不住了,無奈的笑容爬滿了整張英俊的面容。

  “徐冽,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歡你。”我一臉鄭重地像在賭咒發誓,“能成為你的妻子,是我這一生最開心的事情。徐冽,你可不可以也喜歡我呢?”

  我見他眉頭微皺,忙擺手急道:“我不要求你象我喜歡你那麼多,只要……只要你有一點點喜歡我就夠了。”

  徐冽歎了口氣,眼中有淡淡的欣喜和寵溺。忽然伸手勾住我頸項將我帶進懷里,溫熱的唇便貼了上來,深印又分。

  他的聲音帶了幾分暗啞,吐在我耳畔:“我不會和不喜歡的人接吻。”

  說完,他放開了徹底僵硬石化的我,唇角微勾,啓動了車子。

  五秒鍾後。

  車子里傳來徐冽氣急敗壞的聲音:“笨女人,放手!你這麼抱著我,我怎麼開車啊!”

  車子在單行道上七扭八歪,喇叭聲、痛罵聲更是不絕于耳。

  晚餐的飯桌上,我一個勁地都在咧著嘴笑,惹得爺爺和徐爸爸徐媽媽不住地看我。

  爺爺奇道:“藍藍,什麼事這麼開心啊?”

  我擡起頭,看到徐冽面色鐵青又狼狽地瞪了我一眼。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忙又肅容道:“沒事沒事,就是要去上學了興奮。”

  “冽兒啊,明天你陪藍藍會家一趟,順便告訴你嶽父,藍藍上學的事。”

  “知道了。”徐冽不耐地道。

  飯桌上忽然安靜了下來,我擡頭看到徐爸爸徐媽媽和爺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徐冽,一臉的難以置信。

  我忽然想起,徐爸爸剛剛好像說……嶽父。

  徐冽的臉唰地一下紅了,甩下筷子吼道:“我吃飽了!”

  “哈哈……”嘻笑聲在飯桌上頓時炸了開來,我叼著筷子,只覺心里甜絲絲的,說不出的幸福。

  徐冽忽然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對著我惡狠狠地道:“丫頭,你吃完了沒有?”

  我看了看碗里剩下半碗的飯,很沒骨氣地把它推到一邊,急急道:“吃完了!”說完便飛奔到他身邊,一副小媳婦的乖乖模樣。

  原來徐冽叫我是要替我上藥,我欣然地看著他陰郁的面孔,動作卻是無比的輕柔小心。

  “以後做什麼事都瞻前顧後點,尤其去了學校,只有你一個人更是要照顧自己!”徐冽聲音不輕不重地說。

  我美滋滋的點頭。

  “這個社會上,不是什麼人都可以相信的。随随便便就跟一個陌生男子去酒店,你不知道會有危險嗎?”

  我忙不疊點頭,臉上幸福的笑容越盛。

  “我真沒見過你這麼笨的女人,天真的以為什麼人都可以相信……”徐冽貼好了紗布,擡起頭來對上我笑得異常璀璨的臉,一愣,“我是在罵你,你笑得那麼開心幹嘛?”

  “那是因為你在乎我啊!”我理直氣壯地道。

  徐冽面色一僵,已經徹底被我打敗了,甩開我的手就要走。

  我心里一急,忙拽住他的袖子,再度用小狗那麼可憐巴巴的眼睛望著他。

  徐冽一把捂住我的眼睛,恨聲道:“你這女人存心的是吧?”

  “可是……這麼空蕩蕩的房間,一個人睡好寂寞啊!”我雙手使勁地掰他捂在我眼睑上的手。

  徐冽口氣中幾乎帶了一絲懊喪:“你到底知不知道孤男寡女……”

  我好不容易掰下了眼前的障礙物,迷茫道:“什麼?”

  “算了。”徐冽歎了口氣,走前幾步把門關上,指了指浴室道,“去洗澡。”

  說完又覺不夠,悻悻地補充了一句:“把衣服穿好了再出來。”

  我知道他是打算不走了,不由歡笑了一聲沖進浴室,壓根就沒管他說了什麼。


第14章 神女雙雙

  睡得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人像要把我搖散架了一般甩我,然後那聲音像個高音喇叭。

  我啊啊地大叫了幾聲,睜開眼,對上雲顔似笑非笑的臉。

  “雲顔,你幹嘛啊!”我怒罵道。

  雲顔柳眉一皺,嬌顔含怒道:“幹嘛?!你不知道今天要出發去湘西嗎?睡到現在,大軍都已經整軍待發了,就差你丞相督軍一人。”

  “今天?”我抓了抓仿佛塞了漿糊的頭,迷茫道,“我以為還要過好久呢!”

  雲顔白了我一眼,對著外面叫道:“玲珑,取你家公子的禦賜軟金甲和文士衫來。”

  “是。”門外傳來玲珑忍笑的悅耳聲音。

  我任命地被雲顔提著衣領洗漱更衣,瞧著外面還只是五更的天氣,便自覺命苦。

  雲顔滿意一笑往門外走去,走到門口時卻忽地停了下來,沒有回頭只用低低地聲音道:“臨宇,小心你身邊的人。我只怕,他已開始容不下你了……”

  “什麼?”我愕然擡頭,卻發現雲顔早已走遠。擡頭看看子默,他只是幽幽冷笑。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愚笨,我忍不住頹然地長歎了口氣。

  ‘子默,這督軍到底是做什麼的啊?’我一邊穿衣,一邊用腹語問浮在空中的子默。

  “督軍是自百年前穆嘉帝國最後一代帝王設定的一個官職,他所代表的是戰場上的皇權。督軍雖無直接指揮大軍的權利,卻有監督所有士兵和將領的權利。尤其,在危急時刻,督軍甚至可以越權直接指揮軍隊。”

  ‘哦!’我點了點頭,又有些擔憂,‘子默,你是文官,可懂行軍打仗的事情?若不然,我去向皇上辭了這個職位?’

  子默失笑道:“你以為聖旨是兒戲嗎?随你愛撤便撤,愛接受便接受。放心吧!我雖無領兵作戰沙場的能力,卻多的是奇謀詭計。這等陰招見不得光,有時卻比行軍布陣更實用。”

  我在心里鄙夷了一下,虧你能把陰謀詭計說得這麼冠冕堂皇。

  督軍畢竟是督軍,幾千士兵將領都是步行,唯有我、亦寒、李叔、呂少俊以及那日喊我老師的少年——陳勝(字清空),五人坐在車中,納涼閑聊。

  現代是初冬,在古代卻是剛入仲夏,行至午後,馬車中熱烘烘的。沒有使人汗流浃背,卻讓我昏昏欲睡。亦寒估計是已經太熟悉我的睡相了,是以一見我眼皮搭拉下來,便開始坐到我身邊,握劍的手時不時阻住我傾跌的方向。不過有他在身邊真好,就像天然空調……

  我睡得正舒服,忽然感覺到周身極度異樣的緊繃氣息。還沒來得及睜開眼,亦寒已然攬住了我,聲音如寒冰般森冷:“公子,小心!”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到底出了什麼事,眼前的人影和景物飛速倒退,身體輕身而起,不片刻已然到了馬車之外。

  我抓著亦寒的衣衫搖晃著剛站穩,只聽身後砰一聲巨響,竟有一叢叢燃燒的木石火苗從山上滾下,直砸向馬車,馬車頓時被熊熊火光和突如其來的黑衣人包圍。

  “李叔——!”我回頭惶然大叫,不管不顧地就想沖回去相救。

  亦寒一把拉住我,面色平靜地道:“公子放心,李叔的武功很高,不會有事的。”

  我微松了一口氣,随即又皺緊了眉:“那其他人呢?”

  亦寒頓了頓,目光瞥向別處,才淡淡道:“呂將軍天生神勇,想必要逃出不難。唯有陳勝,也許……危險。”

  “那你快回頭去救他啊!”我急了,想拽他回頭,他卻紋絲不動。

  亦寒嘴角的笑容冰冷淡漠,稍一揚起道:“別人的死活與我無關,公子如今,並不比他們安全。”

  話音剛落,我只覺一股讓人窒息的壓力及體而來。眼前黑影閃爍,我瞪大了眼,直至它到了我眼前,才發現那竟是支快如閃電的長箭,箭頭綠光閃爍,怕是劇毒無比。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雙修長呈小麥色的手倏然橫到了我面前。那動作明明快的只留幻影,那姿勢卻仿佛散步打招呼般悠閑随意。

  “啪——”一聲輕響,那箭就在離我三寸不到之處停滞了下來,亦寒就站在我旁邊左手中食指輕描淡寫地夾著那支帶有劇毒的長箭,綠色的毒氣開始在他指尖蔓延。

  “亦寒!”我驚得大叫,“你中毒了?”

  亦寒回我個放心的笑容,忽然淩散的青絲無風自揚起來。我詫異地瞪大了眼,呆呆地看著他額前一束長發由原本的烏黑變為雪白,整個人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腦中有什麼一閃而逝,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中毒的指尖周圍卻是忽然冒起了白霧,待那霧氣散盡,原本翠綠的箭尖已呈銀灰,毒氣居然被蒸發殆盡了。而那縷銀絲也恢複成了黑色。

  “好一個青衫銀絲殘雪紅的青霜劍風亦寒,果然名不虛傳。”

  那是一道我無法形容的女聲,清潤的象小溪,燦爛的象陽光,又清脆的象風鈴。話音剛落,天空中忽然飄起了片片純白的蓮花花瓣,淡淡優雅的清香撲鼻而來,讓我忍不住閉上了眼沉醉其中。

  亦寒眉頭微微一皺,將我護在了身後,撇眼望見李叔已從火場中沖了出來,還救出了陳勝。兩人眼神微一交流,李叔慎重地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想不到堂堂風吟國太子妃居然會駕臨我金耀國。”呂少俊的含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木姑娘既已到來,何妨出來一見,我和秦兄對姑娘可都是仰慕得緊啊!”

  山頂忽然一陣輕風吹來,我條件反射地擡起頭,只見那一片朗朗晴空下,藍天映著白雲,陽光灑在山川上。而那青衣的女子就在如此美好的景色中,如九天仙女般飛身而下。

  片片蓮花在她身周環繞,縷縷青絲在她頸畔飛揚。不片刻,她的玉足已輕盈點落在地,水藍色的眼睛,笑意盈盈地望向眾人,最後落在我身上。

  “名動天下的少年丞相,秦洛。我女神之子。”她單手負後,微曲了身向我行禮,“雙雙能見到秦公子,實在是榮幸之至。”

  瀑布般的長發流瀉而下,又肆意飛揚至身後。那張臉,不見得有多傾國傾城。可是那張臉上卻盡是張揚的傲氣和自信,如陽光般璀璨奪目,卻又如黑珍珠般將這些光芒深蘊其中。

  我呆呆地看著她,一時竟忘了該如何反應。

  “伽藍!”子默嚴厲的聲音猛地傳入耳中,“這等時候如何能發傻!你面對的是風吟國的太子妃,一個應對不當,丢的便是金耀國的體面。”

  ‘可……可是我……不會啊!’

  子默倏的降臨到我身邊,透明的棕色瞳仁平靜地看著那風化絕代的女子,淡淡道:“學我這般。無論文鬥武鬥,兩人對峙,首先要的便是氣勢。收起你所有的自卑和怯懦,想著你就是臨宇,是金耀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少年丞相,是伊修大陸人人欲招攬的伊修愛爾女神之子赤非。你的臉上要挂起平靜的笑容,你的目光一刻也不能從你的敵人注視中逃避出去。伽藍,記住一句話——你既挑釁,我便迎戰。”

  是啊!現在的我,是臨宇,是背負了所有人希望的秦臨宇,而不是那個可以躲在別人羽翼下幸福過日子的林伽藍。想要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想要找到宇飛,我必須做到我該做的。

  想到這里,我猛地挺直了腰板,走前幾步脫出亦寒的保護,向木雙雙還禮,並轉述子默的話:“久聞風吟國未來的太子妃木雙雙乃當世第一奇女子,琴棋書畫、朝政行軍無一不精,更是風吟國帝位至高無上的女神祭祀使者。今日一見,只覺那傳言,只三分可信。”

  木雙雙一聽發出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卻也不惱,道:“秦公子可否說來聽聽,如何只有三分可信?”

  我灑然一笑,雙手負後,面不改色地道:“姑娘風采堪比日月,我今日一見,才知實非那些謠言可以概括的。此為一不可信。”

  木雙雙又是噗哧一聲,掩嘴笑道:“公子倒懂得誇人,那第二呢?”

  “第二嘛!”我頓了頓,目光一寒,聲音也沉凝了幾分,“久聞女神祭祀使者冰清玉潔、善良坦誠。姑娘今日不只突襲于我,剛剛自山上滾下的火石,更是險些要了臨宇等人的性命,試問姑娘此等作為,自認還能擔當神女祭祀嗎?此為二不可信。”

  木雙雙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冷笑著打量我:“少年丞相果然名不虛傳。如你這般人若不能收為己用,就必然會成為當權者的夢魇。若能以此等方法除了公子,解我風吟國之危,即便雙雙背上罪孽,又有何足惜。只可惜……”

  木雙雙目光一轉,落在我身後面無表情的亦寒身上:“只可惜青霜劍風亦寒片刻不離公子身邊,便是這天下殺手刺客前仆後繼,不惜性命只求取下公子首級,也不過是徒勞之舉。”

  青衫銀絲殘雪紅,說得便是亦寒嗎?我心中豁然一亮。終于憶起剛剛覺著奇怪的是什麼了。只因亦寒剛剛接箭時那副銀絲滄桑的模樣,才是當日救我出戰陣時的樣子。卻不知他到底練了怎樣的武功,才會少年白頭。我胡亂走神了一瞬,又回過神來,不由暗罵自己不知輕重。

  我整了整衣衫,順便遮掩自己剛剛的失神,道:“那麼木姑娘現在又當如何呢?”

  木雙雙咯咯笑了起來:“不當如何。公子的人馬早已悄然接近雙雙,雙雙能全身而退已然是萬幸,又怎敢做他想。”

  我的人馬?我一愣,看向亦寒,只見他默默地點了點頭,示意我放心。

  “秦臨宇,今日本就只是與你打個照面,看看你是否如傳言中的……曠世難逢。”

  我淺淡一笑道:“那麼太子妃查看結果如何呢?”

  木雙雙纖纖十指撥了撥長發,動作說不出的溫婉動人:“臨危不懼,氣勢淩人,至于是否有經天緯地之才,颠倒乾坤之力,雙雙還有待日後考證。”

  “不過……”木雙雙的身體忽然騰空而起,驟然落在山頭,清香随著她的躍起而濃郁撲鼻,花瓣點點灑落。

  “除非公子願歸順我風吟國,否則雙雙此生定會將公子誅殺,保我風吟百世基業。”

  保我風吟百世基業……聲音回蕩著漸漸遠去,直到完全消失。

  我心里防線驟然一松,再頂不住那噬人的壓力癱軟下去。亦寒忙扶住我,憂心道:“公子沒事吧?”

  “沒,沒有。”我看看那著火的馬車,驚魂未定地道,“風吟國的太子妃如何能進到金耀國來,還大搖大擺地在金耀國土地上刺殺我,這也太離譜了。”

  亦寒未答,卻聽剛走近的李叔道:“公子有所不知,這木雙雙的武功已到了入微的境界,天下恐怕除了亦寒和三大宗師等寥寥數人,再無人是其敵手,更遑論阻其行蹤。至于這些跟随她而來的黑衣人,在屬下打敗他們的時候便四散逃竄了,恐怕只是她臨時收買的人手。按照她所說,此次她也許真的只是為探虛實,而無奪公子性命的打算。”

  原來如此。我疲憊地歎了口氣,道:“李叔,還有馬車嗎?我困死了。”

  李叔嚴肅的臉上露出慈祥又無奈的笑容,叱道:“別老不聽李叔的勸,叫你對自己的事多上點心了。新的馬車已經準備好了,不過太小,只容兩人坐下。不如就由公子和亦寒進去吧。”

  腦中蓦然想起那日在馬車中的一幕,望了面色淡漠的亦寒一眼。

  “不……不用了!”我幾乎是脫口叫道,“我的意思是說,我跟李叔一起坐好了。”

  不等他反對,我已然蹦過去挽住他的手笑道:“李叔,走嘛走嘛!你這麼大年紀了在外面騎馬多累啊!”

  “都這麼大的人了還……”李叔老臉微紅得由著我拖進馬車中,途中經過亦寒身邊,他的面容還是一如往常一般清冷涼薄,仿佛毫不存在。

  我忍不住松了口氣,在馬車中閉目休息。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00:56

第15章 珍惜

  這兩天徐冽出差,為了能夠更快地脫離危險,我連續放棄了兩晚回去現代的機會,連夜趕路,人累得七暈八素的。可是看看陳勝比我更弱的身子仍在堅持趕路,便覺沒什麼怨言了。

  第三天的時候,我看陳勝實在撐不下去了,便讓他上來,與我同坐馬車。他推辭了一番,見我堅持,便一臉受寵若驚地爬了進來。

  依照子默的要求,我雖然沒什麼興趣知道,卻還是擺出一副老師的架子問道:“清空,你是文官,為什麼要跟著軍隊去邊境呢?”

  陳勝一見我詢問臉都紅了大半,忙肅容恭敬地道:“學生……學生是自行向皇上請旨跟随老師而來的,學生想好好向老師請教學習。”

  我恍然地點了點頭,心中有些好笑這個少年的腼腆和清澈,卻聽到子默的一聲冷哼,擡起頭看到他不以為然的面容,不由奇道。

  ‘子默,怎麼了?’

  子默聳了聳肩,溫潤如玉的面容上含著淡淡的嘲諷:“伽藍,我真不知該說你天真還是愚蠢。總之,你要記得,在這個世界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相信的。”

  我皺了皺眉,目光瞥向陳勝略顯蒼白的臉,晶瑩透徹的黑亮眼眸,心道:人都說眼睛是一個人心靈的窗戶,這個人,怎麼看對臨宇的感情都是真的啊!

  擡頭瞥見子默微寒的面色,忙又在心里暗道:不過既然子默說要小心,那總歸是沒錯的,我還是防著點他的好。

  這段心理活動,也不知是真心還是為了安子默的心,搞得他苦笑不得。

  如今,我總算體會到,什麼叫做真正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在現代雖然只是一個晚上的時間,對我來說卻已經過了三天,也就是說,我已經有三天沒見到徐冽了。

  這一晚,明月當空照,我在宿營的草地上,癡癡地看著夜空,放松了全身神經,等待睡意的來臨。無論子默怎麼說,今晚我一定要回去現代。

  肩上忽然一重一暖,一件石青色的披風挂到了我身上。我仰起頭往後看去,只見亦寒一臉冷漠地朝我點了點頭,道:“公子,小心著涼。”

  我心里一暖,向他點了點頭,道:“謝謝你,亦寒。”

  亦寒的唇角微微勾起,兩個忽深忽淺的酒窩出現在他臉上,卻絲毫不覺突兀。他的眼眸漆黑如夜幕星辰,卻偶爾有墨綠的光澤一閃而逝,仿如嚴冬過去後那一抹春意,滋潤人心。

  “砰——砰——”

  我面色突變,猛地揪住胸口垂下頭,來掩飾發燙的面頰耳根和如雷的心跳。

  怎麼回事?我……我剛剛那麼看著亦寒,居然會有怦然心動的感覺。那種感覺與面對徐冽時不同,那是一種幾乎要把我所有思緒都淹沒的沖擊,仿佛一股暖流,突然間竄入我的血脈,随後流向四肢百骸,緩緩訴說一縷縷比天高,比海深的情誼。

  可是,我明明認識亦寒不過十幾日,相知都談不上,更遑論相戀。難道……

  我豁得睜大了眼,恰好對上亦寒略帶擔憂的眼眸,怔怔地只是看著,半晌回不了神。

  難道,那愛戀並非我的,而是……臨宇的?難道,臨宇其實一直在這個體內,並沒有離去?

  “公子,沒事吧?”亦寒清冷的聲音在這靜寂的夜空下響起。

  我慌亂地搖了搖頭,只覺自己腦袋漿糊的厲害,勉強支起身子,道:“我……我去休息了。”

  說完,再不管他是失落是冷漠的表情,落荒而逃。

  仆一進帳篷,空氣中忽然傳來一聲輕歎,我吓了一跳,随即醒起是子默,不由擡起了頭。

  子默柔和如水的目光靜靜望著我,卻仿佛穿透我望向了遠方。良久,他歎了口氣道:“伽藍,我助你盡快找到你的朋友,你……快快離開這個世界吧。”

  “子默……”我喃喃地叫了他一聲,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于是只能呆呆地看著他。

  子默溫潤一笑,眼里的悲傷和渴望被他溫暖的笑容輕易掩去,他近乎透明的手伸了出來,虛撫過我的頭頂:“伽藍,你真的不適合這個世界。更何況,一個人的精神,又如何能承受兩個世界的煎熬呢?我不能為自己的願望,而毀了你啊!”

  睜開眼的時候,房中仍是漆黑一片,唯有透過窗簾縫隙投射進來的一點點月光,讓我知道自己回到現代了。床頭有鍾表,我支起身子努力地張望了很久,才确定是已經淩晨一點多了。

  身邊的人因為我的響動而微微皺眉,我忙俯下身,連呼吸都屏住了良久,直到他雙眉舒展才小心躺好。看著徐冽熟睡的臉,我心里一陣興奮的喜悅,終于又見到他了。随即愕然,我似乎很少在穿越回來的瞬間就醒來呢!

  我伸出手,細細描繪著他的臉,他的眉,他英挺的鼻梁,堅毅的唇線,卻不敢碰到他,生怕把他吵醒。明明只是閉上眼的瞬間分離,我卻實實在在地有三天未曾見到他了。

  真的,真的,好想他呢!

  就在我癡癡地帶著笑容凝視著他的睡容時,那雙平日深邃而精芒四射的眼眸猛地睜了開來,與錯愕無法回神的我對視。

  “徐冽……”我臉微微一紅,撇開眼叫了一聲。

  “這麼晚不睡幹嘛?”徐冽的聲音帶著幾分睡夢中的沙啞和慵懶,性感地讓我顫抖。

  “我……我一下子醒了,睡不著。”我支吾著說完,還是不敢看他,半夜偷窺他,居然還被他抓了個正著,羞都羞死了!

  “無藥可救。”徐冽搖了搖頭,忽然掀開被子站起身來。

  冬天淩晨的涼意從他掀起的被窩一角急速灌入,我打了個抖,心中急了,忙撐起身子道:“徐冽,你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

  “你敢!”徐冽猛地一個轉身,低吼道,“你敢跟過來,以後就別來見我。”

  我被一吓,頓時白了臉,癟著嘴角躺倒在床上,心里一遍遍念著:徐冽,我不惹你生氣了,你別丢下我一個人。我那麼久沒見你了,真的很想你啊……

  我又是恐慌,又是委屈,可是房間里空蕩蕩的,就是不見人影。良久,當我眼淚都快流下來的時候,虛掩的門,忽然開了。

  我看到徐冽穿著深藍色的睡衣,赤著腳走進來,手里還端了杯冒著熱氣的牛奶。

  “徐冽……”我猛地直起身,當真可說是喜極而泣了,“我還以為你丢下我不管了呢!”

  “笨女人!”徐冽無奈地罵了我一句,將溫熱的牛奶遞到我手中,放柔了聲音道,“以後每天睡前讓歡姐給你準備一杯熱牛奶,這樣就不會失眠了。”

  我忙不疊地點頭,唇就著杯口,一忽兒喝掉了大半杯,随即肚子咕噜噜的響,怎麼也撐不下去了。心里不由暗道:喝牛奶真的能睡著嗎?我怎麼覺得越來越清醒了呢?

  “徐冽……”我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我喝飽了。”

  徐冽冷漠佯怒的臉再也憋不住了,嘴角輕咧,收走我手中的杯子:“誰讓你一口氣喝下去的?”

  “難得你為我沖牛奶……”我沖口說了一句,随即面上一紅,話音斷了。

  唇角忽然有溫熱的觸感,徐冽略帶粗糙的拇指指腹輕輕擦揭掉我唇邊殘留的牛奶,聲音低沉、寵溺而略帶無奈:“伽藍,不要這麼戰戰兢兢,我是你的丈夫,不會離你而去。對你好,關心你,也是應該的。”

  伽藍……他叫我伽藍。我眼眶唰地一陣溫熱,擡頭怔怔地看著他,徐冽他第一次叫我伽藍,他還說,永遠不會離我而去。我……

  “你這女人!”徐冽眼眸忽然一深,呼吸灼熱地吐在我臉上,原本輕搭在我肩上的手猛然收緊,滾燙的唇便貼了上來。

  唇齒膠著間,他啞著聲道:“叫你不要這麼看人!”

  我咿啞了兩聲,想要反駁,卻被他的唇徹底堵住,再吐不出一句。心里幸福的象冒了許多泡泡,而且還是飛揚在藍天白雲下的七彩泡泡,那麼耀眼,那麼舒心。

  徐冽的吻越加深越加亂,他的身體猛然前傾,我們兩個就這麼翻滾著躺倒在柔軟的床被上。他的手胡亂地扯著我的睡衣領子,灼熱的手指碰觸到我頸項上裸露的肌膚,讓我一陣顫抖。

  我的呼吸急促起來,一邊被吻得意亂情迷,一邊卻為即將發生的事情又是緊張又是害怕又是興奮。我要成為徐冽的妻子了嗎?就在今晚……

  “砰——”一聲響,床頭的鍾斜了個弧度倒下。只是很輕的一聲,卻讓徐冽猛地臉色一變,喘著粗氣,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他略有些呆滞的目光緩緩落到我迷離滾燙的臉上,淩亂的衣襟上,白皙的鎖骨上。眼中赤紅的欲望,逐步褪去,轉為一絲一縷掙紮惶惑的複雜神光。

  “徐冽……”我低低地喚了聲,聲音一出口才發現自己顫抖的厲害。

  徐冽猛地一閉眼,手撐在我兩側狠狠地直起身來,轉身沖進了浴室。

  我望著他狼狽的身影,扯了扯嘴角,拼命地對自己說:伽藍,別洩氣!至少,他有點喜歡你了不是嗎?至少,已經比你預期的好很多了不是嗎?

  可是,眼淚還是不受控制地湧了上來。我胡亂地擡手擦掉,又將自己淩亂的衣襟整理好。轉過身,看著米黃的厚實窗簾,怔怔出神。

  沉穩的腳步聲傳來,背後微微一涼,随即柔軟的床向著外側塌陷下去,我一個不慎順著坡度滾進他懷中。

  我沒有回頭,低低地道了聲歉,身子正待向外挪,卻忽地被一雙修長有力的手緊緊摟住。

  “對不起……”徐冽低沉暗啞的聲音,緊貼著我耳側傳遞進來,“我不能在沒有弄清自己和你心意的情況下抱你,你是我要珍惜一輩子的妻子。”

  眼淚潮水般湧了上來,又被我狠狠逼了回去,直到眼中再找不到半分失落的痕迹,我才轉過身去,微笑地看著他,歪頭道:“徐冽,你好像越來越喜歡我了,是不是?”

  徐冽柔情萬千的表情瞬間一僵,臉上微微閃過紅暈,一副崩潰的表情:“我真是瘋了才會跟你講這些。”

  我臉埋在他頸間咯咯笑了起來,身子自然偎貼入他懷中,享受著這異樣的溫暖。那一絲絲殘留的哀傷和落寞,也在一瞬間淡去了。

  “快點睡!明天去學校別再出醜了!”徐冽一把將我摟在懷里,惡狠狠地道。

  我欣欣然地閉上眼,想象著今後的校園生活,與徐冽的夫妻生活,雖然還是有著些許的失望,可是徐冽說了一輩子不是嗎?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去找回那些失落。

  “徐冽……”迷迷糊糊中,我靠在他懷中微笑低喃,“我真的好喜歡你……”

  良久的靜默後,一陣微微的歎息,伴随著發絲間輕柔的吻響起。

  “傻瓜……”徐冽低低地說。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睡糊塗了,還是過于希望幻聽了。恍惚間覺得那聲輕歎里包含著濃濃的寵溺和憐愛,以及……深情。

  我想,這一夜,我可以好夢到天亮。



第16章 舊情

  複旦大學是上懷市最有名的文科類大學。而我在車禍前,就是這個大學的大二學生。

  你們一定在懷疑我能上這所大學的可能性。但我的的确确是憑著自己的本事,考進了複旦大學有名的金融系。

  我只是不善于交際,不善于管理,不善于表達自己,然而從小到大,我的成績就沒有落下過班級前三。很不可思議的情況吧?

  有時我不得不自鳴得意地想,或許,我是個未被發掘的天才。而古代的身份,經曆,恰是為了讓我的能力,物盡其用……

  “磨磨蹭蹭地在幹嘛呢?”徐冽手上拿著裝了我所有證件的檔案袋,回過頭來不耐地道。

  我一驚,立馬把在古代闖一番事業的豪情給抛到腦後,傻笑著急步走到他身邊。

  徐冽理了理我淩亂的頭發,沒好氣道:“金融系讀的好好的,真不明白為什麼忽然要改讀曆史系。你确定自己跟地上嗎?”

  我不服氣地擡頭,正待說話,卻見徐冽臉色微變,怔怔地望著下方,眼中驚詫、置疑、喜悅、難以置信……種種表情一閃而逝。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對面樓下的走道上人來人往,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忽然,我一怔,目光如焦灼般停留在一個瞬間消失的背影上。

  筆直飄逸的長發,修長的美腿,白色的連衣長裙,我甚至,只看到了那個女子轉過拐角消失的側影,卻如被雷擊般,動彈不得。

  是她嗎?孟雪兒,當真是她回來了嗎?

  我回頭,複雜苦澀的目光落到徐冽臉上,他卻已回複了一臉的冷漠,只是目光卻不知為何飄向了別處,漆黑的眼眸內波光潋滟,分不清是悲是喜。

  從教導處出來,我們兩個都沒有說一句話。徐冽有些魂不守舍,我卻總是望著他眉頭緊皺的臉不時暗歎。

  忽然,我眼前一黑,還沒來得及刹住腳步,鼻子已撞上了徐冽鐵牆似的背。

  “嗚,好痛……”我低低呻吟了一聲,正想說話,擡起的頭卻似被卡住了一般,僵硬動彈不得。目光越過徐冽死死落在前方,只覺自己的喜怒哀樂,所有複雜心緒都從眼中清楚表達了出來。

  “雪……雪兒……”我失神地喃喃,“真的是你。”

  孟雪兒的目光一瞬不瞬盯著徐冽,那輕柔似水的目光中包含著濃濃的思念、痛楚、留戀和絕望……種種思緒仿如水波糾結在一起,在她美麗的眼眸中缱绻波蕩。

  聽到我的聲音,她唇色一白,輕輕顫抖,卻只是一瞬便回複了從前的溫婉若水,清新如蓮,淺笑吟吟地望著我。以前的雪兒是美的,筆直柔順的墨色長發,小巧的瓜子臉,翦水秋瞳,俏鼻紅唇,仿如一朵空谷幽蘭,讓人不自覺便生出親近之心。

  而現在的雪兒卻是更美,多了份成熟的妩媚,滄桑的楚楚惹人憐。我不知該怎麼形容她的外貌,她雖沒有雲顔的絕豔,臨宇的英氣和木雙雙的脫俗,卻融合了現代女人所缺乏的柔美,仿佛瞬間便能軟化人心。

  “雖然晚了點,不過還是要跟你們說聲恭喜。”雪兒用她柔柔甯和的聲音對我和徐冽說,“希望不算太晚。”

  “你為什麼回來?”徐冽啞著聲問。

  雪兒身體輕顫,略帶哀傷的笑容挂在臉上,對我說,“伽藍,對不起,害你昏迷了兩年……”“我問你為什麼要回來?”徐冽雙手狠狠抓上她肩膀,低吼,“你不是說一輩子不會回來了嗎?”

  “你不想看到我嗎?”雪兒擡起頭,淚眼盈盈地望著他,“你就這麼不想看到我嗎?”

  徐冽渾身一僵,面色複雜地似搗了團漿糊,一寸一寸地松開手,沉默不語。

  “俊一說,伽藍醒了,你們現在很……”她頓了頓,聲音有幾分艱澀,“很恩愛,我只是想回來看看。”

  雪兒臉色一寸寸發白,貝齒緊緊咬著下唇,良久才哽聲道:“如今,我看到了,也該死心了。以前的你,從不會主動為我做什麼,很好……那很好啊!你終于學會怎麼關心人了。而我……也可以安心地去嫁人了。”

  “嫁人”兩字仿如一顆重磅炸彈砸在我和徐冽耳邊。我看到他慘白的臉,微顫緊握成拳的雙手,然後,仿佛只隔了一瞬,又仿佛過了數年之久,徐冽面無表情地開口:“那恭喜你了。”

  晶瑩的淚珠從她面頰瞬間滑落,凄楚而美麗。雪兒閉了閉眼,綻放出一個無限自嘲的笑容,輕輕念著:“你說恭喜嗎?你居然對我說恭喜,徐冽,你……好狠!”最後那三字驟然提高了聲音,如一把利刃刺入我心口。我猛地揪緊胸口,顫然不語。

  雪兒如美麗的白蝴蝶般輕輕轉身,一步步離去,直到那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我們眼中。

  “唉——”我歎了口氣,托腮看著馬車外,煩的要命。

  “想知道你丈夫愛不愛你就去問他,徒自在此唉聲歎氣有什麼用?”子默溫潤的雙重音忽地傳來。

  ‘韓子默!’我擡頭怒視著他,‘你憑什麼老偷聽我心里的話?這麼下去我還有沒有隐私了?’

  子默哂然看著我,對我的怒氣恍若未覺:“我說的是實話,伽藍你的缺點便是猶疑太多,自卑太多,怯懦太多。”

  我頓時喪氣地垮下臉,沒好氣地瞥他一眼:“我又不是臨宇,你不能要求我太多。”

  “說得什麼胡話?!”子默冷道。

  我愣愣地擡頭看他,當真是第一次看到子默生氣。俊逸的臉上仍挂著笑容,棕色的眼眸卻冷然肅穆,讓我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自卑、怯懦是你後天養成的缺點,卻不是你可以仰仗來逃避責任的借口。你總說你做不成臨宇,可是此刻的你擁有臨宇的身體,臨宇的天賦,甚至臨宇的勢力,為何她能做到的事你做不到?你總用‘我不是臨宇,做不到也不奇怪’的枷鎖捆住自己,安慰自己。那麼你何時才能成長,且不無意地傷害他人呢?”

  “子默……”我低低地叫了聲,有些退縮,有些害怕,更多的卻是感動。若非關心我,以子默的随性,絕不會對我說這番話。

  “老師,出什麼事了?”陳勝睡眼惺忪地睜眼來看我。

  “沒……沒事。”我忙收起所有的卑微,挺胸雙手攏起,淡笑道:“睡醒了嗎?”

  陳勝不好意思地理了理褶皺的衣衫道:“學生竟在老師面前睡著了,當真是……”

  “無礙的,清空莫太介意了。”我裝出慈祥的笑容,自己都覺得惡心。臨宇說不定比她還小上一兩歲呢!

  “老師,每日困在馬車里不悶嗎?”陳勝雙眼閃亮,盡是興奮,“不若到了下一個鎮——濱勝,我們四處去走走,一來可考察下沙漠邊沿地帶的民情;二來也可輕松一下。”

  “好啊!”我興奮地脫口叫道。随即醒起還沒來得及請示子默,望向他的目光不由有些惴惴。

  子默無奈地歎了口氣,搖頭沒好氣地道:“要去便去吧,切記要讓風亦寒跟在身邊。”

  頓了頓,他忽地皺眉道:“伽藍,你可知那風護衛的真實身份?他手上似乎有一股極大的勢力,隐在你周圍,甚至連我都發現不了。”

  我茫然地搖了搖頭。

  “算了。”子默聳肩在我身旁懸空坐了下來,“總之,我知他對你無害,只會全心護你就是了。”

  因為決定了要出去遊走,原本郁悶的心情一下子輕松了許多。連因為雪兒回來而起的落寞也沖散了不少。其實,雪兒回來了也好,否則無論將來能否與徐冽在一起,她都將成為我們之間的一根刺,不碰惦記,觸及生疼。反不若現在,血淋淋地插在身上,拔去了,疼痛也不過如此瞬間。

  恍惚間醒來回到現代時,天剛蒙蒙亮,一睜開眼就看到徐冽清醒無半分睡意的眼,怔怔地看著我。

  “徐冽……”我用沙啞的聲音叫他。

  他一震,仿佛此刻才發現我醒了:“這麼早醒了嗎?”

  “恩。”我點點頭,掙紮著爬起來,“今天第一天上學,我不能遲到了。”

  徐冽擡眼,臉色微紅,幹咳了一聲,擡手將我滑落的睡衣領子拉好,遮住左肩。

  我讪讪一笑,臉紅的都能滴水了,不敢去看他,喃喃道:“你……你再睡會,我讓司機送我去學校。”說完,一溜煙狼狽地沖進了浴室。

  出來的時候卻發現徐冽早已洗漱穿戴完畢,坐在床沿等著我,見我出來,面無表情地道:“帶好東西,我送你去。”

  “哦!哦!”我忙不疊地點頭,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徐冽忍不住無奈而寵溺地搖頭輕笑,随即想起了什麼,黯然下來。

  “徐冽。”我深吸了幾口氣,叫住要往外走的他,輕聲卻堅決地道,“徐冽,我好喜歡你。可是,我更希望你開心。如果……如果你選擇了雪兒,請你一定要告訴我。那樣我只會難過,而不會恨你……”

  “傻瓜!”徐冽走前兩步將我緊緊擁入懷里,低聲道,“沒有如果,你忘了嗎?我答應過要珍惜你一輩子的。”

  我反抱住他,臉緊貼上他的胸口,又是難過又是感動。珍惜我一輩子,即便……你心里愛著另一個人也無妨嗎?

  “徐冽,你可以拒絕我。但請不要欺騙我。”我推開他,輕輕掂起腳吻上他薄薄的唇,如蜻蜓點水般的一拂。再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然哽咽沙啞,“我相信你會珍惜我一輩子,而且永遠相信著,所以,求你不要讓我失望。”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02:00

第17章 糾葛

  雖說是第一天上課,可我畢竟是中途插進去的,別說大家用很奇怪的目光看我,我自己也是頗為尴尬的。

  “轉學生?複旦大學什麼時候也允許沒有通過考試的學生随便入學了?”

  “你們不知道了吧?她可是徐天集團徐董的兒媳婦……而且,原來就是金融系的學生……”

  “聽說,他那老公可是我們學校當年的風雲人物——徐冽……”

  “天哪!徐冽怎麼會娶她?長得……不怎麼樣?一副傻頭傻腦的……”

  “哎呀,你沒聽說過嗎?當年徐冽與中文系的系花相戀,聽說是她通過父母活活將兩人拆散,才嫁了過去的……”

  “不只這些!我還聽說,她為了讓徐冽回心轉意,甚至不惜出車禍,逼得那系花出國遠走……”

  “真沒想到,看上去老老實實一個人,心機居然……她看過來了,我們快別說了!”

  我捏緊了手上的書,默默走到最後一個位置,淚珠在眼眶中不斷打轉,只覺萬分委屈,卻偏偏一句也反駁不出來。腦中蓦然響起子默的話——伽藍你就是猶疑太多,自卑太多,怯懦太多……那麼你何時才能成長,且不無意地傷害他人呢?

  眼淚啪一聲落到書頁上,陷出一個小“水坑”。我愣愣地看著書頁上的淚痕,忽地擡手將臉上的淚狠狠擦掉,翻開曆史書,認真聽老師上課。或許她們議論的都沒錯,當初若不是我自私渴望卻偏偏猶豫不定,也不會害了徐冽與雪兒分開。如今,我已經是徐冽的妻子了,不管過去他跟雪兒發生過什麼,不管他還愛不愛雪兒,我都要好好愛他。

  “呵……”一聲低笑從身邊傳來,我愕然擡頭望去,滿目竟只見那一頭燈光下絢麗跳動的短發和毫不遮掩鋪展在我眼前的清麗灑脫面容。

  “你好。“她伸出手朝我笑,”我叫許薇夜。”

  我愣愣地看著她的笑容,細長的眉毛微微揚起,眉骨很是漂亮,襯得她本是眉清目秀的臉徒添了幾分英氣,讓人忍不住便被吸引。

  “喂!”她無奈地笑著手晃于我眼前,“再瞪我要把你當色狼了。”

  啊……我低叫了一聲,局促地伸出手與她相握,低聲道:“你……你好,我叫林伽藍。”

  她又是一笑道:“聽課吧。”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好,她一頓又擡頭看我,眉間藏笑,神色卻認真地道,“你不是她們說的那種人,不錯。”

  啊?我瞪大了眼,一時只瞧著她俏麗的短發,飛揚的笑容,回不過神來。

  她又笑了,笑容暖暖的,嗓音卻軟軟的,帶著好聽的鼻音:“不過确實很傻,天生就是被欺負的料。我們交個朋友吧。”她如是的對我說。

  “好……好啊!”我受寵若驚,忙從口袋中摸出手機,“你的號碼是多少?”

  “後排的!不要再講話了!”老師責備的聲音飄來,“尤其那個轉學生,收斂點!”

  我被吓了一跳臉色都白了幾分,戰戰兢兢地躲避眾人的目光,低下頭去。許薇夜卻是灑然笑笑,沖我做了個鬼臉,把號碼寫在紙上遞過來。

  心情頓時好了起來,有種被和風細雨包圍的舒適感。我偷撇了下她的側臉,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她的笑容有種莫名的熟悉。

  曆史系的課程雖然無聊,但比起金融系還是好了很多。許薇夜把她的筆記借給我,幫了我很大的忙。午飯時,薇夜把我介紹給許多人,有些甚至是學生會里的高層幹事,是我以前可望而不可及的人物。他們對我的身份多半有些驚訝,卻沒有露出什麼鄙棄的神色。看得出來,無論男女,他們都很寵著薇夜,待她極好。

  不過,那也是很正常的吧?薇夜身上有種莫名的光芒,平日光華內斂仿如年代久遠的黑珍珠。一旦閃爍起來,就會將身邊的人統統吸引過來,讓人無法不愛,無法不喜歡。我靜靜地看著薇夜燦爛灑脫的笑容,聽著她軟軟的嗓音,心中微微一歎,何時我才能像她一樣呢?

  由于薇夜住校,我回家,而課到下午兩點就結束了,所以晚飯沒有在一起吃。我抱著書緩步走在複旦校園的林蔭道上,細細回想著今日的點滴,心中暖流潺潺,想不到在小潔和盈盈之後,我還能在大學認識像薇夜那麼好的朋友。

  “伽藍。”一聲輕柔的呼喚,卻如悶雷般炸在我耳畔。我明知喚我的聲音就在身後,卻僵硬地立在原地,不敢轉身。直到一抹鮮亮的白輕輕飄過我身畔,在我面前站定。

  我呆呆地看著雪兒略顯蒼白的臉,不盈一握的腰身,仿佛随時都會被風吹走的羸弱身姿。只覺心里一陣陣撕扯般的痛,卻偏偏喊不出痛。

  “伽藍,可以跟我談談嗎?”她的眼眶微微下陷,漆黑的眼眸定定望著我,幾許哀傷,幾許乞求。我口中苦澀難當,半晌才困難地吐出個“好”字。

  我們坐在兩岸咖啡吧中,相對無言。我低頭看著咖啡杯上袅袅蒸騰的熱氣,兩手在餐桌下使勁地絞緊,手心慢慢沁出冷汗。雪兒卻是一手握勺無意識地攪拌著咖啡,目光安靜而略帶憂郁地望著人來人往的大街。

  “你愛他嗎?”她忽然輕聲地問道。

  我一愣,脫口道:“什麼?”

  她輕歎了口氣,緩緩回過頭來看著我:“我問你,愛徐冽嗎?”

  我忙鄭重地點了點頭,目光毫不避讓地看著她。

  她幽幽一笑,那笑說不出的凄美:“我若說你沒有我愛他,你肯定是不會信的,對嗎?”

  我低下頭,沉默不語。

  “當年,我真的很恨你。”雪兒語調平和地說,“當年,我把自己想成了所有故事中的主角,而你是那專門破壞我們愛情的第三者,所以那麼恨你。如今想來卻只覺可笑。初戀的美好,就在于我們從未想過……它可能會有逝去的一天。或許,就因為這樣,我才輸的徹底。”

  我緊緊握住溫熱的咖啡杯,掌心似有一條脈搏,一下一下随著我的心躍動。我喜歡徐冽,我真的好想做徐冽的妻子,可是……徐冽愛我嗎?

  我勉強扯出個笑容,望向她:“你究竟想跟我說什麼?”

  雪兒怔了怔,漆黑的眼睛無神地睜著,片刻便盈滿了晶瑩的淚水。她咬了咬牙,本就蒼白的唇一忽而連僅剩的血色都沒有了。她就那麼凄楚地看著我,久久不動,久到我幾乎以為她不會再說話的時候。她忽然開口了:“伽藍,給我一個機會。”

  她的聲音哽咽而沙啞,似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能發出來:“我好後悔……我好後悔當年即使徐冽跪在我面前,我還是絕決離去。求你給我一個與你公平競争……”

  我只覺心口一陣揪痛,什麼也聽不下去了。耳邊只回蕩著那句……徐冽跪在我面前……徐冽……徐冽竟跪在她面前……求她留下。那是徐冽啊!那麼驕傲的徐冽!那麼優秀的徐冽!他竟肯為了留住雪兒下跪,他……他該是多麼的愛她!

  “伽藍,我求求你!”雪兒冰涼的手握住我的手腕,聲淚俱下,“我不奢望你將他讓給我,我只求……只求你給我個挽回的機會。徐冽……他是我的第一個男人,我……”

  轟一聲巨響在我腦中炸了開來,我砰的一聲從位置上站起來,眼前昏黑一片,忽然什麼都看不到了。手上被濺了咖啡,還有一只握住我的冰涼滑膩的手。

  我如被烙鐵燙到了一般大力甩開她,眼前還是昏黃一片,我踉跄地跨出去,跌跌撞撞往模糊可見地門口沖去。雪兒伸手緊緊拽住我的衣衫,哭泣哀求:“伽藍,你別這樣,我對不起……我……”

  “不要再說了!”我甩開她大聲喊,店里的人都看了過來。我伸手使勁地捂住耳朵,大力搖頭,淚水滔滔而下。我沖她兇狠地大喊:“你好吵!你真的好吵啊!”

  說完,我快步沖出了咖啡廳。

  一輛黑色的轎車在我面前停下來,我毫無所覺,依舊低著頭。

  “喂,你怎麼像只被抛棄的小狗蹲在路邊?”一個略帶笑意的男聲響在耳邊,“你丈夫不要你了嗎?”

  我惡狠狠地擡頭拿紅腫地眼瞪他——邵俊一,随後起身待走。誰知蹲得時間太久腳發麻,我一個不慎撲倒在他車上。

  “喂!沒事吧?”他連忙下車扶住我,一臉關切,“不如我送你回家?”

  “不要……”我哽咽地吐出兩個字,使勁搖頭。

  “好好好……不回就不回。那你想去哪?”他好笑地看著我,忽地笑容變得幽深,湊近我道,“不如……去我家?”

  我還是搖頭,連看都沒細看他一眼,啞聲道:“我不會再跟你去酒店的。“

  “為什麼?”他饒有興緻地笑看著我。

  “徐冽說過……”我一頓,随即不耐地甩開他道,“總之不去就是不去,你別煩我!”

  他眼中的笑意一淡,頓時變得萬分森冷,直視著我問:“徐冽說什麼就是什麼?你就那麼聽他的話?”

  我被他盯得心里發毛,忍不住退後了一步,卻仍是回道:“他是我丈夫,我為什麼不能聽他的話?”

  邵俊一眼中的神光忽明忽暗,有青筋在他太陽穴中微跳,臉上有著無法掩蓋的痛楚和瘋狂,忽地擎住我肩膀低吼道:“他叫你去死你去不去?!”

  我被徹底吓呆了,面色慘白,渾身瑟瑟發抖。他卻仍不斷搖晃著我的身子,扭曲的臉近在眼前大吼:“我對你的好你都看不到嗎?徐冽有什麼好……”

  “放開她!!”一聲陰沉到極點的怒喝從身後傳來。我被搖得七暈八素,可是聽到這個聲音,卻仿佛全身死沉的細胞忽然都活了過來。

  “徐冽!”我大叫了一聲,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狠狠甩開他,踉跄地沖到徐冽面前,淚眼婆娑地看著他。

  “不是讓你放了學在校門口等我嗎?!”徐冽全身上下都寫著怒火二字,聲音沉沉如雷,仿佛随時會落地爆炸。然而目光一接觸到我紅腫的眼,臉上的淚痕,眼中的怒火倏然被心痛代替,微帶薄繭的手撫上我面頰,低聲道:“怎麼了?”

  我只覺這幾個小時來的委屈、心痛、悲傷都在他的這一聲詢問中融化成水。我猛地撲進他懷里,緊緊抱住他,聲音哽咽沙啞,萬分難聽,我卻還是堅持不斷地喊:“徐冽!徐冽!徐冽!徐冽!徐冽……”

  “快放開!”徐冽聲音里帶了幾分尴尬和局促,想扳開我的手,卻又不敢太用力,最後只能長歎了一口氣,將我摟在懷里,左手在我背上輕拍:“你這女人……弄髒了我的衣服,回去洗幹淨!”

  “小兩口還真是恩愛啊!”邵俊一陰冷而諷刺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徐冽的全身頓時一僵,我擡起頭,看到他萬分陰沉的臉,眼中醞釀著重重風暴。他沉聲道:“以後不要再接近伽藍,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邵俊一眼中兇光一閃,恨聲道:“你以為皇朝會怕了你徐天集團嗎?”

  徐冽一副不耐地樣子,冷冷道:“別忘了,你雖姓邵,卻不過是外親。皇庭真正的繼承人是你那天才表弟邵祺雲。這點你最好給我記清楚了!”

  邵俊一臉色頓時一變,仿佛是什麼瘡疤被人揭了,猙獰地可怕。我渾身一顫,不由偎緊了徐冽,他卻是面色不變,只輕輕摟緊了我。

  忽地,邵俊一哈哈一笑,笑容斂去時只餘平日那幽深陰沉的表情,嘴角微勾道:“看來你是真的打算放棄雪兒了。”

  頓了頓,他的笑容變得萬分詭異森冷,聲音卻帶了幾分尖銳:“也是,反正人都是你的了,該得到的都得到了,抛棄舊鞋找個新鮮的也是理所當然。徐太太,你說……是嗎?”

  我只覺眼前猛地一陣黑,腳底虛浮,差點就一頭栽倒在地上。徐冽連忙扶住我,焦急的聲音響在耳畔:“伽藍,沒事吧?”

  我定了定神緩了過來,勉力向他笑著搖了搖頭。徐冽眉頭微微一皺,忽地傾身將我橫抱在懷里,往路旁的車子走去。

  “徐冽。”邵俊一含笑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徐冽的腳步頓了頓,只聽邵俊一忽地快速說了句,“雪兒的未婚夫,就是我。”

  徐冽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抱住我的手也輕輕顫抖。邵俊一近乎瘋狂的大笑聲在我們身後響了起來,大聲喊道:“徐冽,好好看好你的小妻子吧!否則……”

  “砰——”一聲響,徐冽關上車門,隔絕了窗外的世界。汽車揚長而去。


第18章 三星朝見

  
  回到家中已經是吃晚飯的時間了,我跟在徐冽身後默默地走近餐廳,默默地味同嚼蠟地吃著碗里的飯。中途徐媽媽和爺爺問了我什麼,我渾渾噩噩地答了,隐約瞥見他們眼里的憂心。

  回到房中時,昏黃的燈亮著,我走到窗前緩緩將窗簾拉開,看著月色靜好的窗外。如果閉上眼,我今晚還是會去到另外一個世界吧?這樣的穿去歸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身後有腳步聲,卻在離我幾步遠處停了下來,随後靜寂無聲。我手握著窗簾布,輕輕地說:“徐冽,我今天見過雪兒了。”

  我苦澀地笑笑,在那笑斂去的時候我轉過身去,看著他略顯蒼白的臉,仍是低聲地說:“雪兒說,求我給她一個公平競争的機會。她……”聲音突然艱澀,我猛地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不會顫抖,“她說她後悔了。”後悔到,不惜來哀求我這個情敵。

  我清楚地看到徐冽的瞳孔一陣收縮,臉色恍惚間似乎又白了幾分。我突然覺得好心痛,卻不知是為他還是為我自己。眼淚無法遏制地不斷落下來,我猛地轉過身去,哽咽卻大聲地喊:“徐冽,你去找她吧!我知道你還愛她,她也愛你,我……”

  身體猛地一陣沖撞,一雙修長有力的手從背後緊緊地抱住我,仿佛是害怕我忽然消失,而緊到惶恐。我抽泣著,明明在大街上,我以為我的眼淚已經流盡了,可是此時卻還在不停落下。

  “徐冽,你真的清楚自己的心嗎?你真的……心甘情願和我過一輩子嗎?”我揪緊了窗簾,手心的汗將它浸得褶皺,“我沒有關系,真的沒有關系……就算你說你不愛我,永遠都不可能愛上我,我也已經做好心里準備了。以後……一個人的日子,我也能活……我們不是真正的夫妻,我還年輕,也可以再嫁人……”

  “不要再說了!”徐冽低吼地打斷我,箍在我身側的手緊到我骨頭都發痛。他低低的喘著氣,心跳在我耳邊一下下躍著,聲音仿佛是從那發出來的,“伽藍,我沒有離婚的意思,在你醒來後,從來沒有。”

  房間里靜靜的,唯有床頭那個鍾在滴答輕響。我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出嗚咽聲。

  良久,徐冽歎了口氣,聲音沉沉地道:“當年,我真的以為是你耍了手段,逼我和雪兒分開,所以才對你那麼絕情。你昏迷進院後,我知道了真相,一時間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那張一時憤怒簽下的結婚證書忽然成了一把烙鐵,燙在我心上,讓我無法再坦然對雪兒做出承諾。爺爺的病成了我們分手的導火索。我知道其實不關雪兒的事,她只是太過絕望不甘了,才會對爺爺說重話。可是,我卻打了她。”

  徐冽說到這里,箍住我的手有幾分松了,下巴輕輕擱在我肩上,繼續口氣淡淡地說:“雪兒終于決定離開。當時,我真的很怕,很絕望。失去雪兒,我覺得我的整個世界都崩潰了。所以,我去求她,求她不要離開我。可是她斬釘截鐵地跟我說,這一輩子她都不會再回來了,無論我怎麼做,都是沒用的。那一刻,我只覺得天都塌下來了,還不如去死……”

  “徐冽……”我恐懼地低叫了一聲,反手緊緊握住他圍在我身前的手臂,只覺他全身都在忽冷忽熱地顫抖。我心中一痛,反身埋入他懷中狠狠抱住他。

  “伽藍,你還不明白嗎?我愛雪兒的心,早在兩年前的那一晚,就已經死了。正因為愛得太刻骨,所以才燃燒得更徹底。”徐冽輕輕理著我的發絲說,“我現在對雪兒有憐惜,有回憶,有歉疚,卻沒有愛。伽藍,你相信我嗎?”

  我在他懷中狠狠地一遍遍點頭,随後擡起頭哽聲道,“相信!我怎麼會不相信你呢?徐冽,我知道你現在還沒有愛上我,可是,我還是有希望的是不是?我還是可以以妻子的身份呆在你身邊,悄悄等你愛上我的是不是?我……”

  “傻瓜!”徐冽猛地低頭攫住我的唇,將我剩餘的話盡數吞入口中,仿佛吞走了我的痛苦、彷徨和恐懼,讓我能安心地緊緊依偎他。

  窗外,月光靜好。

  睡得迷迷糊糊間被人推醒,很輕柔很小心的推,我吃力地睜開眼,看到亦寒淡漠的俊顔,用清冷的聲音對我說:“公子,今夜六月十五了。”

  我很是迷茫地眨了眨眼,啞著聲問道:“是嗎?”行軍途中只能睡帳篷,床更是堅硬帶刺的木板,睡得我好不舒服。

  亦寒眼中的笑意一閃而逝,扶著我軟的東倒西歪的身體坐起來,道:“屬下帶公子去見幾個人。”

  “哪敢勞動公子,我們自個兒下來就是了。”一道脆若銀鈴的女聲帶著咯咯的笑自房頂響起。我吓了一跳,睡意全無。只見房中原本黯淡的燈光忽地豁然明亮起來。

  三道白、藍、黑的身影同時飄然而下,在我面前整齊跪下。動作帶起的風仍拂動著我的發絲,我卻見鬼似的瞪大了眼睛,不知道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第一個白衣男子擡起頭來,面容俊秀,五官精緻,可是眼角吊得太高,顯得有些陰柔;耳垂幾乎難見,說明此人福澤不厚;嘴唇過薄,彰顯了他多疑狠決的禀性。他微微一笑,笑容有種難辨雌雄的妖豔美,嗓音柔和低沉:“天王星霖宣,參見公子。”

  第二個擡起頭來的是個藍衣女子,眉目清秀,發絲呈茶金色,嘴角有顆黑痣,笑起來酒窩深深。不細看只覺此女臉盤小巧,討人喜歡,深望進她眼中時,卻覺此人眼內神光閃爍不定,絕非輕易可以掌控之人。往下看去,只見她著一身湖水藍的輕薄紗衣,燈光下看去曼妙的體形和細膩的肌膚隐約可見,胸前領口更是開到隐約可見豐盈的雙乳。我面上一紅,忙移開了目光。卻聽她咯咯一笑,混不再意地道:“海王星若水,參見公子。”

  最後一個男子一身黑衣,只擡頭冷冷瞥了我一眼。那一眼卻讓我實實打了個寒戰。那是一張不算出色的臉,左眉上更是有一道殷紅的傷疤。茶金色的眼眸冷的沒有一絲溫度,幾乎有種只要被他望見就會冰凍的錯覺。他的冷與亦寒全然不同。亦寒是一種幾乎讓人察覺不到任何氣息的涼薄,而他卻是只見其身影便會渾身發顫的冰寒。只聽他略有些粗嘎的聲音,帶著僵硬和冷漠響起:“冥王星捕影,參見公子。”

  我呆呆地看看單膝跪在地上的三人,又回頭看看面色淡淡的亦寒,一臉呆怔的傻樣。子默略帶興奮的聲音卻忽地在上空響起:“想不到啊!真想不到,臨宇手下竟有如此恐怖的勢力。也難怪能讓各國忌憚了。”

  ‘子默,你在說什麼啊?’我愕然擡頭看著他。

  子默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搖了搖頭,道:“你還不明白嗎?他們三個都是你的手下。好了,廢話少說,快請他們起來。”

  ‘哦!’我點了點頭,伸手虛扶了一下道:“快起來吧。”

  眼看著他們随意站起,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我卻手足無措,只得求救:‘子默,接下來該怎麼做啊?’

  子默幽深地笑笑,看了亦寒一眼道:“什麼都不用做,只要在一旁坐下來,聽就可以了。”

  ‘恩?為什麼?’我詫異地想著,卻還是一臉從容地坐了下來,沉默不語。出乎我意料的,他們果真沒再看我,而是將目光通通投向了我身邊的亦寒。

  霖宣先肅容道:“按照隐主指示,‘離羅軍’已抵達湘西邊境,以确保公子安全。此次離羅軍由秦離統帥,其中雖有一半是一月前從學院挑選的新軍,但都已通過訓練,相信應該能在此次金耀火翎大戰派上用場。”

  我震驚地看看亦寒,卻見他淡淡點了點頭,道:“等等去知會李叔一聲,免得他擔心公子安危。”霖宣慎重點頭,一副恭敬的模樣。可是亦寒的目光一從他身上移開,他的嘴角便又挂起了陰柔的笑容。當真好生詭異。

  若水見亦寒望向她,不由咯咯一笑,卻總覺那笑遠不如剛剛放肆。只聽她道:“隐主讓屬下探察的木雙雙在越過金耀風吟邊境後便失去了蹤影。據秦歸回報,風吟太子妃並未出現在神女祭壇,所以公子仍需小心。另外,霧部也有人回報說,火翎國的太傅柳岑楓近日調兵遣將,且時時行蹤不明,恐怕對公子不利。還望隐主小心護得公子周全。”

  秦歸?我歪頭想著,總覺得耳熟。閉上眼依記憶搜尋了一番,雙目猛地睜大,秦歸!秦歸!可不是亦寒所說掌控風吟朝廷的小孩。他……他竟是臨宇手下的人?

  最後回報的是捕影,他的聲音冰冷滲寒,但看著亦寒的眼眸還是帶了幾分敬畏:“夜部的人已在公子身邊埋伏。血部留在修羅總壇,與剩餘的離羅軍保護學院。”

  亦寒點頭,瞥了他和若水一眼道:“這里有我和秦夜就夠了。如今形勢有異,夫人和玲珑留在赤宇樓中恐有危險,捕影你去暗中保護吧。”

  若水的笑容斂了斂,站起福身道:“謝隐主。”

  我愕然地看看她,奇怪,她謝亦寒什麼?

  “同是茶金色的頭發。而且你不覺得若水的臉與玲珑有幾分相似嗎?”子默悠然道。

  我低啊了一聲,是啊!這麼說起來的确有幾分相象,難道,她們是親人?

  捕影忽地起身跪了下來,頭低低垂著,良久無聲,且又看不到他面容。我正自奇怪著,亦寒忽然轉過身來,躬身道:“公子,由捕影前往洛南(金耀首都)随護夫人可好?”

  “啊?”我一愣,呆呆地看看他,又看看跪在地上捕影,忙道,“好……當然好啊!”

  亦寒轉回身,望了跪在地上緩緩擡起頭來的捕影一眼,冷冷道:“公子的命令沒聽清嗎?”

  捕影渾身微微一顫,垂首道:“屬下遵命。”

  房間里的人終于走得空蕩蕩了,可是我卻望著剛剛坐過三人的地方,半晌回不過神來。亦寒在一旁的案幾上,靜默無聲地擺弄著茶具。

  “公子,”他將一杯散發沁人心脾清香的茶放在我面前,道,“天熱易感染暑氣,喝杯涼茶去去火。”我讷讷地接過來一飲而盡,只覺那茶帶著暖暖的餘溫,卻清爽怡人,喝完更是齒頰留香,回味無窮。

  亦寒面色淡淡,眼中卻有股溫暖的淡笑:“公子是否想問,剛剛那三人是誰?”

  我連忙大力地點頭,眨巴著大眼望他。

  亦寒收走我手上的茶杯,又開始沖泡,一邊淡淡道:“公子在十三歲那年于水霧國結識屬下,且在同年在水霧國開設了如今聞名天下的伊修愛爾學堂。兩年後,公子決心從政,于是在學堂的掩飾下創建了修羅暗營。”

  媽媽啊!這臨宇是人嗎?我擡頭看子默,他也是一臉震驚地看著我,确切地說是我這具身體。天哪!這臨宇到底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厲害之處有待發掘?

  亦寒仿佛對我的震驚視而不見,將茶杯再度遞到我手中,續道:“七刹三星一暗營,這就是公子如今手下的勢力。七刹分別是離刹,羅刹,鬼刹,霧刹,血刹,夜刹和隐刹。三星為天王星、海王星和冥王星。一暗營便是修羅暗營。修羅暗營分六部一總壇。六部為離、羅、鬼、霧、血、夜,分別由六刹統領。六刹又歸于三星。”

  “離刹-秦離和羅刹-秦绮羅歸天王星-霖宣分管,主要職責是培養一支人數不過兩千,卻無堅不摧的‘離羅軍’。”

  “鬼刹-秦歸和霧刹-秦霧歸海王星-若水分管,其中多是些幾年前潛伏到各地的能人才俊,為各國招攬随時搜集情報。”

  “血刹-秦雪和夜刹-秦夜歸冥王星-捕影分管,負責公子的安全和見不得光的暗殺行動。”

  “三星統一效忠于總壇。而總壇又由七刹之一的隐刹統領。”亦寒見我一臉迷茫的樣子,淡淡道,“一時說得太多公子恐怕也記不清楚,以後七刹三星歸位朝見的時候,屬下再為公子一一引見。”

  “好。”我忙點頭,一瞥見子默陰沉的臉,又有些心虛。我知道,這些東西我雖聽著厭煩,對子默來說卻是非常重要的。子默歎了口氣,語調萬分無奈地道:“你可知隐刹是誰?”

  “啊?”我一愣,脫口道,“隐刹是誰?”

  亦寒的表情也是微微一頓,随即眼中露出淡淡的笑意,垂首道:“是屬下。”

  “啊——”我驚詫地低叫了一聲,難怪!難怪他們都對亦寒如此恭敬。擡頭剛好看到子默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無奈表情。我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笃笃——”敲門聲傳來。亦寒低聲道:“是陳勝。”

  果然,門外傳來陳勝的略顯興奮的聲音:“老師,馬上就到達濱勝了,我們可要商量一下後幾天的行程?”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02:49

第19章 心痛

  我撐著把粉色的傘走出校門,忍不住擡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這已是第三日的陰雨天氣了,所以這幾個晚上我都在徐冽懷中好夢到天亮,並沒有來回兩個世界。忽然間有些厭煩和惶恐,這樣總是在兩個時代奔波,真的不會有什麼副作用嗎?可是,子默的願望,亦寒的忠心,雲顔的期盼,最最重要的是宇飛的命,我可能統統丢下不管?

  “又出神了?”徐冽低沉略帶沙啞的聲音忽然響起。我被吓了一跳,忙擡頭望去,只見面前的他撐了把藏青色的格子大傘,足有我傘兩倍大。傘下的他一如往常穿著休閑緊身的灰白色線衫,外罩黑色風衣,透過雨霧皺眉看著我。

  我朝他嫣然一笑,收起自己的傘鑽入他的傘底下。他無奈搖頭,接過我手中厚重的曆史書,敞開風衣將我包裹在里面,緊摟著我往車子走去。

  春寒料峭,春雨襲人,我在徐冽懷抱中卻只覺溫暖舒心。這三日過得看似與平時一樣,我卻總覺得我和徐冽之間有種莫名而生的和諧感。

  接送、吃飯、洗漱、睡覺,恍惚間我會有種我們已是多年恩愛夫妻的錯覺。我喜歡這樣平凡的日子,喜歡這種溫馨的感覺。盡管我們還不是真正的夫妻,可是這種淡淡的情若能一輩子持續下去,我想我也知足了。

  “……伽藍!”

  “啊?”我一驚,轉頭望向徐冽不耐的側臉,忙問,“你說什麼?”

  “你好像越來越喜歡走神了啊?”徐冽不悅地瞥了我一眼,語氣中帶了幾分火氣,“總是想著什麼呢?”

  我讪讪一笑,總不能說我在想他吧?只能轉移話題:“徐冽,你剛剛說什麼?”

  徐冽無奈地歎了口氣,一邊開車一邊道:“明天周六休息,不如我陪你回家看看你爸媽?”

  “真的?!”我興奮地大叫了一聲,正要撲過去。他卻臉色一變,怒吼道:“坐好!!”

  我被唬了一跳,一臉惴惴地望著他,石化了一般僵在原地不敢動彈。

  徐冽咧嘴輕笑,隐隐露出潔白的牙齒,随即肅容道:“開車的時候不要打擾我。你想再出一次車禍嗎?”

  我連忙搖頭,乖乖地端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回思著徐冽剛剛的每一句話,不由甜蜜的傻笑。

  徐冽歎息一聲,語調蕭索,唇角卻是掩不住的笑容:“我怎麼會娶你這麼笨的女人呢?”

  “恩恩!”我連連點頭,一本正經地道,“肯定是我上輩子修來的。”

  “噗哧……”徐冽再忍不住大笑出來,伸出大手揉了揉我的頭發。見我一臉迷茫外加手忙腳亂地護理自己的頭發,忽地竟湊過來在我唇上輕輕印下一吻。

  我呆呆地看著他興緻大好地笑,若無其事地繼續開車,然後低低地念了一句:“我算是服了。”,甚至念完還輕輕哼著流行歌曲。我大駭,忍不住暗道:這真的是徐冽嗎?

  第二天回家實實給了爸媽一個天大的驚喜,媽媽忙把我們安置在我房里,自己由爸爸載著匆匆去菜場買菜。唉!想想真對不起他們,爸媽只有我和哥哥兩個孩子,哥哥長年留學在外,我現在嫁了人,家里就只剩下兩個老人。想到這里,心里不由一陣發酸……父母為兒女做的總是那麼多,可是兒女為父母做的呢?

  一雙手輕輕攬上我的肩膀,徐冽低聲道:“不如把你爸媽接過去住?”

  我淚眼朦胧地擡頭看他,心里是酸澀,是感動,是幸福,低聲道:“爸媽不會願意的。他們不喜歡拘束,不喜歡寄人籬下,也不喜歡太多的熱鬧……”

  徐冽伸手擦掉我眼角的淚,柔聲道:“那我們以後多回來就是了。有必要哭嗎?沒見過像你這麼長不大的女人,都已經是……”徐冽臉上微微一紅,不再說話。

  我卻好奇了,連聲問道:“是什麼?”

  徐冽一副兇巴巴的樣子把我的頭按在他胸口:“笨女人,那麼多問題,煩不煩啊!”

  我咯咯笑道:“你不要把我當傻瓜,我知道你想說都已經是你妻子了,是不是?”

  “你——”徐冽松開手,低頭惱羞成怒地瞪著我,我卻只看著他笑。他眼中幽光一閃,環在我腰間的手猛地一緊,滾燙的唇便貼了上來。

  我臉上一紅,在自己的房中總覺得有幾分尴尬,卻還是羞澀地探出手摟住他深吻。不得不說,我發現,我現在的接吻技術越來越好了,額……都是徐冽的功勞。

  門毫無預兆地推了開來,我和徐冽吓了一跳,連忙分開,面紅耳赤地看著門外媽媽震驚的臉。媽媽幹咳了一聲,眉梢眼角都是欣慰的笑意,擺手道:“啊!我沒事,你們繼續!繼續啊!完了下來吃飯就好。”

  “媽!你說什麼啊!”我的臉像熟透的番茄,燙得吓人,偷瞥過去,發現徐冽也比我好不了多少。于是更為尴尬,媽媽卻已經在此時笑嘻嘻地退了出去。

  吃飯的時候,爸媽並沒有什麼異樣的表現,只是時不時笑眯眯地給徐冽夾菜。爸爸則偶爾問問徐冽的工作。說起來,徐冽到底是做什麼的?徐天集團董事的兒子應該做什麼?總經理?CEO?還是副董?

  我搖了搖頭,算了!我對家里以外穿西裝的徐冽沒概念,我只要做好他的妻子就夠了。

  手機鈴聲忽然響了起來,徐冽接了微微皺眉,道:“爸,媽,公司有事我要先回去一下。”

  我,我爸和我媽拿見鬼的眼神瞪著他。他剛剛叫什麼?爸?媽?

  徐冽嘴角抽了抽,随手取出錢包,抽了些證件和卡自己留下,然後丢在我面前,勉強維持著平靜的語調道:“四點以後回去,老林會開車來接你。如果想早些回去,就自己打的。不要随便在外面閑晃,知道了嗎?”

  我忙巴巴地點頭,然後跟到門口,目送著他開車離去。

  “藍藍,媽媽還一直擔心你過得不開心。”媽媽輕輕撫上我的頭,笑得格外溫柔慈愛,“不過現在看來,徐冽對你不錯。”

  我連連點頭,眉眼彎成了月牙,看著眼前的父母認真地道:“我過得很幸福。”

  爸爸哼了一聲,卻是眼中帶笑:“他敢欺負我寶貝女兒,看我饒不饒過他!”

  我咯咯直笑,飯桌上都是歡樂的氣息。

  這幾天天氣總是時好時壞的,我怕一會下雨,所以兩點不到便自己打的回徐家了。臨走前,爸媽雖還有些舍不得,卻再沒有了眼底的憂心,讓我心中頓時舒坦了許多。車子開在去徐家的路上,我低頭瞧著手里的錢包,忽地腦中念頭一閃,臉上露出了頑皮的笑容,忙朝前喊道:“司機先生,改去徐天大廈。”

  出租車在徐天大廈門前的噴水池旁停了下來,我手握著徐冽灰黑色的方形皮質錢包,眼中映得都是高逾五十層的徐天大廈,宏偉壯麗又不失現代感。等一下進到大廈里肯定會有保安攔住我,該怎麼解釋呢?說我是徐太太嗎?我面上紅了紅,笑著暗罵自己不要臉。

  噴水池的水如濃霧般飄到臉上也不覺寒冷,我四處張望著。只見大門前一對男女正在對話,男子英俊挺拔,女的纖瘦苗條,遠遠看去如一幅畫,讓人忍不住贊歎,好一對金童玉女。

  我一邊走一邊觀察他們,男子的臉因為角度的轉換,緩緩映入我眼中。我腳步猛地一頓,如遭雷擊,手上的錢包也掉在地上。

  那個男子是徐冽,那個正與人彎身細語,神情沒有一絲不耐的人,竟是徐冽。我呆呆地看著那雪白如飄仙的女子背影,美的如夢如幻,吸引每個人目光的孟雪兒,此刻卻是仰著頭只看著徐冽。我甚至可以想象出,她眼中的專注和深情。

  心一陣陣抽痛,我伸出手想喊徐冽的名字,可是每一個音節卻都被卡在了喉嚨口,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讓他成為聲音。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雪兒與徐冽並肩離去,坐上徐冽的跑車,坐在我每日都會依靠的位置上。車子,揚長而去。

  我手揪著胸口,心中忽然念頭一閃。也不知從哪里來的勇氣,我唰地彎下身拾起錢包,以百米沖刺地速度跳上一輛出租車道:“司機,追前面那輛黑色跑車!”

  司機被我吓了一跳,在我連連催促下,才嘎一聲直沖向前。

  車子在我熟悉的皇朝酒店門前停了下來,我恍恍惚惚地付了錢,踉跄地走出車門。眼前忽地一片昏黑,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待我清醒過來時,我看著兩人走進酒店大門。徐冽走快幾步去櫃台登記,雪兒跟了上去,不知與他說了句什麼,于是徐冽低下頭去。兩人的臉靠得好近好近,我甚至能想到徐冽聞到雪兒身上清香時的心醉神迷。

  心忽然痛得無以複加。耳邊只回蕩著雪兒那句:“他是我第一個男人……他是我第一個男人啊!”我一個趔趄,扶靠在那輛我再熟悉不過的黑色跑車上,兩手緊緊捂住耳朵,淚水滔滔而下,無論如何也遏制不住。

  徐冽!徐冽!你說的會珍惜我一輩子,可是騙我?你說得早已不愛雪兒,可是騙你自己?徐冽,我才是你妻子……我才是你妻子啊!

  從下午到傍晚,我把自己鎖在房內,拉上窗簾關上門,房中漆黑一片。徐爸爸和徐媽媽並不知道我已經回來了。我哭得眼睛紅腫,頭暈腦漲。但結果淚還是流盡了,我只能睜著酸痛的眼睛,看著黑暗中的黑暗,沉寂。

  我該怎麼辦呢?成全他跟雪兒嗎?可是我舍不得。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嗎?可是我會心痛。去問他究竟愛誰嗎?可是……我害怕知道答案。

  鑰匙孔傳出一陣聲音,門推了開來,随即帶入一室刺眼的光線,我忙舉手遮住臉。隐約間看到徐冽略顯疲憊的臉,以及看到我後驚愕的神情。

  “你怎麼一個人坐在地上?!”徐冽踏前幾步開了燈,随即砰一聲把門關上。語氣中帶著難掩的火氣,“我急得發瘋,你卻回來了也不說一聲,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徐冽……”我低低地叫了他一聲,以為再不會濕熱的眼眶再度迷蒙,嗓音因為剛哭過而沙啞,且帶著濃濃的鼻音。我說:“抱我。”

  徐冽一愣,脫口道:“什麼?”

  我擡起頭來看著他,表情凄楚,內心絕望,眼中卻絕決萬分。我輕聲地說:“徐冽,抱我。”

  徐冽像見鬼了一樣,石化在當場,呆呆地看著我。

  我踉跄地站起身來,因為抱膝坐了太久而雙腿麻木,我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徐冽忙沖前幾步扶住我。他正想抽回手,我卻一把將他牢牢按住,擡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哽聲道:“徐冽,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嗎?為什麼你不願意抱我?”

  “伽藍……”徐冽錯愕地看著我,神思複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怎麼會不知道?!”我一把甩開他的手,朝著他尖銳地哭喊,“為什麼你甯可抱雪兒也不願抱我?我才是你的妻子不是嗎?我才是你的妻子啊!”

  “伽藍!”徐冽一把扶住我,滿眼憂切,“伽藍,你別這樣,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我使勁地搖頭,眼淚無聲地撲簌而下:“什麼事也沒有!沒有!我就是想成為你真正的妻子。徐冽,你抱我好不好?好不好?”

  “伽藍……”徐冽的話沒說完,我已伸手撫上了他的臉,猛地掂起腳吻上他的唇,將他拒絕的話統統堵住,雙手急切而笨拙地扯著他的襯衫領口。徐冽渾身猛地一僵,難掩錯愕的眼近在咫尺地看著我,一時竟呆楞地由著我施為,忘了反抗。

  “冽兒,”敲門聲傳來,随即是徐爸爸的聲音,“淩雲的王副總打來電話,說是冰烨有急事命他知會你一聲,讓你馬上過去。”

  徐冽一驚,猛地推開了我,我踉跄幾步,狼狽地跌坐在床上,可以想象此刻滿臉淚痕,衣衫不整的自己有多難堪。徐冽神思複雜地看了我半晌,才深吸了一口氣,壓下粗重的喘息,應道:“爸,我知道了。”

  “伽藍。”他臨走前一如往常那般憐惜地望著我,道,“不要胡思亂想。等我晚上回來再說。”

  我望著空蕩蕩的房間,一步步走進浴室,任憑那冰冷的水沖刷我的身體,我的心。



第20章 情定

  “……公子……公子。”

  我一驚,忙回神道:“亦寒,你剛剛說什麼?”

  亦寒靜靜地看著我,漆黑的眸中墨綠色波光閃過,幾許關切,幾許擔憂。半晌,歎了口氣道:“公子怕是累了,出行的事明日再說不遲,公子好好休息吧。”

  我勉強擠出個笑容點頭道:“好。”頓了頓,我看著已經站起身的他,低聲道,“亦寒,你對……我真的很好。”

  亦寒一愣,略薄的唇緊緊抿著,唇線很漂亮又不失堅毅。他垂下眼簾淡淡道:“公子是主子,屬下是侍衛,效忠主子是應該的。”說完,略一躬身退了出去。

  一聲低低歎息自上方響起,子默的聲音幽幽傳入我耳中:“他不知自己心愛的人早已死去,這一片癡心,怕是要錯付了。”

  子默在說什麼呢?我搖了搖頭,懶得去思考,頭好痛。我爬上床平躺著,望著客棧中簡陋木床的床頂,思緒仍在徐冽和雪兒並肩進入皇朝酒店的那一幕上打轉。

  “與其放在心里自苦,還不如坦白地去問他。”子默無奈地在我耳邊道。

  ‘問他什麼?喜不喜歡我?或者說愛我多一些還是愛雪兒多一些。’我閉了閉眼,在漆黑中默念,‘子默,我不是臨宇。我沒有她的自信和決斷,我總是患得患失。只要一想到他可能會跟我說,我不會愛上你。我就覺得連活下去的勇氣也沒有了。’

  子默沉沉的歎息聲響在耳畔,聲音有淡淡的冷漠和厭惡:“伽藍,你睜開眼看看這個世界的子民。他們時刻活在戰亂的痛苦中,今日是朝不保夕,明日或者就是生離死別。今天會不會有士兵來踐踏自己的家園,明天能不能溫飽,自己的子女能不能平安地活下去,這就是他們每天憂心的事情。你以為你那點痛,比起他們來算得了什麼?”

  子默是第一次對我這麼兇,我心中一陣酸澀的委屈,眼淚便湧了上來。我連忙擡手遮住發熱的眼眶,不願他看見再嘲笑我軟弱的樣子,明知他是萬分清楚我心思的。

  “伽藍,沒有他你便活不下去了嗎?”子默歎息道,“你們的世界不比這里,女子堅強獨立,在這里你本該活得比任何人都精彩奪目,可是如今呢,你不只無法跟臨宇相提並論,甚至連楚雲顔、玲珑、若水這些人都比你灑脫自信百倍。你就甘心,只全身心依附著一個不知是否愛你的男子,日日擔憂,夜夜猜忌地過一生嗎?”

  ‘子默,不要再說了。’我翻了個身,右手握住左手手腕,強迫自己睡去,卻是淚濕枕巾。

  頭有些漲痛,睡得迷迷糊糊間感覺自己頸上有灼熱濕潤的觸感,仿佛有什麼在我頸上遊移,随後那濡濕的感覺慢慢延伸到了背上,似有一雙手伸到胸前動作溫柔地解我衣服的扣子。

  我猛地一驚,睡意全無,頓時清醒過來。睜開的眼映入米黃色的窗簾,幽暗昏黃的粉色燈光鋪散在房間沒一個角落,徒添幾分溫馨暧昧的色彩。

  是現代的家?我回過頭去,錯愕的眼對上徐冽含笑的英俊面容,随後低頭看到自己半開的衣襟,露出睡衣里白皙的肌膚。我臉唰地一紅,支支吾吾道:“徐……徐冽,你……幹嘛?”

  “做你希望我做的事。”徐冽淺笑著支起一手看著我,高大挺拔的身形牢牢籠罩住我的,眼內的神光幽暗深邃,似燃著不知名的火焰。他低下頭,輕輕含住我莫名灼熱顫抖的唇,低啞著聲道:“你不是希望我抱你嗎?我的妻。”

  一句我的妻將我全身的血液都炸沸了起來,我面如火燒,卻雙目含情,全身羞澀難當,卻又有著莫名地渴望。徐冽健壯的身軀輕輕覆上我的,兩手輕柔卻堅決地褪去我身上睡衣。柔軟濕潤的吻,緩緩在我身上漫布開來。

  “徐冽……”我低吟著叫他,聲音軟軟地,絲絲沙啞,“我以為……你討厭我了……”

  “笨蛋!”他喘息著埋首在我頸間,帶起一陣酥麻的戰栗,我忍不住呻吟出聲。他笑道:“專心點。”

  “徐冽……”

  他頓了頓,擡起頭看著我,雙目微微赤紅波濤潋滟,額頭汗濕,啞著聲命令道:“叫我冽。”

  我心中仿如被爽口膩人的蜜糖唰了個遍,赤裸相貼的肌膚敏感而火燙。我紅著臉低聲問:“冽,你愛我嗎?”我帶著一百二十萬分的期盼和惴惴不安看著他。

  徐冽一臉無奈地笑笑,溫熱的手緩緩撫上我面頰,撥開我淩亂的發絲。那眼中緩緩波動的是我從未看清過的深情和寵溺,他的呼吸仍有些喘,聲音也低沉暗啞,卻輕柔動聽地讓我全身心沉醉。他認真地問我:“伽藍,你是我的妻子嗎?”

  我重重地,像是帶著賭咒起誓般地點頭。

  “那就是了。”他笑笑,低頭吻住我的唇,輾轉無聲,“我現在……只愛我的妻。”

  愛……徐冽他說愛。幸福的淚湧了上來,又被吻去,我逐漸沉淪在愛的翻雲覆雨中。

  “恩……”我咕哝著,幽幽地睜開眼,發現自己側躺在床上。身邊的床位空蕩蕩的,我動了動,渾身一痛,忍不住便低低呻吟了一聲。随即想起昨晚的情動,面上紅了個通透,不由探手抱住身旁的枕頭,撒嬌般摟在懷里。聞著上面熟悉的香味,閉上眼仿佛徐冽就在身邊。

  門被輕輕推了開來,徐冽一手端著杯牛奶,一手提著東西,詫異地看著像小貓般蜷縮在床上獨自耍玩的我,笑道:“你這是在幹嘛?”

  我啊了一聲,心道:丢臉丢到姥姥家了!臉微紅地躺好,低聲問道:“你沒去上班嗎?”

  徐冽一愣,面上有幾分尴尬,撇開眼道:“今天不去了。”說著把牛奶和手上的東西放在床頭,換上惡狠狠的口吻道,“快去洗臉刷牙!”

  我瞄了那床頭的東西一眼,發現居然是冒著熱氣的新鮮蛋糕。我哇了一聲,心花怒放,跳下床便要沖進浴室。誰知“體虛氣弱,渾身無力”,我痛得嗚咽一聲,一個趔趄像旁軟倒下去。

  預期的疼痛並沒有傳來,徐冽無奈而又好笑的聲音近在咫尺:“自從娶了你以後,我覺得自己都快成老頭子了。每天不是唠叨,就是歎息。”

  我摟住他脖子,開心地笑道:“你要是成了老頭子,我就去當老太婆。我還是你的妻子。”

  “油嘴滑舌!”徐冽笑著點了點我額頭,索性就抱著我走進浴室道,“快點洗完出來。”

  “恩,”我一本正經地點頭,“我知道蛋糕是你大清早起床,辛苦排隊買回來的。牛奶是你……”

  “砰——”一聲,浴室的門狼狽地關上。我咯咯直笑地站在鏡子面前,看著鏡中那眉眼含笑,雙頰暈紅,清秀又不失妩媚的女子,每一個細胞仿佛都寫著幸福。我伸手輕輕撫著鏡中自己的臉,輕輕道:“別人都說愛情會使人變得漂亮,原來……是真的。”

  徐冽牽著我走下樓的時候,徐爸爸和徐媽媽正和爺爺坐在客廳里邊看電視邊聊天。我總覺得徐爸爸這個董事當的很不稱職,把什麼事都丢給徐冽,然後自己天天在家中陪老婆,或是跑去遊山玩水。

  “藍藍,身體好些了嗎?”徐媽媽關心地走上前來,問道,“冽兒昨天說你身體不適,連飯都沒吃……”

  我心中一暖,忙搖頭道:“媽,我沒事。”

  徐媽媽一愣,有點傻愣地看了看我,又擡頭看看徐冽,随後與同樣呆楞的徐爸爸和爺爺互視一眼。她有些緩慢地問:“藍藍,你剛剛叫我什麼?”

  我臉上紅了個通透……連耳根都在發燙,忙把整個頭埋進徐冽懷里,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冽兒,你們……恩?”徐媽媽轉問徐冽,我雖看不見她表情,可那最後一個發音,帶著說不出的調笑和暧昧。

  徐冽摟緊了我,聲音難掩狼狽:“我們出去走走,中午不回來吃了!”

  “哈哈……”徐媽媽與徐爸爸相視笑道,“去吧去吧!晚上回來就好。我和你爸爸商量一下,補辦你們的婚禮,最好再去度個蜜月。”

  啊?補辦婚禮?還度蜜月?我瞪大了眼睛想到,對哦!我和徐冽都沒真正結婚過……

  “伽藍!”徐冽臉上微紅地一把將我扯進懷里,“別理這些老不休的。”随即回頭道,“我們走了!”我啊啊了兩聲還想說話,可是已經被半拖半抱地帶出了門外。

  我還沒來得及抗議,徐冽已低頭在我耳邊輕聲道:“我們現在就去教堂補辦婚禮。”

  我唰地擡頭,驚愕地看著他含笑卻萬分認真的英俊面容。他笑笑,柔聲道:“我已經跟神父打過招呼了,只有我們倆的婚禮。伽藍,你願意嗎?”

  眼前瞬間蒙上了一層霧氣,我努力眨眼將它們化去,伸手緊緊抱住他,哽聲道:“一千個願意,一萬個願意!冽,我覺得我像在做夢。昨天看到你和雪兒一起走進皇朝酒店,我都不想活下去了。可是今天我們卻要去教堂結婚……我……”

  “傻瓜!”徐冽回抱住我,輕輕理著我的發絲,“原來是因為這個你才……為什麼不問我呢?”

  “我怕……”我臉埋在他懷中,幽幽地說,“我怕你說你愛的人是她,我怕你說,要跟我離婚。我怕極了……”

  “你呀,智商都用在胡思亂想上了。”徐冽無奈地笑道,“我跟雪兒去皇朝,是為了讓她看清一個人的真面目。我雖然不再愛她了,可也不能眼看著她跳入火坑而不拉一把。”頓了頓,他又好笑道,“我不覺得有什麼,反倒成了你投懷送抱……”

  我滿臉通紅,狠狠掐了他的手臂一下佯怒道:“你說什麼啊?!”

  徐冽痛得皺眉,卻滿臉都是笑意,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在陽光下綻放。我看得呆了,不由喃喃道:“冽,你笑起來好漂亮,以前為什麼都不愛笑呢?”

  “漂亮是用來形容你老公的嗎?”徐冽在我額頭上彈了個響指笑罵,随即眼神微微深邃,像是在思索什麼,良久才道,“你的喜怒哀樂都簡單表現在臉上,所以跟伽藍你在一起很輕松,忍不住就笑了。我想我是慢慢喜歡上了這種輕松,才轉而喜歡上你。”

  我暗道:這話要是被子默聽見,肯定很是不屑!然後就抓了我逼我學深沉。

  “傻丫頭,以後不要胡思亂想。”他笑著牽著我往車子走去道,“有什麼心事,都可以直接來問我。”我眉眼彎成月牙,重重地點頭。

  空蕩蕩的教堂中,只有我、徐冽和神父三人,我們在神的面前許下神聖的誓言。

  徐冽接過神父手中的戒指,輕輕地套在我左手無名指上,凝視我的眼中有著無盡溫柔。

  神父臉上挂著慈祥欣慰的笑容,朗聲道:“現在,我宣布徐冽先生和林伽藍女士結為夫妻……新郎可以親吻新娘了。”

  徐冽緩緩俯下身在我唇角印下一吻,低啞的聲音在我耳邊說:“伽藍,我的妻。”

  眼淚順著臉頰滑下,那是幸福到惶恐的淚。我擡頭問道:“冽,我們能永遠那麼幸福嗎?”

  徐冽笑笑,輕柔地擦去我臉上的淚,一字一頓地說:“會幸福的。伽藍,我會給你一輩子的幸福。”

  那天,我在空曠華麗、鍾聲陣陣的教堂中,沖著我最愛的丈夫,展顔微笑。

  那時的我以為,相愛了就是一生一世;那時的我相信,承諾了便是天荒地老。那時的我,幸福到即便被全世界抛棄,也無所畏懼。然而,現實……就是現實,容不得半分天真和幻想。那是我在好久好久以後,才想通的道理。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04:10

第21章 生活

  “宇飛,你知道嗎?我和徐冽……”我擦揭宇飛身子的手一頓,臉上微微泛紅,才帶著甜蜜的笑容續道,“我和徐冽已經成為真正的夫妻了,還有,我哥哥也快回來了,你們小時候那麼要好,再見到他一定很很開心吧。我過得很幸福。所以,你一定要保佑我早日在那個時代找到你,然後把你平安地帶回來。”

  門推了開來,宇飛的媽媽滿臉疲憊,卻對我溫和地笑道:“藍藍,你家老公已經替我們宇飛找了最好的醫生,轉到最好的醫院,還替他請了日夜監護的保姆。你就不必時常過來了。”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走前兩步輕輕抱住她羸弱的身體,低聲道:“阿姨,宇飛是為了救我才變成這樣的。你為什麼一點都不怪我?”

  “傻丫頭。”聶阿姨輕輕拍了拍我的背,柔聲道,“那是宇飛自己的選擇,我做媽媽的,頂多心疼、難過、不舍,卻不能否定他救人的心。所以,我怎麼能怪你呢?”

  “阿姨,你放心。無論如何,我一定會讓宇飛醒過來的。我發誓。”

  我擦著濕漉漉的頭發,赤著腳踏在柔軟的絨毛地毯上。房中燈光幽暗溫暖,徐冽正靠坐在被燈色染成粉紅的白色鵝絨軟床上,手中端著本厚厚的英文原文書。修長的十指緊貼著藏青色書面,整張臉只有鼻子以上露在外面。

  聽到聲響他擡起頭來,漆黑的眼眸在燈光下有些慵懶迷離,卻看得我心旌神搖,臉上忍不住泛紅。他招了招手讓我過去,我忙走到他身邊。

  “這些都是國外最好的腦科醫院。”他指著書某頁上一排密密麻麻的英文名對我說,“伽藍,你有沒有想過把宇飛轉移到國外去治療。”

  “啊——?”我一驚,忙道,“不,不用了。宇飛他會好起來的。”

  徐冽歪了頭,一臉狐疑地看著我:“伽藍,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我面色一僵,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支支吾吾了半天,眼見徐冽臉色一沉似要生氣。不由慌了,忙道:“冽,我跟你說件事,可是你不能說我胡說八道!”

  徐冽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我皺了皺眉,以跪坐的方式在他面前道:“冽,我跟你說,如果,只是如果哦!我告訴你,我每晚在夢中都會進到一個異空古代世界,成為一個國家的丞相。”

  徐冽瞪大了眼,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我困難地咽了口口水,續道:“事實上,我每天白天跟黑夜都會來回兩個世界。而宇飛的靈魂也被鎖在那個世界中了。所以,雖然我有不去那個世界的辦法,可為了找回宇飛的靈魂,只能留在那當丞相……”

  徐冽微涼的手貼上我額頭,搖頭歎息道:“明明沒發燒,怎麼盡說胡話。”

  啊——。我頹喪地歎了口氣,道:“我就知道你不會相信我。”

  “你啊!”徐冽無奈地笑笑,探手把我摟在懷里,理著我濕漉的頭發道,“整日都在做這些白日夢,真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我沒有!”我在他懷中擡起頭,抗議道,“冽,你……嗚……”

  徐冽猛地低頭攫住我的唇,輾轉吮吸,一手卻極是靈活地解開我本就沒扣全的睡衣衣襟。我枕著自己的發,和他寬大溫熱的手掌,啞著聲道:“頭發……濕的……”

  “沒事……一會就幹了。”一個翻身,他將我輕輕壓在身下,灼熱的吻落在我頸畔,低啞的聲音在耳邊輕喃:“與其想那些,還不如想想怎麼伺候你老公……”

  我臉唰地紅了個通透,手伸進他敞開的衣襟,貼著他滾燙的肌膚,嘴上卻喃喃道:“冽……怎麼會說這種話……你确定你……不是假冒的?”

  沉沉的笑聲從徐冽胸腔發出來,他俯身含住我的耳垂,用暗啞暧昧的聲音傾吐道:“你親身驗證一下不就清楚了……”

  之後,便是滿室的旖旎,溫暖的契合。

  當夜居然一整晚沒回去古代,估計是陰雲遮住了月光的緣故。第二天,我精神大好地去學校上課。臨走前,媽塞了個文件袋給我,讓我拿去公司給徐冽,一臉的暧昧笑容,搞得我直想鑽地洞。出門的時候薇夜已經等在門口了,老林的車一路把我們送到徐天大廈,随後安靜地等在噴水池旁的停車場。

  我和薇夜嘻笑著走進大樓,跨過大門還沒走兩步,就被保安攔了下來。我只得打電話給徐冽。挂下電話,薇夜一臉鄙夷地看著我:“你這也算徐太太?”

  我臉上紅了紅,低頭道:“因為我從來沒進過這里。”

  薇夜皺了皺眉:“難道你丈夫真像傳說中那樣,對你很不好?”

  “怎……怎麼會呢!”我連連搖手,還來不及說話,卻聽到一個熟悉的女聲叫我“藍藍”。我愕然回過頭去,忍不住眉開眼笑,沖前幾步到她面前笑道:“盈盈,你怎麼會在這里?”

  原本攔在我面前的保安連忙推開一步,恭敬地道:“範經理。”

  我唰地瞪大了眼,一臉崇拜地看著她:“盈盈,你好厲害啊!畢業才不過一年,就已經是經理了?!”

  盈盈謙遜地笑笑,眼底深處卻也當真洋溢著自豪,拍著我的頭笑道:“不過是一個項目的市場部小經理,有什麼值得炫耀的。倒是你,永遠都像個小孩子。”

  我羞赧地低下頭,忍不住又擡頭問道:“可是盈盈你什麼時候進了徐天的?”

  “一個月前吧。”盈盈淡淡地答了,似是不想再多談,塗著粉色唇彩的雙唇水潤而豐滿,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的妩媚,含情又無情的眉眼,看得我一陣呆楞,盈盈她……變得好漂亮啊!

  “伽藍!”徐冽的聲音從電梯門口傳來,無奈而夾雜著幾分火氣。

  我瑟縮了一下,眼巴巴看著慢慢走近的他,低聲嗫嚅道:“是媽讓我把文件拿來給你的。”說著我忙回頭從一臉面無表情打量徐冽的薇夜手中接過公文袋遞給他,又惴惴地補充了一句:“我不是故意過來給你丢臉的。”

  保安和前台的小姐都緊張地趕來向他鞠躬:“徐總。”

  徐冽神色淡淡也不搭理他們,手指向我,一臉冷峻地道:“記住,她是徐太太,以後如果看到她在公司里外閑晃,就把她帶到我辦公室來。”

  啊——?我瞪大了眼。那些保安和接待員瞪得眼絕不會比我小。反是薇夜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原先她對徐冽的那幾分探究和敵意,似是頓時消散了。

  待人走光,只剩下我們四個時,徐冽才把我拉到面前,上上下下看了個遍,才沒好氣道:“你以為我是你嗎?會胡亂落東西。被媽耍了也不知道。”

  我嘴角上揚,開開心心地上前撲進他懷里,道:“可是我甘心被耍啊,否則怎麼能見到你。”

  “喂!”徐冽的身體一僵,接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注目禮,還有那善意的哄笑,連耳根都有幾分泛紅了。可是他卻沒有推開我,而是輕輕攬住,語氣說不出的無奈卻藏著隐隐的笑意:“伽藍,你非得讓你老公在公司威信盡失嗎?”

  我啊了一聲,這才臉色通紅的放開他,接觸到薇夜和盈盈的目光,更是下巴快點到胸前。

  徐冽下來時會剛開到一半,所以匆匆上去了,只囑咐我自己小心。盈盈看著他的背影,嘴角輕勾,一雙勾魂攝魄的桃花眼回眸落在我身上輕輕流轉,良久才歎息道:“伽藍,你是幸運的。”

  我一愣,總覺得盈盈的語氣很怪,似羨慕似自嘲又夾雜著某些我探究不出的情緒。

  盈盈離去後,薇夜坐在車上靜默沉思,完全不管我在一旁唧唧喳喳說些什麼。卻是忽然開口道:“你那個朋友,還是少接近她為妙。”

  我呆了半晌才醒起她說得是盈盈,不由愕然道:“為什麼?”

  “心思太複雜,心機太深沉。”薇夜撇了撇嘴,“表面上清高,骨子里卻想飛上枝頭變鳳凰。”

  “不許你這麼說!”我沖著她大喊,“她是我認識了三年的朋友,我難道會不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薇夜歎了口氣,搖頭,伸手摸著我的腦袋,像在摸小狗狗:“你到底是從哪個象牙塔里爬出來的?伽藍,你不知道嗎?在這個社會中,最善變的,就是人心。”

  “哈哈……”薇夜眼睛盯著女友雜志,一邊走一邊笑得前俯後仰。我忍不住湊過去問道:“什麼東西那麼好笑?”薇夜把雜志遞到我面前,標題大大的寫著:“減肥故事。”

  晚上公豬總是給母豬放哨,他生怕主人乘他們熟睡時把母豬拉出去宰了。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母豬日漸長胖,而公豬則一天瘦下去。有一天,公豬突然聽見主人在跟屠夫商量,要把長勢見好的母豬殺了給賣掉,公豬傷心至極。于是從那天開始公豬性情大變,每當主人送吃的時公豬總搶上去把東西吃的一幹二淨,每天吃好後便躺下大睡,並且告訴母豬現在換做她來放哨,如果他發現她沒放哨的話就再也不理她。漸漸的日子一天天過去,母豬覺得公豬越來越不在乎她,母豬失望了,而公豬還是若無其事地過著安樂日子。很快一個月過去了,主人帶著屠夫來到豬圈,他發現一個月前肥肥壯壯的母豬瘦的沒剩多少肉,而公豬則長的油光。這時的公豬拼命的奔跑,想引起主人的注意,表明他是頭健康的豬。終于,屠夫把公豬拖走了,在拖出豬圈的那一刻,公豬朝著母豬笑著說:“以後別吃這麼多!”母豬傷心欲絕,拼命的沖出去,但圈門被主人關上了,隔著栅欄,母豬看著閃著淚光的公豬。那晚,母豬望著主人一家開心地吃著豬肉,母豬傷心地躺倒在以前公豬每天睡的地方,突然她發現牆上有行字:“如果愛無法用言語來表達,我願意用生命來證明!”母豬看到這行字肚腸寸斷。人類聽到這個凄美的愛情故事也無不為之動容,女孩們為了紀念這段愛情,開始流行減肥……

  我哈哈大笑,把雜志還給她:“如果愛無法用言語表達,我願意用生命來證明!本來是一個這麼凄美的愛情故事,怎麼就被套在豬身上呢?”薇夜眉眼舒展,全身都洋溢著陽光的氣息,本待出口的話語卻是忽地一滞。她指著前方問道:“那個不是你朋友嗎?”

  我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見街道盡頭,一身吊帶藍裙,配著白色披肩的盈盈正大力甩開一個男的。那男的遠遠看去衣衫普通,頭發淩亂,面容憔悴,卻有幾分熟悉。

  我和薇夜走前了幾步,隐在人群中。聽到那男的沙啞的聲音沖著盈盈喊:“我會出人頭地的,我會讓你過上好生活的,你就不能等我嗎?”

  “等?!等多久?”盈盈尖銳的嗓音在大街上回蕩,“是一年還是兩年,或者十年?你以為我的青春還有幾年可以蹉跎?我的驕傲自尊還有幾年可以消磨?曉東,我們不適合的!”

  曉東??竟然是曉東!!我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落魄的男人。這個真的是大學里縱橫籃球場,讓千萬人為之瘋狂,讓女生趨之若骛的曉東嗎?

  “不適合你當初為什麼要來招惹我?!”曉東拽著她的手腕大吼,痛苦而瘋狂,絲毫不管是否在大街上。盈盈想把手拽回來,卻紋絲不能動,氣得她連連跺腳,尖叫道:“當初是我瞎了眼,以為帥氣個性可以當飯吃。我現在後悔了,醒悟了,只認錢不認人了,不行嗎?”

  一輛豪華的轎車嘎一聲停在兩人面前,車窗里的男人看不清臉面,向盈盈招了招手。盈盈高跟鞋狠狠一腳踩在曉東腳上,跳上了車,揚長而去。那輛車,我總覺得有幾分熟悉。

  曉東狼狽地跌坐在地上,大街上的人指指點點,有的嘻笑有的罵咧咧,卻人人抱著看戲的心態。我連忙沖過去扶起他,憂心地道:“曉東,你沒事吧?”

  曉東擡起頭,神色迷茫而又悲嗆地看著我,渾身有股刺鼻的酒臭。

  “我是藍藍啊!”我扶不起他,急得大叫,“你不記得了嗎?和小潔,盈盈一個寝室的那個!”

  “藍藍……藍藍……”他緩慢搖晃著亂蓬蓬的腦袋,忽然大笑起來,笑得歇斯底里,“你們寝室沒有一個好東西!”

  我鼻尖一酸,幾乎忍不住落淚,曉東他……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當年,曉東喜歡的人其實是小潔,可是小潔從高中開始便和向坤在一起,所以堅定地拒絕了他。曉東堅持了整整兩年,連我們寝室的其他幾人都被感動了,可是小潔卻是如鐵石心腸般,不接受就是不接受。

  大三第一學期,曉東和盈盈忽然成了一對。有人說是盈盈倒追的曉東,也有人說曉東只是想利用盈盈接近小潔。但不管怎麼樣,他們兩個直到我昏迷前仍是如膠似漆的。

  “心已經不在了,你追回她的人又有什麼意思呢?”薇夜淡淡卻異常溫暖的話柔柔響起。

  曉東渾身一顫,緩緩地擡起頭看向她,又看看我,臉上的悲痛清晰可見。

  我忙撇過頭擦去眼角的淚,和著薇夜的力氣將他從地上扶起來。薇夜拍了拍他的肩膀,似玩笑又似認真地道:“你既無意我便休。兄弟,變得有财有勢,娶個如花美眷氣死她豈不更好?”

  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薇夜也憋不住了跟著笑,軟軟動聽的嗓音,暖暖的笑容,夾雜著陽光的明媚和率性的灑脫。薇夜的笑容,真的讓我有幾分莫名的熟悉。

  曉東終于也跟著笑,形容雖然狼狽,我卻仿佛從他身上看到了當年的影子。他猛地背過身去,我看到了他眼角的晶瑩,卻裝作沒有。


第22章 暴風雨前

  濱勝,是伊修大陸第三大沙漠——塔拉幹沙漠邊境的唯一一個小鎮。正由于西南兩方都毗鄰沙漠,所以濱勝的大半地區都常年幹燥,易受沙塵暴傾襲。與之完全相反的,湘西雖緊貼著濱勝北部邊境,卻因為靠近北海且地勢低下,而常年受水災威脅。

  我、亦寒和陳勝走在濱勝的普華街上,人來人往倒也不少,卻是人人面罩紗巾,頭戴蓑帽。臨出發前,亦寒給我做了全副武裝,此刻我只餘一雙水藍的眼眸露在頭巾外忽閃忽閃。萬分奇怪地看著亦寒仍舊只穿一身青衣,無任何遮蔽物,卻絲毫不受風沙影響。

  ‘子默,我們為什麼要來考察這個鬼地方呢?’我郁悶地在心中念叨,‘水患不是在湘西嗎?我們去考察那里不是更好?這里風沙滿天,又悶又熱,昏黃一片,有什麼好看的?’

  子默漂浮在空中,沒好氣地望了我一眼道:“湘西多水災,與它相鄰不過數百里處的濱勝北部卻是常年受風沙傾襲,你不認為若能將兩者地理優劣勢結合……算了,跟你說了也是白搭。”子默搖搖頭,一臉你是扶不起的阿鬥的輕視樣,管他四處觀察地形。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回頭,正巧看到偏遠處一家客棧。上下兩層,全木質的結構,四周用雨布圍起,被風吹出嘩嘩聲。在漫天黃沙中,很有種遺世獨立的滄桑感。

  “龍門客棧?!”我驚呼道。遠遠看去,當真好像古龍筆下的龍門客棧。我一把拽住亦寒冰涼的手,興奮地喊道:“亦寒,我們去那看看?”

  亦寒皺了皺眉,手不著痕迹地脫出,淡淡道:“那客棧老板並非金耀國人,來曆不明,為了公子的安危……”聽到這里,我頓時喪氣,只得點了點頭。

  卻聽陳勝道:“老師,其實有風護衛在旁,我們去看看也是無妨的。”

  我一聽瞬時來了希望,馬上對亦寒眨巴極度渴盼的小狗眼睛。亦寒眼中的笑意一閃而逝,無奈地搖了搖頭道:“公子若真的想去,屬下盡心随護就是了。”

  我興奮地擊了擊掌,搖著他的手撒嬌道:“我就知道亦寒最好了。”

  “伽藍!”子默冷肅的聲音砸地有聲,“你適可而止一點。生怕陳勝看不出你女子身份嗎?”

  我一驚,回頭果然看到陳勝略帶疑惑的深思眼神,臉色頓時敗了幾分,忙斂笑凝神,悠然道:“清空,那我們即可啓程吧。免得被沙塵困住。”

  “是……是,老師。”陳勝一驚,回過神來,慌忙跟上。

  走進客棧,一股異樣的清新之氣迎面而來。我詫異地看著客棧內與外間全然沒有相合之處的素雅擺設。紫檀木的桌椅,閑散而坐的文人、武將,雪白的牆上垂挂著名人字畫。左側角落空著個高台,四周擺滿十八般兵器。看衣著也有不少人是粗鄙不堪的,可是在這個店中,即使最聲如洪鍾的人,卻也在低低細語,不敢張揚。

  我屏息看去,還未來得及觀察四周各色人等,卻只覺一陣香風撲面。只見一個身穿窄袖水紅緞裙,外套銀鼠短襖的女子袅袅婷婷走上前來,躬身道:“三位客官是住店、用膳還是文武會友?”說話時,她頭微低,露出一個簡單的挽髻,以十二顆等圓的瑩白珍珠扣住,燈火下甚至有奇異的紅光閃現,中插碧綠玉簪,襯著她頸項細膩白皙的肌膚,分外惹人注目。

  我還未來得及說話,陳勝已上前一步追問道:“此處還可以文武會友?”

  那女子緩緩擡起頭來,非是絕色的容顔,卻自有一股北方女子少有的柔媚,皮膚細膩,一雙翠綠眼眸更是仿如一潭秋水,能將人心融化。她淡淡含笑的眼眸掃過我們,亦寒面無表情,我微微不自在地點頭,陳勝卻是面上一紅,讷讷地低下頭去。

  “是,蔽店掌櫃在各方多少有些薄面,才引得諸位才子俠士光臨切磋。無關勝負,只為盡興,三位公子可願一試?”

  子默在她話未說完的時候便在我耳邊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的聲音平和溫潤,我卻心中一抖。今天屢次不聽子默的警告,怕是把他惹生氣了。想著連忙上前一步,搶過陳勝的話道:“我們用膳即可。”

  那女子也不失望,只輕淺一笑道:“二樓仍有雅座,三位公子這邊請。妾身素梅,公子可喚我梅娘。小二若有什麼招呼不周之處,公子盡可找梅娘訴說。”

  我一時對她印象大好,連連點頭。陳勝卻是對一樓的吟詩作對,以文會友極感興趣,也不顧我的阻攔,獨自擠了進去。

  我好笑地搖搖頭,也不管他,和亦寒到了二樓。随意點了幾個普通的菜式,上來卻發現烹煮的異常精緻,色香味俱全。有的甚至是在現代常見的油炸之物,令我吃的不亦樂乎。

  亦寒也不怎麼多食,每盤菜都在我吃前先嘗了一口,搞得我像皇上似的,異常尴尬,卻也感動。最後一盤菜上來時,陳勝仍沒見上來,問小二,卻說他已通到了第四關,滿堂均是喝彩聲。想起他是臨宇的弟子,我不由也臉上有光。

  我邊吃菜,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忍不住問道:“亦寒,你不覺得我失憶後變了很多嗎?”

  亦寒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眉眼,淡淡道:“公子無論怎麼變,都是公子。”

  “可是,你不覺得我變得又蠢又笨,還總給你添麻煩嗎?”我一急,幾乎是脫口喊道。子默略帶震驚和不悅的面孔,也只能忽略不計了。

  亦寒深深地看著我,唇角勾起一絲淡若柳絲的笑容,低聲道:“屬下只知道,公子的笑容未變。”頓了頓,他又道,“公子或許不知,無論是夫人、李叔還是屬下,都不在乎公子是否是女神之子,少年丞相。只要公子願意,即便是頃刻之間,我們也願陪伴公子歸隐山林。”

  我愣愣地看著眼前明明冷漠少語的青衣男子,一陣陣感動沖上來又竄下去,最終化為眼眶間的濕熱。亦寒卻只淡淡續了一句:“公子,菜涼了。”

  我一驚,忙握著筷子低下頭,掩飾發熱的眼眶。親人……臨宇,有這樣的親人一直陪伴在你左右,你當真……可說是死而無憾了。

  最後一盤菜菜名極是獨特,叫千里一線。主料是豆腐皮、藕和蝦仁,再輔以各種我不認識的佐料。亦寒吃完後示意我可以動筷,我欣欣然嘗了一口,卻是眉頭輕皺。

  “有點怪……”我含糊地道,“也不是說難吃,只是腐皮里有股怪味……”

  亦寒先是一愣,随即臉色大變,幾乎是用吼得:“公子,別咽下去!”

  我被一吓,本就在喉嚨口的菜,卻是咕噜一下,滾了下去。我驚疑地看著亦寒鐵青的臉,喃喃道:“亦寒,怎麼了?”

  亦寒臉色有些蒼白,全身的肌肉仿佛都緊繃揪成了一團。他迅速從懷中掏出一顆碧綠的藥丸喂我吃下,自己也吞了一顆。

  我正想再問,忽然感覺肚中一陣翻滾,痛得仿佛有鉸子在繞,又似有火在燒。我啊地大叫了一聲倒在亦寒懷中,呻吟間感覺有一雙手貼在我的背後,一股冰冷的氣息從後背透體而入,瞬時腹中的火熱被一股腦兒從下至上推了出來。我哇地一聲,將剛剛吃進去的菜和著青紫的血一起吐在了地上。

  我驚魂未定,腹中還有種被掏空般的痛。卻忽覺身邊吞噬人般的壓力陡增,待擡眼看去,才發現亦寒和我二人,早已被重重包圍在手持刀械的人群中。

  亦寒一手持劍,一手扶著我,面色有些發白,卻絲毫沒有驚惶畏懼之色。反是其冷冷的目光掃過眾人,本該兇神惡煞鎮定萬分的幾十人,紛紛面露駭色,不由自主便後退了幾步。

  亦寒的目光最終落在梅娘身上,冷冷道:“你們是什麼人?”

  梅娘柔柔一笑,不答反問道:“兩位可是少年丞相秦洛及青霜劍風亦寒?”

  我肚里空落的難受,卻感覺毒是大部分被吐出去了。聞言不由驚愕地擡頭望向紅衣綠眸,溫柔似水的女子,怎麼也想不通,這麼一個嬌滴滴的賢淑女人,竟是蓄意想殺我們。

  “兩位不答,那麼梅娘就自以為是了。”梅娘纖纖素手在胸前一掏,兩把細長柔韌的銀鈎便已在手中,脆聲道,“我家主上希望兩位可以留下一聚。只因兩位實在太過厲害,恐不願與主上相見,不得已之下,梅娘只好出此下策。”

  我倚在亦寒身上,聲音虛弱,問道:“你家主上是誰?”

  梅娘咯咯一笑,不知要答什麼,子默淡淡冷冷的聲音卻忽地響在耳側:“柳岑楓。”

  “柳岑楓?!”我驚得脫口道,“火楓飄盡雪影現的火翎國白衣太傅,柳岑楓?!”

  梅娘臉上的從容笑容在瞬息間掩去,神色凝重地道:“少年丞相果然名不虛傳。秦公子,梅娘想請問,公子是如何猜到主上名諱的呢?”

  子默歎了口氣,在我身邊緩緩飄落道:“剛剛我就該察覺的。伽藍,你細看此女頭上的十二顆珍珠,等大渾圓,粗看只是普通裝飾物。但細細觀察你就會發現,這十二顆珍珠中有幾顆在燈火下會呈現流火之光。此乃火翎國特有的赤靈珠。對尋常百姓而言,尋到一顆一年生活便可無憂。而對于貴族,尤其皇室,卻不過是普通的裝飾之物,根本懶得與普通珍珠去細細區分。我剛剛見到此女便覺奇怪,常年生于濱勝幹旱之地,她的肌膚怎能如此光滑水潤。現在想來,她只是為了逮你才特地埋伏于此的了。我唯一想不明白的是,今日出行之事……”

  “赤靈珠?”梅娘眼中精光一閃,擡手便將盤扣的珍珠扯下兩粒,詢問卻是肯定的語氣,“公子想必是從這幾顆珠子中看出了端倪?”

  剛剛子默一邊說,我的目光就順著他的叙述一一看去,梅娘心思靈巧,就是這般也被她猜出了因由。我覺得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隐瞞了,于是依著子默的指示,含笑點頭道:“柳太傅手下果然都非常人也,在下今日這個跟鬥栽得可謂心服口服。”我偷瞥了子默一眼,只覺他這心服口服四字說得咬牙切齒,細細思量,恐怕是仍在責怪我剛剛一意孤行,非得到這個客棧中來,搞得自己狼狽不堪。

  子默瞥了我一眼,露出個無奈的笑容:“今日這個本是他們綢缪良久的布局,即便你沒有踏入這個客棧,他們一樣有辦法把你引來這里。所以,你也不用兀自懊惱了,我氣的並非這個。”

  我還來不及問那是什麼,梅娘卻忽地眼中寒光一閃,揮手道:“能活捉就活捉,否則,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人群嘩啦一下沖了上來。亦寒攬住我的腰身,單手持劍,左挪右移,長劍青光快得我根本看不清楚。明明剛中過毒,且身邊還有我這個累贅,幾十個人十八般兵器,卻是沒一樣能進得了他的身。

  “嘩——”一聲響,亦寒手中的青霜劍划出一道寒芒,裹住整個客棧的遮雨布頓時裂開一道半人高的縫隙。亦寒一手抱緊我,另一手長劍脫手。青霜劍帶著璀璨奪目的光芒沖著梅娘呼嘯而去。梅娘一聲嬌呼,舉起銀鈎想架住劍的來勢,那劍卻在她面前忽地一沉,仿佛有一絲暗線牽住了它,緊貼著梅娘胸前,直墜而下。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05:04

第23章 如此幼稚
 梅娘一聲嬌呼,舉起銀鈎想架住劍的來勢,那劍卻在她面前忽地一沉,仿佛有一絲暗線牽住了它,緊貼著梅娘胸前,直墜而下。

  梅娘的嬌呼變為驚叫,我臉上一紅,眼見著她胸前的衣衫寸寸裂開,露出鵝黃的肚兜,雪白的肌膚。身旁的都是粗犷男子,此時望著那乍瀉的春光,一個個不是羞窘地撇開頭,就是直勾勾地盯著瞧,卻都忘了攻擊。

  就在那一瞬間,亦寒松開抱住我的手,人影一閃,已將那長劍撿在手中,又幾個起落躍到我身邊,抱著我從裂縫中毫不猶豫地跳了出去。

  夾雜著黃沙的烈風毫不留情地刮在我細膩的臉部肌膚上,疼得我只懂閉眼咬牙,任憑亦寒攜著我往前逃去,心里萬分後悔竟沒帶上那條紗巾。

  忽然想到子默剛剛未盡的話,忙在心里暗道:‘子默,你說並非氣這個,那究竟是氣什麼?’

  等了半晌卻發現什麼回應也無,我困難地睜開眼四處看去,卻是昏黃的天空,空寂無人的街道一片,哪里有鬼魂?哪里有長發書生?

  “停——!停——!”我驚惶失措地大叫。亦寒被我的叫聲吓了一跳,一個‘緊急刹車’停在原地。我從他懷中跳下來,顧不得漫天風沙,用手遮著眼睛,四處看去,一邊在心里急叫道:‘子默!子默!你在哪?快出來啊!子默,你別吓我了!子默……’

  “我在這!”子默略有些疲憊的溫潤雙重音忽地響在耳畔。我猛地轉身,看著前方那飄在空中的身影,由遠而近,眼眶頓時濕了,剛剛恐懼彷徨的感覺仿佛猶在心間。我瞪著他那雙棕色的眼眸,時時深邃,卻又盈滿抵達不了眼底的笑意:‘你去哪了?不是說你不能離開我的嗎?’

  子默不在意地笑笑:“不能離開並非指寸步不離,一定路程內的距離還是可以的。我剛剛只是在意那在里間一直未出來的人,所以想等在原地看看他的真面目。”

  我一愣,剛剛在旁有人?瞧著他,心問:‘看到了嗎?’

  子默搖了搖頭,臉上帶著明顯的倦意:“看來始終不能離開水鏈太遠,只不足一柱香時間,我便吃不消了。我沒看到那人,卻見陳勝被他們抓了起來……”

  “陳勝?!”我臉色大變,望向身邊的人,“亦寒,我們居然把陳勝給忘了!”

  亦寒點點頭,並沒有半分詫異之色,只淡淡道:“屬下沒忘,只是那種情況下,屬下並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既救出他,又救出公子。”

  我正待說話,卻見空中的子默忽地從高空直墜而下,我吓得啊了一聲,驚惶地想去扶,他的身體卻如空氣般從我指尖穿過。我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一時心里說不出的難過。卻聽子默虛弱的聲音道:“伽藍,轉動水鏈,把我封進去,我必須……恢複真元……我不在的時候,別沖動,盡量聽風亦寒的。”

  我連忙點頭:‘子默,我知道了。你……你快回水鏈……’想著,我連忙轉動手上的紫色水晶手鏈,只見白光一閃,跌倒在地上的子默已然幻化成一道光影竄入了手鏈中。

  “公子,怎麼了?”亦寒見我怪異的舉動,忍不住滿目憂心。

  我搖搖頭,見子默安全,心里的積郁總算好了幾分,問道:“亦寒,怎麼辦?我們要去救陳勝嗎?”

  亦寒毫不猶豫地搖頭:“公子,此處仍屬險地不宜久留。我們……”

  我一驚,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毫不在意的態度,亦寒他……竟對陳勝的生死絲毫不關心嗎?我深吸了一口氣,望進亦寒漆黑的眼眸中,一字一句道:“亦寒,我想去救陳勝。”

  “公子……”亦寒眼中出現了驚怔,良久才道,“公子可清楚自己此刻仍未脫離危險?”

  “我清楚啊!”我皺緊了雙眉,從他漆黑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秀美絕倫的臉上,有種泫然欲泣的懇求,“可是亦寒,我們三人是一起出來的,如今怎麼能丢下他不管?無論如何,那都是一條人命;無論如何,他都叫我一聲老師啊!……”

  “公子不必再說了!”亦寒打斷我,神色淡漠,口氣卻是無比絕決,“無論如何,讓屬下先送公子去驿站,回頭屬下自會派人去救陳先生……”

  “不行!”我低吼地打斷他,“那樣如何來得及?就算能救得了他性命,他也必定受盡折磨!”

  我又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有幾分沙啞:“亦寒,那畢竟是一條人命啊!你怎麼能如此無動于衷呢?”就算我能以臨宇的身份生活,我也始終沒有辦法接受,他們完全不把人命當一回事的態度。難道,人可以自私地只顧親人的死活就夠了嗎?難道,我可以麻木到眼睜睜看著旁人在我身邊死去而無動于衷嗎?不!我不能!我也絕不想變成如此冷血的人。

  亦寒眼中墨綠色的光芒忽明忽暗,面上明明冰冷如昔,眼中的複雜情愫卻似兩團火焰在燃燒,只是當時的我看不懂。沉默了良久,他才緩緩吐氣道:“那公子待要如何?”

  我心中一喜,以為他是同意了,忙道:“亦寒,我知道就算沒有你,夜部的人也一直守護在我周圍。我會乖乖待在這里,求你去把陳勝救出來。”

  亦寒輕輕垂下長長的睫毛,冷峻的臉上淡淡的看不出半分情緒,他微微颔首道:“公子恕罪,這個命令,屬下恕難從命。”

  “為什麼?!”我難以置信地大喊。一直以來,亦寒對我的要求就從未拒絕過,害我以為他真的會包容我所有的任性。更何況這一次……這一次我明明沒有錯。

  亦寒猛地擡起頭,眼中的墨綠光芒一閃而逝,神情冷峻的比之捕影更令人顫抖。然而,也只是一瞬,便又回複那涼薄的氣息,淡淡道:“對屬下來說,唯有公子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是說過有夜部的人保護我嗎?!”我氣的渾身發抖,這個人到底把人命當什麼,沖他喊,“這是命令!如果你今日不肯去救,以後就別認我這個主子了!“

  吼完我才發現空氣中異樣的靜,亦寒的嘴角輕輕勾起,垂下的眼眸看不見,我卻被他渾身散發出來的悲涼和冷意吓了一跳。良久才聽他沉沉的聲音響起:“既是公子的命令,屬下自當遵從。”

  他朝天空吹了個響哨,只見一個全身黑衣的男子從對面屋頂上一躍而下,跪倒在我面前,沉聲道:“秦夜參見公子,參見隐主。”

  亦寒淡淡點了點頭,示意他起來,面無表情地囑咐:“不惜一切代價守護公子安全回到驿站。若遇突襲無路可退,就回頭來與我彙合。”亦寒如刀削般的眉微微一皺,眼中有著幾分沉痛的無奈,聲音低而冷,“盡量保存夜部的實力,至少……別讓自己遇險。”

  秦夜的身子微微一顫,擡起頭露出一張清秀年輕的臉,被風吹裂的唇一開一合,帶著無限地深情和眷戀吐出兩個字:“師父……”

  我一怔,呆呆地看著兩人,秦夜叫亦寒師父?可是亦寒看上去不過二十歲上下,絕不會比他大多少,怎麼會是他師父?

  “隐主。”秦夜頓了頓顯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忙低頭道,“屬下定會保護好公子。還請隐主……自行小心,一定要平安歸來。公子可以離了任何人……但絕……離不開隐主。”

  空氣中隐隐波蕩著一種一去無回的絕決和離別的傷感,只是那時的我太蠢太傻太自以為是,所以什麼也察覺不到。無論是亦寒迫于無奈的從命,秦夜的視死如歸,還是子默臨走前的警告,統統抛到了腦後。當時的我以為,自己偉大而善良,僅憑一句話,一個命令,就可以救人性命,誨人不倦。當時的我真的以為,在這個世界,我可以永遠堅持自己的信念。

  我和秦夜走在路上,他沉默無言,周身都散發著淡淡的冷意。有許多念頭在我腦中閃過,秦夜為什麼叫亦寒師父,他們效忠的究竟是臨宇還是亦寒,只是這些也不過是想想而已。真要問出來,臨宇“失憶”的事也就暴露了。

  “你在生氣嗎?”沉吟了良久,我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

  秦夜顯是沒料到我會與他說話,微微一愣,躬身道:“屬下不敢。”

  氣氛有些尴尬的靜,秦夜嘴角連續抽動了兩三次,臉上的表情欲言又止,可最終歸于冷漠的平靜,沉聲道:“公子,我們的命都是公子賜予的,又豈能生公子的氣,還請公子不要多慮了。但此地實在不宜久留,請公子恕屬下放肆。”

  我還沒來得及問他放肆什麼,只見他一個欺身掠到我身邊,手穿過我腋下將我夾帶在側。片刻間,我只覺頭暈目眩,身邊的景物飛速後退,空落落的胃更是翻滾的難受。

  忽然想到亦寒的懷抱,他每每不是抱著我,只是攬著我的腰或這般提攜著我,速度甚至比秦夜快了一倍。可是我卻從未趕到暈眩惡心或是緊張過。心里有些酸澀的痛,夾雜著內疚和擔憂,亦寒不會有事吧?不!肯定不會的!他那麼高強的武藝,怎麼會有事?

  忽然,急行中的秦夜刹那間停滞下來,由于慣性他的上身往前猛地傾斜一個巨大的角度。我啊地驚叫了一聲,跟著被甩出去,左肩重重撞在牆上,痛得我龇牙咧嘴。

  腳步聲輕若蚊蠅,我卻清楚感受到那至少是幾十個高手的步伐。我忙回過頭去,卻見一身黑衣的秦夜右臂鮮血淋漓,面色凝重地擋在我面前。

  “秦夜,你受傷了?!”我扶著牆站起來,駭然驚叫道。

  “別過來!”秦夜大吼了一聲,眼內鋒芒似利箭,“公子讓師父離開身邊,就該想到這種情況的發生。”他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揮了揮手,刹那間,十幾個黑衣人面罩頭巾,手握長劍降落在我身邊,團團圍住我。

  一聲輕柔的笑聲自前方圍堵我們的人群後方響起,只見換過一身白色鑲金武士服的梅娘款款走上前來,巧笑道:“主上說秦公子身邊即便沒有風亦寒,也絕不乏能人。梅娘本還不信,現在卻不得不佩服主上的神機妙算。要殺公子,果然不是易事啊!”

  我猛地瞪大了眼,臉色瞬間慘白,點向她的食指似被冰水包裹,冷得我顫抖:“你為什麼會在這里?亦寒呢?”

  “秦公子這話可問得相當無趣了。”梅娘咯咯笑著搖頭,似是對我的無知很是不解又覺好笑,“青霜劍風亦寒天下有幾人敢膺其鋒,想殺秦公子,自然只有引他離開公子身邊。至于他現在如何,就要看我們主上是否願意手下留情,給他一個痛快了。”

  “主上畢竟是主上。”梅娘笑得萬般無奈,卻又純然地崇拜敬佩,“是梅娘不自量力才與主上打賭說少年丞相怎可能如此幼稚,輕易上當?誰知……”她搖了搖頭,嘴角帶笑,眼中卻露出萬分鄙夷的神色,斜睨著我,淡淡道:“伊修愛爾女神之子赤非,說你與天星流劍派的星魂齊名,當真是污了主上名頭。”


第24章 亡命追逃

  “公子,你躲在這里,千萬不要出去,知道嗎?”秦夜將瑟瑟發抖,渾身是血狼狽不堪的我安置在牆角的垃圾簍堆中,沉聲道。

  他的面色慘白冷汗直流,身上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傷痕,卻似是毫不在意,喘著粗氣對我說:“公子放心,師父非一般人,即便是那柳岑楓也斷不可能輕易擒殺他。公子只需好生地等在這里,師父一定能找到你的。”

  “秦夜……那你呢?”我一把拽住他冰涼沾血的手,語帶顫抖,聲音哽咽,“對不起,如果不是我……”

  “我去引開他們。”秦夜朝我笑笑,不知為何那笑總有種人之將死的溫和,聲音沉沉,“屬下向師父承諾過,一定會護得公子周全。”頓了頓,他抽回手又道,“請公子不要自責。我們修羅暗營的人能有今天,托得都是公子的福。公子賜予我們全新的生命,師父教授我們武藝,這一生,能為公子和師父而死,秦夜死而無憾了。”

  眼淚潸然而下,我抱膝躲在腥臭的垃圾堆中,只覺心頭的內疚和恐懼像毒蛇一般侵蝕著我的心靈。秦夜要為我而死,為了保護我而死,我卻連阻止的勇氣都沒有。枉我在兩個時辰前,還信誓旦旦地對亦寒說:你把人命當什麼?如今,我眼睜睜地看著夜部的成員為了保護我而一個個倒地身亡,卻只擔心著自己會不會死。原來,我所謂的堅持,所謂的善良,不過如此。那是只有在确保了自己的安危後,才有閑情談的高貴情操。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的心被無邊的恐懼環繞著。天空仍是黃沙漫天的白日,我卻像在冰冷的黑夜中浸泡,無論如何努力都不能克制住自己的顫抖。

  我試過轉動水鏈,可是卻沒有絲毫動靜。子默……連子默也厭惡我了。如果,如果子默一直在我身邊,我絕不會陷入這樣的絕境。如果,我聽子默的話,不要那麼自以為是……夜部的人就不會死,秦夜就不會死,亦寒也不會身陷險境。

  我將頭埋進雙手間,淚水一遍遍浸透衣衫。天為什麼還不黑呢?我想回家,我想回到徐冽身邊。我真的厭倦來這個世界了,我想我是不適合這里的。這次回去,我是不是不要再回來了。宇飛,宇飛……怎麼辦?害死了那麼多人的我,又該怎麼辦?

  “堂堂金耀國丞相,名動天下的女神之子赤非,想不到初次見到,竟是這般落魄的模樣。”

  我駭得心髒一陣緊縮,猛地擡起頭來,對上一張極端詭異的臉。面白無須,雙頰暈紅,發長過膝,一雙眼睛卻只有綠豆大小,如今更是壓成了一條線瞧著我。

  我打了個顫,往後縮了縮,帶著哭腔問:“你……你是誰?”

  “在下火翎國柳太傅座下白無常,對公子之名當真是久仰久仰。”他連說了兩個久仰,臉上的神色卻是說不出的嘲笑鄙夷。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狼狽的模樣,耳邊似響起了子默肅然的話:“伽藍!這等時候如何能發傻!你面對的是風吟國的太子妃,一個應對不當,丢的便是金耀國的體面。”

  “無論文鬥武鬥,兩人對峙,首要的便是氣勢。收起你所有的自卑和怯懦,想著你就是臨宇,是金耀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少年丞相,是伊修大陸……”

  我深吸了一口氣,扶著牆壁緩和雙腳的麻痛,從地上艱難地站起來。沒有亦寒,沒有子默,我就一無是處。可是,我至少還有臨宇的軀體、名聲以及責任。無論如何,哪怕只有一分,我也要做最後的努力,讓他們的付出與我對等。

  我看著他,認真地問:“柳岑楓這次究竟派了多少人來殺我?”

  白無常有些詫異我地看著我,綠豆眼微微眯起,神光不斷,聲音又尖又細:“公子的命金貴的很,為了殺公子,主上手下梅蘭秋菊,黑白無常都到了。”

  我聽不懂他說得什麼,只留心記了下來,又問:“你是來殺我的,還是抓活的?”

  白無常一愣,随即哈哈尖笑道:“這才有幾分少年丞相的豪氣。主上說了,能抓活得自然好,能帶回屍體也是大功一件,兩者皆難辦到時,務必要讓公子你死絕死透,屍骨無存為止。”

  我渾身一顫,打了個抖,臉上的血色退了個幹淨。這個柳岑楓,好狠。

  “秦夜……我的手下,死了嗎?”我咬著唇,很是困難才將話吐全。

  白無常長發飄散,笑得好不開懷:“聽說被梅娘勾出了肚腸,小黑嫌他面皮長得太過好看,于是剝了下來……”

  “不要再說了!”我大叫地捂上耳朵,眼淚撲簌而下。秦夜,秦夜,都是我害了你!

  “哈哈哈哈……這就是少年丞相?”白無常大笑著沖我走來,“主上這回可真擔錯心思了!如此窩囊,娘娘腔之人,有何可懼?”

  我眼看著白無常一步步沖我走來,腳步輕盈,落地無聲,笑聲卻肆意尖銳刺耳。我退一步,他進兩步,直到我退無可退,他還是在進。

  我忽然想,我死了會怎麼樣呢?回到現代,過我幸福的生活,雖然可能一輩子要懷著對宇飛的歉疚。在這里,雲顔會傷心,李叔會難過,子默會回歸孤寂,亦寒若是活著也必悲痛欲絕……可是,不是我不努力啊!我是真的沒有辦法活了……死亡的恐懼,正籠罩著我。

  白無常忽然伸出手,本是修長的手指上尖銳的指甲猛地突出,沖我胸口疾刺過來。我啊地叫了一聲,絕望地閉上眼,胸口的劇痛傳來。

  “公子!”惶急、焦慮、擔憂,那是怎樣的心情交織而成的聲音?

  我猛地睜開眼,忘記了眼前要殺我的人猙獰的臉,忘記了胸口的痛,只望著白無常身後風塵仆仆而來渾身是傷,少年白發的男子,眼淚潸然而下。

  白無常撤回手,尖嘯了一聲,回身與亦寒纏鬥在一起。那是我看不清的幾個起落,胸口的痛也讓我沒辦法去細看。只知一聲凄厲的慘叫響起後,白無常倒飛出去,撞在牆角,半天爬不起來。而亦寒卻是面色慘白地一個踉跄,額前的那一縷銀色沾血飛舞,随即他顧不得調息,躍到我身邊,一臉焦急:“公子!公子!你怎麼樣?”

  我捂著胸口,待那陣疼痛過去,卻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受緻命的傷,顯是那件奇怪的馬甲替我擋去了攻擊。亦寒細細查看了我全身,待發現我果然沒受什麼傷,才松了口氣,竟是情不自禁地伸手將我摟在懷里。

  我呆呆地由他抱著,臉貼在他胸口,聞著他身上的血腥味夾雜著特有的清冽之氣,心口再一次不可抑制地跳動起來。我已經分不清,那究竟是臨宇的感覺,還是自己的感覺了。

  亦寒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推開我,蒼白的臉上,一片凝重又像掩飾著什麼,扶起我道:“公子,屬下已讓陳勝回驿站找人求援,我們趕快去與他們彙合吧。”

  我心里一痛,滿心的愧疚竟是無處訴說,滿腹的擔憂竟是無從詢問,只能點頭,由著他小心地攙扶起,離開這個腥臭的垃圾堆。

  直到如今我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天羅地網。柳岑楓是鐵下了決心,不會讓我生離普華街。亦寒帶著我從這個巷口竄到那個巷口,從東邊屋頂躍到西邊屋頂,可是每條路頂多走不過三四里,亦寒就必然皺著眉寒著臉回頭。我知道,那代表著,此路不通。有時甚至躲避不及,會碰上迎面而來殺手,前無去路後有追兵,若非亦寒強到變態的武功,我們早已死了千百次了。然而,饒是如此,我也清楚的知道,亦寒身受重傷,恐怕已離油盡燈枯不遠了。

  亦寒不時查看著沿路巷口牆角的標記,竭盡所能往路標所指的方向趕去。我知道那是夜部的人留下的記號,目的地必然是安全無虞的,只要等在那,陳勝便會馬上帶人來救援。

  我被攜在身側,看著他面色發青,雙唇泛紫,那一縷刺眼的銀絲不時拂過他俊挺卻極憔悴的面龐,不知預示著一種怎樣的痛苦和犧牲。我什麼都做不了,除了不時將那一縷銀絲拂過來,除了不時擦掉他額頭冒出的冷汗。明知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臨宇,我還是忍不住想大聲問他:何苦……何苦拿命來拼呢?!

  “公子……”亦寒虛弱的聲音近在咫尺,“我們到了。”

  我一愣回過神來,看清了周圍的景物差點驚呼出聲,連忙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低聲道:“亦寒,我們……我們為什麼又回到龍門客棧了?”

  “龍門……?”亦寒疑惑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客棧其實根本沒有任何牌號挂在上面。他搖了搖頭,似是要讓自己保持清醒,才道,“最危險之處,也是最安全之處,陳勝大概是這個意思。”說完,一手攜了我,如鬼魅般自一個雨布的縫隙穿了進去。

  一陣潮濕之氣撲面而來,我詫異地望著四周,這里竟是一個酒窖,里面還儲備著一些糧食。我餓了一天,剛剛又把腹中所食都吐了出去,一見食物頓時開心地撲了過去。

  亦寒也未說什麼,只是跟在我身後,淡淡道:“公子若覺食物有異,切不可咽了下去。”

  我正拿著手中的幹糧準備一口吞,聞言不由愕然道:“為什麼?”

  亦寒歎了口氣,將外衣脫下來撲在地上,随即扶我過去坐下,自己則席地盤腿坐在我身側,低聲道:“公子的六識從小就有異于常人,長大後雖已不再如當初那般靈敏,但只要凝神,聽力和眼力仍遠非常人能及。尤其味覺嗅覺,因為夫人後天的培養,公子對于毒素,已是入口可辨,嗅之即避。”

  “啊——”我低叫了一聲,這臨宇果然不是普通的厲害,想起一事不由奇道,“亦寒,我既然絕無可能中毒,為何那日醒來……”

  亦寒擡頭看了我一眼,漆黑的眸子靜默如水,完全看不出所思所想,只沉聲道:“屬下當日趕到時,公子已身中劇毒。究竟如何中的毒,屬下並不清楚。”

  我低低地歎了口氣,將手中的幹糧遞了一半給他。我取了些水,他則直接開了壇酒,兩人靜寂無聲地在這昏黑的酒窖中養精蓄銳。

  “亦寒,你的傷……嚴重嗎?”我低聲問。

  亦寒低沉冷漠的聲音,卻奇異地能安撫人心:“公子不必擔心,調養一日就沒事了。”

  我咬了咬唇,心底的愧疚難過像蟲蟻噬咬在心間那麼痛癢難忍,我哽聲道:“亦寒,對不起,如果不是我無理取鬧,夜部的人不會死,你也不會受這麼重的傷。我……”

  “公子。”亦寒輕輕打斷我,平靜地道,“屬下知道公子在執著些什麼,當年,公子也曾那樣斥責過屬下的冷漠,也曾如今天這般向屬下道歉。公子這次醒來可能忘了許多事,但屬下不會忘記。公子,你不過是在重走當初的路而已。”

  我呆呆地看著他,他是那麼的冷靜平和甚至淡漠,可是我心里的震驚卻根本沒辦法用言語來表達。他說,我在重走臨宇當初走過的路,他竟說我在重走臨宇走過的路。那一刻,心像著了魔一樣根本由不得自己控制,我仿佛遊離在天外,看著自己緩緩伸出手,晶瑩素白的手指,指尖微微透明,含著涼意,撫上他更加冰冷的面頰。

  我歪著頭,表情溫柔,眼中卻仿佛有著如海的深情,直直望著他,聲音是那般的清潤動聽,仿佛被海風吹動的紫貝風鈴:“亦寒,那樣艱苦的路,你可願重新陪我走一遍?”

  亦寒眼中墨綠色的光芒一遍遍閃爍,忽然猛地將我抱在懷里,緊緊摟住。攬在我腰間的手緊而顫抖,托住我發絲的手輕柔而堅決。他明明什麼話也沒說,我卻能感覺那樣深的感情,那麼刻骨的的愛,他對臨宇的愛,從他的每個細胞滲透出來,流入我體內。

  忽然就有種悲涼到絕望的情緒湧上了心頭,我猛地推開他,將自己的臉埋入雙膝間,一遍遍在心里喊:臨宇,是你嗎?是你嗎?如果你的靈魂還殘留在這個身體里,如果你那麼愛眼前這個男人,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要將什麼都不懂我拖入漩渦中?

  我看不到亦寒的表情,只是聽到他淡漠而平靜的聲音,一如往常那般在我耳邊響起:“公子放心,無論如何,屬下都會陪公子走下去的。”

  我擡起頭來看著他堅毅而冷酷的側臉,心不可抑制地柔軟酸痛,卻又委實分不清這到底是誰的感覺。正待說句感謝的話,眼前忽地金光一閃,子默長發白衫,頭戴書生帽的樣子在空氣中緩緩成形,正帶了幾分倦意和慵懶,笑看著我。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05:40

第25章 任何代價

  子默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周圍,顯是沒弄清出情況,不由問道:“伽藍,這是哪?”

  ‘子默,子默,子默……’我在心里不斷默念著他的名字,剛剛幾個時辰中恐怖的畫面在腦中一一閃過,如果他是個實體,我定會沖過去抱住他痛哭,一如在現世跟朋友訴苦一般。

  子默認真讀取著我腦中的所思所想,起先還有些好笑而無奈的笑容挂在臉上,慢慢地卻是臉色越來越凝重,到最後,明明是那般透明的面龐卻青筋暴起的泛紫,明明是棕色的瞳仁卻仿似凝成了冰箭,直射向我。

  我駭得往後縮了縮,卻見他面色一變,仿佛想到了極為恐懼的事,沖著我大喊道:“快離開這里!”我一愣,還沒來得及詢問,他已是撲頭蓋臉的罵了過來:“我從未見過有人能蠢到你這種地步。我警告過你多少次不可輕易相信旁人,你竟非要受過莫大的挫折,才能明白我的話嗎?你以為身邊多的是修羅的人保護你就有恃無恐,可有想過,柳岑楓若非有十足把握切斷你的援兵,如何敢在金耀境內放肆?那陳勝幾番刻意接近你,又將你引入危險之地,如此明顯的用意,你竟半點不查?他定是早在被抓的時候就和柳岑楓聯成一氣了!”

  ‘你……你在說什麼啊?’我呆呆地,駭然欲絕地望著他,不!我不相信!我絕不相信,夜部那麼多人犧牲性命救回的竟是……竟是……‘子默,你說陳勝是火翎的奸細?’

  子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道:“我現在沒空跟你討論這些。取些這里的食物,你們趕快離開!是生是死,就只能看天意了!”

  我一時心神大亂,腦子里惶惶然空白一片,仿佛機械般爬起身順帶拽上亦寒,喊著:“逃!亦寒,我們快逃離這里!”

  亦寒詫異地看著我,我已是混亂一片,只是按著子默的指示,帶上皮水壺,胡亂塞些幹糧。亦寒雖面帶疑惑,卻還是靜靜地與我一起收拾。全部整頓好後,我們移開裂縫前的酒瓶,從那縫隙鑽出去。

  刺眼的光線和割裂人皮膚的黃沙讓我忍不住舉手遮住自己的臉面,亦寒是跟在我身後出來的,但為了安全,一手一直搭在我腰間。我正待起身,忽覺攬在我腰間的手猛然一緊,亦寒幾乎是在一瞬間緊繃了神經。

  “秦丞相,風護衛,柳太傅座下梅蘭秋菊,黑白無常在此恭候多時了。”一道熟悉的清脆嗓音就在前方幾米遠處響起。

  我緩緩地直起身來,無法置信地看著眼前重重包圍我們的殺手,梅娘走在最前面,一身白色武士服,一臉清麗的笑容,那是一種絕對勢在必得的笑容。

  後面的人長相美麗的也好,詭異的也好,我都看不清。我聽到子默那種無計可施的歎息聲,亦寒靜而平和的心跳聲,心中忽然有種悲嗆的絕望,又夾雜著太過驚異的麻木。

  原來,這就是窮途末路的景況;原來,這就是自以為是的下場。

  子默歎息了一聲,語氣蕭索地道:“陳勝絕非火翎國的奸細,但他想至你于死地的用意卻是不容錯辨的。我不知他究竟與柳岑楓或其手下談了什麼,但很明顯,他能平安被亦寒救出,能活到現在,絕對是與他們達成了什麼協議。我當時太過虛弱,來不及與你說明,所以才讓你一切聽風亦寒的。他雖不及你聰明,卻勝在冷靜謹慎,而且一切以你的安危為優先。誰知,你……竟還是到了這個地步。”

  “伽藍!善良並不是壞事,但那些被你愚蠢的善良害死之人該找誰訴說去?你讓風亦寒回頭去救陳勝,可有想過他為了你的一時善良,要付出什麼代價?你讓從來隐在暗處的夜部出來保護你,可有想過你一時救人的快意,換來的是臨宇多年心血的徒然,暗營實力的暴露。你想做那救民水火的良人,卻抱著如此天真,如此幼稚的念頭,不辨敵友,不分輕重;你想秉持你不輕視人命的信念,卻偏偏害得這幾十人因你的一念之差而平白喪生。”

  我的面色一分白似一分,腦中一幕幕回放著夜部人一個個倒在面前時的凄絕,耳邊回蕩著秦夜的話:公子讓師父離開身邊,就該想到這種情況的發生……這一生,能為公子和師父而死,秦夜死而無憾了……

  “林伽藍……”子默對我的後悔痛苦視而不見,只冷冷地道,“你究竟是太過愚蠢,還是骨子里自私的徹底?你竟從未想過,你這般好心做成的壞事,讓人無從責備,無力漫罵,甚至比那蓄意而謀的惡意,更讓人痛恨嗎?”

  我猛地捂住臉滾燙的淚珠從指縫間一滴滴滲出,又滴落在這被黃沙掩蓋的地上,消失無蹤。對不起!對不起,亦寒!對不起,秦夜!對不起,夜部的每一個人!我渾身癱軟,若非亦寒扶著我,我早已跪倒在地上。

  前方圍住我的火翎殺手聚都露出鄙夷的神色,但面對亦寒卻仍是萬分警戒,半點不敢松懈。

  子默浮在空中四處看去,似是自說自話般歎息:“四面,不!三面的路都被封死了。只是那個死路,封與不封又有什麼區別呢?”

  亦寒仍是那淡淡冷冷的表情,護著我,迎著前方排山倒海而來的殺氣。我定了定神,擦去臉上淚珠,心中只覺,我做了如此大的錯事,此刻既是要死了,也不能如此窩囊辱了臨宇的名號。更何況,亦寒仍在戰鬥,我如何能逃避放棄?

  子默四處而散的目光忽然一滞,臉上露出了深思凝重的神色,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現竟是匹雙峰駱駝,上面挂著些行禮,恐怕是普華街中某個行商的。

  子默忽地回過頭來,看看亦寒,最後目光落到我身上,冷冷道:“你想生想死?或者,我該問你,你想風亦寒生或死?”

  我呆呆地看著他,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子默,你在說什麼?我自然希望他生。’

  子默嗤笑了一聲,連望都懶得望我一眼,仍道:“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我只覺渾身忽地一冷,竟打了個抖,想說是,可是卻有種詭異的恐懼在心底滋長。我的确是自私的,無論亦寒為我做到什麼地步,我仍是不肯為了他的生,而承諾付出任何代價。

  子默臉上的笑容更冷,指著那駱駝道:“你怎麼考慮都無所謂。我只告訴你如今唯一的逃生之路。讓風亦寒搶了那駱駝,逃入塔拉幹沙漠。”

  ‘什麼?!’我驚駭地看著他,‘你說……沙漠?’

  “沒錯。”子默棕色的眼眸一瞬不瞬看著我,那冷漠那怨責終于褪去了幾分,夾雜了絲絲的無奈,“穿越被稱為‘魔鬼之洲’的塔拉幹沙漠,抵達湘西西部邊境,與金耀國軍隊彙合。否則,別無他法。”

  沙漠……茫茫無際的黃沙,驕陽烈日,無始無終的道路,幹渴恐懼的滋長……在現代的電視中我並非沒有看到過。即便是精良的裝備,大隊的人馬,最終又能有多少幸存者?我……我能忍受這些嗎?我能活著走出那片沙漠嗎?死了,我能回到現代,除了宇飛,無牽無挂。活著,我卻要受那烈日黃沙之苦,便是此刻,我都仿佛看到了自己在沙漠中孤獨恐懼的模樣。

  我側過臉,看著亦寒俊挺冷漠的側臉,他的眼中連一絲怨責,一分慌亂也沒有,只堅定地護在我面前。那一縷銀絲,與當初不同,從幾個時辰前就未褪去過,仿佛預示著從此以後,他可能就要以二十歲的少年之齡,頂著三十歲的滄桑了。

  那抹耀眼的銀白終于刺痛了我的心。我默默地點頭,按照子默的指示,拽過他的手,在他身體的掩護下,于他掌心寫下幾個字:搶駱駝,進沙漠。

  他猛地回頭,一臉驚異地看著我,漆黑的眼眸波光閃爍,似在一遍遍詢問,是否當真決定如此。我胸口一酸,幾乎又要落淚,忙點了點頭。

  此後的幾分鍾,當真只能用瞬息萬變來形容。面對梅娘他們的進攻,亦寒完全反其道而行,竟是背著我闖入最強大的戰陣,梅蘭秋菊、黑白無常之間。寒芒在我眼前忽閃,有好幾瞬,我的眼前一片芒白,完全看不清東西。

  兵刃交擊的聲音在耳邊忽輕忽重,亦寒背著我不時向驿站的方向突圍,漸漸地所有的兵力都集結到了來路的方向。我知道,亦寒等的就是西北方防守最薄弱的時候。

  亦寒揮劍擋開梅娘和另外兩個女子的淩厲攻擊,沒有一絲喘息的空隙,黑白無常比肩的雙掌便劈了過來。本握著劍的亦寒眼中綠芒閃過,竟是忽地撤劍回鞘,拼著本就虛弱的內傷,實打實硬接了他們一掌。

  我攏著亦寒脖頸,在他清涼的背上感受到風沙拂過臉面的刺痛。我們兩個像斷了線的風筝一般朝著西北方向墜去,直直靠在駱駝身上,才一個趔趄站穩。

  駱駝嘶叫了一聲,顯是受了驚吓。亦寒猛地吐出一口血,卻根本來不及擦揭調息,擡手揚劍斬斷拴住駱駝的長繩,將我一把抱到駱駝背上。

  青霜劍高高揚起,劍身狠狠拍在駱駝臀部,那載住我的駱駝哀鳴了一聲,便開始向著客棧的後方,無盡的沙漠跑去。我身子懸空,只能笨拙地牢牢抱住駝峰,啊啊尖叫。

  亦寒卻由得我呼救,回轉身面對追上來的眾人,長劍忽地插入地面。我回過頭去,本想叫他回來,本想說亦寒你若不走,我絕不獨自逃生。可是,看著眼前的一幕,我卻驚呆了。

  亦寒的長發忽然在風中飛揚起來,青絲夾雜著刺目的銀白,渾身都散發出冰冷的氣息。他的手橫舉在胸前,兩手交疊幻化出千般手印萬般幻影。所有人都驚呆了,只為那一刻亦寒千軍難敵的氣勢,超乎常人的冰寒,仿佛要吞掉這山河,滅掉這天地。

  夾帶著黃沙的風開始在亦寒的周身旋轉飛舞,就像以他為軸心的一場漩渦向四周蔓延開去。所過之處枯樹枝葉斷裂脫落,木質的房屋吱嘎搖晃紙窗破裂。火翎國本還待圍上去的幾人身不由己地撞在了一起,齊聲發出凄厲的尖叫,本待襲敵的兵刃卻是通通刺入了戰友的體內。一時間血肉橫飛,慘叫連連。

  駱駝越跑越遠,遠的我快要看不清亦寒的面容了。一種深切的恐懼湧上心頭,難道……難道亦寒準備犧牲他自己嗎?不!不會的,他一定會趕上來。然而這種念頭一旦産生,卻再也揮之不去。我惶惶然回頭,扯著沙啞的嗓子大叫:“亦寒——!亦寒——!”

  風暴嘎然而止,我看不清火翎國眾人的慘況,只將悲喜交加的目光牢牢鎖在那幾個起落飛躍而來的青色身影上。背後猛地一暖、一沉,亦寒幾乎把他全部的重量都靠在了我身上。我的恐懼卻一瞬間消失了,只知那背後的溫暖,肩上的重量,無論如何會保護我,不受傷害。

  我穩著駱駝回頭望去,只見火翎國眾人中能站起來的只不足十人,且都搖搖欲墜,沒有駱駝,至少短時間內是追不上來了。忽然,我的目光膠著在遠方越變越小的一點,那潔淨的仿佛不該在人間出現的雪白,那自客棧二樓飄然躍下的身影。

  我看不清他的臉,但卻知道他看著我,牢牢的將不冷不熱,似笑非笑的目光定在我身上,嫣紅的唇輕啓,不知說了句什麼。

  柳岑楓!幾乎第一時間我就猜到了他的身份。這個與臨宇齊名,震懾伊修大陸的火翎國白衣太傅。我猛地回過頭,死死壓住胸口一下一下跳躍的麻痛。殘留在心底最深處,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似痛非痛,像是恐懼,又像絕望……臨宇……是你嗎?這仍是你的感覺嗎?

  “臨宇……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

  我猛地擡起頭望向不知何時漂浮在空中的子默,呆呆地回不過神來。

  子默幽深末測的一笑,棕色的瞳仁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仿佛是一個久未逢敵手的人終于覓到了與自己勢均力敵的對手。在漫天的黃沙中,在無望的絕境下,子默的眼眸卻是亮若星辰,嘴角輕勾,淡淡道:“這是他剛剛望著你時說的話。”
第26章 長路漫漫

  塔拉幹,在伊修神之語中的意思是魔鬼,所以,塔拉幹沙漠範圍內的一個無法想象的龐大地域,就被稱為“魔鬼之洲”。我不知道塔拉幹沙漠究竟有多少大,只知坐在駱駝上望著前方的茫茫無際,和後方的無邊無涯,除了絕望,還是絕望。

  在濱勝的時候我以為,普華街上的太陽已經夠烈了,風沙已經夠大了。可是進到沙漠才知道,那根本連沙漠的萬分之一都及不上。漫天的黃沙不時翻卷,偶爾不小心瞥到那直直挺立,一半掩蓋在沙漠下,一半面向我們的骷髅。我就會恐懼地大叫,想不出他們是怎麼死的,而我們又會怎麼死。

  身邊,除了沙子還是沙子。明知在沙漠中白天不該行走,明知我們的飲用水連三天都撐不到,可是我們卻不得不走。因為子默說,這里的沙丘移動速度太快,難保什麼時候不會卷來沙暴,我們必須盡快離開到達峽谷地帶,或是找到沙漠中的遺迹古城。

  亦寒單手控制著駱駝,另一手用他自己的衣衫牢牢包裹住我全身,將我護在懷中。然而,沙子還是一點點鑽進我的眼耳口鼻,在這個溫度超過50攝氏度的地面上,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亦寒的身體一點點從清涼變為濕熱。

  我們都沒有說一句話,風沙根本容不得我們說話。我緊緊揪著亦寒胸前的衣衫,將臉埋在他胸口。偶爾亦寒會把水壺遞到我唇邊,讓我潤一口,我們那珍貴的水,而他自己卻自始至終沒喝過一次。

  天漸漸黑了下來,仿佛是瞬息間的事情,溫度從極熱變為了極冷,但風沙卻漸漸小了。我們選了個看上去固定的沙丘,又將駱駝牽過來擋在身前,準備休息一個時辰左右再出發。按照子默的說法,沙漠里講究的是“夜行曉宿”,在飲用水不足的情況下白天趕路,那無疑是自尋死路。

  我瑟瑟發抖地縮在亦寒懷中,這里幾乎寸草不生,我們想取火也沒有半點法子。一路無語,亦寒如抱嬰孩般擁住寒冷、饑渴、恐懼的我,終于用他沙啞的聲音道:“公子,可還撐得住?”

  我想說撐得住,心里卻酸楚的厲害,腹中空蕩的難受,嘴唇都幹裂了,可是我卻不能吃,不能喝。只因沒有找到足夠的水,吃幹燥的食物,只會流失水分,讓自己死的更快。我伸手摟緊了亦寒,身體牢牢緊貼著,從他那汲取溫暖和安慰,輕輕點頭,眼眶卻潤濕。

  亦寒收緊手,懷抱不知為何有絲融融的暖,卻又帶著凄涼憐惜的疼。我躺在他懷中,神志逐漸迷糊,但偶爾一陣風吹過,我卻又猛地驚醒過來。如此睡睡醒醒,擡頭一片黃沙蓋天,根本看不到月亮,我的絕望和恐懼已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了。

  “伽藍,起來!”子默毫不留情地聲音重重響起,“我們必須盡快抵達固定的沙丘,峽谷地帶。還有……”他頓了頓,聲音有了幾分淩厲,“你的風護衛早已耗盡了所有的內息真元,五髒皆傷,你卻仍要他為了你強運內力嗎?”

  我猛地一震,擡起頭恰好對上亦寒蒼白的臉,蒼白幹裂的唇,無神的眼,虛弱地仿佛随時都可能倒下。牙齒咬緊,唇緊抿,我怔怔地看著他,回憶適才那一絲絲若有似無的暖,只覺心痛到無法想象。而且這一次,我很肯定這是我的痛,實實在在的心痛。

  “亦寒……”我啞著聲開口,用了多少力氣才抑制住淚水的泛濫,“亦寒,何苦為我做到這種地步?”頓了頓,我勉強扯出個随意地笑容,道,“你要活著哦!無論如何都要活著,否則,我一個人怎麼走得出這個沙漠?”

  亦寒靜靜地看了我半晌,輕微點頭,站起來,又俯下身將我抱起放在駱駝上。我只覺背上一暖,他已躍了上來,牢牢扣住我的腰,低聲道:“公子放心,屬下一定會護得公子周全。”

  那清清冷冷的聲音,淡淡甯和的語調,即便在如此絕境下,也從未改變過。

  直到今時今日我都沒有辦法想象,當初的我在那渺無人煙,甚至沒有生命氣息的移動沙丘地段,究竟是如何走過那三天三夜的。每天只能喝1升不到的水,傍晚吃一口僅夠填胃的幹糧,在風沙中不斷走,有時連駱駝都不能騎,只能徒步,迷路了就想法走回原來路線,實在太熱了就在沙里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那是怎樣的三天三夜啊,若非亦寒一直在身邊,若非子默不時在指著明路,若非還有那一點水支持那駱駝代步,我想我早就崩潰了。

  直到第三天淩晨,我們兩個都精疲力竭,那駱駝虛弱不堪,水袋也幾乎空了的時候,漫天飛舞的黃沙漸漸減少消失,天空也變得清澈透明起來,太陽光格外芒白耀眼,而我們經過三天三夜非人的行走,終于抵達了土地較為厚實,沒有大風沙的平頂山,山下不遠處就有個峽谷。

  頭炸裂般的痛,全身究竟出了多少汗流失了多少水分我已經無力去追究了,因為浸透汗水的衣衫和皮膚摩擦,全身開始起疹。包住頭的布巾像蒸過那麼熱,全身像被掏空了一般,那擂鼓的心跳卻一絲不停,仿佛在壯烈宣誓著死亡的到來。

  跳上某個海拔較高的沙丘,亦寒脫下自己的外衣撲在焦熱的地面,又將我放在兩塊大岩石的陰影下,低聲道:“公子先在這里休息,屬下去尋找水源。”

  我有氣無力地靠在發燙的岩石上點頭,連一絲回話的力氣也沒有。腳步聲漸漸遠離,我頭痛恍惚之際卻聽到了細微的咝咝聲。迷離的眼還沒來得及睜開,卻聽子默急切地喊了一聲:“伽藍,小心!”

  只見一條拇指大小呈黃白花色的蛇正吐著舌頭在我身旁不足一米處。我啊地大叫了一聲,臉色慘白地從岩石陰影下沖出去。霎時籠罩的烈日讓我頭腦一陣暈眩,我趔趄地退了幾步,想去找亦寒,卻忽覺腳下本是厚實的土地一松,竟崩塌了下去。

  “啊————”我大叫著,從那高逾十米的砂岩上摔下去,凹凸不平的沙牆擦著我的脊背,沙礫刮著我的面頰,凝結的岩石撞在手上腳上。痛,那是無法言喻的痛。

  “伽藍!抱住頭!”子默憂切的大叫在我耳邊回蕩。

  我身在半空,痛得神志都迷糊了,身體卻仍在下落。可是,那並非垂直下墜,而是貼著暗藏利刃的岩石翻滾,下滑。我緊緊抱住頭,蜷縮起身子,在一聲轟隆巨響中,墜落在地。身上覆蓋著厚厚的沙子和凝結成石的沙塊,蜷縮抽搐,渾身是血,只能呻吟。

  “伽藍!”子默用比剛剛更為憂急恐慌的聲音喊我,“伽藍,快起來!塌方……上面的砂岩又要坍塌了……快離開!”

  痛……好痛!我在心里呐喊著,口中卻只有呻吟。我緊閉著眼,耳中明明聽到了子默的話,心中卻只能一遍遍喊痛,一聲聲哭泣。死了,或許更好,那是我心底最深處的話。

  “劈劈啪啪”“隆隆”的聲音又在上方響起,我在沙堆中,心道:今日,臨宇便要埋骨于此。

  身子忽地一輕,耳邊充斥著急促的喘息聲,我被牢牢鎖在那清涼熟悉的懷抱中,幾個起落,轟隆聲近在咫尺,嘴中仍含著黃沙,我被護著,重重跌躺在地上。

  “咳咳……”我們同時發出劇烈的咳嗽聲。亦寒卻片刻就遏制住了,將我扶起來,一臉驚惶恐慌牢牢凝視著我:“公子,你沒事吧?”

  我哇地一聲吐出滿口染著血的沙子,眼淚鼻涕流了一臉,卻是渾身抽搐,連哭也哭不出來。心里痛極惶極,卻覺得那抱住我的人比我更慌更痛,抓布清理我臉的手僵硬而青筋暴起,裹住我的身子更是從剛剛開始就沒停止過顫抖。

  渾身痛得沒有一絲力氣了,又倦又昏沉,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那雙布滿恐慌和驚痛的眼,惶惶然想朝他笑笑,卻是頭一偏,失去了意識。

  仿佛是睡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只是眯一會眼的時間。我的神志清醒過來,緩緩睜開眼,首先印入眼簾的是熟悉而沉睡中的俊臉,黑色發質略硬的頭發,米黃色的窗簾。

  屋中黑沉沉的,卻也不是全不能視物。我敲著自己的腦袋緩緩轉身,想著:幾點鍾了,要……上學了嗎?前幾天為了給徐冽送文件遲到過一次,這次可不能再遲到了。

  床頭鍾上顯示4:15,我長籲了一口氣,暗自慶幸著還能安安穩穩地再眯好久,有暖暖的被窩,軟軟的枕頭,舒適的懷抱。不像……

  我頓了頓,眨眼看著雪白整潔的天花板,不像什麼……我剛剛想說什麼來著?輕晃了晃腦袋,我轉回身,目光從牆壁上一幅很是抽象的西方畫上掠過。黃白的一片又一片,我從來不去管它畫的是什麼,現下仔細瞄了一眼,跟大片黃沙似的,也不知有什麼立意。

  黃沙?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什麼被我忘記了嗎?是什麼呢?什麼呢?

  那是一種來自心底深處的恐懼,讓我不願去回想,可是我不想這麼渾渾噩噩地,于是我慢慢回憶著,腦中閃過各種場景。

  天空昏黃的城鎮,樸素典雅的酒樓,明麗惑人的少女,精緻漂亮的菜肴……還有,還有什麼呢?我揪著自己的頭發,腦中忽然蹦出一句話:公子,別咽下去!

  一張俊挺的臉,褪去了平日的冷漠略帶焦急地盯著我,小麥色的肌膚有幾分泛紅,漆黑的瞳眸墨綠閃爍,讓人看著看著心就莫名揪緊了。

  随即,那張臉從急切變為淡漠,從憂心變為絕望,還有絕決……忽然猛地吐出一口血來。我渾身驟然僵直,一幅幅畫面在眼前如走馬觀花般淩亂替換。

  不斷倒下的黑衣人,腥臭的垃圾堆,滿手滿身的血,少年離去時溫和的笑容,清涼卻舒心地裹住我的懷抱,棕色眼眸中毫不掩飾的怒火,漫天的黃沙,以及最終墜落在血泊下的身影……

  “啊啊————!”我大叫一聲,卷著原本蓋住了我和徐冽兩人的被子乒乓一聲滾下床去。腳被床單卷住了,我卻仿佛看到了那血肉翻飛的屍體,我尖叫著踢開它,滾爬到桌邊。

  我就著桌沿起身想去拿水,可是噼里啪啦聲響後,水瓶就倒了下來,猶帶溫熱的水順著桌沿流下。我如發了瘋一般,狼狽地爬過去,仰起頭,水叮叮咚咚落進我嘴里。我邊渾身抽搐,邊迫不及待地吞咽水,一個不慎便嗆得連連咳嗽不止。

  “伽藍!伽藍!”徐冽飛奔過來抱住我,聲音掩不住地擔憂,“怎麼了?伽藍!”

  “水……”我猶自沖著那水哭喊,“水!我要水!”

  “伽藍!”徐冽緊緊抱住我在我耳邊大吼,“醒醒!”

  我猛地一顫,渾身發抖,擡起濕漉漉的頭看向他,眼神卻迷離而渙散,仿佛猶不知自己在何方。徐冽一手抱著我起來,一手迅速扶正那水瓶,將剩餘的水倒在杯里,遞到我唇邊。

  我連忙搶過來,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不時被嗆得咳嗽,卻不肯停。徐冽輕輕拍著我的背,柔聲道:“慢點喝,沒人跟你搶。”

  沒人……跟我搶……我低頭看著空空的杯子,眼前仿佛晃過了那張蒼白而幹裂的唇,他連一口水也未曾喝過。我唰地放下杯子,將整個玻璃水瓶捧起,牢牢抱在懷里,仿佛生怕人跟我來搶,一邊語無倫次地念著:“亦寒……亦寒你一定要喝水……不喝你會死的……我……我這就給你拿水去……你放心……”

  我轉了個方向就要走,雙肩卻被狠狠拽住,一雙手把我的身體狠狠搖了兩下,徐冽怒極的聲音在我耳邊炸裂:“伽藍!醒醒!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我被搖得頭昏腦張,耳邊也嗡嗡作響,可是眼前的景象卻慢慢清晰起來。黑色短發,漆黑眼眸,瘦削瓜子臉,還有一身藏青色棉質睡衣。那是……

  “徐冽……?”我仰視著他,用極低極小心的聲音喚他。

  “是我。”他輕輕松了一口氣,將我抱在懷里,“伽藍,別怕,我在你身邊。”

  我緊緊揪著他的衣衫,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沐浴露香味,緊繃的神經一分分放松,滿心的傷痛卻沉甸甸地積壓在心底。

  我無聲地哭了出來,淚水滔滔湧出,浸濕他的衣衫,胸口壓抑地幾乎不能呼吸,渾身是精神壓力過度後的酸痛,可惜,怎及我此刻心中惶恐、內疚、害怕的萬一。

  “徐冽……我好怕!”我緊緊地抱住他,止不住哽咽顫抖的聲音絕望恐慌的洩漏,“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害死了那麼多人的我,陷入絕境的我,抛下亦寒獨自逃脫的我,究竟……該怎麼辦?

  “沒事了。”徐冽輕輕拍著我的肩膀,語調像是在哄小孩那般耐心溫柔,“只是惡夢罷了,有我在你身邊,不會有事的。”

  我再說不出任何話,只知哭泣,迷迷糊糊哭倒在徐冽懷里,感受到他輕柔地將我抱起,放在床上,蓋上薄被,然後在我額上落下一個比羽毛還要輕柔的吻。

  “這一次……做個好夢……”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06:50

第27章 逃避

  “……當年張骞出使西域,除了駱駝馬匹並無其他交通工具,卻必須經過漫漫沙漠,但最終……”教授一邊放映著幻燈片,一邊講的眉飛色舞。

  “砰——”我猛地站起身來,面色慘白,接受著四面八方的詫異目光,勉強扯出個虛弱的懇求表情道:“老師,我身體不舒服。”

  老師看我蒼白的面色,點了點頭,關切地道:“去休息吧,以後身體不舒服,就別來上課了。”

  我連書都來不及整理就沖了出去,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躲到僻靜的角落不斷幹嘔。

  一張素白的餐巾紙遞到了我面前,我接過來,擦幹淨嘴角的污漬。只覺渾身酸軟,忍不住就著那雙扶住我的手,走到前方長椅上坐了下來。

  我擡起頭,望見那一頭絢麗的短發,漆黑的眼眸如黑夜星辰般熠熠閃亮,含著擔憂和關心看著我,柔聲道:“伽藍,怎麼了?”

  我搖搖頭,背貼上長椅,把頭靠在她肩上,低聲道:“薇夜,我是不是個很沒用的人?”

  沉默,良久的沉默後,薇夜歎氣,無奈地道:“會問這種話,證明你本身就是個很沒用的人。”

  頓了頓,見我不答,連表情也沒有,她扯著我的頭發笑道:“你應該這麼問。你敢說我是個很沒用的人?”那一副趾高氣揚的威脅口氣,讓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終于笑了。”薇夜松了口氣,道,“真不知你這兩天怎麼了,從昨天開始就沒真心地笑過。以前吧,人傻歸傻點幼稚歸幼稚點,看著你的笑容卻很開心,好像我自己也會被你感染一樣。以前再難過,對上你那臭屁老公時,也是一副笑開花的模樣。可是這幾天……”

  她歎了口氣,良久無語,但最終還是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擡頭看著藍藍的天空,徐徐溫暖的涼風在我臉上拂過,空氣中帶著微微的濕氣。正是陽春三月好時光,百花盛開,鳥語花香。可是那里呢?我打了個抖,身體不自覺地繃直以防止抽搐。那里卻只有驕陽烈日,漫天黃沙。我……不願回去啊!

  “薇夜,我做了個很恐怖的夢,真實得就像現實世界。”我幽幽地說著,“每晚,只要一閉上眼我就會做這個夢,夢里有好多人為了我而死,夢里有人在魔鬼沙漠中拼了命救我,夢里有人不斷斥責我骨子里的懦弱自私,可是……我卻跑了。”

  “伽藍,那只是夢而已。”薇夜直起身難以理解地看著我。

  “可是……對我來說那卻是真的。”我哽聲道,“我害死了那麼多人,我卻逃了;我讓他帶著我進沙漠,我卻抛下了他。薇夜,可是……我真的好怕,怕那個世界,怕那麼多的血腥,更怕無邊無際像地獄一樣的沙漠。所以,我每天強迫自己在白天睡覺,晚上醒著……看書也好,上網也好,發呆也好,只要別睡過去,我就能遠離那個世界。”

  “伽藍,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啊?”薇夜摸著我的額頭,又拍拍我的面頰,憂心地道,“伽藍,我阿姨是著名的心理醫生,不如我帶你去看看……”

  “不要!”我驚吓地一把推開她,“我沒有病。薇夜你不懂,你不懂!我只是恐懼,只是恐懼那個世界。我不想再回去了,永遠不要回去。對……對!我只要……我只要堅持十五天,就可以永遠不用回去了……宇飛……宇飛……我也不管了……”

  “林伽藍!!”薇夜狠狠一拳敲在我肩膀上,痛得我驚叫起來,她瞪視著我,眼眸閃亮,卻深邃如海,一字一句道,“你這個樣子還叫沒病?你知不知道這樣下去你的精神會崩潰的?!”

  我避開她的眼睛,抱住頭,嘤嘤哭泣,卻只不斷重複:“我不想回去……不想……不想……”

  “伽藍,你确定清楚你自己的心意嗎?”伽藍扶著我的肩膀,柔聲緩沉地道,“你确定,回去……會比你此刻的崩潰,更痛苦嗎?”

  後面的課我沒心思再上下去,于是打了電話讓老林來接我。一上車,我就把頭靠在座椅上閉起眼。老林問我去哪里,我也只是有氣無力地答了句随便。

  在大城市中堵車是常事。車子忽停忽行地走著,我睡睡醒醒,頭漲痛的厲害,身體也不是很舒服。不知是心里作用,還是真的感冒生病了。

  車子終于穩穩地停了下來,老林把我搖醒,我一擡頭,徐天大廈四個銀光閃閃的字立時映入眼中。老林一臉慈祥的笑容看著我:“少夫人肯定是想少爺了吧,那就進去看看。”

  我扯出個笑容,推開車門繞過噴水池走進大廈。忽然想到自己此刻的模樣會不會很憔悴難看呢?我拐進洗手間,望著鏡中自己蒼白的容顔,無神的雙眼,忍不住用手撫著,輕輕問:“林伽藍,這還是你嗎?”頓了頓,我看著鏡中那極端厭惡的眼神,無聲罵了句:“膽小鬼。”

  補了點腮紅,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臉上挂起平日的笑容,走出洗手間。門剛拉開一條縫隙,卻聽到一陣急促地令人臉紅耳熱的呼吸聲,呻吟聲,還有……接吻的聲音,衣物摩擦的聲音。

  我心砰砰跳了幾下,實在沒膽子出去,只得呆在里面幹等。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我都快忍不住沖出去了,那些羞人的聲音才逐漸止息下來。

  我松了口氣,聽到一個略沙啞的女聲,帶著嬌嗔和妩媚說:“俊一……別鬧了……被人看見不好。”說完,也不知那男的做了什麼,女子又發出幾聲銷魂的呻吟。

  我卻是渾身一震,腦中空蕩蕩的,只知不斷重複想著:怎麼會是盈盈?怎麼會是盈盈?

  冷靜下來了卻又暗自覺得好笑,是盈盈又怎麼了?難道就不準她在公司偷情?只是可憐了曉東……可是,心里急劇的不安是什麼?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會發生。盈盈剛剛叫那男的……

  “小妖精!幾天不見,是不是有別人滿足你了?”一個熟悉的男聲低啞地響起。

  我驚詫地瞪大了眼。邵俊一,盈盈跟的那個有錢人居然是邵俊一。難怪,那天我看到那輛車會覺得眼熟。可是,邵俊一不是說……他是雪兒的未婚夫嗎?

  盈盈那邊還在跟邵俊一調笑,我卻在廁所里急得心亂如麻。忽然,有腳步聲向著這個方向走來,铿锵铿锵的,一聽就是盈盈的高跟鞋。我也不知怎麼鬼迷了心竅,一個閃身躲進門後的死角,死死屏住呼吸。盈盈進來四處看了個遍,确定沒人,才又走了出去。

  “事情進行的並不順利。”盈盈帶著點煩擾,又莫名恐懼的聲音在門外幾步遠處響起,“徐冽不知從哪里得到了消息,對你們皇朝很是忌憚,連著我也受到了一定監控。”

  邵俊一沉默了一會,才恨聲道:“一定是水冰烨搞得鬼,也只有淩雲才擁有上懷市最完善的情報體系,看來這次公網鋪架的投標,徐冽是志在必得。”

  盈盈沒有回話,邵俊一于是又道:“看來偷企划案的方法行不通了。盈盈,你……負責從林伽藍下手。徐冽現在很寵她……”

  “不……我……”盈盈的聲音有了幾分驚惶,“我一直在算計她老公已經很不對了,怎麼能害她?她……她怎麼說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我只覺腦中轟的一聲響,眼前昏黑一片,耳中嗡嗡作響。一個趔趄,竟碰倒了身邊的拖把。

  “誰?!”

  門砰的一聲被踢了開來,我晃了晃腦袋,好不容易才看清盈盈震驚、慌亂、愧疚的臉,還有邵俊一眉頭緊蹙,一臉的凝重和陰狠。

  我扶著瓷磚的牆沿,望向那張美麗卻蒼白的臉:“盈盈,他不會真心待你的,你離開他吧。”

  盈盈倏地拿手捂住嘴,淚水滑下,哽聲道:“藍藍……”

  “真的。”我走到她面前,歪著頭,固執地說,“他是有未婚妻的人,他的未婚妻是雪兒。”

  盈盈的臉色白的像一張紙,她拼了命的搖頭,聲音沙啞:“我知道,藍藍,你別說了,我都知道的。”

  “知道了你還跟他這樣?”我一臉驚詫地瞪大了眼,大喊,“知道了你還為他跟曉東分手?”

  “藍藍,我……”盈盈的話未落,邵俊一一把將她扯到身後,冷著聲道,“你先出去。”

  “俊一,藍藍她……”

  “出去!!”邵俊一鐵青著臉吼道。

  我眼看著盈盈流著淚一步步後退,随後轉身飛奔離開。我抓了抓頭發,覺得自己要崩潰了。或者說,我已經崩潰了。

  “你想把剛剛的事告訴你老公嗎?”邵俊一眼角微微吊起的雙眸牢牢盯住我,像是那鎖定獵物的秃鷹,随時準備將我撕碎。

  我恍恍惚惚地擡起頭,沖他笑:“是啊!我現在就上去告訴他。”

  邵俊一一愣,有些詫異地看著我,半晌才試探性地問道:“你……沒事吧?”

  我晃著腦袋,一頓一頓地說:“沒事,就是頭痛得厲害。我不跟你說了,我要去找徐冽。”

  說著我越過他往前走,誰知猛地一個趔趄跌倒在地上,手肘撞在門軸上,我痛得連連吸氣。

  “喂!”邵俊一回身將我扶起來,看我的目光像在看怪物,“沒事吧?”

  我揉著手肘,皺眉道:“沒事,這點痛,比起從沙漠的砂岩上滾下來,差遠了。”

  這下,他徹底呆了,摸了摸我的額頭,啊了一聲,道:“你發燒了!”

  發燒?我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又摸摸臉,嗤的一聲笑了出來:“傻瓜,什麼發燒了?在沙漠中這種溫度很正常好不好!”

  我看著他張大到能塞進一個雞蛋的嘴,咯咯笑了出來:“我不跟你說,我要去找徐冽了。我要把你在謀害他的事告訴他。”

  我剛站起來走了幾步,忽然手上被狠狠拉了一下,跌倒在地上,背剛好貼著他胸口。他的渾身都散發著殺氣,我太熟悉這種殺氣了。

  他扳過我的身子,陰沉地看著我:“林伽藍,我可以跟你做筆交易……”

  “啊!”我叫了一聲,随即懊惱地扯自己頭發,“不可以,不可以告訴徐冽!如果告訴了他,盈盈會替你背所有的黑鍋,我會害了她的……怎麼辦呢?子默,你教教我該怎麼辦呢?”

  眼前的人,再度傻眼了。抓住我肩膀的手,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你們在幹什麼?!”徐冽暴怒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冽——!”我大叫了一聲,開開心心地沖過去撲進他懷里。這一次他卻沒有像往常那般抱緊我,而是狠狠推開:“你們在幹什麼?!”

  我瑟縮地看著他憤怒的臉,癟了癟嘴,還沒說話,邵俊一極欠扁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徐總經理,孤男寡女,躲在廁所門口,你說能做什麼呢?”

  徐冽的臉瞬間從鐵青變為慘白,他直愣愣地盯著我,一字一句問:“我要你親口告訴我,你們在幹什麼。”

  我皺眉想了許久,不能害死盈盈,于是搖了搖頭說:“不能說。”

  “好……”徐冽一個趔趄,卻笑了起來,那笑說不出的悲痛、憤怒,他連說了三個好字,甩開我,一言不發地離開。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抓著頭發,頭……好痛啊!有什麼在崩塌。明明沒有想哭,眼淚卻止不住地落下。我狠狠敲著腦袋,剛剛徐冽那被羞辱被背叛的痛苦表情,一直在腦中晃,晃到我頭撕裂般痛了起來。

  “啊————”我蹲下身去,哭喊著大叫。

  “喂!林伽藍!”一雙手扶住了我,眼中有幾分驚疑,“你……不是這麼就崩潰了吧?”

  我擡起頭淚眼朦胧地看著他,以前的一幕又一幕在我眼前閃過,我狠狠推開他,哽咽地喊:“你為什麼要害我?!你為什麼要讓徐冽討厭我?!”

  邵俊一卻沒有預料中的反應,只是略帶疑惑地呢喃了句:“現在看上去比較正常了。”

  “你到底想怎麼樣?!”我失控地大吼,聲音大到足以引來任何人。

  邵俊一冷冷一笑,幾分玩味幾分狠決,還有幾分陰森:“伽藍不知道嗎?我想追求你啊!”

  我憤憤地瞪著他,轉身,就走!

  邵俊一悠然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記住,別想著給徐冽通風報信。否則,你的朋友會很慘。”

  我唰地捂住耳朵,沖了出去。


第28章 無聲的愛

  我雙眼紅腫,形容狼狽地推門走進徐冽辦公室。這里窗明幾淨,沙發桌椅電腦一應俱全。

  徐冽站在窗前吸著煙,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醒來後,我從沒見過他抽煙。如今,他那被煙霧缭繞的背影,看上去格外地孤單又蒼涼。

  “徐冽……”我低低地叫他。

  他仍是站在窗前,並不回頭。我一步步繞到他面前,仰首看著他面無表情的臉,哽聲道:“徐冽,你別不理我。如果……連你都不理我了,我就活不下去了。”

  徐冽垂下眼睑,看著我,冷笑:“活不下去?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不覺得好笑嗎?這兩天,你白天避著我,晚上還是避著我,跑到公司就與人偷情,居然敢說你活不下去了?”

  “我不是的……”我抓住他的衣服大哭,“我沒有,你明知道我沒有!你明知道是那個邵俊一挑撥離間……”

  看到我的淚,他神色一柔,随即又厭惡地甩開了我,低吼:“那麼你說你到底在想什麼?晚上不肯和我一起睡,白天我想跟你說句話,帶你出去玩,你就故意去睡覺!”

  他中食指掐住我下颚,冰冷而狠狠地道:“是我讓你膩煩了嗎?還是我本來就只是你的一個玩具,搶不到就拼了命的要,搶到了厭煩了,就重新選擇別的玩具。”

  “我沒有!!”我尖聲大吼,拼命搖頭,淚水被一滴滴甩了下來,“我在你心里就是這樣的人嗎?徐冽,我愛你!我真的真的很愛你啊!”

  徐冽的渾身一震,神思複雜地看著我,良久才聲音沉沉地道:“證明給我看。”

  我呆呆地,淚眼婆娑地看著他。

  他跨前一步,目光牢牢鎖住我的:“你說你愛我,證明給我看。”

  靜寂了好久,直到缭繞的煙霧幾乎嗆到了我,我顫顫地伸出手環上他頸項,將自己冰涼的唇貼上他的,感受到他身體明顯的一僵。

  還剩一半的煙蒂掉落在絨毯上,燒出一個洞,又熄滅。猛地,他緊緊環住我的腰將我鎖在懷里,反噬而來的吻又兇又猛,幾乎奪走我所有的呼吸。

  他猛地一個傾身將我壓倒在沙發上,擡手抓住遙控開關,“咔啦”聲響,前方發出了門落鎖的聲音……密密的吻,随即落滿了我全身。

  我渾身癱軟地縮在沙發上,頭迷迷糊糊的混沌,感覺徐冽拿布輕柔地擦洗著我的全身,擦完動作小心地替我套上衣服。然後,他將薄薄的絨毯蓋在我身上,覺得不放心,又將自己的西裝也鋪在上面。

  “伽藍……”他的手撫在我的額頭,聲音懊惱而自責,“你發燒了。我帶你去醫院……”

  我虛弱地搖搖頭,抓住他的手,貼在臉頰邊,低喃道:“沒事的,回家吃點藥就好了。徐冽,我好累……”

  “對不起,我剛剛還……”他由著我抓住他的手,又坐到身邊將我輕柔地攬在懷里,輕聲細語道,“你好好休息吧。晚點我帶你回家。”

  我點頭,随即猛地一驚,緊抓住他的手,撐開迷離的眼說:“徐冽,天黑前叫醒我。”

  見他一臉不解,我忙慌張地重複了一遍:“一定要叫醒我,天黑前,月亮出來前,我必須醒過來。”

  徐冽反手握住我,無奈地笑了出來,拂開我額前仍有些汗濕的碎發,柔聲道:“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好了!安心睡吧,我會叫醒你的。”

  我恍恍惚惚地沖他笑,也不知那笑是悲是喜,是癡是狂,緩緩地閉上了眼。漆黑中,還有徐冽寵溺的笑容,溫暖的懷抱,以及那抹……青衫銀絲殘血紅的身影……

  很久很久以後的今天我還常常想起,如果那天晚上以前徐冽真的叫醒了我,如果那天晚上恰好沒有月亮,如果我沒有再回到那個無邊無際的地獄沙漠,那麼,也許一切就會不同。無關乎好壞對錯,只是,不同而已。

  千年後的天空

  黃色織成心痛

  漫天風沙隔絕了時空

  渾身好痛,細碎的、大面積的、灼熱的、幹渴的,各種痛聚集在一起,折磨著我的肉體和精神。我低低呻吟了一聲,幹裂的唇滲出幾滴血,與嘴里的血腥味融合在一起。

  “公子!”

  我聽到有人在叫我,他在叫我什麼?

  “公子……公子!”

  公子?誰……在叫我公子?我怎麼會是公子呢?我叫……

  “公子……”一雙手將我扶了起來,随後有東西遞到了我唇邊。那是饑渴者的本能,碰觸到水的本能,我就著那壺口慢慢吞咽,心中想著:這水真難喝,卻仍是不肯停。

  湮沒,湮沒

  你我的夢

  “公子……你覺得怎麼樣?”又是那個聲音在叫我,清清的淡淡的涼涼的,讓周身的灼熱都消去了好幾分,暖暖的憂心的又讓我忘了身上的痛。可是,為什麼叫我公子?我叫……

  對了,我叫什麼呢?是伽藍……林伽藍嗎?還是……

  “公子?”一雙手抱著我,微微的顫抖,又輕輕將我放在地上,地上好熱,我往他的懷中縮去,那里有水一樣的味道。

  “林伽藍!你想裝死到什麼時候?!”

  誰?是誰在罵我?罵得那麼兇,那麼痛心疾首。可是,我叫伽藍嗎?我叫林伽藍嗎?還是……臨宇,秦臨宇。

  如果相逢是一場夢

  我早已將它埋葬在千年前的沙漠

  連同你溫柔的臉龐

  “公子……睜開眼……”那是清冷的聲音,卻矛盾地帶著溫暖和傷痛,“讓我……讓屬下……知道你還活著。”

  不要用那樣悲傷的口氣,不要有那麼熾熱的懷抱,求你,因為,我的心好痛。仿佛好久好久以前就那麼徹骨地痛過。

  “公子……求你睜開眼……”

  求你啊……他怎麼會說求你……不要說求,不要用那樣絕望的語氣,你可是……可是……

  刺眼的光線帶著熱度射入我眼中,我閉了閉眼,任由眼淚滑落。

  “公子!”他大聲叫我,“你怎麼樣?”

  “痛……”我低低呻吟著,“渾身都痛。”

  他環住我頸項的手輕柔而小心,將我的頭擱在他腳上:“公子,別怕,有知覺就沒事了。”聲音輕緩,淡淡,甚至虛弱,完全沒有剛剛的氣勢。

  我睜開眼對上那雙漆黑的眸子,只是一瞬,我卻心神俱顫,眼淚如洪水般湧了上來。

  “亦……寒……”我用嘶啞的聲音叫他。

  破碎虛空

  請讓我繼續等待

  眼前的人面色慘白嘴唇卻泛紫,眼前的人頭發散亂滿面胡須,眼前的人雙眸再沒有以前的星光整個面頰都凹陷了進去,眼前的人,瘦得虛弱得狼狽得比那街邊乞丐還要不如。

  這個人,怎麼會是亦寒?究竟是誰把他變成這樣的?

  耳邊有誰在不屑地輕嗤,我擡頭卻什麼也沒看見。我顫顫地伸手撫上那張早已看不出原來面貌的臉,銀色發絲拂過我的手背,卻像一把刀割在我心頭。

  是啦!我怎麼會不知道是誰把他害成這樣呢?

  “亦寒,”我哽聲哭泣,“都是我!都是我!把你害成這樣!”

  我的夜空不再有你的星座

  許多年前的夜晚

  你早己化做流星

  我在下面揮手

  你卻慢慢的擁抱了太陽

  “公子,別傻了。”他輕輕地虛弱地抓住我的手,身體搖搖欲墜仿佛随時會倒,可他卻還是扶住我,將水袋湊到我唇邊,柔聲道,“公子,你受了傷,必須多喝點水,才能走出這個沙漠。”頓了頓,他黑眸閃過一絲清亮的光芒,“慢慢喝,不要急,水還有……”

  我忍著淚,唇含上他固執遞到我唇邊的壺口,聽到水袋里的水咕咚咚的聲音,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湧了上來。

  我猛地瞪大了眼,呆呆地,怔怔地,渾身無可抑制地顫抖。

  “公子……”亦寒輕輕地,溫柔地攬住我,第一次刻意的絕望的卻也充滿一切向往和渴望地抱住我,用低沉沙啞的聲音說,“公子,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活著走出沙漠,我會……看著你,保護你……永遠永遠……無論我……身在何方……”

  那青色的身影随著話音的消逝緩緩倒地,青絲銀發鋪散了一地,黃色映著黑色、青色和白色。他握著水袋的手一松,砰一聲掉落在地上,鮮紅的液體自壺口流出,淌過他的黑發,淌過他的銀發,映紅了一片,靜靜滲入水底。

  青衫銀絲……殘血紅。

  在心靈最深的地方

  為你修建一座神聖的殿堂

  子規啼血是我情願南柯一夢

  “亦寒,你別吓我。”我俯身扶起他,動作很輕,輕到仿佛他是一個熟睡的小孩,而我只怕吵醒他,“亦寒,別跟我開玩笑好不好?我知道錯了。”

  “啪——”一滴淚落在他額頭,化開了血漬,我連忙俯身擦掉,擦的幹幹淨淨,看到了他泛青的額頭。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緊緊抱住他大喊:“亦寒,求求你醒過來!我再也不逃了,我再也不抛下你了,我會學著堅強,我會學著聰明,我會像臨宇一樣實現你的理想,求求你不要吓我,你醒過來!醒過來啊!”

  “三天了……他一滴水也沒喝過。所有剩餘的水,都用來救你的命。直到今天早上,水一滴也不剩,你卻仍未醒過來,他就用劍割開自己的手腕,把血灌進水袋喂你。”

  我呆呆地看著亦寒手臂上那條猙獰的傷痕,恐懼痛苦內疚像潮水般吞噬著我。

  “那天你從崖上滾下,受了重傷,又昏迷不醒,沒有一絲求生的意志。于是三天里,他一共給你輸了八次內力,每次一輸完,他就昏死過去,可是最終還是會頑強地醒過來。”

  明明在沙漠中,我的手卻顫抖冰涼,撫上他發紫的唇,泛青的額頭。

  “他應該從未在沙漠中行走過,所以不辨方向,不懂如何尋找水源,躲避危險。所以,第一天,他就把駱駝丢了,除了随身的水袋,什麼也沒有。第二天,你們遇上沙暴被困在峽谷,是他用手和劍,一點點挖開沙子,把你救了出去。”

  我看到他本該血肉模糊,卻早已結痂的手,原本修長漂亮的手,此刻卻慘不忍睹,眼淚潸然落下,心痛啊!無論是我的,還是臨宇的。

  “第三天,岩石塌方,與你那次一樣。只是這一次你很幸運,他將你整個護在懷里滾下去,自己的背部受到巨大的撞擊,這才是造成他如今昏迷的主因。”

  “伽藍,這些危險,我本都可以提醒他避開。”我擡頭看到子默棕色的瞳眸,明明在烈日下,卻為何如此的冷,如此的……徹心涼,“只是,他卻聽不見我的聲音。”

  流雲深處是你離別的身影

  思念從此化為灰燼

  牽挂的繩索我交給了風

  噼里啪啦,有什麼在崩潰,有什麼在坍塌,有什麼……在滋長,你聽到了嗎?

  我用沾滿沙塵的衣袖一遍遍輕柔小心地擦揭亦寒蒼白憔悴的臉,心底在一遍遍呼喚他的名字,只可惜,他聽不見。

  子默說:“伽藍,這樣的愛,你無法用我不是臨宇來逃避。因為在他眼里,你就是臨宇,臨宇就是你,而你們是他的全部。我從沒見過一個人像他這樣,沒有一絲乞求地愛,沒有一點回報地付出,從不說任何愛你的話,卻在用他的整個生命宣誓。”

  亦寒!亦寒!我撇過頭,眼淚一滴滴落在沙子中滲土消失。亦寒,你怎麼這麼傻?這樣愛值得嗎?這樣為我付出值得嗎?連自己的命都賭上了來愛我,值得嗎?

  如果,我能早一點回來;如果,我能早一點學會堅強;如果,我是臨宇……是不是一切都會不同了呢?亦寒,求求你,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腦中忽然浮現雜志上那句我曾笑過,哂過的話。

  我再也抑制不住滿心的傷痛悔疚,在那黃沙烈日下,抱住被血染紅的他,放聲大哭。

  愛,如果無法用言語表達,我願意用生命來證明……我願意……用生命來證明……

  在心靈最深的地方

  為你修建一座神聖的殿堂

  子規啼血是我情願南柯一夢

  流雲深處是你離別的身影

  思念從此化為灰燼

  牽挂的繩索我……交給了風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07:19

第29章 大漠孤煙

  我撿起地上的水袋,里面還有小半袋的血,我閉了閉眼,扶起昏迷的亦寒,將他自己的血抹到他唇上。但是,因為血和水不同,立時便凝固了起來,這樣的潤唇並不能為他解渴。于是我含了一口,強忍住那刺鼻血腥帶來的嘔吐感,唇貼唇喂了他兩口,随即把剩餘的“水”收了起來。

  子默緩緩飄到我身邊問道:“你不打算用自己的血救他嗎?”微微帶著幾分諷刺的口氣,棕色瞳仁中有著掩不住的斥責。

  我擡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將頭巾重新裹上,低聲道:“我不能随意摧殘自己的身體,否則,如何還有力氣帶亦寒走出沙漠。”

  子默愣了愣,滿臉複雜地看著我:“伽藍,你沒事吧?”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開始低頭細心地清理亦寒臉上頭上的塵埃,又將自己衣衫的下擺整個扯下來裹住他頭臉,滿意地松了口氣。

  “子默,這里是什麼地方?我們離目的地還要走多久?”我一邊在附近四處打著轉,一邊問。

  良久無聲,一擡頭才看到子默緊皺著眉看我,眼中有深深的疑惑和擔憂。

  我沖他笑笑:“喂,韓先生,我問你話呢!”

  子默不知為何猛地撇開了眼,我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聲音平靜的有些古怪,像在刻意壓抑著什麼:“這里是魔鬼之洲中最危險的流動性沙漠地段,與我們剛進來的那段路有些相似,沒有固定的沙丘,沒有厚實的土地,無法辨認方向,也沒有什麼植物生存。如果不能僥天之幸尋到出路,那麼,必死無疑。”

  我呆呆地聽了半天,心里有種令我戰栗的感覺在翻騰,可那時的我卻已無法分辨這似恐懼似絕望的心情了。我又想抓頭發,卻發現頭發被裹在紗巾里。我皺了皺眉,將紗巾一把扯下來,終于抓到了頭發,扯得一通亂,才擡頭道:“子默,如果我晚上回去現代,在月亮升起前入睡,這里會過去多久?”

  子默瞥了我淩亂的頭發一眼,思索了良久道:“不超過一柱香。只要沒有月光為媒介,你的世界無論過去多久,這里所耗費的時間絕不會超過一柱香。”

  “那麼,月亮升起後呢?”

  子默擡頭看了看烈日高挂,卻被黃沙遮得若隐若現的天空,良久才道:“同步。”

  我低頭沉吟了半晌,再不猶豫,起身找了個稍微陰涼的所在,開始用青霜劍挖洞。直到我精疲力盡,當初滾下緣岩被摔傷的傷口又裂開時,一個僅夠兩人藏身的洞終于挖好了。我把亦寒抱進去,抱得吃力萬分,随後用剛剛脫下的外衣蓋在頭頂上,遮擋陽光。

  “子默的這個方法真好。”我笑著說,聲音因為幹渴而沙啞,“确實比外面涼快多了。”

  子默在洞中的身體若隐若現,棕色瞳眸靜靜地看著我,良久,長歎了一口氣,再不說話。

  也許身心真的是累到極點了,感覺到月光升起時,我掀開上頭的衣衫,閉上眼,就沉沉睡了過去。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待有知覺時,是一雙手將我扶了起來,有什麼喂到我嘴邊。

  我緩緩睜開眼,看到徐冽擔憂的臉,頭還有些沉甸甸的疼。

  “徐冽……”聲音一出口,才發現跟臨宇的一樣沙啞。徐冽頓時舒展了眉頭,扶我起來,柔聲道:“伽藍,你覺得怎麼樣?先吃點藥吧。”

  我點點頭,就著他的手把藥吞進去,又喝了口水,只覺嘴巴里苦澀的難受,身體也不落實。只是比起在那沙漠中,自然已經算是天堂了。

  徐冽扶我躺下,粗糙幹燥的手輕輕磨娑著我的額頭:“昨天看你睡得很沉,最終還是沒吵醒你。”我看著天花板,白花花的,什麼都沒有,幽幽地笑了起來:“或許是天意我該回去吧。”

  “伽藍?”徐冽緊張而擔憂地看著我,“你沒事吧?”

  我笑著搖頭,又掙紮著爬起來,用沙啞了極其難聽的聲音說:“徐冽,你的書房在哪?有電腦嗎?我要上網。”

  “你剛剛還在發燒,上什麼網……”

  “我要上網!”我直直地瞪視著他,“徐冽,讓我去上網吧。”

  “伽藍,你怎麼了?”徐冽緊皺了眉,“別鬧了,乖……”

  “你不是好人。”我嘟著嘴一把推開他,一搖一晃地沖著外面走去,“不讓我上網,我再也不理你了。”上了網,我才可以尋找有關沙漠的資料,上了網,我才可以救亦寒。

  “砰——”一聲,我跌倒在地上,眼前漆黑一片,我胡亂地在地上摸索,形狀說不出的狼狽。

  “伽藍!”徐冽沖前一把扶起我,“怎麼樣?摔疼了沒?”

  我吃吃地笑,摸著徐冽地臉:“我沒摔疼,你摔疼了沒?”

  “伽藍!!”徐冽狠狠地搖晃我,“伽藍,醒醒!你別吓我!”

  晃啊晃的,我的腦袋都被晃疼了,迷迷糊糊看著眼前終于清晰起來的人影,不悅地道:“子默,你幹嘛啊?我都說我不跑了,你還對我這麼兇。”

  眼前的人徹底傻了,看這小樣沒用的,我笑著點點他腦袋,湊近了道:“我偷偷告訴你哦,我害死了好多好多人!那血像盛開的鮮花一樣美麗,你肯定沒見過。”

  靜寂,死一般的靜寂。我無聊地拿手當扇子扇著:“沙漠里好熱啊!啊!對了,我要去上網……”

  身子猛地一輕,我已被人橫抱了起來。我不悅地喊:“徐冽,你幹嘛啊?”

  “知道我是誰了?”徐冽猛地收緊了手,我慢慢看清了他眼里的恐慌和害怕,只是怔怔地看著。他的手勢輕了下來,柔聲道:“伽藍,別怕,我這就帶你去醫院。”

  我雙手伸出捧住他瘦削英挺的面龐,腦中卻不斷浮現那張蒼白憔悴幾無人色的臉。我緩緩俯下頭,將臉埋在他頸項上,灼熱的淚無聲的湧出,又浸透他衣襟。

  我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問他:“呐,徐冽,我究竟是快要崩潰了,還是已經崩潰了?”

  在他呆楞的時候,我掙紮著跳了下來,随意地理了理自己淩亂的發絲,擡頭沖他笑笑道:“冽,帶我去書房好不好?”

  “你在發燒,而且……”徐冽蹙眉看著我。

  “沒事的。”我擡手撫平他眉間的皺紋,柔聲道,“只要冽一直在我身邊,我就一定能撐下去。”

  他無聲地歎了口氣,俯身抱起我,往書房走去。

  晚上,一沾床我就閉上了眼睛。徐冽本來似是還有話要跟我說,但看我一副疲累的樣子,就只輕輕將我摟在懷里,低聲道:“晚安。”

  睜開眼的時候,如願是一片沙漠,黃沙輕輕的翻卷,我爬出洞,又極其吃力地將亦寒也拖出來,將他的右手繞過我肩膀,挂在身上。

  臨宇的身高接近有一米七,身體也不算孱弱,但背起亦寒一米八以上的身體,還是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上。我穩了穩身體,沒有食物,沒有駱駝,沒有足夠的水,開始在沙漠中行進。

  “這個叫梭梭。”我點著好不容易找到的沙漠小植物,興奮地笑道,“找到它和剛剛那與地面呈三十度夾角的胡楊,說明這里曾經有古河道經過,只要將這些植物連成一線,就有可能找到古城遺迹,或者植物繁茂的峽谷。”

  子默略帶好奇地湊近看,忍不住點頭道:“應該正如伽藍你所說。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將亦寒從地上扶起來,邊走邊道:“子默你明知故問。”

  子默撫了撫額頭,笑了起來:“電腦?網絡?都是些什麼東西?再說,不是伽藍你讓我同你正常對話的嗎?”

  “我……咳……咳咳……”我嗆進了一口沙子,咳起來,胸口大痛,于是咳得更厲害。直到面色通紅,渾身無力不得不將亦寒放下為止。

  “伽藍,沒事吧?”子默擔憂地道。

  我擺擺手,一屁股坐在沙地上,好不容易才喘息道:“臨宇的這個身體是不是被我折騰壞了?為什麼我老覺得肺部胸口痛得厲害?”

  “肺部?”子默詫異了一下,随即凝重地點頭道,“想必是你從緣岩上摔下來時,有東西嗆進嘴里傷了……那什麼肺部,或是撞痛了胸口。等走出沙漠,讓醫生好好看看。”

  我點點頭,重新扶起亦寒往前走,頓了頓,我忽然回頭笑道:“子默,幸好還有你在。”

  子默愣了愣,随即棕色的瞳眸中,閃爍出點點溫暖的光澤,就在這刺眼烈日,漫天黃沙下。

  如此來去,便是七天,七天後,我精疲力盡,卻終于背著亦寒抵達了一個岩石林立,草木茂盛,幾乎稱得上綠洲的地段。這七天,是我一生中最漫長的七天,生生把一天掰成了兩天來用。

  在現代,我天天不是泡在網上,便是去學校圖書館查閱任何有關沙漠求生的書籍。晚上,每每都要在月光出來前入睡,甚至服食安眠藥。只因有一次與徐冽溫存,回去時卻發現亦寒不見了。若非子默告訴我沙丘移動,地貌變更,恐怕亦寒就要活活被埋葬在沙礫之下。所以,從那以後,無論有無睡意,無論徐冽是否會生氣,我都堅持在月落前睡覺。

  在古代,我總想著這片沙漠終將會成為我的夢魇。如今,我只要在現實中一看到與沙子有關的,就會想要嘔吐。烈日將我的皮膚曬脫了一層又一層,我已經多久沒有飽食過一頓了呢?渴了,就用蒸餾的方法在烈日底下挖個洞,用衣衫蓄點蒸餾水來救自己和亦寒的命,或是從沙漠植物根頸處向下挖,挖到濕沙和鹹水,通過簡易的陽光蒸發、過濾處理後,得到少量味道不佳的淡水。餓了,就吃沙漠中所能找到的所有植物,比如沙棗。

  那是一段怎樣的日子?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怆然而涕下。我已經走得麻木了,麻木得忘了害怕,忘了恐慌,忘了懦弱。無論在古代現代,每日總有段時間,我的腦子很是不清楚,忘了很多事,又莫名其妙記著很多事。偶爾會在鵝絨軟床上睜著眼看天花板,看久了,仿佛覺得那里懸挂著一顆心,從內而外的腐爛、滴血。

  傍晚六點半,我捧著一大捧資料走回自己和徐冽的卧房,離月亮升起不遠了。我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到桌旁,極其熟稔地從抽屜摸到瓶子倒出一粒白色藥丸吞下,想了想,又覺得可能不夠,于是又倒了一顆,含了口水,再次吞下。

  沐浴,換上睡衣後,頭已經開始昏沉了,我正要上床睡覺,門卻砰的一聲推了開來,又砰的一聲關上。徐冽一臉陰沉,漂亮的星目此刻沉寂無光,腳步也踉跄得厲害。

  我一愣,忙扶了他過來坐下,聞到他身上的酒氣,心中微微一緊。

  “伽藍……”他喊著我的名字,將兩手架在我頸上,神色說不出的疲憊,“伽藍,今晚不要再推開我。”他沉沉地語調像在懇求,又像在刻意壓制傷痛。

  我反手扶在他雙臂上,柔聲道:“冽,發生什麼事了?”

  徐冽猛地收緊了手,將我牢牢按在懷里,啞著聲說:“伽藍……我並不想害死她……可是……她為什麼要自殺呢?……她那麼驕傲的一個人,竟然為了我自殺……”

  我渾身猛地一顫,頭暈目眩的困頓感頓時去了大半,徐冽他剛剛說自殺?誰自殺?難道是……:“雪兒?”

  徐冽把頭深深埋進我頸項,熱熱的呼吸噴在皮膚上,一陣敏感:“雪兒她為什麼還不明白?我們回不去的……就算她自殺,一樣回不去的。”

  “徐冽……冽,你別這樣。”我忍著藥物帶來的困倦,拍著他的背,此時的他就像個脆弱無助的小孩一樣,“雪兒她現在已經沒事了對嗎?人家都說,死過一次的人會想通很多事,所以,你要相信她能重新站起來的。”

  徐冽松開手,緩緩擡起頭疑惑地看著我,仿佛無法相信這樣的話是從我嘴巴里說出來的。

  我正要說話,他卻眼眸一深,把我摟進懷里深深吻了下來。我手忙腳亂地推開他,啞著聲道:“我……我要睡了……”而且,安眠藥也馬上就要發作了。

  “我說過,今晚不要推開我!”徐冽忽然如一頭暴躁的野獸,重重地將我抛到床上,還沒等我反應,已傾身壓了上來,牢牢制住我雙手低吼,“你每天都說要睡覺!究竟是真的困了,還是厭惡我碰你?!”

  “我……只要再幾天就夠了……”我喘息著,眼皮卻越來越如灌鉛般撐不開,“徐冽,別這樣,如果你真的想要……那麼換白天……現在……不行……”

  徐冽的眼赤紅一片,低頭猛地擒住我的唇,狠狠地毫不留情地蹂躏。直到我的唇緩緩滲出血絲,他才直起身,用吞噬人般的眼看著我,啞聲道:“伽藍,這是夫妻義務,你沒有拒絕的餘地。”說完,不等我回答,卻是猛地扯掉我睡衣,綿密灼熱的吻如落雨般在我身上漫布。

  睡衣的扣子翻了幾個滾,落在地上,東一顆西一顆。我聽著那奇特的滾動聲,在徐冽如火的熱情下,緩緩沉睡,靈魂去到了另一個世界。


第30章 陷阱

  我睜開眼,看到黑的極其漂亮的天空,一輪明月挂在夜空,還有星星在閃爍,地面上一片銀光,看得我心神俱醉。我直起身覺得有些冷,果然看到火光黯淡了不少,連忙將一旁準備好的灌木枯枝又丢進去。

  火堆中爆出劈劈啪啪的聲音,映著亦寒仍舊蒼白的面色。我用衣袖擦了擦他的臉,發現他呼吸均勻沉綿,額頭的青色已經退了,嘴唇也不再泛紫,但卻極度幹裂。看來,我今天必須尋到流動的水源,否則,我們兩個必然會脫水,甚至熱衰竭而死。

  駱駝能找到水,但我身邊並沒有駱駝,所以退而求其次,我想到了食草動物和昆蟲。淩晨是沙漠中尋找食物和水的最佳時機,我讓子默看著亦寒,一有情況就飄到我身邊告訴我。然後自己出發去尋找水源。

  首先是尋找昆蟲,我小心地貼著岩石壁走在亂石上,豎起耳朵仔細聽著有無蒼蠅或蜜蜂的嗡嗡聲。事實上這種事,絕對是說說容易做做難,直到太陽開始升起,我仍沒有找到任何昆蟲的足迹。好不容易看到一汪水池,舌頭舔著幹裂的唇,幾乎想不顧一切地俯下去喝了,卻看到上面浮著松鼠的屍體,腐爛發臭,池水靜止不動。我若喝了,恐怕馬上就會染上病菌。

  那種生命的源泉明明近在眼前,卻不能取的痛苦,沒有經曆過的人絕對無法想象。我帶著極度沮喪的心情,一步一回頭地繞出了這個峽谷。正準備先回到亦寒處,忽然聽到熟悉的咝咝聲,我打了個抖,現在的我不像幾天前的無知,自然知道這種聲音是蛇發出來的。而且,極有可能是劇毒的響尾蛇。

  蛇在沙漠峽谷地段是很常見的一種動物,但他們很怕曬,所以往往只在夜里或傍晚清晨出來活動。我心中一動,狂喜湧了上來,有蛇的地方就可能有濕土和水源。我為自己壯了壯膽一步步朝那咝咝聲發出的方向走去。凝神傾聽細看了,才發現臨宇這具身體的五官真的很敏銳,聽聲音蛇與我至少有十米遠,我卻將它的動向觀察得一清二楚。

  果然不出所料,我終于找到了岩石底下那濕軟的泥土,據資料記載,這種岩石是礦物沉積層,表示附近有滲水處,有水從含水處慢慢流出。我只要築個小壩,把往沙漠流失的水堵住,不一會便能聚集到豐富的水。我內心一陣狂喜,幾乎想不顧一切地狂吼出來,但又怕驚動什麼毒蛇猛獸,壓抑著激動的心情,完全不顧滿手泥巴,將壩住起來,不片刻,那渾濁的水便續了滿滿“一碗”。

  我知道這水經過岩石壁過濾絕對幹淨衛生,而且含有豐富的礦物質,終于忍不住歡快地低叫了一聲,沖出去尋找一種叫沙漠葳的植物,它的梗是空心的,剛好用來當吸管。

  我毫無形象地趴在岩石下,慢慢吸著泥碗里的水。長時間幹渴後,不能快速的飲水,否則就會因為不適而嘔吐。那泉水仿如甘泉一點點從我的喉口滑入,美味得我幾乎想尖叫。

  然而只吸了幾口,我喝水的動作卻猛然一頓,不由暗垂了下自己的腦袋,飛也似的站起來往回跑。跑了兩步不由笑了起來,我怎麼又忘了,沙漠里面切忌消耗體力,跑是最忌諱的。

  背著亦寒下峽谷底确實有很大的難度,期間我們兩個的身體不知被磕碰了幾下,不過總覺得在沙漠中我已經痛得麻木了。好不容易來到水源處,我擡頭看到子默溫暖的笑容,忍不住回他嫣然一笑。

  亦寒昏迷著自然無法自己喝水,所以我便小心地以口對口的方式喂進他嘴里。聽到水咕咚咕咚被他吞咽下去的聲音,我忍不住心情一松,眼淚就啪的掉了下來。

  忽然,一雙手輕輕撫上我的面頰,手勢溫柔地擦去我眼角的淚。

  我本是擡著頭的,此刻明明心中驚喜、期盼、渴望種種複雜的心緒絞滿了心頭,我卻不敢低頭去看。只是順著手撫上那張滿是淩亂胡須的臉,感受著嘴里輕輕吐出的氣息,一遍遍撫摸,眼淚決堤般洶湧。

  “公子……我沒事了。”那雙手不厭其煩地小心地擦去我的淚,聲音虛弱卻帶著融融的溫暖,“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我終于緩緩低下頭去,看到那張憔悴蒼白的臉,帶著輕淺到幾不可見的笑容望著我,黑珍珠似的眼眸中墨綠色光芒忽隐忽現,清楚映著我滿臉是淚的倒影。

  我只覺得七天來壓抑的埋藏的克制的所有痛苦委屈以及彷徨一股腦兒湧了上來,仿佛是一瞬間我記起了自己是誰,記起了被忘卻的喜怒哀樂,痛苦傷悲。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俯下身牢牢抱住他,邊哭邊喊:“亦寒……亦寒!你吓死我了!你怎麼可以這樣吓我?!我以為你抛下我了!我真的以為你抛下我了!”

  亦寒探出手輕柔地攬住我,讓我能舒服地靠在他胸口安心發洩,哪怕他的衣衫已被我的淚浸透,哪怕他此刻虛弱地根本承載不起我的重量,哪怕我是那麼軟弱無能的只會哭泣。

  雖然醒了過來,亦寒卻仍是很虛弱,而且他幾乎帶了幾分苦澀地對我說,他現在連一分內力也使不出來。我吓了一跳,可他卻將我安撫下來,無奈地道:“這只是屬下所修習的內功心法緣故。內力盡失後,會有長達一月的時間形同廢人,無法運用武功。若強行施展,輕則武功盡廢,重則死亡。可若是熬過了這三十日時光,武功便可再進一個層次。只是內力盡失這種事,自古也沒有幾個人敢去嘗試,是以屬下也不知是否真有這樣的結果。”

  我頓時安下心來,卻看到子默以深思的目光看著亦寒,随即撇過頭沉思,問他也不理我。

  有了亦寒,接下來的路自然好走了很多,他按照我的指示一路尋找著一些能指明方向的植物,比如仙人掌,胡楊,莎蒿。雖然沒有內功無法縱躍飛騰,普通的攀爬卻還是輕而易舉的。

  沙漠里講究的是夜行曉宿,我心想如今亦寒蘇醒,以後就不必再吃安眠藥過來,想來在這里待上兩天,回去也不過是一夜時光,再同徐冽去和好也來得及。這樣想著,我們兩人一魂就開始齊心協力,連夜趕路。只是,那時的我怎知,人生就是這樣變化無常。有時候,幾個小時的差別,很可能就是一生的錯過。

  只是,魔鬼之洲絕非浪得虛名。本來兩人已耗掉了十天的體力,水最多也只能灌一袋。餓了頂多也就掏幾個鳥蛋裹腹,卻也不是次次都能如意。就在這樣的情境下,我們又走了三天,卻發現除非穿越這最後一個流動性沙漠地段,我們根本無法抵達湘西西部邊境。忽然有種垂死掙紮想獲救卻忽然發現死亡越來越近的無力感。

  我擡頭看著黑綢緞般的天空,明月如畫,繁星似錦,地上銀白一片,漂亮的像是童話世界的琉璃池。我枕著亦寒的腿躺了下來,聲音沉沉地道:“我想睡一下。”

  亦寒略帶清涼的手拂開我額前發絲,又將自己的外衣蓋在我身上,低聲道:“公子睡吧。”

  我點點頭,閉上了眼。

  醒來時,發現自己衣衫淩亂破碎地躺在床上,全身都酸痛的要死,身上遍布著青紫的吻痕,下身尤其痛得厲害。我苦笑地支起身看著自己狼狽的樣子,簡直就像被強奸了一樣,而且,還是被自己的丈夫。地上也很淩亂,有破碎的衣服,翻落的擺飾,還有安眠藥瓶。

  想起那晚徐冽痛苦又仿佛受到傷害的眼神,以及像要把我和他一起燃燒殆盡的熱情,我就一陣心痛。幸好,現在亦寒醒過來了,我只要好好跟徐冽解釋,就沒事了。

  想著我連忙起身沖進浴室洗去身上的疲憊和污漬,挑了件體面大方的衣服穿上走下樓去。徐媽媽見我下來,原本進蹙的眉頭微微舒展,卻仍是面帶憂色。我還來不及問怎麼了,她抓著我道:“藍藍,你和冽兒怎麼了?他天沒亮就開車出去了,我從沒見過他那麼差的臉色。”

  “沒事的,媽。”我抓著她的手安慰道,“我們只是有一點小矛盾,我去向他賠禮道歉就好了。”

  “那就好。”徐媽媽松了口氣,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藍藍,我看得出冽兒已經對你用情很深了。他有時就是脾氣壞點,你也別跟計較……”

  我笑著輕輕抱了抱她:“媽,我知道的。”

  吃了飯,又在徐媽媽指導下做了個小點心帶去給徐冽,吃著自己做的精緻糕點,我忍不住心情大好。實力果然一點也沒退步,我就不信徐冽面對這樣的美食還不肯原諒我。打的來到徐天大廈時已臨近傍晚了,我看著噴水池四處亂灑的漂亮水柱,忍不住在心里暗歎:我和亦寒一天都舍不得喝幾口水,看著這里泛濫浪費的水,卻又偏偏不能拿過去享用。

  還沒進到大門,就聽見兩個在服務台上說著閑話八卦。

  “你說剛剛進去的那個美女跟總經理什麼關系?”

  “你看她剛剛差點倒下時徐總緊張的樣子,你說什麼關系?”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大約是雪兒來找徐冽了,躊躇著是不是要上去找他。卻聽一個清脆的女聲在我身後叫我。

  我回過頭沖她笑笑,笑容卻有些僵,我說:“盈盈,好久不見。”

  盈盈穿著一身黑色的職業套裝,下配及膝短裙,長發盤起來,畫著淡妝顯得妩媚而不失莊重。她快步走過來,笑道:“是啊是啊!都有七八天沒見了。”

  我一愣,這才想起,對我來說是半個多月,對她來說,卻不過幾天。

  “藍藍,你還在怪我嗎?”她幽幽地看著我,“我發誓我不會再幫邵俊一害徐冽了,我已經……跟他分手了。”

  “真的嗎?”我驚喜地一把抓住她的手,“盈盈,你能想通真是太好了!”

  盈盈頗有些不自然地想抽回手,四處看了看,才笑道:“伽藍你這不管周圍是什麼狀況的性格還是一點都沒變。”

  我尴尬地笑了笑,收回手,正想說我先上去找徐冽了。她卻一把拉住我的手,笑道:“我剛搬了新家,龍井家園,三室兩廳的,走,一起過去看看。”

  “盈盈你不用上班嗎?”我一邊被她拽著往前走,一邊詫異地問道。

  “我打個電話請假就是了。”盈盈加快了腳步笑道,“你不去的話我就不認你這個朋友了。”

  我拒絕的話只能堵在喉嚨口,無可奈何地随她上了計程車,手里還捧著專門做給徐冽的蛋糕。

  盈盈的家果然如她的人一般布置現代化而不覺淩亂,門口放著好多拖鞋,有男式的也有女式的。我坐在沙發上,胡亂轉著電視台,腦袋卻在徐冽和雪兒一起上去的事上打轉,又不時看看窗外逐漸黑下來的天空。沒事的,我安慰自己,徐冽說過,他和雪兒已經是過去式了。

  正胡思亂想著,盈盈的聲音傳了出來:“剛搬進來,家里也沒什麼東西,就先喝杯果汁吧。”

  我笑道:“你這家夥,跟我客氣什麼?”

  盈盈的眼神恍惚了一下,随即笑道:“我是怕你被徐冽寵壞了,看不上眼我們這的便宜貨。”

  我臉上一紅,接過她遞來的果汁,正要喝。她卻猛地叫了我一聲:“藍藍!”

  我詫異地擡頭看著她,卻見她眼中有太多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緒洶湧,又一瞬斂去,極其自然地笑道:“就是想吓吓你,看看你還會不會像當初在宿舍一樣噴出來。”

  我哈哈大笑,端起果汁喝了一大口,才道:“你以為我還是小孩子啊!”

  盈盈的目光晃了晃,神色慢慢轉為凝重的悲涼:“藍藍你……從來都只是個小孩。單純得根本不知道人心的險惡。“

  我眨了眨眼,愕然地看著她:“盈盈,你怎麼了?”可是等了良久,她卻不說話,只是看著我。就在我等不住的時候,她開口了,聲音幽怨哀傷而扭曲。

  “其實,我一直很嫉妒你和小潔。小潔她心志太堅定,認定了什麼便是什麼,這樣的人不會被誘惑,才活得灑脫。而你太單純,單純的難過,單純的生氣,單純的快樂,明明又蠢又沒用,卻偏偏活得比誰都鮮活。”

  “盈盈,你……你怎麼說這些啊?”我咳了聲,覺得喉嚨有點癢癢的熱,才又道,“你也有你自己的優點啊!你漂亮、能幹、優秀,自己要的都會去努力争取,何必嫉妒我們?”

  “可是你知道你輕而易舉得到的幸福,我要努力多久才能抓住嗎?”她忽然跳起來沖著我大吼,面目猙獰而悲嗆,“我在原來的公司無論多努力,都只是個小員工,只因我不肯陪老總睡覺;我為了一個項目拼死拼活,最終的功勞卻全是別人的,只因我沒有深厚的背景。可是你呢?你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用做,輕輕松松就成了徐天集團董事的媳婦,讓徐冽這樣的男人都抛棄了雪兒把你捧在手心里疼。”

  我扯了扯衣襟,頭有些暈又有些發燙,看著盈盈艱難地說:“盈盈,你怎麼會這麼想?”

  “憑什麼?!”她沖到我面前唾沫橫飛地大吼,“憑什麼只會添亂的你可以有人無條件地替你收攤子,而我努力不成後,卻還得付出自己的肉體,才能為自己謀到一條生路。”

  “林伽藍!”她揪起我的衣襟,帶著沙啞的哭腔喊,“我恨你的天真,恨你的無知,恨你的一帆風順,所以,我要你跟我一樣痛苦!不幸!”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07:58

第31章 絕處掙扎

  “林伽藍!”她揪起我的衣襟,帶著沙啞的哭腔喊,“我恨你的天真,恨你的無知,恨你的一帆風順,所以,我要你跟我一樣痛苦!不幸!”

  我仿佛看到了沙漠中揚起的風沙,我在其中孤獨前行,然後有無數雙手從地底伸了出來,拽著我拉扯我,將我拖下去,他們有著各式各樣血肉模糊的臉,卻喊著同一句話:我恨你的天真,恨你的無知,恨你的一帆風順,我們要拖著你一起下地獄!

  頭撕裂般的痛,我被重重甩在沙發上,聽到門喀嚓打開的聲音,盈盈似乎還在低低啜泣。而我的胸口直至全身,異樣的火熱。

  “我還以為你是受了我的威脅才這麼做的。”一個很熟悉的男聲在對盈盈說,“呵呵,原來你自己也是這麼恨她?”

  “廢話少說!”盈盈憤怒地打斷他的話,“錢拿來!這里……随便你愛幹什麼幹什麼?”

  好熱……好熱!我撕扯著衣襟,為什麼這麼熱,從內而外的熱。

  好像是東西交遞的聲音,那男聲又沉沉一笑道:“錢拿好,還有,別忘了你最後一道工作。”

  房中只餘我的喘息和叫熱聲,盈盈半晌才道:“想不到,你邵俊一也有為女人犧牲到這等地步的日子。只是,把她推入別人懷里,放棄你的計划,還為了她遭徐冽的恨和報複,值得嗎?”盈盈在用很平淡的語氣說話,可是語音中的不甘和嫉恨,卻很清楚。

  “我的事不用你來操心!”男子——邵俊一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刺猬,大吼,“拿好你的錢,快滾!”說完,門砰的一聲被打開,盈盈邊喊邊被推了出去。

  我趁著這個時候拼了命地凝聚起力量向門外沖去,可是眼看著鐵門就在眼前,我卻被狠狠一拽拖了回來。随即,一雙強壯有力的手臂牢牢箍住了我,在我耳邊冷笑道:“你以為你逃得出去嗎?!”

  “邵俊一,你這個混蛋,放開我!”我死命地掙紮,捶打,甚至嘶咬他,口里湧進一股血腥味。他低叫了一聲,随即一個巴掌狠狠甩在我臉上,我只覺左頰火辣辣的痛,身體卻已騰空而起,被他抱在懷里。

  “放開我!!”我哭喊,“我是徐冽的妻子!你碰了我,他不會放過你的!!”

  “砰——”一聲,我被甩在床上,頭暈目眩的難受,身體又火一般灼熱起來。

  他轉身把門上了鎖,又一步步走向縮在床頭的我,臉上挂的全是冰冷的笑和恨意:“放過你?那你們肯放過雪兒嗎?我今天還就是要讓他親眼看看你跟人苟合的樣子,看看他到底是要你,還是要雪兒!”

  “你……你在說什麼?”我抱緊了瑟瑟發抖的全身,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說……要讓徐冽看見?看他……到底要雪兒……還是我?”

  “是啊!徐太太。”邵俊一笑著走近我,一邊脫去他身上的衣服,“你剛剛喝的果汁里摻了我給盈盈的催情劑。你說,若是待會徐冽來了,看到你跟我赤身裸體糾纏在床上的樣子,該是多有趣的一件事?”

  “不————!!”我凄厲地大叫了一聲,從床上翻滾下去,想逃出那扇門,可是卻被狠狠扯了回來,一雙鐵鉗似的手箍住我肩膀,來自地獄的魔鬼在我耳邊大吼,“你不想又怎樣?你以為我會放過你嗎?你以為,你們加諸在雪兒身上的痛苦,我不會設法討回來嗎?!”

  在他充滿痛苦和憤恨的喊聲中,我扭頭看到窗外逐漸升起的月亮,銀白圓潤,卻不及沙漠中的明亮清澈,輕易便能鋪瀉出一個萬里銀沙的世界。我看到深藍起伏的窗簾,随著窗外的微風波蕩,仿佛綿延的海浪,卻怎及得上那無邊無際的沙漠海洋,蔚麗壯觀。我看到,一顆懸挂在窗口的心,爛盡了最後一塊肉,流完了最後一滴血,帶著鮮紅,在風中輕輕墜落,只是那紅又怎及得上沙漠中銀絲殘血的凄美動人。

  我的眼前一片昏黑,随後在那劇烈的搖晃,和將我抛上床的巨大沖力中,再看不到什麼。我勾起唇角,輕輕地笑,七天來養成的生物鍾像一個盡職的護衛,提醒我不如歸去,不如歸去。于是我,閉上眼將本就在黑暗中的自己徹底埋于黑暗中,失去了……知覺。

  我睜開眼,唰地直起身來,吃吃地笑。銀沙萬里的世界,綿延起伏的沙漠海洋,還有……我猛地轉身,對上亦寒錯愕看著我的臉,嫣然一笑脫口道:“青衫銀絲殘血紅。”

  “公子?”亦寒有些發楞地看著我,随即面色轉為淡淡的柔和,“公子不再多休息一會嗎?”

  “恩~”我搖頭,挽著他的手臂站起身來,“我們快快趕路走出這個沙漠,我現在很想念雲顔和李叔他們呢!李叔知道我們失蹤,肯定急壞了。”

  “伽藍,發生什麼事了?”子默的聲音里難得帶了幾絲慌張。

  ‘不要叫我伽藍!’我擡起頭幽幽笑著看向某鬼魂,‘子默,叫我臨宇。林伽藍……已經死了。’

  “伽藍!”子默倏地飄到我面前,一臉緊張地看著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我讀取不到你的記憶,卻只有零散的片斷……那些片段……”

  “不要再說了!!”我大吼地蹲下身子,亦寒緊張地沖過來扶住我,我深吸了幾口氣,擡起頭來沖著已呈震驚狀的子默笑,‘呐,子默,暫時……別提了好不好?’我不要想起那銀白月光,不要想起那深藍窗簾,不要想起那顆腐爛的心,更不要想起……那猙獰的臉……

  “伽藍——!!”子默難以置信地看著我,那棕色的瞳仁映著夜幕星辰,卻暗沉的似有風暴在洗滌翻湧,“誰?!是誰這樣對你?!”

  “啊————!”我狠狠地捂住耳朵,用盡了全力大叫,無論亦寒怎麼問,我都只是尖叫,尖叫,本就沙啞的喉嚨嘶啞地更加難聽,我最後力氣用盡了,只能倒在亦寒懷里不斷喘氣,明明心里悲涼到撕痛的地步了,我卻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我啞著聲,用乞求的語氣一遍遍說:“求你不要再問了,不要再問了……”

  “伽藍,別這樣。”子默的聲音從來沒有這樣彷徨心疼過,他手指伸到我面前,想碰觸我的臉,卻發現根本做不到。他眼神一暗,低低地說:“伽藍,哭出來吧。”

  ‘我為什麼要哭?’我笑得很漂亮地看著他,又看看四周,‘這里的沙漠那麼漂亮,月光那麼柔和,亦寒的懷抱那麼溫暖,子默的聲音那麼好聽,我為什麼要哭?’

  “公子。”亦寒輕輕將我攬在懷里,就像初進沙漠時在最寒冷的夜里抱我般,用他整個身體包裹住我,柔聲道,“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在你身邊。”

  無論……都在我身邊。我慢慢揪緊了那一襲青衣,想笑,卻發現笑不出來。

  子默溫潤帶著說不盡痛楚和沉寂的雙重音也在這空曠的沙漠中回蕩:“伽藍,想哭,就哭吧。”

  “你們都在說些什麼啊?”我努力扯著笑容,卻發現眼淚一滴滴落下來,我很努力地擦掉,它們卻還是拼命掉,越擦越多。亦寒舉起一手輕柔地按在我腦後,讓我埋進他懷里,用清冷卻夾雜著溫暖的聲音道:“公子,哭吧。”

  從低低的飲泣,到最後撕心裂肺般的哭聲,我將臉緊緊地埋在他胸口一遍遍喊著徐冽的名字。為什麼明明沒有結局,我卻那麼絕望?為什麼我們的婚姻,我真的看到了盡頭。為什麼,我們明明相愛,卻最終要被迫分離。
 
  “在一百多年後,塔拉幹沙漠的面積縮小了不少,可是仍被人稱為魔鬼之洲,就是因為在塔拉幹中有一個最恐怖神秘的黑沙漠。黑沙漠中沒有任何顯而易見的植物,也沒有高低起伏的沙山,四周的沙丘落差都差不多,象一個個扁扁的饅頭,無邊無際,在地面上,向任何角度看,都是同樣的景色,沒有半點生命的迹象。黑沙漠中隔幾個小時就會刮起沙風,雖然不大,卻會大量消耗身體水分,讓人暴躁而神志失常。但黑沙漠中最恐怖的卻不是這些。”

  子默頓了頓,望著我吞咽口水的模樣,笑笑又道:“在黑沙漠中又幹又渴又累的旅人,會在某天忽然看到不遠處有蔚藍的湖水,肥沃的莊稼,成群的牛羊以及翩然飛舞的美女,可是任憑他們追逐著那綠洲拼命跑,卻還是不可能抵達,直至筋疲力盡而死。那是黑沙漠最大的陷阱——魔鬼的誘惑。”(上面這兩段借鑒自《鬼吹燈》,汗!實在是自己找不到流動性沙漠的資料了。) ‘海市蜃樓?’我點頭,心道,‘子默放心,我不會被這些迷惑的。’話雖這麼說,心里卻還是有些惴惴,想起前十天的沙漠之行已是非人的艱苦,更何況這恐怖的黑沙漠。只是艱苦也好,或許身體的痛,能讓我暫時忘了心底的痛,否則,我怕自己會瘋掉。

  喝水蓄水,尋找食物,儲存一些可以長時間攜帶的,我和亦寒就開始踏上了魔鬼黑沙漠之旅。開始的一段路沒什麼好說的,與從前並沒有什麼大的區別。除非黃沙把太陽遮得很牢,天氣不算炎熱,否則,我們一直都是夜行曉宿。炎熱、風沙、幹渴卻只能含一口水濕潤,疲憊、煩躁、恐懼我們就相互安慰,相互溫暖。

  一日複一日,一夜又一夜,卻是永遠只能看見那無盡的沙漠,我和亦寒兩個人一天天虛弱下去。沒有駱駝,沒有足夠的水,甚至到後來連食物都沒有了。

  我擡頭看著被黃沙遮住的烈日,只覺頭撕裂般痛,我知道我是患上急性脫水了,如果再沒有足夠的水源補充,我將離死不遠。以前我不怕死,是因為即便死了我也能在另一個世界幸福生活;現在害怕死亡,是因為那個世界,甚至比這魔鬼沙漠更讓我恐懼。

  只是,命運是由老天安排的,半點由不得我自己作主。我的心明明比任何時候都堅定地想活下去,可是我的身體卻再也支持不住了。“砰——”一聲響,我聽到自己倒地的聲音。

  “公子!公子!”亦寒焦急地叫我,我神志清醒,微眯著眼想答話,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我感覺他扶起我,給我灌了口水,然後把我背在背上繼續向前走。

  然後,又走了多久呢?久到我感覺不到自己的痛,像是靈魂要被抽離了。我聽到亦寒欣喜的叫聲:“公子!有綠洲!”

  我恍恍惚惚間睜開眼,看到眼前有湖泊,有牛羊,有食物……那是我連做夢都在渴望的東西啊。我想伸出手,我想大笑,笑容卻猛地僵住了。魔鬼的誘惑……海市蜃樓。

  我想喊:亦寒不要過去!可是我的喉嚨卻一個音也發不出來,我想要阻止他消耗自己的生命,卻有心無力。忽然,我聽到子默驚惶失措的大叫:“小心流沙!!”

  然而,來不及了。我只覺身子劇烈一陣,亦寒發出一陣輕輕的悶哼,我們兩就在沼澤般的流沙中慢慢沉下去。也許是死亡的陰影刺激了我,也許是將死的回光返照,我猛地睜開眼,用沙啞的聲音喊:“亦寒,別慌!別掙紮!先放我下來。”

  亦寒的臉緩緩冷靜下來,停止了掙紮,但由于兩個人的重量,我們還是在下沉。

  “把我平放在流沙上。”我雙頰有些不自然地熱燙,仿佛是燃燒生命的火焰,但我的心情卻出奇的平靜甯和甚至堅韌,“記住,盡量只用手,別掙紮。”

  亦寒依言把我平放在流沙上,我像癞蛤蟆一樣難看地爬在沙面上,往堅實的沙地爬去。轉眼間已能看到亦寒清冷的表情溫暖欣慰的眼神,他依舊在緩緩下沉,金色的沙子沒過了他胸口。

  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終于爬到沙地上,顧不得吐掉滿嘴的沙子,回頭大叫道:“亦寒,你聽我的,別緊張,不會有事的。”

  他大半個身子仍在沙子中,臉上滿布胡須(我讓他不要剃,保護臉面不曬傷的),形容憔悴,可是嘴角卻挂起了淡淡柔和的笑容,用略帶沙啞的聲音說:“我自然是相信公子的。”

  我胸口一酸,有種異樣的感動和情愫在瘋長。我吐出口中沙子提高聲音道:“你先將你的右手拔出來……對……身子不要動……然後是左手……小心!好……然後盡量把身子往前上方提……就是這樣……往前趴下去,身子接觸到沙面……盡量讓接觸面積變大……別擔心,不會下沉的!……保持著這個姿勢往前爬……”

  我眼看著亦寒一個翻滾到了我身邊,衣服上的沙子灑了一地,還有粘膩肮髒的濕土沾滿了我們全身。可是我們卻什麼都顧不得了,緊緊抱在一起,眼淚潤濕了他的衣襟。

  然而,哭著哭著,我的頭漸漸昏沉下去,身軀一軟,靠倒在他身上。亦寒似是在很緊張的叫我的名字,子默也在叫,我想應,可是應不了。頭,痛得沒知覺了。我的路,終于走到盡頭了嗎?子默,對不起,我最終還是讓你失望了。

  明明生命已經快流失殆盡了,可我還是有知覺亦寒在背著我一步步走在滾燙的沙漠上。說起來,我記得他的鞋不比我的金貴,好像早就磨破了,他的衣服也……

  那是一段很長,卻也很短的路,那承載著我所有重量的身體忽然緩緩地倒了下去,我想:終于,亦寒,連你也撐不住了。然而,即便倒下,他還是將我緊緊護在懷里。

  意識失去前的最後一刻,我仿佛感覺到有幾雙手粗蠻地要將我們兩個分開來,卻無論如何都撥不開亦寒僵硬的手。然後我聽到有幾個陌生的女子在對話。

  “居然是兩個醜八怪……抱那麼緊幹嘛……兩個大男人,惡心死了……”

  “小姐,這……這個好像是女的……”

  “算了算了,兩個都擡回去……有個男的也好……”
 

第32章 夢魇

  我做了個夢,夢到徐冽帶著我去遊樂園,我坐在海盜船上張開手大笑,徐冽緊張地抓住我的手,對我說著什麼。我湊過去聽,徐冽的臉卻一下子變成了邵俊一,猙獰恐怖。我啊地大叫了一聲,被他從海盜船上推了下去。無止境地下墜中,我看到地面上,徐冽攬著雪兒的腰,冷笑地看著我,一臉鄙夷,轉身離去。

  我猛地睜開眼,有多久沒做過夢了呢?似乎自從來去古代後,我就不知道自己每天到底睡了多久,此時彼時又是在夢中還是現實。或者,我根本精神出現了異常,一切地一切包括亦寒子默包括徐冽雪兒都不過是我的一場夢而已。

  “醒了?”比毒蛇還幽冷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轉頭對上邵俊一冷笑的臉,臉上脖子上有好幾道傷痕,血還沒有凝結。我感覺到了,自己和他同蓋著一條被子,被子下的肌膚隐隐相貼著,未著寸縷。

  我應該尖叫,應該哭喊著跟他拼命,甚至應該尋死覓活的。可我卻只是很虛弱地問:“徐冽來過了嗎?”

  他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容有些扭曲:“自然來過了,推開門看到我們兩個那火熱的樣子,他甩門就走了。那個窩囊的男人,我還以為他會沖過來揍我,沒想到居然是一臉恐懼地掉頭就走……”

  “啪——”一聲響,我一巴掌甩在他臉上,冷冷地看著他,“你再侮辱他一句試試看。”

  他低吼了一聲賤人,我被狠狠一巴掌甩倒在床上,揪著我的頭發喊:“我侮辱他怎麼了?啊?你以為你老公有多聖潔,我在跟你上床的時候,他還不是跟雪兒打的火熱,或者你以為,他還會為了你這個肮髒的女人守身如玉嗎?”

  “你胡說——!!”我一拳拳敲在他身上,淚水終于洶湧泛濫,那是屈辱是悲苦是痛不欲生的絕望,蓋在我們身上的被單滑落,兩個赤裸的人扭打在床上。

  他狠狠將我甩在床上,扔了套衣服給我,冷笑道:“徐太太要是忘不了我給你的銷魂滋味,可以随時找我啊!”說完,揚長而去。

  我拉過被子蓋在臉上,渾身抽搐地顫抖,淚水無聲滑落。原來,現實才是真正的夢魇。

  回到家的時候是早上九點,徐家靜悄悄的,歡姐還是一如往常地來迎接我,說是徐爸爸和徐媽媽去歐洲旅行了,今天早上的飛機。

  我撫著炸裂般的頭,一步步往樓上走去。推門開燈,卻啊一聲吓了一跳,徐冽低頭坐在床上,手上握著什麼,已被他捏的褶皺。

  “徐冽……”我低低地叫他。

  他擡起頭來看著我,憔悴的臉,凹陷下去的眼窩,還有絕望而痛恨的神情。我平靜的表情再也維持不下去,猛地遮住了眼,按壓住滾燙的熱淚。

  他用沙啞的聲音緩緩地說:“直到昨天我才知道,為什麼你會拒絕我碰你,為什麼你會在我身下睡過去,為什麼你甯願吃安眠藥也不肯跟我獨處,只因為你早有了能滿足你的人。而我這個丈夫,從頭到尾,都不過是個戴綠帽子的傻瓜。”

  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淚,哭不完流不盡,無論我怎麼努力擦都沒用。我想用平靜的口氣跟他說話,卻還是止不住抽泣哽咽:“徐冽,你能不能……最後聽我說一次?”

  他怔怔地看著我的哀凄,我的淚,冷笑,無比自嘲無比寂寞無比蒼涼地冷笑:“你說啊!”

  我擦著淚走到他面前,一字一句地說:“徐冽,我真的在夢中到了另一個世界,做了丞相。我和一個朋友被困在沙漠中,走不出來。我害怕那個地獄,所以逃了回來,不肯入睡。這就是為什麼我那兩天只肯在白天睡覺。結果那晚,你沒有叫醒我,我還是回去了。我看到我的朋友為了保護我身受重傷,卻仍拿自己的血救我。我無法再丢下昏迷的他不管,所以,我開始回來查沙漠求生的資料。我必須在天黑前入睡,是因為月亮一旦升起,那個世界的時間也會流動,亦寒他一個人……在沙漠中,會有危險。我絕對絕對不是厭惡你碰我,連一絲一毫也沒有。今天下午,我本來是去找你的,可是半途被盈盈拉去了她家。”我抽噎,絕望而痛苦地閉上眼,繼續道,“她卻在我的飲料里下了藥……徐冽……”

  我伸出手想撫摸他的臉,卻在中途被他牢牢扣住,那雙本來盈滿寵溺和深情的眼中,此刻只餘痛恨和厭惡:“這種幼稚的謊話,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林伽藍,你夠狠。前晚我對你那麼失望那麼痛恨,面對雪兒的主動,滿腦子卻還是你。我想,也許你只是小孩子心性,不妨再給你和我自己一個機會。可是,我推開了雪兒去找你,看到的是什麼?我得到的又是什麼?”他猛地起身扣住我的肩膀,毫不憐惜地狠搖,“你這個狠毒的女人。這樣把我捏在手心里耍玩很開心嗎?看著我一點點沉淪一點點掉進你的陷阱你很得意嗎?”

  “我沒有!我沒有!”我全身骨頭都快被搖散架了,可是我卻不覺得痛,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落下,“徐冽,我說得全是真的,你為什麼不肯相信呢?!”

  “收起你的眼淚吧。”徐冽松開手,面無表情地觑著我,聲音里帶著無限的疲憊,“我已經被你騙得團團轉了,我已經輕易地掉進你織得網了。何必再在我面前裝?”

  他伸出手,將那幾張褶皺的紙放在我手上,語調蕭索厭倦地道:“離婚協議書,我已經簽了。明天我就會去美國的分公司,如你所願,我再也不會碰你一下。”

  我怔怔地看著手中的那幾張紙,淚水落下,根本看不清里面寫了什麼。只覺徐冽從我身邊擦了過去,忽地幽幽冷笑,補充了句:“如果你是為了我的錢才嫁給我,那麼,恭喜你。協議里我已經將公司股份的百分之五轉到了你名下,應該足夠填你胃口了吧?”

  我聽著他一步步遠離的聲音,心口像有無數根針在刺,一下一下,不見血卻疼痛入骨。徐冽,你可知我是真的真的愛你。我猛地轉過身去。

  “冽——”我用哭到沙啞的聲音大聲叫他,語調卻出奇地平穩下來。

  他緩緩回過頭來,望向我,瞳孔猛地一陣收縮。

  我屈膝跪在地上,萬分執著萬分堅定地看著他:“徐冽,我很愛你,也從來沒有欺騙過你的感情。如果今天我就這樣由著誤會分開了我們,那麼我一輩子也不會甘心。所以,我要做最後的努力。徐冽,當初你跪在地上求雪兒留下,如今我也跪在這里求你相信我,不要走,不要對我絕望,不要抛下我,我是……真的真的很愛你。”

  徐冽怔怔地低頭看著我,眼中有多少的波濤洶湧滌蕩,他的一只腳跨了過來,我心中一陣狂喜。然而猛地,他閉了閉眼,再睜開卻已是冰冷絕決一片:“這些戲,留著跟你的下一號獵物去演吧。我已經……厭倦了!”

  “砰——”一聲響,門關了起來。眼前猛地一陣黑,恍惚中我看到前方懸挂著我那顆腐爛的心,無數個血肉淋漓的黑衣人正在争搶著撕扯他,偶爾回頭對我露出個燦爛的笑容,仿佛在說:這就是你害死我們的報應。

  我輕輕地勾起唇角,對著自己的心恥笑:“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呐,林伽藍,你品嘗到鮮血的味道了嗎?”

  “砰——”一聲,我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右手還緊緊捏著那份離婚協議書。

  醒來時,我的眼前一片黑,幾乎什麼也看不見,好一會眼前的景物才清晰起來,潔白一片。我四處看了看,發現這里竟然是醫院。

  “哎呀,少夫人你醒了啊!”歡姐欣喜地扶起我,“可把歡姐我吓壞了,推門進去竟然發現你昏倒在地上。你先躺一會啊,我去叫劉醫生。”

  我木然地點點頭,不一會劉叔推門走了進來,手上拿著張報告單,臉上有著濃濃的憂色。他在我床前坐了下來,開門見山地說:“藍藍,你懷孕了。”

  我唰地瞪大了眼,震驚地看著他。他點了點頭,示意是真的:“已經一個月了。”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09:00

  我猛地捂住嘴,阻止自己發出嗚咽聲,眼淚卻止不住地落下。孩子……我有孩子了,是我和徐冽的孩子。

  “可是,現在情況很不好……”

  我猛地站起身來,揪起他手上的報告單問道:“這個是證明嗎?”

  他有些發楞地看著我,呆呆點頭。

  我迅速回身拔掉點滴,跳下床,連病號服也沒換,沖了出去。劉叔緊張的聲音在後面大喊:“藍藍,你去哪?你的狀況很糟糕……”

  我什麼都聽不見,直沖到醫院外攔了輛的士。車子在飛機場門口停了下來,我摸遍了全身上下也沒有一分錢,于是只好把一副耳環抵給了司機。

  徐冽!徐冽!你知道嗎?我們有孩子了!是我們兩的孩子!我飛奔在登機口附近,形如瘋狀,拼了命地尋找。我甚至讓服務員替我廣播,整個大廳都回蕩著優美的聲音。

  “徐冽先生,您的妻子有急事找您,聽到廣播後請到一號登機口……”

  “徐冽!徐冽!”我攏著手不顧別人的目光大喊大叫,聲音沙啞了,卻也不管。慢慢地,似乎有人被我感動了,開始跟著我一起找一起喊。然而,無論我找遍了多少地方,卻還是一無所獲。我拖著沉重的腳步,在眾人安慰聲中走出機場。

  剛跳上一輛計程車,卻見一輛我熟悉的跑車迎面而來,在機場門口嘎然而止。

  我的心一下子雀躍起來,猛地推開車門正要迎上去。卻見一個身穿連衣白裙的女子先走了下來,緊接著是徐冽。我呆呆地維持著一半在車內,一半在車外的姿勢,聽著看著他們的對話。

  “徐冽,你何必要為了她離開這里呢?”

  徐冽沉默不語。

  雪兒歎息道:“你還是很愛她的對不對?”

  徐冽自嘲地笑笑:“你憑什麼這麼說?”

  “就憑你無法坦然面對她。”雪兒幽幽地眼淚都落了下來,“只是你太驕傲了,就算再愛她,也容不下她的背叛,所以你才選擇離開。”

  徐冽臉色一時變得蒼白,冷冷道:“別說了。”

  “徐冽,逃避不是辦法,越逃避只會使你愛她越深,就像我當年一樣。”

  徐冽的唇微微顫抖,忽然放大了聲音向她低吼:“那你要我怎樣?若無其事地回到她身邊?裝作不知道她在外面有奸情?時刻擔心著她是不是在外面有男人,甚至就算她懷了孩子,我也要擔心那是不是我的種?!”

  我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身子在車里車外搖搖欲墜,幾乎要栽倒出去。他們的聲音卻依舊傳來。

  “徐冽,你別這樣。”雪兒失聲哭著撫上他的面頰,“我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你,我好怕。”

  徐冽閉了閉眼,好半天才平靜下來,放緩了聲音道:“對不起,雪兒。”

  “徐冽……”雪兒猛地撲進他懷里抱住了他,哽聲道,“讓我跟你一起走吧。讓我陪你熬過這段時間,求求你,徐冽,給我一次機會!”

  “雪兒你……”徐冽的聲音都有幾分沙啞了,半晌才道,“何苦呢?”

  雪兒猛地推開他,從口袋中掏出一疊東西,梨花帶雨地看著他,卻笑得極其燦爛:“我連護照和機票都準備好了,跟你同班的,你別想推開我了!”

  “你、你!”徐冽震驚地看著他,一時臉上是感動是惶惑,竟說不出話來。

  我緩緩閉上了眼,司機不斷問著我,到底要上車還是下車,我恍恍惚惚閉上眼,看著俊男美女的兩人相攜走進了機場,心頭徹骨的痛,徹骨的涼,随後麻木。

  我轉身一步步走在路上,似乎有好多人在對我指指點點,有好多人在我耳邊喊著什麼,可是我卻什麼也聽不見,不想聽。

  “藍藍——!”一雙手扶住了我,使勁地搖晃,我恍恍惚惚地對上一張英俊的臉,眉目清澈,潇灑不羁。我向他露出個開心的笑容:“哥,你怎麼回來了?”

  “藍藍!藍藍!”哥哥卻不像我那麼開心,反是滿臉的驚惶失措,“藍藍,你怎麼留了那麼多血?藍藍——!”

  “哥。”我倒進他懷里,幽幽笑著說,“哥,你知道嗎?徐冽他不要我了。連我們的孩子也不要了。”眼前一黑,我倒入了哥哥的懷中。

  醒來時,我的耳邊發出嘈雜的吆喝聲,還有濃濃的汗臭味混合著酒味。我緊皺著眉睜開眼,手一動,身上居然發出丁零當啷聲,手腕腳腕處還有細微的痛。

  “大當家,那妞醒了!”一個猶帶稚氣的聲音喊道。

  “嘿嘿,醒了?!”一聲粗犷的男子叫聲將所有的吆喝聲都壓了下去,随即朝著我這個方向而來,“大夥,快來啊!看看琳琳新帶回來的這妞。”

  我吃力地睜開眼,立時被眼前一張張貪婪留著哈喇子的臉吓了一跳。正想跳起來後退,卻只覺身上一痛,且又發出丁零當啷的聲音。

  我一驚,這才發現問題到底出在哪。我此刻竟被關在一個籠子中,四肢被黃金的鐐铐铐了起來,身上穿著質地粗糙的女裝,頭發胡亂披了下來垂在胸前。而籠子正被擡放到一個布置簡陋的大廳中央。

  “絕色啊!當真是絕色啊!”那粗犷的男聲再度響起,我尋聲看去,只見一個身上裹著虎皮,半露出肩膀,臉上胡子一大把,根本看不出年齡的男子正滿是驚豔地看著我,口水時不時從嘴角流下又被他擦掉,“老子長這麼大也沒見過這麼美麗的妞,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

  底下自然是一片應和之聲,人人都用只想撲過來拔光我衣服的貪婪眼神看著我。我長長呼出一口氣,随著叮當聲,坐倒在鐵籠子里。也許,老天真的要逼瘋了我才甘心。

  呵呵。我無聲地笑了,那就瘋吧,瘋了更好。反正徐冽走了,孩子沒了,身子也被人玷污了,再過一會連臨宇的身體也不能幸免吧?這兩個世界于我,已經沒有退路,沒有留戀,我還清醒地活著幹什麼?不如瘋癫……或者,我歪著頭幽幽地看著前方,或者……仇恨。

  “老大,這妞我們不如別賣了。反正山寨里也不缺錢花,這樣的妞,留在山寨里,兄弟們若有需要,也可以……”說得人擦了下口水,滿臉都寫著情欲二字,其他人也不例外。

  那老大沉吟了半晌,爽快揮手道:“好!我這山寨也是兄弟們一起撐起來的!如今有好處當然要大家一起拿,有女人大家一起分。”

  “耶——!耶——!大當家萬歲!夏大當家萬歲!!”我勾起唇角悠然卷著自己肩側的長發,聽著他們的歡呼聲,仿佛此刻發生的一切都與我無關一般。

  “伽藍!”一個身影從我手鏈上緩緩清晰顯像,子默略帶焦急地看著我,“你可知自己現在……”猛地他頓住了,顯示讀取到了我腦中的信息,我擡頭,沖著他嫣然一笑。

  他呆呆地看著我,棕色如透明的眼中什麼也沒有,只有我的倒影,然後緩緩地,像是要隐藏什麼一般閉了起來。

  ‘子默,好久不見。’我笑看著他,還順便擺了擺手,聽到鐵門被打開的聲音,我笑容微斂,將臉轉向了那些貪婪的男人。其實,什麼身子,什麼貞操,什麼感情,都無所謂吧?

  我咯咯笑了起來,反倒把那些男人撩撥地都快燒了起來,不斷說著,這娘們夠味!籠子很是寬大,躺兩個人做那檔子事是絕對沒問題的。幾個小喽啰拿了幾張席子,和破棉被鋪在籠子里。那大當家便迫不及待地脫去衣服鑽了進來,而身旁的人,就興奮地呐喊助威,吞咽口水。

  “小美人!”他一把將我拉過來,壓在那堆破布上,口里的臭味噴的我滿臉都是,碩大的勃起抵著我的,我卻仍是笑得開懷。

  “伽藍!”子默大叫,眼中滿是驚惶,“你瘋了!快反抗啊!總能想出辦法逃脫的!伽藍!”

  我擡起頭幽幽地沖著他笑,一邊想一邊用唇語念給他聽:“我——瘋——了。”

  衣服被簡單地撕了開來,涼飕飕的風吹拂著嬌嫩的肌膚。呵,真想不到在沙漠里走了那麼久,還能有這樣的肌膚。身上的人倒吸了幾口涼氣,粗短滾燙的手指已經沿著身上的每一寸肌膚,伸到了裙褂底下……
第33章 浴火重生

  “住手!”一聲清脆的嬌叱響了起來。随即是噼里啪啦的鞭打聲,不片刻,大廳里的人已倒得歪七豎八,一個紅衣飄飄的俏麗女子正怒目瞪視著壓在我身上的男人,兩道柳眉一皺,杏眼一瞪,已狠狠一鞭甩了出來。

  我只覺铿锵一聲巨響,籠子已騰空翻滾,我身不由己的和那老大在籠子中翻滾跌撞,只聽碰一聲響,籠子搖晃了幾下重新落在地上。

  我被摔得頭暈眼花,全身散架,卻聽到子默長長緩過一口氣的聲音。緊接著,同樣被摔得暈頭倒在我身上的男子,被那紅衣少女一把揪住胡子拽了出來。

  他一邊啊啊叫著疼,一邊陪著小心,卻是絲毫不敢造次的樣子。那紅衣女紅唇一撅,鞭子抽在地上,怒道:“我帶回來的人你也敢亂碰?!”

  “琳……琳琳,哎喲,輕點。這……這妞賞給弟兄們玩,不是經過琳琳你同意的嗎?”

  紅衣女明顯一愣,說不出話來,随即小巧的鼻子輕皺,狠狠揪了他胡子一下,叱道:“我現在改變主意了不行嗎?!快點給我放了她!”

  “這可不行!”那男子窩囊的樣子竟忽然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上位者的威儀,“琳琳,哥哥是老大,說話就必須算話。剛剛已經答應兄弟們了,怎麼能出爾反爾呢?”

  那紅衣女顯是明白這點的,一時躊躇地站在那里,揪著胡子松也不是,縮也不是。目光移向我,美目忽地閃過極端複雜的神色,似羨慕似嫉妒又似痛恨。

  我微微一哂,不理會于她,只随意地拉起衣衫,卷著頭發。子默的聲音低低響在耳側,我卻閉起了眼,不去傾聽,不予理會。

  “哼!不要臉的女人!”紅衣女朝我唾了口,随即松開抓胡子的手,撅著嘴自語道,“我可不是不救她,只是救不了。算了,哥哥,随你愛把她怎麼樣吧!”

  “伽藍!”子默落到我面前看著我,眼里幾乎帶了淡淡地哀求,“伽藍,別再折磨你自己了,你再怎樣他也不會回到你身邊的!”

  心里像是被什麼狠狠砸了一下,牙齒咬破唇,有血腥味滲了進來。我沖著子默笑,他卻幾乎面帶絕望的閉上了眼。

  那老大嘿嘿一笑,寵溺地摸摸那紅衣女的頭,笑道:“這才是哥哥的好妹妹嘛!”說完目光落在我身上,眼中突地升騰起了欲火,淫笑著一步步走進我,眼中異彩連連,顯是想起了剛剛的……我低低笑出聲來。

  “公子。”一道清冷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所有人都是一顫,男人發顫是因為他們居然一直都沒發現門外站了人,紅衣女發顫卻是臉色慘白,心虛地低下了頭。

  我還是保持著笑容,看著那青衫銀絲的身影一步步向我走進。他臉上的胡須已經剃去了,露出一張俊挺瘦削的臉,墨色的長發束在身後,那縷銀絲卻不斷在我眼前飄過。

  “亦寒,好久不見了。”我笑著說。聲音沒有幹澀,清潤動聽。

  墨綠色的光芒在冷峻的黑瞳中閃過,他冷漠的表情微微輕柔下來,蹲下身鑽進籠子中,與我面對面相視。

  我歪了頭看他繼續笑,剛拉起來的衣服滑了下去,露出雪玉一樣的肌膚。亦寒眼中森寒的殺意一閃而逝,卻逐漸變為溫柔憐惜的疼痛。他將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緩緩披在我身上,然後將我猛地攬在懷里,低聲卻堅決地說:“公子,沒事了,屬下會永遠守護你的。”

  我咯咯笑了出來,想起那個在教堂對我宣誓的男子,一樣說過永遠。我貼近他耳邊,低聲柔媚地問:“呐,亦寒你告訴我,永遠有多遠?”

  亦寒收緊了抱住我的手,讓我緊緊貼著他清涼的身體,明明冰冷的心卻奇迹般地溫暖起來。他啞著聲在我耳邊一字一句地說:“永遠,會比公子的生命,多一天。”

  比我的生命……多一天。我下巴擱在他肩上,怔怔地看著前方,茫茫然地,在心里默念著他說的話。明明清冷淡漠,卻奇迹地一絲一縷,鑽進我心底。

  “風亦寒!”紅衣女憤怒的嬌喝聲在籠子外響起,她揮起鞭子想再打翻籠子,看著同樣在里面的亦寒卻心有不忍,最後只能跺著腳,憤憤道,“風亦寒,你別忘了你答應過娶我的!”

  我渾身猛地一顫,在他的懷抱中,感覺到他微僵的身體,帶著無限留戀的手,輕輕放開了我,鑽出籠子站在那紅衣女子面前,冷漠地看著她。

  那紅衣女慢慢心虛地低下頭去。亦寒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卻響了起來:“我會娶你,只要你能讓他們放過公子。”

  我身體晃了晃,心一陣陣顫抖,亦寒他……剛剛說什麼?我只覺耳邊噼里啪啦地響,剛剛築起的高牆,如腐朽了一般,剝落出一個洞,那洞雖小卻能清楚看到里面鮮血淋漓傷痕累累的心。可是,它明明沒有腐爛,明明沒有破碎,只是淌著血,刺骨的疼。

  “你救她真的只是因為她是你主子嗎?”紅衣女子哽聲看著他。

  亦寒淡淡地道:“與你無關。”

  “啪——”一聲響,鞭子重重抽打在亦寒身上,露出一條血痕,我驚叫了一聲。亦寒猛地回過頭來,與我四目相對,渾然忘我。我只覺那其中有多少比天高比海深的情誼在翻騰洶湧,竟絞得我連那些刻骨銘心的痛都一時忘記了。

  他露出個淺淡到幾乎看不見的笑容,低聲道:“公子莫要擔心,我……屬下沒事的。”

  我猛地垂下眼簾,滾燙的淚不斷順著面頰滑下,仿佛是那個世界所有牽挂癡迷的流逝。

  “哥……哥哥……”紅衣女帶著哭腔的聲音傳來,凄涼而悲傷,“求求你,就成全了琳琳吧。”

  大廳中長久的靜寂,直到一聲歎息響起,有無奈有寵愛,沉聲道:“誰都不得再動這個女子。讓兄弟們都動起來,山寨要準備辦喜事了。”

  眾人面面相觑,看看我看看亦寒又看看紅衣女,最後終于面色不一地歡呼起來。

  我腦中的最後一幕,是亦寒離去前,深深凝視我的那一眼。

  夜明珠高照,窗外霞光滿天,眼看就要有一輪明月升起。我被囚禁在一間布置不算高雅,卻明顯算得上奢侈的房中,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落日,芳草斜陽。再遠處,應該就是黃沙漫天,連綿起伏了吧。

  良久,我轉過身去擡頭看著那漂浮在空中的白衣書生:‘子默,亦寒和那紅衣女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子默仿佛是一直看著我的背影,我解讀著我的心思出神,猛聽我問話,竟有一瞬的怔忪。棕色的瞳眸似透明又似晶亮:“這里是沙漠中一馬賊的聚居處,老大姓夏名虎,那紅衣女子是夏虎的妹妹,名喚夏琳,極得夏虎寵愛。那日你和風亦寒昏迷在沙漠中,正是她把你們擡了回來,讓人清洗。至于她後來為何會鍾情于你那風護衛,我自三天前就進入了水鏈沉睡,並不知發生了何事。或者是投緣,或者是清理幹淨見他長得俊俏便愛上了,也未可知。”

  我低頭把玩著身上的穗帶,米黃的流蘇一線線纏繞在指上,又被我輕輕松開:‘這里是沙漠中的綠洲嗎?’

  子默搖頭道:“事實上,這里已屬湘西和塔拉幹沙漠的交界地帶,只要往西走離開這里,再翻過奇瓦山,就能與金耀軍隊彙合了。”

  我點點頭,知道和亦寒逃出的可能性又多了幾分。房中靜如溫吞的流水滑過掌心,我向上望去,才發現子默深深地看著我:“伽藍,你的心,變了,可是卻又沒有全變。”

  我輕輕笑了起來,夕陽沐浴在身上,說不出的溫暖舒適:‘變得如何?不再哭哭啼啼,不再天真幼稚,不再用盡生命只愛一人,不再有愚蠢的執念,也不再相信所謂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子默,這些不都是你期望的嗎?’

  子默的眼光深邃而幽暗,無法讀通他心底真正的想法。我微偏過頭,攤開手,讓手心被陽光映得通紅,仿佛這樣就能握住陽光。我笑笑,道:“變與不變,都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只需知道自己要留著命,找到宇飛,孝敬父母,完成你的夢想,亦寒的期望,雲顔的心願就足夠了。”曾經,我真的想過仇恨,想過堕落,想過抛卻一切的瘋癫,可是,不行啊!那個在沙漠中用自己鮮血喂我的男子,那個為了救我昏迷不醒的男子,那個孤寂了千年把所有心願都托付在我身上的男子,我抛不掉,棄不了。所以只能選擇活著,為了他們,為了被他們守護的心,雖痛卻清醒地活著。

  我擡起頭看著子默,輕柔婉約地笑,笑得無比燦爛而真誠,淚水順著我的面頰滑落,晶瑩地連那琉璃也無法媲美。我想,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這恐怕將是我最後一次流淚。我說:“子默,我終于學會了堅強,學會了成長,你為我高興嗎?”

  子默怔怔地看著我,雙眼有些迷離,不知道是因為陽光還是其它。他輕輕勾起嘴角在笑,眼神卻是那麼的哀傷憐惜,溫潤的聲音帶著雙重的磁性,回蕩在夕陽下,芳草間:“……在熊熊烈焰下浴火重生……雖美卻痛……美輪美奂……痛不欲生……”

  在古代看著那抹月光睡下,我回到了殘酷的現實世界。

  睜開眼黑漆漆一片只有幾分微光,我掙紮著起身,卻覺得一陣虛弱。一雙手忙扶住我,哥哥驚喜地聲音響在耳側:“藍藍,你醒了?”

  我點點頭,鼻尖聞到消毒水的味道,不由問道:“哥,這是醫院嗎?爸媽都知道了?”

  “我沒敢告訴他們。”哥哥歎氣道,“我怕他們難過。聽說當年你出車禍,媽媽就差點病倒了。”

  我點點頭,噓了口氣笑道:“還好還好!”

  “藍藍……”哥哥的口氣有些踟躇,似是不知該怎麼開口。

  我摸索著握住他的手,努力扯出笑容道:“哥,沒事的,我有心里準備了。是不是孩子……”

  哥哥的手猛然一僵,拉過我將我抱在懷里,咬牙切齒又無限疼惜地罵:“徐冽那個混蛋,我絕對不會放過他。”

  我將頭輕輕地靠在哥哥肩頭,有古龍水的味道,很好聞。心里酸酸的痛,我那未出世的孩子,就這樣……再也回不來了。

  哥哥輕輕拍著我的肩,像小時候一樣安撫著我,病房里彌漫著淡淡的悲傷氣息。哥哥推開我,故作輕快地道:“藍藍,餓了沒,哥哥去買你最愛吃的松脆卷。”

  我笑了起來,搖頭道:“不用了,我有些渴,哥你替我倒杯水吧。”

  哥哥連聲道好,手忙腳亂地要去倒水,我好笑地拉住他,這個哥哥真是還像小時候一樣時而精明時而憨厚,尤其在我面前。

  “哥,這麼黑我怎麼喝水啊,你先把燈開起來吧。”

  哥哥被我拽住的手猛地一顫,随即是徹骨的冰涼,他似乎緩緩伸出一只手在我眼前搖晃。因為有股涼涼的風,在我面前流動。

  我微張的唇輕輕顫抖,半開著,半合著,然後用牙齒緊緊咬住。好疼!那麼,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我用沙啞到顫抖的聲音問:“哥,燈開著是嗎?”

  哥哥的手如篩糠般顫抖,他努力地壓抑著自己的聲音:“哥……哥忘了開、開了,這就去……”

  “哥,你別騙我了。”我輕輕笑了起來,“我一直以為已經是最壞的情況了,卻沒想到還有更壞的。哥,我沒事的,你去叫醫生吧。”

  “藍藍……藍藍……!”哥哥猛地傾身把我抱在懷里,身子比我顫抖的還厲害,灼熱的液體落進我頸項,“他們怎麼可以這麼殘忍?!他們怎麼可以把你害成這樣?!”

  我閉了閉眼,將郁結于胸的仇恨和痛苦生生壓回去,回抱住他,柔聲道:“哥,你別難過。沒有了丈夫,我還有哥哥;沒有了孩子,我還有其他親人朋友;沒有了眼睛,我還有耳朵可以聽,嘴巴可以嘗,手可以觸摸……哥……”我低低地無聲地問,“哥,我是不是以後再也看不見了?看不見你,看不見爸爸媽媽,看不見小潔薇夜,看不見……”

  “不會的!不會的!”哥哥啞著聲說,“你是我最寶貝的妹妹,我怎麼會讓你永遠看不見。哥哥一定會治好你的。”

  我幽幽地歎了口氣,抱緊哥哥溫暖的身體:“也許,真的是天意讓我留在那個世界。”

  “哥,答應我一件事。”我忽然推開他道,“在我好以前,不要讓爸爸媽媽知道,不要讓徐冽一家知道。我想同宇飛住在一個病房里,除了治療和適當的運動,你就讓我每天靜靜地躺著。如果有一天我一睡不起了,你也別難過,因為我在另一個世界,會活得很好。”

  “藍……藍藍,你在說什麼啊?”

  “哥,答應我好不好!”我緊緊揪住他的衣衫,一遍遍懇求,“哥哥,你答應我吧!”

  最後,從來寵我到底的哥哥終究還是無奈地點頭。

  幾天後,我的檢查出來了。X照顯示,我的腦部有一類似血塊的物體壓迫住視覺神經,導緻失明。據醫生解釋,這個血塊是早早就存在了的,且會随著情緒激動而逐漸漲大,所以我才經常出現眼前發黑的情況。他還說:這個血塊可能明天就會消失,也可能永遠都不會消失,而依當今醫學界的水平,做手術的成功幾率,只有百分之二十。

  我能感覺到,哥哥聽了醫生的話後,身體的顫抖和手心的冰冷汗濕。

  20××年6月4日,我和哥哥,宇飛以及宇飛的媽媽一起乘上班機離開了這個令我笑過,哭過,幸福過,同樣也絕望過的城市——上懷。聽哥哥說,爸爸媽媽很傷心,因為我直到離開都沒有去跟他們告別,可是,他們仍讓哥哥和阿姨(宇飛的媽媽)好好照顧我,並說:“伽齊,你告訴那傻孩子,就算真的離婚了,爸媽還是爸媽啊!如果在外面待累了,就讓她……趕快回來吧。”

  6月10日,我們終于在瑞士安居下來,哥哥買了套小房子,在瑞士最好的一家醫院旁邊,平日就由阿姨照顧我和宇飛的生活。我簽了離婚協議書,因為百分之五的股份利潤,我的帳戶一下子多出了幾千萬,再加上哥哥在外國也賺了些錢,總算湊夠了我和宇飛的醫療費及其他花銷。

  也許很難想象,在經曆過那麼多風風雨雨後,我竟還能以如此平靜、仿佛看淡人生的態度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開始新生。然而又是确實,我、哥哥、宇飛以及賢惠能幹的阿姨在瑞士過起了平靜甯和的生活。至于到劉英石把我懷孕和即將失明的情況告訴歐洲歸國的徐爸爸徐媽媽,以及徐冽的歸國,邵俊的一身敗名裂,盈盈的下場悲慘,所有人為了找我幾乎翻遍整個地球,鬧得天下大亂,那就是六個月以後的事了。而那時,我在古代卻已曆經了整整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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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09:31

卷一後記

  卷一:回首向來蕭瑟處

  這一卷寫來,當真是走得風風雨雨艱難萬分啊!還記得構思這個文的時候,並沒有想過寫這樣一個白癡,對感情依賴如此之大的女主的。但是在寫這篇文的期間,剛好有個最好的朋友與她男朋友分手了。我無法形容她的難過,只知道,每一次接起她的電話,平靜的聲音只聽幾秒,她便哭泣,是很悲傷很悲傷的哭泣。我問她:××,你是不是真的沒有愛情就活不下去了呢?生活中除了愛情還有很多東西,很多責任的……只是,無用啊!畢竟這樣的話旁觀者說說容易,做做卻難。而且,她那樣依附于一段感情而生存,是我一路看過來的。

  可是,沒有想到,結果她後來還是成長了。很多細節不能說,但我知道她現在回到了溫州,找了一份又一份的工作,不喜歡就辭掉,最後選擇了她一直向往的餐飲業。老實說,把那些找好的工作辭掉,換作自己喜歡的工作真的需要很大勇氣。沒有試過的人不知道,尤其當你一次次辭去,卻一次次發現沒有更好的工作時,煩躁會更甚,可是,她卻做到了。她傷過,哭過,沒日沒夜的失眠過,甚至絕望到不想活過,可是現在的她走出來了,甚至活得比我們更好。有種難以言喻的感動,我對她表達不出來,所以,不自覺得就寫了這樣一篇文,這樣一個主角。不是虛言,我是當真想把此文獻給每一個正在生活的高峰低谷,跌宕起伏中掙紮選擇,卻百折不撓的人。

  廢話一堆,回歸劇情。徐冽走了,他走並不表示他選擇雪兒。雪兒有句話說得對,越是逃避只會愛的越深。這並非是說他對伽藍的感情有多深,而是徐冽真的是一個很高傲的人,他如果不回來,不好好坦誠自己對伽藍的感情,那麼一輩子也不可能放下心里這根刺。看到大家都不喜歡徐冽跟雪兒,但我覺得他們並不是那麼讓人厭惡。雪兒,我從沒寫過她耍什麼手段,而也确實她根本沒耍。她自殺,只能說明她對徐冽的感情深,希望用自己的辦法挽回。她跟著徐冽去外國,是因為知道徐冽的傷痛。因為這文是以伽藍為主角來寫,所以你們覺得雪兒是壞女人。但同樣的,若我換雪兒的角度來寫,你們就會覺得伽藍是個超討人厭的第三者。

  而徐冽,他确實有些自私,又高傲。他在後面幾章跟伽藍說得很多話的意思就是,雪兒現在對我這麼好,我依然沒有選擇她,那麼你就該感激涕零,就該更愛他來回報。呵,這恐怕是當今社會的通病吧。大男子主義的通病。婚姻的失敗,雙方都有責任。但我想說的是,到最後階段,伽藍是解釋了,努力了,盡了她所有的心力,可是徐冽卻輕易的放手了。所以,在這場婚姻中,他注定了是現在的赢家,將來的輸家。當然這些都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至于伽藍的性格,與其說她成長了,不如說她懂得保護自己,僞裝自己了。她在短短時間內經曆了太多,一個善良天真甚至愚蠢的人,因為非人的虐待在生死邊緣,瘋癫與理智邊緣,堕落與仇恨邊緣不斷徘徊,雖然最終亦寒喚醒了她,卻不代表她能馬上就變得善良了,想通了,又堅強了。我覺得那不現實。所以,她就鑄造了一堵堵高牆,把自己圍起來,除了亦寒剝開的那個小洞,一點縫隙也沒有。她開始冷漠,開始不在乎別人的生死,開始把自己抽離在整個世界之外。所以在第二卷中,她會因為無欲而開始變強,開始吸收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但卻沒有辦法成長到真正的少年丞相。

  看過一代軍師的人就該記得里面林碧形容江哲的話。擁有天人的才智,看淡生死的狠絕,面對朋友親人卻仍能保持一顆赤子之心的人,才是最厲害的。而我,就是希望在第二卷的成長中,能讓伽藍的心對著那些身邊的朋友開放,讓她明确自己到底是為什麼而活,活在這個世界做什麼。那樣她才能成為真正的少年丞相。

  唉,話說這卷一成長期間最累的絕對是我這個後媽和各位讀者大大,尤其是從一開始就追文的各位。在第一卷完結的同時,藍藍在現代的故事也告了一個段落。雖然仍在來去,但因為失明,對現代絕望等等原因,她開始把大把的時間都留在古代。所以,盡管仍在來去,我卻不再寫任何有關現代的。直到第一卷結束。第一卷雖完,但無論古代還是現代,卻仍殘留著許多迷題,未來得及解開。

  比如臨宇究竟在哪?子默真正的目的是救民水火嗎?亦寒的真實身份是什麼?宇飛究竟成為了這個世界的什麼人?楊毅會否對臨宇下手?……等等等等,都將在卷二中揭曉。

  同樣的在現代,也留下了許多疑惑。徐冽究竟會否與雪兒産生感情?他回來後知道伽藍的情況是什麼反應?邵俊一盈盈的下場究竟如何?薇夜的歸宿又在哪?最最主要的是,宇飛會醒過來嗎?這些包括下部中沒有揭曉的一些伏筆,都將被沉寂下去,到你們幾乎遺忘的時候。下部中,重新浮起來。

  《少年丞相世外客》這本書共分上下兩部,每部兩卷。狂汗的是,下部的書名還沒想好。上部夢里不知身是客,則分為卷一回首向來蕭瑟處和卷二山雨欲來風滿樓。

  卷二山雨欲來風滿樓預告:

  亦寒為了救臨宇而被迫與夏家山寨當家妹妹夏琳成親,成親當日卻陡生異變。究竟臨宇能否破壞婚禮,和武功盡失亦寒平安逃出山寨呢?

  金耀火翎對戰,金耀以弱敵多,子默究竟想出什麼辦法奇兵制敵?成長後的臨宇又是如何在眾將面前表現的?

  戰事漸入佳境,火翎國軍隊面臨全軍覆沒的境地。柳岑楓卻在此時出現,于那紅楓之中遺世獨立的白衣太傅,是否真有辦法力挽狂瀾?臨宇和子默又該如何應付?

  與柳岑楓酣戰剛結束的臨宇卻收到洛南急信,雲顔意圖謀害公主而被捕下獄。臨宇匆匆趕回,卻發現事實令他啼笑皆非。而此時的他,並不知道一張名為陰謀的網已經籠罩了他。

  究竟臨宇能否在大亂紛紛的伊修大陸站穩腳跟?在愛情中受過重創的她,又會否去接受新的戀情?欲知後事如何,且看山雨欲來風滿樓。

  

  卷一回首向來蕭瑟處完。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10:03

卷二 山雨欲來風滿樓。

簡介:
亦寒為了救臨宇而被迫與夏家山寨當家妹妹夏琳成親,成親當日卻陡生異變。究竟臨宇能否破壞婚禮,和武功盡失亦寒平安逃出山寨呢?

  金耀火翎對戰,金耀以弱敵多,子默究竟想出什麼辦法奇兵制敵?成長後的臨宇又是如何在眾將面前表現的?

  戰事漸入佳境,火翎國軍隊面臨全軍覆沒的境地。柳岑楓卻在此時出現,于那紅楓之中遺世獨立的白衣太傅,是否真有辦法力挽狂瀾?臨宇和子默又該如何應付?

  與柳岑楓酣戰剛結束的臨宇卻收到洛南急信,雲顔意圖謀害公主而被捕下獄。臨宇匆匆趕回,卻發現事實令他啼笑皆非。而此時的他,並不知道一張名為陰謀的網已經籠罩了他。

  究竟臨宇能否在大亂紛紛的伊修大陸站穩腳跟?在愛情中受過重創的她,又會否去接受新的戀情?







第34章 暗夜奇兵

  萬曆七百六十五年十月,時值深秋。是夜,濃霧彌漫。水霧國赤峽谷東側靠近金耀國湘西的北海岸有一船隊陸續停靠。

  岸邊守夜的是幾個身穿暗紅铠甲的士兵和一個將軍,幾人臉上都露出歡欣的神色,但嚴明的軍令還是讓他們明白不得掉以輕心,連忙上前檢查。第一艘船上走出一個身穿灰白布袍的老人,年紀看上去五旬有餘,發須花白,但眼中卻精芒電閃,顯不是常人。

  盤查的人多少有些漫不經心,那長官邊跳上船邊問:“這次的糧草怎麼來得如此晚?負責押運糧草的陳副將呢?”

  那老人忙答道:“這幾日尤其是晚上北海濃霧彌漫,行船甚是艱難,所以耽擱了一些時候。陳副將在後一艘船上,聽說是有些糧草浸到了水,正在呵斥手下呢。”

  那將領不甚在意地點點頭,瞅了眼陸續靠岸的船,臉上露出欣然的神色,随即又歎道:“我火翎軍骁勇善戰,連日激戰終攻破了赤峽谷。可赤峽谷一過,前有金耀兵,後有峽谷及水霧餘孽掣肘,我們的糧草辎重補給成了大問題,士兵們都幾天沒吃飽過一頓了。錢將軍這幾日便說,若再無可想之法,恐非退兵不可。幸虧淩霧向將軍提了這個好建議,趁著大霧天,由水路運送糧草,神不知鬼不覺的。”

  老人連連點頭。那將領也不再多說什麼,走進船艙,將那蓋在糧草上方的防水油布一把揭開。

  蓦地,他的眼眸對上了一雙雙整齊排列,銳利如箭的眼睛。他唰地瞪大了眼,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轉身便要尖叫。可是他的聲音還沒發出來,就發現自己的喉頭湧出大量鮮血,然後,他看到了自己的前胸的铠甲,腰部的佩刀直至長靴……

  老人面無表情地用那油布揭了揭刀上的血迹,揮手道:“走吧。記得混在其他金耀士兵中間,既要助他們完成公子布下的任務,也要隐藏自己的身份,清楚了嗎?”一船艙的人沉默而一緻的點頭,動作迅速毫不拖泥帶水地魚貫而出。

  不片刻,黑壓壓地一批人,靜默無聲地從船上跳下,往那軍隊駐紮的深處而去。老人掃了一眼,眸中露出嗜血的光芒,終忍了下來,一個縱躍朝著反方向而去。

  這個時候,錢程,火翎國此次的領兵元帥正在帳中與人商討明日攻陷湘西城之法。忽聽外頭發出一陣嘈雜的聲音,白色的帳篷上隐約可見火光。

  錢程心中一驚,忙與眾人趕出去看。卻見本該安靜下來的帳營,此刻火光連連,殺聲陣陣。他的腦中閃過第一個想法便是——襲營。可是,這怎麼可能呢?莫說湘西如今兵困馬乏,根本不敢冒這個險來偷襲他們。更何況自己明明在帳營與湘西城之間布置了層層暗哨,如何會神不知鬼不覺就被人攻了進來。

  正驚疑間,忽聽身邊有人發出一陣凄厲的慘叫聲。錢程驚駭地回頭,發現自己的心腹幕僚項蒙背後中箭,兩眼突出,竟是駭然地往後倒去,被一臉驚惶的淩霧扶在手里。

  錢程只覺心中大驚過于了大痛,上前兩步一把扶住他。項蒙睜著那雙恐怖的眼,看看錢程,又看看淩霧,嘴里發出啊啊的聲音,似是想說什麼。錢程驚痛地問:“紀舒(項蒙字),紀舒,你想同本將軍說什麼?”

  “小……小……”項蒙看看錢程,又把目光不斷掃向淩霧。淩霧眼淚流了滿面,一把握住他顫抖的手,哽聲道:“項先生安心去吧,我會小心保護元帥的。”

  項蒙啊了一聲,極度沙啞難聽,卻是一口氣沒提上來便斷氣了。那雙眼還恐怖地睜著,眼里滿是驚恐和憤恨,錢程黯然地閉起眼,用手將其合上。

  “淩霧!”項蒙猛地站起身喝道,“傳令三軍將士不得慌亂逃跑,認識的人一隊隊組織起來,結伴而站。本將軍要讓混進來的這些枭小之輩,有路進,無路回。”

  “是!”淩霧領命而去,卻在轉過身的一霎那露出淡淡的冷笑,俊秀猶帶稚氣的臉上滿是不屑。

  下完命令,身邊的貼身侍衛圍了過來團團護住他,錢程總算心定了一點,卻忽然想道:剛剛自己身邊明明都是護衛,那箭究竟是如何繞過人牆,射中項蒙的呢?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營中的火光卻不見熄滅只見熾烈,喊殺聲更是此起彼伏。錢程心頭又是驚又是懼,朝身邊的人吼道:“淩參將呢?為何去了這麼久還未回來?!”

  那些侍衛瑟縮了一下,顯是沒見過溫文爾雅的儒將錢程發如此大的脾氣。侍衛長王強正待上前回答,卻忽覺前方火光大亮,随即如落雨般的箭石迎面而來。他耳聽著幾聲尖叫,顯是元帥身邊侍衛已有人中招。他心中從未有過的大駭升起,扯開嗓子吼道:“敵軍來襲了!保護元帥!保護元帥!”

  錢程幾乎是有些呆怔地看著那黑壓壓圍來的士兵,青黑盔甲,手持長槍,眼眸晶亮嗜血。哪有兵困馬乏,哪有疲兵弱旅之態?前方的騎兵一人一馬,馬腳上均裹著棉布,落地無聲,火把是剛剛點起來的,響得噼里啪啦,似乎是為了特意告訴自己,你的死期到了。

  忽地,他目光落到騎兵最後,步兵最前方的藍衣少年身上。有些狼狽的騎馬姿勢,不知因何而皺起的眉頭,被火光映紅的俊秀臉龐,明明秀之美之以極,卻偏偏淡漠而行,淡漠而喜,淡漠而怒。仿佛美則美矣,卻不過是一副精美的畫絹,了無生氣。

  是他!錢程瞳孔猛地一陣收縮,原本心如死灰的黯然中竟迸發出一陣強烈的恨意。這個害得他哥哥錢謙身敗名裂,在家中郁郁而去的罪魁禍首;這個他出征前對著祖宗滴血明誓,無論如何都要取其首級的女神之子——金耀國年僅十八歲的少年丞相秦洛。

  “元帥!快撤吧!”王強焦急的呼喊聲立時驚醒了錢程,“元帥,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錢程也只是一忽而的恍神,就立刻恢複了理智。是啊!今夜大局已定,自己不逃豈非只能喪命于此?原來,這幾個月來自己的險勝巧勝,都不過是他給自己布的陷阱。想不到啊!如此年輕,秀美若女子的少年,竟有如此忍心,如此心機。也難怪大哥當年會敗在……

  看著那漸漸變為萬千黑點之一的少年身影,錢程長歎了一口氣,逃亡而去。

  話說那淩霧得了令後離開,輕松穿過火光烈焰處,難分敵我酣戰中的士兵甚至根本沒能發現他的蹤迹。忽地,他眼前閃出一把長劍,銀芒閃爍,快如閃電,巧如靈蛇。

  淩霧低喝了一聲,頭往後仰,幾乎成了九十度才堪堪避過那攻擊。不等那劍撤回,淩霧就猛地直起身沖那人直撲過去,牢牢挂在他身上,笑道:“秦離,好久不見,想死你們了!”

  只見那持劍的也是個與淩霧差不多大小的少年,眉目清澈,只是面上沒什麼笑容,年紀輕輕就繃著張臉,眼中卻有幾分笑意:“我随李叔而來的。公子的任務完成的如何?”

  淩霧松開手得意地沖他眨眼,食指和拇指頂端相扣打了個圈,笑道:“自然沒問題。不過,我想不通公子為何要放過錢程,趕盡殺絕不是更好嗎?”

  秦離白了他一眼:“你若能想通你便是公子了!”但看他一副極渴望知道的眼神,還是妥協道,“公子曾說過,火翎國如今以柳岑楓柳太傅為暗主,除卻火翎皇帝君無痕,如還有人能與他抗衡,那便只有世代為帥的錢家。柳岑楓此人實力深不可測,與他正面敵對不如暗中削弱。”

  “我明白了!”淩霧滿臉驚歎地道,“柳岑楓與金耀對戰勝多敗少,而錢程錢謙卻均屬慘敗。而且此次大戰,聽說柳岑楓就在湘西附近,若讓錢程知其在此而不來相助自己,定然暗恨在心,到時就會對柳岑楓多有掣肘。況且,只要錢程仍在,那麼作為太傅的柳岑楓就沒有太多的領兵機會,畢竟君無痕就算再寵柳岑楓也不能不顧錢家的面子。對付錢程,自然比對付柳岑楓簡單多了。公子此計一箭雙雕,果然甚妙!”

  秦離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想不到你小子在外曆練一年,心思倒是靈活了不少。”頓了頓,又道,“公子說,今夜之後你就不用回火翎國了。就算那錢程不對你起疑,若被柳岑楓知道今夜之事,也必然會懷疑到你身上。所以……”

  淩霧啊了一聲,滿臉說不出的欣喜興奮:“所以說我可以回暗營,回公子和師父身邊了?!”随即又憂道:“可是,我花了一年時間好不容易取得錢程信任,如今一走,公子在火翎的心血豈非白費了。”

  “不必擔心,公子早在半年前便安排了你的替身在火翎朝堂之上。到時,你只需由夫人易容替下他就成了。”秦離微笑,忽地面色一暗,道:“有件事待要告訴你。秦夜他……死了。”

  “什麼?!”淩霧驚叫了一聲,待想清楚秦離在說什麼,臉色猛地一陣慘白,竟連站立也不得。秦離忙扶住他:“秦霧,別這樣。我知道你最重兄弟感情,可是……秦夜是為了保護公子而死的,也算死得其所,我們……”

  淩霧,應該說秦霧眼中慢慢浮起了淚水,卻連忙將臉埋在秦離頸上:“那日我走前,他還囑咐我在火翎要多加小心。我還萬分羨慕他能留在公子身邊,為什麼……為什麼……是誰?究竟是誰殺了他?!”

  秦離眼中慢慢凝聚起森冷:“柳岑楓手下梅蘭秋菊,黑白無常。”

  “敵軍來襲了!保護元帥!保護元帥!”驚惶的喊聲從遠處飄送來。秦離眼中一亮:“秦霧,公子和師父到了。”

  秦霧卻仍是在他肩上靠了一會才直起身擦幹淚,臉上已挂起了平日的笑容:“我定會殺了柳岑楓手下那群走狗,替秦夜報仇!”

  秦離贊賞地點了點頭,兩人沖著火光驟亮處縱躍而去。穿過驚惶失措的敵軍人群,迎面而來的刀劍都被兩人毫不在意地擋去,直到那陣列整齊的騎兵布在眼前,到那在馬上坐得極其狼狽的少年身影映入眼中。

  秦離和秦霧都笑了起來,只不過秦離是淡笑,而秦霧卻是嚣張地大笑:“公子果然還是老樣子,騎馬的姿勢難看死了,而且怎麼教也教不會。也難為師父了,日日對著我們這幾個學武的天縱奇才,回頭再教公子,可讓他頭大了。”

  秦離笑著唾了他一口,但看到那藍衣少年微皺的眉,左右搖晃的身子還是忍不住想贊同秦霧的話。他們離、羅、鬼、霧、血、夜六刹本都是各國飽受戰亂之苦的孤兒,因著伊修愛爾學堂特殊的招收方式得以過上安穩的生活。後又因六人各自所長而被選入修羅暗營,成為六刹之一,由風亦寒指導武功,公子親自教授知識,再分別交給三星栽培。

  直到那時他們才知道,原來這個讓全伊修大陸貴族平民甚至乞兒都趨之若骛的伊修愛爾學堂竟是眼前這個年僅十五歲的少年一手創建的,而且那學堂不過是為了掩飾修羅暗營存在,並為其培養人才的表象。這個事實若傳遞開去,該是何等的驚人?

  只不過,這些都與他們無關。他們六人颠沛流離了十幾年,受盡屈辱痛苦,根本連自己原是哪個國家的人都忘了。是公子給了他們優渥的生活,豐富的人生,傲人的才智武功,以及情深意重的兄弟。只要一想到這些,修羅暗營中人就無一不願效忠公子,甚至為其而死。只是暗營中除了三星六刹,人人只知公子其人,卻不知究竟是誰。

  “秦離快看!”秦霧興奮的聲音傳來。秦離忙收回思緒擡頭看去,只見那被火光映紅的天空中,一藍衣少年手握錦旗立在馬背上,當然若只他自己一人是絕對不可能站穩的。秦離只需想想,就能猜到師父此刻定然站在公子背後牢牢扶住他。

  少年手中的錦旗揮動,錦旗上似有什麼發光物體,只需火光照射到便金芒四射,即使遠在幾里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錦旗打了個圈又揮下,只見少年前方那黑壓壓一片的騎兵整齊地沖了出來,因為馬的足底襯著棉花所以跑起來輕巧無聲,唯覺詭異。

  而本在營中厮殺的金耀士兵,一見那金光便迅速退了出去,或是隐匿黑暗中,或是在那騎兵面前晃過,胸前盔甲在火光下映出一道同樣的金光,騎兵中立時便會有人將他們掩護進去,送至後方。

  藍衣少年腳下的馬因為同伴都走了,晃了下,少年立刻一個趔趄差點跌下去,幸好被身後的青衣男子牢牢抱住。秦霧和秦離兩人爆發出一陣大笑。

  勉強站定後,少年也不停頓,向天空望了一眼,随即雙手張開,從秦離的角度,剛好可以看到少年右手中指上套了個銀指環,環上銜了幾條銀色的鏈子,仿若一面銀簾,覆住他手面,又串到他手腕的鏈子上。秦離忍不住想,如此奇特的裝飾,以前倒未在公子身上見過。

  正想著,少年張開的雙手猛地向前並攏。頓時那本在他身後的步兵有條不紊卻迅速地掩了上來,極小部分人圍在那少年四周,剩餘的有的手持火把將那淩亂的營帳之地團團圍住,有的則沖上來助騎兵砍殺餘下的火翎士兵。

  幸存的火翎士兵漸漸集中到了一起,雖已砍殺了近一夜,又随錢程逃走了一批,竟還有三四萬人之多剩餘。而且所剩之人形容狼狽卻面無懼色,且手中各拿著一個精巧的弓弩,不時有箭從內射出,幾乎是射殺了一人,仍有餘力穿透,危及第二人。

  秦霧皺眉道:“看來這里所剩下的便是柳岑楓借予錢程的其麾下最精銳的三萬弓弩手。聽說他們人人随身攜帶小巧的弓弩,射程可達百米之遠,百發百中。而且這三萬弓弩手不僅善騎射,也善行軍作戰,是以平日即便混在普通士兵中也看不出來。”

  秦離點頭:“柳岑楓果非常人,這樣驚人的戰鬥力,恐怕也就我們暗營的離羅軍才能勉強與其抗衡了。只可惜人數太少,今日恐怕還是要全滅于此了。”

  秦霧若有所思地道:“不知公子會如何決斷呢?”

  “铮——”就在兩人討論的起勁時,一道激揚彭湃的琴聲忽然毫無征兆地自天地間響起。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10:39

第35章 雪影金戈

  我在馬上站的極不安穩,還得不時擡頭看子默打出的錦旗暗語再照做,若非亦寒牢牢扶住我,恐怕我早掉落下去摔死千百回了。

  底下保護我的是三千步兵,人人都不時望望戰場,不時又用極度崇拜的眼神望望我。我自動自發地將他們的眼神轉贈給子默,搞得他哭笑不得。

  這場部署三月,一夜成就的戰役,眼看就要塵埃落定了。子默身在半空遙望著前方以不損耗兵力方式慢慢消磨那三萬弓弩手的騎兵,忽道:“伽藍,這場計謀中間的每一個環節你都想透徹了嗎?”

  我一愣,擡頭看向他。他沖我淺淡一笑:“伽藍,你要記住,從這場戰役開始,我所布的每一個局,所出的每一個計謀,或者不是最好的,但絕對是最適合你的。你要試著觀察,試著學習,這樣,就算哪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了,你也能自己應付。”(原諒我,我真的太愛SAI那句話了:阿光,你看清楚了,接下來我的每一步棋都是為你而下的(原話忘了)。這種教他的方式,所以我就剽竊了。)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在我身邊?忍不住便想說:傻瓜,你都不在我身邊了,我還留在這個世界做什麼,為誰完成夢想?但他自然知道我的想法,不需問,只從他那微微波蕩的眼眸就能看出來了。我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眼望戰場,心里開始自動整理子默的這個計策。這一次因湘西水患火翎國命錢程和孟昭率八十萬大軍趁虛來襲。孟昭帶兵三十萬被呂少俊截在了赤峽谷葫蘆灣,也就是塔拉幹沙漠的另一頭,濱勝左側城池金谷。呂少俊本就是守城名將,且金谷有後方豐饒城鎮平泉補給,絲毫不怕圍城,是以顯然成了利于金耀的持久戰。我當時就很奇怪孟昭為何要打如此愚蠢的持久戰。經子默解說才明白。孟昭等在金谷城外以緩攻之勢迫得呂少俊不能援軍湘西,只要湘西一破,錢程和孟昭兩軍彙合,就算呂少俊有再大的能耐也無法抵禦了。

  而錢程則率領五十萬大軍過赤峽谷而來。子默讓我先命人在赤峽谷與其大戰,因讓離羅軍混雜在士兵中實力大增,兼且讓士兵升起雙倍爐竈,是以錢程以為我湘西守軍全軍出擊。經過一個月數次激戰,我讓離羅軍悄悄撤走隐藏在赤峽谷附近,我軍實力不足自然只能敗退至湘西城內。

  原本,若要度過赤峽谷來攻,就必須為自己留好後路,至不濟也要將後方清掃幹淨。可是一來,連日激戰錢程五十萬大軍只剩三十,也是人困馬乏;二來他堅信湘西城中早已空虛無抵抗之力,我又派人放出風聲說呂少俊即將派援兵過來,才迫得他不顧一切度過赤峽谷追擊而來。而等在後方待命的離羅軍自是輕而易舉地切斷了他們的糧道。

  子默說過,若非離羅軍此時也是倦極,實力損耗過大,且有被發現的危險,他只需讓離羅軍與湘西守軍前後夾擊便可大獲全勝。

  另一個理由說來好笑,他認為這樣打來毫無計謀可言,我學不到什麼戰略,是以繞了一大圈,才利用錢程身邊的秦霧獻策,以水路運糧。又在大霧天半路截擊糧草,以金耀士兵替換,趁其不備深入敵方營地,內外夾擊,何愁敵軍不破。

  我甩了甩有些麻木的手臂,對飄在鼻尖的血腥味毫無知覺:“有一點想不明白。為什麼柳岑楓明明在附近卻不來相助孟昭和錢程,況且還有他自己的三萬親信在此。”

  子默點頭笑道:“伽藍,近半年訓練下來,你的思維開始像模像樣了。柳岑楓不來相助錢程,原因有三。第一,柳岑楓是何許人,在火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除非君無痕親臨,否則讓其挂帥或監軍也便算了。可是讓他替錢程出謀划策,卻絕不是他肯屈尊做的。他此次會來金耀邊境,恐怕只是為了你。”

  “第二,柳岑楓曾經五戰呂將軍之父呂林大勝而回,可是近兩年卻鮮有帶兵機會,可見若非君無痕忌憚了他的權利過大,就是朝中非議其身份讓其無從領兵作戰。可是,這次錢程和孟昭這兩個名將率八十萬大軍出發,可謂勞師動眾,若仍是在你手下慘敗而回。那麼火翎國中就會開始懷疑除了柳岑楓究竟何人還可與你對敵,那麼他就很有可能重掌兵權。”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所謂旁觀者清,當局之迷。柳岑楓顯是對你手下的勢力頗為忌憚,知道一二又不甚了了。所以,他人在湘西,卻坐山觀虎鬥,希望通過這次戰役,能將你手下的暗營密探了解得一清二楚。”

  我點了點頭:‘那如今臨宇手下的勢力是否都暴露了?’

  子默嘴角一揚,露出個相當悠然自得的笑容:“他是良將,我卻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想看你的勢力,我就索性出盡離羅軍讓他看個夠。離羅軍鋒芒畢露,吸引了他所有的目光,他自然無法注意到暗營其他幾刹的活動,也未想到,我會利用糧草運送圍殲這三十萬金耀兵,而非逼退。在濱勝,他迫得夜部損失慘重,又將我們逼入沙漠,險死還生,今日,我就要他這些親手栽培的精兵償命。”

  果然像是子默的性格。我笑笑,很詫異自己竟對那三萬人的生死全不在意,仿佛說得不過是撕爛三萬張紙,而非殺死三萬個人。

  “铮————!!”一聲巨響忽然在左側山頭響起,霎時間金戈鐵馬、蕩氣回腸的琴聲在整個天地蔓延開來。我、亦寒和子默均是心神一震,仰頭望去。

  左側的山丘或者不高卻極有名,名為赤霞。只因滿山遍布紅楓,一到秋季,山間仿佛由內而外燃了把火,映得上方天空都是紅彤彤的。

  此時晨光微露,只見那不遠處的山丘因黑夜的淡去而慢慢顯出其本來的顔色。紅楓一片片飄落,連成線,粘成布,仿佛是山間自成一天地,漫漫紅雨綿密下一般。當真是美到了極緻,又豔到了極緻。尋常人絕不敢往那山中而行,莫說這漫天紅色迷人眼,單是那種妖冶與絕豔並存的美,便讓如許人自慚形穢,不敢輕易滋擾了。

  可是,此刻偏偏卻有一人傲立山頭,席地坐在那楓樹下,楓葉間,操琴撫曲,形態悠然。明明清晨的山色美絕,他的氣質卻比那山色更美;明明紅楓豔絕,他的身姿卻比那紅楓更豔。萬紅之白,更迷人眼。清晨的山風吹亂我的發絲,也吹落了滿樹的楓葉,即便站在這里,我仿佛也能聽見那樹葉交錯間的沙沙聲。

  我有些恍惚地撫上自己的胸口,一陣陣熟悉的麻痛傳來,眼睛卻不敢稍離那一片紅。紅色紛紛揚揚,随著激揚的曲調漫天飛舞,仿佛受了琴聲的操控時而飄散開去,時而又螺旋聚集。終于,琴聲輕緩低沉下來,紅楓跟著飄落,直到那黑發白衣,終于慢慢顯現在我的面前。我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那仿佛不屬于塵世的銀白,不屬于常人的光芒,心中反複念著那句話:火楓飄盡雪影現……火楓飄盡……雪影現。

  離得太遠,即便以臨宇的視力也看不清他的外貌表情。可是,我卻清楚知道他在看著我,止戈歇琴,靜靜含笑地看著我。那似笑非笑,幽深莫測的神情,仿如魔咒,在我腦中盤旋。

  忽地,琴聲又起!由原來的金戈鐵馬變為犀利流暢,那些本被圍攻至筋疲力盡的弓弩手竟猛然間精神大振,不顧一切地開始突圍。

  金耀騎兵雖兵精人多,可是行動卻被那琴聲所制,再加上一時沒在意,竟真的被這群人沖破了一個口子。喊殺聲立時震天,騎在馬上的在呼喊,立在一旁的士兵也在助威,可是如此洪亮的聲音卻無論如何無法掩蓋那絲絲縷縷傾襲而來的琴音。眼看著火翎兵越戰越勇,就要突圍出去,而我軍卻呈現了亂象。

  “伽藍!玉箫取出來!”我一愣,子默的聲音又響,“李木帶給你的玉箫取出來。”

  我看他一臉凝重,只得照做,卻道:‘子默,你不會讓我壓制他的琴音吧?你明知我是音盲,而且也沒他那麼厚的內力可以傳聲千里。’

  子默倏地降到我身邊:“我教你。至于內力,讓風亦寒先暫時替你撐著。”我近看了才猛覺一驚,子默的笑容也是如此的似笑非笑,幽深莫測,竟與我腦中柳岑楓的神情一模一樣。

  忽地,我發現玉箫上多了雙修長透明的手影,子默的臉就在我臉側,身體在我體內若影若現,棕色的眼眸中燃起了幽深的興奮和戰意:“開始吧!”

  不得已,我只得無奈地轉頭道:“亦寒,輸些內力給我,讓我足夠與他匹敵就好。”亦寒眼中閃過詫色,猶豫了片刻,卻還是淡淡點頭。我們兩個巍然地站立在馬背之上,我雙手執箫,湊到唇邊。而他一手扶住我腰側,另一手抵在我背上,片刻之間渾厚精純帶著點清冽之氣的內息從背後湧貫而入。一忽而間,我渾身竟充滿了力氣,仿佛連全身每一個細胞都漲的滿滿的。我們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站立在馬背之上,千人之間,衣袂飄揚,發絲飛舞,看呆了所有人。

  口中氣息自然吐出,手指随著子默的掩飾和解說輕動,一道連我自己也想象不出的宏亮樂聲沖天而起,瞬時與那琴聲成對峙之勢。然而開始時,即便有子默的教導,也終究是臨陣磨槍,不時有錯誤的音符冒出,被柳岑楓的琴聲打壓的一塌糊塗。

  可是慢慢地,我震驚地發現,我會吹箫。不,不是我!應該說是臨宇本身擁有高超的箫技,那種對音樂的敏感幾乎已經成了他身體的本能。所以開始時的不適過後,我的手自發的動起來,每一下都與子默的指尖重合,吹出的力道大小也越來越適中。

  我的箫聲不華麗不激越,沒有柳岑楓現在的犀利,也沒有他剛才的金戈鐵馬。可是卻仿佛天空綿密而下的雨,將一切牢牢籠罩住,不放過任何角落,既是最柔,也是最韌。

  金耀國的騎兵隊伍又慢慢成了合圍之勢,雖有幾十人趁著剛剛的混亂逃了出去,可終究還是將近三萬的精兵困在這里,再沒有第二次機會逃脫。

  然而,成敗之局雖定,我和柳岑楓的對決卻遠沒有結束。琴聲依舊在,箫聲自然也不能停。琴聲越來越高,箫聲則越來越密,仿佛兩道鋒芒畢露卻又完全不同的劍氣飛揚直起,糾纏在空中,越飛越高,越演越烈。直到砰一聲巨響從左側山頭和我自己身上響起,我只覺手掌唇瓣一陣麻痛,聲音已是嘎然而知。

  呆呆地看著自己掌心碧綠的玉箫碎片,難以置信自己剛剛竟然是在與柳岑楓比拼戰場奏樂。左側山頭上,那白衣的身影前弦琴淨化粉末,他似是撣了撣身上灰塵站起身來,靜靜凝望著我良久,随後轉身離去。

  我感到清冽的內息一點點自我體內撤卻,直到背上那只手離開。我只覺全身勁力,包括自己本身力氣的頓時消失了,手足酸軟無力,緩緩軟倒下去。

  亦寒似是早料到會如此,所以手一撤回便打橫抱住了我,翩然躍下馬去。我癱軟在他懷中,有氣無力地問:“怎麼會這樣?”

  亦寒回道:“公子身體不好,強行由屬下注入內力,經脈一時不適擴張,消耗了真元,是以無力。不過,調養半日就沒事了。”

  我點點頭:“那就好。”随即擡頭去看子默,見他也正望著我,表情有些怔忪,我朝他笑笑:‘今天算你赢他赢?’

  子默回過神來,歎道:‘算是平手。柳岑楓這人,真真不能小看,差一點就讓他翻身了。’

  我聳了聳肩,閉起眼,靠在亦寒懷中:‘你下次讓他完全翻不得身就是了。’

  漸漸離那片喧嚣和血腥遠了,我有些困倦地閉眼靠在亦寒懷里,忽地有一清涼的手指輕輕磨娑過我的唇,一股血腥味頓時滲入唇齒,還有絲絲的痛。

  我睜開眼來,對上亦寒略有些幽深的臉,眼中墨綠色的光澤一閃而逝。他低聲道:“公子,你傷到自己了。”唇上被玉箫的碎片割了道口子,到此刻才滲出血絲來。

  我撇過臉,避過他的手,只因原本冰涼的唇瓣已因他的觸碰而柔軟火熱起來。幾個月前那曾出現過的綠眸,近在咫尺的臉,以及溫潤清涼的吻,仿佛就在眼前。思緒緩緩飄到了那個紅綢鋪地,鑼鼓震天的日子,也是我和亦寒真正逃離塔拉幹魔鬼沙漠的那個月夜。

第36章 紅燭搖曳

  “你……你……你竟然敢……”那道帶著無限怨恨、嫉妒和不甘的聲音終慢慢沉寂下去。紅色的嫁衣映著她嫣紅的臉蛋,倒真的像是一個即將出嫁的新娘子,嬌美不可方物。

  我伸出略有些冰涼的手拍拍她火熱的面頰,直到确信她是真的被我迷暈過去了,才龇牙咧嘴地將手從她的魔爪中脫出來。看著手腕上深深的五指印和指甲扣出的血絲,忍不住歎息道:“夏琳,你也別怪我破壞你姻緣。婚姻要建立在兩廂情願的基礎上,否則最終不過是個悲劇。”

  毒倒她的藥物是迷叠香,強烈的迷藥。是從洛南出發前雲顔藏在我腰帶里的藥物之一。

  子默提醒道:“伽藍,別再發呆了,恐怕喜娘一會就會進來。”

  我點點頭,忙將她身上的喜服剝下來套在自己身上。這半個月來為了讓山寨的人對我疑心盡去,我半步都不出那個牢籠。如此沉默乖順地臣服,直到今天夏琳和亦寒成婚的前夕,我讓丫鬟通報夏琳說想與她談一談,她才肯勉強應允。

  初見我時,她高傲戒備而自卑,直到我說我也算亦寒的主子,他們的長輩,在她嫁給亦寒前為她描眉添妝是我們那的習俗,她才欣然答應。我一邊為她化妝,一邊還聽她欣欣然地同我念,將來要我多告訴她亦寒的喜好、他們家鄉的習俗。說她將來會待亦寒多好多好,然後為亦寒添好多孩子。說她相信亦寒總有一天會真心喜歡上她……

  我忽略掉心里那異樣而來的痛,看著她仿佛看到了半個月前的自己,愛著一個人,迷戀著一個人,不惜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和精力去圍著他轉,甚至忽略了自己。所以,直到我將迷叠香擦到她唇上的前一刻,她還在開心地說著,而我還在漠然地回憶著。

  我剛將夏琳的嬌軀塞進床底下戴上紅蓋頭,就聽到門吱亞一下打開的聲音。一個嬌脆的聲音問道:“小姐,那個秦姑娘走了嗎?”

  我含糊地應了一聲,點頭。那丫頭也不疑有他,笑道:“小姐可等的心急了吧?小翠這就去叫喜娘進來,帶小姐去拜堂。”不一會,門又開又合,一個聲音聽起來讓人掉雞皮疙瘩的婦人攙扶起我,夾帶著滿身刺鼻的低等胭脂香,在我耳邊念個不停。什麼小姐可真是好福氣啊!姑爺長得那個俊啊!一看就是多子多孫夫妻相……

  耳朵鼻子被荼毒了一路,總算是到達了記憶中那個簡陋的大廳,踩著紅地毯,由喜娘扶著一步步走到堂前。下垂的眼眸映入一雙皂白的布靴,青色的衣衫長擺幾乎垂到地面,伴著一條流蘇,我知道那是他青霜劍上的一個白玉挂墜。

  忍不住便覺得好笑,亦寒就是亦寒,連結婚都穿著青衣而非大紅喜服。胡思亂想間,我聽到有人高唱:“一拜天地!”我規規矩矩地跪了下去,卻聽到大堂一下子靜寂下來,然後是竊竊私語的議論聲,有輕有重,撇過頭果然看到亦寒仍是立著,姿勢不變。

  坐在上首的夏虎冷冷道:“你不想要你家主子的命了嗎?”

  然後,微風拂過紅色的蓋頭在我眼前輕輕搖曳,我看到那輕輕撩起的青衣下擺,墊子下陷,亦寒已在我身旁跪了下來。胸口有種濕暖的痛,我和他在那粉飾太平各懷心事的眾人矚目下,叩頭行禮,完成了古代夫妻的拜堂之禮。

  “禮畢,送入洞房——”我扯著那條紅綢,由著亦寒把我牽往前方。路又長又吵,萬般無聊下,我只好在心里問道:‘子默,亦寒的武功仍未恢複,若是逃到一半被抓住怎麼辦?’

  良久無聲,我又喊了幾聲,幾乎以為他又跑哪去閑晃了。卻忽聽他淡淡的雙重音傳來:“我說過了,最保險的是等到風亦寒與夏琳成親後再走,那時不管他是否還願再跟著你,于公于私,你都不會再有危險。”

  我歎了口氣,心情卻沒什麼起伏:‘你也說是成親後了,我怎麼能用亦寒一生的幸福來換我的平安呢?’

  子默低低地聽不出喜怒地笑了起來:“究竟是他不願娶夏琳,還是你不想讓他娶其他女人呢?”我只是一哂,並不答話。

  而那融在空氣中的人,也是再無半點聲音了。

  進入前幾天新布置的洞房後還是鬧哄哄的,幾個人狂嚷著大小姐招婿我們怎麼能不鬧洞房。可是不知為什麼,慢慢地這火熱的氣氛冷了下來,幾個人還幹笑著,另有幾個人卻已是在冷嗤了。直到夏虎用氣憤地聲音吼了句:“好了,都出去吧!”

  門卡拉落了鎖,接著是窗戶,想起現在屋中應只剩下亦寒一人,也沒必要僞裝了。正想著,卻有一雙手比我的速度更快,掀起……額,确切地說是扯掉那紅蓋頭,一邊仍用那淡淡冷冷地聲音道:“得罪了……”清冷的聲音,從容的面色,深邃的眼眸,伸向我脖子的手,在他看到我的臉時,徹底宣告終結。

  他讷讷地還維持著手揪紅蓋頭的模樣,漆黑的眼眸膠著在我的臉上,震撼、驚豔、難以置信,種種情緒第一次清楚地顯現在他臉上,讓我不必再去費心探索,就能讀得懂。

  “公……公子?”他還是無法置信地盯著我的臉瞧,“怎麼……你怎麼會?”

  “咳咳……”我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得撇開頭,幹咳了幾聲臉上泛起紅暈,“我想……我想你可能不是真心願意娶夏琳姑娘……所以想到用這個辦法移花接木,我們好逃出去……當……當然,如果你是真心要娶她……我告訴你她在……”

  “有人!”亦寒低呼了一聲,猛地摟著我倒入紅床軟枕中。只聽門外喀嚓聲響,翠兒的聲音傳來:“小姐,大當家真是的什麼也不懂,連交杯酒都沒……啊——”

  “小……小姐,你們已經……翠兒……翠兒該死……”說著,慌慌張張反身沖了出去。

  亦寒的全身重量都在我身上,亦寒身上清冽的氣息一絲一縷鑽入我的每一個細胞,亦寒的銀發落到了我的身上有幾根還輕輕擦著新娘服下裸露的鎖骨,亦寒熱熱的呼吸都吐在我臉上,純黑眼眸中墨綠的光澤洶湧滌蕩……

  我的呼吸一點點急促起來,心砰砰直跳,那顆我本以為早已冰冷死寂的心。直到外頭那落鎖的聲音再度傳來,可我卻只覺渾身酸軟,動彈不得一下。

  “公子……”亦寒的聲音第一次聽起來那麼暗啞低沉,仿佛是幽藍的火苗,随時都會燎原。他一手扶在我的腰上,一手被我枕在頸項,輕輕繞過來撥開面上的發絲。清涼的指尖,幾許粗糙幾許暧昧,磨娑在我的肌膚上。

  “跟我拜堂的是你?”他用一樣的聲音問,墨綠色的光澤閃爍。我忽然感覺到他下身那異樣的僵硬抵著我,臉唰地一下紅了個通透,渾身燥熱,卻還是點了點頭。

  “讓我牽進洞房的也是你?”他問。

  我不敢再看那已完全呈墨綠色的眼眸,撇過頭,只覺他仿佛變了個人,根本不是亦寒,卻偏偏就是亦寒。

  唇上忽地溫潤而清涼,我猛地瞪大了眼,看著那近在咫尺的綠眸。吻?亦寒在吻我?

  可是,待我回過神來時,卻發現自己仍是姿勢僵硬,神情呆滞地躺在床上,而亦寒卻已繞了一圈回來,漆黑的眼眸望著我,用他冰冷如昔的聲音說:“公子,我們幾時出發?”剛剛的一切,是幻覺嗎?可是,唇上那溫涼的觸感,為何如此真實?

  “幾……幾時?”我躺在床上,紅著臉看著他微微含笑的臉容,良久才醒起他在問什麼,忙直起身理了理衣服道,“子……子時過後吧!那時大家估計都睡著了,警備正松懈,適合我們逃脫。對了亦寒,你的武功恢複了嗎?”

  亦寒搖了搖頭:“還沒有,不過公子不必擔心。相信就在這兩天了。”

  轉了個圈,他從櫃子里翻出套男裝給我:“新娘裝太過醒目,公子換上男裝想來便于脫逃。”

  我點點頭,正要換衣服,卻見他仍目光幽深地盯著我瞧。面上一紅:“你這麼看著我怎麼換?”

  亦寒眼中的笑意一閃而逝:“公子穿紅妝,很漂亮。”說完,臉上有了幾分尴尬,轉過身去。

  我呆呆地回想著他的話,一邊換衣一邊也忍不住看了看銅鏡中自己模糊的身影,笑容浮上了眉眼:真的,很漂亮嗎?

  笑容倏然一僵,我揪起衣服遮住自己胸前,猛地擡頭瞪向天空,怒目而視:‘他不能看,沒有說你可以偷看,你這個色鬼!’

  低低的笑聲傳來,子默悠然地飄近我面前,忽地站地離我只有一寸距離,甚至那如影像般的鼻尖已與我交疊在一起。我啊了一聲,亦寒忙轉過頭來:“公子,怎麼了?”

  待看到我只著肚兜的身體,雪玉的香肩,以及抱在胸前不遮還好一遮更引人遐思的衣服,眼眸唰地變深了,那暗綠的光澤像道野獸在他眼中奔竄,妄圖沖出。他猛地回過身去,房中響起了低低的,緊緊壓抑的喘息聲。

  我連忙用最快速度套上衣服,一邊在心里詛咒子默的祖宗十八代。卻聽他淡淡随意地笑道:“伽藍,還不明白嗎?對你,我若真有興趣,你的每一寸肌膚我都能看見,何必等到你換衣服?”

  嘴角猛抽,我一邊用氣的發抖的手系腰帶,一邊一遍遍對自己說:好人不與鬼鬥,我忍!

  換好衣服,亦寒用随身的青霜劍撬開了一個窗戶的鎖。青霜劍外表看來平平無奇,劍的表面甚至還貼著薄薄一層鏽,再加上亦寒一出來就是武功盡失。所以山寨中的人從來就沒想過他和他的劍都不過是含鋒芒而不露。

  今晚逃跑實在是一個最好的決定,月光明媚,星光燦爛,最主要的是,因為大喜的日子,連守門的幾人都喝得醉醺醺的。我們從他們面前飛速經過的時候,也不見他們發現。

  由于半個月來無事,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和子默一起研究逃跑路線和學習權謀之道,所以這一次認路特別順利。也不過走了幾個時辰,天微微亮起的時候,我們就看到了奇瓦山。擡頭看到呈波浪型的山峰,以及在晨光下微微閃爍的綠色,我轉身無意識地握住亦寒的手,眼眸晶亮:“亦寒,我們走出沙漠了,我們終于從塔拉幹逃脫了。”

  亦寒幾不可見地勾起唇角看著我,眼里都是溫柔的神光,反手握住了我的手,明明冰涼的帶著薄繭的掌心,貼著我的卻只覺異常的溫暖舒心。

  忽地,他面色微變,随即緊皺著眉回轉身去,我愕然跟著望去,待到看清那浩蕩而來的人影,只覺即將實現的希望再度破滅,心中難免湧起了沮喪之意。

  為首的是一身紅裝的夏琳,不是她平日穿的紅裝,而是那套被我脫在房里的喜服。膀粗腰圓,滿臉胡須的夏虎跟在他身後,雙眉緊皺,看著我們的目光也是陰狠萬分。

  夏琳一步步走到我們面前,原本嫣紅的臉上慘白一片,看著我磨牙,仿佛在嘶咬著我的肉:“你騙我……你居然敢騙我?”

  我皺了皺眉,正待說話。誰知一條長鞭唰地揮了過來,如利箭,如毒蛇,沖著我的臉面疾馳……

  我還沒閃躲,一雙手已然橫貫在我面前,鞭梢啪一聲響,被握在他手中。夏琳看著就在我身前的亦寒,面目猙獰起來:“你答應過娶我的!”

  亦寒冷冷地松開手中鞭子:“那又如何?”

  “你……你……你竟然敢欺騙我!”夏琳厲聲尖叫著,忽然朝著天空嘶吼了一聲,整個人像變了個人一般。長發披散,臉色蒼白,嘴唇泛紫,紅衣如血,朝我們沖過來。

  “琳琳!”夏虎的臉色微變,忙朝後揮手道,“退後點,小心琳琳傷了你們!”

  話說我看著那形狀慘烈的夏琳,揮舞著長長的指甲沖我們而來,可是逃逃不過,拼又拼不赢,正在無計可施的時候。忽聽一道熟悉的厲喝聲從背後傳來:“休傷我家公子!”

  長鞭快,那道身影卻比之鞭影更快,只晃眼間已擋在了我面前。灰白的頭發,高挑的身材,灰布衣衫,竟是別了整整一月的李木。那鞭稍疾如風,利如箭,李木卻只是從容地伸出右手,手腕漂亮地翻了幾個轉,便將那鞭子卷在手中。

  灰白的頭發飄起來,近在咫尺,卻又轉瞬遠離,我只看到李木縱躍的身影,一邊卷著長鞭,幾個起落已到了夏琳面前。夏琳面色由白轉紫,臉孔整個扭曲了起來,突然爆發出一陣凄厲的叫聲:“死——!去死!你們全都給我去死!!”

  只聽“砰砰砰”幾聲巨響,繞在李木手上的鞭子有如點燃的炮仗般爆裂開來,煙霧層層缭繞。我們只聽戰陣中不斷發出各種嘶吼悶哼聲,等到煙霧散去,能看清里面的情景時,卻發現李木已單手扣住夏琳頸項,臉上盡是殘忍嗜血的冷笑。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11:20

第37章 洛南噩耗

  以前我從不去看眾人幹架,只因這些高手動如鬼魅,根本不是我能看得清的。可是自從發現臨宇擁有遠超常人的五感後,我嘗試用心觀察,竟發現自己能清楚看到高手間的過招動作。剛剛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看到李木的動作,但我卻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鞭子爆裂的同時李木的衣袖也被炸的粉碎,露出一條青痕遍布的手臂,仿佛手上纏著條巨蛇,異常的恐怖。而夏琳此時早已殺紅了眼,尖長的指甲發了瘋般揮舞,也不見得是以李木為目標,似是眼前只要有生物她就會血腥屠殺一般。

  李木眼中微微有詫色,卻也只一瞬,那條青蛇臂輪起風車,看似胡亂揮舞,卻又偏偏暗含巧招,竟一一架住了夏琳的狂勁,最後死死扼住她喉嚨,讓她的勁力一點點瀉去。

  “血飄真氣……哼!想不到一個小小山寨竟也有人學習如此歹毒的武功!”李木的聲音完全沒有一點蒼老,反說不出的陰柔詭異,回轉身來看著我和亦寒,“公子,你和亦寒差一點就成了這丫頭的練功陪葬品了。”

  “陪葬品?”我詫道,“李叔此話何解?”

  李木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的血迹,神情說不出的愉悅興奮:“練血飄真氣者可男可女,但除了本身修習外,還必須定時與異性交合,且在……欲望的最高端吸幹他們的真氣,喝幹他們的血,如此堅持七七四十九次,血飄真氣才有可能大成。看這丫頭的能耐,至少也有三十六個男子喪在她手上了吧……”

  我打了個抖,回頭看看亦寒面無表情的臉,心道:青霜劍風亦寒要是真這麼死在一個女人床上,也不知會笑死多少人。想完自己也覺這個想法有些惡劣,不由莞爾。

  “李棕……你……你是鬼刹李棕!”夏虎忽然駭然大叫道,“不會錯的!青蛇臂、黑豹腿、白虎腰,你是鬼刹李棕!你……你不是應該死在五年前了嗎?”

  李木眼中的異色一閃而逝,笑容仍是帶著冰冷的詭異:“哦?難得到了今日居然還有人記得老夫。不過,記得我可不是什麼好事。”

  “喀喇——”一聲響,李木猛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既然認出了我,你們就全部得死!”原本還在掙紮的夏琳只來得及發出一個破碎的音便眼珠爆出,嘴巴大張,眼看就要斃命。

  “不要——!”夏虎大叫,“求李前輩莫傷我妹妹。她……她並非是要傷風公子,我……我保證,這一次她是真的有心嫁給風公子。求……求求前輩看在她這份心意上……”

  李木動作微微一滞,回過頭來:“公子怎麼說?”

  我頗有些意興闌珊,淡淡道:“李叔自己決定就是了。”

  李木眼中微有詫色,那冰冷詭異的笑反褪去了幾分:“亦寒,那就由你決定吧。”

  亦寒連一絲一毫的猶豫也沒有,只淡漠地說了一個字:“殺。”

  又是喀喇一聲響,我面無表情地看著那緩緩軟倒在地上的鮮紅身影,耀眼而刺目。血腥的屠殺就在耳邊,我閉了閉眼,嘴角牽出絲絲冷笑,原來我是可以變得如此冷血的。不仇恨不代表還可以善良,不瘋癫不代表還可以理性,我于世界,世界于我,不過是那幾分情誼的牽挂,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嗎?”我不擡頭,卻能猜到他此刻正微微攏起雙眉。我不凝望,卻仿佛看到了那雙棕色眸子中,淡淡的憐惜和心痛。他歎了口氣:“反正這些人我本就要讓你殺了滅口的。畢竟,他們看過了臨宇的真面目。”

  我擡眼瞥向那如血夕陽,輕聲道:“亦寒,李叔,我們走吧。”

  ―――――――――――――――回憶結束分隔線―――――――――――――――

  “……公子?”我猛地回過神,才從那遼遠的記憶跳脫出來,望向他。亦寒的武功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恢複的,更不知恢複的如何,他不提,我也沒問。只是這縷銀絲啊……我緩緩伸手握住了它,手上無力,便垂了下來,緩緩下滑,最終看著那末梢滑出掌心,心頭竟是一片奇異的失落。

  “公子,先回營休息下,再去處理軍務?”亦寒道。我點點頭,由著他抱我進入營帳,安置在堅硬的木床上。

  亦寒輕輕給我蓋上薄被,低聲道:“屬下就在外面,公子有事可以喚我。”

  我疲倦地點點頭,打了個哈欠,又道:“以後別再自稱屬下了。”

  亦寒擱在被角上的手一頓,半晌沒有聲音。我又補充了一句:“這是命令。”随後側了個身,蜷起自己,沉沉睡去。

  穿越不僅需要沉睡、月光,還需要水鏈的轉動,以前無論是如何睡去的,但總會觸到水鏈的八卦,是以都會穿越。如今我用銀鏈連上指環,固定住水鏈。除非我願意,否則絕不會随意穿越。如此一來,我一般都是在古代呆足六七天,才回去現代一趟。除了在現代目不能視比較不方便,倒像是擁有了兩世的生命,無窮的時間,一天拆成七八天來用。

  睡得迷迷糊糊間,聞到一陣清香,随後有一雙手輕柔地把我扶起來。我朦胧地睜開眼,對上亦寒清冷的眸子,呢喃地道:“天亮了嗎?”

  漆黑眼眸中的笑意一閃而逝,眼前一黑,緊接著膚上沁涼,卻是亦寒將一塊絞幹的毛巾鋪到了我的臉上。擦洗完,我伸了個懶腰直起身來,忽覺喉頭一癢,連連咳嗽了起來。

  亦寒忙取出一顆碧綠通透的藥丸喂我服下,憂道:“湘西的氣候對公子身體不好,還是早日回洛南讓夫人診治為佳。”

  我又咳了好一會,直到灌下亦寒遞來的茶才緩過氣來,面頰上有種不自然的燙,渾身皮膚卻沁涼。我知道,這是我在沙漠中落下的病根,有點類似于肺炎,不治恐怕會跟著我一輩子。

  正思索間,忽聽亦寒擡頭沖著門外道:“有什麼事?”

  我一愣,細細一聽才發現門外有腳步聲和急促的呼吸聲。門簾一掀,映入一張年輕俊秀的臉龐,一雙秀氣的劍眉卻蹙在一起,我知道,他叫秦霧,是海王星若水手下的霧刹。只見他匆匆來到我們面前行了個禮,才壓低了聲音道:“公子,洛南傳來急信,說是夫人因謀害佳甯公主而下獄,不日就要處刑。”

  “什麼?”聲音一出我才發現竟有幾分尖銳,我忙深吸了口氣理下思緒道,“是捕影傳來的訊息嗎?具體情況可有說明?”

  秦霧搖了搖頭:“是冥王發來的消息,只是信件似乎發的很急,並無詳細說明。”

  我略微皺眉,擡頭看向子默。他沉吟了半晌道:“伽藍,飛鴿傳書向呂少俊告辭,就說家中有急事。另,我馬上教你寫告罪表。你連夜回京。”

  我很是詫異地看著他:‘子默,你不想跟柳岑楓拼個高低了嗎?’

  子默微眯了眼笑道:“山水有相逢,你跟他注定是今生的勁敵,總會再碰面的。”

  就這樣,我和亦寒、秦霧連夜出發,只有一輛馬車、三個人。李叔留在湘西主持大局,而離羅軍由秦離負責歸整。

  這次回洛南我可謂是私抗聖旨,除了飛鴿傳書通知了呂少俊,其餘一眾正在慶祝勝利的人根本不知道他們的監軍已悄悄離開。至于向楊毅請罪的上表,我也已經按子默的指示寫好了。這樣一來,我雖有抗旨之疑,可是一來妻子出事急于回京乃是夫妻情深,其法雖不容,其情卻可憫;二來此次我在湘西一戰中怎麼說也立了大功,就算犯錯,也可將功贖罪。想來就算真要處罰,也不會太過嚴重。當然,若這次雲顔入獄根本就是楊毅針對我而設的陷阱,那一切就令當別論了。

  但其實這一次回京,實是雙重冒險。楊毅的降罪暫且不提,單是我自己的人身安全就無法保證。夜部本跟在我身邊的人都已因我的愚蠢死傷殆盡,未來得及重整。離羅軍和李叔都留在了邊塞,可以說,我身邊唯一可以保護我的,就只剩下亦寒和秦霧兩人。

  不過,按子默的說法,我們此次的行動極度秘密,除了呂少俊和修羅暗營的三星六刹,幾乎無人知曉,若不出意外,安全是無虞的。可是對我來說,這世上能不出意外的日子真是太少了。就在抵達洛南城前一晚,我們一行三人遭受了雷霆般迅捷淩厲的刺殺。也使得子默第一次開始懷疑,我身邊親近的人中,是否有奸細存在。

  一路舟車勞頓,我的身體一日差過一日,在第九天時終于病倒了。亦寒和秦霧不得已在洛南城外的一家客棧歇腳,卻不敢請大夫,只能配些無傷身體的藥為我調養。

  “公子,藥煎好了。”亦寒小心地扶我起來,“可還撐得住?”

  我有氣無力地靠在他身上,一口一口仿似無知覺地吞下那碗其實比黃蓮更苦的藥。喝完藥,照例的是一杯清茶,馥郁芳香,且清爽怡人。我又咳了幾聲,總算舒爽了起來。

  正待躺下休息,忽覺亦寒扶住我的身體猛然一僵,渾身殺氣充盈鼓蕩,冷冷道:“太子妃,既然來了,何必躲藏。”

  我心中咯噔了一下,還沒想清楚,只覺房中忽然飄起了異種的花香。一陣清清雅雅的笑聲在屋里回蕩了幾圈,才見一道輕紗綠影伴著曼妙的姿態,輕盈落下。

  木雙雙。我深吸了一口氣,卻覺花香驟然嗆鼻,連連咳嗽出來。亦寒與那木雙雙面對面而站,兩人一個冷若冰霜一個笑顔如花,卻同樣都是氣凝如山,半分沒有移動。

  “秦霧,照顧公子!”亦寒低聲命令,我越咳越厲害,一雙溫熱的手扶住我,在我背後連連順氣。我好不容易緩過氣,擡頭問道:“木姑娘……咳咳……如何知道我在這里?”

  木雙雙額頭竟隐約見汗,卻仍是動作緩慢地舉手理了理自己的鬓發,用她那清潤柔和的嗓音道:“公子如此聰明還需雙雙多言嗎?”

  頓了頓,她面上泛起了紅暈,望向亦寒的目光卻又多了分畏懼和敬佩:“青霜劍風亦寒果然名不虛傳。秦公子,你們兩人都是天下不世出的人才。今金耀國主楊毅顯是忌你功高震主,才軟禁了公子的夫人。想公子你十五歲起跟随楊毅,助他除太子登帝位,如今得到的也不過是這等下場。如此只可共患難不能同富貴之人,豈是公子的良主?”

  “我風吟東據臨海之險,與出雲島國休戚相關。而我風吟國主又禮賢下士,愛民如子。若公子與你手下願歸順我風吟,雙雙向公子保證,今生榮華,享之不盡。他日功成,也絕無鳥盡弓藏之事發生。我風吟太子多次提及願拜公子為良師,以國士之禮相待。公子以為然何?”

  木雙雙一邊說,我一邊咳,鼻尖花香萦繞,我卻是咳得更厲害。到最後終于肯定,病中的我,竟是對木雙雙身上的香味過敏。

  子默聽了她的話,卻是沉吟了半晌,才歎道:“看來,楊毅的确開始對你有忌憚之心了。只怕今日你死在木雙雙手上也便算了,若僥幸不死,傳到楊毅耳中,後果也是不堪設想。”

  ‘那該怎麼辦?’我一邊咳一邊詢問,‘向風吟投誠嗎?’

  子默嘴角一扯,表情有幾分森冷:“笑話!今日若是火翎來邀降,還可考慮幾分。風吟國國主軟弱,太子無能,君臣耽于安樂,縱情聲色。不被他國所滅已經不錯了,還指望統一。更何況,楊毅憑著臨宇的扶持登上帝位,他如今想過河拆橋,豈有如此容易?就算當真鬥不過他,我也定要其付出慘痛代價。”

  子默的表情有種讓人心寒的殘忍和瘋狂,只是我頂多就是聽著微微咳嗽,沒有反駁,沒有應承。既是他的願望,我随他意而行就是了,生與死,成與敗,又有何幹?

  我勉力提了一口氣,向木雙雙道:“所謂忠臣不侍二主,木姑娘請回吧。”

  木雙雙的面色明顯有幾分難看,她講了一堆明的暗的軟的硬的道理,我卻只輕描淡寫地回了她一句。“好!”卻也只一瞬,木雙雙慨然笑道,“少年丞相果然有膽色。既如此,雙雙也就放心除掉公子了!”

  最後一聲音仆一出口,只見她手腕翻轉,竟不知從何處變出一把精巧細緻的弓來。弓身主要為銀白色,其上鑲嵌幾顆不太耀眼的墨綠色寶石。明明很是女氣仿似裝飾品的一把短弓,握在木雙雙手中卻只覺英姿勃發。

  木雙雙再不看我我,淺笑吟吟,似是毫不在意地道:“雙雙一直以來便想領教青霜劍之利,只可惜萬般事情阻撓而未能如願。今日恰逢此際,未知風公子可願與雙雙傾情一戰?”

  亦寒皺了皺眉,渾身的冷列之意更重,卻是沉默不語。

  木雙雙彎弓搭箭,箭尖直指亦寒,我渾身一顫,只覺她明明在與亦寒相戰,殺氣卻牢牢鎖定在我身上。只見她斂笑肅容,本是出塵脫俗的臉上更顯出了幾分帝王貴氣:“風公子應該很清楚,你我武功相當,所差不過幾許。留在此處,公子多有掣肘,反是讓雙雙有機可趁。就算你明知雙雙在此處埋了伏兵,欲擒丞相大人,恐也只得同意雙雙的請求吧。”




第38章 似曾相識

  亦寒還沒來得及答話,卻聽子默沉聲道:“讓秦霧扶你去大廳,好叫風亦寒放心應戰。”

  我微有些不解,卻聽他又道:“木雙雙此人武功絕高,你若在一旁,風亦寒定然還要分心顧你,難保不會被傷。但若留在此處,等那兩人一走,埋伏的人就會出來,你如甕中之鼈,如何能逃脫?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以退為進。客棧大廳中人多眼雜,他們既不好下手,你也有逃脫的機會。”

  我咳了兩聲,忙低聲在秦霧耳邊道:“扶我去客棧大廳。”秦霧連半分的懷疑也沒有,幾乎是半抱著扶起我,向門外走去。

  木雙雙眼中神光一陣閃爍,弓箭方向一轉,朝我而來。卻只聽锵一聲輕響,很熟悉的聲音,顯是青霜劍出鞘,瞬息間亦寒已來到了我和木雙雙之間,劍尖直指她。

  木雙雙收回投注在我身上的目光,氣息的牽引一斷,秦霧原本僵硬的身體立時恢複了自由,扶著我朝外走去。離得遠了,按理說是根本聽不到屋里聲響的,奈何臨宇的五感超人,我凝神細聽,兩人的對話竟隐隐約約飄入耳中。

  “……哪來的?”木雙雙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焦急,“我問你這玉佩哪來的?”

  亦寒無聲。木雙雙又道:“那玉上刻的可是……似蘭斯馨,如松之勝?”

  亦寒的聲音里終也帶了幾分驚愕:“你如何知道?”

  良久的無聲,直到聲音快超出了我能聽到的範圍,才聽那木雙雙道:“風哥哥,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靈兒啊……當年無極山上……”

  聲音越來越遠,終至不可聞。而大廳里喧嘩的叫嚷聲卻已傳了過來。子默笑道:“想知道他們有什麼淵源嗎?我倒是可以去幫你探聽一番。”

  我尋了半天,都沒有找到一張空的桌子。見左邊角落里的方桌,只坐了一人,便讓秦霧扶我過去。一邊懶懶心道:‘不必了,亦寒想說自然會告訴我。他若不想說,我就是知道了也沒什麼意思。’

  “這位公子,請問我們可以借個坐嗎?”秦霧扶著我,有禮地問道。

  那就座的男子似有些詫異擡起頭來,與我們打了個照面。我微微一驚,蒙面的?臉上罩著個銀白色的面具,蓋住了他大半張臉,面具下只餘一雙暗灰色的眼睛似探究似打量地看著我。而且他的神情,他的眼眸,怎麼看怎麼覺得熟悉。

  我又咳了兩聲,身體越發虛弱。他卻視而不見,只專心喝著他的酒,就好像我們是空氣,或根本不存在一般。我嘴角抽了抽,囑咐秦霧搬過一把凳子,正待坐下,誰知腳下勁風掃過。我只覺身下一空,已一屁股坐在地上。

  “咳咳……咳咳……”我狼狽地坐在地上,一手扶著桌角,無休止地咳嗽起來,秦霧慌忙沖到我身邊扶起我,緊張地問:“公子,沒事吧?”

  我搖搖頭,順著他的手勁站起身來。秦霧猛地轉過身怒視著那蒙面男子:“我家公子不過是向你借個座,你何必如此無禮?”

  那蒙面的男子掃了我一眼,眸中顯然帶著幸災樂禍的笑意,神色卻依舊冰冷:“我有說過你們可以坐下嗎?”聲音如冰若玉盤,甚是好聽。

  “你——!”秦霧氣得臉色都發白了。我一把攔住他,虛弱地道:“算了。扶我去樓梯口。”

  秦霧眼睛都泛紅了,竟不聽我的指示,踏前一步唰地抽出一條銀鞭,冷聲道:“是你欺人太盛,可別怪我不客氣!”

  我頭痛地揉了揉額角,果然看到那蒙面男子眼中的不屑和殺機。只見他輕描淡寫地推開面前的方桌,桌子上明明擺滿酒菜湯盆,可是他這一推,竟沒有一滴酒湯灑出來。

  秦霧的表情一息數變,先是驚愕,再是凝重,最後是無畏地挑戰。那蒙面男子冷冷一笑,從腰間抽出一把劍來:“我欺人太甚又如何?”

  我體內氣血翻騰,正想阻止秦霧,卻聽子默叫道:“小心!”

  幾乎是本能的,我頭一偏,只覺一道勁風擦過臉頰。滿目雪白的倩影飄然而落,將我團團圍住。勁風再度襲來,我這才發現竟是一條條猶藏暗勁的衣袖。我側身想避,腳下的虛浮卻讓我一個趔趄往前跌去。

  而這時秦霧和那蒙面男子剛好過了第一招,秦霧一見我有難,想抽身卻被那蒙面男子纏住。兩人交手,一個狀似瘋癫以命相搏,一個卻是神態悠閑眼神冰冷見招拆招。而我卻就在這個時候撞進了他們交手的中央地帶,只覺兩道渾不相同的真氣從兩個方向直灌入體內。

  我重重咳了一聲,體內血液猶如煮沸的油,喉頭一甜,嘴角慢慢滲出了血絲。我身軀一軟,往那蒙面男子的方向倒去。

  那人正準備毫不留情地推開我與秦霧再戰。然而,那些白衣飄飄,雙腳赤足少女的話,卻讓他停下了動作,薄唇微抿,暗灰的眼眸如一把利劍,又帶著千萬分驚疑,牢牢盯著我。

  這群白衣少女都與木雙雙一般無二的打扮,只是木雙雙是著綠衣,她們五人一組共結四陣團團圍住我們。這二十人都是不過雙十年紀的少女,頭上統一挽著簡單的木簪,連面容都有幾分相似。雙腳赤足站立,腳跟不著地,卻形容飄飄,毫不狼狽搖晃。但不知為何,除了每組為首的那四個女子,其餘少女均是神色木然,眼神無光。

  只聽左手邊第一個白衣女子喝道:“秦洛,今日離了風亦寒的保護,你還有何計可施?還是乖乖束手就擒,随我等回去吧。”

  我癱軟在那蒙面男子懷中,渾身連一絲力氣也沒有,若非他強有力的臂膀箍住了我,我早軟倒在地了。深吸了一口氣,聽得子默言語,我擡起望了望周圍,果然都是被吓壞了的平民和一些兇神惡煞滿臉驚訝的武林人士。

  那蒙面男子倒不放手,饒有興緻地看著我。我用極是虛弱平緩的聲音道:“我乃金耀國子民,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雖未能有所建樹以報君恩萬一,但又豈肯做那賣國背主的小人。你風吟國太子妃貴為神女祭祀,屢次三番強邀我叛君背國投效你主。我不允,便千里追殺于我。試問這豈是堂堂一國太子妃,神女祭祀所該為之事?更何況,此地乃我金耀國境,都城洛南之外。當著我金耀如此多百姓之面追殺本官,將置我國主的威嚴于何地,又至我金耀百姓的尊嚴于何地?今日本官身死是小,只怕來日風吟國遭萬人唾罵,甚至承受我主雷霆震怒之時,也是你們主子身敗名裂之日!”

  此話我雖說得平緩無力,像在閑話家常。奈何子默的語調實在太犀利了,典型地罵人不帶髒,還讓你無地反駁。果然,一旁本抱著看戲心情的眾人,尤其是江湖人士眼中露出了憤慨之色,而那些為首的白衣女子卻臉色白一陣,紅一陣。

  “一群小娘們居然也敢看輕我金耀國!”

  “俺倒要看看這風吟國的太子妃能厲害到什麼地步,居然敢來我金耀撒野!”

  “什麼神女祭祀?我呸!不過是一個追著俊俏小子跑的賤娘們!”

  群情果然激奮起來,十幾個人抽出了随身武器圍過來,而那四個為首的白衣女子雖然武功高超。但畢竟是只是二十上下的小姑娘,如今一來自己理虧,二來又是在別人地盤上,一時竟慌亂起來。我見陣型一亂,知道子默所說的時機到了,忙揪住身旁的衣袖道:“快!沖出去!”

  說完,卻發現身邊的人連一點動靜也無。一擡頭猛地便對上了一雙暗灰深邃的眸子,那雙眸子讓我想起了我離開那天上懷的天空,灰蒙蒙的,看不真切,然而,那卻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二十一世紀的天空。我閉了閉眼,推開他少許,正待叫秦霧,卻見他他嘴角輕勾,冷冷道:“好。”

  話音剛落,只見他一手架著我,一手扯住秦霧,瞬息間便來到了戰陣之外。那些白衣女臉色一變,就想追出來,可惜客棧的人聽了我剛剛的話民情激奮,許多人甚至不顧生死地為我掩護,終于擾得那些白衣女追擊失敗。我們沖出客棧外,正不知該去往何方。子默沉吟了半晌道:“回去房間。”

  我一愣,不解地看著他。子默解釋道:“你別看那二十個女子單獨看來武功不高,然她們集結成陣後,威力便會以數十倍遞增。而且不知你有沒有發現,每隊除了為首一女,其餘女子神情呆滞,卻殺氣外洩,顯是服食了某種藥物或受了控制。這種人沒有痛覺,不懂害怕,最是可怕。莫說只是秦霧和這陌生男子,便是風亦寒親臨,也未必能在她們手中輕松取勝。是以,我方才才讓你擾亂領頭那幾人的心神,戰陣出現破綻,才有可能逃脫。但那些武林人士絕非她們對手,恐怕片刻就會追來。”

  “另者,我之所以讓你回去客房,是因為風亦寒和木雙雙都武功奇高,在房中絕不可能全力施展,所以他們定會尋其他空曠處比試。那麼所謂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間房此刻定無人注意。就算,他們此刻不是在比試,而是叙舊……”子默頓了頓,嘴角扯出幽冷的笑容,讓我心中一驚,“總之在風亦寒身邊,也是安全多于危險的。”

  “公子。”秦霧緊張地扶住我虛弱的身體道,“我們必須趕快離開這里。師父說過,風吟國的四葵五蓮劍陣是從天下三大陣法之一的奎陰陣演變而來的,威力之大超乎想象。只怕……”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11:47

  我輕咳了兩聲,以袖掩住口中的血腥,點頭道:“我們回客棧房間。”

  秦霧眼中的詫色一閃,但也只一瞬,他垂首道:“是,公子。”

  我無奈笑笑,這半年來也不是第一次見識到六刹對臨宇和亦寒的言聽計從了,仿佛是死心塌地的确信只要是這兩人做出的決定,無論多荒謬,都是理所應當的。反是三星,對臨宇佩服有之,對亦寒敬畏有之,但不見得是全然的忠心。忽聽秦霧一聲厲喝。

  “你必須跟我們一起走!”秦霧劍尖指著那蒙面男子,冷聲道,“否則你若洩漏了公子行蹤……”

  “你以為你能留得住我嗎?”蒙面男子冷笑地看著他,面對那劍尖反是欺近了一步。

  秦霧見他走近,嘴角忽地勾起一個極端詭異的笑容,空著的左手猛然一揚,只見一片白光閃過。我只聽一聲怒極的厲喝,然後是什麼粉末嗆進口中的難受,我連連咳嗽,肺都快咳出來了。睜開眼看到那蒙面男子狠狠掐住秦霧的脖子,一臉陰骘:“你這卑鄙小人,居然敢下毒!”即便是在這個時候,他的聲音也是說不出的動聽,仿佛帶著啞啞的磁性。

  秦霧被他扼得面紅耳赤,吐不出一句話,眼中的神色卻相當得意瘋狂。

  我壓制住喉間的麻癢,沉聲道:“放開他。否則,你的性命也不保了。”

  他冷冷地看著我,暗灰的眼眸中似有火在燒:“我先殺了你們,再搜解藥不遲。”

  我沉著地看著他,冷聲道:“解藥在我夫人手上。”

  他眉頭一皺,手上加重了力道,眼看秦霧就要斃命。

  我伸手拿出腰帶中的金牌舉到他面前:“我乃金耀國丞相秦洛。你該不會不知我夫人楚雲顔乃是……咳咳……當年神醫楚非凡和毒仙何敏君的女兒吧?她的毒必須配合金針刺血……咳咳……天下除了她自己,無人能解!”

  蒙面男子眼中精光不斷閃爍,一片掙紮,但最終他緩緩放開了手,陰冷地道:“這是什麼毒?”

  秦霧幹咳了兩聲,待緩過氣時連忙跑過來扶住幹咳不止的我,從懷中掏出一顆漆黑的藥丸,剝去外層露出碧玉通透的內藥,喂我服下。緊張地問道:“公子,秦霧魯莽,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緩緩順了幾分氣。才見秦霧回首笑道:“此毒名為沉香醉,是我家夫人剛剛研制出來的,只對陰柔內力有效。中毒者三個月內會失去六七成功力,只要在期間內解了毒便無礙。否則,就會如沉睡一般昏迷過去,渾身散發花香,親身感受著每一寸肌膚的腐爛,直到死亡。故名沉香醉。”

  那蒙面男子越是憤恨,惡狠狠地盯著他,秦霧笑得越是燦爛:“所以,這半個月就勞煩你充當我家公子的護衛。雖然你這點半吊子的武功連給我師父提鞋都不配,不過,多個人守護公子總是好的。”

  “咳咳……”我低下頭掩住眼中的笑意,沒再去看秦霧的幸災樂禍和那蒙面男子眼中的憤恨。良久才擡頭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蒙面男子微微一震,惡狠狠地瞪著我,渾身的殺氣能讓人毛骨悚然,幸好此刻他已只剩下一半不到的功力。我含笑回視著他,連自己也沒察覺地,學足了子默那嘲諷調侃的語氣:“總不能讓我每次都叫你‘中毒的’吧?”

  “噗哧……哈哈哈哈……”秦霧大笑出聲,“中毒的!”他大力拍著那蒙面男子的肩膀,“這名字太合我意了,中毒的,哈哈……”

  那蒙面男子怒意瘋長,眼中滿是被羞辱的殺意,可惜此刻藥效完全發作,他武功失了大半,提起的手又顫抖的放下,顯是在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怒氣。

  他深吸了一口氣,面具下的雙眼緩緩閉起來,待再睜開那彰顯的怒恨殺機都已消失不見,只餘徹骨的冰寒。他冷冷道:“我叫韓靖遠。”

  “伽藍。”我一擡頭看到子默凝重的表情,不由一愣。只聽他道,“此人必身在高位,且在如此情形下還能抑制自己的怒氣,絕不簡單,你要小心點。”

  我看了那蒙面見不到容顔,一身普通灰布衣衫卻掩不住其渾身霸氣的男子一眼,默默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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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丞相小貼示:關于眼睛】
伊修大陸眼睛顔色分類:藍色,紫色,綠色,棕色,黑色,茶金色。
藍色:金耀國皇族和伊修愛兒神之一族眼睛的顔色
墨綠色:原穆嘉王朝皇族眼睛的顔色
黑色:伊修大陸大部分子民眼睛的顔色
茶金色:出雲島國國民眼睛的顔色
棕色:子默的眼睛顔色。
紫色:最為神秘的瞳眸之色,擁有異能,極為少見,且為隐性。
第39章 如斯少年

  從後門樓梯重新回到客棧,我和秦霧的身邊已多了韓靖遠這麼一號蒙面的人物。不知亦寒若在,看到了會是什麼感想。

  可惜走進房間卻發現里面空蕩蕩的,一個人也無。秦霧四處查看了一番,才道:“公子,房里沒有打鬥的痕迹,與走前不同的只有門窗開著。”

  我點了點頭,心道:也不知亦寒和那木雙雙是去叙舊了,還是去比試了。我低低咳嗽了幾聲,心頭有幾分煩躁,低聲道:“秦霧,我休息一下,有什麼情況再叫醒我。”

  秦霧點頭服侍我躺下。我在臨睡前瞥了那雙幽深的瞳眸一眼,面具下的臉該是比較秀氣的吧。不知為何,總覺得這個人有幾分莫名的熟悉呢。

  閉上眼,頭腦昏昏沉沉的,想是藥力發作了。我沉沉睡去。

  ―――――――――――――――第三人稱分隔線――――――――――――――――

  秦霧眼看著公子微蜷著身體睡去,才松了口氣。無論如何都要守護公子直到師父回來,否則,如何對得起暗營的兄弟,對得起師父,對得起死去的秦夜。

  仆一回頭就對上韓靖遠幽冷陰暗的目光,像是一條盯住獵物即將上前嘶咬的毒蛇,讓他莫名地打了個寒戰。秦霧蹙起眉瞪著他:“你最好不要打什麼主意,別說你現在不是我對手,若公子死了,你永遠也別想得到解藥。”

  韓靖遠冷哼了一聲,兀自坐到桌邊,轉首看著窗外。秦霧坐在床沿,一時看看公子俊秀的容顔,一時又皺緊了眉看看窗外,心緒不自覺地有些煩躁。

  忽地,幾個輕盈到幾不可聞的腳步聲傳入耳中。秦霧渾身一顫,那聲音竟已在不遠處。除了那幾個赤足的女子,何人能如此接近而不被他發現。他猛地抽出長劍,警戒地望著門外,看看熟睡的公子,想叫醒他又萬般猶豫。公子身體本就不好,沙漠中落下痼疾,再加上這幾天舟車勞頓,染上風寒,身體一日弱過一日。只怕就算再叫醒,也是虛弱地随時會昏迷過去。

  忽地,門外壓得極低的聲音傳來,若非秦霧功聚雙耳,決計聽不清楚。

  “二師姐,你确定他們仍會在這里嗎?”

  “我也不知。但宮主常說,死生之地多變幻,最危之地,何嘗不是最安之所。我們小心謹慎總是沒錯的。”

  “師姐教訓的是。再說,就算我們搜不到,想必大師姐那也必有收獲。秦洛此人暗藏天地于胸,又善陰謀詭計,剛剛如此境地竟也被他逃脫,若不誅此人,我風吟危矣。”

  說話間,那腳步聲已越來越輕越來越近,連呼吸也抑制了起來。秦霧腦中轉了千百個念頭,不斷看看床上昏睡的少年,忽地把心一橫,卷起里面一床被褥打成卷背在身上。又回頭狠狠瞪了韓靖遠飽含警告的一眼,突然猛地踹開門大吼著:“公子,我們突圍!”

  背在背上的被褥極像一個人,電閃間那些白衣女子也只能看到飛竄而出的少年背著她們此行的目標疾馳而去。為首的兩個少女同時大喝了一聲:“哪里跑!!”

  韓靖遠從頭到尾都只是冷笑地看著那少年背著棉被飛奔出去的愚蠢背影,聽著呼喝聲逐漸遠離,嘴角的冷笑越勝。

  他慢慢將目光投注在床上昏睡的少年身上,随後緩緩起身走到床邊坐了下來。修長白皙的手指緩緩伸出,取下臉上的面具放在一旁,随即掀開被少年蜷縮裹在身上的棉被。

  少年微微呻吟了一聲,發出一陣低低的咳嗽。膚膩似雪,眉淡如煙,白皙如玉的面上泛起了一陣紅暈,更襯得容顔俊美如畫。韓靖遠微微呆了呆,暗道:想不到,名動天下的少年丞相秦洛,竟是個比女子更秀美,卻氣息奄奄的孱弱少年。

  但也只是一瞬,韓靖遠眼中的冰冷更勝,忽地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扣住少年下巴。少年即便在睡夢中也因為他的用力而微微皺眉。只是,那觸手的肌膚如此滑膩,竟似有吸力粘住了他的手指一般,讓他緩緩放柔了力道。只是眼中的森冷絲毫未減,輕輕的語氣卻像在緬懷著過去:“嘉應二十三年金科狀元,金耀國最年輕的大司馬,錦湘苑大學士,伊修愛爾女神之子,名動天下的少年丞相。哼!秦洛,你可知有多少人在你的陰影底下一路走來?你可知因為你我失去了最愛的弟弟?你可知自己的存在……根本就是不被允許的平衡的打破……”

  又一陣低低的咳嗽從少年唇間溢出,長長的睫毛微顫,他緩緩睜開眼來。韓靖遠眼中光芒一陣閃爍,随即歸于冷淡,手一松,他抓過面具迅速戴上。

  “咳咳……秦霧呢?”少年並沒有發覺什麼異樣,只是用素白的手扶著頭,啞聲問道。

  韓靖遠本不想答,但被那秋水般的眸子一掃,還是冷冷道:“引開追兵。”

  少年又咳了幾聲,不再多話。韓靖遠冷眼看著眼前之人平靜至乎冷酷的表情,聽到手下為了他拼命居然連一點反應也沒有。這個少年若非是身在高位天生冷血,就是已經習慣了在權利的角逐中犧牲別人,成全自己。如此敗類,留下他何用?

  想到這里,韓靖遠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只是他現在身中沉香醉,楚雲顔的用毒解毒之術天下聞名,他此刻決不可冒險殺他。

  韓靖遠自己想得入神,一回頭才發現少年也在對著空處發呆,時而又皺眉,時而輕咳幾聲,越見蒼白的臉上不時泛起異樣的紅暈。

  “……靖遠。”韓靖遠一呆,猛地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居然在看著他發怔。脾氣頓時暴躁起來,正想說話,忽聽得門外又一陣腳步聲,忙一把捂住少年的口鼻,自己也屏住了呼吸。

  “大師姐,你确定二師姐說得是這里嗎?”

  “你二師姐打的信號是說她們被騙,目標仍在原地。我思索了下,應該是在這里。”

  韓靖遠扭頭看看因被他捂住口鼻而滿臉漲紅的少年,以及觸手的熱度,顯是高燒的征兆。他有些煩躁地在腦袋中轉了千百個念頭,耳聽著門外的腳步聲越走越近。腦中一忽兒想起弟弟臨死前那不甘又無可奈何的模樣,一忽兒又想到自己背負的責任,絕不可輕易死去。

  最終,他長歎了一聲,忽地一腳踢向床的一角,只聽微不可聞的機關啓動聲響起,原本密實的床鋪竟忽然緩緩向上掀起。韓靖遠回頭看到少年驚愕的眼神,冷冷一笑,拽住他一個翻滾掉了進去。機關聲再響,眼前頓時一片漆黑,只餘幾個細小的洞在上方漏進點光線和空氣。

  身下忽然傳來低低的笑聲,那聲音極低又因為壓抑著咳嗽而有些沙啞,但聽在韓靖遠耳中卻只覺怎地如此悲涼又了無生趣。是啦!韓靖遠忽然想到,他覺得這少年冷酷至乎無情,可與其說他無情,不如說他沒有靈魂,仿佛一具沒有思想沒有欲望的軀殼。只惟獨這一聲笑,才帶了幾分悲絕的情緒。

  推門聲傳來,韓靖遠忙屏住呼吸,凝神細聽。輕盈的腳步落地無聲,風吟國的木雙雙果不可小視,竟連幾個手下的武藝也如此之高超。只聽她們似在房中搜索了一圈,随即停留在床邊。

  “大師姐,床鋪還是溫的,秦洛應該逃得不遠。”

  “恩,窗子開著,我們馬上去追。絕不可讓宮主的一番苦心策划白費了。”

  聲音遠遠離去,韓靖遠卻不敢動,呆了好一會,果又聽到對話聲。

  “看來當真不再這里了。”

  “我們快快去追吧!”

  房中又寂靜了下來,這一次韓靖遠才緩緩推開上方的床鋪,一道耀眼的光線刺入,他猛地閉了閉眼才適應過來。低頭正想冷斥身下那人起來,卻忽然發現房間里除了他自己的呼吸,靜谧無聲。靜谧無聲?

  韓靖遠一愣,低下頭,觸目就是少年那慘白到無一絲血色的面容,雙唇卻紅豔似塗丹。整張臉都微微舒展了開來,分外的甯和平靜,仿佛連照射到他身上的光線也柔和了幾分。

  猛地回過神來,韓靖遠晃了晃自己的腦袋,迅速地跳出來,随即探手將他抱出。腦子里忍不住便閃過一個念頭:輕若無物,腰肢不盈一握,當真比女子更像女子。

  韓靖遠俯下身輕拍他的面頰,壓低了聲音道:“這麼容易就死了?憑你也配做金耀丞相?”

  面具下那高挺的鼻尖幾乎觸到他的,韓靖遠能感覺到他呼吸的微弱,時斷時續,仿佛随時都會斷氣。他冷笑了一聲,滿臉不屑和嘲諷,但最終還是無奈地抓過他纖細瑩白的手臂,狠狠一掐。

  “咳咳……”一陣灼熱的呼吸噴到了他的側臉,随即面頰上有一陣柔軟濕熱的觸感,還帶著淡淡清冽的芳香。

  韓靖遠像被什麼蟲子觸到了一般猛地跳起來身來,滿臉複雜地看著床上睫毛微顫,緩緩睜開眼來的少年。

  ―――――――――――――第一人稱分隔線―――――――――――――――――

  我緩緩清醒過來,只覺全身像塞滿了棉花,窒悶又沒有一絲力氣。一睜開眼就看到站在床邊的韓靖遠,狠狠地瞪著我,那神情既似想把我撕碎,又似想把我一口吞了。

  韓靖遠沒有被面具遮住的皮膚其實是相當白皙的,手指修長,身材俊挺,臉型瘦削,鎖骨若隐若現,面具下的臉若無毀容,那必定是個絕世美男。可是他此刻自兩頰到脖頸都漲的通紅,連耳朵也是紅的,再配上銀白的面具,倒是有些好笑。

  “怎麼了?”我用咳得沙啞的聲音問道。

  他冷哼了一聲,紅潮終于褪去,卻是轉過了身看著窗外,不再理睬與我。我只得擡頭問子默,卻發現我問了好幾遍某鬼都是在沉思。

  ‘子默。’我咳了兩聲調侃他,‘你是不是看到什麼不該看的了?’

  子默緊皺了眉,棕色的眼眸忽明忽亮,望著那韓靖遠孤傲不群的背影,歎道:“或許……是吧。”

  “糟了!”我正在愣神間,忽聽韓靖遠低叫了一聲,猛地轉過身來,架住我,“快走!”

  “來不及了!”一道清脆的嗓音自門口響起。

  随即在窗戶旁也有另一聲應和的笑聲:“還是大師姐厲害,沒有打草驚蛇,我們葵蓮陣一成又豈怕他們逃脫?”

  我聽到子默長歎一口氣的聲音:“伽藍,抱歉,是我的疏失,剛剛太過……是以忘了提醒你。”

  我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去,瞥到床沿擺著的鞋,心里頓時明白過來:她們是看到我的鞋仍在才确定我必然待在這里未走。可是只有兩組她們怕抓不住我,所以,就故意降低我們的警戒,等彙合了另外兩組才趕來。

  那個被稱為大師姐的少女笑意盈盈,卻滿目寒意地問道:“秦公子,究竟是乖乖束手就擒,與我等回風吟,還是身首異處,還請公子決斷。”

  我歎了口氣,擡頭望向子默:‘只能投降了?’

  他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我和他眼中都浮現了幾許笑意,不知為何原本蒼涼的心,反暖了幾分。他忽地道:“伽藍,饒過那韓靖遠的性命吧。”

  我不解地看著他,只見他棕色的眼眸在陽光映襯下晃似透明,卻偏偏無論如何都讀不懂最深處的東西。那幾分暖意一點點冷去,我從腰間取出一塊玉佩,小心看好了紋路然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掰斷,遞給韓靖遠道:“我夫人現在被囚在金耀大牢中,你若能設法見到她,便把這塊玉佩給她看,她會為你解毒的。”

  韓靖遠神色驚疑不定地看著我,極其悅耳的聲音仍是冷漠倨傲,卻又帶了幾分波動:“你呢?”

  我微微睜大了眼:“當然是投降了。”

  “投降?!”韓靖遠低叫了一聲,還未來得及說話,幾把長劍沖著他疾刺而去。他左挪右閃,身形靈巧地避過,可惜終究因為內力失去大半而被制住。

  其中一個少女笑道:“少年丞相果然識時務,此人我們絕不會傷害,還請秦公子與我們走吧。”

  我瞥了那韓靖遠就快噴火的灰眸一眼,歎了口氣,困難地起身,期間還不時夾雜著低低的咳嗽。那幾個少女面面相觑,臉微微泛紅,顯是想來扶我,又害怕男女授受不清。

  終于,那個看上去最年幼最活潑的少女踏前一步道:“秦公子,我來扶你吧。”她羞紅著臉,看看我,探出手正要勾住我手肘。

  忽地,眼前青光一閃,我只聽砰的一聲,那少女已飛跌出去,撞入人堆中。渾身被一陣冷冽涼薄的氣息柔柔包圍著,仿佛那夏日的清泉,淌過指尖,難以言喻的溫馨舒爽。

  “公子,沒事吧?”他低頭看著我,冷漠的眼眸中藏著點點覺察不到的緊張和擔憂。我低低咳了兩聲,靠在他懷中,出口的第一句話卻把我自己的吓呆了:“亦寒,你是去比武,還是去叙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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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丞相小貼示:臨宇手下勢力】
臨宇手中的勢力:七刹三星一暗營。
七刹:離刹,羅刹,鬼刹,霧刹,血刹,夜刹,隐刹
三星:天王星,海王星,冥王星
一暗營:修羅暗營
七刹:
離刹:秦離 羅刹:秦绮羅 歸天王星——霖宣管
鬼刹:秦歸 霧刹:秦霧 歸海王星——若水管
血刹:秦雪 夜刹:秦夜 歸冥王星——捕影管
六人各代表修羅暗營一個分部。
六刹三星統一效忠于總壇,總壇由隐刹負責。暗營隐藏在伊修愛爾學堂之下,伊修學堂有李木負責管理。雲顔提供暗營中需要的各種藥物,盤點人員,但一般由玲珑出面。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12:23

第40章 帝王楊毅

  我低低咳了兩聲,靠在他懷中,出口的第一句話卻把我自己都吓呆了:“亦寒,你是去比武,還是去叙舊了?”

  亦寒一愣,黑白分明的眼中露出一絲慌亂和錯愕。我低咳了一聲,這一次卻是故意的,撇過臉道:“秦霧沒事吧?”

  “多謝公子關心!”秦霧笑嘻嘻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公子放心,我順利逃脫了。倒是他……”秦霧目光一轉瞪向韓靖遠,“他沒對公子無禮吧?”

  我這才記起韓靖遠仍在房內,渾身都散發著冰冷孤絕的氣息,負手看著窗外,竟似跟我們隔絕成了兩個世界。我淡淡道:“沒有的事。我們馬上啓程回洛南。”

  ―――――――――――――――――時間分隔線――――――――――――――――

  回到洛南赤宇樓的時候,我的身體幾近虛脫,但卻不能找人醫治。迎接我的是玲珑,她雖然滿目憂心,神色卻還是萬般鎮定。果不愧是臨宇身邊的人。

  玲珑一扶我坐定,就將雲顔的情況簡略告知我:“月前,夫人奉命進宮陪伴年貴妃,可是卻一去不回。捕影多次去皇宮探聽,卻只見宮中一片混亂。直到第二天午時,宮中傳來消息說夫人意圖毒害皇上的妹妹佳甯公主,人證物證俱在,夫人經司廷監初審,敕去一等甯國夫人封號,現已被打入獄中。原本,有朝臣參奏,公子禦妻不嚴理當降罪,是皇上一力承擔了下來。”

  我點點頭,問道:“捕影呢?”

  玲珑眼中一陣閃爍,仿佛掙紮了良久才道:“捕影他……潛入牢中暗中守護夫人。公子,冥王他只是想完成公子的命令保護夫人,並非是……”

  我眼中一片愕然,問道:“並非是什麼?”

  玲珑的表情頓時一僵,呵呵幹笑了兩聲道:“公子還是老樣子,對自己的事永遠不會上心。”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喉頭微癢,低咳了兩聲道:“玲珑,替我準備朝服,我進宮去見皇上。”轉頭瞥見一臉冰寒的韓靖遠,我頭痛地揉了揉額角道,“另外,這個是韓公子,給他安排個住處,別怠慢就是了。”

  玲珑連忙應是。我不顧亦寒的阻攔吞下一顆小還丹。小還丹又名绯火丸,那是伊修大陸一種花的名字,形狀功效都與現代的罂僳差不多,美麗而劇毒。當然,小還丹經雲顔改良毒性是絕對沒有的,且能激發人的潛能,讓人在十二時辰內神清氣爽,只是過後反噬極大,非得靜心調養半月以上不可。

  我換上一身緊身緞服,外罩銀絲混織水紋的淺藍紗服,頭發用一根銀簪固定住,兩旁垂下銀色的流蘇混雜在黑柔的青絲間。我靜靜地看著琉璃鏡中俊秀的自己,用眉筆將兩道淡淡的煙眉描黑描粗,又化淡了朱唇的紅豔。亦寒則小心地為我貼上喉結,那是雲顔制作的,仿如最精緻的人皮面具,貼在頸上講話時上下滑動,簡直與男子一般無二。最後再墊寬雙肩,無論遠看近看,鏡中都是個英姿勃發,俊秀無匹的少年,而非絕色女子。

  肩上一暖,亦寒將一見黑色鼦鼠鬥篷披在我身上:“公子,外面天氣開始轉冷,公子病未痊愈,還是小心些好。”

  我點點頭,感受著鬥篷的溫暖。不由想到,初到這里時只是四月,如今卻已近初冬了。從走出塔拉幹沙漠到如今,已將近半年。而在現代,那個漆黑一片的世界,我卻只經曆了短短不足一月。

  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是,我進到宮中楊毅居然不肯見我。太監領著我到洛非園,只神色淡淡地說,皇上政務繁忙,過後自然會來相見。我皺眉擡頭間,猛地一震,發現洛非園竟已改成了甘霖宮。這一次,無需子默提醒,我也清楚的知道,楊毅……準備對我下手了。

  自古權臣最忌的便是功高震主,尤其在伊修大陸所有人看來,楊毅的寶座都是臨宇一兵一卒替他打下來的。若臨宇肯在功成後身退,或有所收斂也就算了。可是她偏偏位居丞相之位,又讓天下只知有神子赤非而不知有天應帝楊毅。楊毅初登帝位,急需招賢納才,是以自繼位起,年年都開設恩科。臨宇千不該萬不該便是接下每一次主持恩科的任務,試問朝堂之上若都是一人的門生,那該是何等恐怖。更何況臨宇手下的強大勢力,楊毅不知全部,也該清楚一二。就算他再寬厚寵幸臨宇,也絕不可能容忍臨宇在自己手下如此壯大起來。

  只是,我實在想不透,依臨宇的聰慧睿智,怎麼可能會犯如此急功冒進,引人猜忌的錯誤。就仿佛……仿佛是她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夠用了,卻又急于完成某件事,而不得不將所有的一切顧慮都抛下,孤注一擲,破釜沉舟。

  甩了甩頭,想得腦袋都痛了,不知不覺已經等了三個時辰。從日頭高照,到日頭偏西。不過飲食茶水有人伺候,我也不急,只是細細聽著子默所說的各種情況分析,應對之策,然後一一牢記在心里。

  直到申時,洛非園……甘霖宮外才傳來太監尖細的叫喊聲:“皇上駕到——”

  眼看身著九龍彩繪皇袍,頭戴紫金冠冕的楊毅走進房來,我連忙起身相迎。這一次,他卻沒有在我跪下以前扶起我,而是由著我向他行足了大禮,才冷淡地道:“平身吧。”

  他在主位上坐了下來,我站起身立在一旁,亦寒則站在我身後,房間里除了呼吸,靜寂無聲。良久,楊毅忽地揮手道:“除了丞相,其餘都退下。”

  眾人應是,都退了出去,我低著頭總覺得氣氛不對,一擡首才發現楊毅冷冷的目光看著亦寒。見我擡頭,忽然冷笑地望向我:“臨宇,你的奴才也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吧?”

  我轉頭低聲道:“亦寒,你先出去吧。”

  亦寒沉吟了半晌,才道:“是,公子。”臨走前,他淡淡清冷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楊毅,我卻能感覺到楊毅明顯僵硬的身體和眼中惱羞成怒的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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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里終于只剩下我和楊毅二人,當然還有子默這個鬼魂。他似是在沉思,良久有些疲憊地指了指身邊的座位道:“坐吧。”

  我恭恭敬敬地行禮:“謝皇上賜座。”才坐了下來,只挨著半張凳子,坐著還不如站著舒服。

  “臨宇,你可還記得當初?”我心中一驚,擡頭剛好看到楊毅緬懷的神色,略帶了些許的悲傷,連忙低下頭含糊地應了一聲。幸好他也不是真的問我,只自言自語般說道:“那時我還是三皇子,雖然賢名遠播,鏖戰沙場建立功勳,卻因為上有太子為長,下有孝賢皇後之子四皇弟名正言順而無望皇位。當時我雖有心想登上九五之位,奈何卻無力回天。直到……三年前在翰林院遇到了你。”

  “當時,你正與一群大臣侃侃而談。我從未見過一個人能如你一般,身處人群中從容淡定,話不多,只偶爾插上兩句,卻讓所有人都將心思放在了你身上。那時,我是有意接近你,想招攬你的。只可惜,你金科狀元的身份,老早就引起了太子和四弟的注意。你平日與我和其他皇子款款而談,並無親厚之別,卻也從不接受招攬。所以,我慢慢也死心了,無論從哪方面考慮,你都不可能選擇輔佐我,或者你如此中立算是最好的了。”

  楊毅緩緩擡起頭來,嘴角挂了分溫柔的笑意,望著我的藍眸水波蕩漾,似是真的在凝視一個情深意重的朋友:“直到那個雨夜,你狼狽地沖進我的宅邸,甚至我的房間,劈頭就問我想不想殺了太子,奪取皇位。我知道當時應該嚴辭拒絕,應該讓人以犯上之罪把你逮捕的,可是不知為何,那夜看著你蒼白的臉上挂著淚痕,頭發散亂,脆弱地仿佛随時會倒下,然而一雙眼睛卻灼灼閃亮絕決而瘋狂,我忽然就拒絕不了,也否認不了。我只覺,若我拒絕了你,那時的你定會馬上崩潰。”

  “從那以後,你就開始輔佐我,當真是不遺餘力地輔佐,甚至不惜自己生命。”楊毅緩緩歎了一息,望著我的眼中滿是敬佩,“直到那時我才知道,臨宇你不單單是外表看來的見識廣博,才華橫溢,更是個常人難以想象的帥才,將才乃至……帝王之才。”

  我渾身猛地一顫,楊毅眼中的寒光一閃,又恢複了原樣:“臨宇你用計有如天馬行空,絲毫無際可尋。我自認從小聰慧堅忍,卻竟也看不透你所用的每一個計策。太子伏誅,四皇弟受牽連,甚至利用風吟國的進攻讓父皇心甘情願退位與我,你走的每一步棋都環環相扣,讓人掉入羅網而不自知。我傾心佩服,事後想來卻又顫抖不已,只覺若你不是選擇輔佐我而是其他皇兄,我便連一點勝算也沒有。你對敵人心狠手辣,冷血無情,但對身邊之人卻從不疑心,所以他們無論先前抱著怎樣的想法接近你,最終都視你為天敬你為神,守護你甚至超過自己的生命。登位之初,內憂外患,你對內將所有的政務處理得緊緊有條,對外率領我軍將士以少勝多擊退火翎襲擊,朝中軍中老邁迂腐的官員都被你徹底革清,提拔上來的所有將士都尊你為神。甚至,整個伊修大陸都只知有你秦洛,而不知我這個天應帝的存在。”

  楊毅嘴角的笑容慢慢從溫柔變得陰冷,那是種因不得不下某種讓自己痛心的決定而形成的扭曲:“臨宇,朕也是直到那時才發現到,朕實在是太縱容于你了。以至于,讓你忘了,究竟誰是主,誰是仆。誰才是真正的帝王!”

  我砰砰直跳的心穩了下來,靜默地看著他良久才道:“微臣不敢。”

  楊毅的神色變得萬分複雜,猛地一閉眼,甩手道:“罷了,莫說火翎風吟虎視耽耽,朕如今根本缺不得你,更何況……朕也當真下不了手。”他的神色有幾分疲憊,原本方正雍容的國字臉甚至瘦削了下來,看著我的眼眸情誼還是殘留了幾分,“你先去奈何軒見見你夫人吧,回來朕再與你詳談。”

  我的胸口猛地一陣劇痛,臉色發白,奈何軒……奈何軒……那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我僅僅聽到了這個名字,就心痛到無法抑制?仿佛整個人都要被撕裂了一般。

  “你果然還記得那里。”楊毅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朕以為,那麼多年過去,你早該忘了。”

  我揪著胸口,怔怔地看著他。

  他直起身,忽地伸手撫上我的面頰,比我幽深數倍的藍眸中有什麼洶湧滌蕩:“三年前那個雨夜,你也是這般面色慘白地來到我面前,也是用這種近乎絕望的表情看著我。
是……我就被蠱惑了……即便被你利用成為複仇的工具,也甘之如饴。誰料想,你的野心卻不只如此……不只是複仇,而是金耀,甚至伊修大陸的整片江山。”

  “來人!”楊毅朝外頭喊道,“帶丞相去奈何軒!”

  眼前青影一閃,亦寒已牢牢扶住了搖搖欲墜的我,一臉憂心地看著我:“公子,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直起身行禮道:“微臣告退。”

  楊毅背對著我沒有轉身,只用極為嚴厲的口吻喝道:“小安子,兩個時辰後帶秦丞相到朕的禦書房,否則,你的小命就不保了。”

  “是……奴才……奴才遵命!”小安子連忙領命帶著我走出甘霖宮,往皇宮後方走去。

  走到半途的時候,小安子四處看了看,皺眉道:“公子,皇上這次恐怕是鐵了心要對付你了。宮里所有你安插的人,不是被皇上除去了,就是如我一般被嚴加看管起來。現在皇上不殺我,恐怕也只是想用我們的命來牽制公子。”

  我一驚,擡頭看向子默,他點了點頭,神色極為凝重:“看來我是當真低估楊毅了。能坐上九五之尊寶座的人,絕不可能是善與之輩。不過,他說得也對,如今金耀前有火翎,後有風吟,你又剛剛打敗錢程聲名更噪。楊毅若現在殺了你,只會讓火翎風吟兩國以為有機可趁而齊集來襲,那他無異于自毀國土。楊毅不會如此愚蠢的。”

  小安子又道:“公子,夫人在奈何軒沒有吃什麼苦頭,但是身上被鎖上了玄鐵鐐铐,只能在奈何軒中活動,除了皇上手中的鑰匙,恐怕任何人都無法救出夫人。”說到這里,小安子的神色黯淡下來,勸道,“公子,我們都知你深愛夫人。可是這一次……你再不妥協恐怕是不可能了。”

  我沒有聽明白小安子的話,擡頭望向亦寒,只見他神色有些尴尬,撇頭看向了別處。我只得向小安子行了個禮道謝。

  小安子吓得連連擺手,就差跪下來:“公子這麼說可真折煞小的了。小的一家能苟活至今,都是公子的恩賜。而且我一個廢人,公子卻從不鄙棄辱罵,待我一如常人。我……我……”他擦了把淚,笑道,“公子,皇宮里眼線眾多,奴才不能多說了。前方就是奈何軒,公子有什麼話定要與夫人交代清楚,夫人……夫人一定會理解的。”

  我順著小安子的指示擡頭看去,只見那草楷揮就的牌匾就挂在前方。這里是個極偏僻的院落,如果不是打掃的很幹淨,樹木又剪修整齊,我一定要以為是冷宮所在了。

  奈何軒,奈何軒!我一步步走向這個在秋冬交替之際顯得無比蕭瑟的宅院,胸口在一下一下跳著,痛!及至骨髓的痛一點點蔓延上來。這究竟是臨宇的痛,還是我的痛?

  亦寒一把扶住我,圈在我腰側的手微微顫抖,幾乎想將我整個包裹在他體內。沉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公子,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什麼?什麼過去了?我恍恍惚惚地擡頭看他,又望向這里的每一根圓柱,每一條回廊,每一棵花草。這里,究竟是什麼地方?明明陌生至極,卻偏偏讓我痛得如此熟悉。臨宇!臨宇!你究竟在這里經曆過什麼?又決定了什麼?



第41章 塵封往事

  小安子說雲顔沒受什麼苦的時候,這句話我大半沒放在心上。可是推開房門看到那斜卧在軟床上的倩影,這句話突地就冒了上來。确實……沒受什麼苦,而且,似乎過得更加滋潤了。

  一見我進來,她的眼中猛然閃過狂喜,砰地從床上跳起來,身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脖子被一雙素手緊緊抱住的時候,我全身有一瞬間的僵硬。雲顔的全身都在顫抖,抱住我的手更是緊緊地企圖勒死我,仿佛我們已分開了幾年之久。

  “臨宇……”她在我耳邊哽聲低喃,“你沒事……你真的沒事……你這個混蛋……”

  那一陣陣無聲的啜泣仿如錘子一下下砸在我築滿高牆的心上,企圖將那冰冷疏離全體砸碎。等到回過神來時,我已經緊緊抱住了她,像抱住自己最真摯的朋友一般,由得她在我肩頭哭泣,淚水浸濕衣衫。

  哭過後,我正要松開她,她卻一把抱住我用梨花帶雨的面容望著我:“夫君,你總算回來了,雲顔好想你!”

  “咳咳……”我忙低頭掩住笑,攬住她坐在床上,“夫人莫怕,為夫既然來了就絕不會再讓你受到傷害。對了,雲顔,你為何會被責毒害公主?”

  雲顔在我懷里嘤嘤哭泣,就是不說話,哭到我就要不耐煩了。她忽地擡頭沖我做了個鬼臉,随即馬上低眉斂目,幽幽道:“雲顔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那日,我奉命進宮陪伴年貴妃,年貴妃正好命人準備了一些精緻的糕點,又說公主上次說想吃,就讓我挑一些送去給她,順便給她請個安。夫君也知道……公主向來對雲顔沒什麼好感,雲顔想,如此若能與公主交好倒也不錯。于是就應承了年貴妃。誰知……誰知……公主吃了雲顔帶去的糕點卻忽然腹痛不止,太醫診治後發現糕點中有劇毒。可是年貴妃和宜嫔吃了卻沒事,所以她們就說是雲顔因為嫉恨下毒害公主。夫君……夫君……你該知道,雲顔雖是毒仙的女兒,可是從來都恪守婦道,賢良淑德,大門不出一步,如何會做那惡毒之事?公主……公主的毒真的不是我下的!”

  “好了!雲顔,別哭了!我相信你!我自然……咳……是相信你的。”我一邊拍著她的背安撫她,一邊低下頭死命的忍住笑。只因她一邊說,一邊在我手掌上如此寫著:

  “開玩笑!我怎麼會下那麼沒水準的毒?我若下毒,定要下‘剜心’,讓她先癢足十天十夜,容顔盡毀,再渾身腐爛而死!區區一個斷腸散,我聞聞就知道了,手上至少有一百種藥可以輕易解了這個毒,不過是愈加之罪,何患無詞!”

  安撫……算是安撫了雲顔後,我開始詢問她近兩個月來發生的事,也將自己的情況簡略告訴于她。絮絮叨叨說起來居然發現有許多話想說,直講了一個時辰,卻聽亦寒忽然道:“公子,監視的人離開了。”

  我和雲顔同時松了口氣,相視苦笑。雲顔照例先找了個東西往我頭上一拍,怒道:“你這個笨蛋!又把自己弄到九死一生的地步,還差點拖了亦寒和整個暗營給你陪葬。那柳岑楓豈是好惹的?明知他已經有異動了居然還敢擅自離開軍隊去濱勝,差點就一命嗚呼。害我……自收到李叔的信後,日日夜夜為你擔心,連一日好覺也沒睡。現在可知道錯了?”

  我閉了閉目,腦中那些塵封的記憶輕輕翻滾,又被我壓制。我笑道:“雲顔,我知錯了,以後不會再犯。”

  說到這里不由憶起為何當初子默會同意我去濱勝。一來自然是想考察濱勝地形,同時也相信亦寒和夜部的保護能力,只是被我的愚蠢擾亂了計划;二來卻是正因為猜到了柳岑楓在濱勝,是以讓我安插了一部分人留在濱勝,以防交戰時柳岑楓切斷金谷和湘西的聯系。到時湘西孤立無援,極容易陷入苦戰。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柳岑楓到濱勝竟全沒有助錢程取勝的意思,而只是一心一意想置我于死地。子默說,連他也不得不佩服柳岑楓的果斷狠決。

  雲顔忽地輕輕抱住了我,柔聲道:“臨宇,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我看著……好心痛。這里又讓你想起他了是嗎?”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12:50

  我渾身一顫,開始緩緩地回顧四周,目光從紫檀木的書案,到鋪著錦繡墊缛的短榻,幾盆錯落有緻放置的古梅金橘盆景,雪亮剔透的窗紗,最後目光落在身後這張黃色菱花兒絲缛鋪成的大床。恍惚間,我看到一個在上面掙紮哀嚎的身影,他有著一張日月為之失色的俊秀臉龐,此刻卻痛苦地扭曲;他有著兩片點染妖媚婉約的唇,此刻卻鮮血淋漓;他有著一雙燦若星辰不笑而自含風情的鳳目,此刻卻盈滿了仇恨和苦痛……

  他……他曾經是如此的儀容秀雅,豐姿如仙。可是此刻地他卻揪住我的衣擺一遍遍念著:“我恨……我好恨啊……”死不瞑目。

  “砰——”一聲響,我似乎聽到了什麼動靜,我想問發生什麼事了,可是卻動不了。雲顔和亦寒緊張地叫我,然後有一雙手小心地扶我起來,清冷安心的氣息包圍住我全身:“公子,公子!”我這才知道,原來,那砰的一聲,竟是我跌倒發出來的。

  我緩緩擡起頭,雲顔隐含淚水的眼眸中映出我蒼白如雪的容顔。我聽到自己用很平靜的聲音問她:“雲顔,這里曾經關過誰?”

  “臨宇……”她低低地喚了聲,雙唇顫抖,“你開始記起來了嗎?”

  我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是靜靜地執著地看著她。

  雲顔低歎了一聲道:“可為,任可為。臨宇,你可還記得這個人?”

  腦中有些混亂,我憑著臨宇超強的記憶力在腦中搜索了好久,才猛地擡頭道:“任堯,字可為。就是那個我為了替他洗雪冤屈而參加科考,又為了替他報仇而輔佐楊毅之人。”

  雲顔眸中一暗,輕輕攬住了我。我發現她的身軀在不住顫抖,于是我伸手扶住她肩膀,想撫慰她,卻猛地發現,原來那顫抖竟來自于我自己。

  “那任堯是金耀出了名的美男才子,前朝監察禦史任飛之子。他雖早早就死了,卻仍被世人將其與你秦洛,韓府三公子韓絕,以及火翎國的柳岑楓並稱伊修大陸四大絕世佳公子。嘉應二十二年,太子楊潛因為查出任飛有意投靠三皇子楊毅,便給他安了個莫須有的叛國罪名,全家抄斬的抄斬,充軍的充軍,入獄的入獄。而那任堯,就被秘密囚禁在這里整整兩年。”

  我擡頭撇了眼四周,又連忙垂下,心里有種異樣的恐懼,害怕看到什麼:“我與那任堯是怎麼認識的?”

  雲顔又是一歎道:“當年你确實有志于救民水火,但你甯願在民間開設伊修學堂,也不願……事實你的身份,也是不敢走入官場。那任堯才華橫溢,卻與你存著同樣的心思,認為官場是個大染缸,不入也罷。你們二人在酒樓偶遇,從相識到相知,随即便是整整三天三夜的談天說地。只是,你那時正要趕往水霧,便約定三個月後當天相見,誰知……誰知等你回來,他們全家下獄,而他,你只打聽出被太子囚禁,卻不知情況如何。第二天,一個小厮模樣的人送來一封信,你看完後居然如發了瘋一般要沖進皇宮去救人。我和亦寒、李叔好不容易打暈了你,才將你帶回來。可是,第二天你卻未跟我商量就擅自報名參加了增設的科舉。”

  雲顔扶我坐在短榻上半靠著,而她則將頭枕在我身上:“臨宇,你也知道你的身份,官場如此複雜,又不乏能人,萬一哪天被發現,那可是欺君之罪啊!可是,我卻阻止不了你。從小你便對任何事任何人毫不在意,無論處在怎樣的境地,你總是那麼鎮定,那麼冷靜。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如此慌亂,就像天要塌下來了一樣。就是……就是秦叔死的時候,我也沒見你這般恐懼傷心過。所以,才答應你入官場。誰知,還是晚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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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靜默了許久,才將腦中紛繁的思緒統統沉寂下去。盡管很痛,但那些畢竟是臨宇的,而不是我的。我這樣對自己說著,于是擡頭問道:“雲顔,捕影呢?”

  雲顔一愣,臉上閃過一絲異樣的紅暈,撇嘴道:“我怎麼知道!”

  我詫異地看著她:“可是玲珑不是說他進宮陪你來了嗎?”

  雲顔嘟起了腮幫子,形態甚是可愛,良久才頹然道:“被我氣走了。”

  見我一臉驚訝地望著她,她狠狠地在我腳上捶了一下,像是在通過我的腳捶某人。直到我低叫呼痛,她才道:“誰讓他非說要帶我走?莫說這皇宮守衛森嚴,就是我手上這鐐铐打得開嗎?然後,他又說要去刺殺皇帝,氣得我脫口大罵:‘你又不是我什麼人,要你管什麼閑事?’結果,他就跑了。”

  我半張了嘴,看看他,又看看亦寒,他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點了點頭。我還是有幾分不信,擡頭看子默。子默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說你遲鈍真是擡舉你了,簡直就是榆木腦袋。你猜得不錯,捕影确實喜歡你家夫人。”

  我低頭看看雲顔又是憤恨又是嬌羞的絕麗容顔,心中一動,看來雲顔也並非無情啊!正待說話,卻聽小安子在外叫道:“公子,兩個時辰到了。”

  我一驚,才記起楊毅的話,一想到又要應付那喜怒莫測的帝王,我的腦袋便一陣陣漲疼。雲顔扶著我站起身來,眉頭緊皺:“夫君,事情或許沒有想象中那麼糟,你随機應變就好,千萬莫要太過倔強讓自己受傷。”

  雲顔話中有話,可是一聽她改了稱呼便知已不方便講話了。我只得點了點頭,抱了抱她,随後在她的注視下,迅速離開了這個讓我壓抑萬分的房間。

  皇帝的禦書房外層層關卡,亦寒在第一層時便被攔了下來。我握了握他冰涼帶繭的手,兩人相視無語,他眼中的關心和擔憂我卻看得一清二楚。心忽然有某個角落被觸動了,那本就是被他剝裂出一個洞的角落,亦寒……亦寒……我在心底默念著他的名字,猛地一個轉身朝那吉兇未知,禍福難料的虎狼之地走去。

  我踩著水磨石鋪就的地板一步步走到那張楠木雕花案幾前,楊毅正坐在金龍椅上定定看著我。案幾左側擺了個青瓷甕,甕中插著卷軸字畫,隐隐遮住了他左側面孔,可是那雙灼灼望著我的眼眸,卻是絲毫掩飾不了的。他,外表看來謙和仁厚,禮賢下士,兼且愛民如子,可是,他畢竟是個帝王,主宰萬萬人生死的帝王。

  我深吸了一口氣,恭恭敬敬拜了下去:“參見皇上。”

  “免禮。”他淡淡說了一句,我一擡頭見到他一如往常的笑容,虎目帶著溫和又不失貴雅之氣,仿佛他仍是原來的那個謙謙君王,我也仍是他最寵愛的臣子。明明是如此和煦的氣氛,我卻在他走下來扶起我時,輕輕打了個抖。

  楊毅坐主位,我在左首第一位坐了下來。他親切地看著我,一副感激我勞苦功高的笑容:“臨宇,你一向以來對我金耀忠心耿耿,此次去湘西又在短短半年內逼退了火翎軍。可你早已官拜丞相,金銀珠寶想必也入不了你的眼,朕實在是想不出還有什麼可賞賜你的。”

  我忙低頭道:“皇上過譽,能為皇上盡忠效力,是臨宇的福分。”

  楊毅伸出一手覆在我手背上,我身體一僵,幾乎要縮回,但馬上便忍了下來。只聽他笑道:“不過,如今可讓朕想到賞賜你的法子了。”

  我愕然地擡頭望向他。只見他面上仍挂著笑容,眼底卻有種刺骨的冰冷:“朕的妹妹佳甯公主一直仰慕臨宇才學,總說:除非是像丞相那樣的人物,否則她甯可終生不嫁。朕知道臨宇深愛你的夫人。正所謂糟糠之妻不可棄,臨宇你的深情,朕能理解。可是此次甯國夫人犯下如此大的罪行,我皇妹差點一命嗚呼……唉!雖說是不想有人觊觎她的丈夫,可是如此善妒又狠毒的女子留在身邊……”

  “皇上明鑒!”我忙起身跪下道,“雲顔她絕不是這種人,這其中怕是有什麼誤會!”

  楊毅低頭看著我,我也擡頭看向他,他眉頭一皺,揮手道:“來人,傳陸太醫!”

  說完,他馬上恢複了祥和的笑容,親身扶我起來,道:“朕也是不願相信的,但事實……罷了,等下陸太醫來了,臨宇你可親自詢問于他。”

  我在心底暗罵:都是你的人,你指使他說的話,還有什麼好問的。面上當然不能表現出來,直到一個老邁的禦醫走進書房,我和楊毅都沒再講過一句話。

  “微臣參見皇上。”陸太醫顫巍巍地跪下磕頭。

  楊毅笑道:“起吧,陸太醫也算是老臣子了,在朕面前就別多禮了。今日召你過來,是因為秦丞相想了解一下甯國夫人下毒一案的具體情況,你定要據實以告,絕不可有半句虛言。”

  陸太醫連連應是,才在太監攙扶下站起身來,口齒有些不清地說道:“當日,臣檢查過公主的脈象,确定是中了斷腸散的毒,而後臣幾人又在甯國夫人送去的糕點中發現了斷腸散。”

  我見楊毅正注視著我,只得硬著頭皮問道:“雖然那糕點是我夫人送去的,可是也不能斷定便是她下的毒啊!比如說制作糕點的師父,甚至將糕點教給我夫人的年貴妃,都有可能。”

  陸太醫砰一聲跪下,重重磕了幾個頭,似是極懼怕我,又道:“大人明鑒。臣只是負責檢查公主的身體和糕點中是否有毒,其餘的,臣也不清楚。”

  我歎了口氣,有些意興蕭索地問道:“公主如今可有事?”

  陸太醫忙答:“公主已無大礙了,只需將養數日便可痊愈,這些都是拖皇上的洪福。”

  楊毅甚為開朗地笑笑道:“好了,你先去偏廳歇著。一會朕和丞相談完,找你仍有事。”

  陸太醫忙叩頭謝恩,滿頭大汗地退了出去。
第42章 身份暴露

  禦書房中又只剩下我和楊毅二人,他含笑看著我,我也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他輕輕拂了拂袖,語調溫和地道:“秦洛接旨。”

  我渾身一顫,仍是看著他。他明明在笑,那目光卻是萬分淩厲。我擡頭看看子默,他無奈地點了點頭,我一咬牙,只得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丞相秦洛自輔佐朕登基已來夙興夜寐,鞠躬盡瘁,實乃朕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朕因感念卿辛勞,故將朕的皇妹永樂佳甯公主指婚于卿,以示嘉獎。佳甯公主與甯國夫人楚雲顔平起平坐,互為姐妹,不分大小。”

  我呆呆地擡頭看著他,他也看著我,深邃如海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寒光,迅即斂去,溫和地笑道:“正所謂,良緣夙締,佳偶天成。秦洛你謝恩吧。”

  “皇上,我……”

  “臨宇!”楊毅猛地低下頭,灼灼凝視著我,壓低了聲音道,“這是朕給你的最後機會。你依舊要辜負嗎?”

  我只覺臉上的血瞬間褪盡了,連唇都有幾分冰涼:“皇上,微臣不才,難以高攀……”

  “秦臨宇!”楊毅低吼了一聲,聲音瞬間提高了幾倍。他擡頭見周圍的太監宮女都有些駭然地看著我們,揮了揮手,把他們都斥退了下去。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冷冷道:“臨宇,你是不是仗著朕如今不敢殺你?”

  我扶著木椅站起來,忽然喉頭一癢,我猛地咳嗽出聲,緊接著只覺眼前一陣頭昏眼花,雙腿酥軟,幾乎就一頭栽倒在地。我腦中猛地一閃,心中驚懼一片:小還丹的時效過了?明明還未到十二時辰,小還丹的效用竟開始失去了嗎?

  我擡起頭,看到楊毅有些複雜的面色,他的眼中映出我慘白憔悴的面容。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我便已找不到自己的身影。他淡淡道:“甯國夫人意圖毒害公主,罪在不赦。除非公主願意不計前嫌,否則,就是朕也保不住她。臨宇,你回去好好想清楚吧。婚期,就定在下個月初八。”

  “你連婚期都定了?!”話一出口,我才覺不妥,果見他臉色瞬間大變。我只覺喉頭搔癢,胸口又氣血翻騰,本想跪下請罪,卻是再忍不住撇過頭連連咳嗽起來。

  我咳到力盡體虛,滿面通紅,只能扶住桌沿才能勉強站立。一雙寬大溫熱的手扶住了我,楊毅擔憂的聲音響在耳側:“臨宇,你沒事吧?”

  我花盡了全身力氣,好不容易才壓制住胸口的劇痛和麻癢,擡頭虛弱地道:“皇上,臣一生只願娶雲顔一人,再無他想,還望皇上……”眼前一陣昏黃,看來,小還丹的時效真的到極限了,我本就虛弱不堪,如今受到藥的反噬,恐怕更是……

  “放肆!!”他抓住我的手勁驟然加大,連帶著毫不留情地搖晃,恍惚中聽他在我耳邊低吼:“你把朕的話當什麼?你以為你是什麼人?居然敢三番四次地抗旨!你……臨宇?臨宇!臨宇!!……來人!傳陸太醫”

  “伽藍!伽藍!快醒過來!伽藍……”

  我在沉沉地黑暗中,感覺有人把我放在柔軟的床榻上,随即耳邊嗡嗡響說著什麼,然後是一雙粗糙的手捏住我的手腕。我……在哪?他們又是在做什麼?

  對了,我剛剛好像忽然看不見,聽不見了,然後楊毅吼了什麼?他說……傳陸太醫……陸……太醫……太醫?!我心頭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一個挺身躍起來,順帶抽回被那老邁太醫抓住的手腕。

  我看看楊毅,一臉擔憂卻又夾雜著幽深的探究,那老太醫卻是一臉被吓到的表情。我猛地跳下床,卻只覺眼前一片昏黑,一個趔趄差點跌倒。

  楊毅一把抓住我的手肘,沉聲道:“臨宇,你身體如此不好,何必還要逞強。還是快讓陸太醫看看。”說著便要將我拉到床上。

  “不用——!”我幾乎是尖銳地叫了聲,待醒起,臉色不由白的更徹底,忙跪下道,“皇上恕罪,臣……臣的體質較為特殊,除了雲顔,其餘人開的藥吃了不僅無用,還會過敏。更何況,臣沒有什麼大礙,只是旅途勞頓,有幾分累了。還請皇上恕臣告退回府。”

  楊毅死盯著我看,我也就由得他盯,果然,他點頭道:“也好,你且回去休息。朕與你說的事情,你好好考慮清楚了,再答複不遲。”

  我諾諾地點頭,腳下虛浮,甚是困難地往外走去。有個小太監連忙上前扶住我,隐隐約約我聽到楊毅在房里問那太醫,我的病況究竟如何,可是頭實在太痛了,我再也集中不起精神去聽那太醫的回複。

  走到宮門外,果然看到亦寒等待的身影,清冽涼薄卻又屹立不倒。他總是那樣等著我,默默地無聲地,風雨不改,仿佛就算等上千年萬年也心甘情願一般。

  我微微露出一個笑容,叫道:“亦寒。”那聲音很輕很輕,離得他又遠,可是他卻猛地回過身來。漆黑的眼眸一陣閃亮,只轉瞬間就已來到了我面前。

  “公子!”他從小太監的手中扶過我,“你的臉色為何如此差?”

  我搖搖頭,倚在他身上,低聲道:“小還丹的時效過了,亦寒,我……有些撐不住了。”

  扶住我的手微微一顫,緊接著我只覺身體一輕,已被他打橫抱在懷里,清涼的氣息牢牢包裹住我,說不出的舒適安心。再沒有半分戒備和焦慮,我將臉埋在他懷里,沉沉睡去。
  
  ――――――――――――――――第三人稱分隔線――――――――――――――――
 
  楊毅目送著那孱弱少年由太監扶著一步步走出禦書房,卻仍是呆立了許久,才將心頭的抑郁沉寂下去。轉頭不甚在意地問道:“丞相的身體如何?”

  誰知那陸太醫卻像是受了天大驚吓一般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全身瑟瑟發抖,布滿皺紋的額頭不住重重磕在地上,聲音顫抖又不連貫:“皇……皇上……饒命……臣……臣也沒有……診清楚,皇上饒命!”

  楊毅濃眉一皺,心里有什麼咯噔了一下,他面色一沉,不可抗拒的帝王威嚴頓時籠罩了整個書房。他沉聲道:“朕恕你無罪,有什麼話快快說來。”

  陸太醫這才驚顫地擡起頭,額上已是通紅一片,驚懼的淚水溢出眼眶,臉上一片狼藉。他不敢看那正瞪著他的帝王,只得盯著前方暗紅色的桌角,心中實以被剛剛診斷出的事實驚呆了。直到一聲飽含殺意的“陸太醫”傳來,他渾身猛地一顫,又是一個叩首把額頭抵到了地上,才嘎著聲道:“臣……臣不知為何,竟診出……診出秦大人脈象陰勝陽虛,滑而無澀……實乃……實乃……”

  楊毅猛地瞪大了眼,他眼前恍惚間掠過那張俊秀無匹的臉,眉若青黛,唇似塗丹,身姿更是纖細而孱弱,卻比那香雪無垢的秀麗風光更勝三分。楊毅俯下身一把揪起那太醫,冷聲道:“實乃什麼?”頓了頓,他的心情平複下來,手一松,那太醫卻是撲通一聲又倒在地上。他沉聲道:“陸太醫,你好好想清楚了,要知道欺君之罪,朕足以誅你九族!”

  “皇上饒命!”陸太醫凄厲地喊了一聲,“臣……剛剛只是一瞬,臣醫術不精,實也不能确定。是……是臣老糊塗了,皇上饒命,定是臣胡亂診斷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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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毅臉上回複了謙厚的笑容,扶起他道:“朕並無責怪之意,陸太醫你先回去休息吧。”

  那陸太醫連連叩首,再也顧不得形容有多狼狽,連滾帶爬地沖了出去。

  待禦書房中人一空,楊毅立刻低聲喊道:“修儒,小桂子!”

  只見禦書房後的內門一開,有兩個人影迅速閃了出來。還沒來得及跪下,楊毅便提高了聲音道:“小桂子,替朕送送陸太醫。”同時眼中寒光閃過。

  那被稱為小桂子的少年會意地點頭,同時也大聲道:“是,皇上!”一張臉眉清目秀,面白無須,又帶了幾分稚氣,但一雙冰晶般的眸子卻有著潛藏的肅殺之氣。

  見小桂子跟上去,楊毅才松了口氣,在木椅上坐了下來,問道:“修儒,這件事你如何看?”

  那被稱為修儒的青年自動自發地侍立一旁,只見此人身材挺拔,雖穿著文官服飾,卻隐隐露出衣衫下結實的肌肉。他的面容並不出奇,頂多就是五官端正,可是一雙眉卻黑濃如漆,棱角分明,配著一雙漆黑的眸子,叫人一見之下便印象深刻。

  他聽後表情也沒什麼變化,只垂首道:“臣方才細細想了一下,認為秦丞相是女子之身的可能性,並非沒有。”

  楊毅心口猛地一跳,強力抑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和擂鼓的心跳,半天才勉強淡淡問道:“此話何解?”

  修儒擡頭看了楊毅平靜的面容和波濤洶湧的藍眸一眼,在心底歎息一聲,才又續道:“其一,丞相雖已娶妻兩年,卻至今並無子嗣,且那妻子楚雲顔本就是丞相舊識,若說兩人串通隐瞞,假鳳虛凰,也並非不可能。”

  “其二,丞相容顔秀美絕倫,莫說男子,就是皇上後宮三千佳麗,比之她也多有不及,若說她是女子,反倒更讓人信服。”

  “其三,人都說天下男子無不愛慕美色,如今稍有來曆的男子誰不是三妻四妾,婢仆成群?可是唯有丞相,至今只娶了楚雲顔一人。想那公主天香國色身份高貴,又對他癡心一片,他竟也看不上,實在說不過去。但倘若他是女子,那麼一切就能解釋的通了。”

  楊毅在不知不覺間已握緊了雙拳,腦中不自覺回憶起前塵往事。以前在三王府他常與自己秉燭而談,卻從不肯同榻而眠;自己偶爾對他做出等同袍澤的親密舉動,他卻會一臉尴尬地躲開。無論春夏秋冬,他的衣衫永遠穿得齊整,不露半分。他的聲音雖刻意低沉,卻仍掩不住那珠圓玉潤的清脆。自己……自己與他相處這麼多年,竟從未發覺他可能是女子,自己竟生生被一個女子欺騙了三年!

  眉頭輕皺,種種複雜的情緒在他臉上一一閃過,良久,他問道:“這麼說,已能确信秦洛是女子?”

  修儒搖頭道:“不!臣完全不能确定!”

  楊毅驟然擡起頭,幽深的虎目含著帝王威嚴瞧著他,冷冷道:“又如何不确定了?”

  修儒心頭一顫,忙垂首道:“秦丞相的手段氣度是皇上一路看過來的,就是我朝曆曆男子也難及其萬一,皇上當真相信區區一個女子能做到如此地步嗎?”

  楊毅一愣,頓時想到了兩年前那場戰役。自己當時受四皇弟陷害,被火翎國大將錢謙圍困在赤峽谷。身邊僅餘十萬親兵,糧草斷絕,圍困他們的敵軍卻有三十萬餘。當時人人都絕望了,可是唯有臨宇,那總是懶洋洋不出什麼力,被自己的親信嘲諷不過是虛有其表文弱書生的臨宇,卻在此時說他有辦法搬來救兵。

  楊毅當時是不相信的,可是那少年卻用著極其從容淡定的語氣問他:“殿下,你是想随著臣先避到安全之所,還是留在這里與眾將共患難等臣來救援?”頓了頓,他又道,“其實臣的建議是殿下留在這里,如此一來眾將士便會感念殿下的恩德,于長遠考慮來說是有益的。請殿下放心,臣定然會馬上搬來救兵。”

  那晶亮的眼眸,奪天地之精魄的氣勢自己到今天還記得一清二楚。然後,他就真的突圍出去了。不廢一兵一卒,只帶了他身邊的那個青衣侍衛,從水霧的高空中飛翔而過。從赤峽谷看去,那真正與女神之子赤非翺翔天際的壁畫一般無二,甚至更奪人心魄。

  楊毅晃了晃腦袋,面無表情地望著前方,淡淡道:“你繼續說。”

  修儒看皇帝的神色,便知他是在回憶往事了。其實,何止皇上難以相信,他自己也實在難以置信,世間難道真有這般的奇女子,能成男子所不能成之事,甚至被世人尊稱為伊修愛爾女神之子,這未免也太荒謬了。他歎了口氣繼續道:“雖說臣方才所說的三點都值得懷疑,但也未必完全說不過去。男子貌美,古今也並非沒有,就是我府中三弟,皇上也是見過的。其俊秀比之秦丞相,也不遑多讓。再說他只娶楚雲顔,若是他真是這般癡情之人,即便夫人不能生養也不願棄她,甚至另娶,雖不合理,但也並非全無可能。所以……”

  他頓了頓,發現皇帝正灼灼地看著他,他忙道:“所以除非皇上親自派宮中驗身的嬷嬷去檢視,否則任何人都無法斷定……”

  “萬萬不可!”楊毅揮了揮手,斷然道,“臨宇怎麼說也是我金耀丞相,我派人去驗他身份,若驗出是女子也便算了,但若是男子,這份羞辱你讓他如何肯善罷甘休?”

  修儒低頭想了半晌,腦中不自覺浮現出藍衣少年與青衣男子依偎而行的身影。他的眼中精光一閃,靠近了幾步,低聲道:“皇上,臣倒有一法子可以一探丞相身份,而且,無論丞相是男是女,這個法子都對皇上有利。只是,恐怕要委屈……”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13:27

第43章 劫後餘生

  萬曆七百六十五年十二月,金耀的又一個冬天來臨了。也許只是錯覺,金耀的國民總覺得這個冬天比往常都要來得寒冷蕭瑟,一如他們風雪交加的心情。湘西水災,火翎壓境,丞相病重,種種都預示著對金耀來說,這是極其不祥的一年。所以,當新年即將來臨之際,洛南的每一個神殿前都擠滿了人,無論男女,不分老幼,他們都在衷心地祈禱伊修愛爾女神能保佑她的孩子平安度過此劫,保佑金耀百世平安昌盛。

  尤其赤宇樓中更是人人憂心忡忡,他們的主人,少年丞相已經整整昏睡十幾天了。這十幾天來,無論什麼大夫都被那青衣侍衛拒之門外,只說除了夫人,其他大夫所開之藥,只會對公子不利。就連皇上特地遣來的太醫,也毫不例外。

  皇上震怒,一個宅院中的人都跪了滿地,可是那個青衣侍衛卻依舊冷冷站立著,守著那扇門。除了他自己,根本沒人知道屋里少年的病況究竟如何。莫說是氣得臉色發青的帝王,就是他們這些平日極熟悉他的奴仆也開始懷疑他的用心。直到,夫人的歸來。

  三天前,皇上終于釋放了夫人回來。並下旨說毒害公主一事純屬誣陷,甯國夫人平白遭受冤屈,朕特命恢複其一等夫人稱號,並賞賜黃金千兩。夫人一來,便顧不得任何人,直接進了那間被封閉了十幾天的房間,直至三天後的今日,也毫無動靜。

  “……亦寒……亦寒……”躺在床上的少年緊緊皺著眉,雪白的衣衫包裹著他瘦弱的身軀,輕輕顫抖,幹裂的唇間不斷吐出一聲聲呼喚。

  “公子!”一旁的青衣男子忙俯下身抱起他,面容憔悴,神色間滿是憂慮,“公子,我在這!公子!”

  少年低低咳了兩聲,眉頭有幾分舒展,往他懷里靠了靠。忽然,他低叫了一聲,又發出呓語:“徐冽……我沒有騙你……沒有……”

  晶瑩的淚自眼角滑落,滴在青衣男子的指尖,如滾燙的烙鐵烙在上面一般,他不由收緊了手。那少年卻混似不覺,只依舊低喃著,聲音沙啞而悲傷,透著絲絲絕望的乞憐,只讓所有聽到的人都忍不住心酸:“孩子……不要走……孩子……我看不見了……什麼都看不見了……”

  “用生命……來證明……我不要……亦寒……我不要你死……亦寒……不要抛下我……”

  “公子!”青衣男子清冷的臉上再掩不住惶恐地痛楚,聲音低啞而充滿絕望,“公子!我不會抛下你,你也莫要……莫要……”

  “咳咳……咳咳……”少年不住咳嗽,直到嘴角縷縷血絲滲了出來,映著他蒼白如雪的容顔,分外凄絕,“徐冽……你我今生情斷……再也不會癡戀你……永遠不會……”

  少年又咳了兩聲,青衣男子不斷擦著他嘴角的血液,卻是越湧越多。少年緊皺著眉,依舊在不斷夢呓:“我不能死……亦寒會傷心……雲顔會難過……我死了……誰幫子默……誰為他結束千年的孤寂……不能死……絕對不能死……”

  “公子!公子!”青衣男子緊緊環抱住他,卻只覺少年的身體一寸寸變冷。他眼中充滿了恐慌害怕,以及不顧一切的瘋狂。他將少年扶正,正要再輸功力給他,卻見少年忽然輕輕一笑。那笑說不出的平和甯靜,又熟悉得觸手可及,青衣男子有些恍惚,卻見少年歪著頭,用沙啞的聲音道:“我叫秦洛,你呢?”

  青衣男子微微一愣,看著少年緊閉的眼,長長的睫毛微顫,幹裂的唇帶著幾縷血絲,卻擒著淡淡地沒有半分憂傷的笑容又道:“風亦寒,你可知自己這樣做非但幫不了他們,反而會使他們受到更大的傷害?”

  青衣男子渾身猛地一顫,怔怔地看著眼前蒼白纖瘦,卻反而更美得絕豔的少年。他仍在笑著,輕輕說:“置其身于是非之外,而後可以折是非之中;置其身于利害之外,而後可以觀利害之變。亦寒,你身在局中反看不透水霧的結局嗎?若想結束這個國家的苦難,必要有一明君自西向東,或自東向西統一伊修大陸。你若真的想為自己在乎的家鄉做些什麼,不如跳出水霧這個國家,選擇輔佐明君,讓天下早日統一。”

  少年的臉上隐隐浮起幾分紅潤,明明閉著眼,青衣男子卻仿佛看到了那雙精芒四射的眼眸,笑看著他,對他輕柔語說。忽地,少年臉色一白,面容變得萬分悲嗆,聲音也發顫:“雲顔,雲顔,就當我求你了,讓我去救可為!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都在所不惜!……他已經為我死過一次,我絕不容許他再受傷害!”

  少年不住地夢呓,臉色一忽而白,一忽而紅,青衣男子抱著他,只覺他脆弱地如瓷娃娃,絕美而易碎,讓他連輸內力也不敢為。少年低咳了兩聲,面色一陣嫣紅,又念道:“你說我就要死了,我又憑什麼相信你?”

  “亦寒——!”少年的手猛然握緊青衣男子手腕,指甲嵌入他骨肉,聲音尖銳而恐慌。青衣男子仿似絲毫不覺手腕的疼痛,同樣幹裂的唇輕顫,卻再吐不出“公子”二字。

  少年的面容忽然平靜下來,帶著淡淡的哀傷和悲苦,卻萬分絕決:“就算真的被你利用也無所謂。我意已絕!無論付出什麼代價,無論……請你一定要將我……”

  “吱亞——”門推開的聲音響起。一個絕美做少婦打扮的女子匆匆走了進來,青衣男子一驚便沒有再聽到少年越來越低緩的聲音。那女子一見躺在青衣男子懷中嘴角溢血的少年,臉色大變,驚叫了一聲:“臨宇——!”急沖過來。

  那女子勉強穩定住自己的心神為少年把脈,時間每過去一息,她的眉頭就緊皺一分,青衣男子的心也随之沉一分。女子輕輕閉著眼,內心在翻騰地煎熬著,輕顫的睫毛,蒼白的唇,在在顯示著她心里的恐慌。三天了!她用盡了所有的辦法,可是他的病卻越來越重,只因為時日實在拖得太久……

  “你怎麼能由著她不就醫!”女子猛地睜開眼沖著那青衣男子大罵,“她任性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究竟是性命重要還是隐瞞身份重要?!”

  青衣男子神情一暗,冰寒的面容卻透著凄涼的絕望和哀傷:“公子他堅持,說只有如此,皇上才可能釋放夫人回來。他不想讓夫人在那個地方再多待……哪怕一天。”

  “這個傻瓜!”晶瑩的淚珠順著面頰滑下,女子哽聲沖著床上昏睡的少年大罵,“臨宇!你如此擔心我,就不知我也會擔心你嗎?竟把自己搞成這樣,你這個任性妄為的混蛋!”

  “夫人……”青衣男子的神情忽然平靜下來,清冷淡漠,但你若細看,就會發現他的眼中有著沉寂如死的絕決,“公子還有救嗎?”

  女子狠狠擦掉臉上的淚水,口中念著:“哭有什麼用,我可不是這個任性的笨蛋。”随即猛地擡起頭,道:“如今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救臨宇的命。但若不成,不只她會立時斃命,你我也可能受到牽累,非死即傷。你可願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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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衣男子面色淡淡,一如平常:“夫人明知是多此一問。”垂下眼簾望向懷中的少年,他的神色不自覺地變輕變柔,漆黑的眼眸中墨綠色光澤一閃而逝。

  女子眼中露出欣慰的笑意,随即便被凝重取代,她沉聲道:“此法名為‘劫後餘生’,我要先喂臨宇服下劇毒的蘧桑散,用金針激發她體內的潛能,随後以銀針刺血治療。而在此期間,你必須時刻為她輸入內力,將蘧桑散聚集在丹田阻止毒性擴散,同時也要為她擦揭因疼痛而産生的汗水,以防紮入穴道的銀針受到外物幹擾。”

  “輸送內力時必須小心,過多她受過激發的經脈脆弱不堪會爆裂而亡,過少則毒氣擴散甚至反噬于你我,我們大家都九死一生。這些你定要記清楚了。”

  青衣男子點了點頭,問道:“何時開始。”

  “一刻也拖不得。”那女子斷然道,“只是……”她頓了頓,轉頭瞥向依偎在青衣男子懷里的少年,目光多了幾分複雜和難以言喻的暧昧:“劫後餘生這個法子被施針者必須解除一切束縛,也就是說……我必須要脫去臨宇的衣衫。而你到最後時刻要將臨宇體內的毒液緩緩收束到自己體內,然後排出,自然也不能穿著衣服……”

  女子擡頭剛好對上青衣男子難得變色的面容和錯愕慌亂的眼眸,即便在如此憂心的處境下她也忍不住嫣然一笑道:“你若定要助我,就必須遵從兩點。第一,施針時絕不可心猿意馬,導緻走火入魔。第二,你與她男女有別,卻赤裸相對,將來必須對她負責。這兩點,你若能依從,我們就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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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仿佛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夢里有亦寒,有子默,有雲顔,有徐冽和我那未出世的孩子,還有許許多多我不認識卻又極其熟悉的人。但最奇怪的是,我的夢中還有臨宇,如今我早已忘了那些夢的內容,但卻清楚地記得,在那個迷亂而混沌的世界中有臨宇。而在夢中,我,就是臨宇。

  當我醒轉的時候天光大亮,我卻第一時間便想到,我昏迷了幾天?沒來得及啓動水鏈,那麼現代是不是已經陷入昏迷了,哥哥豈不是會很擔心?

  “第八天了。”低沉而熟悉的雙重音自上空響起,我擡頭望去,只見子默帶了幾分疲憊和憐惜看著我,“放心吧,只昏睡一天,今晚應該就能回去了。”

  我長舒過一口氣,正要說話,卻見子默定定地看著我,那眼神怎麼說呢?像是千絲萬縷糾纏在一起的線打了結,而且是死結。因此越是掙紮迷亂,越是沉迷墜落。

  ‘子默?’我在心里喚他,‘怎麼了?’

  那雙棕色的,獨一無二的眼眸里究竟埋藏著什麼呢?我在心里問著,子默你可願告訴我,你的心底究竟埋藏了怎樣的秘密?

  “伽藍……”在子默面前我從來沒有隐私,我想什麼他一清二楚,所以,此刻他猝然叫了一聲我的名字,棕色眼眸中的光芒快如閃電,然而最終卻沉寂了下去。他用沉沉的聲音說:“伽藍……對不起……”

  對不起嗎?我閉上眼,不願再多說什麼。恰好在這時,門推了開來。我睜開眼,對上亦寒清冷憔悴的面容,不知為何,胸口竟湧起一陣酸澀和溫暖。我僅記得,我的夢中有他,無論是多麼痛苦的場景,多麼絕望的時刻,我的夢中總有他的存在,仿如空氣纏繞在我周圍,絲絲扣扣,暖我心扉。

  他看到我先是眼中閃過狂喜,放下東西閃到我身邊扶起我道:“公子,你醒了?”然而,如此近得與我眉眼對上,他不知想到了什麼,面上一紅,身體也有些僵硬,扶在我身上的手,欲放不放,很是奇怪。

  我虛弱地笑笑,問道:“雲顔呢?皇上放她回來了嗎?”

  亦寒點頭道:“夫人幾天前就回來了。前日為公子施完針太過勞累,此刻仍在歇息。”

  我點點頭:“那就好。”亦寒整好端了碗清粥過來,我勉強喝了幾口,胃中一片翻滾,于是便搖頭不再喝。亦寒也不勉強,從懷中取出一粒晶瑩碧綠的藥丸喂我服下,胸口頓時一陣舒爽,連氣淤的感覺也少了幾分。

  亦寒扶我躺下,動作輕柔地理著我的鬓發,又替我掖好被子道:“夫人說,知道你不愛喝苦藥,所以就制成了藥丸,讓你每日別忘記服用。”

  我笑了笑:“雲顔真是太了解我了……對了,那個韓靖遠還在吧?等雲顔醒了,就讓雲顔替他把毒解了,讓他走吧。”思索了一下,我又問道,“我現在身體狀況如何?”

  亦寒點頭表示應承,随即又答道:“夫人說,已無大礙,將養三日便沒事了。只是身體恐怕會比從前虛弱幾分,而且心脈受損嚴重,這些都是急不來的,至少還要好好調養幾年。”

  我點頭,也沒怎麼在意,藥力發作已經有些昏沉了。我低聲道:“亦寒,若是楊毅來了,你便讓他進來,但是你要讓雲顔告訴他我身體仍未恢複,短時間內是絕不可能成婚的。”

  “公子的意思是……?”

  我眯起眼,睡意慢慢籠罩了我全身。我含糊地道:“能拖得一天是一天,其他的,以後再說吧……”

  隐隐約約中,我聽到那熟悉的雙重音在空曠的某處輕輕說:“伽藍……總有一天,你會不再需要我……總有一天,你會變回……”



第44章 驚疑不定

  我沒想到的是,我醒來的消息發出去當天,楊毅就親自來看我了。而且也絲毫沒有再提起與公主婚事的意思,讓我很是不解。

  我仍躺在床上,掙紮著要起身拜見,楊毅連忙阻止,伸手想要把我按回床上,卻被亦寒伸來的手恰好擋住。他眼中閃過濃重的殺機,雖只是一瞬,我卻看得一清二楚,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亦寒拿過靠枕墊在我背後,又將錦被蓋嚴實了,才起身站立在一旁。楊毅冷冷地看著他道:“朕與你家主子有話要說,你先出去。”

  亦寒一動不動,連半分神情的變化都沒有,但一雙寒眸卻冰晶徹骨,讓楊毅忍不住便渾身一顫。我反手握住亦寒的手,冰涼涼帶著薄繭的掌心,我忍不住用拇指輕輕磨娑過那層薄繭,感覺到他身體微微一僵。我低頭輕咳了一聲,掩過笑道:“亦寒,這是皇命,你先出去吧。”

  他這才緩緩的抽出手,轉身離去,臨走也根本沒向楊毅施半分禮。

  楊毅死死地瞪著我,我回視他,淡淡道:“皇上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

  楊毅濃眉緊蹙,他的面貌生的並不俊秀,五官如刀削斧鑿般深刻分明,但多年養尊處優的生活為他平添了幾分儒雅之氣,綜合起來有種陽剛的英氣和帝王的雍容混雜在一起。

  他走到我床沿,卻不坐床邊那張紅木椅,而是緊挨著我坐了下來。虎目深深凝視著我,幽深地探究著,打量著,卻不露聲色。忽地撇頭看到床頭的雪梨銀耳粥,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朕的到來打擾你進膳了嗎?”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不由點了點頭,肚子是有幾分餓了,本來亦寒就是拿午飯過來的。可是皇上總比午飯大吧,所以只好忍饑挨餓,先伺候眼前的衣食父母了。

  楊毅探手將那碗粥端過來,臉上的笑容溫和而輕柔,將他臉上的肅殺之氣沖淡了許多,我卻反覺得詭異,本來舒展的眉又皺了起來。

  他舀了一勺遞到我唇邊,姿勢有幾分笨拙,顯是不常幹這樣的事情。我皺眉看著這遞到面前的清粥,卻連半分食欲也提不起來,目光上移與身在半空的子默相視,傳遞的都是驚疑之色。

  “怎麼,不餓嗎?”楊毅低低的聲音響在耳側,湯勺緊貼著唇,鼻尖已能清楚聞到那清香之氣。我只得開口,無聲地喝粥,咽下。見他又要舀第二勺,我忙伸手道:“不敢煩勞皇上,臣自己來吧。”

  “臨宇。”楊毅反手握住我伸過去的手,異樣的溫熱從我的指尖傳遞到全身,我打了個顫,想要抽回來,他卻握得更緊。深藍的眼眸牢牢盯著我:“臨宇,你可還記得,以前在三皇子府時,你都喚朕什麼?”

  我心中驚疑更甚,勉強鎮定了心緒道:“皇上恕罪,當年之事臣已不太記得了。”

  “你不記得,朕卻記的一清二楚。”楊毅握住我的手一緊,卻不是把我拉向他身邊,而是自己猛地挨了過來,“叫我遠之。”

  我身子向後仰了仰,避過那近在眼前的灼熱呼吸,正色道:“皇上,君臣有別,臣豈敢念及皇上名諱。”

  我不顧那雙灼灼盯著我的虎目,費力地抽出手,白皙如玉的手腕上紅痕一片,可見其用力之甚。拉扯間,砰一聲響,他手上的碗,掉落在地,摔了個粉碎,雪梨銀耳粥從他的腰間一路灑到腳上鵝黃底色金龍暗紋的鞋上。

  我登時傻眼,眼見著他一雙濃眉緊緊皺在一起,眼中泛起惱羞成怒的殺意,也顧不得自己身上穿得是白色的雪緞,傾身用衣袖替他胡亂擦揭,一邊不斷叫著:“皇上恕罪,臣不是有意的!”

  低低的笑聲從上方傳來,我還來不及擡頭,卻只覺一雙手環上我肩背,將我緊緊抱住。我渾身猛地一僵,心中的驚懼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了,只覺身上似有一條條帶刺的玫瑰花莖在拉扯,似疼非疼似癢非癢,卻難受得想要撞牆。

  子默歎息一聲道:“看來,楊毅還是懷疑你的女子身份了。”

  我捏緊了雙手,想推開他,他的手卻越抱越緊,低沉的嗓音還不斷念著臨宇的名字。我急了,幾乎想一拳砸在他臉上,門卻在這時打了開來。

  我擡頭看到亦寒清冷的面色,以及森然的眼眸,墨綠色的光澤似暗夜的霓虹燈不斷閃爍。楊毅這時才放開了我,飽含殺機的目光瞥向亦寒,冷冷道:“放肆,朕有說你可以進來嗎?”

  亦寒垂下眼簾,似是在遮掩什麼,微微躬身道:“公子,韓公子來向你辭行,此刻就在門外。”

  我連忙點頭道:“讓他在旁邊的房間歇息一下,我一會再見他。”說完,我又將目光轉向楊毅,一臉誠懇地歉意道:“皇上,臣今日身體多有不便,怠慢皇上了。”

  楊毅僵硬的面色這才緩和過來,溫和地笑道:“臨宇你太客氣了,既是身體不便之故,朕又豈會怪罪于你。好了,朕先回宮了,你也好好休息吧。”

  我連連點頭道:“臣恭送皇上。”巴不得他快快離開。卻見本已轉身的他忽然回過頭來,臉上挂著幽深的笑容,湊近了我幾分,沉聲道:“臨宇,朕知道你不想娶公主。所以朕特意另拟了道旨意,就當給朕一個台階下,你可萬萬不能再拒絕了。”

  我一驚正待問是什麼旨意,卻見他一甩手,轉身迅速離去。臨出房門前,他有一瞬間的停滞,我看不到他的目光,卻清楚看到了亦寒眼中的冰寒凜冽。

  待他的腳步聲終于遠去,外頭也傳來皇上起駕的吆喝聲,我才徹底放松下來。看著被子上沾染到的污漬,忍不住長歎了口氣。

  亦寒走到床邊瞥了一眼,低頭道:“屬下去叫人拿幹淨的衣服和床被過來。”說完便要出去。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擡頭看著他詫道:“亦寒,我不是讓你別再自稱屬下了嗎?”

  亦寒點點頭,也不看我,淡淡道:“我知道了。韓公子就在外面,等換完衣衫,我讓他進來。”

  “亦寒!”我緊緊抓住他要抽走的手,倔強地看著他。我甚至不知道早已心如止水的自己,為什麼會有如此激烈的情緒波動。

  為了要拽住離去的他,我整個上半身都撐了起來,因為身體太過虛弱了,只半分鍾便氣喘籲籲,連額上也開始冒出冷汗。亦寒顯是察覺了,這才緊張地轉過身來扶我躺好:“公子,你怎麼樣?我去叫夫人過來。”

  我連忙搖頭,低咳了兩聲,臉上泛起了熱潮道:“沒事的,躺一下就好。你去讓人拿衣服來吧,順便請韓公子過來。”

  亦寒淡淡地點頭離開。我閉起眼,靜靜平複著自己的心緒。我知道我現在對亦寒有異樣的感情,可是,那究竟是臨宇的,還是我的呢?我真的已經分不清楚了。

  “都一樣……”

  我猛地擡起頭看著剛剛發聲的子默:‘子默,你剛剛說什麼?’

  他笑笑,無比的自嘲和冷凝:“我有說什麼嗎?伽藍,你聽錯罷了……”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1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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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靖遠來的時候已是一個小時之後,期間我換了衣服、被子。床墊,還飽飽地吃了一頓。所以,見到他時,我的精神已是無比的舒爽。

  我指了指那個被楊毅忽略的紅木椅道:“韓公子,坐吧。”

  韓靖遠也不客氣,踏前幾步就坐了下來。他的臉上仍帶著面具,但我卻是第一次在充足的陽光下細細打量他。一身灰白長衫,樸素無華,如瀑青絲只用一根銀色錦帶松松束住。雖然看不到面容,可是立在這狹小充滿藥味的房中卻仍只覺儀容秀雅,豐姿如仙。

  我微眯了眼側頭看著他形態優雅地坐下來,坐姿既不顯散漫卻也沒有半分戰戰兢兢的壓抑,顯是受過良好的教育卻又是善于發號施令之人,至少也是貴族子弟……我一愣,有些無奈地笑著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擡頭看向子默。

  他也是一笑道:“看來這半年來教你的權謀之道,你開始融會貫通了。懂得如何看一個人的深淺,勉強算得上是名師出高徒。”

  “咳咳……”我被嗆了一下,連連咳嗽,才在韓靖遠古怪的注視下收斂起自己的笑意道:“韓公子,毒解了嗎?”

  他冷冷地點了點頭,嘴角一勾,笑容極有嘲諷的意味:“韓某是否還要多謝公子饒命之恩呢?”

  我尴尬地笑笑:“此次韓公子無辜受累,确實是臨宇的錯,臨宇在此替手下向韓公子請罪,還望公子不要再與他計較。”

  子默拆招一:保秦霧。我是丞相,自然不怕他報複,若他真的要對付我,那就絕不是為了區區這點仇恨。但秦霧不同,這韓靖遠一看就知道不是簡單的角色,若我不在這里先將他擔下來,怕是哪天無故死了還會將暗營牽扯進來。

  我見他面無表情,不由苦笑道:“韓公子,你也看到了臨宇這一個月來體虛氣弱,生死懸于一線,差點就一命嗚呼了。也算是自作自受,遭到了報應,韓公子的氣也該消了吧。”

  子默拆招二:裝可憐。韓靖遠這半個多月一直住在府中,自然是清楚知道我是如何從鬼門關轉了一圈才回來的,想必就算是再大的怨恨也消散的差不多了。我再軟語道個歉,依他外冷內熱的性格,必然不會再與我計較。可是,我很奇怪,這個韓靖遠,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麼看都是塊冰山。子默憑什麼說他外冷內熱?

  韓靖遠眼中隐隐浮現笑意,幸災樂禍中又夾雜了幾分清潤,我一愣,歪頭看著,這種淡淡悠遠的感覺,怎麼看怎麼熟悉,他究竟……像誰呢?

  韓靖遠低咳了一聲,我一愣才回過神來,見他神色有些愠怒,才醒起自己居然直勾勾地盯著他瞧了半天。面上一紅,我忙道:“韓公子,你可願接受我的道歉?”

  韓靖遠沉吟了半晌,冷聲道:“丞相大人言重了,韓某人自認沒有這個能力報複公子,也不敢妄動公子的手下,惹來報複。”

  我嘴角抽了抽,這人既說不會報複,口氣又那麼不忿,實在是……只好用第三招:利誘。

  我從床頭拿過一個極其輕薄的錦盒遞到他面前,笑道:“韓公子肯不與在下計較,那真是再好不過了。這里是一點薄禮,還望公子笑納。”

  韓靖遠眉頭一皺,神色已變得淩厲:“你當我韓……是什麼?”

  我依舊淡笑道:“韓公子不妨看了再說。”見他仍不肯接過,我只得自歎命苦,乖乖地替他打開來,再遞到他面前。果然,他那暗灰色的眸子猛然睜大了。

  我笑笑把盒子硬塞到他手上道:“這是一張制作精良的人皮面具,輕如無物,戴上後幾乎看不出任何破綻,臨宇千辛萬苦得到後卻發現沒什麼用處。我看公子常年帶著面具,不知是怕人認出,還是有其他原因,希望這張面具能對公子有些用處。”

  我這些話絕對不盡不實,什麼千辛萬苦得到,那人皮面具根本就是雲顔制作的。只是天下無人知曉罷了。要知道雲顔的易容術天下第一,使毒解毒天下第一,這些雖然是暗營里頭自封的,可是絕對八九不離十。據亦寒說,伊修大陸自兩年前開始有人皮面具流傳,但事實上那都是出自雲顔的手筆,她一共只制作過十張,有五張留給了暗營,兩張給了我,剩下的三張才高價售了出去。由此足可見我送給韓靖遠這個禮物的珍貴。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我:“你當真要把這個送給我?”

  我知道,人皮面具在很多時候都是保命、刺殺、潛入的珍寶,是以盡管世間只有三張流傳,卻人人争搶地頭破血流。但這對我又有什麼可在意的,給了一張我還剩一張,就算沒有了,頂多讓雲顔再做幾張就是了。

  所以我從容淡定地笑道:“君子一言,驷馬難追。自然是真的。”

  韓靖遠手捧錦盒靜靜打量著我,暗灰色的眼眸中波光潋滟,也不知他在思考探究些什麼。但慢慢地,他眼中的敵意緩緩褪去,一絲淡淡的笑浮上他眉眼。他放松了身體,形狀慵懶地斜靠在椅子上,淡淡道:“你若是個平庸無能之輩,在下連看都不願看你一眼;你若是個嫉才妒能之人,在下無論如何都要讓你身敗名裂,以免為害我金耀朝廷;你若是個冷血無情,不顧手下身死來鋪就你稱霸大業之人,在下就算拼得一死也要阻止你將伊修大陸變為血腥戰場。可是,你終究都不是!少年得志,意氣風發,韓某卻只見公子謙和有禮,淡然處之。身處險境,皇權壓身,韓某也親見公子從容以對,不卑不亢。有經天緯地之能,卻不以才淩人;有吞吐乾坤之力,卻不任意妄為。如此之人,才配做我金耀丞相,才配被稱為女神之子,才配……讓我弟弟因嫉恨郁郁而終。”

  啊——?我猛地瞪大了眼,前面誇得好好的,可是這最後一句。我見他慢慢直起身來,暗灰的眸子不知為何顯出奇怪的色彩,竟似正在慢慢變得鮮亮。

  他嘴角挂著笑容,不似嘲諷,也非敬佩親近,倒像是看透世事的滄桑和寂寥,一如那雙沉寂的眼眸。他說道:“秦丞相怕是早忘記舍弟這個人了,嘉應二十三年金科第二名,榜眼韓勤,字宗政,被先皇任命翰林院從侍一職。就在秦丞相你聲名雀起,震動天下的時候,他在韓某身邊郁郁而終。”

  我呆呆地看著他,他也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良久,我道:“韓靖遠,既然你今日將這些事親口告訴我,是否代表你已不再因你弟弟而記恨我了?”

  他一愣,飄在空中的子默一愣,我也一愣。我剛剛說了什麼?卻聽韓靖遠低低笑了起來,朗聲道:“好!秦洛!我韓絕從不服人,你卻是第一個。”他明明用極豪爽的語調在講話,聲音聽來卻依舊溫潤悠遠,落在耳中猶覺回味無窮。

  我怔了怔,韓絕,這個名字好生熟悉。還沒來得及搜索記憶庫,卻見他反手快速地將臉上面具摘了下來,笑道:“如若秦公子不棄,我願與公子交個朋友。”

  我擡頭正想說當然不會,誰知目光一落在他的臉上,神色驟然劇變,竟“啊——”地一聲驚叫了出來。



第45章 皇帝诏曰

  我擡頭正想說當然不會,誰知目光一落在他的臉上,神色驟然劇變,竟“啊——”地一聲驚叫了出來。

  對面的人五官精緻秀麗,容顔俊秀無雙,論雅緻似竹露清風,看風姿比明珠玉潤。長眉入鬓,一雙鳳目似開似閉,擒著三分笑意七分悠遠還有隐隐潛藏的看破世情的淡漠,透射出清亮的棕色光芒。這人的長相,比之男裝的臨宇有過之而無不及,實是絕世難見的翩翩美男。

  可是,可是,我驚訝的並非這些。我駭然地看看他,又擡頭看看半空中面無表情的子默,這個人雖俊秀絕倫,清雅無雙,可是那張臉分明和子默有七八分相似。而且,那雙棕色的眼眸,在伊修大陸中我看過黑色,藍色,墨綠色,甚至茶金色的眼睛,卻除了子默從未見過棕色的。此人,究竟和子默是什麼關系?

  子默歎了口氣,仍是那般的面無表情,淡淡道:“他是我的祖先。”

  ‘祖先?!’我死瞪著眼看看上空的子默,又看看面前錯愕疑惑的韓靖遠,天哪!韓氏祖先和一百五十年後的子孫居然齊齊出現在我面前?可是,總覺得子默的態度很奇怪啊!第一次在客棧見到他的時候,子默明明不知道他身份的。可是今日他看韓靖遠摘下面具,也沒有絲毫驚訝,顯然早看過他的真面目,那又為何不告訴我呢?

  我擡頭看著子默,他撇過頭去望向窗外,神色冷漠無喜無悲,我卻只覺心頭一陣陣冰涼。這些時日來緩緩沉澱起來的喜怒哀樂,竟一下子變得蒼白無比。

  “秦公子?”韓靖遠皺眉疑惑地叫了一聲。

  我回過神來勉強笑道:“韓兄,叫我臨宇吧。我自然願意交你這個朋友。之所以會驚訝,是因為韓兄與我一個朋友長得七分相似,在下一時失態了。”

  韓靖遠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嘴角擒著笑容,收起那錦盒起身道:“臨宇你身體未愈,我就不叨擾了。將來若有什麼事要在下幫忙,可以去城南韓府找三公子。”

  我也只是淡淡點頭,目送他離去。這人的性格我多少摸到了一點,既認了朋友就絕不喜歡婆婆媽媽的客氣,否則,反倒讓他看輕了。

  ‘子默。’我躺在床上閉起眼,一邊在心里念道,‘楊毅究竟是否知道我女子身份了?還是如今只是懷疑?你猜他會下什麼旨意呢?’

  子默的聲音也帶了幾分凝重:“應該只是懷疑。他今日對你做得異常舉動,與其說是調戲,不如說是試探。至于那道旨意,我也說不準,但願……不是我想得那樣。”

  我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又輕咳了兩聲,随即伸出手轉動了水鏈,道:“我今晚回去現代一趟,順便讓哥哥去查些古代相權皇權的資料……這些鈎心鬥角,真是有夠煩人的。”說完,便沉沉睡去。

  又過了三天,我的病終于好全了。這日,我裹了厚厚的披風,懷中抱著小暖爐在園中亭閣賞景。冬日百花凋零,樹木蕭瑟,但赤宇樓中卻又是另一番景象。園中種了十幾株梅花,此刻正處于半開半閉之際,随著微風,暗香浮動。前方是一片人工穿鑿的湖泊,不大也不深,但卻是引自城外護城河的活水,是以常年清澈。

  此刻,由于天氣寒冷湖面凝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從此中望去,亭台樓閣,迤逦蜿蜒。斜陽之下,雪湖凝冰,茫茫一片。若是隔了幾日,待天氣再冷,下一場大雪,那麼香雪花海,洶洶綿延,想必是說不盡的缤紛風流,清奇壯觀。

  亭中點著暖爐,三面和屋頂又用飽暖的絞绫紗圍了起來,坐在亭中絲毫不覺得寒冷。此時,雲顔坐在我的左側,與我一般懶洋洋地賞著園景,時而搭上幾句話。右邊則坐著亦寒,正面無表情地泡茶。說起來亦寒所泡的茶當真堪稱天下一絕,冷熱適宜,清新爽口,而且不同時節,不同心情下,他都會選擇不同味道的茶。喝過後只覺口齒留香,心情舒暢,回味無窮。

  據亦寒說,是因為當年他師父極愛品茶,是個茶道高手。可是自己卻甚懶得動手泡茶,是以把他教會,以代辛勞。

  想著正覺得好笑間,忽聽門外一陣呼喝,雲顔正待起身詢問,卻見宅院的正門大開,一個穿著太監服侍的少年在幾十個侍衛的簇擁下大踏步走了進來。

  這個太監我是認識的,叫小桂子,聽說是楊毅身邊最得寵的人,年紀輕輕就做了總管。只見他此刻手拿明黃卷軸,一臉肅穆地走進大門,用尖細的嗓音朗聲道:“聖旨到——”

  我只覺眼皮撲撲直跳了好幾下,才在亦寒的攙扶下起身,就在亭中跪下。赤宇樓中上上下下的人跪了一片,本是笑語輕盈的園中,頓時有種死寂的沉默。而我的聲音在此時響起,就有些宏亮的刺耳了:“臣秦洛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小桂子頓了頓冰寒的目光掃過亭中跪著的我和亦寒,續道,“風亦寒身為丞相府侍衛素來克盡職守,忠心耿耿,多次保護朕的愛卿于危難之中。當年赤峽谷一役,更是救過朕的性命。故朕特此加封其為近衛軍副統領,特例官升三品,並將永樂佳甯公主賜婚于卿,婚期定于下月初八。著其即日起上任,欽此!”

  赤宇樓中的沉靜一下子被打破了,所有人都在交頭接耳地議論著,看著我的神色是同情的,看著亦寒的神色是不忿的。我卻只覺腦中轟的一聲響,似炸開了一團鍋,若非亦寒扶著我,很可能便一頭栽倒下去。

  小桂子走上前來,將聖旨遞到亦寒面前,笑道:“風護衛,從此以後你就是驸馬都尉了,比起跟在丞相身邊做個默默無聞的侍衛,那是何等的榮耀。還不快接旨謝恩?”

  亦寒冷冷地擡頭看著他,小桂子臉上的笑容一僵,眼中閃過淩厲之色複又回複那謙卑的笑容。

  “伽藍!千萬不能猶豫,趕快接旨!”子默的厲喝聲當頭傳來。

  我渾身一顫,深吸了一口氣,知道我若再不開口,亦寒恐怕就要爆發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抗旨不遵,只是平白給楊毅一個借口狙殺他。最可氣的是,除非我不做金耀的丞相或是暗地放亦寒逃走,否則,就連阻止的理由也沒有。

  “臣代風亦寒接旨。”我雙手舉過頭頂,幾乎是將聖旨從他手上搶了過來,“謝皇上聖恩。”

  我站起身來,剛好瞥到小桂子嘴角的冷笑一閃而逝,而亦寒扶著我的手明顯一僵。我只能裝作不知,垂首道:“恭送公公。”

  傳旨的人終于陸陸續續退了出去,雲顔看看我,又看看亦寒,終于發彪了:“臨宇,你最好給我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苦笑地看看有些懵的眾人,看看怒氣沖天的雲顔,又看看滿面冰寒的亦寒,心中把那個殺千刀的楊毅詛咒了千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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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無語地回到駐宇軒——我的書房兼卧室。子默沉沉的聲音不斷響在耳畔:“楊毅此舉至少有三個用意。其一,自然是試探你女子身份。臨宇和風亦寒同進同出,形影不離,早已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旁人只驚歎臨宇能力出眾禮賢下士,才讓風亦寒這等高手甘願為仆,傾心相随。卻不知臨宇其實是女子。你說,若是讓人知曉了你的女子身份,他們會怎麼想?”

  我皺眉沉吟:‘他們定會以為,風亦寒肯折尊相随實是因為與臨宇存有私情。而臨宇與風亦寒同進同出,絲毫沒有避過男女嫌疑,自然也是傾心戀慕于他的。’

  子默贊許地看了我一眼,續道:“所以很清楚,楊毅這道聖旨一下,你若是女子,且真的與風亦寒相戀,必然會失態,甚至想盡辦法抗旨不遵。那麼楊毅就能确定他的懷疑了。不過方才你雖有些許失態,總體來說表現不錯,就是楊毅也無法頃刻做出判斷。”

  我在心底暗歎一下,事實上若非子默那一聲厲喝,我是肯定會失態的。想不到,對他的感情竟已經如此無法控制了。只是,那究竟是我的,還是臨宇的?

  “其二,你有沒有注意楊毅賜封風亦寒的官職,近衛軍副統領。這是一個看似高位,實則沒有什麼權利的虛職。如此一來,若風亦寒真的接旨,就必須離開你身邊去上任,卻又被架空。到時為了保護你的安全,就必須動用修羅暗營的實力或是求助皇帝的勢力。總之不管結果如何,對楊毅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另外,你和風亦寒的關系天下皆知,楊毅更清楚你不可能不顧他生死,所以你若當真是男子,他讓風亦寒娶了公主,礙于姻親關系,你就算真要逆謀篡位,也要考慮再三。”

  我歎息,對這件事終究百思不得其解:‘子默,你說臨宇這麼聰明的人,又明知自己是女子,不可能犯上謀逆。她為何還要鋒芒畢露,功高震主呢?如此一來,就算楊毅肯相信他,朝中那些擁護傳統皇權的大臣也會看不下去。完全是將自己置于了險境。’

  子默忽然無聲,我愕然望去,卻見他幽深的眼眸望著空處,神情既似漠然又似哀憐,極之古怪。良久才緩緩道:“或許她是明知自己時日無多,將來禍福難料,卻又拼了命想保護自己的親人朋友……”

  我眼前一晃,仿佛看到了某個熟悉的場景,有個清潤悅耳極之熟悉的嗓音,在我耳邊說:“他既肯為了我默默無聞地等待死亡來臨,我為他所做的這些事又算得了什麼?”

  我揉了揉眼睛,駐宇軒就在眼前,亦寒和雲顔跟在身後,子默也是如往常一般,因身處重重陰謀,反而越加神采飛揚:“其三,無論你是否女子,若風亦寒當眾抗旨不遵,這就是楊毅最希望看到的結果。你若是女子,楊毅顯然對你另有企圖,那麼風亦寒就是他最大的眼中釘肉中刺。從這幾次相見就看得出,楊毅恨不得立刻將風亦寒除去,只是苦于明著來沒有充足的理由對你不好交待,若是暗殺,風亦寒武功之高,沒有百來個高手如何能困住他?就算楊毅後來相信了你是男子,那麼風亦寒就是你建功立業的最大保障,若能除去他,將來他要向你下手時,也就容易得多了。”

  我搖了搖頭,推開門去,幽幽歎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然世網哪能跳出,但當忍性耐心,自安義命,即網羅中之安樂窩也。”話一出口,我頓時呆了下,雲顔頗有感觸地歎息一聲,亦寒淡漠沒有表情,子默卻是蹙眉深思。剛剛……我說了什麼?

  雲顔在一旁坐了下來,斜睨著我問:“楊毅開始懷疑你的女子身份了?”

  我讪讪一笑道:“雲顔,你怎麼知道?”

  “廢話!”雲顔站起身在我額頭重重扣了一下,怒道,“只有你這個遲鈍的笨蛋才看不出來。這幾日他來看你,就是透過那木門往里瞧,眼神也是極其暧昧不明的。而且,若非他開始懷疑你女子身份,又豈會不將公主指婚給你,而是指給亦寒?”

  我很是無奈地坐在她左側歎道:“我也不想啊!那日我服了小還丹進宮,誰知不到十二時辰小還丹的藥效就過了,我一時虛弱在他面前昏迷過去,他就招了太醫給我診治。不過,只是一瞬,我馬上清醒了過來。原以為,那個太醫該是查不出來的。”

  雲顔蹙眉問道:“你所說的可是禦醫院院判陸太醫?”

  我點頭詫道:“雲顔,你怎麼知道?”

  她深深地凝視著我,良久才道:“就在你回來那天,陸太醫被發現猝死家中,原因不明。”

  我渾身一顫,臉色瞬間慘白,那麼說,他确實跟楊毅說過什麼,所以被滅口了。我不由頭痛起來,如今到底該怎麼做才好呢?亦寒是絕對不能娶公主的,自然,我也不能娶。可是,皇命不可違,究竟還有什麼辦法?等等,我們不能違抗皇命,但是公主可以。若是……若是公主堅決不肯下嫁,是否就算楊毅也沒有辦法呢?

  “沒錯!”子默笑道,“伽藍,看來你确實不笨啊!”

  我沒有絲毫喜悅,搖頭:‘先不說公主的意願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就是她當真不想嫁亦寒,但也未必肯為了自己的終身抗旨毀婚,那畢竟是要付出代價的。’

  “別人或許不能左右公主的意志,但有一個人肯定能。”子默含笑靜靜地看著我。

  我嘴角抽了抽:‘你不會讓我去跟她說,其實對她傾心已久,我們今生無緣,來世續吧?’

  子默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這倒不必。你只需給她灌輸三點思想。第一,是你忠貞不渝的愛情觀,一生只愛一人。而你雖除了雲顔終生不娶他人,但仍對她有憐愛之心,不希望她終生不幸;第二,風亦寒並不愛她,而且若她嫁給了風亦寒,你們兩人時常相見,難免不會黯然神傷。不如尋一個真心待她之人,托付終生;第三,聖旨不可違,但她畢竟是皇上的妹妹,若以死相抗,楊毅也是不會強求的。只是……”

  子默深深凝視著我,棕色的瞳仁中透出憐惜無奈的神光:“只是這個方法難保不會出現魚死網破的局面,楊毅一個心狠,換來的便可能是公主的香消玉隕。”

  我扯起嘴角,淡淡冷冷地笑:‘我知道。如今卻顧不了這麼多了。’

  當時的我,自然不會知道,我和子默的這個計划,竟會間接促成我和柳岑楓的第一次會面,也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子默的命運,亦寒的未來。

第46章 爾虞我詐

  我把子默的計划跟雲顔說了一通,她沒有反對也沒有贊成,只是皺眉道:“何必如此麻煩?直接將那公主毒倒,或死或昏迷幾個月,不就行了?”

  我沉吟了半晌道:“那樣很容易把別人的目光吸引到你身上,畢竟論到下毒,誰也比不上你。不過,若我的方法實在不可行,不得以也只能下毒了。”

  雲顔伸了個懶腰道:“反正這些出謀划策我不在行,臨宇你決定就是了。我還是去睡覺吧。”

  我擡頭詫道:“雲顔,你不同我一起睡嗎?”

  雲顔詭異一笑,瞥了亦寒一眼:“今晚就不了,留點單獨的時間給你們商討計划吧。”

  說完,不等我挽留,就匆匆退了出去。

  我跟亦寒面面相觑,我尴尬地撇開了頭道:“亦寒,對不起啊,因為我連累你了。”

  亦寒淡淡道:“公子言重了。”聲音無悲無喜,像是從機器發出來的。

  我心頭頓時有幾分煩躁,揮了揮手道:“我有些累了,你先出去吧。”

  他微微傾身道:“是,公子。”腰間青霜劍所挂的玉墜蕩開一個幅度,那塊晶瑩剔透的雪玉在我眼前輕輕搖晃。

  我忽然道:“亦寒,那玉墜可以讓我看看嗎?”他一愣,擡頭看著我,我緊抿著唇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用手掌托起那白玉。

  只見上面用繁體的隸書刻著兩排字:似蘭斯馨,如松之勝。字體古樸隽秀,像是名家手筆,掌中的玉清涼入骨,顯然也不是凡品。

  我擡起頭,盡量用開玩笑地口氣問道:“這玉小巧雅緻,像是女子之物,是不是什麼人送你的定情信物啊?”

  亦寒低頭看著我,清冽的氣息離我只有幾寸之遠:“公子究竟想說什麼?”

  我想說什麼?我想問你和那木雙雙究竟是什麼關系?我想問這玉你常年帶著從不離身,是否玉的主人對你來說是個極重要的人?那麼,我究竟想知道什麼呢?

  我晃了晃腦袋,松開手道:“只是好奇而已,究竟是何人送了你這塊玉。”

  他忽然揪著我松開的玉輕輕使勁,將它從劍柄上拽了下來。我啊地叫了一聲,瞪大眼,他卻輕輕執起了我的手,將玉放在我掌心,然後又捏著我的手將玉包裹起來。

  我怔怔地看著他,他也看著我,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笑意:“公子耳力超群,那天聽到我和木雙雙的對話了是不是?”

  我面上一紅,撇開臉去,喃喃道:“你從不跟我說你的來曆,明知我都不記得了。你也不說你師承哪里,我對你的過去,甚至不如她知道的多。”

  身上忽然一緊,我被他抱在懷里,雖然只是一瞬的時間,我卻聽到他用極輕的聲音在我耳邊說:“這是我師母留給我的遺物,從十歲起便未離身過。”

  我還僵在那里,他卻已松開了我,像是怕我看到什麼一般,匆匆轉身離去。聽著門迅速開合的聲音,我瞧著掌心那塊晶瑩的玉墜,銀白的流蘇還在晃來蕩去,不由癡了。

  又隔了幾日,我身體的虛弱之感完全消失了,楊毅也三番四次派人請我去商量政事,我才施施然進宮。這樣,即便在宮中和公主偶遇,楊毅也不會多加懷疑。

  我一路走一路低聲對亦寒道:“雖然楊毅現在多半不會動我,但也不是十分把握。你通知李叔讓暗營運作起來,但切記小心謹慎,勿讓人看出端倪。無論如何,就算是叛出金耀,也要為我們所有人留好後路。”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14:35

  亦寒點頭道:“公子放心,昨日我已經秘密將消息傳遞給了三星,想來他們已經開始準備了。”

  我點了點頭,随即想起子默的話,雖存了很大疑惑,卻仍道:“那個韓靖遠還記得嗎?你讓捕影派人監視著韓家大宅,但並非監視韓靖遠,而是他的二哥韓甯,有什麼異動,馬上來向我禀告。”

  亦寒眉頭微蹙:“此人名聲從來不顯,比起他的兩個弟弟更是懦弱有餘,才智不足。公子為何會注意到此人?”

  我皺眉,總不能說是一個鬼魂給的提示吧,問子默原因,他又不肯說,只得搪塞道:“只是有種直覺,怕他壞我們大事。”

  亦寒正要回話,卻見前方總管打扮的小桂子匆匆而來,行禮道:“丞相大人,皇上等你多時了。”目光瞥向亦寒,語調仍是一般恭敬,“都尉大人安好,皇上讓奴才詢問大人,為何仍未去上任?是否準備抗旨不遵?”

  亦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頓時讓他面色一僵。我忙笑道:“我正準備帶他向皇上告罪呢,還請桂公公帶路。”

  小桂子眼中寒光一閃,揚了揚眉用尖細的嗓音道:“不必了,皇上只想見丞相一人,都尉大人且在這里稍待。”我和亦寒相視一眼,他眉間的憂慮和冷冽更甚。

  想起剛來古代時,無論我走到哪楊毅都容許亦寒相陪,甚至都從不見他向楊毅跪下行禮。沒想到今日竟……我搖了搖頭,無奈道:“煩勞公公帶路。”

  還是那間禦書房,楊毅坐在上首噙著溫和的笑容看著我,剛過而立之年的他渾身上下充滿了成熟男子的自信以及身為帝王的雍容華貴,不愧為天下傳頌的謙厚仁君。

  我恭恭敬敬地跪下叩首道:“臣參見皇上。”

  他欣然地走下來扶起我:“不必多禮。臨宇,朕前日得到湘西軍情,孟昭已然退兵,湘西災情也完全受到了控制。這都是你的功勞。”

  我忙施禮道:“此乃皇上澤被蒼生,庇佑子民,臣不敢居功。”

  楊毅抓著我的手肘將我拖到案幾前,笑道:“你也別再謙虛了,來幫朕看看湘西以後的軍防該如何布置。如今,你可是我金耀唯一的常勝將軍了。”

  我不得已來到紫檀木的桌案前,與他並排而站,房中的熏香隐隐缭繞在我的周圍,吸入鼻中有些煩躁。楊毅指著案幾上軍事布防圖的每一處問我意見,我或是按子默之意解答,或是随意敷衍,時間不知不覺過了許久。

  “這一處無需太多重兵,只要多幾個精通水戰之人防止河道被封即可。”我一手攏著寬大的衣袖,一手食指點出,輕輕指在那些點上。

  楊毅的手伸過來,似是要指點位置,卻忽然轉了個彎將我的手一把握住。我打了個顫,正待抽回。卻聽他笑道:“臨宇,有沒有人說過你的手很像女子?”

  我心砰砰跳了幾下,勉強鎮定道:“皇上說笑了。”

  “不,朕沒有說笑。”楊毅忽然緊挨住我,在我耳邊吐息道,“你的手,甚至比朕任何一個妃子的手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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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眉頭一皺,待要後退,腰上一緊卻被他緊緊摟住。他幽深的眼眸看著我,呼吸灼熱,氣息不穩,夾雜著有些刺鼻的熏香噴到我臉上:“臨宇,你若是女子,朕一定娶你為妻,後宮佳麗三千,朕只寵你一人。”

  “皇上!”我狠狠推開他,臉上挂起了盛怒,冷冷道,“皇上,士可殺,不可辱!皇上懷疑臣的忠心,臣無話可說,但求一死以報君恩。可是皇上侮辱臣是個女子,還對臣妄加輕薄,卻實在讓臣太過寒心了。”

  我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神色淡淡道:“皇上若真得再容不得臣下,就請賜死臨宇吧!”

  楊毅低頭看著我,神色瞬息萬變,良久才哈哈笑道:“臨宇,朕不過是跟你開個玩笑,何必當真呢?趕快起來!你是朕最鍾愛的臣子,朕的左膀右臂,朕如何舍得賜死你。”

  我松過一口氣,這才順著他的手勢站起身來,背後一冷,才發現自己竟已出了一身冷汗。我略一躬身道:“皇上,臣大病初愈,有些疲憊,先告退了。”

  楊毅又寬泛地安慰了幾句,才笑道:“臨宇近日是該好生休息,下月初八是公主與風都尉成親之日。臨宇作為風都尉主子,這證婚人一位是決計跑不掉的。”

  我不知道自己的臉色如何,又是如何從宮中走出來的。只知楊毅最後看我的那眼,飽含了許許多多複雜難明的意味。

  子默輕輕地歎息響在耳畔:“就差一點便讓他全信了,可惜,功虧一篑。”

  我惶惶然擡頭看著他。子默無奈道:“我剛剛一直沒有出言提醒你,就是希望你在他面前表現的自然。那房中點了讓人心緒不甯,思維混沌的迷香,若非你意志堅定,便會被楊毅套出話來,至不濟也會露出破綻。可是,或許是你對藥物的敏感,你剛剛的表現天衣無縫,就是楊毅也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可是,他一提風亦寒的婚事,你便臉色慘白,只怕……”

  我扯出個苦笑,心中思緒混亂不堪,腳步虛浮地往禦花園走去,按計划‘尋找不見蹤影的風亦寒’。

  同樣是冬季的花園,皇宮景緻卻又比赤宇樓多了幾分華美和壯麗。我穿行在假山草木間,果然在白梅叢中見到了蹙眉而立,風華絕代的佳甯公主。

  楊佳甯,封號永樂,是嘉應帝楊繁最寵愛的女兒,也是楊毅唯一的同母妹妹。據資料所說,佳甯公主生性溫順,善琴棋書畫,待人又從不苛刻,是以很得宮中上下眾人歡心。她的追求仰慕者甚多,但不知為何最終都被他引為知己,卻無一人得她傾心。唯有比她還小上一歲的臨宇,卻讓她一見鍾情,並在楊毅面前立誓:除非是如丞相那般才貌無雙的人物,否則她甯可終生不嫁。

  我低低咳嗽了兩聲,裝作毫不在意地四處尋找,臉上還帶了幾分焦急之色。果然,一聲低柔的輕喚響起:“秦丞相。”

  我渾身僵了僵,裝作才看到她的樣子,走前幾步躬身行禮道:“臣秦洛參見公主。”

  “免禮。”她幽幽道,“秦相今日為何會來禦花園?沒有在家中陪伴嬌妻嗎?”

  我尴尬地笑笑,冷汗都快滴下來了,只垂著腦袋快速答道:“臣與亦寒來皇宮觐見皇上,出來卻發現不見他蹤影,聽人說他往這個方向來了。是以臣過來看看。”

  佳甯公主蓮步輕動向我走來,一股女子特有的芳香随著寒冷的空氣撲面而來,我嘴角的苦笑更甚了。只聽她語帶又遠地嗔道:“秦大人,佳甯就這麼讓大人討厭嗎?到現在連瞧都不願瞧上一眼。”

  “公……公主哪里的話!”我都想去撞牆了,卻還是不得不謹慎地擡起頭來,望向她。恩,遠山般的黛眉,精巧玉立的瑤鼻,嫣紅的櫻唇和一雙秋水明眸,再加上其絕代的風姿,果然是個美人。但比起雲顔的絕豔,畢竟還是差了幾分。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心思被她看穿了,她雙眉輕皺,眸中浮起了盈盈水光:“佳甯就要被迫嫁人了。秦大人自然是不會有半分憂心的。”

  “怎麼會呢?!”我低叫了一聲,見她神色猛地一陣狂喜,頓時頭疼。總不能告訴她,我不是擔心你嫁不嫁,而是擔心我家亦寒娶不娶吧。讪讪一笑,忙補充道,“公主于臣而言,就如紅顔知己一般,無關乎男女感情,但無論如何都是希望公主幸福的。”

  眼前光芒一閃,我有些驚詫地看著公主眼中落下的淚珠。她哽聲道:“秦大人真的如此愛自己的夫人嗎?男子多三妻四妾,佳甯……佳甯並不介意和楚姑娘共侍一夫。”

  我額頭冷汗更甚,卻忽然想到這可是給她灌輸愛情觀的最好時機,忙裣衽正色道:“公主,你可願聽臣講一個故事呢?”

  佳甯怔怔地看著我,含著淚點頭道:“自然是願意的。”素手一指道,“大人這邊請。”

  我和她面對面在露天的石桌旁坐了下來,我開始用憂傷而緬懷的語調緩緩講述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在佳甯聽來,她肯定覺得我雖說是故事,但必然是我和雲顔親身經曆的。但若是有個現代的人聽到,絕對笑噴血,因為我此刻講的,分明就是梁山伯與祝英台,羅密歐與朱麗葉的綜合版。只是將結局改成,我和雲顔兩人終于沖破了重重阻力私奔逃離家庭,來到金耀國開始新的生活。

  經典愛情故事的魅力果然是無窮的,只見溫文賢淑的公主此刻哭得是泣不成聲,配上子默在空中極欠扁的笑聲,當真是讓我哭笑不得。

  佳甯公主哀哀道:“我從不知,世間竟有人能愛得如大人與夫人那般深刻。佳甯還妄想插足,實在是癡心妄想。”

  我連忙道:“公主千萬別這麼說。公主天人之資,溫柔又賢淑,多少人愛慕還來不及,又怎能自我嫌棄。但臣有句真心話,不知當不當說。”

  佳甯公主嗔道:“秦大人何須客氣,有話就說吧。”

  我站起身來,長長一揖,正色道:“今日皇上為公主指婚,臣本不該過問,但一來公主待嫁之人乃是臣的手下,以後不免尴尬。二來,臣這個侍衛心中實已有心愛之人,嫁與他臣只怕委屈了公主。三來,臣與公主今生無緣結為夫妻,卻仍可引為知己,臣真心希望公主能找到一個與自己傾心相愛之人,共度此生。臣言盡于此,虛言冒犯之處,還望公主見諒。”

第47章 使臣歸來

  萬曆七百六十五年這無論對金耀還是對我來說多災多難的一年,終于在煙花爆竹的隆隆聲中平安結束。我坐在赤宇樓主樓的屋頂上,靠在亦寒旁邊,一邊品著馥郁芳香的栀子酒,一邊看著這燦爛絢麗的長空。

  “真幸運呢……”我輕輕笑道,“剛吃完蛋糕,又能看到美麗的煙花,就像特地為我慶生的一樣。呐,亦寒……”我仰起頭看著他,臉蛋嫣紅,“跟我說一句生日快樂。”

  亦寒的眼中微微閃過幾絲疑惑,卻仍是輕道:“生日快樂。”

  我端過酒杯,芬芳的酒香撲鼻而來,我一飲而盡,胸口霎時竄上融融的熱氣。我正要再倒,一雙手伸過來擋住我:“公子,再喝就醉了。”

  我搖搖頭,靠在他肩上,呼吸離他只有幾許:“今日醉了也無妨,反正明天不用早朝。”

  “公子。”亦寒還是決然地拿走我手中的酒壺,淡淡道,“酒喝多了對公子的身體無益。”

  “我知道。”我撐起已有些昏沉的腦袋看著他,“以後不會多喝。但今天,亦寒,你就讓我喝吧。”我笑笑,趁他錯愕的時候,一把奪過酒壺,斟了一杯卻不飲盡而是久久望著天空,“亦寒,你知道嗎?生日的時候,應該在蛋糕上插滿蠟燭,然後把燈關了,一片漆黑中卻有瑩瑩的燭光閃爍,還有最親最愛的人為你祝福,蠟燭吹滅時明明一片漆黑,卻是最幸福的片刻。以前,我一直是這麼以為的。”

  “公子……你醉了。”亦寒的聲音有著平日沒有的柔和。

  我低低一笑,飲盡杯中酒:“我若說我沒醉,你定是不相信的。”我又斟了一杯,眼看著那想阻止我的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我一飲而盡:“而如今,我天天處在這詭異的幸福中,卻只覺那是無邊的地獄,惡魔的沼澤,掙不脫,逃不了,還要強作歡笑。”

  我一杯一杯地灌著酒,腦袋終于開始有點昏沉了,意識雖然清醒,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言行。我輕輕笑著,講話的聲音有些含糊:“有時候我總在想,為什麼兩個世界好像都不是屬于我的。我愛的人,不愛我了。我的世界,我看不見了。愛我的人,愛的並不是真正的我。我駐留的世界,卻從不屬于我。哈……真好笑,像在繞口令……”

  “公子……”這一次,亦寒堅決地拿過我手中已經快見底的酒壺,輕輕抱住了已經東倒西歪的我,“公子,你醉了。”

  “醉了?”胸口一股酒氣上來,我重重地咳嗽出聲,嘴唇面頰熱的發燙,“我倒希望能醉了。忘了徐冽,忘了傷痛,忘了曾經的愚蠢。可是,我卻偏偏比誰都清醒!”

  身體一輕,我被他抱了起來,雙手自然地攏上他脖子,清冽的氣息一股腦兒鑽進我口鼻間,熟悉地我想要落淚。我將臉貼著他的鎖骨,居高臨下俯視著熱鬧喧嘩的都城洛南,只覺那樣的繁華,從來不是屬于我的。我幽幽道:“亦寒,我若愛上你了怎麼辦?”

  緊貼著我的身體猛然一僵,輕淺的呼吸缱绻環繞在我的周圍。我無聲地說:“明知道你愛的人不是我,我卻還是愛上你了,該怎麼辦?”

  覆在我身上的手一寸寸收緊,漆黑的眼眸中又有那熟悉的墨綠色在掙紮奔騰,似要突破重重障礙竄出來。我咯咯笑了起來,用手指戳戳他堅實的胸膛道:“傻瓜,跟你開玩笑的。”

  我擡起頭,看到在空中流瀉飛舞的墨色長發,清秀臉龐,棕色眼眸,嫣然一笑道:“臨宇選的這條路,根本沒有愛人和被愛的權利。呐,你說是嗎?”

  低下頭剛好對上亦寒清冷深邃的黑眸,那里沉澱了太深的渴望太多的痛楚。我的腦袋無力地垂下,低聲道:“我或許真的醉了,亦寒,我們下去吧。”

  我緊緊地縮在亦寒懷中,感受著從空中降落的輕盈和虛幻。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對自己重複著什麼,直到輕喃出聲:“徐冽……再見……”淚無聲地湧出,又無聲地消失。

  又過了幾天,新年的氣氛終于消散了。這日我聽到一個令我關注的消息,我金耀出使火翎的使者回來了,随同而來的還有火翎國使臣。由于此次大戰是我金耀大獲全勝,所以無論如何都該由他們提出結盟。但我所關注的並非這個消息本身,而是這個使者,竟是被我遺忘良久的陳勝。想到他處心積慮地把我騙到危險之處,想到夜部的幾十條人命,想到我和亦寒在沙漠中遭受的痛苦,想到他此次回來定會第一時間過來見我,我無聲地笑了。

  果不其然,這日我正舒服地躺在亭中賞景喝亦寒泡的茶,就有下人進來遞上了拜貼。看到暗紅拜貼上的“清空”二字,我嘴角微揚,淡淡道:“帶他到書房來。”

  陳勝進來的時候,亦寒正點著熏香,而我則斜倚在短榻上閱讀一本劄記。提到這個,我不得不說下,因為在現代雙目失明,除非是哥哥為我朗讀,否則根本沒法看書。所以在古代這半年多,我竟慢慢迷上了閱讀各種書籍,尤其臨宇這具身體的記憶力極好,家中藏書又多,閑時我和子默兩人一上一下看得真是相當暢快。只是據子默所說,這些藏書中絕版孤本不多,倒是有些遺憾。

  陳勝一進門就恭恭敬敬地向我行禮:“清空拜見先生。”轉了個身面向亦寒又躬身道,“清空拜謝風侍衛救命之恩。”

  亦寒正輕輕將熏香撥均勻,随即來到我身邊手法熟練地沖泡清茶,絲毫沒有搭理他的意思。我笑笑道:“清空不必多禮。”指了指熏香旁的梨木椅,“坐吧。”

  陳勝依言坐了下來,偷看我的表情有些惴惴,見我只是淡笑著不時喝口茶看看書。只得面色有些尴尬地道:“老師,學生當日回去普華街時,你和風侍衛已經不見了,那個客棧也廢置了。學生也是急得不行,恨不得進那沙漠去尋找老師,可是……可是,皇上聖旨一下讓學生出使火翎,學生才不得已……”

  “清空。”我打斷他,笑著擡起頭來,“當時你如何知道我和亦寒是進了沙漠的?”

  陳勝面色大變,眼中神光閃爍,語調也有些結巴:“學……學生當日查看客棧種種迹象,推斷出來的。”

  我不置可否地端起茶飲盡,等亦寒又倒滿了一杯,我遞給他道:“這種茶味道不錯,你自己定是還沒試過。”亦寒點了點頭,接過茶一飲而盡。

  我笑道:“味道如何?”

  “泉水味淡了些。”亦寒淡淡答了一句,取過茶壺又倒了滿滿一杯,遞給我。但因杯子極小,是以即便飲盡也不覺多。

  我擡起頭見陳勝的面色越來越凝重,眼底還有潛藏的殺機,不由笑道:“陳勝,你也不必再裝了。木勝字無涯,風吟國宰相木成英的族侄,曾是太子卓清侍讀,帝王寵臣,我說得是嗎?”

  陳勝猛地瞪大了眼,臉上的震驚和駭然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他恐怕做夢也想不到,我竟然能清楚查到如此機密的事吧?

  我輕輕把玩著茶杯,斜睨著他:“你說,我若是讓人將這個消息傳到皇上耳中會如何?”

  陳勝臉色忽青忽白,半晌才勉強定下心神笑道:“老師不會的。”說這句話時,他的嗓音仍有些顫抖,但話一出口他反而正定了下來,臉上露出與他平日完全不像的幽深笑容:“老師若是想告訴皇上就不會特地跟學生說這些話。更何況,老師如今與皇上的不合,懂得局勢的人早看得一清二楚了,我想把我的身份暴露給皇上,對老師並沒有好處吧?”

  我仍是不置可否地笑,他微微疑惑地看著我,似在探究又似在懷疑,忽地輕喃了一句:“老師與半年之前簡直判若兩人。”

  我微斂了笑意,有些不耐地直視著他:“木勝,你該清楚,光這些理由無法說服我。”

  陳勝幽幽一笑,眼底深處竟是成竹在胸的自信:“老師能查出學生的身份,想必在風吟是有極大的勢力。但這些暗探,老師卻從未告與皇上知道。再加上普華街中那些莫名出現的人,清空若是被皇上懷疑了身份,為了自保,不得已也只好出賣老師了。”

  看著他極其自信甚至驕傲的眼神,心底有種冰涼的痛快。我莞爾一笑,轉向亦寒道:“去把熏香滅了吧,陳公子吸入如此多的丹心海棠,也該夠了。”

  陳勝眼望著亦寒面無表情地走到他剛剛點燃的熏香前,袖子輕揮,煙霧一陣飄蕩便漸漸消散無蹤。他的臉色卻是一陣陣發白,那神色分明在說:我怎會忘了他是毒王的丈夫。

  我低低一笑,那笑卻冰冷徹骨至極:“此藥不會要你的命,但絕不可碰觸到肋下 穴,且每月這個時候你必須到我地方索取解藥,否則,痛不欲生。”

  頓了頓,我又道:“你定是奇怪為何我和亦寒沒中毒……”我含笑兩手拈起茶杯在他面前晃了晃,“只因,這茶中加了解藥。你若不信,盡可以自己按下 穴試試。”

  陳勝的面色慘白,看著我的眼神怨恨無比,他緩緩伸出右手顫抖著按了下去……

  “啊啊啊————”陳勝大叫了一聲跌倒在地上打滾,原本清秀的臉龐整個扭曲在一起,翻滾蜷縮又難看地匍匐爬向我。我也被吓了一跳,擡頭看向亦寒:“這藥如此厲害的嗎?”

  亦寒眼中的笑意一閃而逝:“夫人說,此人害得她幾天沒睡好覺,沒吃好飯,她自然要好好感謝一番,是以稍稍改良了藥物的成分。”

  我低咳了兩聲掩過笑意,那哭叫聲仍在持續,實在太尖銳了。我有些無奈地捂著耳朵道:“好吵,亦寒,讓他停下來吧。”

  陳勝仍在低低的呻吟,可是他匍匐在地上看著我的神情,卻是連怨恨都沒有了只餘恐懼和駭然。我走前幾步低頭看著他,淺淺笑道:“陳勝,下個月初八以前你最好想清楚如何說服我早早給你解藥。否則,我也只能用你的痛苦來慢慢抵我手下的生命了。”

  “亦寒。”我揮了揮手道,“送他出去,記得莫讓人看到他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免得疑心于我。”亦寒走前兩步,也不見怎麼用力,就已將陳勝提了起來,只一個閃身,就消失在房中。

  我聽子默笑道:“伽藍,你越來越像那大權在握,冷血無情的丞相了。”聲音有些悠遠。

  我擡起頭來沖著他笑,心底卻是說不出的虛空清冷:‘子默,這不正是你希望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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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做了個很奇怪的惡夢,似是在奈何軒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冷汗涔涔地驚醒過來時,卻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我有些口幹舌燥地爬起來,在一片漆黑中,卻很是順利地摸到案幾旁,倒了杯水喝下,中途沒有碰倒任何東西。我一愣,苦笑地搖了搖頭,正要去睡,卻聞到空氣中隐隐彌漫著一股蓮花香。要知道,臨宇的五感是相當敏銳的,尤其這蓮花又曾是我敏感之物,雖然只是淡到幾不可聞的清香,我卻也能萬分肯定,木雙雙來了。

  我穿上軟甲背心,披上件中衣,悄無聲息地往外走去。很難解釋我到底出于怎樣的心里,才不在第一時間呼喚亦寒,而是像作賊一樣在自己府邸中潛行。尋著香氣越來越濃烈地方向而去,竟慢慢到了赤宇樓的後花園。今夜月黑風高,適宜搶劫殺人。腦中蓦然冒出這句話,我忍不住搖頭輕笑,正待再往前走,熟悉的聲音随著冬日令我顫抖的涼風飄入耳中。

  “雖然你武功高強,可是如此大膽的闖入金耀都城……”亦寒的聲音何時也會帶著這樣的責備和擔憂,我輕輕揪緊了身側的雙手。

  木雙雙發出輕盈的笑聲:“風哥哥在擔憂我嗎?呵呵,今日是迎新夜,人都有松懈之心,金耀的緊備似緊實松,我來去自不是問題。”

  無聲,亦寒的聲音帶了幾分無奈:“你來做什麼?”

  “你放心吧,我並非來為表哥討解藥的。”木雙雙笑著,聲音卻慢慢凝重起來,“風哥哥,我只是想來問問你,你究竟在做什麼?你明明是師父最鍾愛的弟子,為何到如今還……”

  亦寒的聲音清冷了幾分,猝然打斷她:“我的事不用你管。”

  “是,我是不該管你!”木雙雙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淡淡的怨和情,“我管你做什麼?若你赢了,我還需向你俯首稱臣;若你赢了,我不是終生受制就是命喪黃泉。我為何還要管你?!”

  我聽得很是糊塗,連原本淡淡的揪心都消失了,只餘迷茫和幾分若隐若現的恐懼。卻聽木雙雙靜默了一會,似是在歎息,又道:“他真有這麼好嗎?還是,你只是想抗拒自己的命運?”

  “靈兒。”亦寒淡淡道,“你不用再說了。我有我的理由。”

  良久,木雙雙的語調平穩下來,聲音卻壓低了下來:“你若真的這麼看好他,就用你的能力將他扶上帝位。或者索性……如此這般上不上,下不下,究竟是什麼道理?”

  “我永遠不會強迫她,也不會離開她。”亦寒的聲音異常平和輕柔,“至于成王敗寇,我從來沒有在意過。”

  木雙雙沉吟了良久,害我都忍不住探出頭看去,府邸中仍懸挂著照夜用的燈籠,朦胧中我看到木雙雙退開一步,怔怔看著亦寒,随即嫣然一笑道:“風哥哥,無極山上送飯求情之恩靈兒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就算了為了風哥哥,靈兒也會放手與那人一搏!”

  亦寒的面色有些複雜,還來不及回話,他的眼眸倏地一下睜大,我也是那般震驚地看著那輕紗綠衣的絕塵女子猛地撲進他懷里,嫣紅的唇緊緊覆蓋在亦寒的唇上。

  “你幹什麼?!”亦寒猛地推開她,渾身的煞氣連遠在百部之外的我都能感覺得到。

  木雙雙咯咯笑道:“風哥哥還是這麼討厭和女子親近,不過靈兒就是喜歡。對了,萬萬小心伊修大陸的四大殺手,他們效忠的是同一人。今夜言盡于此,靈兒先走了。風哥哥,保重!”

  如青煙般無聲消失,一如她來時的寂靜,木雙雙是一個如謎一般吸引人的女子。伊修大陸的四大殺手?好像有聽李叔說起過,叫什麼飛,什麼六,很奇怪,又有點熟悉的名字。我搖搖頭站起身來,往回走去。

  “誰?!”豈知我剛一將歎息吐出口,耳邊就傳來亦寒的厲喝。緊接著,眼前黑影一閃,一只冰涼的手已帶著徹骨的涼意貼向我脖子,然而,還未來得及碰到我。那人影卻是重重一顫,脫口道:“公子!”

  我有些苦笑地對上那雙漆黑的眼眸,冰晶般的透徹清冷中卻夾雜著一絲慌亂和恐懼。忽地鼻子一癢,我忙撇過頭打了個噴嚏。

  悉嗦聲響,我看到亦寒寒著臉,迅速將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為我披上:“公子,你身子不好,為何還穿得如此單薄出來。”

  “亦寒。”我扯住他的手定定看著他,“木雙雙說得是什麼意思?你的師父到底是誰?”

  亦寒的身體輕輕一僵,淡淡道:“公子,這些事你就不要管了。天氣寒冷,還是快進屋去吧。”

  我固執地說:“可是,我想知道。木雙雙說得所有事,我都想知道。”

  “公子。”亦寒的雙手擱在我的肩膀上輕輕收緊,黑眸深不見底,“今夜聽到的一切,你最好忘得一幹二淨,連半分也不要想起。聽明白了嗎?”

  我抿了抿唇,牙齒不自覺地緊緊咬住直到牙龈發痛。我笑笑道:“好,我知道了。亦寒不用送我,也去休息吧。”

  說完,轉身離去,頭腦有些昏沉,我挺直了背脊,讓自己走得步伐穩健。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14:58

第48章 有情無情

  夜半,金耀皇宮凝香殿中香氣撲鼻,又隐隐夾雜著淫靡之氣。激情過後,楊毅從累癱熟睡的雪白胴體上下來,喘息看著眼前嬌美豔麗的女子,腦中卻浮現出另一張絕麗的臉。

  他站起身來,自有人上前替他擦揭身體,服侍他入浴,而那癱軟在床上的女子則由人用錦被裹了起來,從哪里來送回哪里去。

  楊毅洗浴完卻不想睡,他取過今日火翎使臣範重進獻的禮單又細細看了一遍。若非此次火翎失禮在先,又慘敗而回,這份禮單的分量絕不會如此之重。湘西軍營並不是沒有他的探子,所以臨宇所用的每一個計策,他就算不是一清二楚,也是知道大概的。

  就是這樣一個比女子更纖瘦孱弱的少年,胸中為何會有如此錦繡?面若朝霞,膚膩似雪,身體虛弱,卻偏偏渾身都是掩不盡的英氣。若說他是女子,那該是何等的美麗?

  “皇上。”小桂子輕手輕腳地走進來道,“剛剛伺候公主的李尚儀說,公主一直不肯進食。”

  楊毅眉頭一皺:“佳甯素來柔順聽話,這次為何會如此激烈地反抗?”

  小桂子眼中寒光一閃,低頭道:“皇上,公主在抗旨前,曾和丞相私下里交談過。”

  楊毅一愣,臉色從驚愕到了然再到憤怒,手中的禮單砰一聲丢了下去,聲音冰寒:“好!好一個臨宇!居然連朕的親妹妹也有法子控制。他倒是在意那個侍衛。”

  小桂子面色有些猶豫,半晌才道:“皇上,奴才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說。”

  楊毅瞥了他一眼:“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小桂子走上前一邊整理著淩亂的書案,一邊低聲道:“皇上,那風亦寒不過是個區區武人,既無勢力,也無謀略。公主嫁給他實在是委屈了。皇上若是真的不想看到他出現在丞相身邊,随便給他安上個罪名或是讓奴才想法找人暗殺他就是了,何必勞皇上如此費心。”

  楊毅嗤的一聲笑了出來,語調帶了幾分鄙夷:“小桂子,你當真以為那風亦寒只是個普通的武人嗎?嘉應二十四年(萬曆七百六十三年)朕被困赤峽谷,眾人的目光都被臨宇的計策吸引了過去,是以沒注意到他。但朕卻是親眼看著他,一人獨守赤峽谷口,迫得錢謙三十萬大軍無法越雷池一步。他殺人的手法相當幹淨利落,一劍隕命,且劍抽出時快如閃電,滴血不沾。當時,很多人看到他一身青衣,額前銀絲縷縷,青霜劍在那山重般的屍體之上舞動如暗綠螢火,才知此人竟是超越了三大宗師的絕頂高手。當時誰還敢說區區一介武人不足挂齒?朕也不是沒想過招攬他,但他本不是我金耀國民,除了臨宇,他根本未將任何人放在眼里。當時為了招攬臨宇,朕曾承諾他在金耀不必遵循君臣之禮,只效忠臨宇即可。而以他的武功,你說要暗殺他,談何容易?更何況……”

  楊毅面色一寒,冷冷道:“臨宇手上的暗勢力朕暗查了三年都沒辦法摸清,臨宇身邊雖能人輩出,但若說除了他自己有誰能統帥這些勢力,那就非風亦寒莫屬了。小桂子,你以為朕不想除掉他嗎?只是這樣一個人,朕若随便給他安個罪名,臨宇又豈肯善罷甘休,到時只會迫得他提早反叛而已。”

  小桂子心中一凜,忙垂首道:“奴才受教了。”

  楊毅歎了口氣,重新拿起那禮單,無意中瞥到上面寫著:珍本書籍百冊,精巧古玩百件。心中一動,不由想起那人向來沒有什麼愛好,卻獨喜歡尋找珍貴的藏書和曆史悠久的玉器。楊毅指了指這兩個禮單道:“明日給朕備齊了。”

  小桂子雖不解,還是應了聲是,随即卻是瞪大眼,瞧著楊毅臉上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今日風和日麗,空氣中雖滲著絲絲的寒意,陽光照下來卻又讓人覺得通體舒爽。秦霧站在赤宇樓偏門門口伸了個懶腰,師父去了洛南的暗營分壇交待事情,自己不得已只得扮成普通侍衛的模樣跟在公子身邊保護他。不過,此刻公子正在睡午覺,自己就免不了偷懶一下了。

  正想著師父也快回來了吧,忽見一輛樣式普通的馬車在赤宇樓偏門前停了下來。要說這馬車普通,可是秦霧卻一眼看出了它的不同凡響,馬匹神駿,車軸光亮,趕車的小厮眉目清秀卻帶著逼人的煞氣,連門簾都是混著金絲織成的。

  秦霧正思索著來人是誰,只見那小厮回頭撩起門簾,恭恭敬敬地將車里身披黑色貂鼠鬥篷的男子扶了出來。國字臉,濃眉挺鼻,貴氣逼人,秦霧渾身一顫,已然猜到了他是誰。正待轉身飛奔回去,卻聽那小厮叫道:“別驚動你家主人。”

  秦霧的腳步一滞,心里七上八下地打著鼓,卻見那兩人已走到了自己面前。楊毅問道:“你家主子呢?”

  秦霧心里揪緊成一片,裝出一副沒見過大場面的樣子,顫巍巍道:“回皇上的話,主子正在駐宇軒小憩。恐怕……”

  楊毅嘴角微微上揚,揮了揮手道:“無妨,朕去看看,不會吵醒他的。你也莫驚動任何人。”

  秦霧心中的驚疑更甚,面上當然完全不敢表露出來,只得躬身道:“是,皇上。”

  楊毅只身帶著小桂子穿過長長的抄手長廊,快到駐宇軒時,踩著青石台階的腳步明顯緩了下來。楊毅脫下貂鼠鬥篷遞給小桂子,壓低了聲音道:“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小桂子嘴角含笑,帶著點暧昧的神色,點了點頭。

  楊毅推門關門的動作很輕,連表情也是淡淡的輕柔,可是當他的目光觸到短榻上側著身酣睡的人時,眼眸倏地就幽深了起來。

  這個房間是個暖閣,絲毫沒有沾染冬日的暑氣,所以躺在短榻上的少年只著了件月白色的中衣,襟口因為側睡的角度微微敞開著,露出白皙精緻的鎖骨。他的臉半挨著秋香色的套枕,半邊略顯蒼白的臉上卻浮著淡淡的紅暈,秀氣的柳眉似蹙非蹙,嫣紅的唇微微翹起,呼出均勻的氣息。他的身體本就嬌小,此刻蜷縮在不大的短榻上,更是顯得玲珑而憐人。

  楊毅的呼吸頓時局促起來,他勉力屏著息一步步走到少年面前,近看了,這張臉更是美得令他心動神搖。這樣的人,為何不身為女子?楊毅想著,緩緩伸出了微顫的手指,撫向他臉龐。這樣的人,若是女子,自己定然愛她寵她,給她所要的一切,勝過宮中任何一個妃嫔。然而這樣的人,若是女子,又該是何等的驚世駭俗?

  就在他的指尖要碰到他臉龐,甚至已能感受到那細膩的觸感時,躺在床上的少年卻猛地睜開眼來。帶著幾分驚恐和迷茫的淺藍色雙眸定定看著他,随即緩緩平靜淡漠下來。

  他掙紮著從短榻上起來,一邊念著:“參見皇上,臣不知皇上駕臨……”

  “免了。”楊毅笑著按住他的肩膀,讓他仍躺回床上,“朕看臨宇睡得正香,就沒有吵醒你。臨宇你的臉色仍有些不佳,朕方才還想瞧瞧你是否發燒了,如今身體可大好了?”

  少年一臉受寵若驚地道:“謝皇上關心,臣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楊毅笑笑道:“那就好,朕可是一刻也缺不了你這個左膀右臂啊!”

  少年坐起身來,楊毅一看就知道他是要招人來,忙阻止他道:“你也別招人折騰了,朕就是來看看你,順便給你送些把玩的東西。”

  說著他從袖中掏出一張紙,一臉柔和地看著素衣少年:“這是火翎國剛剛進獻的禮單之一,百冊珍本書籍。朕讓他們列了個書目出來,你看看有沒有你想要的,朕讓人謄寫了副本給你送來。”

  果然,他看到少年的眼睛明顯一亮,俊秀的面容上浮現了些許喜色:“皇上,這個可以嗎?”

  楊毅不知為何只覺胸口前所未有的舒暢起來,執起他的手將紙遞給他,笑道:“朕以前也不是沒有送你過,有何不可。對了,另外還有百件古玩,朕今日只帶了一件出來。”

  說著,他摘下腰間的玉玦遞給他,這塊玉玦通身雪白晶瑩剔透,任何光照下卻又會顯現明媚的七彩光澤,玉玦上雕刻了一幅精緻的山水畫,楊毅一見便覺得臨宇會喜歡。

  少年驚詫地拿著玉玦在燈光下翻轉,不時側著頭看著空中似乎在聆聽什麼話,臉上有著淡淡的平日從所未見的孩子氣笑容:“謝皇上賞賜。”

  明眸皓齒,笑顔溫暖,嗓音軟軟沙啞,楊毅仿佛被蠱惑了,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

  “砰——”一聲響,門被重重踹了開來,楊毅伸到一半的手僵在空中,在少年還沒察覺的空當悄無聲息的收了回來。他看到少年臉上還挂著淡淡的笑容,而門口闖進來的那人原本清冷的面色卻一下子變得冰寒無比。

  楊毅與那冰晶般幽寒仿似不帶一絲感情的眼眸對上,竟緩緩笑了起來。那笑說不出的幽深陰狠,又帶著濃濃的挑釁,他轉頭剛好望見少年忽地閃亮如萬里晴空的藍色水眸,那是他看見任何東西時都不會有的發自內心的喜悅。

  楊毅忽然覺得胸口如被野獸噬咬般的疼痛憤恨。他緩緩站起身來,臉上還保持著溫和雍容的笑意,道:“臨宇,那朕先回去了。想要的書目,你遣個人送來宮里就好。”

  少年忙掙紮著要起身相送,硬是被他按了回去。楊毅與那青衣男子擦身而過的時候,擒著笑低低地說了句:“你給不起他的,朕都能給。”說完,也不看他神色,揚長而去。

  ―――――――――――――――第一人稱分隔線――――――――――――――――

  我看著楊毅離去想著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卻聽他在經過亦寒身邊時用極低的聲音說了句:“你給不起他的,朕都能給。”心口猛地一陣揪緊,忍不住便想冷笑出聲。

  我問道:“亦寒,暗營的事這麼快就處理完了嗎?”一邊終于能夠爬起身來,去取挂在前面屏風上的外套。亦寒走前兩步先取了外衣給我,點了點頭,道:“公子再休息一下,我去外面候著。”

  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瞬間已離我一米多遠的手,掌心的冰涼和僵硬,讓我渾身都打了個抖。我扯出個笑容站起身來道:“我休息你也一樣可以在屋里的,不必特意避出去,外頭太冷了。”

  亦寒面無表情地抽回手:“屬下……我不怕冷。”

  “風亦寒!”我有些火了,一把拽住他的雙手,怒視著他,“你非得跟我這麼客氣地說話嗎?”

  亦寒眼眸中的墨綠又一次開始閃爍,我不知道那代表著什麼,可是被我拽住的那雙冰冷的手卻漸漸溫暖起來。

  我喘了幾口氣,才將激蕩的心情壓抑下去,一開口語調竟帶著幾分憤恨和委屈:“你到底是怎樣?楊毅說什麼話,又不代表我的意願,你跟我生什麼氣?可是你跟木雙雙說的話我都聽不懂,你也不肯告訴我真相。她吻你,你也由得她吻……”

  “我沒有!”亦寒脫口喊道,話一出口,他的臉蓦然變紅。

  我擡頭定定地看著他薄薄的唇,輕抿著,唇線堅毅而優美,如今又染上了幾分淡紅。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唇慢慢變熱變軟,甚至有種淡淡的酥麻從心間竄起。我想我已經分不清那究竟是臨宇的感情,還是我的了。可是這一次我卻不想再管,就算是臨宇的又如何,反正現在,我就是臨宇,臨宇……就是我。

  我緊抓著他的手,借著反拉之力緩緩掂起腳,將柔軟灼熱的唇印上他的。

  亦寒猛地瞪大了眼,定定看著近在咫尺的我,漆黑的眼眸中墨綠色的光芒又似那每秒運算上百次的計算機般瘋狂閃爍,那仿佛即將出籠的野獸般掙紮咆哮的墨綠,只在我詫異的一瞬間,便充盈了他的雙眼,甚至變為一種更為夢幻迷離的顔色。

  只是,我卻再也看不清楚了。因為原本呆呆站立的亦寒,忽地拽著我的手狠狠摟緊我的腰反吻了回來。我的手被反剪在身後,身軀緊貼著他衣衫下灼熱而緊繃的肌膚,探入我口中的舌瘋狂地尋著我的,容不得我半分退縮。那吻再不是清潤溫柔,也不是淺嘗則止,而是驚濤駭浪般的吞噬我們,是壓抑了許久後釋放的無法遏制的激情。

  直到我力盡氣竭,呼吸困難,癱軟在他懷中,他才喘息著放開了我。反剪住我的雙手松了開來,緩緩地帶著幾分小心地環上我的腰。

  我的思緒還處在混沌的狀態,直起身剛好看到他漂亮耀眼又帶了幾分詭異的墨綠眼眸,低低地叫了聲:“亦寒……”聲音一出口才發現竟仿佛低吟般撩人,臉頓時紅了個徹底。

  亦寒退開一步將我和他之間的距離拉出幾厘米低頭看著我,手卻仍輕輕環在我的腰上。他用略帶沙啞的聲音道:“公子,你确定要和我在一起嗎?”

  我傻傻地擡起頭來看著他,唇微張,卻聽不懂他為何如此問。


第49章 迷霧重重

  我傻傻地擡起頭來看著他,唇微張,卻聽不懂他為何如此問。

  亦寒眼中的墨綠又帶著點淡淡的暗紫,眼眸深邃如無底漩渦,仿佛一不小心便會被卷進去。他緊了緊雙手又道:“公子,你一旦選擇了我,我就絕不會再放手,就算是追到地獄,就算是毀滅一切,就算……你打算放手,我也絕不會讓你離開。公子,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我微微一怔,恍惚間胸口有種酸澀的痛,亦寒愛的人其實是臨宇而不是我吧?就算我可以努力忘記徐冽,就算我已經慢慢愛上了他,可是他愛的人始終是臨宇而不會是林伽藍。我可以自私地留在他身邊,裝著他愛的人是我嗎?我可以無恥地竊取了臨宇的身體,臨宇的勢力,又接受本該屬于她的感情嗎?

  我想開口說不确定,可是胸口卻痛到無法抑制,心中有個聲音在一遍遍對我說:若錯過了這一次,你定會一輩子後悔,你定會一輩子後悔……

  身體猛地一緊,我被亦寒重重抱入懷中,貼著我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他抱住我的力道,像是要將我嵌入他體內,聲音低沉而沙啞:“不要再考慮了……不許再考慮了……”

  感動的酸澀,幸福的甜蜜伴随著微微的惶恐一股腦兒湧了上來。我再沒有半分猶豫伸手緊緊摟住他細瘦有力的腰,不确定自己的心情又如何,被當成臨宇的替身又如何,這個人我是絕對絕對不要放手了。他如今愛的不是我,那我就努力讓他愛上真正的我。沒有臨宇優秀,沒有臨宇出色,我就加倍努力配的上他,加倍努力地愛他。我太想要一個溫暖的懷抱了。

  “亦寒!”我將臉埋在他懷里,淺淡的幸福化為淡淡的笑容在我嘴角溢開,我低聲卻堅決地說,“我們在一起吧,永遠在一起。”

  如許薄弱的幸福中,我聽到子默在空中發笑,那笑不似嘲諷,不似祝福,卻帶著濃濃的悲傷孤獨和寂寥,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後來的幾天還是這麼平靜地過去了,每天上朝辦公調養身體,直到宮里傳出一個翻天的消息,佳甯公主離宮出走了。這對我不啻于晴天一霹靂,本以為楊毅一直沒再逼迫亦寒娶公主和上任,那麼這件事算是和平演變成功了。誰知佳甯居然會在這當口偷偷溜走,難道,事實上楊毅一直有在逼迫她嗎?

  但無論如何,這個尋找公主下落的重任就落到了我的身上。楊毅這幾天面對我時總是一臉的怒氣和無奈,顯是早知道公主的反抗是我挑唆的。半個月來,我幾乎動用了所有的勢力,甚至連暗營也秘密出動了,卻始終找不到公主的下落。可是某一天下午,我剛準備繼續去尋找,小桂子卻匆匆來通報說,佳甯公主已經平安回宮了。這場虎頭蛇尾的公主失蹤記,當真是讓我哭笑不得。

  可是更讓我哭笑不得的事情,卻在第二天發生了。原本已經陸續離開金耀準備回國的火翎國使臣忽然返回,竟代表他們的國主君無痕要求迎娶佳甯公主為後,兩國結為姻親,則盟約也更為牢固。而一直身體不佳不問世事的我,卻是在當天才知道,原來那個去而複返的使臣姓範名重,字榮歸,就是半年前發出一紙書信騙得臨宇去湘西邊境,害她身死,讓我穿越的火翎國禦史大夫,柳岑楓門生之一。

  不著痕迹地打量他,此人長眉鳳目,面白無須,雖已年近四十,卻仍風度孑然。

  在與楊毅的洽談過程中,他不斷以微微含笑,好奇而探究的眼神注視著我。但奇怪的是,我見到他居然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既不痛恨,也不感傷,仿佛純然只是個陌生人。

  那麼當初他送的那封信上,究竟寫了什麼,才引得臨宇抛下一切地趕去呢?

  這幾天晚上我時常會做夢,夢到最多的就是那個熟悉而陌生的奈何軒。奈何軒華麗典雅的卧房中,有個少年用他蒼白的手緊抓著我說著什麼,模糊的臉卻能看到猙獰扭曲的表情。忽然,眼前一花,少年的手腕上一陣亮眼的白光閃過,然後他便氣息斷絕了。我啊地一聲叫了出來,不斷喊著他的名字,然後驚醒過來。可是醒來後卻無論如何都記不起自己喊了什麼,那手腕上的白光又是什麼,只知無論對我還是對臨宇,那都是極其重要的。

  我猛地直起身來,全身冷汗涔涔,夢中的景象曆曆在目,可是某些重要的情節卻怎麼也記不起來了。又做到這個夢了。我喘息擦著自己的額頭,似乎見到範重後這個夢就變得清晰無比,有什麼迷霧正在我眼前一點點被撥開,即將水落石出,可是心底陣陣而來的恐懼是什麼?總覺得這個真相,我必須知道,可是知道了,卻會讓我痛不欲生。

  門被輕輕推了開來,外面的月光灑在來人身上投射出長長淡淡的影子。我虛弱地笑笑道:“亦寒,又把你吵醒了嗎?”

  他關上門瞬間來到我身邊,點起的燭火映照在他漆黑的眼眸中,蕩漾著點點的擔憂和心疼:“做惡夢了嗎?”

  我點點頭,靠在他身上。清潤幹爽的氣息隐隐環繞著我,原本忐忑心慌的情緒奇迹般穩定了下來。我抓著亦寒的手輕輕把玩,他的食指修長,骨節勻稱,卻不似我的軟綿,掌心帶著練劍留下的薄繭,仿佛蘊藏著千鈞的力道薄而不發。我問道:“亦寒,任堯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嗎?”

  亦寒微微一怔,垂首看著我。我歎了口氣道:“不知為何,這幾天晚上我總夢到他死在奈何軒的情景。以前的我,跟他的情誼當真有如此深嗎?”

  亦寒的身體微微有些僵硬,看著我的眼眸幽深而遼遠,但他仍是用清冷的聲音道:“公子初次與他相見便覺得投契,還曾說過,沒想到在這個世間竟還有人與你的想法如此相近。後來我随公子去了水霧整頓伊修學堂,公子也不常再想起他。回來時才聽說他們全家入獄,當時公子雖說擔憂卻還是能冷靜地處理事情,分析情況。直到任堯的小厮送來一封他的親筆信,公子一見便臉色大變……”

  “親筆信?”我猛地直起身來,“亦寒,那封信現在在哪?”

  亦寒原本任我抓著的手忽然反手抓住了我的,力道不重卻帶著萬分的堅決。但他的面色仍沒有什麼變化,只淡淡道:“當初,公子連著他的屍體一起火化焚燒,灑入海中了。”

  我苦笑,重新窩進他懷里,雙手緊緊環著他的腰,尋找安心的氣息。

  亦寒扶我躺下來,聲音清冷卻含著溫柔:“睡吧,我看著你。”

  他的臉在燭火的暖光映照下不再顯得那麼冷峻,反奇特地襯出幾分儒雅清秀,銀絲輕輕飄蕩著,不時泛起點點紅光。我的臉微微發熱,卻見銀絲忽然近了,發稍輕撩過我的鎖骨,又垂軟下來與我的青絲混雜在一起。

  唇上一熱,那映著燭火的眼眸就在面前,輕輕地溫柔地輾轉吮吸。我閉起眼抱緊了他,這幾天只要沒有外人時,我們就常常這樣的擁吻在一起,或是只純粹的擁抱。心底有種說不出的溫馨,仿佛是與他相戀了千年的默契,閑時平淡,爆發出來又如驚濤駭浪般激蕩。

  當那綿長溫柔的吻結束時,我們已經相擁著躺在了床上,他一手環抱著我的腰,一手輕輕撫摸我臉頰的肌膚,發燙的耳垂,精緻的鎖骨,指尖帶著融融的暖意。

  “亦寒……”我還有些細喘,低聲道,“抱著我睡好嗎?”只有在這個清涼的懷抱中,我才能安心,才能不被惡夢打擾。

  亦寒的眼眸介于墨綠和漆黑的幽深,但眼底卻有濃濃的寵溺和疼惜。他一邊點頭一邊起身脫去鞋子和外衣,躺在我身邊,柔軟溫暖的絨被密密蓋住我們兩個,將那清冽涼薄籠罩上了一層溫馨的熱氣。他探手將我摟在懷里,將我整個容納在他體內,柔聲道:“睡吧。”

  我點點頭打了個哈欠,臉埋在他懷中擒著淡淡的笑容,沉沉睡去。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1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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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的精神總是有幾分恍惚,連楊毅問我與火翎國君主聯姻的這場婚事好不好,我都只心不在焉地應聲。直到子默連連提醒,我才猛地驚醒過來,發現楊毅正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臨宇,你身體仍不舒服嗎?”他含笑問道,“還是不願意公主出嫁?”

  我忙搖頭撇清關系:“皇上明鑒,只要公主願意,這場聯姻對我金耀來說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臣豈會反對?”楊毅不置可否地點頭。

  我皺眉沉吟了半晌,忽然退開一步跪在地上:“皇上,臣想要獨自去奈何軒一趟,還望皇上成全。”

  楊毅一愣,眉宇間喜怒難辨:“那里如今不過是個荒廢的宅院,臨宇有什麼落在那里嗎?朕可以派人去替你取出來。”

  我搖頭道:“皇上,臣只是想去那追憶一下友人。”

  楊毅手一伸,把我扶了起來,臉上挂著寬和的笑容:“好吧!不過切記不可太過憂心,傷了身體,朕可是會心疼的。”

  我渾身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連忙謝恩告退,匆匆走出禦書房。

  再次走入奈何軒那難以言喻的痛楚還是在周身不斷蔓延開來,我下意識地抓住亦寒地手汲取溫暖,他微微一頓便反手抓住了我,將我摟在懷里。

  奈何軒主卧室中的擺設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因為長時間無人居住而蒙上了一層蕭瑟死寂。腦中恍惚間又閃過夢中的情景,那個清透明淨的少年慢慢毀滅隕落的過程,明明對那張臉毫不熟悉,卻痛到無法忍受,仿佛是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

  我走到床前,看著鋪疊開來已經蒙上了一層灰的錦被,緩緩閉起了眼,夢中的景象鮮明而猙獰。少年的身上都是鞭痕,下體一片淩亂,床單上是血,明黃沾著血成了暗紫,他那漂亮的深藍眼眸像是地獄的冥火那般幽沉,屈辱憤恨而絕望。

  我渾身開始如篩糠般顫抖起來,即便亦寒緊緊抱著我也不能停止。就算我是白癡,也知道他曾在這里發生過什麼事情。那個太子……那個太子怎能如此禽獸不如?整整兩年,他究竟在這里度過了多少暗無天日的歲月?

  我輕輕挪動腳步,案幾前冰冷的青石地板上,少年渾身蜷縮地躺在地上,我緊緊地抱著他,卻只覺他的身軀一點點變冷,他的眼眸一點點灰暗。他蒼白細瘦的手青筋暴起,緊緊揪著我的衣擺,聲音嘶啞而悲憤:“我好恨……好想毀滅這一切……”那手腕上有什麼忽然閃爍起來,亮的我不得不閉上眼,等再睜開時,光芒消失了,少年咽下了最後一口氣,他手腕上的東西也消失了。我猛地一個趔趄倒在亦寒懷里,緊緊抱著頭,是什麼,少年手腕上的是什麼?那麼熟悉,就仿佛一個解開重重迷霧的鑰匙,只要抓住就能知道一切真相。

  這里的每一個擺設,甚至每一塊青磚都透著濃濃的悲涼,悄無聲息地滲進我心底。曾被囚禁在這里的少年,用了兩年的時間把他的痛苦和仇恨镌刻在了這里,纏繞不去。我仔細查看著每一個地方,忽然在床頭發現一些奇怪的字,仔細辨認,竟是密密麻麻地正。我一個一個數過去,每多數一個心口就像被多剜了一刀。整整一百三十幾個正,從原來的工整到後來的狂亂卻深刻到底。他是用怎樣的心情來回頭看自己所刻的每一划呢?

  我撫著這些正字,忽然手勢一頓,雖然正字本不易辨認,但開頭這幾個工整的正字,筆迹好熟悉啊。我思索了良久,卻想不起究竟像誰的。

  “公子,我們回去吧。”亦寒輕輕抱著我道。

  我點點頭有些恍惚地跟著他往外走。忽然砰一聲響,案幾上的青瓷甕被我不小心碰落在地,砸了個粉碎,甕中插的字畫滾了一地,我正要去撿,亦寒卻一把拉住了我:“小心傷到手,我來吧。”說完,他彎腰先將字畫取走,長袖微微一抖,那些碎片便如有了生命一般以他的衣袖為中心聚集過來。忽然,他的手一頓,瓷碎片又灑了滿地,他從碎瓷中撿起一塊白中透紅的絹布遞給我:“這是什麼?”


第50章 生死徘徊

  忽然,亦寒的手一頓,瓷碎片又灑了滿地,他從碎瓷中撿起一塊白中透紅的絹布遞給我:“這是什麼?”

  我忙接過來展開,渾身猛地一顫,這分明,就是一封血書。顧不得再說什麼,我細細辨認絹布上的每一個字,讀了下去:

  “世界有多灰暗,人心就有多醜陋。我甯願瘋癫,也不想這麼清醒地痛苦著。殺吧!殺吧!殺光所有傷害我的人,就算是毀滅一切,拖著所有人下地獄也在所不惜。

  可是,我……究竟是誰,夢中那些奇怪的場景,腦中莫名其妙的記憶,都是什麼?我總覺得我在尋找一個人,一個很重要的人。如果無法見到她,我絕不甘心這麼死去。

  我好恨!恨透了這個世界!恨透了這個國家!下地獄!我詛咒你們統統下地獄……

  你在哪?我等了你一天又一天,尋找了你一天又一天,為何你還不出現?我好想回去,回去有你的世界。但那只是夢,美好而殘酷的夢……

  有人說,如果罪孽污染了這個世界,那麼就用血洗盡它。也有人說,弱小本身就是一種罪。一定是我不夠強大,所以才被肮髒的血清洗。如果一切重來,我會緊緊抓住權勢,抓住能讓我變強的所有,甯可我負天下人,也不讓天下人負我。

  我又夢到你了,你一定曾在我身邊出現過。可是,你為何還不來見我?是否一切只是虛空,包括你,包括那個世界,甚至包括我自己……

  由愛故生恨,由愛故生怖……哈哈……毀滅吧!總有一天,我要毀滅你們,所有我愛的,我恨的。統統萬劫不複!

  生亦何歡,死亦何懼。可是,我多想多想再見你一面……藍藍……”

  我手握著紙,顫抖,渾身發冷,想要大聲地歇斯底里地尖叫。我甚至想著,為何我不幹脆在夏家寨瘋狂地堕落,為何我還要如此清醒地看到這一切?我活在這個世界,究竟是為了什麼?究竟是……為了什麼?

  “哈哈……”我一手揪著亦寒的衣衫,一手握著那張紙,笑得花枝亂顫,笑得直不起身來。随後就是沒命的咳嗽,一邊笑一邊咳嗽,“真是……天大的笑話,哈哈……為什麼不讓我笑死?咳咳……哈哈,為什麼不讓我也死了算了!”

  “公子!別這樣,一切都過去了!”亦寒緊緊地抱著我,潺潺地內力不斷從手掌輸送進來緩和我的咳嗽。我卻仍是在大笑,笑到眼淚一滴滴落下,笑到殷紅的液體順著我的嘴角流下。我開始大口大口地嘔血,迷離中看到宇飛胖乎乎的臉向我炫耀著新買到的CD,看到任堯全身是血得在錦床上哀嚎掙紮,看到子默悲傷憐惜又複雜萬分的臉,還有那雙只映著我、牢牢倒映著蒼白的我的漆黑雙眸慢慢變為滲紫的墨綠,恐慌漫溢。

  我緩緩地勾起一抹冷笑,那麼悲傷,那麼憤恨,那麼絕望,随後眼前一片黑暗。

  這一病,是傷上加傷,我每日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用楊毅送來的最珍貴的人參吊著命。可是我的身體卻一天比一天虛弱,隐約地我聽到雲顔在對誰說:“哀莫大于心死。她心存了死志,就算我是神醫,又有什麼辦法!”

  随後我感覺到有雙手緊緊抱著我,渾身顫抖。雲顔仍握著我的手在說什麼,聲音悲傷絕望:“臨宇,你忘了嗎?你答應過會永遠陪著我,你明明答應過總有一天會陪我看遍山水的!臨宇,你怎可言而無信!”

  雲顔……我睜開眼看到她悲凄的面容,絕豔的臉上一片灰敗憔悴,我緩緩伸出手,想擦去她臉上的淚,可是手卻從她臉龐穿了過去。

  我一驚,回首看去,只見房中站滿了人。李叔站在牆角,臉上是難以置信地駭然,他的須發原本只是灰白,此刻卻似乎白了大半,顯出蒼蒼老態。玲珑緊緊用手捂著嘴,牙齒咬著發出咯咯的響聲,淚水卻一滴滴滾落下來。秦霧的眼神呆滞,口中不斷念著:不可能。猶帶稚氣的臉既是悲痛又是倔強。

  若水就站在玲珑身旁,不時伸手拍拍她的肩,又將她摟過來靠在自己肩上,臉容平靜,眼中卻帶著濃濃的哀傷。霖宣負手立在門口,有些不耐,有些煩躁,瞪向我的眼神很是淩厲口中不停念著:“還沒付我酬金,你敢死!”捕影站在雲顔的身後,渾身冰冷,眼中卻是全然的憐惜心痛,然而伸到一半的手,卻最終縮了回去,手面青筋暴起。

  他們為什麼都這麼悲傷呢?我歪著頭想著,微微轉移了點視線,吓得啊叫了聲。怎麼長發飄飄的子默會站在我身邊呢?我飄啊飄,蕩到他面前,現在我跟他飄得一樣高,他便不能再居高臨下的一副拽樣了。想著,我把手猛地伸到他面前,大吼了一聲:“子默!”

  可是他卻沒有一點反應,我正覺得奇怪,可是看到他的臉卻是渾身一震。那張原本清秀的臉此刻如死寂了一般了無生機,可是那雙棕色的眼眸卻看著床上猛烈地洶湧翻騰,仿佛是清楚昭示著身體的主人正在遭受怎樣的煎熬。

  “子默……不要露出那麼難過的表情。”我有些擔憂地叫著他的名字,手伸到他面前輕揮,“出什麼事了?”

  子默的眼睛明明看著我,卻穿透我越向了前方,他透明的唇微微開合說著什麼。我湊近了幾分,仔細聽才聽清楚:“伽藍……對不起……我當初並沒有想到你找得人會是他……我真的沒有想到我所召喚回來的人竟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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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寒!你要做什麼?!”雲顔的大叫聲打斷了子默的話。我只覺心口被什麼紮了一下,緩緩回過頭去。亦寒緊緊抱著“我”的身體,淡淡道:“我會想辦法救她的。”他的表情那麼平和甯靜,我卻只覺熟悉地駭然顫抖。

  在哪見過呢?他這樣的表情,冷靜中帶著點溫柔,絕望中帶著點乞求,唇邊甚至勾起難得的笑意,這樣的表情我究竟在哪見過呢?

  愛,如果無法用言語表達,我願意用生命來證明。

  腦中猛地飄過這句話,我大驚,我終于想起我在哪里看過他這樣的表情了。是在沙漠中,當他用自己的血喂我,來維持我生命的時候;是他為了救我,甯願跟夏琳成親的時候;是他明知我的命令會讓他身陷險境,仍默默遵循的時候。

  “不————!”我大叫著飄到他身邊,“亦寒!亦寒!你別做傻事,我不會死的!我不會死的!我不需要你用生命來證明,不需要啊!”

  可是他卻什麼也聽不見,抱著我的身體往前走,雲顔大叫著要人攔阻他,可是誰都擋不下他。甚至雲顔的毒藥也只是讓他一晃,眼中七彩紛呈的顔色像燃放煙花般燦爛,燦爛地奪取他的生命。我仿佛又看到了沙漠中緩緩流淌的殷紅,銀絲交纏著黑發,黃沙映襯著鮮紅,青衣褴褛。青衫銀絲殘血紅……心口像被狠狠刺進了一刀,劇痛無比,随即有一雙手撕扯著我,將我整個人割裂開來。黑暗,傾覆而下。

  原來,再痛恨這個世界,再悲傷宇飛的慘死,我也無法放手。這是一個多可笑的結局?我為了尋找宇飛而來,可是當這個目標終成空時,卻發現我已經有了絲絲縷縷地牽絆,再也不可能放手了。

  “咳咳咳咳……”我猛地咳嗽出聲,聲音不是很大,在這個忽然靜寂下來的房中卻顯得說不出的嘹亮。我用最後一點意志支撐著自己睜開眼來,對上那張熟悉的憔悴臉龐和墨綠的眸子。

  困難地伸手揪住他飄散在我面前的銀絲,我用微弱低沉的聲音惡狠狠道:“風亦寒,你若是敢死,我就追你到地獄……”眼前蓦然一黑,我再次陷入了昏迷之中。

  ―――――――――――――――-時間分隔線―――――――――――――――――

  “公子,該吃藥了。”亦寒推門進來,眨眼間已到了窗前,明明是在緩步走路的,卻像有縮地法一樣,當真奇怪。

  我癟著嘴掙紮著坐起來,亦寒在我背後墊了個靠枕道:“夫人已經把藥放溫了,一口氣喝下去就好。”我點點頭,捏著鼻子把藥統統倒進嘴里,苦的我直吐舌頭。

  亦寒笑著把蜂蜜水遞給我,我幾乎是搶了過來,喝了個夠,才心滿意足地呼了口氣。

  亦寒一邊把碗收起來,一邊用手指擦揭著我嘴邊的水漬道:“你這次病了一個月,楊毅來過很多回。還有,佳甯公主的出嫁之日已經定在下個月十八,火翎國的迎親使者……是柳岑楓。”

  我一愣,有些怔忪:“柳岑楓?為什麼火翎國會派堂堂太傅來迎親呢?”

  亦寒搖頭道:“這個我也不知。想必楊毅來也是為了跟你商議這件事。”

  我點頭道:“如果他再來你就讓他進來吧。我想有些事老這麼跟他打太極下去也不是辦法,該是到攤牌的時候了。”

  “公子?”亦寒漆黑的眼眸微微透出擔憂,薄唇緊抿。

  我笑笑,湊前在他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清冽的涼意傳遍了我全身。我笑道:“別擔心,楊毅現在不可能除掉我,所以我死也不能讓他知道我的女子身份。既然他認定我會謀反,我就順著他的意願跟他談……”

  撫在我唇畔的手倏地轉了個彎,勾住我的頸項將我帶入他懷中,清涼的吻便落了下來。我的話被打斷也不著惱,反伸手摟住他脖子,與他緊密相貼,感受著他的呼吸他的唇一分分變熱。

  門吱嘎聲響,我們猝然分開,剛好對上門口雲顔促狹的臉,以及捕影和秦霧驚駭的表情。

  “咳咳……”我臉微紅地看著地板,不敢看他們,“雲顔,你怎麼來了?”

  “師……師父?!”秦霧的反應明顯地最是激烈,“你……為什麼你和公子……?你和公子是斷袖……?!”

  我嘴角抽了抽,擡頭看他整個臉都扭曲了,這可憐的孩子,準是被吓壞了。忽然感覺一道淩厲如劍的視線焦灼在我身上刺的我極不舒服,但只是一瞬,青色的身影微微移了個位置,那莫名其妙的壓力就瞬間消失了。

  我擡頭對上捕影痛恨到想殺人的表情,心虛地咽了口口水,正想向雲顔求救,卻見她面帶幸災樂禍地微笑好整以暇地看著我。我嘴角再抽,這女人,你不仁,別怪我不義。

  “你們猜得不錯。”我歎了一聲道,“我喜歡的……是男子。”廢話,我不喜歡男人,難道還喜歡女人啊?

  “啊——”秦霧凄厲地大叫了一聲,臉上清楚寫著偶像形象破滅的悲憤,但對上亦寒清冷的眸子,卻是渾身打了個顫,再不敢有任何造次。

  “那你為何娶雲顔?!”捕影失控地沖到我面前,卻被亦寒擋住,他狠狠地瞪著我,“你既然喜歡的是男人,為何還要娶雲顔?!”

  我幽幽歎息了一聲道:“你也知道官場難立足,到了我這個位置,朝中多的是皇親國戚要跟我聯姻。我若不娶一房妻子以掩耳目,如何能堵住悠悠之口?”

  我把感激的目光投向雲顔,如願地看到她臉色微變。我繼續看向捕影道,“我和雲顔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兄妹,這世間也只有她肯與我做一對有名無實的假夫妻,甚至不惜掩藏自己真正的感情。”

  捕影臉上的表情明顯一滞,連原本徹骨的冰寒中也帶了幾分傻氣:“你說……你們是假夫妻?”

  我低咳了兩聲,掩過笑意,抓住亦寒的手,他也配合地靠過來摟住我。我擡頭瞥到他眼中的笑意,幾乎忍不住笑出聲來,忙正了正神色道:“那是自然。捕影,雲顔心中喜歡的人是誰你不會不知道吧?”

  “秦——臨——宇——!”雲顔大叫了一聲,随手灑了一把粉末過來,“你再說一句,我……我……”

  是迷藥。本來想不吸進去也是可以辦到的,不過反正我困了,打了個哈欠,我看著已經完全呆滞的捕影迷糊地道:“你們將來的第一個小孩,要認我做幹爹。”

  說完再不管屋里那詭異到極點的氣氛,枕著亦寒的手臂沉沉睡去。只是夢中,還是出現了那張胖乎乎帶笑的臉,不斷喊著:“藍藍……藍藍……”還有那在血中猙獰扭曲的俊秀面容。怎麼辦?我在夢中無聲地問著自己,如果這個夢一輩子也無法消失,該怎麼辦?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16:05

第51章 孤注一擲

  楊毅第二天一早就來了,一個月不見他的國字臉瘦削了幾分,眼窩也凹陷下去,顯得有些憔悴。我詫異地看著他眼底深處的擔憂和焦慮,微微一愣,難道他是真的關心臨宇?

  楊毅見我已經大好,欣慰地松了口氣道:“臨宇,以後莫要再這麼吓朕了。”

  我一愣,準備了一天的話卻有些說不出來。擡頭看看子默,他只是淡淡道:“在你不會威脅到他江山的基礎上,他自然是有些喜歡你的。”

  我微微皺眉,總覺得,這次醒來後子默很奇怪。靈魂出鞘時他的話還曆曆在目,我曾問為什麼當時同樣是靈魂他卻看不到我。子默沉吟了片刻,語調有些悲涼地說:“可能因為你是生魂,而我是死魂。”子默是第一次對生死這兩個字有著如此大的情緒波動。

  一回頭見楊毅正怔怔地看著我,心中微凜,我淡淡笑道:“皇上,佳甯公主既然即將與君無痕大婚,那麼是否賜給臣屬下風亦寒的賞賜都可以取消呢?皇上也知道,臣體弱多病又不善武藝,身邊實在離不開此人的保護。”

  楊毅眼中寒光一閃,溫笑道:“朕自然清楚。可是風侍衛任了都尉一樣可以随在臨宇身邊保護,若是真的缺人,朕也可以調派些高手到臨宇身邊。雖比不上風侍衛的絕世武功,但保護臨宇還是綽綽有餘的。”

  我搖頭道:“臣感激皇上對亦寒的一片愛護之心。只是,亦寒本是水霧國民,跟在臣身邊只因對臣當年的一點恩惠念念不忘,但他卻萬萬不想投效他國朝廷。還望皇上成全了臣和他的這點私心吧。”

  楊毅濃黑的雙眉猛地一皺,雙眼如鷹目般牢牢盯住我:“究竟是他不想,還是你不願呢?”

  我稍稍往後靠了一點,脫離出他身體的陰影和壓迫力,笑道:“皇上,你想將亦寒調離臣身邊無非是不想臣造反是嗎?”

  楊毅一怔,顯是沒想到我會忽然說得如此直白,陰郁的臉上挂著幽深不明的冷笑。

  我從枕下摸出一封信遞給楊毅道:“皇上不妨先看看這個。”

  楊毅皺眉接過去,只粗粗看了一遍,他的眼中已閃過數道淩厲的光芒,擡起頭來看著我冷冷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擡手把玩著腰間的流蘇,手背上的銀簾在燈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子默所說的釜底抽薪之計,既是冒險,也是此刻唯一維持平衡的方法。心底說不出的甯靜平和,成竹在胸,那種在重重危險中謀求勝利的刺激,那種火中取粟的快感,我竟覺得自己能慢慢體會到子默的心情了。

  我擡起頭淡淡道:“皇上何須大驚,這兩封信是你我當年商討如何設計陷害太子的。皇上如今皇位穩坐,又愛民如子,這封信即便流傳出去也不過是引來些蜚語。但臣就不同了,本來已是功高蓋主,權傾朝野引人側目,若再讓人知道臣是如此卑鄙陰毒的小人,世人定會唾棄臣,朝中百官也會容不下臣。到時,皇上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褫奪臣的官職甚至性命了。”

  楊毅捏住那信的手微微顫抖,信紙褶皺起來,顯現他心底劇烈的掙紮。

  我冷冷一笑,即便他此刻懷疑我是女子,但我將如此明顯的證據擺到他手中,他還是會猶豫著要不要就此除去我。這就是帝王之愛啊!不過,這樣更好。

  我繼續道:“臣將這封信交到皇上手中是為了向皇上表明臣的心,臣絕沒有反叛之意。更何況,皇上應該清楚,如今金耀外表看來居五國之首,實際卻是西有火翎壓境,東有風吟虎視耽耽,出雲島國更是不時派人襲擊我國商船。臣雖一介書生,但至少對各國仍有些威懾力。臣只怕臣若一死,金耀將陷入內憂外患的境地。”

  “你敢威脅朕?”

  我對他的怒氣視而不見:“皇上,臣若是想威脅你,又何須將這封信交到你手中?”

  楊毅眉宇間的殺意慢慢消失,他深望著我,冷冷道:“那臨宇究竟想如何?”

  “給臣三年世間。”我直起身來,坐姿依舊懶散放松,眼中卻精芒四射,“臣保證三年內絕不會有謀逆之心,更不會妄圖將朝中勢力攬于手中。臣會盡心盡力輔佐皇上統一天下,絕無二心。也請皇上在三年內莫要動臣身邊的任何一個人,當然也包括臣自己。”

  楊毅盯著我,我就任他盯。他的目光又瞥到手中的信紙上。我笑道:“若三年後臣真的有了反心,皇上盡可將這封密函公諸于天下。”

  “不過。”我頓了頓道,“臣還有一個條件。”

  楊毅蹙眉沉聲道:“說。”

  我從袖中取出一張絹畫展開來,淡淡道:“永遠不要讓這個人進入官場。”

  楊毅臉上的表情千變萬化:“此人跟臨宇有仇?”

  我搖頭,眼中有了幾分柔和的笑意:“臣只是清楚他並不喜歡官場,也不適合官場。請皇上永遠不要為了他手中的勢力,與人合謀逼迫他進入朝廷。否則,臣也只能……”我挑了挑眉,沒再說下去。

  房間里一片靜寂。楊毅良久終于哈哈一笑,將信收進袖中,再擡頭時已完全變成了初識時那謙厚的仁君:“朕以後需要仰仗臨宇的地方還多得是呢!”

  收起畫,我們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背脊有些沁涼,這才發現自己剛剛竟出了一身冷汗。

  他起身負手道:“佳甯就要出嫁了,記得選幾個得力的手下追随她。還有,與她好好談談,讓她無論何時都記得,她可是我金耀的公主。”

  我心中一顫,這可是要讓佳甯去火翎當卧底了。但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只笑道:“皇上放心,臣絕不會讓皇上失望的。”

  我擡起頭朝半空中的子默笑笑,笑容燦爛,心底卻有些蒼涼:‘子默,你希望留在金耀,我便乖乖當這個少年丞相。你想讓我和楊毅的隔閡越來越深,我便讓他時刻存著除掉我的心思。你不想讓韓絕進入官場,我便想法斷了他的一切青雲之路。所以,請你不要再露出一副即將離我而去的樣子。’

  子默緩緩閉起了眼,悄然卻絕決地掩藏了棕色眼眸中的一切波濤和感情。




第52章 風雪雷電

  伊修大陸有四個公認的冷血殺手,他們武功不見得最高,心腸不見得最狠,所殺過的人卻是多得令人毛骨悚然。

  飛廉,出生地不祥,使軟劍,劍法快如風疾如電,殺人對他來說如砍瓜切菜。喜歡一刀割破人喉嚨,對其他部位不屑下手。

  滕六,出生于金耀國東部,無長型武器,但手上戴著銀絲手套,以天蠶絲織成。喜歡以指力折斷人的手腳,再掏出心髒,但手套卻滴血不沾。

  律令,出生于荠木國,慣用細長的刀。殺人無特殊嗜好,怎樣簡便怎樣來。

  列缺,出生地不祥,使用反手劍,劍長而剛直,難以彎折。殺人時換正手,眉心一點隕命。

  這四人雖齊名,彼此之間卻甚少有關聯。他們殺人沒有明碼的標價,也不接受任何組織的招攬,是以誰也不知道他們殺人的成功率究竟有多高。然而,越是如此,人們對他們的畏懼也就越大。

  金耀都城洛南的一家客棧中,有四個衣服顔色不一的年輕男子圍著一個方桌團團坐著。

  “飛廉哦,你千里迢迢把我們叫到洛南來哦,難道就是為了讓我們聚在一起發呆哦?”一身白衣的滕六將手中的東西砸向對面,桌子上頓時淌了一道血迹,那竟是一顆心髒,飛廉側頭避過,心髒擦著桌角,砸在地上,讓黑衣的列缺白了白臉。

  飛散的血迹向旁邊濺去,一身淺灰錦袍暗紫繡紋的律令眉頭微微一皺,避了過去,脫口道:“髒!”

  一身暗綠寬松服飾包裹著偏瘦身軀的飛廉趴在桌子上,半眯著眼,有氣無力道:“彼蒼的召集令,我敢不通知嗎?別忘了我們‘月魄’的宗旨。”

  一直沒有說話的列缺興奮地接上他的話:“想要的就去搶,無拘無束,惟我獨尊,但是一切要以月魄的利益為先。”

  “砰——”重疊的三聲巨響,列缺連悶哼聲都發不出便暈倒在桌上,三人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律令取出布擦了擦手:“討厭。”

  滕六歎息道:“這個新加入的家夥真無聊哦。列缺怎麼會讓這種人殺死哦。”

  飛廉還是拿手支著頭,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殺了他如何?替列缺報仇。”

  “你忘了哦?月魄內部成員間不許動武哦。”滕六眼珠子一轉,手指在昏迷的列缺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詭笑道,“不如我們雇人把他殺了哦?”

  毫無預兆地,門吱亞一聲開了。一個月白長衫的男子從外面走進來,三人同時擡頭看去,然後瞪大了眼,眼底滿是驚歎。

  “彼蒼。”滕六哇哇叫道,“半年不見你怎麼越長越不像人了哦?”

  飛廉半眯著的眼睛神采連連,直盯著輕輕一推將昏迷的列缺撥到地上的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彼蒼一坐下便攤開手看著掌心一片火紅的楓葉,楓葉上寫著密密麻麻幾行字。聞言他擡頭淡淡瞟了滕六一眼:“那像什麼?”

  “神。”一直沒有發話的律令說出一個字,引得飛廉和滕六贊同的目光。

  “彼蒼!”飛廉側了個頭,寬松的衣襟滑開去,露出鎖骨和小麥色結實光滑的胸膛,“你在火翎國當太傅當的好好的,怎麼突然跑金耀來了?”側身時能看到他的右手臂上有個楓葉的圖案,楓葉頂端寫著個“風”字。

  彼蒼長長的睫毛動了動,目光終于從手中的楓葉移開,落在飛廉身上:“有一個許久不見的老朋友,想來看看他的變化。”

  飛廉眼中精光閃過,半眯的眼睜開了少許,露出墨綠的眼眸:“很重要?”

  彼蒼露出個高深莫測的笑容,聲音優雅而富有磁性:“很重要。”

  飛廉扯了扯身上滑下的衣衫,依舊一副懶洋洋的樣子,聲音卻有了幾分冷意:“彼蒼,你別忘了。一切以月魄的利益為優先,這可是你說的。”

  “恩。”彼蒼接過律令遞過來的茶杯飲了一口,對滿桌的血痕視而不見,“我知道。”

  “見誰哦?有這麼重要哦?”滕六撩起袖子,露出手臂上與飛廉一模一樣的楓葉圖案,只是頂端寫了個“雪”字,他用套了天蠶絲手套的手指在桌上沾著血然後無聊地往手臂上抹,“難道是那個與你齊名的秦洛哦?”

  彼蒼姿勢優雅地將左腿架到右腿上,露出個颠倒眾生的笑容:“正是。”

  三人的表情明顯都是一滞。律令先開口:“理由。”

  彼蒼終于看完了紅楓上的情報,輕輕一個翻轉晶瑩如玉的掌心上已經卧了另一片。一雙修長有力的手伸過來握住楓葉連同那玉般的掌心,飛廉側著頭眼眸幽深:“有必要在月魄聚首的時候還為君無痕賣命嗎?”

  彼蒼的笑容變得幽深無比,絕美卻又帶著絲絲寒意,飛廉打了個抖,將手收回去。彼蒼淡淡道:“讓你們狙殺風亦寒有多少把握?”

  滕六臉色不滿地皺眉:“彼蒼哦,那你狙殺他又有多少把握哦!”

  彼蒼一手托了頭,如瀑青絲順著手腕垂在桌上沾染了血絲,他恍若未覺道:“不到五分。”

  飛廉的臉色白了白:“連你都只有五分?”

  彼蒼歎了口氣:“是我的失誤。沒想到把他們逼入沙漠,反讓他突破了先天境界。”

  “先天?”律令發問。滕六和飛廉也是一臉疑惑。

  “這個與你們無關。”彼蒼終于收起了最後一片楓葉,攏了攏青絲,發稍末端的血迹在白衣上勾畫了極詭異的幾筆:“秦洛身邊有一批暗勢力,總部在水霧,火翎和風吟都有勢力分布。飛廉,你去水霧,記著暗查,不要打草驚蛇。滕六,你去風吟,順道看著木雙雙的動靜。律令,你去殺一個人。”

  律令凝眸問道:“誰?”

  彼蒼將茶飲盡,淡淡道:“韓絕。”

  “不過是四大公子之一的韓絕哦!”滕六一臉疑惑,“這種人有什麼好殺哦!”

  彼蒼看著他笑,那無關男女的絕美笑容,讓滕六臉一紅低下頭去,抗議聲變成了呢喃。

  彼蒼拂了拂衣服站起身來:“我走了。這個人留著吧,在沒找到替換的人以前。”

  律令看著他的背影脫口道:“美。”

  滕六連連點頭,飛廉又恢複了先前懶洋洋的半眯眼狀態,偶爾會有墨綠的光從他狹長的眼眸中洩漏出來。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16:32

第53章 琴音劍舞

  萬曆七百六十六年三月,火翎國迎親使臣到達金耀洛南都城外。雖然這一次火翎和金耀的聯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也讓大多數人忐忑不安,但無論如何,這是一件近幾年來最重大喜事。本來兩國聯姻,結為連理者又都是這等尊貴的身份,婚禮自該由男方親自迎接然後在男方的國家舉行,而女方則派重臣或親王護送,稱為送親使者。但君無痕卻提出由柳岑楓代他迎親,並在水霧國舉行婚禮,楊毅思之再三,表示同意。

  再見到佳甯公主時,我只覺眼前一亮。她看著我時眼中再無從前的迷戀,也無帶著純真的款款深情。可是此時此刻的她卻忽然有了種成熟妩媚的美,舉手投足一颦一笑間有專屬于戀愛少女的酸甜苦辣。

  她向我盈盈下拜行禮道:“多謝秦丞相當日點撥之恩,否則佳甯永遠也無法尋到真正愛的人。”

  我在她面前坐下來,研究著她臉上淡淡期盼的表情,忽然問道:“你出宮之日遇到君無痕了是不是?”

  佳甯臉色一變,随即雙頰慢慢泛紅,默默點了點頭。

  我笑笑,為了緩和她緊張的心情,柔聲道:“公主還記得臣當日同你說的話嗎?臣雖不喜歡你,但仍把你當朋友。放心吧,臣不會去同皇上說的。”心中卻道:楊毅就算開始不知你去了哪,你一回來,君無痕轉眼就來提親,他又不笨,豈會猜不到。

  佳甯感激地看著我,我朝她微笑。她轉頭看著禦花園中慢慢開始綻放的桃花,思緒似是停留在了某個遠方,表情忽悲忽喜,慢慢道:“我起先並不知道是他,他也……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只是覺得他待我很好,很溫柔,不知不覺就喜歡上了他。本來,本來我只是想讓他帶我遠走高飛的,誰知,他聽了我的話,卻讓我回宮。他說……他是火翎國的皇上,會明媒正娶地將我接回宮去。”

  “那不是很好嗎?”我不自覺地想去握她的手,見她有些驚吓地避開,才醒起自己是男裝,忙轉移話題道,“公主,有多少人想嫁自己心愛的人,卻被迫勞燕分飛。有多少人明明心愛的人就在身邊,卻不能表達……”

  我聲音頓了頓,分不清如今是悲是喜,繼續道:“公主卻為何還面帶憂傷呢?”

  佳甯看著遠處清波蕩漾的河面,眼中慢慢泛起了淚光,卻是不語。我也不好逼問,只得耐心地坐著。在我幾乎以為她絕不會說,想告退的時候。她卻忽然道:“我不知道是為什麼難過,是為了皇兄逼我做金耀的探子,是他望著我的時候總像透過我在看另一個人,還是他抱著我口中卻念著‘藥兒’……”

  我有些詫異地瞪大了眼,良久才意識到佳甯的意思。君無痕喜歡她不過是把她當另一個人的替身,而楊毅讓她嫁人不過是看重她能為自己帶來的利益?最是無情帝王家,果然沒錯。

  我歎了口氣,緩緩道:“公主,你可願聽臣一言?”

  佳甯終于轉過頭來看著我,輕輕點頭,淚水順著面頰滑落。

  “公主,你可以嘗試著好好愛君無痕,但千萬別忘了先愛你自己。若是他的心里永遠裝著另外一個人,那麼不妨放棄這份愛。沒有愛,就沒有嫉妒;沒有嫉妒,就沒有恨。那樣,你在冰冷的後宮中,就能活得輕松一些。至于皇上的要求,你應該遵從,卻也不能遵從。”

  我見她疑惑地看著我,于是解釋道:“公主對君無痕的一片赤誠,臣很清楚,也明白公主不願皇上在陪嫁人員中安插間諜的真情。可是公主卻也明白,無論公主怎麼堅持,無論皇上如何真心疼愛公主,這都是一場兩國的政治婚姻,皇上的旨意不會也不能改變。既然如此,公主又何必憑白與皇上決裂呢?”

  “而臣說不能遵從,是因為公主既嫁到火翎,便是舉目無親,若公主仍將金耀國的包袱背在自己身上,總有一天會連君無痕也懷疑了公主,那麼公主的日子就會過得異常辛苦了。與其兩面為難,公主不如兩面都不討好,無論皇上和君無痕想做什麼,有什麼目的,公主都可以假作不知。難得糊塗,豈不幸福?”我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道,“公主,臣能說得只有這麼多,唯願公主一生順暢,幸福快樂。臣告辭。”

  走出十步之遠的時候,我超人的耳力聽到佳甯輕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謝謝你,臨宇。”

  萬曆七百六十六年三月十八日,火翎國迎親使臣正式到達金耀國皇宮,金耀天應帝楊毅派丞相秦洛負責接待,司成韓甯(字修儒)從旁協助。宴席大開,歌舞升平,人人臉上都挂著笑容,眼里卻又蘊含著各種心緒。畢竟像如今這種金耀,火翎,風吟,水霧各國重臣聚集的日子並不多。

  我坐在主位上悄悄打了個哈欠,對眼前這些美女衣服半遮半露,蛇腰扭動的舞蹈實在沒什麼興趣。第一次看到秦歸還真是吓了一跳,沒想到真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比秦霧他們看上去還小了兩歲。看著我的眼眸晶亮晶亮的,嘴角勾起,可愛的酒窩就在兩頰若隐若現,我嘴角抽了抽朝他禮節性地笑笑,連忙移開目光,免得被人看出端倪。

  誰知那小子居然蹬鼻子上臉端了杯滿滿的酒來敬我,臉上還挂著一副崇敬的笑容,可惜眼底的狡黠出賣了他。這麼大一杯酒喝下去我不挂了?正在為難的時候,我忽見秦歸臉上的笑容猛然一僵,随即露出害怕又可憐兮兮的討好表情,一口飲盡了自己手中的酒,灰溜溜跑回自己的位置。我回頭看看不知何時站到我身後的亦寒,嘴角輕咧,對著他嫣然一笑。

  又一場歌舞盡了,司儀在外面唱道:“火翎國柳太傅到——”

  我砰的放下酒杯,揪了揪又不自覺發麻發痛的胸口:終于要見到他了,終于要見到這個曾讓我生不如死,既熟悉又陌生的火翎國太傅了。

  大殿忽然詭異地靜寂下來,那是一種針落可聞的靜,就連原本預備退下的舞姬也呆呆地望著門口回不過神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一點,那個一身樸素月白長衫,緩步走入的男子。

  我與他對視著,唯有我還能清醒地打量他,審視他的每一個表情,只因胸口的麻痛一陣一陣提醒著我,這個人絕美的外表下包裹著怎樣可怕的劇毒。

  他有一雙與我一樣的淺藍色水眸,眉如遠山悠遠而甯靜,唇角微微勾起仿佛永遠都挂著魅惑人心的淺笑,左耳上戴著個暗紅色的耳釘。如瀑青絲垂瀉下來,遮住了那耳釘,卻遮不住肆意流瀉的暗紅。論外貌柳岑楓並不比韓絕出色,可是他身上卻有種奇異的蠱惑人心的特質,讓人不自覺地想要迷戀,想要靠近,哪怕那不過是飛蛾撲火。

  我看著他,他也在看著我,參雜著探究的打量,在右手邊坐下的瞬間微眯的眼眸睜開,冰藍的色彩随之光芒四射。他極是懶散地斜靠在椅背上,雙腳交疊,修長的手拄著頭看我:“臨宇,我們又見面了。”

  我蹙眉看著他,心髒一下下的收縮讓我指尖的筋脈也随著跳動。我在心里問:‘子默,怎麼辦?他好像真的認識臨宇。’

  沒有聲音,我一愣,正待擡頭,卻發現子默就站在我的身邊。棕色的眼眸冷冷盯著柳岑楓,瞳眸深邃而波濤洶湧,完全看不透他在想什麼。全身有些冷,我在心里又喚了一聲:‘子默。’

  他回過頭來看著我,用從未有過的凝重語氣一字一頓地說:“不要接近他!”

  我心中微暖,忙點頭,心道:就算你不提醒,我也不會傻到去接近這種危險人物的。

  子默搖了搖頭,微微一歎:“伽藍,你最好能記得我說的話,無論他是誰,都不要接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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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舞重來,在座的眾人也終于緩過神來,只是人人的眼光都忍不住朝我和柳岑楓這邊瞟過來。恩,可以理解,畢竟表面看來我們這里有兩個絕世大帥哥,光看也是極養眼的。

  我召人來給柳岑楓上茶,一邊又公式化地詢問一些婚禮相關事宜。他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含笑看著我,我問一句,他就答一句,我不問,他就沉默著喝茶。那種笑該怎麼說呢?優雅深邃,詭秘莫測,仿佛是那深不見底的黑洞,外面灑著金幣鮮花,明知進去了就是萬劫不複,卻還是忍不住被吸引。

  “臨宇……”他的嗓音很醇厚,帶著磁性,聽來仿佛鋼琴的低音階般,有如用一根羽毛輕輕撩撥著我的心房。只是他還未來得及把話說完,一聲清脆響亮的聲音在對面響起:“柳太傅,在下常聞太傅精通音律,一曲拂袖,一場劍舞,連貴主上也是驚歎叫絕。不知今日我們在座的是否有幸欣賞到柳太傅的絕藝呢?”

  說話的人是秦歸,我擡眼望去,只見他淺笑盈盈,一副好奇崇拜的可愛模樣,宛如一個精緻的娃娃。原本人人以為出言之人是為了羞辱柳岑楓,一見開口之人反收起了這種心思,卻都忘了秦歸不只是個清秀稚齡的少年,更是風吟國權勢滔天的帝王寵臣。

  大殿中所有人都將目光集中在了柳岑楓身上,他卻恍若未覺,依舊微側了頭含笑看我:“臨宇也想聽嗎?”那笑怎麼看怎麼像是赤裸裸的勾引。

  我嘴角抽了抽,只得憋出四個字:“不甚榮幸。”

  嘴角的弧度緩緩加深,他拂了拂衣袖站起身來,深邃如海的藍眸明明看著我,卻連半分我的影子也沒有,唇角的笑容幽深詭異的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早有人下去取了七弦琴上來,柳岑楓接過輕輕撥了撥,随手擺在我和他座椅間的案幾上。我有些詫異地看著他,剛剛就有些奇怪他怎能一邊撫琴,一邊舞劍呢?卻忽然一張放大的俊臉猛地湊到了我面前,我條件反射地往後一仰,驚疑不定地看著近在咫尺的他。

  柳岑楓微微一笑,帶著魅惑和挑釁,熱熱的呼吸都吐在我臉上:“讓我看看,你究竟是誰吧。”

  我猛地瞪大了眼,心砰砰砰地跳著,幾乎要蹦出來。他卻一甩頭往大廳中央走去,青絲末端滑過我的面頰,癢癢酥酥,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一雙手輕輕扶住微微顫抖的我,清冷涼薄的氣息立時包圍了我,恐慌慢慢被驅散開去。我回頭沖亦寒笑笑:“放心吧,我沒事的!”那只是一種潛意識的恐懼罷了。一定,是的。

  柳岑楓似笑非笑的目光從我移向亦寒,明明是那麼淺藍若透明的水眸,卻仿佛是黑不見底的深淵。随後勾起的嘴角,猶如挑釁,又如了然。他左手向腰間一摸,霎時抽出一把軟劍,劍身晶瑩發亮,又微微透著蒸騰的熱氣。右手卻是輕輕在胸前攤開,只見掌心竟有一片火紅的楓葉,随著他一頭青絲的輕輕舞動,紅楓動了起來,仿如帶了生命般,在他掌心輕輕旋轉。

  柳岑楓右手向我身旁輕送,只聽铮一聲響,我猛地回過頭去,竟見那紅楓已立在琴弦之上,輕輕抖動,發出微弱的音節,就仿佛有根線在無形地牽動它一般。

  軟件“唰”地繃直,柳岑楓朝我露出個詭秘莫測的笑容,唇無聲地開合吐字:“你可要看清聽清了,臨宇。”

  我的目光從琴弦上如有生命的紅楓轉到柳岑楓身上,只見他劍尖自上而左下划了一道影痕,就仿佛一場電影拉開了序幕,右手攤平在身體右側,輕輕旋轉的紅楓映著他白皙晶瑩的掌心,格外的引人注目。身動,琴響,歌聲溫潤,我卻只覺腦中轟然一陣巨響,臉色慘白無倫。

  敢問天涯在何方
  一個人一壺酒
  風里浪里漂流
  水里火里奔走
  天大地大任我遊

  白色衣衫翻飛,青絲飛揚,紅楓旋動,他潇灑随意如仙地在這滿是紅塵沼氣的大殿中舞動著長劍,劍尖挽出一個個燦如煙花的銀芒。歌聲随著劍緩緩充塞了殿堂的每一個角落,如一根七彩的羽毛,就在你眼前,輕輕撩撥你的心房。

  “砰——”一聲,我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摔了個粉碎,茶沫濺了一身,我也毫無所覺。

  “我說宇飛,你怎麼唱來唱去就這首拂袖啊?”

  “因為我唱得最好啊!”一雙胖胖的手握了本卷起來的書湊到嘴邊陶醉地唱道,“縱然是是非非不問,恩恩怨怨不論,英雄也會淚滿襟……”

  “臭美!”我唾了他一口,随即笑道,“不過嘛,如果你的嗓子變得動聽點,樣子變得英俊點,說不定還真有可能成為男歌星哦!”

  古來世間多少愁
  說聚散說不夠
  一場繁華過後
  物事人非時候
  多少感慨在心頭

  冰藍色的水眸掃過我,透著了然和深沉的詭谲。手中的劍仍在舞動,掌心的楓葉仍在旋轉,那舞美得動人心魄,那身姿高雅如仙又帶著深深的誘惑,所有人都被震撼了,因為那屬于天神的美和屬于魔鬼的魅的混合。唯有我,唯有我只能呆怔地看著他,耳中如轟鳴般響著熟悉至極的歌聲,眼前不時閃現那胖胖的陶醉的身影。

  眼前忽然蒙上了一層霧氣,我渾身都在顫抖著,抓住椅子的指甲幾乎扣進紅木中,掌心全是一點點濕透冰冷的汗。

  宇飛,是你嗎?是你嗎?!我在心底聲嘶力竭地呐喊。

  縱然是是非非不問
  恩恩怨怨不論
  英雄也會淚滿襟
  于是凡塵世事回不去
  想要高飛去越陷越深

  仿佛是為了回應我的疑問,銀芒閃爍的劍端忽然向上飛躍,那修長的手臂在空中停留了數秒,寬大的衣袖滑下來,露出晶瑩修長勻稱有力的手臂。

  我砰的一聲從位置上站起來,椅子幾乎向後跌倒。他的手腕上套著一條瑩白透明的水晶鏈子,随著大殿光芒的照耀,反射出七彩的迷離光芒。

  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洶湧激蕩,疼痛向尖刀的刀刃刮扯著我的心,喜悅像沙漠中的最後一滴水讓我渴望而墜落深淵。我一步步向大殿中輕靈舞動的白衣男子走去。

  “伽藍!你忘了我的話了嗎?不要靠近他,他會害死你的!伽藍!”

  子默……淚水順著面頰滑落,滑進口中苦澀而鹹濕,子默,我怎能不靠近他?他可是宇飛啊!是為了我昏迷不醒的宇飛!是為了我受盡痛楚的宇飛!是為了我沉淪在這個世界的宇飛啊!

  就算今天明天是夢
  今生來生是怨
  到底誰人能安心
  真正拂袖的能有幾人
  留下的真究竟有幾分

  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絲毫不管大殿中眾人詫異震驚的目光。柳岑楓的劍舞停了下來,沒有氣喘,沒有細汗,甚至連嘴角那幽深的淺笑也未褪去。可是他的藍眸中卻波濤洶湧,此時此刻終于滿滿倒映上了我的影子。他用低如耳語的聲音問:“現在可以告訴我你是……”

  我猛地伸出手緊緊地抱住了他,他的話音消失無蹤,顫抖冰冷的身子貼著他火熱的身軀,卻只覺更冷更涼。心底洶湧害怕的是什麼,腦中盤旋的聲音又是什麼,不!我什麼都不想管了,我只知道,宇飛還活著!無論如何,他還活著!

  “你這個死胖子!”我松開手一拳打過去,淚眼婆娑地看著他,“你把我吓死了知道嗎?聶宇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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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丞相小貼示:關于月魄】
  月魄成員:彼蒼,飛廉,滕六,律令,列缺。
  雪神乃為滕六——雪神滕六
  雷部至捷之鬼曰律令——雷神律令
  飛廉、箕伯,悉是風神——風神飛廉
  列缺乃電之神——電神列缺
  玄穹、彼蒼,悉稱上天——上天彼蒼
  月魄宗旨:想要的就去搶,無拘無束,惟我獨尊,但是一切要以月魄的利益為先。
  PS:上述內容出自《幼學瓊林.天文》,非現代人是不可能知道滴。還有就是那個月魄宗旨,咳,偶盜版自《獵人》的旅團宗旨。哈!還有各位可以回頭去看看小柳的一些舉動,比如龍門客棧,比如坐得時候雙腳交疊,比如……偶忘記了……


第54章 久別重逢

  “你這個死胖子!”我松開手一拳打過去,淚眼婆娑地看著他,“你把我吓死了知道嗎?聶宇飛!”

  拳頭在半空中就被一把抓住,望著我的藍眸閃過明顯的震驚,他脫口道:“藍藍?”

  我一腳踹向他的膝蓋,一如往常踹了個正著,聲音還有些沙啞的哽咽:“你這個混蛋!”

  柳岑楓臉上的震驚褪去,轉為似笑非笑的幽深,啼笑皆非的無奈,以及隐藏在一切情緒後完全看不透的複雜。他大手一伸,猛地把我攬進懷里,那懷抱火熱的幾乎要把我和他一起燃燒:“居然是你,居然還……果然有趣!”

  我不明所以,正待問他,卻只覺手腕上一緊,已被拖離了柳岑楓的懷抱。亦寒淡淡清冷的表情就在我面前:“公子,人多口雜,小心了。”

  我一驚,這才發現殿堂中所有的人都用含笑詭谲的目光看著我們,帶著暧昧,還有幾分嘲諷、恥笑。在座的不是各國重臣,就是金耀高級官員,今日的事一傳出去,恐怕少年丞相秦洛喜好男色,乃是斷袖的流言就會紛紛揚揚。正待裝作久別重逢的樣子彌補,卻聽子默冷冷道:“你想坐實通敵叛國的罪名嗎?與其如此,還不如被人誤會你有斷袖之癖。”

  我一驚,伸出的手縮了回來,無力感頓時傳遍了全身。臉上索性挂起了一副色迷迷的樣子,挽著柳岑楓含笑掃向大廳眾人,除了秦歸的面無表情所有人都打了個寒戰。

  柳岑楓忽然低下頭在我耳邊吹氣道:“明日辰時,我在城北暗香閣等你,記得一個人來。”

  我一驚擡頭,卻只能看到他皂白的衣角在門口處飄然消失。回頭時恰好看到秦歸含怒的眼眸和亦寒清冷的神態,心頭有些煩躁,半旋了個身揮手道:“今日宴會到此為止,修儒,安頓好各位使臣的住處,切莫耽誤了。”

  韓甯應了聲是,我再不理會,轉身走出了大殿。

  ――――――――――――――――時間分隔線――――――――――――――――――

  暗香閣,我望著身邊圍繞的莺莺燕燕,聞著鼻尖濃烈的脂粉香,嘴角抽動的厲害。這個王八蛋宇飛,居然讓我到妓院來找他。

  我穿了一身極其樸素的灰白長衫,頭發是時興的書生髻,手中一把大大的折扇牢牢遮住半張臉,略帶局促地道:“我找柳公子。”

  那個媽媽桑模樣的中年女子聞言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遂笑道:“哎喲,公子可算來了,柳公子都遣妾身出來看過好多次了。”

  左轉右繞套了好幾圈,轉的我頭都暈了,“媽媽桑”才在一間毫不起眼的雅房前停下來,輕輕敲了三下。門吱嘎一下打了開來,迎面是一張蒼白的臉,暈紅的雙頰,我低叫了一聲,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後退幾步:“白……白無常!”

  白無常眯著眼,分不清是在笑還是驚訝,揮手讓那婦女下去,才尖聲道:“主上等公子好久了。”說著側開一條道,躬身待我進去。

  我閉了閉眼,腦中清晰晃過秦夜他們死時的情境,那些如地獄般的日日夜夜。我擦著他走過去,聞到淡淡的血腥味夾雜著脂粉香,讓我直欲作嘔。

  剛踏進屋中,身後的門就緩緩閉上,一股清潤的花香撲面而來。柳岑楓正雙手環胸靠在窗前,青絲漫飛,窗外梨花無聲飄落,有幾片點在他衣衫上,白色的花瓣映著白衣,仿佛被融化了,再瞧不出任何痕迹。

  東風夜放千花樹,更吹落,星如雨。

  腦中不知為何忽然冒出這句話,我呆呆地看著這人這景,只覺美輪美奂,分不清天上人間,不由癡了。

  “來了嗎?”他嘴角輕勾望著我,如仙谪般的無垢立時被打破,仿佛是一朵盛開的罂僳,絕美而劇毒,“換了衣服,我們出去吧。”

  “啊?”我眨了眨眼。

  他笑笑,一個晃身來到我面前,手指輕柔地撫了撫我發絲:“我陪你去逛街。”

  “真的?!”我驚喜地看著他。從前,我很喜歡在周末去逛街,可是小潔不喜歡,盈盈只愛逛貴的吓人的大商廈,哥哥又早早出國了。唯有宇飛總是不厭其煩,不怕被取笑地跟著我出入各家衣飾店。

  柳岑楓眼中浮現了些許寵溺的笑意:“自然是真的,我何時騙過你了?”

  一刻鍾後。

  “喂!我們為什麼要穿成這樣子?”我鼓著腮幫子瞪他。

  “沒辦法啊!”修長的手指利索地把如瀑青絲挽起用木簪束住,“誰讓我們兩的身份都那麼引人注目呢?”

  “扮成兩個男的不行嗎?”我憤憤地扯著自己的衣帶。

  柳岑楓扯過我手中的衣帶,搖頭笑道:“剛剛傳出秦洛與柳岑楓是斷袖的流言,兩個男子行狀親密地出去你不怕引起旁人懷疑嗎?”

  “可是……”我揪住那張美到不象話的臉往兩邊拉,“憑什麼讓我扮成你老婆?”

  某人一張臉被我扯得變形,眼中戲谑的笑容卻更甚:“藍藍,你也知道這里是古代,孤男寡女在街上逛,多惹人注目啊。扮成夫妻就不一樣了,再說,跟你扮夫妻,犧牲的人是我……哎!痛!痛!好吧,那你說怎麼辦?”

  皮膚真是好得沒話說了,我恨恨地松開手,居然還有幾分舍不得,比起以前那張又胖又可愛的臉,這張男女同殺的臉蛋還真是讓人下不了手!

  “宇飛,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穿到柳岑楓身上的?”我瞥了眼他手腕上的水鏈。

  他一邊那系著我身上複雜的衣帶,一面毫不在意地道:“三年前吧。”

  我好奇地看著他:“那時他已經是火翎國太傅了吧,你能應付得來嗎?”

  他的手勢頓了頓,嘴角依舊挂著淡淡的笑:“為什麼這麼問?看不起我嗎?你都能應付得過來,我就不行嗎?”

  “咳咳……”我瞥了空中面無表情的子默一眼,嗫嚅道,“我要是應付得過來就不會被你逼入沙漠,險死還生了。”

  柳岑楓松開手擡起頭來看著我,蔚藍的眼眸溢彩流華:“藍藍,你在怪我嗎?”

  我忙搖頭道:“怎麼會呢?你當時又不知道是我。”

  他的指尖在我鬓發上磨娑,笑容淺淡:“或者恐懼于我的改變和冷酷?”

  我唇顫抖地開合:“我能了解,你經曆過那樣的慘痛……”

  腦中蓦然閃過那張鮮血浸透的遺書,宇飛是為了誰才變成這樣的,要我怎麼去責怪他?恐懼他?脖子上猛地一緊,勒得痛了,卻不窒息。柳岑楓臉上的笑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如果你想說是憐憫的話……”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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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聲音嘎然而止,冷笑轉為苦笑:“藍藍,你以為我們還是沒長大的學生嗎?”

  我揪住他面頰的手更用勁,揪得他臉都紅了,才咯咯笑道:“要是讓你手下那些梅蘭秋菊之流看到他們心中崇敬的太傅如今這副模樣,不知道是什麼感想。”

  緩緩松開手,我雙手背在身後將頭輕輕枕在他肩上,語調輕柔:“明明有很多話想跟你說,真的見到了反而不知該先說什麼。宇飛,能再見到你太好了!你絕對猜不到,我有多高興你還活著,哪怕再也回不到原來的世界,哪怕你不再是原來的你……”

  勻稱有力的手緊緊攬住我,懷抱柔韌火熱:“藍藍,這世界上只有你可以無禮地待我,我只賦予你這樣的權利,你定要記清楚了。”

  良久,他將我扶起來,揪揪我散下的長發笑道:“雖然只是男扮女裝,還是想不到我的藍藍也有變成絕世美女的一天。”

  我不甘示弱,掌心搓著他臉上細膩的皮膚笑道:“我也想不到我的胖子竟有變成絕世美男的一天。”

  “好啦!”他把一塊面紗系在我鬓角,蒙住我半張臉,蔚藍眼眸中的光芒何其溫柔,“再不去,大街就要收攤了,藍藍小姐。”

  “那你呢?就這麼出去招搖過市了?”呼出的濕氣點在面紗上,輕柔黏軟。

  他自懷中取出一物,反手在臉上随意一弄,燦若星華的臉瞬間變得平淡無奇,只餘那雙眼眸依舊沁藍。我詫異地瞪大了眼,竟是……竟是雲顔制作的人皮面具之一?

  民間多有流傳,走過清河坊,就等于走過了洛南城的千年曆史,由此可見河坊街在洛南城民眼中具備的意義。河坊街又稱“前朝後世”之街,是伊修大陸上唯一一個保留了前朝穆嘉王朝遺迹的地方。我自從來了古代天天繃緊了神經過日子,雖早聽說過這條街,可是,一來位高權重實在不好到這種地方逛,二來也沒有那樣輕松的心情。

  我站在河坊街“前朝”入口處,望著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們有的擦肩而過,有的相互問好。年輕嬌麗的女孩手提綴滿鮮花的籃子走在大街上接受青年男子們戀慕的注視,她們不時拿拿這個,看看那個,眼角餘光卻瞥向目光的主人。直到花籃終于滿了,才戀戀不舍地自“後世”出口袅娜離去。小販們的吆喝聲如編織在一起混而不亂的網,此起彼伏,縱橫交錯,吸引著來人的目光。露天小吃的攤位前散發出誘人的食物芳香,有馄饨,燒賣,面條各類不等。綢緞店門前總是花花綠綠的漂亮,既是新出的布匹花飾,更是那些愛不釋手的姑娘們。

  這一切的一切,看得都是那麼鮮明,那麼真實,就在我的眼前。一雙手落在我的頭上,動作輕柔的撫摸:“傻丫頭,不過是逛街,有什麼好哭的?”

  是啊,不過是逛街,我為何要哭呢?用衣袖輕輕揭掉眼淚,笑道:“誰說我哭了?不過是風沙迷了眼睛。”可是宇飛,你可知道,在那個你曾經陪伴我的世界,我再也不能逛街,再也不能看到那人來人往的街道,燈紅酒綠的熱鬧了。所以,我才那麼感激你,感激你讓我在這個世界重溫曾經的美好。

  柳岑楓低低的笑了出來,明明是平凡無奇的臉,那笑卻如破曉的晨光,只一束便能灑遍大地,驅散黑暗。忽然,他蔚藍的眼眸微微閃爍,轉頭往身後瞥了一眼,我詫異看去,除了人來人往並沒有什麼差異。

  一陣灼熱的呼吸吐到我臉上,我只覺兩頰一緊,柳岑楓已捧住我的臉湊進來,眼中帶著戲谑的笑意:“既是風沙迷了眼睛,我幫你吹吹吧。”

  眼見著那冰藍的雙眸越來越近,灼熱的呼吸一一吐在我臉上,讓我的毛孔一陣收縮。我猛地推開他,臉漲的通紅:“吹你個頭啦!你以為言情小說啊?”

  柳岑楓沉沉笑了出來,也不迫近,手一伸搭在我的肩上,把全身一半的重量壓在我身上道:“言情小說?這不是以前的你閑時最喜歡捧來看的嗎?”

  我嘴角抽了抽,一邊走一邊推他:“喂!你好重啊!又不是老頭子,幹嘛挂在我身上走路!”

  “與老頭子也沒什麼區別了。”柳岑楓話語中帶著笑,“整整活了快四十年的人,能不老嗎?”

  我一愣,擡頭看著他似笑非笑的臉,微眯的眼眸,忽然道:“宇飛,你想回去嗎?”

  “回去?!”柳岑楓嗤笑道,“如何回去?二十幾年過去,別說物事人非,屍體也早腐爛了。”

  “不是的!”我一手拽住他的袖子低叫道,“你的身體還在,真的。那個世界,只過去了兩年而已。”

  柳岑楓一愣,垂眸看著我,眼神幽深莫測:“藍藍,你怎麼知道那個世界的事?”

  我正要說話,眼前忽地一閃,黑亮幾近透明的長發在我眼前晃動,我看到子默凝滞的表情,略帶哀傷的冰冷眼神,有什麼欲語還休的話在那透明的棕色中輕輕滌蕩,絞得他渾身都帶上了冰涼寂寥的氣息。我有些顫抖,不是害怕不是氣憤,而是心疼,涼絲絲又滲入骨髓的心疼,顫巍巍地竟連腹語也說不踏實:‘子默,怎麼了?’

  子默歎了口氣,雙重音失去了往日的磁性,只覺冬日冰水的冷冽:“不要說實話。”

  ‘為什麼?’我詫異地看著他,‘他也是來自現代的,他有權利知道不是嗎?’

  子默嘴角輕勾,眼神冰冷無比:“随你的便。”

  胸口一股氣沖了上來,你不讓我說,我偏要說!可是目光卻剛好瞥到子默眼眸中掩蓋在冰冷之後的落寞和傷痛,腦中又充斥了那些黑衣男子倒下的景象和沙漠中青絲銀發交纏鮮紅的情景。我深吸了一口氣,挽住柳岑楓的手邊走邊道:“因為我一年前才剛剛來到這個世界啊!穿越前我在醫院見過昏迷的你,清瘦了很多,不過並沒有死亡,****媽一直在照顧你。”

  “就如植物人一般?”聽到媽媽兩個字,他的神色明顯滞了滞,淺藍的眸中有恍如隔世的迷茫,但也只是一瞬,眼底升起了疑惑,“我家的經濟足夠負擔我的醫藥費?”

  我腳步一頓,心口有種恍惚的痛,我是想努力扯出若無其事的笑容的,但看到柳岑楓的表情,我知道我沒有做到。我聽到那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輕聲道:“是徐冽……支付的。”

  “是嗎?”柳岑楓的笑容有種虛幻的缥缈,空蕩而冷漠,“那不如讓他死去。”


第55章 暖人心扉

  逛完清河坊我們又去了東門渠荷街吃了精緻的糕點,再到暗香閣換了衣服,是以回到赤宇樓時,天色已經昏暗下來了。

  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青色身影,他手中抱著青霜劍,斜倚在門口的石獅上,墨色的柔軟長發貼著冰冷的石頭雕刻讓他全身都蒙上了一層清冷。額前的銀色發絲在風中輕輕飄蕩,拂過他冷峻瘦削的面龐,拂過漆黑如秋夜的眼眸。

  “亦寒!”我一把收起遮面的折扇沖到他面前,清冷涼薄的氣息在他周身幾丈內就能清楚感受到。我抓住他持劍的手,刺骨的冰冷及膚而來,忍不住打了個抖,眼眶卻濕潤起來:“亦寒,你在等我嗎?”

  他擡頭望了我身後的柳岑楓一眼,牽起我的手,掌心由冰冷變得溫熱:“夫人等你很久了。”

  我沒來由地打了個寒戰,連忙轉身道:“宇飛,進來坐坐吧。”正想過去,卻忽覺手上一緊,捏住我的手從溫熱變得滾燙,瞬間又恢複了原來的溫度。

  柳岑楓搖了搖頭,盡管在平凡的面具掩映下,他的笑容和聲音都帶著幽幽的蠱惑:“多有不便,還是算了。三日後你我都要作為使者前往水霧國,到雲亭(水霧都城)再聚不遲。”

  我看著他轉身離去,特意避開月白的淡彩錦服在夕陽下有如幻紫流金的彩霞,包裹著他修長的身體,仿佛要乘風飛去。“宇飛!”我脫口喊了聲他的名字,心底卻仍覺空落落的難受。

  他回過頭來看著我,淺藍的眼眸近乎透明,反射出夕陽的豔紅。

  渾身的力氣仿佛一瞬間被抽光了,明明眼前的人就是宇飛,眼中所見的卻仿佛只是一個標志了宇飛名字的軀殼,心底一寸寸涼透。我勉力扯出個笑容道:“雲亭相聚,不見不散。”

  “傻丫頭。”柳岑楓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一邊走一邊頭也不回地朝我擺手道:“好!不見不散。”

  我傷了雲顔的心。從她墨綠的眼眸蒙上霧氣,從她用冷漠的口氣說:“他是你朋友,我們便無關緊要了是嗎?”從她僵直著背轉身離去,我就知道雲顔傷心了,就如那天在大殿上親眼看著我和柳岑楓親密的秦歸一般。

  六刹不僅僅是我的手下,更是亦寒的徒弟,我們的家人。他們都是孤兒,從一個學校而來,又一起習武長大,感情比親兄弟更親。秦夜的死,沒有人是不傷心,不痛恨的,而我,他們效忠的主人,卻與那害死他的兇手稱兄道弟。

  門關上前,雲顔淡淡道:“如你所願,以後你的事,我再也不會管了。”

  我看著空蕩蕩的房間,清冷的月光灑進來,只覺得孤寂。我頹然坐倒在椅子上,衣袖蒙住了發熱的眼眶,可是止不住啊!滾燙的淚還是潤濕了衣衫。

  門吱亞開合,帶進夜幕的凄涼,我啞著聲道:“亦寒,雲顔不再管我了,怎麼辦?”

  眼淚流得更兇,幾乎讓我抽噎:“我也想為秦夜報仇,我也痛恨柳岑楓讓我們九死一生,如果不是他,我甚至不會有那些慘痛的經曆。可是,他不是柳岑楓,他是宇飛啊!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是為了我不惜生命的宇飛……同一個身體,不同的靈魂,我要怎麼告訴雲顔呢?”

  “不知道怎麼說就可以不說嗎?”清脆微啞的嗓音在上方響起,我猛地放下遮臉的衣袖,涕淚交加滿臉狼狽地看著那張絕美的臉。

  “你這個笨蛋!”雲顔蹲下身來,把頭枕在我腳上,淚水滑落浸濕了我的衣衫下擺,“幸好我想起你是個怎樣愛逞強的人,幸好我回頭來看看。臨宇,我們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無論你說什麼,無論你的解釋多麼離奇,我總是相信你的。”

  “這種幼稚的謊話,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林伽藍,你夠狠……”徐冽那兇狠冷漠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他厭惡痛恨的表情仿佛就在眼前。

  為什麼同樣離奇的話,有人無條件的信我,有人卻當作幼稚的謊話。徐冽啊徐冽!論關系,雲顔是我名義上的妻子,你是我真正的丈夫,可是你待我的心卻還不及她的萬分之一。你從未真正的信過我,也沒有把我當作風雨同舟的妻子,或許連那一星半點的愛,也不過是一時的興趣。我緊緊抱住雲顔,渾身顫抖,手足冰冷,心里築起的高牆卻在一點點剝落。既是如此我何必再想著他,既是如此我何必再為了他心傷難過,既是如此我更應該為了愛我護我的人而活,卻不是沉浸在悲傷之中。

  雲顔哭累睡過去了,我將她輕輕扶到短榻上歇下,自己卻了無睡意。推開房門,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我深深吸了幾口,漆黑的夜中唯有燈籠在風中蕭索的搖晃。

  一側頭竟發現亦寒的房中還亮著燈,清清幽幽的映出個模糊的人影。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敲響了他的房門。

  不過眨眼的片刻,門便打了開來,亦寒略帶詫異地看著我,問道:“夜如此深了,公子還不睡嗎?”

  “那你呢?”我的眼睛還有幾分幹澀,不知道他是不是能看到其中的紅腫,我從他手臂下鑽進去,笑道,“這麼晚還不睡在幹什麼?”

  門在身後輕輕關了起來,我詫異地看著桌上攤著的地圖,分明寫著“水霧雲亭”,心中乍暖乍熱。我還沒回頭,他已從身後輕輕攏住了我,把我包裹在他懷中。

  我仰起頭看著他,漆黑的眼眸滿滿倒映著我的身影。我低聲道:“亦寒,你生我氣嗎?”

  他緩緩松開了手,我回過身來望著他道:“柳岑楓曾害了秦夜,害死夜部十幾人,害得你我陷入沙漠九死一生,更差點害你武功盡失。如今我與他這般親密,你生氣了是嗎?”

  亦寒靜靜地看著我,漆黑的眼眸如沒有星星的夜空,冰冷而遼遠。他淡淡道:“公子想要做什麼就去做,不需要經過我的同意,也不需要顧及我的感受。只要時刻耽著自己的安危就是了。”

  “亦寒,如今我不是你的主子,你也不是我的手下。我們是在交往的情侶。”我歪著頭看他,“你如果生氣就說出來,如果不高興我做什麼,也說出來。”

  “說了公子會聽嗎?”亦寒面無表情地說了句,随即自嘲一笑道:“我知道了。夜深了,公子去歇息吧!”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氣鼓鼓地看著他:“你這種態度,我們哪里像在交往了?還不如分手算了!一遍遍喊我公子,好像生怕我不知道你把我當主子守護一般。”我狠狠甩開他的手,朝外沖去,不想他看見我發紅的眼眶,也不想他看見我眼中的惶恐。無論我如何努力,他待我還是像臨宇一般,而不是林伽藍。

  一股巨大的沖力自後而來,我只覺眼前一花,背脊沁涼,雙肩緊痛,已被牢牢按在了牆上。亦寒墨綠參著暗紫的眼眸近在咫尺,仿佛要吞噬人般牢牢勾住我。

  又來了,這個似亦寒又不似他的男子,就像在一瞬間完全變了個人!我微微向後瑟縮了一下,卻惹來更洶湧的墨綠色波濤。唇被狠狠攫住,輾轉吮吸,吞噬我的呼吸,吮痛我的舌尖,直到我因缺氧猛捶他的胸膛,他才慢慢放開我。

  雙手撐在我頸項兩側,我被牢牢困在他胸前一方小範圍內,身體貼著他寬闊結實的胸膛,熟悉的溫度隔著厚厚的衣料傳遞過來,還有急促的心跳,沉重的呼吸,我有些暈眩了。

  “不許離開我身邊!”亦寒猛地低頭再次吻住我,本就紅腫的唇微痛,我本能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往後退。

  “不許在旁人面前露出半點風情!”他扣在我腰間的手一緊,身體頓時與他緊密相貼,灼熱的幾乎要沸騰的溫度透過衣料傳遞過來。

  “不許愛上其他人!”他的吻從唇畔蔓延到鎖骨,酥麻的感覺立時傳來,我渾身一縮,貓一般的嗚咽聲從唇齒間溢了出來。

  亦寒的動作一頓,幾乎要把我腰勒斷的手輕輕松了開來,慢慢上移,忽地用手托住我後腦勺,斷斷續續瑣碎地親吻:“我可以……這麼要求嗎?”

  我呆呆地由著他吻,一時竟反應不過來。

  傻瓜……心的某處被觸得柔軟,我吃力地掂起腳,雙手從他腋下穿過去牢牢纏繞住他:“傻瓜……”輕輕吻住他溫熱的唇,舌尖描繪著那弧線流暢的唇形:“傻瓜,你當然可以,因為……”剛剛緩和下來的呼吸再度粗重,我就在那狂風暴雨般的親吻以及酸酸甜甜患得患失的複雜心緒下沉淪。因為……我愛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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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我代表金耀國護送佳甯公主前往水霧國成婚,這是我第二次率領著大部隊向西行進。途中一如所料遭到了多次埋伏,只是柳岑楓離去前似是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是以次次有驚無險。以至于到達水霧邊境再次遭遇刺殺時,我就躺在亦寒腿上安安穩穩的睡覺,連出去看一眼的興趣都缺缺。

  婚禮在五月初八舉行,我們到達的時候水霧國皇宮德奉殿已裝點的分外喜慶,到處都洋溢著火熱的豔紅。佳甯被安排在北首玉青宮,而五日後到達的君無痕則會住在南首瑞廷宮。直到婚禮進行之前,兩人都不得相見。

  五日來我一直耐心等著柳岑楓的消息,可是直到君無痕到達,整個婚禮的預定流程開始,我也沒能見到他。心理開始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他是出了什麼事,還是壓根不想見我。

  三日後就是婚禮了,這夜我半夜驚醒,夢中的景象曆曆在目,仍是奈何軒中任堯慘死的情景。如此鮮明,如此痛徹心斐,就仿佛親身經曆過一般。醒來後便了無睡意,于是我披了件外衣沿著抄手長廊緩緩步行。經過亦寒房間時忍不住停下來推門進去,房間里空蕩蕩的什麼人也沒有。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即搖搖頭笑自己窮緊張,說不定他也是睡不著,出去走走罷了。

  一路忽停忽走不知不覺便來到了禦花園,水霧國只是個夾在兩個大國間的潦倒小國,既沒有自主的權利,也沒有強盛的财力武力,因為這是火翎和金耀絕對不允許的。所以盡管同樣是禦花園,水霧的繁華錦簇絕對無法跟金耀相提並論,甚至比起赤宇摟的素雅,這里的假山布置,亭台樓閣還顯出了幾分俗氣。若非大婚所需布置過了,恐怕更讓兩大國的人鄙棄。所以,我也就越發想不通君無痕為何放著好端端的火翎不舉行婚禮,偏要在水霧。

  初五的月亮只是一道彎眉,兩端輕輕勾起,整個夜幕都被染上了清幽的銀彩。我剛拐過一個假山,打算到前方的石凳上坐下來,卻忽聽前方有輕微的交談聲。聲音很輕,尤其今晚的風有些急不時吹打著枝條掩蓋了其他聲響,只餘細碎卻連綿不絕的劈啪聲。我有些好奇,是誰會在這樣寂靜的深夜如我一般無法成眠出來賞月呢?

  我蹑手蹑腳地往聲源處走去,月光為所有的景色都蒙上了幾層朦胧的面紗,我只能隐約看到前方有個柔和的身影,一道分辨不出男女的聲音随風傳來:“……我也知道你一向最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決定了便不會後悔,只是後日……”

  “誰——?!”一陣厲喝破空而來,我被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上,掌心壓在尖銳的岩石上刺骨的痛入體而來。那柔和的身影微微一顫,只說了句:“滅口!”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那聲音仍有些迷離,可滅口兩字我卻聽得渾身一顫,恐懼如毒蛇纏繞著我,讓我窒息。輕如無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落在旁人耳里恐怕只是風聲枝丫摩擦聲,我卻清楚地感受到那薄如煙霧卻無處不在的殺氣。

  再來不及多想為何這涼薄冷洌的殺氣如此熟悉,我顧不得手上的傷一把將自己從地上撐起來,喉嚨有些沙啞的酥麻,我抓緊這千鈞一發的時間大喊:“救——”

  聲音嘎然而止在冰冷掐住我喉嚨的那一刻,我心底仍里里外外翻騰著:“亦寒,救命!”這句話,喉頭卻再發不出半個音,只因眼前翻騰的熟悉的銀絲青衫讓我全身血液瞬時冰冷。

  掐住我喉嚨的手猝然一僵,随即我聽到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公子——?!!”

  “咳咳——”他的手一松開,我便發出劇烈的咳嗽聲,垂下的眼簾中映入熟悉的青衫和挂著銀白流蘇的青霜劍,眼前頓時蒙上了一層水霧,心里空落落的難受,淚水便緊接著落了下來,說不清是放心,委屈還是氣憤。

  “公子!”亦寒一把抱住我,微涼的指尖手忙腳亂地擦去我的淚,總是清冷淡漠的臉上,此刻清晰地寫著惶恐和心疼,“公子,我弄痛你了嗎?我……我不知道是你。”

  “你要……殺……你要……殺我!”我揪著他的衣襟一邊抽抽噎噎地低聲哭泣一邊詞不達意的控訴。方才渾身冰涼的恐懼仍在心尖徘徊,不是因為死亡的迫近,也不是因為寒夜的冰冷,而是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如我呼吸般在然萦繞在我身邊的青衫銀絲在那一瞬間爆發出的殺氣,沖我而來的殺氣。我無法想象,如果有一天亦寒用陌生的目光看著我,劍尖直指我的心髒,我該怎麼辦?我還有勇氣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嗎?

  “公子,別哭……別哭……我不知道是你!”亦寒將我緊緊抱在懷里,聲音是我從未聽過的輕柔小心,“我怎麼會殺你?就算死,我也不會傷害你!”

  他低下頭微涼的唇一一吻去我臉上的淚,明明笨拙緊張,卻是那麼的溫柔憐惜。心底慢慢竄起了柔軟的暖意,我踮起腳尖尋上他的唇狠狠吻下去,牙齒微一用力血腥味便絲絲滲出,雙手自然攀上他肩膀。

  他猛地瞪大了眼,退開一步反手抓住我的雙腕,眼中的驚痛清晰可見:“公子,你受傷了!”

  這個不解風情的笨蛋,非要在這種時候跟我研究狗屁的手傷嗎?我狠狠甩掉他的手,猶帶血污的手繞過去緊緊環住他頸項,吐出熱氣的唇離他只有兩寸,我氣息不穩卻惡狠狠地瞪著他,雙唇開合間不意外地碰到了他的唇瓣:“你到底要不要吻我?過了這個村可就……”

  突如其來牢牢封住我雙唇的濕熱清楚說明了他的回答,我緊緊攀附在他身上,聽著薄薄衣料下沉穩有力的心跳,陶陶然忘記了一切。忘了曾經有過的愛戀,忘了曾經徹骨的傷痛,也忘了糾結在我心頭的愛恨。堅固的高牆一分分剝落,露出里面逐漸愈合的心,我想我是可以開始新生活的,與這個我愛和愛我的男人一起。心底隐隐有什麼不安在波動,似是即將失去某樣重要的東西了,然而那樣的惶恐來得太快也去得太快,以至于……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17:28

第56章 猜忌成恨

  亦寒緊蹙著劍眉,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我的手掌,將傷口中的碎石和木屑一一挑掉。火辣辣的痛傳來,我“咝”地倒抽了一口涼氣,他臉色一白,眉頭皺得更緊了。

  我忍不住用另一只沒有受傷的手輕輕撫平他的眉,見他擡頭看向我,眼中的疼惜和自責清晰可見,不知為何心情大好起來。晶瑩修長的食指輕輕點著他鼻尖,我趾高氣揚地道:“我是你最重要的人嗎?”頓了頓覺得自己太霸道了,忙又加了句:“當然你師父師母除外。”

  亦寒一愣,随即眼中的笑意輕輕泛起漣漪,伸手抓住我的手,清涼的唇在我掌心印下一吻。

  明明沒有任何暧昧和情欲的親密,我卻只覺渾身一陣酥麻,連耳根都燥熱起來。簡單短暫的一吻卻訴說了太多的堅決和深情。只聽他輕聲道:“公子,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是了。”

  仿佛有根針輕輕紮在我飛上雲端的心間,不痛,卻足以使我清醒地墜落。我勉強笑笑,想說什麼,卻一句也答不上來。亦寒並沒有發現我的異狀,低下頭專心清理我的手掌。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他眉頭輕皺,沉聲道:“明日我要離開天餘,若水會代替我在暗處保護你。公子切記乖乖呆在皇宮中,我定會在婚禮開始前趕回來,知道嗎?”

  我一愣,脫口問道:“去做什麼?”

  他的表情清冷淡漠,眼底卻有輕淺的懷念和哀傷,連聲音也不自覺帶了幾分哀沉:“後日是我師母的忌日。”

  我輕輕“啊”了一聲,唇微微開合,總覺得該安慰他些什麼,卻一句好聽的話也說不出來。良久也只能輕輕握住他冰涼的手掌,輕輕握緊,將我掌心的溫暖傳遞給他。

  亦寒好看的唇角微微勾起,弧度不深卻極明顯,漆黑閃亮的眼眸看得我渾身都暖暖的,清理我傷口的動作輕柔而小心。

  我忽然想起了那句滅口,眉頭微皺道:“亦寒,剛剛跟你說話的人是誰?”

  他的動作微微一頓道:“是我師妹。”

  我一愣:“木雙雙?聲音不像啊。”

  “回去上藥吧。”他仔細地看我的手,确定沒事才一個傾身將我打橫抱在懷里道,“是我另一個師妹。”

  我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笑睇著他:“你到底有幾個師妹啊?怎麼一開始見到木雙雙都沒認出她來?”

  亦寒眼中的笑意一閃而逝,随即是清淺如月光的溫柔,我可以想象那雙黑眸滿滿倒映著我的樣子:“我還有一個師兄。”

  我臉上一紅避開他的目光,卻聽他續道:“我們師兄妹雖從同一個師父在無極山上學藝相互卻從未見過面,只除了小師妹。”

  “就是剛剛那個人?”我詫異地回頭看他,目光落在他身後,“為什麼只除了……宇飛!!”

  “宇飛!你這幾天都去哪了?我找得你好辛苦啊!”我驚喜地叫道,那在月色中若隐若現光華滿身的白衣男子可不是柳岑楓是誰。我掙紮著想要跳下,亦寒的手卻猛地收緊,眼中暗濤洶湧再不複方才的柔情。我心中一驚,想起自己承諾過的當然可以,掙紮便慢慢停了下來。

  柳岑楓的嘴角輕輕勾了起來,絕美的臉在月色下有種驚心動魄的魅惑,似笑非笑的神情恍如逐漸綻放的罂粟,妖娆而令人恐懼。他掌心忽地輕輕攤開,輕靈的月光流瀉在他手上,一片紅楓在他瑩白如玉掌心輕輕旋轉,流彩殷紅交替著拂過他蔚藍如海,深邃入漩渦的眼眸。

  “藍藍,”他斜靠在假山上看著我,嘴角微微勾起了笑,那笑映入眼眸卻有些冰冷,“你在跟他交往嗎?”

  我臉上一紅,只覺扣在我腰間的手,貼著我身體的胸膛都分外讓我燥熱,我輕輕點了點頭。

  笑容在柳岑楓的臉上微微收斂,随即更為燦爛,他道:“你愛他嗎?”

  我正想說自然愛,他卻用極蠱惑人心的低音忽然道:“比愛徐冽更甚?”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是怎樣的,只是清楚地感覺到,血液從腦中被抽盡,從額頭到鼻尖再到嘴唇都冰涼的徹骨。

  一雙手輕輕撥弄著我的發絲,我擡起頭看到柳岑楓就站在我的面前,將那片紅楓別在我發髻,聲音輕柔卻如拂動的羽毛:“傻丫頭,你暗戀他多年,又豈是說不愛就能不愛的?”

  不!宇飛你根本就不懂!我咬著下唇拼命搖頭,你不知道我與他曾發生過什麼事?更不知道我是被傷到如何體無完膚的地步,又如何撐到現在。

  “公子。”亦寒清冷低沉的聲音傳入耳中,莫名地讓我心安。他低頭看著我目光輕柔憐惜,“夜深了,回去睡吧。”

  不知為何心里的陰暗一下子就被驅散了,輕輕點了點頭,正要同柳岑楓告別,蓦然擡頭卻發現他早已不在原地。遠處樹叢中,月白修長的身影恍如一幅畫,白衣飄飄,月光袅袅,遺世獨立地男子孑孓而行。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就去找柳岑楓,可是他卻不在,像鬼七分像人三分的白無常交給我一片楓葉,只道:“主上說,他要講的都在上面了。”

  我有些沮喪地回到房中,翻來覆去楓葉上也只有一幅簡易的地圖,其他什麼都沒有。本來還想好好與他商量回去現代的方法,沒有理由同樣戴著水鏈,我可以自由來去,而他只能被困在這個世界啊!我甚至想著,反正楊毅防我忌我,那麼三年後待達成了子默的目的,我是否可以随宇飛去火翎生活,或是一同隐居。

  想到此,我忍不住便擡頭看向那隔絕于世的孤魂,為什麼明明與以前沒有差別地在我身邊,我卻總覺得子默與我越來越遙遠,仿佛刻意地讓我忽略他,甚至遺忘他。

  我心中微微一痛,低低地叫了一聲:“子默……”他的目光依舊駐留在窗外,沒有回頭看我,甚至沒有挪動半分。我心問:‘子默,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他嘴角微揚,不說話。我胸口抑郁,卻不死心,繼續道:‘你不再為我出謀划策了嗎?不再看著我成長了嗎?不再需要我替你完成夢想了嗎?’

  還是靜默,我咬著牙狠狠捶了一下桌子,手痛得麻木,正待起身出去透氣,卻見子默忽然轉過身來,神情淡漠冷靜,棕色的眼眸深邃而幽靜。

  他忽然冷冷笑了起來,看著我道:“有些事,我只怕再不告訴你,就再也沒機會說了。”

  我一愣,看著他的眼神仿佛兜頭有一盆冷水澆過來,又似條條毒蛇在我全身上下鑽入竄出。他仍在笑,卻與平日的溫潤相距好遠,他分明是孤魂韓非,是我在這個世界曾經最信賴的子默,卻讓我如此陌生。

  子默緩緩飄到我面前道:“伽藍,你從來沒有好奇過嗎?明明我是來自一百五十年後的人,為何從不告訴你,伊修大陸的未來如何,你的命運又是如何?”

  我一愣,眨巴著眼看他:‘我……我以為是你曆史學的不好,或是記載不完善……像我就未必能說得清楚一百五十年前某個小人物的命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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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默幽深的表情一僵,棕黑的瞳眸中忽地清楚倒映出我的臉,又迅即掩去。他也不接我的話,只繼續道:“耀國史記:萬曆七百六十五年,金耀國少年丞相秦洛死于非命,金耀朝廷動蕩,火翎風吟趁機入侵;萬曆七百六十六年,火翎太傅柳岑楓率兵攻打金耀邊境奪城池數十餘座;萬曆七百六十七年,耀史皇楊毅啓用庶民韓絕拜其為大司馬整頓朝綱;萬曆七百六十八年,柳岑楓身患絕症的消息傳出,不到半年猝死;萬曆七百六十九年,金耀國在大司馬韓絕的整頓下再度強盛,不僅奪回失去的城池,更再度讓各國臣服;萬曆七百七十三年,火翎國傳出君無痕病逝的消息,年僅八歲的君清連登基,玉玲太後垂簾聽政,大將軍錢程專權;萬曆七百七十四年,楊毅敕封韓絕為金耀國史上第二任集所有權利于一身的丞相,開始了金耀國的統一之路;萬曆七百八十年,年過不惑的楊毅終于完成了伊修大陸的統一,定國號為耀,起始年號伊元。”

  我從起始的震驚倉皇,到慢慢的冷靜,扶著桌沿緩緩坐下來:‘如果我沒有穿越,這就是曆史是嗎?’頓了頓,我已忘了自己不必說話,只想宣洩什麼,聲音幹澀地道,“我的穿越,改變了曆史和所有人的命運是嗎?”

  子默神思複雜地看著我,微微一笑,又道:“金耀的史記仍未講完,伽藍你想繼續聽下去嗎?”

  我只覺脖子僵硬如灌了鉛水,竟連簡單的點頭也做不到。

  子默卻不理會我的反應繼續道:“韓絕一人得道,韓府便雞犬升天。但韓絕深知功高必然震主,集權必然遭妒的道理,是以天下一統後便想功成身退。然而楊毅卻無法放心他帶著一身榮譽和士兵將領的敬慕離去,既不肯給他實權,又怕殺害他令功臣心寒,最終再度聽信韓絕二哥韓甯的建議封他一個有名無實的興陽侯,可世襲,卻子子孫孫終生不得參政參權,更不得離開洛南城半步。”

  我心中凜然一片,皺眉道:“那靖遠,我是說韓絕為什麼不偷偷逃離或者索性謀逆反叛呢?”

  子默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道:“那對我來說是很久遠的事了,只有流傳無從考證,我只知韓絕本是個不喜歡被俗事牽擾的人,他進入官場一是見不得家國遭外族踐踏百姓流離失所,二卻是因為楊毅在韓甯的謀划下抓住了他的軟肋。”

  “韓絕其父韓文元膝下只有四子,分別是老大韓風,老二韓甯,老三韓絕和老四韓勤。四人中老大最是勇武威猛,仆一成年便跟随呂大將軍東征西討,乃是呂少俊手下不可或缺的先鋒,在與火翎一戰中戰死,年僅三十八。老二韓甯表面看來生性懦弱,才智愚鈍,其貌不揚,實際确是心機暗藏,在楊毅統一後韓府一門皆被架空,唯有他一鳴驚人成為帝王寵臣。老四韓勤三歲識字,四歲寫詩,乃有天人之資,本是韓文元最為鍾愛和寵幸的兒子。只可惜嘉應二十三年殿試,兵法謀略,治國之道統統輸于當時名不見經傳的秦洛,一時被人傳為笑柄,年僅二十便郁郁而終。”

  我忍不住道:“你所說韓絕的軟肋究竟是?”

  子默幽深地笑笑道:“韓絕本性涼薄,可就大義,卻絕不肯屈小節。他或者肯憐惜天下百姓疾苦,卻絕不會因任何事而受威脅,除了一個人。那便是他從小疼愛的弟弟韓勤。”

  “可是……”我瞪大了眼,“韓勤不是死了嗎?而且,若他真的如此重視他弟弟,為何明知我是害韓勤郁郁而終的元兇,卻仍要與我為友。”

  “韓勤曾與青樓女子有染,留下一子,被韓甯找回領養。”子默忽然一頓緊盯著我,冷笑道:“你最重視與徐冽夫妻之情,最悔恨風亦寒當初承受的痛苦,如今不也是與柳岑楓親密無間?或者韓絕也只是發現了更讓他重視的人罷了。”

  短短兩句話像是一把重錘砸在我太陽穴,耳畔嗡嗡作響,我咬了咬下唇,霧氣升騰,忙再咬,直到唇齒間滲進血腥味才將淚意逼回。我啞著聲道:“那你要我怎麼辦?殺了他為秦夜報仇,為自己血恨?可是我這條命,本就是他救的。或者至少該與他疏遠,形同陌路,可是子默你告訴我,曾經,我留在這古代的目的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找到他,帶他回現代嗎?他不是別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是為了救我連命都可以不要的朋友!!”

  “林伽藍,你給我睜開眼睛看看清楚!現在的這個柳岑楓,除了擁有聶宇飛的記憶,還有哪一點像他?!”子默失控地甩袖大吼,棕色的眼眸充斥著通紅,“如今的他,是魔鬼,是冷血的你無法想象的病態的人,絕不會念著你們過去那一點幼稚的情誼就放過你!”

  “你閉嘴!!”我幾乎是尖叫著,喘著粗氣打斷他,“你憑什麼這麼說他?韓子默,你又是本著什麼目的待在我身邊?你以為事到如今我還會相信你的目的僅僅是想讓天下統一嗎?你不要把我當傻瓜,你所教我走的每一步,雖然化解了危機,卻也讓我和楊毅的隔閡越來越深。我又憑什麼要再笨到被你騙得團團轉?!”

  我的聲音很大,空蕩蕩的在房中回響,子默眼中的難以置信、痛楚和悲憤慢慢掩去沉澱為深深的冰冷和孤絕,他冷冷笑道:“是啊!你已不再是從前的林伽藍了,你已聰明到能自己發現身邊的陰謀詭計。可是,你終究還不夠成熟。”

  他頓了頓道:“知道我為什麼會魂魄不散成為千年孤魂,甚至回到伊修大陸四分五裂的年代嗎?一百五十年後,耀國朝政開始腐敗,天下眼看又要大亂,是我輔佐新登基的太子穩定政局,鎮壓了各地的起義。韓家再度功勳卓著,一門三侯,榮耀甚至比之當年的韓絕更甚。可是就在三個月後的某夜,一群武功精絕的強盜闖入韓府,燒殺搶奪,奸淫擄掠。我親眼看著我的父親被砍去頭顱,我的母親舉刀自盡,我的弟弟五髒滾了一地被踩得稀爛,我的妹妹被十幾個大漢輪番強暴而死。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當黑衣人的首領在掐斷我喉嚨前,面紗被我扯下的一瞬。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我曾發誓一生效忠的主子,當年的太子,如今的皇上。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的靈魂清晰地從肉體脫離了出去遊離在九重天外。”

  我牙齒咯咯咬著直發抖,想說些什麼,卻連一個簡單的音節也發不出。

  子默的表情卻依舊是冷漠而譏諷的,帶著看透世事的蒼涼和寂寥:“不要露出這種表情,我說這些不是想搏你同情。只是要告訴你,聶宇飛當年所受到的苦,並不比我少。我在九重天外日日所想的都是如何報複,並非報複楊文翰一個人,而是報複耀國整個朝廷。楊文翰的死算得了什麼,我要抹煞他的存在,我要讓他們引以為傲的帝國徹底消失在曆史洪流中。”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我的仇恨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深,越來越濃,寂寞和孤單都無法打垮我,仇恨卻如毒蛇般啃噬著我的心。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從九重天墜落,被封印入一個八卦陣中。開始的十幾年,我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見,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可是奇異的,我的心卻慢慢平靜下來,盡管報仇的意念仍堅不可摧,卻慢慢被化去了將這世界毀滅,玉石俱焚的瘋狂。然後,終于有一天,我聽到了一個人的聲音。”

  我舉起手輕輕晃著手中被銀簾固定住的水鏈,強笑道:“你所說的八卦陣就是這個,你聽到的那個聲音,就是臨宇,是嗎?事實上,早在你與我碰面以前,就認識臨宇了,是嗎?”

  子默靜靜的站立著,棕色的眼眸再不複剛剛的冷寂,有什麼在其中連綿缱绻,想說卻又說不出來。

  我擡頭凝視他,仿佛是個真實存在的人一般,高出我大半個頭,墨色的直發,棕色的眼眸,柔和的五官,還有那看透世情的淡漠。子默,曾經是這個世界中唯一明知道我是誰,卻又包容著我一切缺點的人。

  我的手伸出去,在燭光下有種詭異的蒼白,然後無聲無息地穿過了他的胸口,心髒的所在。我擡起頭看著他,不再說話:‘初到這個世界時,我惶恐難安,是你讓我懂得進退應對;在普華街,我自私懦弱,是你無情卻有情的話將我罵醒;在塔拉幹沙漠,我孤寂無助,是你的存在讓我支撐下去;在夏家寨,你教我謀略;在湘西軍營,你誨我兵法;就算身處洛南,雲顔、亦寒都在身邊時,教我一步步化解危機的還是你。’

  ‘子默。’我深深地望進那棕色卻如深海漩渦般的眼眸中,‘這一切,都是真的嗎?這些把我牢牢羁絆住的情誼,都是真的嗎?還是如這個身體一般,虛無飄渺,從未存在過?’

  他一句話也不說,閉了閉眼,再睜開就是那樣漠然的表情,那樣譏诮的神色,那樣通透世情的冷漠:“伽藍,你都猜到了不是嗎?告訴臨宇他會死的人是我,讓臨宇明知會遭楊毅猜忌卻不得不被利用的人是我,召喚你來到這個世界讓你失去現代平靜生活的人也是我。”

  子默輕輕笑了起來,在悠悠的日光中,那笑美得難以用言語描繪,光芒自他透明的身軀中一縷縷穿過,仿佛随時都會將他融化一般。他說:“伽藍,事到如今,你一定很希望我消失吧?最好是從來都未在你的生命中出現過……”

  連他的聲音也仿佛能彌漫出暖洋洋的熱氣,包裹住我全身。可是我卻仿佛被冰冷的水澆了個通透,異樣的無法言喻的恐懼咻地蹿了上來,讓我幾乎沒有經過任何考慮就脫口喊道:“不是的!我從未希望過你消失,從來……”

  聲音嘎然而止,我的眼里清晰映照著子默震驚震動的臉,和眼眸深處沉沉的哀痛。

  我們對視著,每一分每一秒,我的眼里慢慢蒙上了霧氣,輕輕搖頭,淚水便落下來。

  我想起徐冽遠去的決絕身影,我想起我那未出世的孩子,我想起那個再也沒有光明的世界,難道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嗎?難道天下人的疾苦,曆史的偏離正軌,甚至我自己和臨宇的被利用,我都可以視而不見嗎?難道事實我明知道他的用心,卻還是甯願一步步朝著他鋪好的路走下去嗎?

  為什麼在我心底,慢慢浮起的仇恨卻不及看著他透明的身體趨向虛無時恐懼的萬一。他是子默,是這個世界唯一真正懂我的子默啊!

  我猛地擡起手打出制止他說話的手勢,頭痛欲裂,我扶著太陽穴,虛軟地道:“韓非,就當我求求你,進去八卦陣中,短時間內不要再出來。我不想……一刻都不想再看到你。”

  說完,我猛地轉動手腕上水鏈,明明閉得死緊的眼睫上卻還是如刀刃輕割般,划過一道白光。


第57章 楓林小築

  亦寒離開的第二天,我醒來時發現自己頭痛,喉嚨麻癢,竟又有發病的前兆。也不知是水土不服,還是因為子默宇飛的事心底郁結不化。于是愈發地想念亦寒,想念他的懷抱,想念他清涼淡薄的氣息,想念他帶著薄繭的修長手指……

  服侍的宮女剛伺候我洗漱完,敲門聲便“笃笃”傳來。我兩眼迷離地跑過去開門,幾乎是在外頭陽光照射進來的第一瞬間,我便啊地驚叫了一聲。

  門外是個柔媚豐滿的豔麗女子,眸光似水,翠綠眼眸光芒四射。仿佛沒看見我複雜又驚懼的表情一般,她袅袅一福道:“梅娘是替主上傳信來的,公子無需緊張。”

  宇飛?我緩過吸來,終于記起她如今是宇飛的手下,可是腦中閃過夜部眾人一一倒下的情景,秦夜絕望卻溫和的笑容,就算她是宇飛的手下……我也好想……

  “以前對公子多有得罪,但公子損失了手下,主上也損失了三萬精兵,可說是扯平了。”梅娘笑盈盈的擡起頭來,一臉誠懇的歉意,眼底深處卻有冰冷的幽光,“公子可否不再對主上和我等多做計較呢?”

  我閉了閉眼,報仇的事以後再說,現在只想先見到宇飛。我走出房門淡淡道:“柳岑楓在哪?”

  梅娘一笑,從袖中掏出一張楓葉遞給我道:“昨日白無常給公子的是楓山的地圖,今日這張是楓山中楓林小築的所在。主上已在小築中備好薄酒等候公子。”

  我默默回憶了昨日那張地圖,大緻知道了楓山的位置,卻不由躊躇起來。亦寒臨走前說過讓我切莫離開皇宮,而且他馬上就回來了,是否再等等……

  “公子,”梅娘打斷我的思緒,“主上午時過後就要動身回火翎國了。”

  “什麼?!”我一驚道,“怎麼會這麼快?他不參加婚禮嗎?”

  梅娘笑容不變從容道:“我們的皇上親來水霧成婚,火翎無人主持大局,主上回去也是迫不得已。”

  我皺眉想了許久,只得點頭道:“好,你等等,我進去換身衣服。”

  一進房中,我就取出貼身的一片香料用火點燃,熏在衣服上。這是雲顔特質的“追魂香”,熏在衣服上人口鼻不可聞,卻有一種特殊的鳥能察覺到。若水的身份不能曝光,但她必然能看到了我随梅娘離去,等到亦寒回來既不會以為我無故失蹤,也不會找不到我。

  不!我不是懷疑宇飛。我使勁晃著腦袋,努力把子默那句“現在的這個柳岑楓,除了擁有聶宇飛的記憶,還有哪一點像他”晃去。不是的!宇飛就是宇飛,無論經過多少年,換過多少軀殼,他的內在絕不會改變。

  楓山,顧名思義就是種滿楓樹的山林,如今只是初夏,自然無法看到滿山楓葉落日紅的景象。可是那樣郁郁蔥蔥的山林,清潺流動的山水,時斷時續的鳥鳴,還是讓人不由得心曠神怡。

  走了許久,直到一條以鵝卵石鋪就的羊腸小道展現在眼前,帶路的梅娘才停下腳步,躬身道:“前面就是主上的居所,如無召喚我等是不得擅自入內的,恕梅娘只能帶到這里。”

  我點點頭,並不願意跟她多說話,徑直踏上了小道。兩旁是標杆挺直的綠竹,山間微風拂過竹葉與竹葉相碰,發出細細簌簌的清脆聲音。腳下踩得是凹凸不平的鵝卵石,明明不甚舒服,我卻覺得分為熟悉。嘴角輕咧,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腳底按摩,也只有宇飛才會想到這種方法吧。

  說起來當初的龍門客棧,以及內里的擺設和小二的服務,我為何就沒想到這是現代人才有的經營理念呢?腦中隐隐閃過什麼奇異的念頭,似乎有什麼關鍵的東西一閃而逝,想抓卻又抓不住。

  走了好一會,耳邊慢慢聽到了隆隆的水聲,空氣帶了股清新的濕意,風的力道加強了,卻沒有刮面生疼的感覺,只覺吹散所有郁結的舒爽。

  眼前豁然開朗,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一片燃燒般的火紅,擁擁簇簇地在竹林深處,像鋪開了蔓蔓紅綢,又像是夕陽餘晖下的火燒雲。那種美,讓我除了驚歎,什麼感想也生不出來。

  走進楓林,水聲越加清晰,可是我繞了半天卻發現自己一直在原地環繞,根本走不出去。心中一動,不知為何竟想起了黃老邪的桃花陣,嘴角微抽,只得閉上眼睛回憶那張楓葉上的地圖,一邊想,一邊小心地跨出一步又一步。

  水聲震耳欲聾,連撲面而來的風中都帶了水珠,沾濕了我單薄的衣衫,身體中沁進了幾分寒意,不時便會打個冷戰。可是,心情卻越來越激動,因為我知道,馬上就可以走出這片楓林了。果不其然,眼前耀眼的火紅越來越稀薄,藍天白雲晃悠悠地就在眼前,我開心地三步並兩步跑出去,紅楓一盡,我腳剛踏出楓林。一步,是興奮;兩步,開始感覺不對勁;三步,我驚駭莫名地看著前方空落落的萬丈懸崖,瀑布頂端;第四步卻是怎麼也收不住腳,啊——地一聲驚叫了出來。

  随著慣性往前傾,眼看就要随瀑布逐流摔成一堆爛泥的身子在千鈞一發之際被抱了回來。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渾身上下都被冷汗浸了個通透,只要一想到剛剛那毫無準備下的生死一線,便頭皮發麻,手腳發軟。

  被水聲掩蓋的模糊笑聲傳來,我驚魂未定地擡頭,剛好對上一雙戲谑的藍眸,以及一張九死一生後怎麼看怎麼像是天使的臉,聲音更是有如天籁了:“藍藍,你又欠我一條命了。”

  怒氣唰地從心頭竄上來,我揪住他單薄衣衫下的肉狠狠擰了個弧度,大聲道:“你這個混蛋,想吓死我啊!沒事把我叫到這種地方來,差點連命都被你玩掉了!”

  “痛……痛……”兩道如遠山般的眉輕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我哪知道你這麼不經吓的。好了!好了!我抱你參觀我的居所就是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一個俯身輕巧地把我抱在懷里,牢牢鎖住。我心中一凜,正要說話,卻見他嘴角勾出個極漂亮的弧度,笑道:“藍藍,這個身體比以前的你輕多了。”

  我嘴角抽了抽。他又道:“恩,就是骨感重了點,腰肢細了點。”

  額頭上的青筋開始爆起來。扶在我腰間的手下滑,一掌貼在我臀部,他微微一愣,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藍藍,你這個身體到底是不是男的啊?屁股比以前還有彈性。”

  “聶——宇——飛——!!”我管不了是不是在懸崖邊,身在他懷中,卻手腳並用對他一陣暴打,一邊還不忘用一百二十音貝大吼,“你他媽的給我去死!”

  柳岑楓邊笑邊擋開我的手掌,一手輕巧地抓住我腳裸:“藍藍,我這可是白衣,蓋個腳印上去多難看……诶!怎麼連腳腕都這麼細……”他手上猛一使勁,輕輕一帶,我就又被他抱在懷中,雖然中途被倒吊著拉上去的姿勢實在很難堪。

  他笑著用手肘和手掌固定住我掙紮的身子,另一只手繞上來貼上了我的脖子,輕輕撫摸,慢慢遠離的瀑布水聲讓他的聲音變得異常清晰:“難道這喉結也是假的。”

  脖子上微微的刺痛,緊接著是什麼被緊貼著皮揭下的聲音,我微張了嘴,看著柳岑楓手中那可以假亂真的喉結,徹底呆了。

  柳岑楓也是微微一愣,随即冰藍的眼眸變深變沉,仿佛醞釀著重重風暴。嘴角的笑容卻越發燦爛,魅人心神。他俯下身來,灼熱的呼吸吐在我臉上,即使不相碰也能清楚感覺到熾熱程度的唇,在我耳邊微微開合,無聲吐字道:“藍藍,風亦寒早知你是女兒身,對嗎?”

  我渾身打了個抖,他抱著我走進一間石屋,隐約的水聲立刻隔絕,屋中熏著淡淡的紫丁花香,是我以前最喜歡的味道。

  柳岑楓松手將我放下,手卻依然停留在我的脖頸上,眼眸深邃,表情似笑非笑,聲音更有種沉沉的魅惑:“藍藍,你說我該怎麼懲罰你呢?”

  砰——砰——砰——我猛地捂住胸口,一把推開他,驚駭地後退幾步。又來了,這種感覺,當初在塔拉幹沙漠邊境第一次遠遠看到柳岑楓時,那種恐懼絕望悲苦又似痛非痛的感覺。我低下頭看著自己揪在胸前的手,蒼白如雪,又輕輕顫抖,再在顯示了這具身體對柳岑楓有多麼恐懼。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22:38

第58章 愛恨成癡

  “你要在那里發呆到什麼時候?”清潤低沉的聲音傳來,我一驚擡頭,這才發現柳岑楓已坐在了圓桌前,笑看著我。紅木的桌子上擺了幾份精緻的菜肴和點心,還有一瓶酒。桌子的東西兩方面對面置了兩個小巧的酒杯,杯中滿滿倒了暗紅色的酒,卻一滴也不會溢出來。房中的紫丁花清香慢慢被醇厚的酒香蓋過,熏人欲醉。

  “還不快坐下。”柳岑楓端起酒杯輕輕飲了一口,動作潇灑随意,好看至極,“別枉費我做了這麼些時候。”

  我驚訝地瞪大了眼,一時忘卻了方才的恐懼,一邊坐下,一邊指著滿桌的酒詫道:“這些都是你做的?”擡頭看著天花板,腦中浮現出柳岑楓潔白長衫圍著圍裙,在燥爐前……

  “噗哧……”我大笑出來,雖然以前宇飛也能下廚弄幾樣小菜,可是,換成柳岑楓的形象,就好難想象。

  柳岑楓對我的恥笑絲毫不以為忤,修長的手指輕輕拈起一塊糕點塞進口中,完了還用舌頭舔盡指尖的碎末,又放入殷紅的唇間吮吸。這樣如嬰孩一般的動作在他作來,卻是讓我目瞪口呆的性感撩人,心砰砰跳個不停,連喉嚨都有幾分發幹。

  他笑笑道:“我在這幾年一直很懷念藍藍做得糕點,想的厲害了,就自己下廚做。可是,卻總作不出一樣的,屬于藍藍的味道。”

  “啪——”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我呆呆地看著圓桌上的糕點,眼前慢慢蒸騰起霧氣。我扯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道:“以後,你若想吃,我随時都可以給你做。”

  柳岑楓不置可否地笑笑,飲了口醇酒,道:“這是葡萄酒,不易醉,藍藍可以飲。”

  我舉杯嘗了一口,馥郁的酒香立刻溢滿唇齒,微辣的甜反而更讓人留戀,我歎息一聲,笑道:“真好喝。”擡頭間剛好看到那張絕美的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白衣飄飄,青絲缭繞,仿佛是回到了最純粹美好的過去。

  衣袂流雲花如雪……我腦中反複回響著這句話。如果說韓絕是清風玉潤,任堯是俊秀婉約,臨宇是清俊雅緻,那麼柳岑楓就是融合了三人所有又可随時随地將其毫無保留地散發出來,似妖似仙,超越男女的魅惑。他的美,讓人向往,卻也讓人恐懼,讓人渴望擁有,卻又害怕染上毒瘾般的畏懼接近。

  “藍藍一定很想問我被太子囚禁那一年中的事吧?”柳岑楓忽然道。

  我一驚,慌亂地搖頭:“不!不想問。你……你也不要再去想了!”

  柳岑楓低低笑了出來:“藍藍何必緊張,不過就是做了那太子的娈童,也沒什麼要緊的。”

  我心中黯然傷痛,他卻仍在笑:“不要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在我最痛苦的時候你沒能找到我,現在這般廉價的同情,我可不稀罕。更何況……與其同情當初那個天真懦弱的廢物,不如想想怎麼同情如今的我。”

  我呆呆地看著他。柳岑楓身子傾前,掬起我一束頭發輕輕一扯,我低叫了一聲,被他拽了過去。他臉上的笑容幽冷而妩媚,聲音更是撩撥的人厲害:“這具身體只剩下一年多的生命了。藍藍,你說怎麼辦呢?”

  “什……什麼?!”我猛地瞪大了眼,他的眼中瞬時映出我血色盡退的臉,“宇飛,你……你說什麼?!”

  柳岑楓呵呵笑了兩聲,終于松開揪住我頭發的手,道:“我說,柳岑楓這個身體,病痨纏身,頂多只能再活一兩年。怎麼,很訝意嗎?”

  “這……這怎麼可能……宇飛,你別跟我開玩……”我的聲音卡在了喉嚨口,哽咽著說不出話來。耳邊仍浮著子默冷漠無情的話:萬曆七百六十八年,柳岑楓身患絕症的消息傳出,不到半年猝死。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喘著粗氣道:“宇飛,你……你別慌,我跟你說,雲顔……雲顔他的醫術天下第一,她肯定能延長你的命的。”

  柳岑楓笑笑,也不抽回手道:“苟延殘喘多活幾年,又有什麼意思?”

  我一愣,心痛的像有一把把刀在割,我哽聲道:“那……那怎麼辦?我不要你死……我不想再讓你死了……”我像個小孩子抓著化掉的糖果般哭泣,他也由得我鬧,只是似笑非笑地反抓住我的手。我的目光一閃,落在他手腕的水鏈上,思緒一頓,随即驚叫道:“宇飛,我們想辦法回去!”

  見他擡頭看我,我忙擦了擦眼淚,破涕為笑道:“對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既然你手上還有水鏈,那麼一定有回去的渠道。只要我們在一年之內找到回去的方法,你就不用死了!”

  “是嗎?”柳岑楓心不在焉地答了句,抓住我的手,光滑溫熱的手指磨娑著我水鏈附近的皮膚,淡淡道,“若是找不到呢?”

  “不會的!一定能找到。就算我找不到,還有……”子默啊!他能進入八卦陣中查看,一定知道回去的辦法。我開心地抽回手轉動水鏈,壓根忘記了昨日還在跟子默吵架,還讓他以後都別再出來了。眼前白光一閃,子默輕輕飄搖地站到了我面前,臉色有些憔悴,渾身總覺越來越透明的徹底,唯有神色依舊是那般淡漠寂寥。

  我正待用腹語同他說話,柳岑楓輕描淡寫抛出的一句話,卻讓我全身驟然僵硬起來。

  他已然靠在了自己的椅背上,歪著頭,墨色的柔軟發絲垂在雪白的衣衫間,像是一幅意境優美的水墨畫。他的聲音更是比那鋼琴低音階更沉沉震動人心弦。可是,他用平淡無波的語調在說什麼。他說:“藍藍,為了補償我因你所受的這些苦,嫁給我如何?”

  我呆呆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大笑道:“宇飛,這個玩笑太惡搞了吧!比你以前的冷笑話都好笑。”笑著笑著,房間里空蕩蕩的,我渾身開始有些發燥,笑聲顯得又假又難聽。我慢慢停了下來,他右手手肘撐在椅子把手上,掌心拖著頭,渾身都是慵懶魅惑的氣息,淺笑道:“很好,藍藍你已經清楚我不是在開玩笑了。”

  我張了張嘴,心中的驚駭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為……為什麼?我們不是朋友嗎?”

  “遲鈍的确不是你的錯。”柳岑楓站起身來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撫著我的發絲,笑看著我,聲音溫柔徹骨,“可是遲鈍到讓人白白付出,還是令我很厭惡。”

  柳岑楓的手,從我的頭頂順著發絲慢慢下滑:“怎麼,只是讓你嫁給我,就怕成這樣?看你剛剛的樣子,我還以為只要能讓我活下去,你就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呢!”

  “我……不是這樣的……”我渾身因莫名的恐懼而顫抖,“嫁……我從來沒想過……我們只是朋友……”

  他兩手一伸抓住我的肩膀,輕巧一帶,已將我從椅子上抓了起來,抱在懷里。溫熱的指尖不容抗拒地抓著我的下颚與他對視:“藍藍,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不管是過去的聶宇飛,當年的任堯,還是如今的柳岑楓,對你好都是有目的的。因為,我喜歡你,是等待著回應的喜歡。若是……一直到死都等不到回應,我該如何是好呢?”

  砰——砰——砰——,心快要跳出喉嚨口了,好壓抑好難受,熟悉的恐懼絕望哀傷和似痛非痛都湧了上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出口的聲音沙啞顫抖:“宇飛……你別這樣,你知道的,我喜歡的是……”

  “你這個笨到無可救藥的女人!”子默氣急敗壞的聲音響在耳側,卻讓我渾身打了個激靈,回複了冷靜。他不屑又無奈地瞪著我:“推開他,往外跑,最好能逃進楓林,我教你如何破陣!”

  我連想都來不及想,膝蓋一曲踩在他腳上,他吃痛松手,我忙狠狠推開他,沒命地往外逃去。水聲隆隆震耳,我卻反而放心了不少,匆匆逃進殷紅如火的楓林中,眼前一片暈眩,幸好身後並沒有人追來。我劇烈喘息著,順帶又起了咳嗽,邊按指示往前走,邊與子默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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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西三步,再往東……”

  我低下頭,看著腳下暗紅的泥土走路:‘子默,我是不是很自私呢?宇飛為我犧牲了那麼多,如今只剩下一年多的生命了,他只是想我嫁給他……可是只要一想到與他成親我……’

  “那你想嫁嗎?”子默冷笑地嗤了一聲,“往前五步……你嫁了他就能活下來了?為你付出是他自願的,你內疚無可厚非,他卻沒有權利用自己的付出來勒索你什麼。這一點,你給我記清楚了!”

  我默默地點頭,眼淚落入泥土中,我的腳步卻一點也沒慢過:‘就像我根本沒資格責怪你什麼,是我自己想要你的幫助,是我自己想替你完成夢想,是我自己甯願被你利用。那些痛苦難堪委屈,早在決定這麼做的時候就該想清楚了。我沒有權利把怒火發洩在你身上。’

  眼前白光猛地一閃,我看到子默若隐若現的身體就在我眼前。他緩緩踏前,我一驚待要後退,他猛地低喝一聲:“別動。”就在猶豫的瞬間,他的身體已經和我的身體重合在一起,我心砰砰跳個不停,明明該是沒有任何實物的,我卻感覺全身有融融的暖意在流淌。

  子默柔聲道:“伽藍,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你,跟你在一起這一年,我很開心。有時候,看著你傻傻地跳進別人陷阱,我氣得發狂;看著你為了個不值得的男人糟蹋自己,我既心痛又無奈;看著你在我手把手的教導下成長,我又很自豪。我在九重天外不知時日的飄蕩,幾乎忘記了喜怒哀樂,只餘刻骨的仇恨。是你讓我慢慢平靜下來,是你讓我再度聽到了人世的聲音,是你讓我知道原來我也還有愛有恨。伽藍,可能連我自己也沒想過原來這一年是如此開心的。謝謝你。”

  眼淚洶湧而下,綿綿密密地濕透了我整張臉,子默輕輕飄退幾步看著我,眼神溫柔:“好了,我們快走吧。你愛得既然是風亦寒,就堅定不移地愛下去,不要為任何事動搖,他……是一個值得你愛的男子。”

  ‘恩!’我使勁點頭,‘子默,你放心,無論你是要統一天下還是要滅掉金耀國,我一定會幫你。啊……錯了。’我局促地笑笑,‘事實上是你幫我才對,我只會給你添麻煩。不過,就算這樣,只要你一直在我身邊教導我,提醒我,總有一天,我也會成為比臨宇更厲害的少年丞相。子默,你說呢?’

  子默仍是溫柔的看著我笑,那笑容透明晶瑩,帶了抹淺淡的哀傷。他閉了閉眼,遮住眸間的神采道:“走吧!希望風亦寒能及時趕來接應。”

  “往東三步,然後一直往前走就能出去了。”子默話音剛落,我馬上執行,水聲确實離我已經很遠了,而茂密的竹子就在前方。我跑得氣喘籲籲,心里卻漸漸平靜下來。事實上,我幹嘛那麼害怕呢?宇飛如今雖然變得很奇怪,但畢竟還是宇飛,總不可能真的傷害我吧?可是為什麼我覺得自己在某一瞬間對他的恐懼像是與身俱來的,根本抗拒不了逃跑和渾身發抖的反應。說不定是臨宇曾經和柳岑楓發生過什麼事,也說不定……

  “伽藍,小心!!”子默驚駭的大吼傳來,我還來不及擡頭查看什麼,忽地一片黑影兜頭兜腦地罩過來,我撞進一個灼熱僵硬的懷抱。

  “藍藍……”一雙深藍中帶著赤紅的雙眸擒著笑意看著我,冷漠而嘲諷,“忘了告訴你,我早就沒有當初的耐性了。”

  “宇飛……”我驚恐地看著他,掙紮著撒腿要跑,手腕忽然劇痛,他笑著將我兩手背到身後,竟直接解開我的腰帶,連著腰身緊緊綁縛住。随即一個傾身抱起我往楓林中走去。

  “宇飛,你放開我!你真的是我認識的聶宇飛嗎?!”我在他懷中扭動掙紮大叫大罵,他卻不理不睬,腳下速度飛快,後來索性解開我束發的繩子連我的雙腳也綁了起來。

  我望著眼前絕美魅惑的臉,淡淡的笑意從來未自他眼中褪去。好可怕!好可怕!我渾身如篩糠般顫抖著,連眼淚也落不下來。這個人真的是宇飛嗎?真的是那個胖胖的坦率的聶宇飛嗎?我哽咽道:“宇飛,你別這樣。我愛的人是亦寒,我不會喜歡上你的。”

  他進到石屋中,也不關門,徑自把我扔在里間的床上。随即在抽屜中翻箱倒櫃找了好一會,摸出一瓶藥,打開嗅了嗅,臉上露出滿意的表情,拿著藥沖我走過來。

  我的腦中有一根弦嘣地斷裂,眼前晃悠著當年那杯幾乎毀了我一生的果汁,驚駭欲絕地尖叫道:“那是什麼!!你要給我喝什麼?!!不要……不要!不要——!!”

  柳岑楓一把將被綁成棕子一樣的我撈在懷里,無奈道:“你這麼害怕幹什麼?”

  “不——!不要——!邵俊一你不要靠近我!”我晃著腦袋,眼淚飛濺,聲音沙啞而絕望,“不要靠近我!”

  “藍藍!藍藍!”柳岑楓猛烈搖著我,在我耳邊大叫道,“你清醒點!看看我是誰!”

  我的尖叫變為啜泣,眼前模糊的淚散去,我看到柳岑楓白皙透明的精緻面容,遠山般的眉輕皺著,問道:“邵俊一是誰?”

  曾經的若隐若現的恐懼轉為如今的惶恐,我往床里縮了縮,擡頭剛好看到子默悲凄的面容。胸口狠狠一震,忽然覺得曾經的恐懼傷痛都無關緊要了,我跟子默保證過會堅強會成長了,不是嗎?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天真懦弱,只懂哭泣的林伽藍了,不是嗎?可是剛剛那只會驚惶失措,只會尖叫的我,和當初又有什麼不同?

  我眨了眨眼,望向柳岑楓手里的藥瓶,問道:“是要給我喝的嗎?”

  柳岑楓點了點頭,眼里的疑惑未退,顯然還糾結在邵俊一這三個字上。

  我又問:“這是什麼藥?”

  柳岑楓歪頭看著我,似是蹙眉思索了半晌,才道:“藍藍應該清楚,在現代有避孕藥。”

  我瞪大了眼看著他,他柔媚地笑了起來:“這個該說是一種與避孕藥相反的藥,可以讓你有更大的幾率懷上我的孩子。”

  “你……你說什麼?!”饒是我幾百遍地告誡過自己要冷靜,還是吼了出來,“你要我懷上你的孩子?!聶宇飛,你是不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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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岑楓倚在床頭,撐著腦袋,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只有一年多的生命了,想讓喜歡的女人懷上自己的孩子,有什麼出奇。”

  說完,一把揪過我的頭發,毫無憐香惜玉地將整瓶藥灌進我口中。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而下,我拼命搖頭,可還是吞下了大半,強烈地不適讓我沒命地咳嗽起來。

  柳岑楓灌完藥,手勢馬上變得輕柔,輕輕拍著我的背,口氣中帶著些微的心疼:“這個身體如此差的嗎?你有沒有好好保養過?”

  他擡起我的頭,小心擦掉我嘴角的水漬,溫熱光滑的手輕輕撫著我的臉頰,忽地傾身猛然吻了下來。嘴唇被含住,變換了各種方式地輾轉吮吸,痛得發麻,我死死咬緊牙關,氣盡了也不松開。他終于不耐了,手伸過來捏住我下巴,狠狠一使勁,又酸又麻的感覺從下颚傳來,我“嗯”地呻吟了一聲,牙關一松,他的舌就靈巧地探了進來,在我口腔里激烈兇猛地肆虐。極其用力,像是要把我燃燒了一樣地深吻。

  我終于被他松了開來,嘴唇又麻又痛,絕望的感覺席卷了全身,極其熟悉的痛楚和恐懼。我手腳被繩子勒得生疼,忽然聲音沙啞地開口問道:“宇飛,你曾對臨宇做過什麼?”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24:07

  柳岑楓正平複著喘息,聞言拿赤紅的雙瞳看著我,嘴角勾勒出比魔鬼更恐怖的笑:“怎麼,終于想起來了嗎?”

  他的手輕輕一拉,將我帶進懷中,修長的十指貼著我的頸項,將外衣一把撕裂,邊用漫不經心地口氣笑道:“藍藍,在我面前,你永遠是學不乖的。無論重來多少次,你終究還是會落在我手里,誰讓你對我心存愧疚,誰讓你……欠我一條命呢?”

  “不過呢!”他的手指輕輕在我的鎖骨上打著圈,聲音低沉暗啞,“這一次我不想再殺你了。與其讓你陪著我死,不如讓你生下我的孩子,似乎更有趣啊!”

  我渾身打了個抖,震驚地看著他:“你……你說什麼?”有什麼在我腦中打著轉,一層層旋著撥開迷霧,我知道,馬上,馬上真相就要顯露出來了。可是……

  “原來,你還不知道嗎?”柳岑楓扯掉了我的外衣,擡頭看著我的眼中露出寵溺而無奈的笑意,“你這個小傻瓜,不奇怪一年前為什麼範重的一封信會讓臨宇千里迢迢趕來這里嗎?”

  “這……這里?”

  “恩~”柳岑楓甚是無奈地戳了戳我的臉,笑道,“那是因為,這封信是我讓他送的。信里只寫了一句話:“Lan, I miss you!”對了,另外附帶兩張畫有地圖的楓葉,就如你昨日和今日收到的那般。”

  腦袋中嗡地一聲大叫起來,像在頭殼中拉響了警鈴,事實……什麼是事實?究竟,什麼……是事實!

  柳岑楓微微一笑,極是溫柔地在我額頭印下一吻道:“事實就是,那次我給你下的藥,沒有毒死你,卻讓你失去了記憶。你從害怕恐懼我的秦洛再度變成了天真愚蠢,對我滿懷感激和愧疚的林伽藍。”

  你從害怕恐懼我的秦洛再度變成了天真愚蠢,對我滿懷感激和愧疚的林伽藍……

  耳邊什麼聲音也聽不到了,轟轟的熱氣在太陽穴周圍打著轉,不斷沖擊我疼痛欲裂的腦袋。我笑了,笑得如傻瓜般難看,唇開合著問:“你是說,我就是臨宇,臨宇就是我?”

  我知道我在發問,可是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我知道柳岑楓一定也回答了什麼,只是我依然聽不見。

  亦寒說,公子,你不過是在重走當初的路而已。

  子默說,伽藍……總有一天,你會不再需要我……總有一天,你會變回……

  變回什麼?我緩緩回過神來帶著悲傷和乞求看向那雙棕色的眸子,子默仍在淡淡地笑著,他說:“伽藍,總有一天你會變回真正的臨宇。”


第59章 刹那千年

  眼淚漫溢下來,胸口痛得厲害,我卻連咳嗽也做不到了。原來,這就是真相嗎?殘酷到這等地步的真相?那我究竟是何苦再來走這一遭,何苦要再受這麼多的苦,重新回到這個原點?

  子默歎了口氣道:“我在你失憶前一年就已經能聽到你的聲音了,但卻無法如現在一般與你用心術交流,更無法脫離水鏈生存。當年的你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後,擔心將來楊毅會對付你身邊的人,所以一方面培植自己的勢力希冀多少能保護他們,另一方面卻是抱了萬萬分之一的想要再回到風亦寒身邊。”

  溫熱的手指貼在我臉頰上,揭去我的淚痕,柳岑楓將我橫放在床上,撫平我淩亂的發絲,柔聲道:“好了,別哭了!那些過去,忘了便忘了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想忘的,還忘卻不了呢。”說完,靈巧地十指開始輕松的解開我束胸馬甲的扣子。

  我如沒了靈魂的娃娃般呆躺著,子默輕輕飄了過來,清秀的臉透明晶瑩,眼神笑容越加溫柔卻……哀凄:“你以你的生命真元為交換讓我脫離水鏈的封印,然後重新召喚你回來。因為你清楚地知道,若是你死了,風亦寒即便能活下去,也是生不如死。所以,你甯可由我召喚一個陌生人回來,甯可讓風亦寒愛上他人,也不肯放棄最後一點渺小的希望。”

  “你剛醒來的時候,我當真以為是召喚到了另一個人。天真、懦弱、愚蠢的林伽藍怎麼看都與睿智、聰穎、生性淡漠的臨宇毫無相象之處。我想,這樣也好,一個什麼都不知道可以讓我随便利用的林伽藍,總比聰明到無法隐瞞她任何陰謀的臨宇好控制吧。可是,你終于還是慢慢成長了,無論性格喜好,甚至感情都與臨宇越來越接近,越來越相象。直到你第一次昏迷那天,無意識中重複著臨宇的話,我才知道……原來,我召喚回來的,不是別人,恰恰就是臨宇,是失去了記憶,失去了在這個世界生存能力的秦臨宇。”

  我閉了閉眼,淚水自眼角滑落,無法完全剝離的馬甲垂挂在手肘處,正好能完全束縛住我的任何掙紮。溫熱的手掌隔著薄薄的里衣輕輕覆蓋上我的胸部,一陣戰栗傳來,全身都起了細小的疙瘩,我聽到柳岑楓發出一聲類似于歎息的聲音。

  “伽藍……”子默輕輕叫我的名字。

  “伽藍……”

  “伽藍……”

  我終于睜開了眼,看到他仍是那樣笑著,很久以前時常看到的笑容,溫潤清俊又孤獨落寞。他在床前,就在柳岑楓身邊緩緩坐了下來,透明的手指伸出來一遍遍淩空地撫摸我的臉頰。微微上翹的眼角勾畫出柔和的弧度,連著唇角的笑容,讓他整個人猶如融冰的雪水般冰晶透徹。他說:“伽藍,以後我不在了,你要學著自己成長。”

  他的眼中流瀉出寵溺憐惜的眷戀之情:“伽藍,以後不要再随便相信別人。這個世界,無論什麼人都不是能輕易相信的。不要用眼睛,用你的心去看,去體會,別人說得每一句話,用心分辨什麼人可以相信,什麼人只能相互利用。”

  他俯下身來,透明的身軀與我融合在一起,溫暖和絕望兩種完全不能的氣息順著血脈流經我身體每一個細胞,恐懼随之而生,淚腺像是再不受我控制了,淚水如斷線了般汩汩而下。子默輕柔和緩的雙重音自我體內響起:“如果你能完全變回臨宇,我或許會更放心一點。這樣的你,還真有幾分讓我舍不得離去。伽藍,以後我不在了,以後……我就不在了。”

  ‘子默……子默,你別吓我。’我勉強自己笑,笑看著緩緩起身的孤魂,淚水留在笑容滿滿的臉上不知是怎樣的狼狽和惶恐,‘什麼離去不離去的,你說過會永遠陪在我身邊,你說過的!’

  子默回頭看著柳岑楓,柳岑楓正面帶疑惑研究著我的表情。子默的眼眸幽深,摻了股森冷的寒意,随即視線下移,緩緩落在柳岑楓手腕上幾近透明的水鏈上。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随即是淡淡的黯然:“若他不是被那雙面的性格折磨到瘋狂,本該是個讓人興奮的對手。”

  頓了頓,子默回過頭來看著我,笑道:“幸好他的身上也有水鏈,否則我就算是散盡了自己僅剩的這點真元,也救不了你了。”

  ‘子默,你不要那樣笑。’我在心底大叫,聲嘶力竭般讓我胸口起伏不定,‘子默,貞操、孩子什麼都沒有關系吧!就當……就當是出了一場不嚴重的車禍……子默……你不要看得那麼嚴重。’我低低啜泣起來,絕望而悲傷,不知是為了宇飛即將對我做的事,還是對子默那透明笑容的恐懼,‘子默,求求你……不要那樣笑了。’

  “傻瓜。”子默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看,目光再不肯移開哪怕一分,“曆史已經越來越偏離原來的軌道了,總有一天,我在這個世界的存在會被徹底抹殺掉。與其那樣消失,不如讓我為你做最後一件事。”

  我開口欲言,子默卻伸手輕輕捂住了我的嘴,明明只是個虛幻的動作,我卻再發不出一點聲音。他看著我,溫柔淺笑:“伽藍,就算你說不在意。可是,眼看著心愛的女子在自己面前被別人侮辱,這是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忍受的。”

  我唰地瞪大了眼,一陣白光比我反應更快地閃過,閃電般竄入柳岑楓左腕上的水鏈中。那銀白接近透明的水鏈忽明忽暗,透出了淡淡的妖冶的紫色。柳岑楓的表情從驚訝到震驚,秀麗的雙眉緊緊皺起,光滑的額頭上冒起細密的汗珠,神色極端痛苦。

  我掙紮著想爬起來,卻又猛地摔倒,再爬起,再摔倒。我用沙啞的聲音大喊:“子默!子默!你快出來……你會死的……你會死的……嗚嗚……”

  “你這個傻丫頭。”柔和帶著磁性的嗓音輕輕響起,剛剛還讓我顫抖不已的手溫柔地扶起我,一手撫摸著我披散的發絲,一手迅速解開我手腕上的衣帶,“什麼死不死的,我早就是死去千年的人了。”

  “子默?”我小心翼翼地伸手撫上他的臉問,“你是子默?”

  他點了點頭,冰藍的瞳眸中泛起淡淡的棕色,伸手抓住我的手輕輕握住,臉上的神色欣慰中又帶著絕望的悲傷。他的食指指腹輕輕磨娑著我的臉,我的鼻,我的唇,輕聲道:“我終于可以觸碰到你了。”

  他猛一使勁將我抱進懷里,緊緊緊緊地擁住,緊到像是要將我融入他體內:“我終于可以將你抱在懷里了。”

  溫熱的唇輕輕印在我的頭頂,他的聲音甚至帶了幾分沙啞:“伽藍,就算要消失,我也沒有任何遺憾了。”

  “子……子默!”我死死揪住他的衣衫,心里的彷徨不減反增,我連忙伸手抓住宇飛的水鏈,像捧著稀世珍寶般牢牢握住,“子默,怎麼辦?怎樣才能不讓你消失?我不要……不要你消失!你快點出來,求求你快出來啊!”

  子默柔柔地抱著我,下巴擱在我的肩上,低聲道:“伽藍,冷靜點,已經來不及了。讓我……再多抱你一會……”

  “什麼來不及了?!我怎麼可能冷靜?!”我大吼道,“你會魂飛魄散的,你魂飛魄散了,怎麼辦?怎麼辦啊……”

  “伽藍……”他仍是低低柔和地喚我。

  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反手緊緊抱住他,如小孩一般號啕大哭:“子默……我不想你消失……你消失了我怎麼辦?子默……子默……”

  “伽藍,你聽我說。”子默緩緩松開我,眸中神光依然溫柔,臉上卻帶了我熟悉的從容淡定,夾雜著絕望和眷戀,刻在柳岑楓絕美的臉上,卻比那精緻的五官更動人心魄,“伽藍,你好好聽著。天下待要一統,唯東南之地必先取之。風吟本為穆嘉王朝後裔,且處金耀邊境,雖如今君臣耽于安樂重文輕武,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風吟文人多氣節,難以收服,又與擅長海戰的出雲島國關系密切,實在不可小看。你若要統一天下,必從風吟開刀。火翎少了柳岑楓,其他人不足為懼,可引他們先來偷襲,再施以沉重打擊,令其在幾年之內無力進犯。如此你才可無後顧之憂地攻打風吟,取風吟者,計為主,戰為輔;計者,攻心為主,攻城為輔。攻心計主要用于三者,風吟太子妃,出雲島國以及楊毅。風吟一戰取勝,你的威望再難以壓制,楊毅必然會先奪你兵權,再取你性命。與其被迫得險死還生,不如謀定而後動。”

  子默溫柔憐惜地看著我,臉色漸漸蒼白,眼神開始迷離,他的目光卻不肯移開一瞬:“伽藍,誰說女子不可為帝,誰說你必須輔佐楊毅統一大陸順應曆史。既然楊毅沒有容忍你這種不世天才存在的胸襟,不如放棄他,重新開辟一個屬于你自己的王朝,創造一個不朽的神話。而攻下風吟,正是這個神話的開始。”

  他輕扶著我的臉,不顧我滿臉的驚異,緩緩靠近在我臉頰印下一吻,柔聲道:“伽藍,我再也看不到那一天了,但這卻是我為你謀划的最後一個計策。唯一一個全心全意,只為你所定的計策。”

  眼眶濕潤,泣不成聲的痛在心底蔓延,我正要說話,子默卻猛地推開我,從胸口抽出一把匕首,沒有半分猶豫地沖著自己胸口狠紮下去。

  “啊————”我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發了瘋般撲過去,然而,還是晚了一步。雖然偏離了心髒數寸,可是血卻如岩漿般噴湧出來。

  子默緩緩地從床沿倒下去,軟倒在地上。我大聲哭泣著,驚惶地用手按著胸口的血,卻見一道白光慢慢自那身體上冒起,淡淡如一道輕袅的煙,連面容也看不清了。

  我驚喜地喊道:“子默!快!快回來水鏈……”

  那張清俊淡漠的臉我看不清了,那雙棕色的溫潤眼眸我也看不清了,只覺他是在搖頭,輕輕緩緩地搖了兩下。然後用我熟悉的雙重音說:“伽藍,能遇見你,我很開心……”

  “真的……很開心。哪怕,千年只為這一刹那,我也了無遺憾了……伽藍……我愛……”

  猛烈的白光從那道模糊的身影所在處散發出來,仿佛閃光彈爆炸般瞬間充斥了整個房間,桌椅床門都劇烈地搖晃著,房子似要被這股沖擊轟塌了一般。那光卻終于沖破了石屋的束縛,直達天際,照亮了整個天空。

  刹那千年——刹那千年——刹那千年……如此悲傷,如此悠遠,如此甯靜幸福的聲音一遍遍在天空回蕩,回蕩……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空蕩蕩地房子,轉了個圈,什麼也看不到。我在心里叫道:‘子默,你在哪?快出來吧。’

  沒有任何回聲,我又轉了幾個圈,看到渾身是血的柳岑楓虛弱地站起身來,點了幾個穴道,吃力地在床沿坐下來。我認真地看著他問:“你看到子默了嗎?”

  柳岑楓皺眉看著我,嘴角勾起個冷笑的弧度:“原來你還有這等能力,剛剛附在我身上的是個鬼魂嗎?”

  我瞪了他一眼,不理會他,開始在房中尋找。床底,被子里,桌子下,櫃子中,我一邊找一邊小心翼翼地道:“子默,你出來吧!我以後什麼都聽你的,我幫你毀掉金耀國,你不要再躲我了好不好?”

  “恩?”低沉魅惑又帶了幾分虛弱的聲音在房中響起,“魂飛魄散消失了嗎?”  “你閉嘴!!”我大吼了一聲,發狂似的瞪著他,“子默不會消失的,絕對不會消失的!”

  我已經看不清他任何的表情了,我開始在房中低喊,小心翼翼地喊叫:“子默!子默!你別藏了,快出來吧!我都看見你了,真的……”

  “藍藍!藍藍!”誰在叫我,我晃著頭,淩亂的發絲亂揚,隐隐看到了白衣上殷紅的血。忽然,胸口一陣作嘔,血脈翻騰著,糾結到腦海,腦中有一張張極其珍貴的畫面,如卷軸般展開飛舞,然後消失無蹤。

  月澄淨,花滿庭,玉宇無塵

  長發及腰,頭戴書生帽的白衣男子飄搖空中,棕色的半透明雙眸,落在我身上。

  他白皙透明的臉上露出了狂喜:“你果然看得見我!”

  “我叫韓非,字子默,是金耀國嘉和十三年的狀元,因全家遭人陷害冤死獄中,魂魄不散,是以一直遊離在九重天外。”

  他雙眼牢牢盯著我,像在催眠一般,沉聲道,“我會教你,我會幫你,在你離開以前,我會讓你在金耀國的朝堂上象臨宇一樣綻放光彩。”

  雲遮月,花弄影,蕭瑟秋風

  他近乎透明的手伸了出來,虛撫過我的頭頂:“伽藍,你真的不適合這個世界。更何況,一個人的精神,又如何能承受兩個世界的煎熬呢?我不能為自己的願望,而毀了你啊!”

  “林伽藍……你究竟是太過愚蠢,還是骨子里自私的徹底?你竟從未想過,你這般好心做成的壞事,讓人無從責備,無力漫罵,甚至比那蓄意而謀的惡意,更讓人痛恨嗎?”

  “伽藍,別這樣。”他的聲音從來沒有這樣彷徨心疼過,手指伸到我面前,想碰觸我的臉,卻發現根本做不到。他眼神一暗,低低地說:“伽藍,哭出來吧。”

  梅依舊,燈如晝,月滿西樓

  他怔怔地看著我,雙眼有些迷離,不知道是因為陽光還是其它。他輕輕勾起嘴角在笑,眼神卻是那麼的哀傷憐惜,溫潤的聲音帶著雙重的磁性,回蕩在夕陽下,芳草間:“……在熊熊烈焰下浴火重生……雖美卻痛……美輪美奂……痛不欲生……”

  他沖我淺淡一笑:“伽藍,你要記住,從這場戰役開始,我所布的每一個局,所出的每一個計謀,或者不是最好的,但絕對是最適合你的。你要試著觀察,試著學習,這樣,就算哪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了,你也能自己應付。”

  風北起,葉枯黃,冷月寒霜

  他笑道:“伽藍,你越來越像那大權在握,冷血無情的丞相了。”聲音悠遠。

  如許薄弱的幸福中,我聽到他在空中發笑,那笑不似嘲諷,不似祝福,卻帶著濃濃的悲傷孤獨和寂寥,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林伽藍,你給我睜開眼睛看看清楚!現在的這個柳岑楓,除了擁有聶宇飛的記憶,還有哪一點像他?!如今的他,是魔鬼,是冷血的你無法想象的病態的人,絕不會念著你們過去那一點幼稚的情誼就放過你!”

  花飛謝,人空瘦,殘月如鈎

  他柔聲道:“伽藍,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你,跟你在一起這一年,我很開心……”

  他輕輕飄退幾步看著我,眼神溫柔:“你愛得既然是風亦寒,就堅定不移地愛下去,不要為任何事動搖,他……是一個值得你愛的男子。”

  他透明的手指伸出來一遍遍淩空地撫摸我的臉頰。微微上翹的眼角勾畫出柔和的弧度,連著唇角的笑容,讓他整個人猶如融冰的雪水般冰晶透徹。他說:“伽藍,以後我不在了,你要學著自己成長。”

  他看著我,溫柔淺笑:“伽藍,就算你說不在意。可是,親眼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子被別的男人侮辱,這是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忍受的。”

  “伽藍,能遇見你,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哪怕,千年只為這一刹那,我也了無遺憾了……伽藍……我愛……”

  鴻飛東西,無處尋覓

  猛烈的白光從那道模糊的身影所在處散發出來,那是燃燒他魂魄的火焰,那是抹煞他存在的洪流。他沒能實現願望所以無法重生,他沒能放下對我的牽念所以無法回去未來。那個來自一百五十年後愛恨難消的孤魂,那個寂寞了千年終究沒有實現他願望的孤魂,那個默默相逢默默離別的孤魂,終于因為我的愚蠢偏激而……魂飛魄散了。

  有什麼恐懼到絕望,絕望到戰栗的感覺湧了上來,淚水像潮水般洶湧流淌,我聲音沙啞地喊了好多好多遍,然後,終于意識到……消失了……子默是真的消失了!

  “啊————!!”是誰發出了那麼凄厲地尖叫,那尖叫聲伴随著破門而出的我一路響徹,那麼悔恨,那麼絕望,那麼痛徹心扉!

  我沖到懸崖前,隆隆的瀑布水聲也掩不住我沙啞的大喊:“子默——!子默——!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接近柳岑楓,我再也不任性妄為,我不怪你騙我利用我,我什麼都聽你的。”我哇的一聲大哭出來,哭得泣不成聲,“子默——!回來好不好!我們回到從前,我全心全意信你,絕不再懷疑你。求求你……回來,回來啊——!!”

  曾經,我是如何在這個世界生存下來的?我是如何一點點在那個人教導下成長的?我又是如何從孤獨恐懼中走出來的,我怎能忘得了?我從不在意子默的存在,是因為他的存在就如空氣般自然,永遠都不會消失;我從不在意子默的感受,是因為他無法離開我生存,所以我就那般忽視他。可是我卻從未想過,原來,這樣的理所當然也有消失的一天……徹底消失的一天,無論再多的眼淚和後悔也換不回他的存在。

  “不要留下我一個人!”我慢慢停止了彷徨的哭泣,眼神迷離,忘記了前面是萬丈懸崖,忘記了隆隆水聲在耳邊咆哮,只是一步步向前,想要追尋曾經最習慣的溫暖而堅定不移地向前走去,“子默!子默!不要抛下我孤單一人……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既然你不願回來,那麼,我去找你……我去……找你……”

  夢若琉璃,年華未央
  悄然花落袖染香
  月上窗,映紅顔
  恍然一夢已千年。
  淩雲壯志,缱绻流年
  轉眼回眸悲白頭
  心黯然 ,情難卻
  夢里良人隔世愁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25:25

第60章 前世今生

  薄暮金紅,殘陽如血。

  柳岑楓從石屋走出的第一瞬間,腦中便閃過這樣一句話。附體魂魄的那一刀紮得很深,雖然沒有刺中心髒,卻割斷了心脈附近的動脈血管。血是止住了,身體的暈眩卻越來越嚴重,偶爾眼前會一片芒白,連思緒也無法自己控制。果然是一具殘破的身軀。

  柳岑楓走了幾步,耳邊充斥的是隆隆的水聲,還有那凄厲沙啞的喊叫。他冷笑著靠在一棵楓樹上瞧著前方瘦弱絕望的身影,火紅的楓葉自上而下飄落,貼著他胸前鮮紅的痕迹,有幾片沾了上去,有幾片卻落在腳邊。

  他随手將那片楓葉拂落,只在那一瞬間,手背上卻又沾了一片。手腕輕輕翻轉,晶瑩白皙的掌心拖著一團火般,晃著他的眼睛,刺痛卻甘之如饴。柳岑楓譏諷地一笑,手一松,紅楓便緩緩飄落,像一只染血的蝴蝶。他以前,明明就不喜歡楓葉,也不愛穿白衣的,不是嗎?

  沙啞的喊叫聲慢慢停了下來,他看到那長發披散,只著了一件單薄里衣的女子,忽然嗚咽地念著什麼話。柳岑楓走前了幾步,卻只聽到那一句“我去找你……”,然後她像是忘卻了周遭,忘卻自己,忘卻了天地,朝著懸崖一步步走去。

  柳岑楓只覺心口被什麼一下下揪扯著,極痛極痛,仿佛只要女子這一去,有什麼珍貴的東西就要徹底随之消失了。可是盡管痛到如斯地步,他也不過是從一棵楓樹走到了另一棵離她更近一點的楓樹,以更舒適的姿勢靠在樹幹上,冷眼看著她一步步走向崩潰,走向死亡。

  也許,連他自己也沒發現,冰藍的瞳眸已然如火燒般通紅,胸前的傷口再度崩裂開來,嘴角的笑容為何如此凄絕,如此美麗。

  “公子————!!”幾乎是在心中警召忽生的同時,一道迅疾如閃電的青影已在他眼前掠過,伴随著驚惶恐懼地大叫。那種距離,女子的一腳又已踏向了懸空,根本不可能追趕上吧,柳岑楓只是這樣想著,心里的痛稍稍緩和了幾分,随即卻是越加撕心裂肺。

  直到青衣男子驚痛疼惜的連喊聲傳來,柳岑楓也還未從自己的痛楚中走出來。他被那一連串的喊聲驚得擡起頭來,眼睛瞥到的是那青衣男子緊緊將少女摟在懷里,不住地用輕柔極力掩飾著恐懼的聲音道:“公子,你醒醒!”

  少女緩緩擡起頭來看著他,清麗絕俗的臉在霞光下美得動人心魄,卻似一個沒有靈魂的瓷娃娃般精緻而脆弱。她掙紮著,用早已沙啞的聲音道:“你放開我,我要去找子默,否則他就抛下我了。抛下我孤零零一個人,好寂寞……”

  “公子!公子!”青衣男子緊緊抱住她,竟一句不問子默是誰,也沒有絲毫的懷疑,只一遍遍念著,“公子,你別怕,我在這里,我一直在你身邊。”

  “不要一個人!”少女掙紮不開,開始大哭大叫起來,晶瑩的淚珠順著面頰滑落,一滴滴落在男子青色衣襟上,“我不要孤獨一人!徐冽抛下我了,孩子抛下我了,現在連子默也抛下我了,天上人間,只餘我孤單一人,我不要!我不要!”

  青衣男子抱著她,勸著她,少女卻仿佛失去了魂魄一般,只是哭叫著要往懸崖邊走。青衣男子漆黑的眼眸忽地一陣劇烈的閃爍,變成詭異的墨綠,随即淡淡的暗紫滲了出來。他猛地低頭吻住少女的唇,兩人的臉緊密相貼著,他單手牢牢制住少女反抗掙紮的手,另一手死死拖著她的後腦勺不讓她退卻,少女嬌小的身體被他整個裹進懷里,像是要與他融為一體般。

  他猛地離開少女的唇,絢麗的暗紫在他眼中洶湧滌蕩,幾乎徹底遮掩了墨綠和漆黑。他兩手拽著少女的肩膀狠狠搖晃,用沙啞的聲音大吼道:“秦臨宇,醒過來,好好看著我!!”

  少女被搖得精緻小巧的臉整個皺在了一起,低低呻吟著,水藍的眼睛卻慢慢恢複了神采,慢慢倒映進了藍天白雲火紅夕陽,最後卻完全被青衣男子所取代。薄薄晶瑩的霧氣蒙上淺藍的眼眸,她蒼白的唇顫抖著,包含著千般委屈萬般感情吐出那兩個字:“亦寒……”

  柳岑楓可以清楚感覺到,青衣男子全身那一根幾乎要將他崩斷般的弦終于緩緩松弛了下來,他的眼眸逐漸回複黑亮,仿如最澄淨的夜,閃爍著柔和星光。臉上還殘留著惶恐驚慌的餘悸,讓他的表情看上去有種心酸的溫柔:“公子,是我。”

  “亦寒……”少女流著淚一遍遍念著他的名字,那是傷心到極點的眼淚,卻也是安心到極點的哭泣,“亦寒……我好難過……我好後悔……我真的好後悔……我沒有聽他的話……子默……子默消失了……因為我而魂飛魄散……終于抛下我一個人……”

  “公子,不會的!”青衣男子猛地抱緊了他,聲音輕柔地仿佛不願她受哪怕一絲一毫的傷害,“公子,無論如何,我都在你身邊,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絕不會抛下你一個人。”

  柳岑楓輕顫了一下,他忽然想起那個胖胖的男孩,渾身是血,背著女孩一步步走在寒冷空寂的大街上,一遍遍對昏迷不醒的她說:“藍藍,別……別怕,我……不會……讓你有事,絕……不!”那些久遠而幼稚的記憶,他以為他早已忘記了,原來沒有……原來從未忘卻啊!

  “亦寒……”他聽到少女用顫抖的,小心的,惶恐的聲音叫他,“你不要忘記你說過的話,永遠永遠都不能忘記。”

  “我知道。”青衣男子緩緩撫順她淩亂的發絲,將她瑟瑟發抖的身軀裹得緊緊,聲音清冷低沉,卻萬分堅決,“臨宇,我愛你。永遠永遠都只會愛你一人,永遠永遠都不會離你而去。”

  少女渾身的顫抖慢慢停止下來,然後發出貓一樣的嗚咽聲,反手抱緊了他,用低啞的聲音說:“我也是……我也是……只愛你一人,永遠永遠都不會離你……”

  柳岑楓猛地踏前一步,在背對著他的青衣男子還沒反應過來以前,狠狠一掌拍去。這一掌蘊足了他十成的內力,百分百的真元,雖是受傷之時,但其中蘊含的千鈞殺傷之力,卻是任何人都無法承受的。

  果然,青衣男子“噗的——”地吐出一口血,全部噴在少女潔白的里衣和白皙的脖頸上。少女猛地瞪大了眼,秋水般的剪眸中映滿了自己猙獰絕豔的臉,以及赤紅如血的雙瞳。

  忽然,她的神情從恐懼變成了震驚,從震驚變成了痛楚,又從痛楚變成了迷亂。少女“啊——”地驚叫了一聲,蹲下去,雙手緊緊抱著頭,不斷呻吟哀叫,看表情像是有千百只手在撕扯她的靈魂,糾纏她的思緒。

  柳岑楓的動作微微一頓,青衣男子已然回過頭來,第一反應便是護住身後正在掙紮呻吟的少女。柳岑楓冷冷一笑,這一笑當真是冷到了心底,他猛地抽出腰間軟劍,劍鋒直指青衣男子身後的少女。

  青衣男子眼中驚惶一閃而逝,來不及拔劍便以血肉之軀來擋。柳岑楓卻在那一瞬間收劍,另一只白皙修長,骨節勻稱,仿如美玉的手掌緩緩推出,在夕陽下,楓林前,那手掌猶如透明般被紅光穿透,停留在青衣男子的胸前。

  心髒的脈動就在掌下,只要勁力催發,心脈俱裂,即便是大羅神仙,也再難救此人一命。柳岑楓殘忍地想著,真氣以最迅捷的速度在體內被全力運行起來。可是,就在那一刻,青衣男子的身體卻直直向後倒去。隆隆的水聲掩蓋不了他驚惶地大叫:“公子——!!”

  然後,柳岑楓看到了青衣男子身後少女蒼白的臉和再沒有半分留戀及驚慌的水眸。她扯著男子的青衣往後仰,邊仰邊靜靜地看著他,帶著憐憫,帶著內疚,帶著哀傷,甚至帶著幾分祝福地看著他,沉靜而安然。就像是忽然間變了一個人般,少女的表情變得平靜而安甯,藍眸中沉沉的深不見底卻透出奇異的溫暖。只見她沒有血色的唇開合著,無聲地對他說:“宇飛……回去吧!”然後,無論是那抹青衣,還是那片雪白都離他遠去了,沉入漫漫無際的崖底,獨留他一人在山間彷徨而立。

  柳岑楓怔怔地看著水霧蒸騰的懸崖,目光緩緩移動,從潔白染血的衣衫,到火紅的楓葉,到凄美的天空,再到望不到底端的峭壁。

  他忽然想起一句很久很久以前記住的話:當你望向無底深淵的時候,無底深淵也正在回望閣下。他低低地笑了起來,纖長白皙的手指撥弄著自己的發絲,用低沉魅惑地聲音道:“柳岑楓,究竟是我占據了你的身體,還是你吞噬了我的靈魂。”

  他無法看到自己此刻的笑容,自然也無法知道這個笑容有多麼絕豔,多麼震撼人心。

  眼前又浮現了少女無聲開合的唇,明明仍有仇恨,卻依舊滿懷期望地對他說:“宇飛,回去吧!”他的臉上又綻放出輕淺澄淨的笑容,心底深處忽然明亮甯和起來,讓他一時忘了身體的痛,心靈的痛,回憶的痛。

  柳岑楓輕輕張開雙手,白衣在風中獵獵作響。他身體緩緩傾前,以一個極其舒適優美地姿勢倒了下去。風吹散了他的發,水濺濕了他的衣,巨大的沖力讓每一滴濺在他臉上的水珠都如針紮般疼痛,可是,他卻輕輕笑了起來。

  藍藍,你的永遠中,可有我的一份?

  忽然,他耳中聽到一個奇異的聲音,那聲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卻悠遠清潤,仿佛極其自然地融入在大自然中一般。然而這個聲音卻不是對著他在說話:“……臨宇,很抱歉,只有這個孤魂完全消散在此間天地,我才有足夠的真元重新蘇醒。”

  “……在金色曙光中展翼臨世,在驚濤駭浪間乘風飛翔,在熊熊烈焰下浴火重生,你我的魂魄將重新融合,然後你才能成為真正的伊修愛爾女神之子——赤非!”

  “臨宇,曆史已然改變,楊毅再不是命定的一統天下之人。命運的齒輪終于開始轉動,伊修大陸上真正的千古一帝將是……”

  柳岑楓忽覺腦中如被鈍物重重擊了一下,在意識迷離的瞬間只看到一幅萬里河山的水墨畫,一個銀發的男子伸手緩緩撫摸著它,然後他所有的意識消失在沉沉墜落,和隆隆水聲中……

  卷二 山雨欲來風滿樓完。
………………………………………………………………………………………
上部後記

  20××年4月 瑞士。

  “滴——滴——滴——”

  原本平穩波動的心電圖上忽然顯示出淩亂的波形,同時急促的報警音從心電圖儀器上傳出來。躺在床上的清瘦男子,俊秀的雙眉緊緊皺在一起,臉色雪一般蒼白。

  慌亂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女子猛地推門進來,口中喃喃念著什麼:“宇飛……老天保佑……阿彌陀佛……”

  被大力推開的門還在拍打著牆壁,啪啪作響。中年女子緊張地沖到床前查看兒子的身體,可是她認真地幾乎是帶著乞求地盯著心電圖許久,那波形依然是昏迷狀態時才有的平穩無波。躺在床上的男子有張瘦削的瓜子臉,五官秀氣,皮膚白皙的近乎透明,隐隐能看到肌膚下的青色血管,嘴唇蒼白而微微幹裂。可是,他的面容卻很平靜,完全沒有方才的痛苦或眉頭皺緊的表情,就如已經死去了一般。

  中年女子滿懷希望的表情緩緩變為失望以及夾雜著絕望的哀傷。她撫摸著兒子越來越瘦的臉站起身來,眼淚啪嗒啪嗒滴在床單上。

  敲門聲傳來,中年女子忙擦掉眼淚回過頭去。只見一個身穿藍色襯衫黑色西裝褲的年輕男子正站在外面,關切地問道:“宇飛醒了嗎?”

  中年女子強笑著搖搖頭道:“沒有,剛剛可能是我耳鳴了。”

  年輕男子歎了口氣道:“明天我們帶他去檢查一下吧。”

  中年女子忙搖頭道:“不用了,幹嘛白白浪費錢?對了,藍藍還在睡嗎?”

  年輕男子苦笑地點頭:“她現在一天二十四小時,十二小時都在睡覺。都快成懶豬了。”

  中年女子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兩人交談的聲音漸漸遠去。所以,他們誰也沒看到,原本心電圖顯示儀上那“點——橫線”而過的波形,忽然起了淩亂的波動,然而,也只是短暫的一瞬,又重新變回了原來的樣子。

  而床上的清瘦男子,仍是那般安祥地躺著,像是永遠不會醒來一般。

  上部 夢里不知身是客完。


卷二後記

  卷二 山雨欲來風滿樓後記

  第二卷終于也結束了,雖然因為出版的關系這段後記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讓各位看到,但還是想做下記錄。到能更新時再貼在網絡上。

  卷二終于把能解決的迷題都統統揭露了,雖然某些地方有點生硬也有點倉促,但總算是做了個總結。臨宇就是伽藍,柳岑楓就是宇飛。伽藍在兩年前昏迷的時候就來到了這個世界,並且與赤非的靈魂融合,在伊修大陸生活了十四年,成為聰穎睿智的少年丞相。直到柳岑楓給她下藥身死,赤非的靈魂沉睡,而伽藍則回到了現代。可是又因為子默的召喚而回來,只是水鏈的結構改變了,使得她能來去兩個世界。而且,由于失去了曾經的記憶,又沒和赤非的靈魂融合,所以她做了很多錯事,走了很多彎路,也受到了很多傷害。

  至于宇飛,曾經那一年非人的折磨禁脔生活把他的性格完全扭曲了,他始終存在著雙重,且交纏掙紮的性格。再加上第二次穿越的柳岑楓本身擁有極強的意志,他穿越的時候繼承了柳岑楓的記憶,卻也沿襲了他某些習慣,目的,以及對君無痕的效忠等等。可以說,宇飛是所有人中最痛苦,最悲慘的一個。如果不看下部的話,給他這樣一個從懸崖跳下的結局,一瞬間心靈的平和甯靜,我覺得算是最好的了。

  而子默的消失,事實上是一個必然,不管有沒有這件事情發生,大家都可以想到。若是曆史被臨宇改變,那麼子默的存在就會被抹殺,更何況一旦達到了目的,執念消散了,就好像《鬼外》的虛空族一樣,因心願了卻而消失;若是順應了曆史,那麼他的仇報不了,而且心愛的女人永遠只能看著她連擁抱都不能,恐怕痛苦是不可言語的。所以,伽藍其實也是知道這一點的,她的後悔,一是因為她對子默的感情比她自己想象的要深的多。二是因為如果不是她輕信,任性,子默至少不會那麼快消失。

  亦寒就不用偶說了吧?這個人比子默更像空氣一樣守在臨宇身邊,天崩地裂也不改其衷。不過說實話,這兩個人的路還真不好走啊!別說現代即將醒來的某人,離婚協議書還沒撕的徐冽,就算是單單古代,他們兩個也即將有千山萬水的磨難。咫尺天涯,何其痛苦!

  徐冽偶就不說了,那厮番外里講的夠多了,到了瑞士,偶一定給他個“驚喜”,哇哈哈……我果然不是好銀……

  對了,原本說下部書的題目沒想好,事實上早就想好了,只是寫出來怕露了上部的底。下部:緣來前世是今生。分兩卷,題目暫定為:卷三天若有情天亦老和卷四倦鳥歸時袖餘香。

  下部 緣來前世是今生

  卷三 天若有情天亦老

  預告:

  子默消失前給了臨宇定下了最後一計,讓她奪風吟,棄楊毅,一統伊修大陸。究竟臨宇會否按照子默的話去做?與赤非融合後的她,能否成功席卷天和大陸呢?

  亦寒的身份竟是天星流劍派的星魂候選人——神荼之一。當代天星流劍派的星魂符禦出現,講出了一個關于神荼的秘密。臨宇和亦寒被迫相守卻不能相愛,兩人的戀情可有結局?

  徐冽終于在瑞士找到了伽藍,可是一心只想與亦寒相愛的伽藍還會接受他嗎?這時,宇飛竟然蘇醒,又將意味著現代感情怎樣的糾葛?而墜落懸崖的柳岑楓真的死了嗎?

  欲知後事如何,且靜待下部緣來前世是今生第三卷——天若有情天亦老。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26:03

番外一 山長水闊知何處(徐冽篇)

  第一章 照相

  “先生,不好意思,可以麻煩你幫我們照張相嗎?”

  很純正的中文,清脆的嗓音,帶了點局促的緊張,徐冽有些愕然的回過頭去,一張平凡通紅的臉映入眼中,他微微有些怔忪。

  那是個十八歲上下的小女孩,梳著馬尾辮,穿著薄薄的白色羊絨衫,肩膀微微有些縮起來,講話的時候目光總是盯著自己的鞋尖,偶爾才膽怯又興奮地瞄他一眼。

  等了許久仍不見徐冽回答,小女孩著慌了,脫口道:“你也不會中文嗎?”

  回頭與身後的女孩對望一眼,兩人均露出煩惱遺憾的表情。徐冽微微一笑,本來被打擾而抑郁的心情松弛了下,沉聲道:“可以。”

  徐冽的嗓音並不低沉,也沒有磁性可言,可是卻有種圓潤的清爽,是那種混合了陽光氣息和成熟男人魅力的沉穩透徹,讓人既易親近又不敢随便親近。

  小女孩臉紅紅的笑了起來,匆匆跑回到朋友身邊,兩人都微紅著臉,不時打量他,頭靠在一起偷偷說著什麼。低低壓抑的笑聲傳來,夾雜著興奮快樂和羞澀,徐冽端起相機沒有半分猶豫便按下了快門。

  數碼相機的屏幕暗了又亮,只輕輕閃爍的瞬間一張清晰的圖片便展現在徐冽面前。徐冽出神地看著它,慢慢地嘴角的笑容斂去,眼眸黑沉沉的沒有風暴卻孕釀著淡淡的悲傷。

  似乎,他和她連一張照片也沒有拍過,沒有結婚照,沒有生活照,甚至連她要求過的……

  “徐冽,徐冽!我們去拍大頭貼吧。”

  他嫌惡地看著眼前搖尾乞憐的女子:“誰要去拍那種東西,你腦袋里能不能裝點有用的東西?”

  “這個怎麼沒用了?”小小的臉縮進被窩中,一臉被遺棄的小狗模樣,“我今天買蛋糕的時候,老板送了我兩個情侶鑰匙扣,可以放相片的。”

  每次看著她那樣的表情,有點可憐,有點期盼,又有點撒嬌,他總是狠不下心拒絕,卻也沒辦法坦率的接受,只得惡狠狠道:“等我有空了再說。”

  明明是一句很敷衍的話,她聽了卻依舊很開心,好像自己明天就會陪她去拍大頭貼了一樣。可是……

  徐冽把相機遞還給女孩,手插入風衣口袋中一步步往回走,細碎的陽光灑在水面上反射出點點的銀光晃得他有些眼疼。公司還有很多事要處理,上懷那邊的視頻請示也要回複,晚上要去音樂教室接雪兒回來,日子就這麼一小時一小時,一分一分,一秒一秒地過著。明明只有短短四個月,卻像機械的過了四個世紀那麼久。

  可是直到收到她寄來的簽了名的離婚協議書為止,他與她還是沒有拍過一張合照,無論是像樣的還是不像樣。

  徐冽有時候會想,是不是真的是因為自己待她不夠好?總是冷落她,責備她,嫌棄她,甚至仗著她的迷戀若即若離忽冷忽熱,所以她忽然厭倦了疲憊了才……

  最後那兩個字別說出口,便是想,徐冽也都能感覺心被一根根針紮的痛。出軌……出軌……有哪個丈夫能容忍自己妻子出軌?有哪個丈夫看到妻子與人那樣躺在一張床上還可以無動于衷?不能!至少他不是聖人,他絕對不能!

  “徐總!總部的會議已經開始,就等徐總你了。”

  徐冽點點頭,脫下外套交給秘書走進辦公室。電腦早已聯機接通,他揉了揉額角坐下來,屏幕上的人立刻站起來向他行禮。一天的例行彙報又開始了。

  “徐總……徐總……?”

  徐冽一愣,擡起頭來,熒幕上的女子黑白分明的大眼正看著他,眸中充滿了疑問。徐冽面無表情地點點頭道:“這的确是我送她的股份,要怎麼花是她的權利。”

  女子臉上出現了為難和不解的神情:“那麼徐總,市面上抛售出來的……”

  “買進。”徐冽打斷她,眉頭輕輕蹙在一起,“全部買進吧。”

  伽藍,你竟然那麼輕易就要走了我給你的股份!要走了,為什麼不好好保留?那麼輕易那麼不做任何考慮就賣了它!究竟這本就是你的目的,還是你只想快快抛棄一切和我有關的東西?難道,你就沒有一絲留戀嗎?徐冽緊緊握住手中的筆,無意識地,卻幾乎將它折斷。

  會議到此就要散了,眼看著在會的人即將散去,徐冽忽然猛地放下筆道:“莉絲!”

  “是!”那被叫做莉絲的女子幾乎條件反射地應道,“徐總有什麼吩咐?”

  徐冽深吸了一口氣,眉皺得更緊了,可是他卻控制不了自己的行為,聲音明明依舊沉穩,他聽來卻不像是自己的:“訂13號的機票,我下周回國。”



第二章 回憶

  從音樂教室接了雪兒回來,車子安靜地行駛在幽靜的林蔭道上,開往他在美國郊區的臨時別墅。雪兒在副駕駛座上不停說著什麼,既不會冷場,也不會唧唧喳喳的聒噪,嗓音輕柔和緩,像一首優美動聽的鋼琴曲。

  徐冽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她的話,仿似聽得很認真,可是他的思緒卻不受控制地飄到了很遙遠的從前。伽藍是個很奇怪的人,要不就唧唧喳喳在他耳邊念個不停,小臉紅紅的,眼中閃爍著耀眼靈動的光芒,仿佛孕育著勃勃生機的春天大地。要不就安安靜靜地出神,眼睛盯著一處,卻根本沒在想什麼,跟她說話也聽不見。一直要到自己發火了,她才猛地回過神來,然後就一臉討好地粘到他身邊。

  徐冽那時死都不肯承認,自己生氣是因為感覺被她冷落了,而賭氣不理她,卻是想看她在自己面前團團轉地可憐又可愛模樣。

  “雪兒。”徐冽不輕不重地叫了一聲。雪兒輕柔婉約的聲音立時停了下來,面帶疑惑地看著他。徐冽瞥了她一眼,原本白皙到幾近透明的臉上,在這四個月里慢慢多了幾分紅暈,身材也豐滿了些,不再如從前般孱弱纖細,仿佛風一吹就會被刮跑。

  徐冽的心里不知為何升起了一陣內疚,但他還是開口道:“我準備下周回國。”

  雪兒的臉色驟然一變,兩頰血色盡褪,透明的皮膚下隐隐可見血管。但她馬上用笑容掩了過去,裝作不在意地問:“怎麼這麼快回去?上懷那邊出什麼事了嗎?”

  “恩。”徐冽含糊地應了一聲,不再說話。

  雪兒也安靜了下來,車里流淌著異樣沉悶的氣息,攪得徐冽心頭一陣陣煩躁。他調了下變速檔,車子立時加速飛一般往目的地駛去。

  晚上吃過晚餐,徐冽就進了書房處理公務,時鍾在他上頭滴答滴答走著,不知疲倦,周而複始的。徐冽努力讓自己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不去想其他,可是沒過多久,他還是停下了手里的動作。用手輕輕揉著太陽穴,溫熱的手指擠壓著微熱的額頭,一遍又一遍。

  徐冽記得,伽藍的手很小,而且總是幹燥冰涼的。有時自己工作的晚了,她總會在門口張望一次又一次,遮遮掩掩,躲躲閃閃的,還以為真的沒人會發現她一樣。直到自己終于不耐煩了,提著她的領子把她拎進來。她才笑得一臉心虛加無辜地說:“絕對不是我想打擾你工作。是媽非問我你怎麼還沒休息,我才來看看的。”

  徐冽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媽最清楚自己的作息,怎麼會問她這麼愚蠢的問題。自己想來便想來吧,還非得找這麼多拙劣的借口。可是看著她可憐巴巴望著他的樣子,徐冽就立刻心軟了。算了,進來就進來吧,反正也不會有什麼大的影響。可是,只過了五分鍾,徐冽就知道自己大錯特錯。

  徐冽有輕微的近視,頂多不會超過一百度,平時極少戴眼鏡,可是工作時卻會習慣性地微微眯起眼,皺起眉。于是,一雙小手就從身後繞了過來,滑膩的掌心不斷搓著他的眉。

  徐冽“啪”放下手中正在敲入電腦的文件瞪著小手的主人。穿著厚厚粉色睡衣的她幾乎半張臉都縮在衣領中,見他看來,小手才懦懦地縮了回去,吐了吐舌頭道:“你很累嗎?我給你按摩好不好?”小嘴微張,打了個哈欠,淚眼迷蒙地看著自己。

  徐冽覺得自己快被她打敗了,歎了口氣道:“你累了就先去睡吧,我再過半小時回去。”

  她一聽連忙搖頭,直說不累,末了看到自己生氣的表情,才可憐巴巴地呢喃:“那至少,先讓我給你按摩好再去睡總可以吧?”

  看著她,兩頰透著淡淡的紅暈,額前有幾縷濕潤的發貼著鼻梁,不時拂過烏黑水亮的眼眸。徐冽無奈地搖了搖頭,低下頭自管自工作,清涼的感覺自太陽穴傳來,細膩的肌膚緊貼著額頭,輕輕揉捏,力道不輕不重,果然異常舒服。

  伽藍是繞過椅背替他按摩的,徐冽能感覺到她盡量遠離了自己,以免貼靠的太近影響自己工作。可是沐浴露的清香卻順著她寬大的睡袍衣袖隐隐約約傳遞過來,缭繞在他的鼻端,讓他周身的肌膚慢慢發熱發燙。

  徐冽皺了皺眉,接下去敲的一排數據錯了大半,他煩躁地按著退格鍵,一遍遍對自己說:這個文件明天開會要用的,晚上必須搞定,再半個小時……可是,細細涼涼的指尖,熟悉的體香,不時拂過自己後頸的細碎發絲……

  “啪——”徐冽猛地關上手提電腦,回頭瞪著某人。

  “我手勁太重了嗎?弄痛你了……啊——”

  徐冽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一把將她拽進懷里,狠狠吻了下去。去他的工作,去他的會議,頂多明天不去公司……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26:33

第三章 掙紮

  徐冽閉著眼,仰靠在皮椅上,無聲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他的表情慢慢苦澀,慢慢悲傷,甚至有種撕心裂肺的痛在體內竄行。這些記憶,他總是逼著自己不去想,逼著自己忘記。只是……忘的掉嗎?如何,忘的了?

  敲門聲傳來,徐冽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下自己的心情道:“進來。”

  門一開,雪兒穿著淡藍吊帶睡衣的身影便晃了進來。她手上端了杯熱茶,笑盈盈地放在辦公桌上道:“每天工作到這麼晚,可別把自己累壞了。”

  徐冽笑笑,接過杯子飲了一口:“快要回國了,這里有很多事要處理完。”

  雪兒愣了愣,低聲地說:“是嗎?”随即又笑道,“其實來不及的話我們可以晚點回去啊!當然我是說上懷那邊的事不急的話。”

  徐冽仍只是笑笑,低下頭,輕輕眯起眼,專心埋入工作中。

  忽然,一雙纖細的手從左後方緊緊環住他,柔軟成熟的身體緊貼著他的手臂,玉蘭花的清香充斥滿他的口鼻。徐冽的全身瞬間僵硬起來。

  雪兒的頭靠在他肩膀上,低聲道:“徐冽……你還愛我嗎?”

  徐冽能清楚地感覺到,她薄薄的睡衣下連內衣也沒有穿,他僵硬地坐著,聲音連他自己聽來都有幾分幹澀:“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雪兒嘤咛一聲撲進他懷里,手臂牢牢纏住他的脖頸,溫柔的聲音帶了悲傷的哽咽:“已經四個月了,四個月了你卻從未碰過我一下,連擁抱也沒有過。徐冽,我明明離得你那麼近,可是為何總覺得你越來越遠。”

  徐冽心里震驚了一下,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就在他呆愣的時候,柔軟的唇猛地印上了他的,靈巧的舌頭舔著他的唇齒,希冀著竄進來與他共舞。溫熱柔軟的手探進他襯衫衣襟,撫摸著他的胸口的肌膚。

  徐冽知道,在這種時候想起某些往事是很不應該的,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

  “我……只要再幾天就夠了……徐冽,別這樣,如果你真的想要……那麼換白天……現在……不行……”身下的女子,滿臉倉惶和痛楚的看著自己如是說。

  啪——徐冽猛地推開摟住她的雪兒,蒼白的臉顫抖的唇如雪的容顔他都不想去看,撇過頭去冷冷道:“我累了,你出去吧。”

  急促的喘息聲,和低低的被死死壓抑住的哽咽終于慢慢遠離消失,徐冽捏緊了雙手全身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忽然狠狠一拳擊打在長方形的書桌上,發出沉悶的“轟”聲。

  他雙手大幅度地一揚,噼里啪啦像什麼坍塌的聲音在房中響個不停,片刻後,桌上所有的東西包括手提電腦都摔在了地上,砸的一片淩亂。

  現在不行……什麼叫現在不行,什麼又叫只要再幾天就夠了?再幾天就能應付完情夫嗎?還是再幾天就可以擺脫他了?

  徐冽慢慢冷靜了下來,點燃一支煙,怔怔地靠在窗沿上看著淩亂的房間。

  開始其實是不喜歡伽藍的,那樣又笨又傻,只會給他添亂的女人,他怎麼可能會喜歡?

  可是慢慢地,他不知道自己哪根經搭錯了,或是因為內疚希望補償她而對自己的催眠奏效了,他竟然越來越不想放開她。徐冽的身邊多是些鈎心鬥角的人,即使接近他沒有任何目的的,大家也是同樣的聰明人,講話往往只說一半,做事或多或少都帶了點高深莫測的意味。有時想想雖然屬于同一階層,卻難免有點累。

  而伽藍呢?徐冽掐滅煙,看著黑漆漆的窗外,玻璃上隐約映出自己的影子,徐冽一聲長歎,哪個又傻又自卑的丫頭啊!伽藍長得其實並不差,離美女的標準自然是有距離的,不過很清秀,氣質也澄淨透徹,只是二十一歲的人了,看上去卻總帶著不符合年齡的稚氣。

  被這樣一個人小心翼翼暗戀著,千方百計地討好,雖然一開始很不耐煩,可是慢慢地竟有種食髓知味的感覺。徐冽輕輕笑了起來,如果非要用一種動物來形容伽藍的話,他一定會選小狗,整日圍著他轉,沖著他撒嬌,稍微哄哄,就露出開心的笑容朝他搖尾巴。有事相求了,就瞪著烏溜溜的眼珠巴巴望他……

  徐冽胸口忽然猛地一滞,垂在身側的雙手緩緩握了起來,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伽藍一心一意,身體,腦子,眼睛和心,明明都只裝著自己的,為什麼會在短短一個月里改變了?難道,真的有什麼隐情?難道,真的是自己錯了?

  他緩步走到書桌前,掏出鑰匙將最底層的抽屜打開,那里只靜靜地孤獨地放了幾張紙。徐冽將那幾張褶皺,上面隐有水漬的離婚協議書拿出來,一遍遍撫摸著。

  他為什麼到如今都不叫律師來辦理?他為什麼每次一見到這幾張紙都有撕裂的沖動?

  “伽藍……我該再給你一次機會嗎?……我們還有可能在一起嗎?有可能嗎……”徐冽輕輕地呢喃著,眉頭緊皺,內心也是劇烈的掙紮。

  他閉上眼,那張清秀略帶稚氣的小臉便清清楚楚展現在眼前,微微縮著肩膀,劉海搭拉在眼前,可憐兮兮地叫他:“徐冽……”這是他每日睡夢前必然會看到的,無論如何努力,無論吃多少片安眠藥都無濟于事。

  二十五歲的正常男人不會沒有欲望,可是溫香軟玉在懷,想的還是那個因兩年昏迷而特別瘦小纖細的身體。夜半春夢驚醒,渾身燥熱,腦中卻清晰的記得,睡夢中自己抱得那個人,還是她。

  本來以為,不過是兩個月的感情,來的快去的快;本來以為,錯明明在她,自己問心無愧,走得也是坦蕩。哪怕有幾分自尊心受損的不甘,也會在時間的沖刷下徹底消失。卻原來,自己終究還是低估了對她的感情。原來,不過是四個月的分離,自己竟已想念她到如斯地步。既然如此,那他為什麼還要自欺欺人?為什麼還不回去……

  心里忽然有什麼透徹明亮了起來,也許伽藍真的有許多不好的地方,她甚至……出軌。可是,扪心自問,他這個丈夫又做到盡善盡美,體貼入微了嗎?甚至連她發燒了也不知道,還強迫她向自己證明愛意。或許,就是那些幼稚又粗魯的舉動,傷了伽藍的心,她才會……

  郁結了四個月的胸口忽地豁然開朗,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徐冽露出了淺淡釋懷,又略帶自嘲的笑容。其實自己那些傷人的話,那些決絕的舉動,與其說在報複她,打擊她,不如說是在保護自己。不想讓她看出其實自己已陷得極深,不想讓她發覺自己的惶恐害怕,所以只有用那樣的利劍來僞裝自己。可是,他卻忘了,傷害她的同時,那把劍也在自己身上划了雙倍的傷口。

  與其讓劍傷了彼此,不如松開利劍,擁抱住她。這樣淺顯的道理,他怎麼會花了四個月才想通呢?伽藍……伽藍……光是在心底這樣呼喚,就會覺得徹骨的痛。徐冽拿起那幾張薄薄的紙,“啪”點燃了打火機,正待燒毀,卻忽然停了下來。

  他的腦中閃過床上赤裸的兩具身體,晃了晃腦袋,再晃晃腦袋,勉強令其散去。徐冽的嘴角勾出苦澀的笑容,心中只如自欺欺人般想道:或許,讓她親眼看見這幾張紙毀去,會更好。

  人生如戲,演過一場還有下一場。當年不懂珍惜,是因為下一場戲總會上演;多少年後後悔,是因為任何一場戲都無法重來。

  當時的徐冽又怎會知道,他永遠也等不到伽藍親眼看見的一天了。

  原來,只有當愛化為流沙,摩娑著從指尖溜走,才知蹉跎的時光早已也收不回。


第四章 回國

  從飛機上下來剛是淩晨,頭昏漲的很,但徐冽第一眼看到這片熟悉的土地,還是有種久違的親切感,夾雜著淡淡的酸楚湧上心頭。

  雪兒的父母本就在上懷市,徐冽心里急著回家,也就顧不得雪兒暗含央求的楚楚可憐表情,讓司機先送她回家。臨下車前,雪兒的手還搭在門把上,肩膀微微抖動著。

  在徐冽幾乎以為她要回過頭來的時候,她卻用極輕,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一旦不愛了,男人就會分外絕情。我以前不信,現在……終于也信了。”

  徐冽半靠在座椅上,一言不發,身心都疲憊得半死。雪兒終是自嘲地輕歎了一下道:“下周有一個同學會,歐陽學姐主辦的,來得都是當年學生會的人,你去嗎?”

  徐冽睜開眼本想說不去,忽然對上雪兒水靈靈滿含絕望的眼睛,那一個不字終于還是吞了下去,淡淡道:“到時再說吧。”

  車子緩緩駛入那幢龐大幽靜的宅邸,鐵門打開的時候發出刺耳的“嘎嘎”聲,仿佛在預示著久無人煙的靜寂。徐冽在進門前跟父親通過一個電話,知道他們如今人還在歐洲,而爺爺早在四個月前就去了鄉下靜養。談了些公司的事,徐天對他突然去美國分公司的事很奇怪,但得知公司經營正常也就沒說什麼。話說到一半的時候,徐媽媽把電話接了過去,劈頭就問道:“伽藍還好嗎?”

  徐冽含糊地應了一聲,臉有些發燙,心又有些酸疼。

  徐媽媽松了口氣:“那就好,我走那天就看藍藍臉色很不好,你還和她吵架,都多大的人了,跟個小孩子似的和她計較。”

  徐冽咧嘴笑了笑,從玻璃門上看到自己及其怪異的苦笑,一時說不出話來。

  徐媽媽卻還在那邊唠叨個不停:“藍藍就是太愛你了,才總被你欺負。明明是你不對,她那麼差的身體,還非要做了點心去哄你開心……”

  藍藍就是太愛你了……這句話聽得徐冽胸口一陣刺痛,太愛……太愛……究竟是誰太愛誰?徐媽媽還在說,聲音有些悠遠,徐冽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問道:“媽,你說的是哪天的事?”

  “哪天?”徐媽媽被他弄得雲里霧里,“什麼哪天?”

  “你說伽藍給我做了點心,哪天的事?”

  徐媽媽恍然大悟:“還有哪天!自然是我們乘班機離開那天喽,不看到你們和好,我們怎麼有心思去旅遊啊……”

  手機里只餘或淺或重的呼吸聲,徐媽媽說了半天,才發現兒子一點反應也沒有,急了:“冽兒,你有沒有在聽我說啊?”

  半晌過後,徐冽沉聲道:“媽,我有事先挂了。”

  “哦哦,你有事就去忙吧。對了,好好照顧伽藍,記得了……”

  “嘟嘟……”的盲音傳來,徐冽才發現自己竟然無意識地把電話給挂了。無論是抓著電話的手,還是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尖都有點冰涼。他使勁地揉了揉太陽穴,腦海中仍是一片迷糊。

  媽說,那天伽藍特地做了點心來哄他,為什麼後來演變成與邵俊一斯混在一起?難道,那些點心本來就不是給他,而是給邵俊一的?

  不!不會!伽藍不是那樣的人,就算她會背叛自己,也沒理由欺騙媽。可是,之前的冷淡算什麼,在公司里與邵俊一私會又算什麼?

  或者她在公司看到自己與雪兒在一起,所以灰心失望下……

  一幕幕不堪的景象,和一條條明顯詭異的線索在他腦子里絞成一團,他忽然想起那天喝悶酒時,冰烨問他的話:“為什麼不去調查?”

  為什麼不去調查?是啊,為什麼不去仔細調查一下事情的真相?這個問題他不只千百遍的問過自己,直到冰烨冷冷地問:“要我幫你?”他的腦中忽然閃現過那張痛苦糾結,卻沉沉睡去的臉。在他最熱情高漲,在他最欲望如火的時候,自己的妻子卻在身下睡了過去,連半分回應也沒有。

  “冰烨……”徐冽沒有回答,只醉眼朦胧地問,“如果小雨愛上了別人,你會怎麼辦?”

  冰烨給了他一拳,冷冷道:“殺了他。”

  徐冽癱在軟皮沙發上笑:“殺了他小雨就會回來了?”

  冰烨斜睨著他,眼神冰冷,滿臉都寫著不爽,但還是幹脆地答道:“會。”

  徐冽愣了愣,繼續喝酒。冰烨從來都是如此,認定的目標就一定要實現,連打個彎的可能性都沒有。因為只有一條路,一個選擇,所以他從來都是那麼自信,或者,該說是決絕。

  可是,他做不到。不去調查,他還可以在重重痛苦中掙紮著自欺欺人。結果一旦出來,那他就連唯一的幻想也失去了。他害怕自己無法接受的真相。他更害怕終于認清了自己的感情時,卻發現路的盡頭只有悲劇。

  歡姐開開心心地來給他開門,提了他本就不多的行禮,把他引入客廳,一邊唠唠叨叨說著“很累了,應該先吃點東西,睡一覺”之類的。

  徐冽沉默地吃完歡姐煮的銀耳燕窩粥,腦袋中亂亂的,味覺也使不上什麼勁,根本嘗不出味道。歡姐擦著手正要出去,徐冽忽然開口道:“少奶奶呢?”

  歡姐一愣,半晌才支支唔唔道:“我已經好幾個月沒見過少奶奶了。”

  徐冽皺了皺眉,只聽歡姐又道:“大概四個月前,有個男子來主屋說要收拾少奶奶的東西帶走。我本來不讓,可是……可是那個男子很生氣地拿出了少爺你簽了名的離婚協議書,所以,我只好……”

  “是嗎?”徐冽勾起嘴角笑著,“是怎樣一個男子?”

  歡姐看著少爺的笑容總覺得有種莫名的詭異,脊梁骨直冒冷汗,結結巴巴地回答:“高……高高大大,長得挺斯文……”

  “啪——”徐冽放下碗筷,道,“給我在三樓準備個房間,我要休息。”

  “啊——?”歡姐一愣道,“少……少爺,你不睡二樓的新房嗎?我已經準備好了。還有,少奶奶她……”

  歡姐看著徐冽僵直離去的背影,把後面的話吞進肚里,不解又無奈地搖了搖頭,往三樓走去。

  半夜三更時,徐冽莫名其妙就醒了過來,他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很久終究還是沒能入睡。腦中滿滿都是歡姐那句高高大大,長得挺斯文。

  他從床上爬了起來,赤著腳走在柔軟的地毯上,並不覺得冷。手終于握上門把的時候,他輕輕抖了下,掌心微微出汗。

  門緩緩推了開去,恍忽中看到一個穿著薄薄絨線衫的女子跑了出來,一臉驚喜地看著他:“徐冽,你回來了?”

  一邊拖著他進門,一邊開心地道:“我今天和薇夜去逛書店買了最新的食譜回來,點心剛剛做完還是熱乎乎的。我嘗過了哦,味道很好的。”

  女子仰起臉,額發微微有些汗濕,小臉紅彤彤的,鼻尖還沾了點髒物,神情既是羞澀又是得意:“我知道你不喜歡太甜的,所以只放了很少的蜂蜜。嘗嘗看好不好?”

  “好……”徐冽低聲應道,雙手如著魔般伸了出去,想要抱住那小小的身軀。然而,腳下一個趔趄,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空蕩蕩的掌心,空蕩蕩的房間,一股久無人居住的寂寥感撲面而來。

  他猛地握緊了雙拳,咬緊了牙關,才能勉強將心底撕扯般的痛壓制下去,一步步往里走。厚而輕軟的絨毛地毯上,她赤著腳踩過,穿著他寬大的睡衣,露出潔白修長的腿,一路走來淌了歪歪扭扭一條水漬,看的他口幹舌燥,卻用無辜又抱歉的眼神看著他說:“徐冽,我……我忘記拿睡衣進去了。”

  長形的書桌上,她如乖順的小貓般蜷縮在自己身邊,微眯著眼,一聲不響等自己忙完。然後,等到自己終于可以關上電腦喘一口氣時,才發現她已經枕著手臂沉沉睡去,口水流了滿桌。

  柔軟的大床上,夜夜抱著她入睡。那麼怕冷的一個人,總喜歡蜷著自己,尋找最溫暖的地方縮進去。只要一睡眼迷蒙,就會自然而然縮進他懷中。

  柔軟的被子整齊的疊放在床上。徐冽想起難得的假日,自己要帶她去做身體檢查,她縮在被子里死活不肯出來。末了索性只露出一雙大眼睛,很委屈地看著他:“我不是伽藍,我是一條被子。”烏溜溜的眼珠子一轉,又加了一句,“徐冽,你也來做被子吧。”

  徐冽又是無奈又是好笑,恨不能把她摟進懷里狠狠“懲罰”。正沮喪地暗罵自己瘋了,準備跳上去做被子的時候,媽媽的聲音自門外傳來:“冽兒,你和藍藍快起來吧,太陽大好的,讓歡姐把被子和床單都拿出去曬曬。”

  徐冽愣了愣,随即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斜睨著被子里的某人道:“你還要繼續當被子嗎?”

  伽藍眨了眨眼,滴溜一下從被子里鑽出來,開始穿衣服……

  愛過才知被愛的幸福,傷過才知受傷的痛苦。

  徐冽看著那再沒有被蹂躏成一團的被子好久,臉上幾乎讓他面皮僵硬的笑容才慢慢褪去。

  痛啊……為什麼會如此疼痛?不似當初雪兒離開那樣撕心裂肺驚濤駭浪,卻像蜘蛛絲一般在他還未察覺的時候就一點一點纏住他,讓他知道什麼叫做痛入骨髓。他能清晰的感覺到,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劇烈的顫抖,因為痛苦,因為镌刻得那麼深的愛戀。

  兩個月,真的只有短短兩個月,為什麼會有如此多的記憶?忘不了,抹不掉,像是刻到了心里一樣,誓要跟随他一輩子。

  目光忽然膠著在梳妝台的一個精緻小盒子里,有一抹細小卻遮掩不了的光芒反射出來,刺得他瞳孔一陣一陣發疼。

  徐冽幾乎是顫抖著將東西從盒子里取了出來,看著看著,随即笑了出來。他聽到自己幹幹澀澀的笑聲,帶著濃濃的自嘲和痛恨,還有隐藏得極深的絕望。笑聲嘎然而知,徐冽大步走出了這個卧房,木門在他身後砰得一聲關住,像是隔絕了兩個世界。

  木門里有個化妝台,化妝台上放著一枚精緻小巧的戒指,鉑金的指環鑲嵌一顆不大的鑽石,式樣簡單,看上去卻很樸素典雅。那鑽石閃爍著銀白而刺眼的光芒,不經意間看去,就如命運對世人的嘲笑,冰冷而絕情。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27:42

第五章 醉酒

  同學會比預想中的無聊,還有一堆搭讪討好的人,徐冽坐不到兩個小時便出來了。雪兒還留在那里,所以他讓司機留下,好在宴會結束後送她回家。

  自己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明明身邊人來人往,卻還是覺得很孤寂。徐冽看著幾輛計程車從身邊擦過去,卻始終沒有伸手攔下來。

  他不想回那個家,回去做什麼呢?那里沒有伽藍,沒有親人,冰冷孤寂的像一座墳墓。

  出神的時候被撞了一下,是一對相互摟著走出來的男女,看不清面目,但動作很暧昧。徐冽往他們相擁走出來的酒吧看去,里面黑漆漆的,氣氛卻很熱烈,站在門外都能感覺到汩汩冒出來的熱氣。他擡頭看了下,只見霓虹燈閃爍著店名——Bachelordom Bar(單身酒吧)。

  連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會邁出那一步,這樣的酒吧他是知道的,人多、混雜、酒水檔次低,而且真正賴以為生的利益是援助交際。以前,他連看都懶得看一眼,更別說進來了。

  坐在吧台上要了杯威士忌,品了一口,那辛辣卻不地道的酒精味讓他微微皺眉。身側不時有眼波抛來,至少有六雙眼睛在他身上打著轉,但徐冽並不在意。他將那劣質的威士忌酒一飲而盡,幹燥辛辣的刺激幾乎讓他咳嗽出來,可是很快又覺得胸口莫名暖烘烘的,比之剛才的冰冷暢快了許多。

  于是他動作優雅的打了個響指,不片刻,服務員將滿滿六杯酒端到了他面前。

  徐冽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精燒得胃火辣辣的,卻不覺得痛,只有帶著絕望的暢快。耳邊隐約響起白婷學姐的話:“……我四個月前在機場看到她了,和一個男的在一起,那男的抱著她,形狀很親密……你問誰?還能有誰,當然是你的妻子,林伽藍了!當時我就覺得很奇怪,要不是你在發布會上說她是你妻子,我又曾跟她同校,肯定要以為認錯人了……”

  “砰——”杯底重重撞擊到桌台,讓他整個人都随著那餘音微微發顫。

  伽藍!伽藍!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口口聲聲說愛我,卻在卷了我的錢後和別的男人私奔!你把我當什麼?!你到底把我當什麼?!

  “嘿,帥哥,一個人嗎?”一個嬌柔的聲音湊到他耳邊吐氣如蘭。

  徐冽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雙眼已有些泛紅了,聲音雖低沉,卻像在嘶吼:“滾!”

  身邊的女人什麼時候走得他也不清楚,只覺心里一忽而空蕩蕩的難受,一忽而又被怨恨不甘填滿,折磨得他連呼吸都不痛快。除了一杯接一杯地企望酒精能麻醉自己,他別無他法。

  “喲呵,Joyce說得不錯,這小子果然是俊得不象話。”身邊傳來輕佻油滑,像鼻涕蟲一樣讓人惡心的粘膩聲音,“看看,還是老大你喜歡的那一形啊!”

  徐冽打了個響指,那吧台服務員為難又憐憫地看著他,清秀的臉上慘白一片,拿著酒的指尖微微顫抖,卻還是小聲道:“你喝多了。”

  身後傳來一聲冷哼,是個冷峻略帶沙啞的男聲:“小葉,你妹妹正在里間接客,要我帶她出來嗎?”

  徐冽嘴角微扯,奪過那服務員手中的酒,兀自倒在剛剛的杯中,因為手法不熟練透明的酒灑了出來,濺在他空蕩蕩的手指上,仿佛有種灼熱的觸感。記憶再度如潮水般湧了上來。

  伽藍很喜歡握著他的手把玩,修長的食指被她一根根扳開攤平,然後把自己微涼幹燥的掌心貼上。比著大小,笑說:“徐冽,你的手真漂亮。”然後十指緊扣。

  她更喜歡玩手上的戒指,蜷坐在他腿上,想著法兒把他手上的戒指脫下來,與自己的對換。她的骨架極小,手指纖細,骨節幾乎看不出。那戒指連自己的尾指都套不上去,她卻每天對這樣的小動作樂此不疲,臉上都是一副滿足的笑容。

  有時,他不耐了,就會反手抓住她,把她抱進懷里深深吻她。直到她臉紅紅的埋在他懷里含糊不清地道:“徐冽……我愛你……”

  他不是一個愛自欺欺人的人。甚至他的驕傲,他的自尊,讓他不會對沒有十足把握的事抱任何期待。可是,伽藍不同!他明明曾感受到她全心全意的愛,他明明曾認定了伽藍除了他不會愛上旁人,那樣的認定,雖然只是曾經,卻讓他無法不抱著希冀。

  無法全然相信伽藍的背叛,卻又鼓不起勇氣將血淋淋的事實揭露出來,徐冽看著透明的玻璃杯,上面有明顯又難看的划橫。上面忽然映出冰烨英俊冷漠的臉,他說:“徐冽,你越活越窩囊了。”沾著酒水的指尖撫上額頭,輕托著,太陽穴有一跳一跳抽搐的痛,胸口開始火燒,腦中也有些迷糊,威士忌的後勁終于上來了。

  “小子,一個人喝多悶啊!陪兄弟我們喝一輪如何?”一雙手抓上他的手腕,指尖剛好擺在瑞士金表的表面上。

  那人喲地驚叫了一聲,用令人惡心的聲音叫道:“老大,這小子恐怕是個翹家的公子哥,瞧這身行頭,沒一萬,也有上千了。”

  “哈哈……”又有一人淫笑道,“小白,你不知道嗎?老大最愛的就是蹂躏這種金貴的新雛。”

  徐冽微側了個身將手抽出來,眼睛撇過那些敗類,眸中卻空無一物。心中的鈍痛一陣一陣,越活越窩囊……冰烨說得不錯,自己果真是越活越窩囊了。

  一雙粗糙的手掐上他下巴,徐冽目光略轉,對上一張疤痕遍布的臉。如刀削斧鑿般的五官,濃黑的眉,望著他的深黑眼眸中滿是侵略的殘忍。

  “果然是極品。難怪連Joyce這麼眼高于頂也看上了。”冷峻的聲音帶了幾分滿意的笑,“小子,乖乖跟了我回去,也免受皮肉之苦。”

第六章 迷亂

  徐冽幾乎要笑出聲來,他雖知道GAY這一類人的存在,但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有碰上,甚至被調戲的一天。

  他退後一步脫離那老大的鉗制,斜倚在吧台上。明明此刻是如火如荼的情況,他卻總想著不想幹的往事。幸福的,羞澀的,氣憤的,心痛的,絕望的,一張張都是伽藍的臉,每顯示一遍就烙印一分。他本以為可以忘記,他本以為可以不愛的臉。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大冷冷地看著他,一步步向他走來。

  離開上懷市前最後的聚會,冰烨臨走前將一張卡丢在他面前:“淩雲的情報系統都在這里。什麼時候不想逃避了,就去看看。”

  明明還愛著,卻非說不愛!明明想把她留在身邊,卻將她推的遠遠!明明想相信他,卻抗拒真相!徐冽啊徐冽!這還是你嗎?這樣窩囊,這樣只懂逃避的人,真的還是你嗎?

  “砰————!!”一聲巨響,讓整個喧鬧的酒吧瞬間靜寂下來,人人都把目光移到了吧台,驚疑的,詫異的,好奇的,原本暧昧的情調轉為一觸即發的火爆。

  徐冽甩了甩手,將手腕上歪斜的金表摘下來扔在吧台上,不回頭地道:“再給我六杯。”

  他從不動武,不代表他不會!他從不随意傷人,不代表他沒有這個能力!且不說徐天本就是混黑道出身,更何況他唯一的朋友水冰烨,曾是暗黑一條街數一數二的殺手。

  他沒有走進過黑暗,卻從來都與黑暗為伍;他雙手不沾血,卻一直用不見血的利刃在商場上摸爬打滾。本質上,徐冽是與冰烨一樣心志堅定如鐵的人,否則又如何在商場上立足。

  只是惟獨在感情上,他竟處理的一塌糊塗。武斷,沖動,退縮,患得患失,這些平時絕不會有的弱點,卻在發現伽藍背叛的那一刻,一股腦兒湧了上來。

  “老……老大……你沒事吧?”震驚過後,酒吧里頓時鬧成一團。

  那被摔出去狼狽跌在地上的男子痛苦地揉著腹部起身,惱羞成怒地吼道:“他媽的,給我廢了這小子!”

  或許真的沒有什麼可以想不通的。好好把真相查清楚,如果真的是自己誤會了伽藍,那麼就去把她找回來,無論她要如何懲罰自己,也不會再放開她,不會讓她受半點傷害。

  如果……如果那場背叛是真的……徐冽甩了甩頭,一把扣住來人的脈門,輕松一個過肩摔讓他躺倒在地上。一個欺騙了他感情,只為了卷走他的錢與旁人私奔的女人,一個他深愛的女人,自己該拿她怎麼辦呢?是報複,還是不顧一切地掠奪,或者……放手?

  徐冽只覺腦袋被燒得沸騰,眼睛赤紅的讓那些人恐懼。他像是有發洩不盡的痛苦,將拳腳毫不留情地加諸在那些敢于在這種時候冒犯他的混混身上。

  手抓上一個人的衣領將他提到半空,徐冽用朦胧卻如火燒般的眼眸看著他,熊熊嫉恨之火在他心間燃燒,他低吼了一聲:“邵俊一,你去死!”狠狠一拳擊出去,那身體發出痛苦的哀嚎,直直墜落在五米之外,壓斷了一張椅子,才如破布般墜落在地。

  徐冽冷笑著轉過身去,將又一杯酒一飲而盡。是啊!自己怎麼會忘了呢?無論真相如何,結果如何,他都必先將那邵俊一剝皮拆骨,讓他嘗嘗,什麼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酒吧里是從什麼時候空寂下來的徐冽並不知道,他一杯接一杯的喝著,眼前的景物越來越模糊,可是神志卻是那麼清醒,清楚地記得伽藍的臉,往昔的甜蜜。

  有一雙手輕輕推著他:“先生,你別再喝了,他們等下如果再回來,你會吃虧的。”

  徐冽聽清楚了,很想嗤笑一聲告訴他,當他們走出這個店的時候,大概已經被暗中跟随自己的保镖料理了。可是他沒有力氣,疲憊,虛弱,痛楚,折磨的他沒有了說話,甚至嗤笑的能力。耳邊隐約聽到那服務員與一個女子對話的聲音,徐冽也懶得管,一杯杯喝著酒,只覺腦袋越來越沉重,像灌了鉛,無法思考。

  “哥,你真要幫他?萬一被善老大他們知道了……”

  “沒事的,現在這酒吧里只有你和我兩個人,善老大來了找不到人,也只會以為是他自己走了。他喝得這麼罪,自己回去是肯定不行了,你把他帶去隔壁的旅館,先住一晚再說。”

  “可是哥,他會付錢嗎?旅館的夜宿費可不便宜啊!……天哪!勞力士的金表。好吧!我帶他去!”

  “先生……”一雙小手扶上他的手臂,輕柔的女聲響在耳畔,“別再喝了,我帶你去休息吧。”

  徐冽迷離中看去,只覺一片模糊,他冷冷甩開她的手,拿起外套兀自往外走去。

  外頭的冷風一吹,徐冽頓時有了幾分清醒,頭腦卻還是脹裂般的痛。他站在酒吧門口,一時有些醉酒後的遲鈍和茫然。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一個女子的呼喚聲音:“先生,你這樣一個人很危險的,我帶你去隔壁休息吧。”

  徐冽本想往前走,腳下卻猛地一個趔趄,一雙小手連忙扶住他。威士忌的後勁很大,他又不顧死活的喝了幾大瓶,如今只覺自己思緒混亂,四肢遲鈍。唯有……唯有心痛的感覺才那麼清晰。他索性不再反抗,由著那女孩扶著他拐了個彎,跌跌撞撞走進一家簡陋的旅館。

  期間的過程他都很糊塗,直到那人將他扶到一張硬木的床上,又喂著他喝了杯水。

  似有一雙幹燥微涼的小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面頰,喃喃說著什麼。

  徐冽心中一痛,幾乎條件反射地抓住它,脫口道:“伽藍……”

  醉眼迷離間看到一個清瘦的女孩,軟軟的長發披散在單薄的毛衣上,一雙小鹿般的眼睛正定定瞅著他,然後說了句極輕的話。

  徐冽什麼也沒聽清,幾乎是惶恐地一把將她抱進懷里,用低啞的聲音說道:“伽藍,我什麼都可以不計較,只要你……別再離開我……”

  那雙微涼的手輕輕顫抖著撫上他的頸項,又慢慢下沿熟練地解開他襯衫扣子,探進衣領內。溫熱的氣息吐在他臉上,說了句什麼,徐冽只隐約聽到“免費”兩字,随後那熾熱柔軟的唇就迫不及待地貼上了他的,貪婪吮吸……

  隔音效果低劣的窗外不時傳來汽車奔馳而過的聲音,路人吆喝的聲音,風拂過樹葉的聲音,與窗內的婉轉低吟,粗重喘息,和一聲聲呼喚交織成破碎的樂章。

  伽藍!伽藍!我真的什麼都可以不計較,只要你回到我身邊,永遠不再離開……伽藍!我愛你!真的真的好愛你!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28:10

第七章 崩塌

  早晨醒來的時候,宿醉的痛楚便顯現出來了。徐冽痛苦地敲著腦袋,從堅硬劣質的床板上坐起身來,被單滑到腹部,身上頓時涼飕飕的。

  他一愣,低頭才發現自己身上竟沒穿衣服,心里咯噔了一下,鈍鈍的痛痛的,有種詭異的麻木。他拼命回想昨晚的事,卻只記得自己把那幾個流氓打跑了,然後喝酒,再然後呢?

  “嗯……”身邊傳來一聲柔媚的輕喃,徐冽渾身一震轉頭看去,那一眼,幾乎讓他驚得從床上跳了起來。

  身邊躺了個二十三四歲的女子,長長的頭發淩亂散在枕上,臉上的妝有些花,但還是能看出原本清秀的五官,鎖骨隐約露在被子外,可以肯定沒穿什麼衣服,但脖子上卻有明顯歡愛的痕迹。

  徐冽臉上的血色瞬間退了個幹淨,如果這些還不足以讓他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那他……昨晚似乎真的夢見自己狠狠地抱了伽藍,想將她融進骨血的瘋狂,永遠不放她離開。原來,夢真的只是夢,醒來只餘痛徹心扉的殘酷。腦中不知為何忽然浮現伽藍悲凄的臉,幽幽地看著他,雙唇輕顫,說不出話來。

  他猛地對著自己太陽穴敲了一拳,思緒卻慢慢清醒過來。床上的女子顯然是那個酒吧的小姐,但還是要聽聽她自己的要求。徐冽緩緩穿上自己的衣服,思索著這件事究竟該怎麼善後。

  穿好衣服轉身時才發現那女子已然醒了,睜著黑漆漆小鹿般的眼睛看著他。徐冽一愣,他忽然有些明白過來昨晚的事為什麼會發生,是因為……這雙酷似伽藍的眼睛吧。

  徐冽有些尴尬地咳了一聲:“昨晚的事……對不起,我喝醉了。你要多少錢?”

  那女子臉一紅連忙搖頭道:“昨晚是我自願的,是我……我勾引你,怎麼能收你錢?”

  徐冽微微皺眉,妓女不用錢打發那該用什麼辦法?他忽然想起那個酒吧的服務員,于是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女子一愣,随即眼中浮起明顯的喜色,羞澀道:“我叫錢思羽。”

  徐冽點點頭,又問:“你哥哥呢?”

  女子眼中的喜色更甚,滿臉紅彤彤的:“你知道我哥哥?他叫錢葉楓。”

  徐冽迅速從外衣口袋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過去,言簡意赅地道:“W路,Bachelordom Bar酒吧,一對叫錢葉楓和錢思羽的兄妹,查一下他們有沒有欠人錢。有的話替他們還清,然後在H路買一套公寓安置他們,給他們安排份工作……沒錯,三天內辦完。”

  徐冽低頭,看到錢思羽正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半晌才用哆嗦的聲音說:“你……你要買房子給……給我們?H路那里的房子……都很貴的。”

  徐冽不置可否地笑笑:“你喜歡就好。”他將外衣挂在手上往外走去,卻聽錢思羽怯生生地叫住他:“先生,我……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徐冽的腳步頓了頓,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語氣卻分外冰冷:“昨晚的事,我不想有第三個人知道,你也最好當作沒發生過。以後,我和你,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旅館的走道很長,通道燈上又蒙了不少灰塵,往前看去灰蒙蒙的,一片蕭索。空氣中混雜著黴味和淡淡的淫靡之氣,還有劣質木門後傳來的亂七八糟的雜音。徐冽晃了晃腦袋,胸口一片郁悶,心情煩躁,手足卻是冰涼的。

  在離婚協議書還沒有生效的時候,他居然出軌了。雖然是醉酒,雖然是認錯人,可是發生了終歸是發生了,自己沒有理由找任何借口。

  他忽然想著,或者這樣也好,因為今天所犯的錯,他再也沒有責怪伽藍的理由,也就可以沒有任何芥蒂地將她接回自己身邊。

  想到這里,徐冽偷偷松了口氣,腳步也不再那麼沉重。沒錯!是人都有犯錯的時候!他要清楚地向伽藍坦白他犯的錯,然後問她,是否還願意回到自己身邊。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痛苦的呻吟,似乎還有掌掴臉的聲音。徐冽皺了皺眉,此刻只想盡快離開這個污糟的地方,然後好生將伽藍接回來。他甚至開始幻想伽藍見到他時的表情,是驚喜,思念,還是恐懼,厭棄?

  某扇門後的響動越來越大,“砰——”一聲巨響,似乎有個身體重重撞在門上。然後他聽到一個悲憤的女聲沙啞吼道:“藍藍一直把你當朋友,你竟然這樣害她!你到底還是不是人?!”

  徐冽的腳步猛地一頓,目光對上黃色油漆有些剝落的木門,門上貼著個329的門牌號。他對著那門牌有些發呆,随後又自嘲的笑笑,這世界上叫藍藍的又豈止一兩個。

  “蘇燕潔,你少給我裝出一副清高的模樣。我就不信你從來沒有嫉妒過她!憑什麼像她這麼愚蠢一無是處的女人能嫁給徐冽,什麼都不用做,就成了闊太太。”

  “而我呢?無論樣貌實力才學,我哪樣不強過她?可是我得到了什麼?做別人的情婦,暖床的工具,甚至唯一愛過的男人,也不過是你扔掉的破鞋!”

  女子尖銳的笑從木門內清晰的透出來,“什麼朋友?!別笑死人了!她要真當我是朋友怎麼不讓徐冽送幾百萬給我?她要真當我是朋友就不會把我私盜公司機密的事告發出去?還有你!你又算什麼?!裝出一副無欲無求的聖人模樣,我呸!你當初會不選曉東,還不是因為餘向坤那當政協委員長的父親!”

  “範盈盈,你不是人!!”原本溫婉的女聲因憤怒和痛楚而變得嘶啞,“就為了這些!就為了這些你就給藍藍下藥,讓邵俊一那個畜生污辱她?!就為了這些,你就設計讓徐冽跟她離婚,害她生不如死?!我們當初真是瞎了眼才會把你這種豬狗不如的混蛋當朋友!!”

  徐冽唇微微開合著,站在那木門外,眼睛只看到329的門牌號,從一個變兩個,從兩個變四個……他無法呼吸,連心跳也快停止了,胸口的刺痛一陣一陣戳出了震驚,戳出了痛楚,也戳出了漫無邊際的恐懼。

  耳邊嗡嗡響著,隆隆地回蕩著那嘶啞的聲音,一字字一句句,明明支離破碎,卻一不小心拼成了整句話。

  就為了這些你就給藍藍下藥,讓邵俊一那個畜生污辱她……徐冽顫抖地舉起手,看著自己空蕩蕩的蒼白泛著青筋的修長手指,有個聲音在心底輕輕地問:呐,你的世界,崩塌了嗎?



第八章 痛徹

  徐冽顫抖地舉起手,看著自己空蕩蕩的蒼白泛著青筋的修長手指,有個聲音在心底輕輕地問他:呐,你的世界,崩塌了嗎?

  “是!我是豬狗不如!”範盈盈尖聲冷笑道,“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不如再作些更豬狗不如的事。這兩個男的是李老板手下最得意的保镖,他們身強體壯,血氣方剛,你可以好好享受享受了。我倒要看看,同樣的豔遇,你和伽藍會有何等不同的反應?”

  “範盈盈……”小潔帶著顫抖的聲音從門後傳出,還有那刻骨的痛恨和絕望,“範盈盈,你會不得好死的!徐冽和向坤絕不會放過你!總有一天,你會不得好死!”

  “哈哈哈……”範盈盈大笑道,“餘向坤他根本不知道是誰抓了你。你真的會告訴他嗎?你會舍得你心愛的男人發狂殺人,然後坐牢嗎?至于徐冽,那個懦夫早就逃到美國去了,要麼就是他根本不愛伽藍,要麼他連追查真相的勇氣也沒有,我怕他做什麼……”

  “砰——砰——!!”兩聲巨響之後,門被徐冽重重撞了開來,強行毀壞的鎖撞斷了門框,木屑在地上亂飛,整個房子仿佛都在吱嘎吱嘎搖晃著作響。

  徐冽一步步走到已經完全吓呆了的範盈盈面前,一把揪住她的頭發問:“是你給伽藍下了藥?”聲音四平八穩,冷漠淡然,不帶一絲感情。

  屋子里靜悄悄的,什麼聲音也沒有。徐冽得不到想要的回答,眉頭一皺,手上狠狠使勁一扯。範盈盈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只見一撮頭發已被徐冽揪了下來。

  她似是猛地驚醒過來,含著淚吼道:“你們這兩個廢物,還不快救我!”

  兩個原本擒住小潔的男子沖了過來,然後又被一一甩出去,一個撞到桌角昏迷過去,另一個被門框攔了一下跌倒門外,痛苦的呻吟。

  徐冽轉了個身一把掐住範盈盈的頸項,指尖加力:“是你給伽藍下了藥?”

  盈盈臉發紫發脹,痛苦地踢騰,眼淚鼻涕流了一臉,哀求道:“徐……徐冽……你別聽她胡說……我……我怎麼可能會害藍藍……”

  徐冽嘴角微扯,忽然揪起她的頭發讓她的頭狠狠撞在牆角上。盈盈凄厲地尖叫了一聲,鮮血頓時染紅了白色的牆,也流散了她滿面,顯得格外猙獰。徐冽再度扣上她脖子,面無表情地由著鮮血流滿他的手:“不要讓我問第三遍。”

  “嗚嗚……徐冽,徐冽,你饒了我吧!是邵俊一逼我的……我爸爸虧空了公款,我是同謀。邵俊一知道了,就威脅我幫他竊取公司機密。我……我不想的,可是沒有他那些錢,我和我爸爸就要去坐牢。徐冽……我真的不是有心要害藍藍。是邵俊一他……他想討好孟雪兒,他要成全你和孟雪兒在一起,所以讓你以為藍藍和他有染……我真的是被迫的……你……你饒了我吧!這一切都是邵俊一和孟雪兒設計的……”

  徐冽掐住她喉嚨的手顫抖著,胸膛不住起伏,良久才問:“你說,雪兒也有份?”

  盈盈仍哀哭著,徐冽忽然狠狠一拳擊在她腹部,怒吼道:“說啊!!”

  盈盈痛得整張臉都扭曲了,可是在這個此刻比修羅更恐怖的男人面前,她卻連呻吟都不敢:“不……不是的!孟雪兒起先並不知情……後來……後來邵俊一告訴她了。邵俊一做得這一切都是為了她,只為了讓她開心,她不可能不知道的!”

  ——徐冽,我很愛你,也從來沒有欺騙過你的感情。

  ——徐冽,當初你跪在地上求雪兒留下,如今我也跪在這里求你相信我,不要走,不要對我絕望,不要抛下我,我是……真的真的很愛你。

  ——今天下午,我本來是去找你的,可是半途被盈盈拉去了她家。她卻在我的飲料里下了藥……徐冽……

  怎麼辦?

  徐冽的手指無意識地一寸寸扣進,他的眼中迷惘而絕望。

  怎麼辦?他問著自己,我該……怎麼辦?

  在她被朋友背叛的時候,他抛棄了她;在她被污辱傷害的時候,他將那傷口狠狠撕裂;在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時候,他絕決離去。伽藍,伽藍……你那時有多痛?

  錯了!一切的一切都錯了!他沒有辦法怪任何人,只是他一個人的錯。是口口聲聲說愛她卻不付出信任的他,是身為丈夫卻沒有好好保護妻子的他,是將一個幸福家庭生生撕裂的他。伽藍,伽藍……我該……怎麼辦?

  “……你會殺了她的!徐冽!徐冽!……”小潔不斷扳著他的手腕喊他。

  徐冽猛地驚醒過來,這才發現眼前的女子兩眼翻白,已經只有入氣沒有出氣了。他緩緩松開手,連看也不去看一眼她是死是活,整個人都是呆呆的。

  忽然,他急切地扳住小潔肩膀,大聲問:“伽藍在哪?伽藍現在在哪?”

  小潔的目光從盈盈移到他身上,靜了一會,忽然揚起手狠狠給了他一巴掌。徐冽一呆,第二個巴掌随之而來。可是他卻連任何疼痛也感覺不到,只急切地問:“伽藍在哪?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的是不是?”

  “我不知道!”小潔冷冷地看著他,“藍藍和她哥哥去了國外,也許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

  徐冽渾身一顫,和她……哥哥。回來收拾東西的,在機場抱著她的,是她哥哥。原來,從頭到尾都是他在猜忌,在傷害她!

  “松手!”小潔憤怒地叫道,退後了幾步看到他眼中的彷徨和痛楚,卻又有幾分憐憫。雖然很可惡,但看得出來,這個男人真的已經很愛藍藍了。

  “哪個……?”徐冽喃喃道,“伽藍去了哪個國家?”

  小潔淡淡道:“我不知道。你可以去問問你前嶽父嶽母,如果他們還願意告訴你的話。”小潔把前那個字說得很重,然後細細看著他的反應。

  徐冽臉色瞬間慘白,茫茫然地看著她,神情彷徨無助,又抱著這樣那樣的期待:“我們還沒有離婚。伽藍……伽藍她,會原諒我嗎?”

  她憑什麼要原諒你!小潔本想脫口而出的話終于還是咽了回去,只因眼前的徐冽一臉的惶恐絕望,仿佛只抱著那一點希望存活,一旦自己將那點希望打破,堅強如他,也會馬上倒下。小潔歎了口氣搖頭:“我不知道。如果藍藍還愛你,或者……”忽然想到和他同在美國四個月的雪兒,不由冷笑道:“希望你還沒做什麼對不起藍藍的事。”

  短短一句話卻如一個炸彈爆炸在他耳邊。徐冽忽然記起了自己現在在哪,昨天晚上又發生了什麼。他忽然很想笑,後腦勺有根筋一下下的跳著,配合著他的疼痛。剛剛還在用施舍的心里想著以後兩人扯平了的自己,如今只悲哀得讓人齒冷。

  誰才是最肮髒的?誰才是最無恥的?在寂靜的旅館房間中,徐冽手枕著頭貼著牆無聲地笑了。什麼痛楚,什麼不甘,什麼嫉恨,所有的感情像是一下子消失了,只餘蒼涼的空白。寂寞像一條毒蛇,鑽進他心底。事到如今,他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離譜;事到如今,他才知道什麼是因果報應,悔不當初。他連哭的資格也沒有,他連……後悔的資格也沒有。

  伽藍!伽藍!你還愛我嗎?還願意回到我身邊嗎?我發誓,這一次絕不會再傷害你,這一次絕不會再讓你離開我身邊。伽藍……我的妻……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28:54

第九章 救贖

  走出旅館的時候,徐冽已經完全清醒了過來。街道上都是來來往往的行人、自行車、汽車,空氣沉悶而令人煩躁,腳下並不是清爽的柏油馬路,而是那種帶著斑駁裂痕沾著黑色油污的老舊地面,給人感覺一踩下去就會惹上一身的粘膩污糟。

  徐冽卻沒有什麼反應地走了幾步,随手摸出電話撥了個號碼。很快,一輛與這條街極不相稱的高級轎車緩緩駛到他面前停了下來。

  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的年輕男子走出車子,恭敬地道:“少爺,讓我先送您回去吧。”

  徐冽按了按冰涼的太陽穴,搖頭道:“我自己開車回去,這里的事替我處理一下,不要留下什麼後患,明白嗎?”

  年輕男子一臉平靜地點頭:“少爺放心。”頓了頓,他又道,“那個孟盈盈,少爺的意思是要她生還是……?”

  徐冽冷笑了一下,邊走進車里邊漫不經心地道:“擱著,回頭我自己處理。”

  年輕男子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忙垂下頭,應了聲是,匆匆走進那間簡陋低等的旅館。

  徐冽很安靜地開著車,車的速度飛快,而且越來越快。從擁擠吵雜的街道,到沉寂單調的高速公路,兩邊的景物瘋狂倒退。幾個路口的自動拍攝相機劈劈啪啪積極地閃過白光,徐冽卻像完全沒有知覺一樣,只是沒命地踩著油門。

  車子里很安靜,一切像是靜止了,連刮在車門上的強風也那麼不真實。徐冽緊抿著唇,一言不發,甚至連呼吸頻率也不變地握著方向盤,加速!加速!再加速!

  他有多希望此時此刻伽藍仍在身邊,抓著他的手搗蛋,撒嬌;他有多希望這飛馳的車能一路開到伽藍身邊,讓他可以緊緊擁抱住那瘦弱的身體;他有多希望車子能駛入時光隧道載著他回到從前,回到他從沒傷害過伽藍的從前。

  無論他如何將車速調到極限,老天似乎仍沒有一點收走他生命的意思。徐冽平安地回到了徐宅,從車窗中看見那冰冷空曠的大房子,一種由來已久,卻總是潛藏在心底的寂寞,緩緩湧了上來,冒著白色的水泡,然後一個個破裂。

  如果他是那種狠決地把自尊和驕傲看得重于一切的人,那麼就該把林伽藍這個人徹底從生命中抹煞,哪怕是自己做錯了,悔不當初了,也絕不承認,絕不妥協。

  如果他能將所有的錯歸咎到那些破壞他們婚姻的罪魁禍首身上,那麼他就能找到喘息逃避的空間,放下心頭負擔,先利用一切將報複狠狠付諸于實踐。

  如果他有足夠的善良,足夠的寬容和心胸,只要伽藍幸福就別無所求,那麼他就該悄無聲息地探聽伽藍的近況,只要知道她現在活得幸福,活得安甯,就心滿意足了。哪怕一輩子只能默默地在暗處看著她,補償著她,也無怨無悔。

  可是,不是的!這些都不是他!他不是狠到能將感情從自己體內抽離的人,不是懦弱到明知一切仍只會逃避的人,更不是……無私到可以放開摯愛的人。所以,此時此刻他什麼都不想做,他只想快快找到伽藍,快快把她擁入懷中,然後,永遠永遠再不放開。

  曾經的那些錯,那些悔恨,那些傷害,他可以將它們統統融入自己的骨血中,用一輩子的時間來慢慢體會,慢慢償還給她。

  徐冽一遍遍這樣想著,痛苦、絕望卻又充滿一戳即破的乞求。可是在他用青白僵硬的手指打開車門,慢慢從車上走下來的時候臉上所有的脆弱、痛苦和悔疚卻消失的無影無蹤,只餘一種泰山崩于前而不變的堅定,那種絕決使他原本就俊挺的臉上蒙上了一層隐隐綽綽的滄桑,是那種融合了孤絕心痛的滄桑,使他整個人看上去有種驚心動魄的俊美。

  他用手機熟練地撥了個號碼,是唯一不用尋找聯系人,每次憑借記憶撥出去的號碼。然後他用低沉的嗓音說:“冰烨,幫我一個忙。給我兩個月時間,我去找伽藍。”

  他頓了頓,低沉的嗓音有種幽涼冰冷的銳意:“這兩個月,不要讓邵俊一和他相關的人離開上懷市一步。”

  手機聽筒中傳來冰烨清冷的聲音:“你的意思是,讓淩雲不惜和皇庭杠上?”

  徐冽笑了,那是冰烨很久沒有聽過的,張揚跋扈的笑聲:“不可以嗎?”

  冰烨的聲音依舊冰冷,卻多了幾分笑意:“可以。”說完,毫無留戀地挂上了電話。

  七天了,徐冽忙得昏頭轉向,一個公司的總裁要離開兩個月絕對不是鬧著玩的事。手頭要暫時交接的資料很多,要下達的命令非常多,要做出的指示多得慘絕人寰。所以,他不能随随便便離去,否則徐天會垮掉。

  他把自己當超人使用,每天在那張曾躺過伽藍的床上睡不到三小時,然後就無比清醒地起來,繼續工作。在那樣的忙碌中,他總有種錯覺。像他這樣的人,不懂溫柔,不懂浪漫,不懂怎麼哄女孩子開心,還總是自以為是的傷害她,伽藍還會回頭選擇他嗎?

  可是,如果他能賺很多錢呢?如果他能給她所有別人不能給的呢?優渥的生活,昂貴的禮物,遙不可及的夢想,只要她想要的,他都能給呢?那麼是不是,是不是,伽藍就會覺得其實他還是可以依靠的,他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麼一無是處?



第十章 懷孕

  徐冽埋首在工作中,雙眉緊蹙,神色暴躁,直到手機鈴鈴響了起來。

  他順手接過,冰冷的機器中傳來父親溫和的聲音:“冽兒,我們到了。”

  徐冽發了好一會愣,一字一句,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到哪了?”

  手機似是被奪了過去,傳來媽媽得意的聲音:“還能到哪,當然是到家了。你沒聽到鐵門打開的聲音嗎?冽兒,我們想給你和伽藍一個驚喜……”

  “啪——”徐冽猛地挂掉電話從位置上站起來,匆匆打開衣櫃,開始打包行禮。

  十幾分鍾後,徐冽剛裝好行禮箱,走道就傳來母親的聲音:“冽兒,你小子搞什麼?居然敢挂你老媽的電話。聽到我們來了,也不知道來迎接,藍藍呢……”

  媽媽剛走到門口,看到房里的樣子頓了頓:“冽兒,你……在幹嘛?”

  徐冽雙眉皺得能夾死蒼蠅,此刻正不耐地走來走去打著電話:“是,有什麼事直接向董事長請示……我要你查的事怎麼樣了?……”徐冽的臉色慢慢變得難看,“什麼叫找不到?!我給了你七天時間,你居然還跟我說找不到?!……她活生生一個人,出入境記錄總有吧?!……我他媽的管你用什麼辦法?!三天,不!兩天內再查不出來就給我滾——!”

  “砰——!!”手機被重重甩在地上砸了個四分五裂,徐冽卻猶覺不解氣,將床上的行禮箱重重一腳踹翻在地上,剛剛放進去的昂貴衣物散了滿地,仿佛還嗤嗤冒著火氣,一如它們的主人。

  “冽兒,怎麼了?”餘蘭心疼地看著兒子憔悴的面容,下巴上都是像雨後春筍般淩亂冒出來的胡渣,頭發亂亂的,眼底布滿血絲。兒子的脾氣並不好她很清楚,可是早在十五歲後便懂得了該如何克制自己的喜怒哀樂,不會輕易摔東西,不會輕易罵髒話,更不會肆意傷害自己的身體。就是雪兒離開那年,他也不過是將自己關在房里一天一夜而已。如今,究竟是……

  徐天此時也走了進來,臉上有剛下飛機的疲憊,眼中卻仍是沉穩鎮定,比之徐冽不知精神了多少。他掃視了一下四周,最後目光落在淩亂的衣物上:“發生什麼事了?”

  徐冽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他的唇開合了一下,卻不知該說什麼。說伽藍被自己趕走了?說伽藍被自己冤枉了?說伽藍失蹤了?他竟一句也說不出口。那是爸媽中意的兒媳,是自己心愛的妻子,他卻絕情地將遍體鱗傷的她趕了出去。

  餘蘭看著像困獸一般痛苦又不知所措的兒子,又看看空蕩蕩的房間,忽然了悟道:“是因為藍藍嗎?你把藍藍氣走了?!”

  不得不說,媽媽有時真是敏銳的可怕。徐冽的臉色慘白,嗓子里發出類似呻吟的聲音,眼睛卻越發赤紅了,他正要開口,手機聲卻響了起來。

  不過這一次不是他的,而是,徐天的。

  “喂,英石嗎?……是,我剛剛回來,在國外換了個手機……冽兒的也打不通?……可能是換了個號碼……恩,什麼事,你說……”徐天平和接聽電話的神態忽然僵化了,他呆滞了很久,才一字一頓地問,“你說……藍藍……懷孕了?”

  徐天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驚雷落在房中,尤其是,落在徐冽的耳邊。

  徐冽猛地奪過徐天手中的手機,還沒來得及說話,耳邊已傳來劉英石的聲音:“你還不曉得嗎?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那天藍藍在醫院拿了化驗單就走,我猜她是想快點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徐冽。”

  “哪……”徐冽艱難地從喉嚨,嘴唇,甚至牙齒地摩擦間發出那樣的顫音,“哪天?”

  “徐冽嗎?”劉英石似乎更驚訝了,“怎麼?連你也不知道?就是我來英國的三天前啊,大概……五月底,對了,5月24日,是那天。化驗出來,藍藍已經有了一個多月的生孕。可是身體狀況不太好,流産的幾率很高。而且……”

  “砰——”手機掉在地上,徐冽呆呆地站在原地,緩慢地喘著氣。呼吸聲像鼓風扇一樣,在耳邊轟鳴著,他知道5月24日是哪天,他知道,那是他離開上懷的日子,是他……抛棄伽藍的日子。

  伽藍一定是拿著化驗單到機場去找他了,可是沒能找到。或者……徐冽忽然想起了什麼,渾身戰栗起來,從腳底到頭頂每一處都透出徹骨的寒氣。或者她找到了自己,卻看到自己與雪兒在一起;或者,她甚至聽到了自己和雪兒的對話。

  那天,他說了什麼?他與雪兒究竟說了什麼?徐冽揪扯著頭發,慢慢沿著大床靠坐下去,恐懼幽幽地環繞著他,絕望緩緩糾纏著他,他想不起自己說了什麼。可是卻知道,也許晚了,也許真的……什麼都晚了。

  “冽兒,你別這樣!”餘蘭有些驚惶地扶住兒子,她從沒見過從小自立的徐冽露出過這種驚懼的表情,“藍藍懷孕了是好事啊!她在哪,我們去把她接回來。”

  “我……我不知道。”徐冽抱著頭,用沙啞的聲音說,“媽,我找不到她,我找不到伽藍了。”

  他的聲音慢慢哽咽,破敗地斷續地從喉嚨中扯出來:“是我傷害了她,是我抛棄了她。媽,我把她弄丢了,我把我……深愛的妻子和孩子弄丢了。”

  徐冽吐出灼熱潮濕的氣息,夾雜著深如淵海的痛苦問:“媽,我該……怎麼辦?”

  滾燙的淚落下來,滴在餘蘭的手背上,像沸水一般灼得她刺痛,餘蘭心痛地抱住比自己大了一圈的兒子,讓他靠在自己懷里,看著他像受傷的野獸一樣躲在自己懷里嗚咽,一陣陣心酸。

  怎麼辦?徐冽緊緊咬著牙,痛得渾身都在發抖,卻止不住恐懼的滋長。他究竟讓伽藍抱著怎樣的心情從機場離開,他究竟讓伽藍帶著怎樣的絕望與上懷訣別,是否他毀掉的並不僅僅是一個家庭,而是伽藍整個人生?

  “冽兒!”徐天威嚴肅穆的聲音冷冷響在徐冽耳畔,“自己犯的錯,就要自己去彌補。自己愛的人,就要自己去追回。徐天的事我會處理,你安心去找伽藍吧!一天找不到就找一月,月月找不到就找一年,一年找不到就找一輩子。但是你要記得,如今的她不僅僅是你的妻子,更是你傷害過的女人。”

第十一章 聖誕

  徐冽從機場溫暖空調中走出來的第一感覺就是冷,比上懷要濃烈多了的冷。他緊了緊身上暗灰色的長風衣,走出了機場。

  風衣是接近黑色的,長還不及膝蓋,HANDMADE的昂貴精良設計,讓整件衣服服帖地穿在他身上,顯出他修長的體型。

  徐冽不怎麼怕冷,他也討厭把自己裹得臃腫不堪,呵!誰會願意呢?除了那個沒有什麼追求的小女人。她說:“徐冽,到冬天你一定要買很多很多衣服給我,把我裹成一個粽子。”

  她的冬日願望,就是裹成一個粽子,徐冽忍不住笑了。身邊經過的金發美女不時向他投去暧昧的一瞥,徐冽不怎麼在意,卻也並不厭惡。他只是想著,看來,這是個熱情的國家。

  他以前也到瑞士出過差,可是每一次都有著明确的目的,有轉門接送的人,有永遠守在身邊的保镖,雖然這一次心情的急切比之從前有過之而無不及,從前的他,卻絕不會有如此纖細敏銳的觸感。

  在這個充滿著異國情調的洛桑市,他能找到伽藍,找到他深愛的妻子和孩子嗎?

  徐冽歎了口氣,心里因為可能出現的否定答案而恐懼著。無論如何都得不到伽藍和伽齊确切的消息,已經走投無路的他,只能想到從嶽父嶽母那條線去查。無論被怎樣責備、奚落、怒罵,都沒有關系。他甚至做好了所有的心理準備,來承受他們女兒被傷害的怒氣。只要他們肯告訴他伽藍的下落,只要他們還肯把女兒交托給他。

  出乎意料地,唯一肯出來見面的嶽父林成沒有責備他,只是很疲憊地說:“你們的事,我不清楚,所以沒資格代替藍藍罵你。但是,你如果想問藍藍的下落,那麼抱歉,我無可奉告。”

  “爸……林伯父!”徐冽艱難地說,“我真的很想見伽藍……我是她的丈夫,卻不相信她,就算你們不肯原諒我也是應該的。可是我……真的很想見他。”

  林成冷笑道:“讓徐天的總裁向我低頭,我怎麼承受得起。”

  徐冽語塞,他甚至說不出,你是我的嶽父,我的長輩,這樣的禮節和尊敬是應該的。只因,他早已把印著冰冷鉛字的離婚協議書給了他的女兒。

  “我真的很愛她……”徐冽只能用艱澀沙啞的聲音這樣解釋,無力而蒼白,“到現在才認識到有多愛她的我……蠢得無可救藥。可是,求你給我一個機會……這一次,我一定會給她一輩子的幸福。”

  長久的沉默,久到徐冽幾乎要以為林成已經離開了。林成卻歎了口氣道:“伽齊把伽藍帶走了,我只知道他們在瑞士,每月都會從洛桑城寄一封信回來。”

  林成再不看狂喜的徐冽一眼,站起身來,搖頭道:“搞不懂你們年輕人的戀情啊!”

  徐冽一走出機場,就攔了一輛的,用雖然一聽就是外來口音卻很流暢地法語說:“帕路廣場(Place de la Palud)。”

  司機是個有些秃頂的中年男子,頭發是很淡的金黃,一張臉圓圓的,笑容很熱情。可能是很少碰到會講法語的外地人,所以一路上總是跟徐冽搭著腔。

  “你是來洛桑旅遊的嗎?”

  徐冽搖頭:“我是來找人的。”

  “是嗎?”司機饒舌道,“那找好住的地方了嗎?如果沒有,我可以提供一些。”

  原來是拉生意的。徐冽這樣想著,淡淡地說了句:“不必了。”就自顧自地閉上了眼睛。

  其實原本是該上個禮拜就到瑞士的,可是因為一場大雪,開往瑞士的航班全部被取消了。等到忽然被通知航班重新開通的時候,徐冽連父母也沒來得及通知,也沒帶幾件行禮就匆匆辦理了登機手續,連夜飛往瑞士洛桑城。

  一下計程車就看到了等在廣場左側的朋友,修長的身體,清秀到只要頭發稍長些就會讓人認作女人的長相,一身品味極其高雅的衣著,他還是這麼光芒四射,是那種即便在充滿異國風情的洛桑,也絲毫不覺得突兀的光芒。

  呂修,當今上懷市除暗黑一條街外最大的黑幫——火焰盟盟主呂赤顔的長子。當年徐天也曾是火焰的締造者之一,然後在火焰盟最如火中天的時候,曾經煞血為盟的幾個兄弟一一退出了火焰盟,改走自己曾經夢想和渴望的道路。當時,卻唯有一人留在了幫中,至今維持著火焰在黑幫中的霸主地位。那就是呂修的母親,呂赤顔。

  可惜,呂修作為黑幫大姐大之子,本身卻不具備任何混黑道的興趣和天賦。端看那清秀得過分甚至有幾分誘人的長相,就容易被黑道那些喜歡追求刺激的人觊觎。更何況他生性懶散,有潔癖,喜歡無拘無束的生活,所以呂赤顔早對著徐冽父親唠叨過,與其指望他繼承自己的位置,她還更看好他的同胞妹妹呂靜初呢!

  所以,就算兩年前他忽然孤身跑到瑞士洛桑定居,還開了家不大不小的餐廳,呂赤顔也沒說什麼。

  呂修比徐冽年還要年長兩歲,此刻略帶興奮走向他的樣子卻反倒像個二十剛出頭的少年。

  比起他那有些炫目的長相,呂修的聲音可以說是很普通,是人群中一抓一大把的那種:“接到你的電話真是吓了一跳。還以為在我回國以前都見不到你們了呢!”

  在聽了一路的法語後,驟然聽到熟悉的中文,徐冽忍不住露出些許笑容:“你好像過得不錯。”

  呂修上上下下打量他,意味深長地笑道:“看來是比你過得好哦。”

  徐冽苦澀一笑,並不言語。他現在的氣色确實談不上好,整整一個月無止境地尋找和等待,讓他身心倍受煎熬的同時,氣質也日漸陰郁。雖然還是一樣的英俊五官,修長身材,卻少了種生氣,仿佛吊在懸崖邊一般半死不活。

  “別說這麼多了,走,帶你去我的店里看看。”

  徐冽一坐上那輛外形古怪的車子就忍不住嘴角抽畜:“這是你新買的車?”

  “是啊!”呂修驕傲地揚頭,“這可是我好不容易從Faith Fly市場拍下來的。幾乎花掉了我半年的營業額呢!”

  徐冽笑了,雖然很淡,卻極輕松。他有種這六個月來第一次真正發笑的錯覺。從一踏上這片陌生土地的片刻,他就有種心情很甯靜的感覺。即便只是閉上眼輕輕吸進冰冷的空氣,也能讓煩躁不安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我可以在這里找回伽藍的,一定可以!徐冽坐在黃色甲殼蟲狀的車中望著窗外,一遍遍堅定地對自己說。

  因為車子的沖擊,徐冽其實根本就沒對那家被呂修命名為Blue Cheers的餐廳抱什麼正常的期待。可是意外地,當他一走進樸素的茶色玻璃門後,就被店內的布局和氛圍吸引了。

  夜已經黑了,店里營造了一種黑暗,卻不孤寂的氣氛。徐冽的第一感覺是:這是一個很甯靜的地方。店中的主色調是米黃色,素雅的裝飾略顯柔和,即便是平時也有著節日的味道,更何況是到處裝點著聖誕綴飾的平安夜了。所以,盡管甯靜,卻也是個充滿溫馨的地方。

  店中彌漫著輕柔的音樂,除了專門喝酒的大廳,其他地方都隔成一個個的家庭或情侶小包間,大家都自覺地放柔了聲音。一路往里走去,偶爾從半封閉式的包廂望進去,能看到每個人的表情都很輕松,大家都沉浸在這種難得的溫柔和惬意中。

  呂修一邊領著他往里走,一邊低聲念叨著:“你這小子,來了也不提早通知一聲。幸好我預留了位置給自己,否則你來了也沒地方坐。”

  徐冽聳了聳肩:“我不吃也無所謂。”他說得是實話,現在的他很少會感覺到饑餓,就算吃進去東西也常會躲到洗手間吐出來,還不如不吃。

  “那怎麼行,好不容易等到你來,怎麼也要讓你見識下我這兩年在這里的成就。”

  徐冽笑了,呂修有時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這在他們幾個火焰的後一代中是很難得見到的。

  “喂!笑什麼笑!”呂修瞪了他一眼,臉上有些憤憤,語調中卻有種難以察覺的自豪,“這家店可是我不靠我家老太婆一星半點,自己打拼出來的。同你們幾個在祖蔭下吃飯的小子根本沒可比性!”

  “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徐冽邊笑邊由衷地贊歎,“不過這店确實不錯。”

  “那還用說!”領著徐冽在一間面積相對較小的包間坐下來,徐冽打量著素雅的壁紙,貼在牆上的“Merry Christmas”的淡色金字。在國外過聖誕節的氣氛,忽然變得真實且濃重起來。

  呂修招人端來了兩杯茶和兩碟小點心,笑道:“你怎麼會忽然孤身來洛桑啊?”

  徐冽以習慣的優雅動作抿了口茶,說:“我來找人。”

  “找人?”呂修瞪大了眼看著他,“有什麼人要勞動你徐大總裁千里迢迢從上懷趕來洛桑找的?”

  徐大總裁四個字讓徐冽露出了苦澀的笑容,他默默低下頭,又抿了口茶。溫熱的氣息透過舌尖傳遞到整個口腔,卻無法到達他的心中。

  “喂!我開玩笑的。”呂修大概是察覺到了他的異樣,連忙收起了調笑的口氣,“你到底要找什麼人啊?我在洛桑住了兩年,怎麼說也是個老居民了,找人總比你容易些。”

  徐冽歎了口氣,從風衣內袋取出一張照片,上面是一個十七八歲上下的少年,臉容清秀,有股難脫的稚氣:“你能不能替我找找這個人。他叫林伽齊。”

  徐冽說著將照片翻了個個,指著照片後的三個字又重複了一遍:“林伽齊。”

  “等等!”呂修翻回被徐冽反轉了的照片,仔細看著上面的那個人,半晌才皺眉道,“雖然年紀上有很大出入,但我好像見過這個人。可能是我這里的客人……”

  “什麼?!”徐冽大吃了一驚,連聲音都顫抖了,“你說什麼?!”

  呂修抓了抓頭發,本該不雅的動作在他做來卻很性感:“而且林伽齊這個名字,我似乎也見過。反正我店里的客人都會登記名字,去查查就知道了。”

  “登記冊在哪?”徐冽砰地站起身來,呂修詫異地眯起眼看著他略帶蒼白的臉。

  “登記冊在哪!”徐冽用不是疑問的暴躁口氣又問了一遍,空氣中甚至有肅殺的因子在彌漫。

  呂修慢騰騰地站起身來,瞥了他一眼,才道:“很久沒有見到這麼失控的你了。”

  在徐冽眉皺起,渾身變得冰冷的瞬間,他笑道:“登記冊當然在前台,走吧,我帶你去!”

  呂修的話音還未落,徐冽已經沖了出去。他只能在後面無奈地叫道:“喂!你不用這麼急吧!我也只是偶爾瞄到過這個名字,並不确定是不是……更何況已經是上個月的事了,他不常來的……”

  呂修的聲音消失在一旁包廂中人好奇地探視中。他無奈地歎了口氣,趕到前台,看到某個長相英俊高貴的男子,正用很不高貴的動作搶過侍者手中的登記冊自行翻看。

  “喂!這是這個月的,里面怎麼會有他的名字。你等等,我給你拿……”

  “啪——”登記冊忽然掉在吧台上,片刻錯愕的靜寂後,徐冽又拿起它,遞到呂修面前問:“這個包廂在哪?”

  他的聲音幾乎被小心翼翼甚至惶恐的顫抖覆滿了,修長的手指僵直著,呂修能看到手背細緻肌理下青色汩汩流動著血液的血管。

  那一瞬間,呂修幾乎擔心,那青色血管下的血液,會不會停止流動呢?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29:17

第十二章 重逢

  戲劇般的人生,我們來去匆匆走過。是誰曾說:開始的時侯,我們就知道,總會有終結。

  徐冽幾乎是完全不顧形象地沖進了那間比他剛剛坐過的包廂大一倍的木質房間。房中還彌漫著客人停留過的餘溫,食物大部分都吃完了,只剩一些易飽的面食,還殘留在餐盤上。

  他,來遲了一步。徐冽閉了閉有些發熱的眼,他可以遲,卻絕不能再錯過。

  “呂修,我可以見見給這個包廂上菜的服務員嗎?”

  呂修靜默了一會:“當然可以。”

  十分鍾後,徐冽走在了大街上。寒冷的空氣,擁擠的街道與他沒有半點關系,他的意識只有尋找、尋找、再尋找。腦中清楚回蕩著侍者用法語說的每一句話。

  “兩男兩女吧,三個年輕點,有個女的像是四十幾歲了。高個的男的穿著黑色皮衣,長得比較斯文。那年輕女孩坐在店里時穿著深藍色高領。要說最引人注目的……肯定是坐在輪椅上那個男的了……好像睡著了,一次也沒見他睜開眼過……”

  呂修在徐冽要沖出店門的時候叫住他:“你想找得其實是那個女的吧?”

  他用了然的眼神看著他說:“對你來說是很重要的人嗎?”

  徐冽沖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她是我的妻子。”然後風一般地沖出了Blue Cheers。

  呂修卻還愣在原地,只為他朋友那個燦爛驚喜,卻摻雜著傷痛寂寥的微笑,在這個美麗的季節,美麗的城市,晃了他的眼睛。

  熱鬧喧嚣,人人都面帶笑容的大街上,徐冽沒有奔跑,他只是把外套脫下來挂在手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羊毛衫穿梭在人群中。

  沒有人注意到伽藍他們出去的時間,當然更不知道他們前進的方向。他只能憑著直覺,選擇一個方向,沒命地往前走。每走過一百米,就拖住一個路人問:“有沒有看過推著輪椅的三個人?”

  他甚至沒時間描述三個人的長相,因為他沒有時間,如果走錯了方向,他還要回頭,所以哪怕是用來喘息的每一秒都是奢侈的。

  “推著輪椅?……有,剛剛看他們朝那個方向走了……對!就是聖誕樹的方向。”

  狂喜瞬間充斥了他的內心,徐冽不住地說著:“謝謝……Thank you!……”語無倫次地忘了自己該用哪國的語言,然後改走為跑。

  冷風刮在臉上沒有任何疼痛冰冷的感覺,他的整顆心都在沸騰。只要一想到他和伽藍在同一個城市,同一個街道上,就無法抑制帶著酸楚和惶恐的喜悅泛遍全身。

  為了不撞到人群,徐冽選擇行走在路的最右邊,一家家燈火通明,挂滿七彩聖誕燈飾的店晃著他的眼睛。他在心中一遍遍念著:伽藍!伽藍!你在哪?為什麼我還不能見到你?

  “砰——”他在收勢不及之下,撞到了一個剛剛從一個階梯上邁下來的女子身上。那女子一個趔趄,向後滑倒,卻沒有發出什麼驚慌的尖叫。

  徐冽連忙伸手拉住他,一手扯住了她戴著厚厚毛手套的右手,另一手在她明顯失去平衡的腰上扶了一下。摸上去很寬大的手套不意外地被扯了下來,徐冽手忙腳亂地迅速給她戴上,然後急促地說了聲:“對不起。”就越過她離去。

  徐冽像是做著機械運動般向前趕路,他沒有在奔跑,卻走得比奔跑時更快更賣力。他幾乎是本能地在提醒著自己,要快!要快!絕不能錯過。然後遲鈍地,一邊奔跑,一邊回憶起剛剛的女孩。

  那個女孩穿的很臃腫,厚厚的粉色外套,絨毛的圍巾,絨毛的手套,絨毛的帽子,裹得像個粽子。

  那個女孩的手很小,指尖還殘留著細膩卻冰冷的觸感,過大過寬的手套,讓她的手掌顯得更小,手腕顯得更細。

  徐冽的腳步緩緩地慢了下來,有什麼樣的直覺和沸騰在心間發芽。

  那個女孩在他為她戴上手套時,微微僵硬的身體……

  那個女孩在粉色外套下若隐若現的深藍色毛衣……

  伽藍!徐冽在心里驚叫了一聲,那個人是伽藍!那個女孩竟是伽藍!

  他猛地一個急刹車,沖著來的方向跑去。粗喘的呼吸,急促的心跳,淩亂的腳步,這些都是自己的。徐冽在心底一遍遍念著伽藍的名字。

  他沒有想好見到她第一句要說的話是什麼,沒有想好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面對她,沒有想好此刻這麼狼狽的自己會不會讓她看不起……他什麼都沒有想好,可是他清楚的知道。他想見伽藍,他想見他如今最愛,也只愛的妻,想得發瘋。

  徐冽在推著輪椅的三個朦胧背影身後停下了腳步,再前方是一幢暗紅主色調的小別墅,在雖不圓滿卻極明亮的月光照應下,顯得古樸而優美。

  別墅門前的雪還沒有被掃清,踩在腳下吱嘎吱嘎的響,徐冽在那三個背影身後停了下來,雙手撐在膝蓋上喘氣,風衣還挂在肘彎上。

  “伽……藍……”徐冽喘著粗氣,一字一字地念出這個明明只分隔六個月,卻仿佛思念了一輩子的名字。

  前面粉紅色的身影微微僵直了身體。他聽到風吹落枝頭殘雪的聲音,雪花輕輕飄落,灑在地上,仿佛在水中落進一米陽光。

  滄海桑田也好,海枯石爛也罷。我只希望你能在我身邊半睡半醒地撒嬌。

  徐冽懷抱著這樣的憧憬直起身來,喘息著吐出完整的話:“伽藍,我終于找到你了。”

  近乎乞求的心情,和時間累積的傷痕,讓他在這樣狂喜的時刻,竟哀傷得眼眶發熱。

  為何總說,緣起緣滅,聚散匆匆。原來真的是開始的時侯,我們就知道,總會有終結。



第十三章 回首

  首先回過頭來的是那個高大的男子,他用很疑惑地眼神看著徐冽,然後問:“藍藍,你認識這個人嗎?”

  徐冽的目光集中在那個粉色的身影上,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所以她開口說話的聲音雖輕,徐冽還是聽到了。她沒有回頭地說:“算是吧。”

  徐冽只覺得,自己的心被什麼狠狠撞擊了一下,那種淡漠的語氣,略帶苦澀的無奈,仿佛在談論一個陌生的只是萍水相逢的人的聲音,讓他所有的思緒一下子被掏空了。

  “你是……徐先生?”年老的女子帶著遲疑開口。

  徐冽聽到了她的話,卻無法回答,甚至無法將視線移開一寸。

  “徐冽?”那高大男子,伽藍的哥哥林伽齊眼中的疑惑終于變為了熊熊的怒火,他的聲音像是要將他的名字撕碎一般,“徐……冽?”

  徐冽其實有聽到他的話,他也想回答,哪怕點個頭也好,可是此刻的他卻什麼也做不到。他一步一步地朝著那始終背轉了身的女子走去。她靜靜地站著,沒有動,也沒有說話,風輕輕吹起她微卷的柔發,這個背影的主人用他日思夜想了千百遍的聲音說出一句‘算是’後,就沒有再發出任何響動。

  徐冽無法确信這一切是不是真的,是他的想象還是又一場夜半驚醒只能使他更空虛的夢。他太想擁抱她了,太迫切地想證實她是不是真的在眼前了。

  于是,他的身體脫離了他的意志,他的本能超脫了他的理智,徐冽完全忘記了周遭所有,一步步朝著那在微風中略顯纖瘦的女子走去。

  “砰——”有什麼重重擊打在臉上,痛得他眼前一片盲白。怒吼的聲音沖擊著他的耳膜,傳遞著聲音主人刻骨的憤怒和仇恨。

  徐冽他真的不是不想去抵擋,不想去認清,他只是除了看著那個背影,除了一步步走向她,其他什麼事也做不了。

  擊打在臉上的拳很重很重,可是徐冽的腳步聲比那拳聲更能一下下撞擊到人的心底深處。所以,慢慢地,那拳聲變得軟弱,也變得揮不下手。

  身邊似乎有人在說著什麼,徐冽只聽到了一句:“……回去……”

  然後,他看到那個六個月來都只在夢境中出現的女子,扶著什麼,遠離了他,一步步向前走去。

  恍恍惚惚前進中的他忽然被劇烈的惶恐驚醒過來,她要走了……她又要離開自己了……所有的一切又將是一場夢。他怎麼可以忍受?如今的他還怎能忍受?

  “伽藍——!”在他還沒意識到在自己在做什麼時,他已經沖了上去,從後方將她緊緊抱在懷里。

  直到那纖瘦的身體緊緊貼上自己胸膛的一瞬,徐冽才慢慢從害怕失去的夢境中回到了現實。他知道現在的自己不應該這樣沖動,現在的自己沒有資格擁他在懷中,可是他控制不了,控制不了自己的身和心。

  他啞著聲一遍遍在她耳邊低喃:“伽藍……伽藍……對不起……”

  直到那既是熟悉,又那般陌生的聲音,平靜地打斷了他。那麼渴望聽到她聲音,卻又為她語調中的冷漠深深惶恐的徐冽,終于還是聽到了重逢後伽藍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她說:“放手吧。我沒有再次飛天遁地的本事。”

  在這樣的冷漠和漫不經心下,哪怕有再多留戀和奢求的徐冽也只能選擇一寸寸放開手。

  “哥,我們進去吧。”平靜的語調讓他聽不出半分漣漪。

  “伽藍!”徐冽猛地開口叫住她,他不知道為什麼要叫,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後面的話。只是純粹地害怕她離開,還是其他,徐冽自己也分不清楚。

  他說:“伽藍,我沒有簽離婚協議書。”

  當最後一個字落音的時候,他只覺口鼻竄進一陣寒冷,凍得他驟然清醒過來。

  而伽藍的聲音也在同時響起:“然後呢?”

  那種帶著些微嘲諷和冷笑,卻又平靜至冷酷的聲音,重複問了一遍:“然後呢?”

  自始至終她都沒有回頭看自己一眼,自始至終她沒有主動和自己說一句話。抱持著這樣絕望心情的徐冽,明明知道即便開口也沒有任何機會,他還是舍不得放棄這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跟我回去吧。”他的聲音如一條鋸子拉過喉嚨,發出嘶啞的聲音,“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絕不會讓你再受任何傷害。”

  伽藍緩緩地回過身來……

  徐冽僵直地站在雪地中,手腳一寸寸冰冷,卻冷不過他的心。剛剛,就在方才幾分鍾里,他看到了什麼,又聽到了什麼?

  伽藍那無神失去光彩的眼睛,被階梯絆倒時痛苦皺起的眉,講到孩子時臉上徹骨的哀傷。

  當伽藍被身後月光下清晰可見的階梯絆倒時,徐冽終于看清了伽藍的眼睛,也發現了一直一直讓他覺得不妥和恐懼的事。

  “伽……藍……”徐冽用一種近乎恐懼的聲音叫她,“伽藍,你的……眼睛……”

  “瞎了。”伽藍只是用平靜,至乎冷漠地聲音這樣回答他。

  徐冽努力張著嘴,努力睜著眼睛,他覺得很多事像是一場夢。有一天早上,他和他心愛的妻子吵了一架,妻子回娘家了,他只是想把她找回來。只是這樣而已啊!難道不是這樣嗎?可是,瞎了……瞎了……是什麼意思?

  心底的痛、恐懼、悔恨從泡沫變成了巨浪,洶湧著淹沒他。

  “……孩子……”徐冽聽到自己發出這樣的聲音,他幾乎以為那不是自己的聲音。

  “沒有了……”伽藍的聲音終于帶了一絲沙啞,或者說是哽咽“在你說出‘就算她懷了孩子,我也要擔心那是不是我的種’的時候,失去了!”



第十四章 曾經

  徐冽閉了閉眼,再睜開,發現他無論如何努力,那樣鮮明的無神的雙眸仍在眼前,那樣哽咽含恨的聲音仍在耳畔。徐冽癡癡地笑了,無聲,卻痛得他全身發抖。他想到了什麼?他想到了美好的,甜蜜的,如今憶起卻只是一場夢的過去……那個再也回不去的過去……

  進入五月以後公司就突然異乎尋常的忙,徐冽和伽藍大部分相處的時間不是在卧房度過,而是擺了幾架子高深的書,安放著手提和台式電腦的書房。

  徐冽兩眼聚精會神地盯著手提,修長的十指敲擊如飛,屏幕上不斷顯示著各種比較的曲線圖。在他左側的書桌是前幾天新加的,上面放著的是全新的深藍液晶電腦,外表看來高貴又大方。“徐冽,你明天還能準時回來嗎?”從台式機後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微卷的頭發垂落在鍵盤上,白皙映著烏黑。

  “恩……”徐冽漫不經心地應了她一聲。

  “你要是能天天回來這麼早該有多好啊!”伽藍側著頭,嘟著嘴,“爸媽送爺爺回鄉下去了,一個人在家很無聊。”最重要的是怕,但她沒好意思說。

  徐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看著她:“不是有歡姐在家嗎?”

  “哦……”她略有些失望地垂下頭,看起來很委屈,卻又很乖順。

  徐冽被她逗笑了,這幾日的冷落也确實心疼她,于是招了招手讓她過來。

  伽藍立刻眉開眼笑地跑過來坐在他腿上,細瘦的手臂摟著他的脖子。伽藍笑起來眉眼彎彎的,兩頰有淺淺的酒窩,就像灑在水面的陽光一樣細碎溫暖。

  徐冽忍不住在親上她小小的酒窩:“想我早回來嗎?”

  伽藍漆黑的眼眸亮亮的,閃著期待,不過瞬間又黯淡下去:“我知道你很忙的……”

  嫣紅的雙頰,淡粉的微微開合的唇,晶瑩的耳垂,幽幽的體香,還有透明肌膚下那青色的脈絡和白皙的鎖骨……都在徐冽身邊……

  他忽然有種奇異的滿足,緩緩湊近她小巧的耳朵,微微低沉的嗓音像帶了魔力,將妩媚染上她的眉眼:“不如……我們找幾個人來陪你……”

  因為他靠得太近而呼吸有些急促的伽藍,眨著略帶迷蒙的眼問:“找誰呢?小潔和向坤在一起……盈盈的話……”

  “不是他們……”徐冽笑看著這個迷糊的小妻子,“我們自己制造的……只屬于我們的……”

  “自己制造的?”伽藍混沌的大腦一時沒反應過來,“機器人嗎?徐天可以……”

  接下來的話統統消失在徐冽氣憤的吻里,吻腫了她的唇,看著她迷蒙飽含情欲的眼,順手解開她的睡衣,將吻蔓延到她的頸項、鎖骨,和胸部……

  “難得我想說幾句溫柔的情話……”徐冽一邊氣息不穩地說著,一邊解去自己身上的衣衫,將坐在腿上的赤裸女子緊按進懷里,熾熱的懷抱頓時像要融化兩個人一般燃燒,灼熱的吻落遍她全身,“你真是……最不解風情的妻子……”

  “我……”伽藍擡起嫣紅的臉想要辯駁,卻被他一把吻住消音。溫軟的身子随著傾斜躺倒在書房柔軟的毛毯上,空虛的涼意還沒沾染上身,已被火熱健壯的身軀覆蓋。

  “冽……”身下的女子羞澀地抱住他,眼中滿滿都是他的影子,“我好愛你……越來越愛你……”

  心像被甜而不膩的蜜糖刷了一遍,幸福是滲進心底去的。

  徐冽著迷地,不知厭倦地吻遍她全身每一寸肌膚,才挺身進入。能感受到柔軟緊窒的充實感的,不僅僅是肉體,更是長久渴望溫暖的心。

  那時,他就想,身下這個女子他是無論如何不會放手了。那是她的妻子,是只愛他的妻子……光是這樣想想,愉悅的滿足就讓他忍不住微笑……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來表達的幸福的感覺,是一種象征著家的歸屬感。

  事畢後,將累極沉沉睡去的她小心翼翼抱回卧室,如珍如寶地為她換上睡衣,蓋上被子,撫順頭發。明明也是很累的徐冽,明明深知還有太多工作需要完成的徐冽,卻坐在床邊貪看著她的睡顔,然後笑著湊近她耳邊低喃:“小笨蛋……只屬于我們的當然是我們的孩子……看來,只有我自己努力了……”

  明明說好不放手,為何如今指間空空,像是要伴著寂寞走到盡頭?

  徐冽攤開空寂寂的手,看著空無一物的掌心。他無法肯定,那句話是他說的嗎?原來,他真的曾在機場說過那樣絕情的話嗎?

  “啪——”一滴滾燙的淚落在掌心,然後逐漸被寒冷的空氣化去一切溫度。

  是誰說:男人哭了,是因為他真的愛了;女人哭了,是因為她真的放棄了。

  曾經從機場離開的伽藍,曾經失去孩子的伽藍,曾經再也看不見世界的伽藍,是不是也哭了?在無聲的痛徹心扉的哭泣中,放棄了對他的愛?

  是愛在讓他痛,還是痛了,才知道真的深愛。從前不懂得珍惜眼前人的他,愛了不知道如何表達的他,傷害了也不會道歉的他,如雲煙般消散在瑞士洛桑的冰冷小巷中。然而,那些深深烙印在兩人之間的傷痕,還會有輕易消散的一天嗎?

  在未可預知的重逢里,我們以為總會重逢,總會有緣再會,總以為有機會說一聲對不起,卻從沒想過每一次揮手道別,都可能是訣別,每一聲歎息,都可能是人間最後的一聲歎息。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31:12

第十五章 強吻

  徐冽知道,伽藍還是心軟的,她終究還是讓自己進屋了。雖然她的神色依然很冷漠,雖然她只同意住一夜,雖然也許那只是對一個普通人的同情心。然而對瀕臨絕望的徐冽來說,那時出現的藍藍,無異于溺水時的救命稻草。

  然而,徐冽怎麼也沒想到,向來極少生病的他會被一夜寒冷擊垮。或許是因為終于找到了朝思暮想的人一下子松懈了,或許是幾個月的思念焦慮和悔恨讓他的身心都到達了極限,也或許是他潛意識里覺得,如果病了,伽藍就沒辦法再對他太過冷漠絕情。

  于是,在這樣的心態下,徐冽果然病了,高燒39度,迷迷糊糊中他仿佛回到了六個月前的上懷。那段他們還相互依偎,相互愛戀的美好時光。然而,他也很清楚地知道,醒來發現一切只是一場夢時,那種悲涼會比入夢前來得更冰寒刺骨。

  在醫院挂了三天點滴,當能出院時,徐冽整整瘦了一圈,膚色也由原來健康的蜜色,變得蒼白。

  天只是蒙蒙亮,天空甚至還沒翻起魚肚白。徐冽沒有開燈,卻是怔怔地看著鏡子里憔悴的自己,苦澀地笑笑。如果是以前,他絕不會相信自己會有死皮賴臉跟在一個人身邊的一天;如果是以前,他絕不會贊同為了愛情不顧一切的任性。

  然而,那也當真只是以前了。如今為了伽藍,為了找回自己失落的妻子,就算要徐冽把自己的自尊和驕傲統統踩在腳下,他也絕不會猶豫。

  是愛引發了心痛,是心痛勾起了內疚,是內疚將心底的愛一寸寸加深。所以,徐冽很清楚,他並非軟弱了,並非卑微了,而是遵從了心的選擇。

  想要見到她,想要聽到她的聲音,想要把她擁在懷里,無法遏制心中種種渴望的徐冽終于忍不住悄悄打開門,來到伽藍的房間。

  房中很昏暗,窗簾是半開的,很明顯伽齊極疼伽藍,雖然看不見,房間還是布置的很溫馨漂亮,整個屋里都是從前伽藍會喜歡的色調。

  從前的伽藍啊……徐冽為自己這樣的感歎微微心酸。他輕輕把軟軟蓬松的被子撥到一邊,在床沿坐了下來,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盯著那張沉睡中的臉。

  微卷的頭發散在枕畔,有幾絲還粘在她面頰。唇瓣很薄,卻形狀美好,就算不嘟起嘴也像是微微上翹的,就像兩個半片的櫻花花瓣恰巧粘在了一起。徐冽想起她的眼,雖然雙眼皮不深,卻惹人注目。大概是因為大部分人的眼眸都不是純粹的黑,而她,卻黑得徹底,仿如一潭深泉,能將人吸引進去。

  正看得入神,甚至忘我得傾身想含住那微啓的唇,床上的人卻忽然動了。淡淡細長的眉微蹙,小小的手揉了揉額頭,臉上帶著抹滄桑的疲憊,掙紮著從床上爬起來。

  徐冽連忙扶住她,手掌貼上她背部柔軟的肌膚,忍不住心中一陣激蕩,小腹竄起久違的灼熱,他連忙壓下。

  伽藍沒有什麼反抗地任他扶著,更是反手抓上了他的手臂,啞聲問:“亦寒,什麼時辰了?”

  徐冽只覺心里咯噔了一下,像是被冰錐在心口狠紮,又像被兜頭澆了盆冷水,但卻又說不出哪里不對。

  見他不回答,伽藍微側了頭,左邊的眉輕輕挑起,身上忽然散發出某種渾然天成的威儀:“怎麼不點燈呢?出雲島國那有消息來了嗎?德比可願再和風吟結盟?”

  那種渾然天成的威儀,臉上的光澤,讓徐冽渾身一顫,幾乎是反射性地反手抓上仿佛會消失在眼前的伽藍,鎮定了良久,才能發出平穩的聲音:“伽藍……你在說些什麼?”

  “徐冽?”伽藍的身體微微一僵,微涼的小手撫上他的手背,又如被驚吓到了一般馬上縮回去,臉上的神色驚疑不定。

  兩人都有些尴尬,氣氛沉悶地壓抑著,良久都沒有人說話。

  直到伽藍終于忍不住歎了口氣問道:“現在是幾點?外頭什麼天氣?”

  徐冽怔怔看著她嫣紅的雙頰,無神卻微微眯起的眼。有多想問她,剛剛呼喚的是誰的名字?有多想問她,心里面是不是已經進駐了另一個人。可是他不敢,深深害怕聽到自己無法接受答案的徐冽,只能掩起自己所有的情緒回答:“早晨六點,天還很黑,外面……風雪交加。”

  徐冽的話讓伽藍露出恍然的表情,似是解開了什麼迷惑。然而,也只是一瞬,她眉頭緊皺,沉聲道:“既然天沒亮,你進我房間做什麼?”

  徐冽愣怔之後,卻忍不住笑出聲來。這樣的伽藍,盡管冷漠拒絕著他,盡管對他語氣不善,卻是實實在在的。他抓的住,感覺得到,不似方才,幾乎有她要消失在自己眼前的錯覺。

  寬敞的大廳中擺放著一張橢圓長形的桌子,半嵌在牆壁里的暖爐旺旺地燒著,發出輕微的劈劈啪啪聲。偌大的木質窗框前是一張黑色的真皮沙發。黃色的沙發靠墊上,靜靜地跪坐了一個女子。

  微微卷曲的長發,在窗外白光照射下細膩光澤的皮膚,以及頭仰起時顯露的修長白皙的頸項和尖削的下巴,一切都顯得那麼美好。窗戶被偷偷打開一條縫隙,小小的手攤開伸到窗外,因為雪花落到掌心的冰冷,她微微打了個顫,卻又露出了個輕淺,仿佛享受生命一般的笑容。

  從樓上走下來的徐冽,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場景。那樣的笑容讓他呼吸凝滞,讓他渴望擁有,卻又奇異的恐懼。

  他走到伽藍身邊抓住她的手拉回來,將她冰冷的小手包裹在自己掌心,柔聲道:“會著涼的。”

  伽藍並不驚奇,似早料到了是他,只是雖不驚奇,卻還是堅決地將手抽了回去。在那柔弱無骨的冰涼小手離開自己時,徐冽有種溫暖和渴望被瞬間奪走的失落。

  “你還不回上懷嗎?”伽藍仰頭問他,“風雪明天就會停了。”

  徐冽擰眉看著她,語氣有些沖:“你就這麼希望我走嗎?”

  她微微一怔,卻沒什麼大的反應,只懶懶一笑道:“沒有的事。只能說……随你的便。”

  那種漫不經心,仿佛自己只是個陌生人的態度,讓徐冽心頭的火氣倏然竄了起來。不!與其說是火氣,不如說是被忽略的惶恐。

  在他還沒意識到該怎麼反應的時候,雙手已重重抓上了她的肩膀:“伽藍!為什麼你對我一天比一天冷淡?哪怕是像幾天前冷言冷語也好,你……”

  你什麼呢?徐冽的手緩緩放松,忽然有種悲涼的絕望?如今的自己,還有資格質問她什麼呢?

  “因為我在成長。”伽藍笑笑,那是與方才的淺笑完全不同的含著無盡哀傷無奈和滄桑的笑,比哭更讓人憐惜的笑,“一天一天……成長。”

  她歎了口氣,收起了那笑容:“徐冽,你別傻了。現在的我,早就不是你當初愛的那個林伽藍。現在的我,每過一天,就會多冷血一分,曾經對你的愛恨也就多磨滅一分。”

  “我不會放棄的!”徐冽猛地,幾乎是惶恐地抱住她,啞聲堅決地說,“我絕不放棄!你是我唯一的妻子,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是!”

  懷里的人從柔軟到僵硬,繃著身體,氣氛有絲詭異的靜寂。

  “喂!你這小子,叫你別占我妹妹便宜了。欠扁啊!”伽齊的怒斥聲從身後傳來,讓原本怔愣的兩人一驚。

  懷里的人一掙紮,徐冽就猛地收緊了手,像是要把她揉進體內一樣用力。伽藍面色一寒,仰頭冷冷道:“随便吧!反正你放不放棄,都和我沒有半點關……”

  徐冽低頭看著懷中仰起的小臉,因辯駁而微紅的雙頰,無神卻微眯的眼,緩緩開合的殷紅雙唇,以及臉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只覺心中一激一蕩,便俯下身,就著那兩瓣櫻花似的唇,狠狠吻了下去……


第十六章 無回

“啪——”清脆的巴掌聲在屋里重重回響,伴随著臉上微微的刺痛。徐冽還未來得及退盡赤紅的眼牢牢凝視著眼前紅唇微腫,氣得全身發抖的女子。

  伽藍連聲音也微顫了:“徐冽,你憑什麼?!”她用重逢後從未有過的顫抖的厲聲質問他,“你憑什麼?!”

  徐冽還沒能平複粗重的喘息,近乎貪婪地看著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一時間他覺得自己完全感受不到臉上的疼,曾經的絕望,甚至忘了周遭的一切,他一遍遍叫著她的名字走進她,眉梢眼底都是難以掩蓋的欣喜:“伽藍……我們可以回去的,可以的,你剛剛明明……”

  “閉嘴!!”伽藍低吼了一聲,原本清越的聲音粗的沙啞。

  徐冽好不容易等來的那一點微小的希望,哪容得她退縮,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激動地喊:“你剛剛明明也有感覺。為什麼要逃避?為什麼不肯面對?你明明還愛我的!”

  伽藍低垂著沒有神光的眼,手狠狠地舉了起來,掄在半空中,似要再度揮下。可是終究還是慢慢收了回去,握得死緊的拳一點點放下,然後猛地退開一步。

  伽藍擡頭,仰著一個弧度,說話快而決絕,帶著種悲嗆的痛:“徐冽,我承認,這具身體對你确實還有留戀。可是,也僅僅是軀體而已了!這里……”伽藍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顫抖的手指微微下移,又指了指心髒,聲音如沉寂了千百年一樣的低啞,“還有這里,他們早因為曾經的絕望和傷痛把你忘了。我的靈魂,再也不會重新愛上你!”

  “這世間不是什麼事都可以重來,不是什麼傷害都可以抹殺的。”伽藍無意識地笑笑,只是那看來明明燦爛的笑里又夾雜了多少難以言喻的悲慘過往,“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幸福有多短暫,折磨就有多漫長。就算有一天我能忘掉所有的傷痛,那也是在我徹底忘了對你的愛的時候。”

  徐冽靜靜地,甚至呆怔地站在原地,眼看著那瘦弱的身影,一步一步緩慢,卻獨立堅強地離開他身邊。

  那背影是那麼得熟悉,自己曾日日擁著她入懷;那背影又是那麼得陌生,陌生到再也不會回頭來看自己一眼。

  記得有誰說過:曾經以為可以這樣牽著手一直走下去,可是放手後才明白我們只是兩條平行線,當一切都煙消雲散,平行的依舊平行,即使相隔不遠,也已是人各天涯,永遠都不會再相交。

  伽藍,你可知道,曾經相信我們能走到永遠的,不只是你啊!我不想放手,不願放手,只是因為我無法忍受,我們成為平行線的一天。

  一只寬大的手搭在徐冽的肩膀上,似是在他耳邊說了很多話,徐冽呆了很久才醒悟過來,是伽齊在同他說話。

  伽齊斜睨著他,哼了聲:“你這人根本不值得同情,我先聲明啊,我一點都不同情你!我是恨不得你遭天遣!你知道藍藍當初有多慘嗎?一日之間,你抛棄了她,孩子沒了,眼睛也瞎了!雖然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我當時真恨不得殺了你!”

  徐冽閉目低頭,緊緊握住雙拳,咬住牙根,直到确信自己的聲音不會帶著哽咽,才啞聲說:“對不起……”徐冽的驕傲不允許他哭,更不允許他低頭。但他必須低著頭說出這三個字。因為這三個字有著千鈞的分量,代表著他所有的歉意和悔疚,以及對當初那個愚蠢懦弱的自己的揮別。

  伽齊又冷哼了一聲,不過神色總算好看了些,雖然語氣別扭,卻似把他當作親近之人:“雖然我真的很討厭你。不過有些事,還是告訴你的好。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徐冽看著他閃亮澄澈的眼睛,遲鈍地問:“什……麼?”

  徐冽的問他,似是讓伽齊一下想到了什麼,眼神有些黯淡,歎了一口氣才道:“藍藍在瑞士這半年幾乎像完全變了一個人,看不見,她不急不躁;每天只能一個人呆在家里,也沒有什麼抱怨;很多時候說出的話,連阿姨都不得不動容,就像是一個曆經滄桑的人說的。藍藍變得成熟穩重了,藍藍長大了。可是,她也越來越沉默寡言,面無表情,很多時候,我甚至完全不知道她在黑暗中想些什麼。”

  徐冽呆呆地擡頭看著他,神色有幾分傻氣,卻引得伽齊露出了笑容。

  他拍了拍徐冽的肩膀,挑眉道:“明白了嗎?所以說,藍藍剛剛會有那麼大反應,激動的情緒任誰都看得出來,說明她其實還是在乎你的。”

  徐冽唰地瞪大了眼,心底的希冀和愧疚的心疼糾纏在一起,讓他本就沒有松開的雙拳握得更緊。

  伽齊又絮絮叨叨地說了些什麼,直到最後語氣有些憤憤的不甘:“所以說……只有你才能讓她有……藍……藍藍!”

  伽齊的聲音蓦然一頓,霎時由喟歎轉為震驚以及尴尬,擡頭看著徐冽後方,吱唔道:“你……你不是說上去了嗎?”

  “我來拿手機。”身後傳來伽藍平靜甯和的聲音,徐冽再控制不住沸騰的血脈一個轉身沖到她身邊。探出去的手在空中滞留了三秒,終究只是輕輕貼在她的背上。

  “伽藍……伽藍……”徐冽小心翼翼地攬住她的肩,聲音嘶啞,“你受了那麼多苦,該死的我……竟然讓你受了那麼多苦!”

  “可是,我不想放手!”徐冽猛地收緊手,讓掙紮的瘦小身體緊緊貼在自己急促起伏的胸膛,“明知道沒有資格愛你,明知道你不會原諒我,我卻還是不想放手……放不了手……伽藍!伽藍!”

  幸福的感覺也許只是刹那,刹那過後,卻是長時間一個人的心傷。原來這就是愛情,噬心焚骨的愛情。他無法放手,如果沒有做過任何努力就失去伽藍,那麼從今以後他的生活將只剩下無止境的寂寞。

  也許將來,會有他不得不絕望的一天。徐冽緊緊抱著懷中慢慢停止掙紮的人這樣想著: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知道失去的人再也找不回,丢掉的愛再也尋不回。那麼他或許會尋找一個可以蜷縮在角落,獨自等待傷口的平複,體會那種敢愛敢恨敢失去的灑脫,然後重新站起來……如果他還能站起來!

  伽藍的掙紮終于完全停止了,她安靜地垂著微卷的輕輕顫抖的睫毛,把兩手扶在他的手臂上,然後一寸一寸脫離了他的懷抱。徐冽被慢慢掙紮開的手僵硬著,卻絲毫使不上力,當伽藍拼命掙紮的時候,他可以不顧一切地把她擁在懷里;當伽藍冷漠怒斥的時候,他可以抛卻一切地賴在她身邊。

  可是唯有此刻,這般淡漠漫不經心,卻決絕無回的表情,讓他竟連抓住她的手也做不到。

  伽藍深吸了一口氣,雙頰微紅的臉傾斜了個小小的弧度,那神情既像在對他說,更像自語:“有一個人,他從小就學會了克制自己的感情;有一個人,他不懂浪漫只會默默地守護;有一個人,對我承諾永遠,然後用比他生命更珍貴的愛情來實踐這個諾言。相守卻不能相愛,咫尺卻猶似天涯……”

  她的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嘴角輕輕勾起,可是溫柔中又夾雜著深沉的哀傷和酸楚。讓徐冽一陣陣心冷震驚的同時,又止不住憐惜心痛:“伽藍,你……在說什麼?”

  “我在說什麼?”伽藍微頓了頓,怔忪過後,原本只是溫柔的笑容,變得如呵護著至寶般珍惜,然而無論多燦爛的笑容,都無法掩蓋她眼底的傷痛,“我在說,我愛上了一個注定不能愛的人,可是,我甘之如饴,而且絕不後悔。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徐冽,我們都放手吧,放掉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

  徐冽,我們都放手吧……

  那麼輕易地說出放手,那麼輕易地擊碎他心中僅剩的信念和渴望。還用這樣溫柔的表情想著另一個人,用這樣哀傷眷戀的口氣說愛上了另一個人!一個自己甚至根本不知道,不認識的人!只是六個月,僅僅只是分開六個月啊!伽藍,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怎麼可以?!

  “我不放!”徐冽是用近乎絕望和崩潰的聲音在低吼,緊緊扣著她的肩膀,他深愛的妻子,“那些支撐我走到現在,支撐我找到你的回憶,那些已經成為我身體一部分的回憶,我怎麼放手?!伽藍你告訴我怎麼放手?!”

  徐冽正想將那瘦弱的身體再度抱進懷里,二樓過道卻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阿姨激動的喊聲:“藍藍……伽齊……藍藍……藍藍……!!”

  曹阿姨仿佛絲毫沒有發覺到屋里氣氛的詭異,只是一把抱住徐冽身前的伽藍,又哭又笑,無論從表情聲音還是動作,都可以看出她的喜極而泣:“藍藍,醒了……醒了……嗚嗚……宇飛醒了!飛兒終于醒了,謝天謝地!!菩薩終于顯靈了!上帝保佑我們了!嗚嗚……”

  徐冽只覺心口咯噔跳了一下,他還沒來得及理清自己的情緒,卻見伽藍的臉色驟然一變。雖然只是一瞬,狂喜的伽齊和曹阿姨都沒有看見,可是徐冽卻注意到了。

  伽藍那極端複雜的表情,與其說是驚喜,不如說是……驚懼!雖然夾雜著某些欣喜的期盼,卻終究無法掩飾她眼中震驚到無法言語的恐懼。

  恐懼?為什麼會恐懼呢?徐冽難以理解地皺起了眉,曾經,最希望宇飛蘇醒的人不就是伽藍嗎?一直細心照顧護理宇飛的人不就是伽藍嗎?既然如此,她為何還會恐懼?

  徐冽只覺腦中有什麼重要的東西閃過,細枝末節地展現在他眼前,卻又倏忽飛過,既弄不清,也抓不住……

  ——冽,我跟你說,如果,只是如果哦!我告訴你,我每晚在夢中都會進到一個異空古代世界,成為一個國家的丞相……

  ——我必須在天黑前入睡,是因為月亮一旦升起,那個世界的時間也會流動,亦寒他一個人……在沙漠中,會有危險。我絕對絕對不是厭惡你碰我,連一絲一毫也沒有……

  ——亦寒,什麼時辰了?”

  房間里因為這驟然而來,無法承載的喜訊而喧鬧沸騰著,徐冽看著樓下魚貫湧進來的醫生,随後望向身邊抿緊雙唇陷入沉思的伽藍,心里忽然湧起一陣酸澀的痛,讓他一時間只能茫茫然地站著,看著仿佛與他隔世相距的女子,卻容不得他伸手抓住她……

  好幾個人挨著他們走上樓梯,伽藍被撞得一個趔趄,恍忽中的徐冽猛然驚醒過來。他在害怕些什麼?他在絕望些什麼?現在最該做的不就是守護眼前這個女子,不讓她受半點傷害嗎?

  無論伽藍恐懼的是什麼,無論他無法想明白的問題出在哪里,都無關緊要。徐冽深吸了一口氣,扶住在宇飛房門前僵立著的女子,緊緊抓住她冰涼顫抖的手,柔聲道:“伽藍,放心吧,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保護你的。”

  是的!保護她!照顧她!用他僅有的執著和力量,守護他深愛的妻子。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番外卷 山長水闊知何處完。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31:39

下部卷三 天若有情天亦老

  楔子 曆史的軌迹

  烽煙彌漫,熊熊戰火漫天卷。滄海桑田,前塵往事已成空。

  萬曆七百六十六至七百六十八年,無論是多久以後的歲月,當伊修大陸的人們想起那短暫而波瀾起伏的三年,總忍不住唏噓感慨。

  對帝王們來說,那是祖宗百年基業敗亡的開始;對權貴們來說,那是未知災難的降臨;對骁勇善戰的將士們來說,那是建立不世功勳保家衛國的起點;對生活在亂世幾百年的百姓們來說,那是黎明到來前的黑暗,是春暖花開前的嚴寒。

  究竟何謂對?何謂錯?何謂正?何謂邪?潇潇紅塵,只歎鐵馬金戈入夢來,壯懷激烈;千帆過盡,只怨一將功成萬古枯,空悲切。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注1】

  萬曆766年7月

  金耀國年僅十八歲的丞相秦洛向天應帝楊毅秘密上呈一道表章,言及:金耀占盡天時人和,獨缺地利,故天下欲一統,風吟之地必先取之。如此精辟的言論卻沒有被楊毅所采納,反因疑心他奪權而逐步提拔朝中新秀,一面加封韓甯為尚書左仆射,另一方面將秦洛手中兵權分封給甯貝小候爺楊潛和呂少俊副將淩楚。

  這是一道百年之內都無人會記得的表章,這是一個膽大妄為冒舉國之險的計策,所以沒有人會相信,就是它,為沉寂數百年的伊修大陸揭開了全新的篇章。

  臣洛言:

  今天下四分,諸王割據。我金耀自陛下克承大統以來,國富民安,政事清明,上下齊心,鳏寡孤獨者皆有所養,百姓無不彰陛下之聖德矣,此誠建蓋世功業之機也。

  天下無二主,壬業不偏安,此前晔所以王則矣;燕爾升平,弊天下而利一人,此穆嘉何以日益疲敝矣。今陛下雄韬偉略,臣下龍虎相從,百姓同氣相求,可謂占盡天時人和。然金耀居中原之地,西有火翎之狼顧,東有風吟之環伺,獨缺地利。今火翎、風吟勢大,皆不可速取,若取風吟,則火翎來襲;若取火翎,必腹背受敵。

  臣有一計,可以金耀重鎮離陽、甘莫為餌,引火翎來攻,拖其數月,火翎國內必經濟疲敝,人民厭戰。臣趁此予以痛擊,則火翎數年內再無東襲之力。縱觀天下,而今風吟國主昏聩,君臣耽于安樂,無進取之心,既使火翎掣肘無暇進襲,則風吟實乃吾主囊中之物矣。若我金耀據風吟之地,則西征火翎,再無後顧之憂。

  臣本寒儒,以庸碌之才,受知于陛下,委以腹心,資臣以當世之事,敢不盡心竭力以供驅馳。今國內富庶,兵甲充足,當率三軍,東平風吟,西蕩火翎,庶竭驽鈍,歸于一統,以成帝業。此臣所以報陛下之職分也。望陛下察恤臣躬,臣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矣!

  凡用兵之道,馳車千驷,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饋糧,則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财,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矣。其用戰貴勝,久則鈍兵挫銳,攻城則力屈,久暴師則國用不足。【注2】

  萬曆766年10月

  火翎國元帥錢程率兵偷襲金耀邊境離陽城,楊毅匆忙命呂少俊率兵相迎。但因錢程攻其不備,出其不意,呂少俊從湘西城匆忙趕來,應付不及,離陽被輕易攻克。呂少俊率三萬大軍退守甘莫城。

  萬曆766年11月

  眼看金耀邊境勢危,楊毅不得以加封秦洛為定天將軍率五萬大軍,趕赴甘莫守城。錢程對秦洛前有殺兄大仇,後有兵敗之恥,恨不能渴飲其血,生啖其肉。聽聞秦洛趕來守城,又在趁勝之機,全軍勢氣高漲,誓言必報前仇。

  萬曆766年12月

  錢程中秦洛疑兵之計,放任其在城牆上澆滿水,冰天雪地,水遇空氣便凝結成冰,城牆光滑無比,根本難以爬上。之後,錢程又聽信金耀間諜秦霧之言,以燒熱的馬腿為踏板連夜攻城,卻被秦洛突襲反擊。不但失去了多匹精良戰馬,而且兵士在攻城戰中傷亡慘重。

  萬曆767年1月

  錢程狼狽退守,秦洛卻不趁勝追擊。戰事又拖過了月餘,天氣仍是寒冷異常,且糧草辎重的補給被斷絕。錢程不得已只好退兵,秦洛卻在此時下令開城出擊,全滅錢程二十萬大軍,錢程被神秘人救走。火翎在數年之內,果然再無東襲之力。

  疑中之疑。比之自內,不自失也。【注3】

  萬曆767年3月

  出雲島國皇族卡穆彼特家族的貨船在風吟與出雲島國海岸線處遭流寇襲擊,人貨兩失。卡穆彼特家族族長德比要求風吟賠償損失,但風吟國權臣秦歸堅決不肯,風吟大臣也多幸災樂禍,認為這是他們狂妄地不肯信奉伊修愛爾女神的下場。兩國關系開始僵化。

  萬曆767年4月

  金耀天應帝楊毅同邀風吟太子卓清及卡穆彼特家族族長之子索庫赴洛南參加其壽宴,態度誠懇。兩人到達金耀後,由秦洛負責接待。

  秦洛對索庫禮帶有加,盛情款待,並言說:“洛最欣賞的便是出雲島國人的自由。誰說人人都必須以伊修愛爾女神為尊。信仰是自由的,是沒有強行束縛的,信則有,不信則無,斷不可因為信仰不同而互相攻擊。洛私以為,即便是女神本尊,也是希望如此的。”索庫聽後大喜過望,恨不能引秦洛為知己。

  而另一方面,卓清卻被撂在一邊無人理會,吃的是粗茶淡飯,睡得是硬木,蓋的是薄被,從小嬌生慣養的又被人捧在手心的卓清豈能習慣。

  秦洛之妻楚雲顔匆匆趕來,一面道歉,一面甚是為難地道:“太子也知我相公很想與索庫公子交好,那索庫幾次在相公面前說看太子不順眼。相公也是不得已,才只能冷落了太子。”卓清勃然大怒,不等壽宴之日到來,便拂袖回國。

  索庫見卓清獨自離去很是奇怪,問了秦洛幾次,秦洛才裝作為難的樣子道:“索庫你有所不知,太子一直私恨洛偏待于你,昨日他定要求與你換住宿之所,洛不允,怕是因此觸怒了他。”索庫驚異,憤憤道:“我出雲與他風吟只是合作關系,他卻當我們是附屬小國了嗎?真是豈有此理。”

  索庫繼卓清之後憤怒離去,兩人均把對方的“惡行”在父親面前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卓勝朝和德比果然大怒,誓言要斷絕兩國往來。風吟宰相木成英大力阻止,卻被盛怒的卓勝朝駁回,風吟出雲兩國正式斷交。

  非聖智不能用間,非仁義不能使間,非微妙不能得間之實。微哉微哉,無所不用間也。【注4】

  萬曆767年7月

  秦洛終于說服楊毅,率領三十萬大軍分左右兩路進擊風吟國。左翼十萬大軍,由定天大將軍秦洛率領,淩楚為副將,進攻風吟左側邊境濮城;右翼二十萬大軍,由甯貝小候爺楊潛率領,分兵兩路,襲擊陽平和平壤。楊潛帶十五萬大軍親自攻打邊關要隘陽平,而由其得力手下胡楊率五萬精兵牽制平壤守軍。

  從大軍的分配很明顯可以看出,楊毅在限制秦洛的軍權,也不想讓他在此戰中有太大作為。但無論如何,這一場被後世之人稱為“神迹”的破國之戰,已浩浩蕩蕩拉開了序幕。

  萬曆767年7月17日

  秦洛率先鋒部隊三萬輕騎抵達濮城下,大部隊則隐蔽在濮城北邊的山丘深谷中。濮城守將蒙決得到消息後倉促組織軍隊,堅守不出。

  此時,恰巧金耀軍中一名犯了死罪的士兵逃到風吟軍內,告訴蒙決說:“金耀先鋒部隊趕得太急,糧草已盡,辎重在後,步兵也沒有到達,其實早已是疲憊之師。應趁大部隊未到達前,迅速出擊打垮他們。”

  蒙決初聽此話並不相信,于是派出間諜去敵營查探,果見在外守夜的幾個士兵都面黃肌瘦,困頓不堪。

  蒙決聽了回報大喜過望親率步騎五萬出城迎戰。金耀軍果然驚惶失措,狼狽逃跑。蒙決見敵人敗退時旗幟歪斜,陣型紊亂,沙塵漫天,越加相信他們只是強弩之末,于是出城追擊。

  追出十數里,蒙決忽聽背後擂鼓震天,歡聲雷動,才發現濮城竟已被隐蔽在山丘中的大部隊占領。而前方本是淩亂逃竄的兵士一徑散去,露出後方身穿玄色金邊統一盔甲的輕騎,人人都是精神熠熠,穩如霄山。

  一身穿淡藍錦服的少年騎馬緩慢上前道:“洛素來敬重蒙將軍之義,也絕不會做出勸降將軍此等辱人之舉。只是對戰之事,傷敵一萬,自損三千。洛實不想妄增殺戮,也不願看到一將功成萬古枯的局面,相信將軍也不會希望手下士兵白白犧牲。然否?”

  蒙決看看前後包圍自己的十萬精兵,知道大勢已去,看著眼前淡淡而笑的少年,只覺駭然:“丞相以弱冠之齡,竟有如此謀略胸襟,蒙決能敗在丞相手下,死而無撼了。”

  說著舉起長刀橫在頸間,仰天長歌:“大道不行兮禮樂崩,民不聊生兮亂紛争……”

  本就粗嘎的聲音漸漸嘶啞,他身後的士兵盡皆垂淚。歌罷,眾人異口同聲哭喊:“將軍,莫丢下我們!”蒙決長嘯一聲,橫刀自刎。

  其後,五萬風吟軍有的自殺,有的妄圖突圍,也有的就地投降,亂成一團。秦洛鎮定指揮,終于以最小的損失,收服了近四萬降兵。

  從金耀出發到攻克城池,只不過經曆了短短半個月,秦洛幾乎不廢一兵一卒便攻破了濮城,收降兵四萬餘,創造了伊修大陸史上最快最完美的攻城奇迹。

  萬曆767年7月26日

  風吟王朝終于确信金耀大軍來攻的驚人消息。卓勝朝又驚又怒,向出雲島國求助,希望從水路偷襲他們糧草,卻被德比斷然拒絕。無奈之下,卓勝朝只好聽從宰相木成英意見派兵支援各個城守,並命莫離和秦歸為大將駐守離紫都最近的渦陽及房陵。

  兵者,經之以五事,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注5】

  萬曆767年8月

  攻破濮城後,人人都以為秦洛會繼續進擊,秦洛卻安排軍隊在城內駐紮,暫時安頓下來。他一方面安撫受驚的百姓,另一方面嚴禁手下士兵燒殺搶掠。

  遠征軍物資不夠,秦洛下達征集令,命士兵去濮城權貴處征集糧草軍械,遇有反抗者,可強行鎮壓。但卻絕不允許碰百姓一針一線。濮城權貴雖少,但都富甲一方,且平日嚣張跋扈,對百姓橫征暴斂,早已激起民怨。秦洛此舉,讓原本對入侵之師畏如虎狼的百姓增添了幾分好感。

  萬曆767年8月中旬

  征集令終于平安結束。秦洛卻仍不啓程,他命人齊集全體將士召開“賞罰會”。在濮城一役中,有良好表現的,軍功卓著的,一馬當先沖鋒的,破城有功的將領士兵通通都被點到了姓名。有些他們連自己都不清楚的功勞,卻被清晰地當眾頌揚。

  秦洛言道:“明鑒司已將你們的功勞歸類分等。三等功者,可晉一級,賞銀五兩,米一鍾。二等功者,可晉一級,賞銀十兩,米一鍾,新裝備一套。一等功者,可晉兩級,賞銀十五兩,米一鍾,另允許由明鑒司使每月代送家書。所有封賞者,皆會佩戴勳章一枚,上面包括你的姓名等級。所謂勳章,是記錄並代表你戰績的裝飾物,限期三月。”

  眾將士,尤其是默默無聞的將領和普通士兵喜出望外,齊聲呼喊秦洛名字。

  萬曆767年9月

  賞罰會後,秦洛命大軍繼續在濮城整修兩月,並將征集令剩餘的财物分給生活困難的百姓。淩楚手下因沒有軍功而忿忿不平,竟擅自違令強搶百姓财物,並蹂躏了幾個少女。秦洛知道後震怒非常,不顧淩楚威逼利誘,軟硬兼施,在所有百姓面前將這幾人統統斬首。此後再無人敢違反秦洛之命。月餘後,濮城百姓也開始真心尊秦洛為城守。

  萬曆767年10月上旬

  金耀軍右翼終于傳來楊潛破城的消息。十五萬大軍曆時近四月,耗損三萬精兵,重傷一萬,輕傷五萬,才將陽平城攻破。破城後楊潛手下將士將百姓家當洗劫一空,奸淫擄掠,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百姓向琢郡及濮城逃竄。秦洛命人在城外搭建草棚安頓流民,然後逐一進行盤查,确定無害後便允許入城生活。風吟百姓對其感恩。

  備周則意殆,常見則不疑。陰在陽之內,不在陽之對。太陽,太陰。【注6】

  萬曆767年11月

  秦洛在完全沒有後顧之憂的情況下,全力發兵攻建業。

  建業城守王隕為人陰險多疑,又心狠手辣。百姓士兵雖不喜歡他,卻也對他極為畏懼,無人敢反叛違令。加上建業城城牆堅韌光滑,易守難攻,人人都預見秦洛將要經曆一場艱難的苦戰。

  秦洛越過山川抵達建業城下卻不馬上攻擊,修整了一日。晚間夜深人靜時,城下忽然響起震天鼓聲,王隕和眾將連衣服都沒來得及穿就匆匆趕到城頭。黑暗中只見綽綽模糊的人影,火把又照不到底下。王隕忙命人向下射箭,半個時辰後,敵軍才退去。

  連著幾日,秦洛都于半夜來攻城,但每每都只有吆喝,或是攻一陣便跑。王隕和城中眾將被搞得身心俱疲,箭枝也幾乎用光了。第十日白天,城中守軍困頓不堪,養精蓄銳等待晚上突襲。秦洛這一次卻真正率兵來攻了。讓王隕更氣憤的是,他發現敵軍所用的箭枝竟都是自己前幾日射出去的。

  攻城持續了半日,這種短兵相接的攻防戰讓等待著建功立業的金耀軍興奮不已。到傍晚時分,忽然狂風大起,烏雲遮天,眼看這次攻城戰就要無功而返。

  然而,就在王隕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忽覺頸間一涼,還沒來得及想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脖子上已噴出一大片血,直直從城樓一頭栽到底下,摔成了一堆爛泥。

  只見一個青衣男子手握青色長劍立在城頭,無視于眾人驚駭的目光,緩步下來,將城門輕松打開。至此,建業告破,秦洛依舊在城中整修。

  凡用兵之法,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全旅為上,破旅次之;全卒為上,破卒次之;全伍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注7】

  萬曆767年11月24日

  楊潛留兩萬人駐守陽平,自己率剩餘的十萬餘人與胡楊彙合,一舉奪下了平壤。在陽平的擄掠讓楊潛嘗到了取之于敵的甜頭,于是,金耀大軍又在平壤肆虐了一番。

  萬曆767年12月中旬

  楊潛和胡楊十五萬大軍攻打信陽。信陽百姓親見金耀軍的殘忍,哪肯讓他們得逞,軍民齊心協力誓要保衛家國。一場史上罕見的血戰開始了。

  萬曆768年2月

  整整持續了兩個月的信陽攻城戰終于宣告結束。信陽城外血流成河,哀嚎漫天,信陽守軍直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也無一人投降。此戰是伊修大陸戰争史上難得一見的慘烈之戰,金耀軍十五萬大軍到最後只剩下八萬,而信陽六萬守軍全軍覆沒。楊潛驚怒之下下令屠城,這一次誰也阻止不了他。

  萬曆768年2月8日

  濮城、建業、陽平、平壤、信陽五座城池皆被攻破,風吟王卓勝朝一氣之下病倒,太醫診斷說活不過三日。一時間,風吟朝廷亂成一片,大臣宮娥均人心惶惶。三日後,風吟王果然病死。太子卓清在內憂外患之際繼位。

  萬曆768年2月20日

  楊潛率領剩下的八萬疲兵轉攻琢郡。琢郡物産豐饒,人民富庶,卻不是一個堅固的城池。琢郡太守孟棋在向紫都多次求救無效後,眼看修羅大軍馬上要攻來,不得已竟派使者去向秦洛大軍求和,並讓其承諾保護城中百姓。

  秦洛微笑答應,對孟棋禮帶有加,並迅速派兵占領琢郡各個關隘,命人降下風吟旗幟,改挂金耀龍虎圖。楊潛見後怒不可遏,在城下破口大罵秦洛忘恩負義,逆上叛亂。

  秦洛卻只是含笑以對:“小候爺此言差矣。其一,秦某並未受過候爺之恩,又何來忘恩之說;其二,秦某與候爺同受皇上之恩,委以重任,攻打風吟。秦某自認一路兢兢業業,並無有損金耀國體之舉,逆上叛亂這等罪名,秦某實不敢擔待。倒是小候爺一路來放任軍士燒殺搶掠,濫殺無辜。我金耀當今聖上以仁義謙厚著稱,聽到候爺所作所為,不知是何感想。”

  秦洛一番話直罵得城樓上士兵百姓盡皆拍手稱快,楊潛臉色一陣青白,憤憤離去,暗中讓人向楊毅密奏說,秦洛故意讓其消耗兵力,而自己則隔岸觀火,收取利益,怕是要擁兵自重。

  楊毅信以為真,數日後金耀國五萬援軍又到,且有聖旨命秦洛派三萬大軍支援楊潛,務要取下重鎮渦陽。

  萬曆768年3月

  秦洛應金耀帝楊毅聖旨將淩楚及其手下三萬兵士撥給楊潛,自己轉而攻打上庸,數日城破,秦洛不慌不忙,依舊在上庸修養近月。楊潛得了秦洛手下三萬大軍,才又趾高氣揚起來,率領浩浩蕩蕩十六萬大軍攻打離紫都極近的渦陽城。

  萬曆768年4月

  楊潛開始攻打渦陽城。也就在此時,新登基為王的夏德帝卓清下了一個讓所有大臣目瞪口呆,争論紛紛的皇命。卓清封其未婚妻,宰相木成英之女木雙雙為荊紅元帥領兩萬大軍支援渦陽守城大將莫離。

  那時,恐怕誰也不會想到,金耀浩浩蕩蕩十六萬精銳之師竟會全軍覆沒于八萬渦陽守軍之下,确切地說,是覆沒于荊紅元帥木雙雙的計謀之下。那時,恐怕更沒有人會想到,是這一場戰役成就了木雙雙巾帼不讓須眉之名,也是這場戰役讓風吟國真正成為了曆史,成為了過去。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是發生在秦洛和木雙雙這兩個絕世紅顔名將,真正對決的時候。

  而此時此刻,身在琢郡的秦洛遙望翠綠錦旗飄揚的渦陽城,卻只是靜靜地目注萬里晴空,輕道:“終于到這一天了,子默,你看見了嗎?”

  【注1】出自《孫子兵法.計篇》,意思是:戰争是國家的大事,是關系人民生死、國家存亡的重要領域和根本問題,是不可以不認真研究的。

  【注2】出自《孫子兵法.作戰篇》,意思是:大凡用兵作戰,一般的規律是動用戰車千輛,辎重車千輛,良馬萬匹,集結軍隊十萬,還要千里運送糧草。那麼前後方的的經費,招待使節賓客的開支,維修作戰器材的消耗,車輛兵甲的保養補充,每天都要耗費數目巨大的資金,然後十萬大軍才能出動。動用如此龐大的軍隊作戰,就需要力争速勝。曠日持久就會使軍隊疲憊,銳氣受挫;攻打城池就會使戰鬥力耗盡;軍隊長期在外作戰,將會使國家财力難以為繼。

  【注3】出自《三十六計.反間計》,意思是:在疑陣中再布一陣,使敵內部自生矛盾,我方就可萬無一失。

  【注4】出自《孫子兵法.用間篇》,意思是:不是睿智聰明的人不能使用間諜;不是仁慈慷慨的人不能指使間諜;不是精細算計的人不能獲得間諜的真實情報。微妙呀,微妙!沒有什麼地方是不可以使用間諜的。

  【注5】出自《孫子兵法.計篇》,意思是:戰争要從五個方面進行仔細的比較分析,從而探索了解敵我雙方的真實情況。這五個方面,一是政治,二是天時,三是地利,四是將帥,五是法制。

  【注6】出自《三十六計.瞞天過海》,意思是:防備周密,那麼意志就會懈怠下來;平常看慣了的,往往就不再懷疑。秘密蘊藏在公開的事物中,而不是與公開的事物相對立。極為公開的事情里往往隐藏著極其隐秘的計謀。

  【注7】出自《孫子兵法.謀攻篇》,意思是:衡量戰争取勝的原則是,以能使敵國完整無損地降服于我為上策,而攻破敵國使其殘缺受損便略遜一籌了;能使敵人一軍將士完整無缺全員降服為上策,而用武力擊潰敵人一個軍便略遜一籌了;能使敵人一旅將士完整無缺全員降服為上策,而使用武力擊潰敵人一個旅便略遜一籌了;能使敵人一卒官兵全員降服為上策,擊潰一卒兵眾就差一等了;能使敵人一伍士卒全員降服為上策,擊潰一伍士卒就差一等了。所以,百戰百勝,雖然高明,但不是最高明的;不用武力進攻就能使敵人降服,才是高明之中最高明的。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32:34

第三卷是戰争與感情,計謀與愛恨的糅合,可以說是少年丞相真正的開始,也是真正的臨宇,真正的藍藍,古代的藍藍,發揮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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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卷三 天若有情天亦老
第1章  物事人非(上)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當年大漠孤煙直,總是當時患難處,生死不離。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風吟的五月是清風陣陣的五月,上庸臨海,所以撲面而來的暖風總帶了幾分濕氣,拂過面頰便讓人留戀,不舍它離去。

  我一襲和戰場極不符合的樸素藍衫,靜靜立在窗前。窗外便上演著我剛剛占領的敵國小城上庸人民生活的點點滴滴。他們的臉上沒有太多的悲喜起伏,或許真的是百姓沒有什麼鮮明的效忠思想,何人能給他們安逸的生活,他們就願奉誰為尊;也或許,我真的算是一個很優待敵國子民的主帥,美名遠揚,所以才讓他們如此放心。

  晶瑩剔透的玉箫就插在腰間,我随手把它取了出來。玉箫是乳白色的,些微透明,參雜著細細的勻稱如花紋般的紅絲,一看就是個價值連城的寶物。

  我現在雖然也算得上是個權傾朝野的富翁,可還不至于花錢去買這樣的奢侈品。這管名為“銀紅羊脂”的玉箫,是天下第一首富送給我答謝救命之恩的禮物,自然不是寒碜之物。

  晶瑩修長的十指執起玉箫,有些驚歎于自己這雙手的完美,若是放在現代,那絕對是天生的鋼琴家。白皙的手襯著銀白的玉,也不知是誰襯托了誰,誰奪了誰的光彩。

  唇貼上小小的吹孔,溫涼的氣息就透過唇及體而來,忍不住歎道:果然是好箫,好玉做的好箫。越過上庸城,定定看著窗外遠方的山川,六個在雲霧中若隐若現的山川層巒疊嶂,只看了一會便覺心曠神怡。

  終究還是不敢閉了眼吹奏,倒不是覺得自己附庸風雅陶醉的樣子不夠好看,而是只怕一閉起眼便會看見平日看不見的,比如那曾在我身後若隐若現手把手教導我吹奏的鬼魂。

  一曲終了,自己都覺得頗為得意,能把王力宏的《落葉歸根》吹奏得如泣如訴,意境悠遠,不得不說我的箫技已達到了大家水準。

  正在自我陶醉的時候,一把好聽的聲音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我的沉思:“臨宇,你這一手思考得夠久了吧,我可沒空陪你耗著。”

  我連忙轉回身笑道:“那我們這局作罷如何?”

  對面的男子擡起頭來,棕色的眼眸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臨宇,你還是乖乖認輸吧。”

  我對面的男子,如瀑青絲,光可鑒人,只用一根銀色錦帶松松束住。青絲半遮半掩下的五官俊秀無雙,襯著白色錦服,當真可說是儀容秀雅,風姿如仙。可惜的是,此刻他的容顔再俊,也抵消不了我對他的鄙視,果然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這局不算!”我怒了,不過神情依舊是悠悠然然,語調依舊是懶懶散散的,“韓絕,若非你著意欺騙,我怎麼會同意讓你三子?”

  韓絕往身後的椅背上一靠,仍是用很欠扁的表情看著我:“兵不厭詐,這可是你教我的。”

  我真的開始頭疼了,靖遠這家夥有時比較沖動一根筋,很好騙;有時卻會精明的不象話,唉,畢竟不該忘了他是子默的祖先啊!

  我好聲好氣地跟他說:“怎麼說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懂不懂?”

  “懂!”韓絕哈哈笑了一聲,“不過,施恩不忘報也是你說的!”

  我氣絕,從前以為韓絕成熟穩重喜怒不測,後來才知道,他簡直就是個倔強又愛耍無賴的公子哥,雖然某些時候的确是手段狠絕的。

  說到這個救命之恩當真是意外中的意外,當年我應子默的要求派了秦雪及血部手下去監視韓甯,恰好遇到伊修大陸四大殺手之一的律令刺殺韓絕。大概我在向秦雪下令監視韓甯的同時也順口說了句保護韓絕,雖然我自己早就忘記了,但秦雪是這麼聲稱的,所以不管怎麼說,韓絕的命在千鈞一發之際被救了下來。

  事後,韓絕居然一口咬定他的命是我救的,死活要跟在我身邊,美其名曰保障生命安全。無論我怎麼掩飾他都只是了然的笑笑。所以不得不說,子默的祖先,有時真是神經敏銳的吓人。

  我歎了口氣,終于還是投降了:“說吧,你要我做什麼?”懊惱啊!懊惱!我怎麼會答應跟他對弈呢?答應對弈也便算了,為什麼會答應讓他三子呢?答應讓他三子也便算了,為什麼會答應輸的人要答應赢得人一個條件呢?都怪這奸詐的家夥前兩局實在菜得太離譜了!

  韓絕臉上終于露出滿意的笑容,堪比竹露清風的男子,果然連笑容也是養眼的。他手撐在對弈的桌上,棕色眼眸直視著我,一字一句道:“讓我幫你!”

  棕色其實是一種很透明的顔色,比黑色淡,比藍色暗,尤其在那個本身就有幾分透明的鬼身上就更淺了。有時,我看著他的眼睛會想,如果我從他的眼睛望到了他身後的東西,那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臨宇,臨宇……”韓絕叫了我幾聲,眼中又出現疑惑之色,定定看著我,想問,但又沒有問出來。

  我掩飾地撇過眼,端起已經微涼的茶輕抿了一口,冰冰的感覺有些讓我不適。唉!畢竟還是有亦寒在身邊較好吧,他絕不會讓我的茶涼掉,也不會讓我受冷。

  擡起頭瞄了韓絕一眼,我總是會這樣出神地看著他,不自覺地凝視他忘了天地時空,一定讓他很困擾吧!在別人身上尋找另一個人的影子真是個很無禮的舉動,可惜都兩年了,還是改不掉。

  我仍是歎了口氣,無奈道:“靖遠,雖然你年紀輕輕就是是天下第一首富,雖然我承認你确實年少有為人人欲得你為己用,但我,真的不需要你幫忙。”

  韓絕的眉皺了起來,神色有些不豫:“如今你身在風吟境內,手上只有不足八萬大軍,楊潛欲殺你而後快,風吟百姓將領就算不奮起反抗,也不會待見你。而皇上分明……也開始猜忌你,削弱你的勢力。你怎會不需要我幫忙?”

  我右手食指和拇指掐著自己光滑無任何胡渣的下巴,緩慢組織著措辭:“靖遠,我只希望你平凡平安地活著,不要卷入任何政權紛争。更何況,我所要做的事是你幫不上忙,也不會願意幫忙的。”

  “你怎麼知道我會不願意幫忙?”韓絕固執地看著我,讓我很是無奈,總不能告訴他,我很有可能會擁兵自重,造反侵占他的家國吧。

  “就算你要造反,我也一樣會幫你。”他用極其鎮定堅決的聲音說。

  我被吓了一跳,差點就露出破綻,連忙調整心情打了個哈哈道:“好吧!好吧!我且記著你的好意,反正你現在不是正在幫我嗎?被楊潛克扣了軍需物資,若不是你幫忙,我們恐怕早就充不了胖子做那不動百姓一針一線的模範軍隊了。”

  韓絕被我一句話堵的說不出話來,臉上表情既是好氣又是好笑,狹長的丹鳳眼微眯地看著我,眼中神色深邃難懂。

  我無所謂地笑笑,對于韓絕我自然是不討厭的,但也絕對不到全然信賴的地步,除了跟他打哈哈玩太極還能怎麼樣?反正絕對不能翻臉,天下第一首富,掌握著多少人的經濟命脈,哪能輕易得罪?

  我正想說還要不要再來一局,門外傳來秦霧大驚小怪的叫聲,這小子真是,兩年了一點長進也沒有,還是一副直腸子,急性子。瞧瞧人家秦歸,看上去比他小的多,卻能把天使的外表魔鬼的心腸運用的淋漓盡緻。

  “公子!公子!師父回來了!”

  我一驚而起,決定這一次完全原諒他的莽撞,心里滿滿都是驚喜和期待。有多久沒見到亦寒了?額……事實上只有十天,可真像是過了十年!

  我沖到城牆上,低頭看著一襲青衣的男子正随手勒住疾馳中的馬匹,他輕松跳下意態悠然,那馬卻軟軟倒了下去,顯然已精疲力竭。

  仿佛真的是心有靈犀一般,他擡起頭看到了我,風塵仆仆的臉上有著憔悴和疲倦,卻掩不住漆黑眼眸中熠熠神采,嘴角幾不可見的笑意。

  秦霧垂下一條長繩,興奮地叫道:“師父,快上來!”

  亦寒的目光一瞬也沒離開我,手卻自覺地握上繩子,一個縱身,如蒼鷹般翺翔于天際,矯健而飄然。在我還沒來得及回神的時候,已靜靜立在了我面前。

第1章 物事人非(下)

  亦寒的目光一瞬也沒離開我,手卻自覺地握上繩子,一個縱身,如蒼鷹般翺翔于天際,矯健而飄然。在我還沒來得及回神的時候,已靜靜立在了我面前。

  “公子,我回來了。”他低頭看著我說。秦霧早悄悄退到了不知何處,暖風輕拂的城牆上只餘我們二人。一個青衣,一個藍衫,相視而笑,如果忽略掉談話的內容,怎麼看都是一對風神俊秀的金童玉女。

  “公子猜的不錯,渦陽的主帥名義上是莫離,但真正指揮的卻是木雙雙。”

  我點了點頭:“這個我早猜到了。我想知道的是,莫離和木雙雙的關系如何,他手下的將領當真願意聽木雙雙號令嗎?”

  亦寒點頭道:“莫離對木雙雙極為尊敬,絲毫不會違抗她的命令。至于他手下將領,起先确有幾人不服,但自木雙雙漂亮赢了淩楚後,他們便不再有異議了。”

  我遠望城牆外廣袤的大地,眉頭微微皺起,眼中卻露出欽佩的神色:“木雙雙這一場仗确實勝的太漂亮了。淩楚的性格優柔寡斷,臨急應變之才不夠,木雙雙就是抓住了這一點,才出城迎戰,在戰事將起之際,命近千個死囚一字排開,在他面前橫刀自刎。別說淩楚不過是個初受重用的小將,即便是呂少俊那樣身經百戰的元帥,面對這樣慘烈的場面也未必不會動容,主帥既生懼意,底下的士兵又豈有不亂的道理。”

  我輕輕咳了兩聲,吐出一口濁氣:“只是這樣的策略,我總歸是不願用的。也幸好,這種戰略可一不可二,否則,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頓了頓,我又道,“事情都辦好了嗎?”

  亦寒不自覺得凝神,顯是在探查周圍有沒有人偷聽,片刻後才道:“信已落入渦陽城守司馬麟手中,他父親戶部尚書司馬霄與木成英素來不合,所以此次渦陽之戰,司馬麟幾乎完全被架空,心里定然極端不忿。”

  我點點頭,又問:“信被截走的過程有沒有著了痕迹?木雙雙和莫離沒有發現吧?”

  亦寒道:“公子放心,我親手將信交給了混在風吟軍中的鬼部成員,也親見他被司馬霄的人截住,力戰至死。信是從他口中被司馬霄挖出來的。”

  我臉色白了白,低低咳嗽了兩聲:“那樣确實……更有可信度。沒有擡頭,沒有落款,語氣又極溫和的信落在司馬霄手中,他必然會懷疑城中有重要人物已投誠了我方。當然,他暫時是不可能想到那個人的,但依他如今和木雙雙莫離水火不容的情勢,也必然不肯把揪出奸細的功勞拱手讓人。如此一來,只要等楊潛大敗,我們……咳咳……”

  亦寒連忙扶住我,神色凝重,眼中略見憂心:“舊傷又複發了嗎?我離開的日子有沒有按時服藥?衣服穿得這麼少……”

  我擡起頭幽幽地看著他,像是要把他裝進我淺藍的瞳仁中,胸口一陣陣酸楚的疼痛,讓我原本冰涼的眼睑微微發熱。

  亦寒的聲音猛然頓住了,他抽回手,輕輕握于劍柄上,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上面銀白的流蘇,流蘇下墜著一個玉型的扇墜,不值什麼錢,是我送給他的。而原本刻著“似蘭斯馨,如松之勝”的雪玉,如今正靜靜地貼在我胸前的肌膚上。

  我笑笑道:“沒事的,都過去兩年了,再加上雲顔醫術超群,那點小傷早好的七七八八了。”

  他的唇動了動,我估摸著他是想說,那根本不是什麼小傷,但終究沒有開口。

  兩年前,我和他從楓林小築外的雲崖墜落,湍急的水流鞭子般抽在身上,嶙峋突出的怪石利刃般戳在背上,那種疼痛如今想起來還猶有餘悸。

  那時,我剛剛回複記憶,想起了兩年前車禍昏迷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我的靈魂與赤非合體成就了少年丞相秦洛,想起了身為臨宇十二年的點點滴滴,想起了當年的我愛上風亦寒卻咫尺天涯的痛楚無奈。

  腦中一時裝了太多的東西,緩不過神來,揪著他衣襟的手,不知道是該放,還是該更緊的抓住。

  風亦寒,原穆嘉王朝最接近神之一族的風族族長直系子孫,當然,在穆嘉王朝早已毀滅的如今,這樣的身份並沒有什麼值得關注之處。而真正讓我震驚的是他的另一個身份,伊修大陸最神秘的天星流劍派掌門——星魂候選人之一。

  記憶太淩亂了,在那迷惘而恐懼的墜落中,我來不及整理,來不及分析。只依稀記得曾偷聽到一些絕不該耳聞的談話,記得柳岑楓,木雙雙都是星魂候選人之一,記得“引地獄烈火,燃盡世間罪惡”背後的真正含意,是何其駭人。

  我想擡頭去看他,卻被他按住後腦勺緊緊壓入懷中,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用整個身體牢牢包裹住我的溫暖,熱燙的血液從他的背部滲出,到浸染整件衣服,到身在他胸前的我也能清楚聞到。忽然,我知道了,這個男人,這個在用他的生命默默守護我,珍惜我的男人,無論他是什麼樣的身份,無論受到什麼樣的威脅,也絕對絕對不會傷害我。

  咫尺天涯也好,患難與共也好,生死別離也好,他都會安靜陪我走到生命的盡頭。

  雖然亦寒用他的整個身體保護了我,萬丈懸崖終究不是鬧著玩的,在墜入水潭的瞬間,我的胸口受到了劇烈的撞擊,不知是水還是其它,腥甜的氣味從體內湧出來,噴了亦寒滿臉,然後在水中暈開來。即便隔著粼粼水波,我還是清楚看到了他眼中的恐慌和驚駭。

  我虛弱地沖他笑,然後失去了意識。在眼睛閉上的瞬間,我感覺自己飄了起來,看到了那個一身赤紅,雙眼蔚藍,背後冒出兩個翅膀的神之子赤非,不倫不類的裝束,穿在他身上……額……應該說是貼在他身上卻美的讓人炫目。不過我可不會被這低級混蛋的美色所迷惑,而是惡狠狠地瞪著他。

  我說:“把子默還給我!”

  仍是那把與十幾年前一般無二的聲音,不男不女,陰陽怪氣:“不可能!那是他罪有應得,誰讓他敢騙取我的真元。”

  “如果沒有他改變曆史,你我還不是一樣會死?”

  “那可不同。”赤非笑道,“雖然上萬年的轉世中,你是唯一可以與我直接溝通的靈魂,當然我也最中意你。可是就算你死了,我也一樣可以尋找下一個軀體重生。這與真元被吸走,需要修整上千年根本是兩碼事。”

  我靜靜地看了他良久,看到他臉色都變了,才冷笑道:“他也曾是你的轉世吧,只因為借用了你的真元,就要讓他魂飛魄散。赤非,你也真夠冷血的。”

  赤非皺眉看著我,眼中神光不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其實,那個孤魂……”話一出口他馬上驚醒過來,“臨宇,時間到了,我們趕快融合吧。”

  我攤開手看著自己在茫茫白霧中透明的掌心,想起那人溫暖的笑容,包含著所有感情的最後一計,還有刹那千年的孤寂與欣慰,胸口便一陣陣發痛。

  我擡頭道:“好。”短短一個好字,卻連我自己也能聽出其中的顫抖和堅決。

  赤非有些詫異地看著我:“我以為你就算不威脅我,至少也會請求一下。”

  我笑了:“赤非,我現在不是什麼都不懂的林伽藍,而是跟你相融相伴了十幾年的秦洛。還有……”我呼出一口氣,胸口的抑郁慢慢化去,“在這個世界,我有我要保護的人,要實現的承諾,所以必須借助你的智慧和力量。”

  如果,哭著也要生活,笑著也要生活,那麼為什麼不笑對人生呢?如果,苦也是紅塵,甜也是紅塵,那麼為什麼不將苦當作甜來品嘗呢?

  赤非看著我的眼眸晶晶亮的,聲音也柔和正常了很多:“那麼,我們開始吧。”

  話音剛落,他輕輕擡起手,赤紅的光芒從他身上散發出來逐漸卷住了我,沒有什麼疼痛,靈魂是沒有痛覺的,我緩緩閉上眼,感受體內被一絲一縷注入另一個生命的奇異過程。

  “臨宇,很抱歉,只有這個孤魂完全消散在此間天地,我才有足夠的真元蘇醒。”赤非的聲音在我體內響起時反而有些悠遠,雖然還是那不男不女的音調,與十幾年前一模一樣,我卻不知因為什麼,那麼得想要哭泣。

  他說:“在金色曙光中展翼臨世,在驚濤駭浪間乘風飛翔,在熊熊烈焰下浴火重生,你我的魂魄將重新融合,然後你才能成為真正的伊修愛爾女神之子——赤非!”

  “臨宇,曆史已然改變,楊毅再不是命定的一統天下之人。命運的齒輪終于開始轉動,伊修大陸上真正的千古一帝將是……”

  結果,我聽了他一大堆的廢話,最後一句最重要的誰能成為千古一帝,卻偏偏沒有聽清,想起來就火大。

  還有一件讓我極其郁悶的事就是墜崖時所受的傷了。那天明明亦寒的傷要比我嚴重的多,流的血甚至快超過人體的三分之一了。可是最終烙下病根的卻是我,而他唯一的後遺症就是武功又上了一個台階,聽說是到達了什麼先天入微之境,別人需要數十年才能突破的境界,連他自己也很莫名其妙。

  然而,這兩件事雖讓我郁悶,畢竟還是在可容忍的範圍內。唯有這第三件事,剛剛發現的時候,差一點就讓我崩潰了。時至今日,仍不能相信……

  “公子,公子……”玲珑清脆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少爺醒了,見不到公子,正在發脾氣呢。”

  來了……我心里哀歎一聲,擡頭瞥到亦寒有些扭曲的臉,搖了搖頭快步朝著最里屋走去。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33:05

第2章  一家三口(上)

  我走進一間比其他房間小了十幾平米的雅房,這里本是上庸城守某個最寵愛小妾的閨房,從房中可以看到城外鏡湖的景象,冬暖夏涼,最是舒適。在我看來,這間房遠離眾妻妾的視線,倒更像是金屋藏嬌的所在。

  嚴格意義上來說,我現在……咳……也正讓其發揮著這樣的功用。門虛掩著,不用推開就能感受到屋內壓抑沉悶的氣氛,守在門口的婢女大氣也不敢喘一口。見到我眼中驟然亮起欣喜求救的光芒,一閃一閃地,極是生動。

  我推開門,幹脆利落地揮手道:“都出去吧。”

  人呼拉拉走了個幹淨,一個個連半分留戀也沒有。我不禁暗自感歎,怎麼說也是一絕頂美男,用得著避如蛇蠍嗎?一轉身對上那雙黑嗔嗔的比以前蔚藍眼眸更深邃妍麗的眼睛,立時便覺得能理解他們的心情了。

  坐在床沿的男子二十五歲上下,穿著薄薄的寝衣,乖順地低著頭。他有一頭柔軟順滑的黑發,微微淩亂地披散在背上,借著窗外的日光看去,就像抖開來的上好絲緞,黑亮輕軟。他有一張略顯清癯瘦削的臉,精緻絕倫的五官完美地組合在毫無瑕疵的白皙肌膚上,讓人有種他不該屬于人間的錯覺。最惹人注目的是微有些濕潤的漆黑雙眸,密長的睫毛微顫便能溢出燦爛的流光。最出色的卻是鼻梁,高挺而流暢,弧度完美得讓人驚歎。

  原本,要坦然面對這種絕美男子悲傷孤寂的臉,就不是常人能承受的事。更何況,還有房中他不自覺釋放的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壓迫感,也難怪那些侍女會驚慌失措,想要逃離了。

  我歎了口氣走前幾步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柔聲道:“肚子餓不餓?我命人給你準備一些點心好嗎?”

  身邊的男子仍低垂著頭,長長的黑發略有些淩亂,我伸手理了理,感覺到他背脊微微僵硬,忍不住暗歎:這小子,又要跟我賭氣了。

  伸手取過整齊疊放在床邊的衣服:“剛起來容易受涼,乖,把衣服穿上。”一邊覺得自己快成唠叨的奶媽了,一邊還是很無奈地抓起他的手穿進衣袖中。

  他仍是繃著張臉,但總算是乖乖地任我給他穿上中衣。又拿了把木梳把他的頭發梳順,用不會揪扯到他頭發的黑色細繩簡單紮在身後,才替他穿上寬松的外衣。

  頭發一紮起,他的整張臉便露了出來,此刻已經沒有了剛剛的陰郁,但仍是繃得緊緊的,腮幫子微微鼓起,就是不看我一眼。

  我忍不住好笑地戳了戳他光滑白皙的面頰,問道:“怎麼了?一起來就跟我生氣。”

  他擡起頭幽幽地看著我,這種表情連我都幾乎招架不住了。那如羽毛般能撥動人心弦的聲音才響起:“宇,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愣了一下,挪了下椅子在他面前坐下來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他別過頭,像是努力在忍著什麼:“他們說,飛飛是個累贅,會連累宇,必須抛棄……然後宇說……好。”

  我一驚,幾乎有些憤怒了:“是誰在你面前亂說話?”

  他似是被我的怒氣吓了一跳,長長的睫毛輕輕顫抖著:“你這樣說的……我夢見了。”

  我足足發了十秒呆,才在他的腦門上狠狠敲了一下,又好氣又好笑地道:“笨蛋,夢和現實是相反的!你夢見我不要你了,那就說明,我不會不要你。”

  原本正捂著額頭皺眉的他猛地擡起頭來,雖然勉勵在保持著冷淡的模樣,但還是掩不住眼中的欣喜:“真的?”

  “真的。”我笑著摸了摸他被我打紅的額頭,“宇永遠都不會不要飛飛的。”

  他仿佛這才放下心來,向我展露一個颠倒眾生的笑容:“宇,我餓了。”

  我真是敗給他了,從來不覺得宇飛小時候會是個這麼難纏的主,還是投身在柳岑楓身上才變異出了如此古怪的性格?是的,你沒聽錯,他,就是柳岑楓。

  那日墜崖後,亦寒拼著最後一口氣把我救到陸地上就跟著昏迷了。等他身體自動修整後醒過來,卻發現河灘上居然多了一具屍體……額,身體,那就是昏迷的柳岑楓。


  匆匆找了當地最好的醫生來醫治,我和亦寒傷的雖重,至少沒有生命危險。柳岑楓卻是被診斷昏迷原因不明,生死懸于一線。後來,金耀火翎婚禮結束,我們帶著昏睡的柳岑楓一起返回金耀國,讓雲顔醫治。

  雲顔的醫術自然不是普通醫生能比拟的,只是随便一看,便說他曾中過多種毒,雖然都解了,卻沒有徹底清除,絲絲縷縷的餘毒殘留在體內,一點點侵入心脈,原本絕活不過一年。但墜崖的沖力和瀑布的擊打,打散了他體內的真氣,竟把原本郁結在胸的毒素也打散了一部分,擴散到全身各處,尤其頭部,這才會昏迷不醒。

  雲顔滿口答應了會救他,卻反讓我頭皮一陣發麻。其實只要你親眼見過雲顔看柳岑楓時的表情,就知道我不是誇張了。果不其然,與我舒適悠然的養傷生活比起來,昏迷中的柳岑楓過得,根本就是非人的生活。

  雲顔毫無顧忌地把不知道不确定效果的藥統統往他嘴里喂,權當他是試藥的活死人。其慘烈情況,從第一天看到的是白皮膚的柳岑楓,第二天就變成黑皮膚,第三天索性變成紫色皮膚的柳岑楓,就可見一般。

  到了治療後期,雲顔的用毒解毒之術突飛猛進,柳岑楓的皮膚不僅不會變色,反而越來越晶瑩剔透。只不過會常常被戳成一只刺猬,或貼成一個橡皮人。

  于是,三個月後,被藥物滋潤得比原來更美了三分的柳岑楓終于第一次睜開了眼睛。他睜開眼的時候,陽光正好,他躺在躺椅上,而我正坐在他身邊戳他毫無瑕疵的皮膚,所以好死不死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



第2章 一家三口(下)

  他是那麼安靜地,用漆黑的雙眸看著我。我啊地驚叫了一聲,他也只是微微顫了顫睫毛。雲顔和亦寒匆匆敢來,本想把他帶到藥室去,他卻死活拽著我的衣袖不放。不吵不鬧,不哭不叫,只是用幽幽的深深的黑亮眼睛看著我,拽著我衣袖的手緊到青筋暴起,讓人不忍強行把他拖開。

  雲顔說,他是墜崖時撞到了頭,又被毒素刺激到神經,所以失憶了。最可怕的還不是普通的失憶,而是“返魂”式失憶。也就是說包括他的智力,人生經曆以及生活能力都退化到了某個近似嬰兒的階段。

  他不會說話,不會穿衣,不會洗澡,只會安安靜靜乖順地坐著或站著。除了在我身邊,只要一有生人接近,他的渾身就會散發出一股無形的壓力,那恐怕是身為柳岑楓時的本能。雖然不一定有什麼傷害,但絕對不是好受的,膽小一點的人當場便會吓出一身冷汗,連雲顔也沒興趣再去整他。于是乎,這個重擔就理所當然的落在了我身上,而我殘酷又匪夷所思的奶媽生涯也開始了。

  我教他說話,教他認字,教他各種生活常識。我說:“我叫……臨宇,你叫宇飛。”他拽著我的衣袖,猶豫地吐出一個“宇”字,嗓音還是跟從前一樣好聽。我開心地揉著他的腦袋笑,他略帶羞澀地低下頭,默默念著“宇”字,像是要把它刻在心里一樣認真。

  其實我的本意是想教他自己名字的,誰知他學會的第一句話就是叫我宇,為了區別,我只好叫他飛飛。

  飛飛的學習能力很強,短短兩年時間他就學會了溝通說話,毛筆寫出來的字比雲顔都端正許多。他很喜歡看書,這點不知道是不是受我影響,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窗邊,端一杯亦寒泡的茶(話說我們一家的品茶口味都被亦寒養刁了),一看就是一下午。只是,他看書的速度實在太快了,看過的絕不肯看第二遍,這里又不像現代書籍泛濫,以至于現在我都找不出什麼書可以讓他消磨時間。

  唯有一點他自始至終都沒有什麼成長,就是生人勿近。只要我一不在身邊,就幽幽靜靜地繃著俊臉不說話不吃飯也不睡覺,面無表情地散發他沉重的壓力。害我連跑來風吟行軍打仗,也不得不把他帶在身邊。不過也幸好他不愛出去不愛玩鬧,就算整天呆在房間里也沒關系,這兩年我才能在風吟隐藏住柳岑楓這麼個身份尴尬的人。

  我拉著他的手站起身來,雖然身邊的人是個比我高出快一個頭的帥哥,可是卻莫名地有種升級為偉大母親的錯覺:“生完氣知道餓了?點心早就準備好了,洗完臉再去吃。”

  他點點頭,黑眼睛濕漉漉地晶亮,就像一只小鹿,腮幫子微微鼓著,這是他在我面前常會有的表情。洗完臉,侍女低著頭送了點心進來,又安靜地退出去。飛飛身邊的侍女都是從修羅暗營直接挑選出來的,有一定的武功卻不會露了痕迹,知道什麼時候該發話,什麼時候該閉緊嘴巴。

  門推了開來,進來的是已經換好衣服亦寒和一臉困倦的玲珑。我看著玲珑道:“玲珑,去好好睡一覺就啓程回洛南吧。”

  “真的?”玲珑滿臉驚喜地看著我,“我……不用再照顧少爺了?”

  “咳咳……”我瞥了仿佛什麼都沒聽到的飛飛一眼,笑道,“是,小姑奶奶,你解放了。可以回雲顔身邊去了。”

  玲珑臉上紅了紅,挺了挺胸:“其實照顧他也沒什麼,我只是太想念夫人了。”

  我點頭,了然笑意在唇邊擴散,直到她臉漲的通紅了,才放她離去。其實,這也怪不得玲珑,我公務太忙,根本沒時間照顧飛飛。讓玲珑一個雲英未嫁的小姑娘天天照顧一個絕世大美男的飲食起居而不起“邪念”,又要每天承受他散發的低氣壓,确實談不上什麼好日子。

  玲珑走後,亦寒就在我面前坐了下來,極是順手又熟練地拿起茶壺茶杯泡了三杯茶。第一杯理所當然地被飛飛端了去,品了一口,估計是太久沒飲了很懷念,味道又相當滿意,于是對著亦寒展露了一個微不可見的笑容。

  亦寒並沒有什麼反應,但渾身的氣勁很放松,甚至都有幾分柔和,就像少小離家的遊子好不容易回到家中的惬意和珍惜。他又把第二杯遞給我。

  我一口飲盡,溫溫暖暖的清香在唇齒間擴散,仿佛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受到了洗滌。看看身邊同在飲茶,神色不一的亦寒和飛飛,我忽然有些好笑,怎麼會有種一家三口的錯覺?雖然女扮男裝的媽媽,冷言冷語的爸爸和年紀最長的孩子,是那樣不倫不類的搭配。

  我笑笑道:“亦寒,若是有一天再也喝不到你泡的茶了,我和飛飛一定會像毒瘾發作般難受。”

  亦寒連一句也不問我毒瘾是什麼,只是很漠然地,毫不猶豫地說:“不會有那麼一天的。”

  我的手抖了一下,幸好沒有松開杯子,心底空落落的,難受的我發冷。咫尺天涯,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咫尺天涯啊!

  我又開始咳嗽了,他們兩個手忙腳亂地拍撫我的背,尋找雲顔準備好的藥丸。我猜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所以飛飛才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亦寒卻是低著頭,緊緊握住雙拳,一語不發。

  咳得久了,連聲音也有些沙啞,我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道:“我沒事。亦寒,傳訊給秦歸,讓他加強城防,擺出要和我們生死決戰的樣子。總之,絕不能讓人懷疑他和我們的關系。”

  亦寒應了聲是,随後扶起我柔聲道:“公子,去休息一下吧。”

我點點頭,見飛飛還是那麼緊張地幽幽地望著我,忍不住理了理他的衣襟道:“我沒事的,不要擔心。”

  他很認真地點頭,然後重複我的話:“宇沒事的。”

  他那樣用力地點頭,傾盡一切地相信,蒼白的臉,幽黑的眼眸,認真地讓人心疼。我輕輕抱了抱他,轉身走出了他的房間。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34:05

第3章  前塵往事(上)

  亦寒扶著腳步略有些虛浮的我推開房門,我毫不客氣地把全身重量都挂在他身上,一邊說著:“讓明鑒司務必密切注意著渦陽戰場,楊潛一旦打算全力進攻,我們就要趕在他之前攻打房陵。那樣才不會讓人懷疑……亦寒,你是不是瘦了?”

  亦寒關門的手一頓,冷漠的臉上幾乎有了一絲無奈:“公子,是你瘦了。”

  我捏著他手臂上的肌肉,不依不饒地看著他:“真的瘦了,不過肌肉又結實了點,這兩天要好好補補。”

  亦寒哭笑不得地由著我檢查他全身上下,絕口不問何謂肌肉。我總覺得,亦寒說不定是清楚我的來曆的,知道我不屬于這個世界,他只是不願意主動提起而已。

  “真的瘦了,一定要好好補補。”

  放肆摸到他胸口的手被他一把抓住,他低頭深深地看著我,眼中墨綠色的光芒一閃而逝,握著我手腕的掌心熱燙地吓人。他緩緩地松開手,努力用著冰冷平淡地語氣說:“我會的。”

  難受、痛苦,無可奈何的感覺一股腦兒湧了上來。可能是在人前實在裝的太過潇灑堅強了,也可能是十天的分離都成了我的極限。

  心尖狠狠地,一陣一陣地發著疼,我猛地伸手抱住了他,雙手緊摟著他的腰,把臉深埋在他胸前。淩亂,緩急不一的心跳聲陣陣傳來,撞擊著我的耳膜,于是滾燙的淚水還是湧了出來。

  他渾身僵硬地讓我抱著,良久,手緩緩扶上了我的肩膀,我覺得,我真的能感覺到他原本是想緊緊擁抱我的,但最終還是將我一把推開。

  他是那麼悲痛絕望地看著我,一點一點將我刻進他的眼中,然後全部化為刺骨的傷。那樣的在他眼中沉甸甸的痛是如此鮮明,以至于恍惚間我有種自己的痛根本不及他萬一的錯覺。

  朦胧中仿佛回到了那世界末日般的一天,蒙蒙細雨打濕了他,打濕了我,浸透了所有我們共同的回憶和愛戀。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一年前。

  洛南的五月,是有些悶熱的五月,溫度並不算高,可是氣壓總沉甸甸的,惹人煩躁。

  那一天,是個眼看随時會下雨的日子。天空灰蒙蒙的,卻沒有明顯的烏雲,連空氣中都彌漫著潮潮的濕氣。

  這幾天我都在等著楊毅的決定,一邊加緊速度安排好雲顔他們平安撤離洛南的後路。

  我知道楊毅越來越不相信我了。可能是恢複記憶的我,實在怎麼看都像個過于危險的定時炸彈,随時可能危及到他的皇位,所以他越來越防著我,越來越想盡辦法削弱我的實力。

  不過,我知道他最終會同意我的計策,因為楊毅絕不是個仁厚,安于現狀的主。這從原來的曆史軌迹,就能看得出來。

  然而這些對于現在的我來說,並不值得心煩,老實說,楊毅雖然也算得上心機深沉,但我並沒有怎麼將他放在眼里。讓我煩躁的是,亦寒的師父,天星流派當代星魂——符禦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我們面前,帶走他已經三天了。

  亦寒曾說三個徒弟中,他師父最疼的是他。見到符禦的第一眼,我就完全相信了亦寒的話。

  符禦跟亦寒太像了,那種像並不是指外貌,而是兩人的神韻和氣質。可以想象,符禦一定是從小把亦寒帶在身邊,悉心照顧,言傳身教,才會如此。

  而且符禦看亦寒的眼神很溫柔,臉上散發著冷冷淡淡卻如慈父般的光輝。但在他仔細審視我後,又凝神看著亦寒時,眼底那一抹責備和痛惜,卻讓我沒來由得一陣恐慌。

  符禦說:“藥兒說你沒有認主,我本來還不相信,原來竟是真的?”

  我知道藥兒就是當日在水霧國皇宮中我撞見的亦寒的小師妹,也是符禦的女兒。她随母姓谷,是天星流劍派此代唯一的“司成”,也就是所謂的監察者。

  當年,在我還未失去記憶時,曾偷聽到亦寒和谷藥兒的對話。再加上亦寒後來告訴我的,才終于了解了天星流劍派的全貌。

  傳說中的天星流劍派並不龐大,他們紮根在伊修大陸最神秘從未有人成功闖入的無極山上,派中只有幾百個天資過人的弟子,但又擁有一套完整的管理體系。

  掌門被稱為星魂,每一代星魂的武功謀略都已到了人鬼莫測的境界,而且由于進入先天無為境界,所以擁有超過兩百年的壽命,幾乎算得上長生不老。

  無極山中上百人的劍客,本身都是絕頂高手,而且五十人以上便可結成天下三大陣法之一的奎陽陣,據說其威力連亦寒也一定吃不消,足可見其強大。而這上百名劍客,全部只聽星魂一人號令。

  每代星魂都會在超過一百歲後開始物色自己的傳人,也就是星魂候選人——神荼。神荼的人數不能太多,最多不超過五個,每一個都必須有聰穎之人都無法比拟的智慧和天賦。在征得他們父母和本人同意後,帶回無極山撫養教導。如果發現資質不足,便廢去他們的武功,毀去他們的記憶,送回家中。

  而這一代最終還能留在無極山上的神荼,就是柳岑楓,木雙雙和亦寒。他們雖都身處無極山上,且由同一個師父教導,卻從未見過面,所學武功心法也因人而異各不相同。所以下山後,即便再碰面,也全然不知對方是否同門。

  在神荼最終确定後,星魂便會指定一個司成,由其監督並記錄神荼在紅塵試煉的全部過程。

  所以說,從神荼變為星魂的最後一個考驗,就是下山尋找一個有雄韬偉略,注定會創一番事業的主人,以自身天賦能力輔佐他成就霸業。

  五十年中,司成會根據神荼所認主人的興衰成敗,判定他是否失去晉升星魂的資格。直到最終只剩下唯一的神荼為止。失敗的神荼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死,二就是通過司成選擇一個還存活的神荼奉其為尊,將本身的實力和武功統統獻給他。

  亦寒還說,身為神荼,絕不能讓同門以外的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尤其是主人。一旦身份洩露,就必須殺人滅口。但若發現對方是同門,那麼除非是為了輔佐自己主人,否則絕不可自相殘殺。

  我當時聽後歎道,真是一個冷血的門派,幾百年幾百年地用冷血的規則創造出冷血的掌門。亦寒,既然絕不能洩露,你又為什麼要告訴我?

  他緊緊抱住我說,不該聽到的你都聽到了,再加上……藥兒就算再護著我,也必然會禀報師父。與其讓你懵懂地處于危險中,還不如讓你清醒地早做準備。臨宇,我絕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我回抱住他笑道,那我是你認的主人嗎?

  他深深地看著我,随即低頭吻住我的唇,輾轉吮吸,堵回了我所有的問話。


第3章 前塵往事(下)
  
  符禦一步步走近我,亦寒將我護在身後,背脊有些僵硬。但他還是叫了聲:“師父。”

  符禦皺緊了眉頭,空氣忽然變得沉重無比,沉重得我喘不過氣來,只能低低咳嗽。符禦說:“你還記得我是你師父嗎?”

  亦寒眼中墨綠色的光芒閃爍著,神情有些軟弱的愧疚和思念。我能看得出,亦寒對他師父的感情,很深。

  符禦歎了口氣:“沒想到你竟會犯如此愚蠢的錯誤。如今也沒有旁的辦法,殺了你身後的女子。然後,要麼你接收她的勢力,自立為王;要麼重新選擇輔佐的對象。雖然晚了點,但憑你的實力,阿楓又已失去了資格,未必就沒有成為星魂的一天。”

  “不可能!”亦寒幾乎是脫口叫道,微微顫抖的手牢牢護在我面前,抓著我的手腕一刻也不肯松開。

  符禦眼中的厲色一閃而逝,語調卻仍是輕柔疼惜的:“如果你下不了手,師父可以幫你。”

  亦寒的掌心冰涼貼著我的手腕,扣著我的脈搏,緊緊握住,僵硬地顫抖著。我能清晰感覺到他此刻的恐懼不安和……決絕。我掙了掙,脫出他的手掌,然後反手握住他。

  平時,都是他來溫暖我,這一刻,我只希望能給他一點點的安慰。于是我對著回過頭來的他微笑:“亦寒,我相信你,和你的一切決定。”

  他仿佛終于松了半口氣,确實是半口氣,但回過頭去望著他師父時,那種僵硬就逐漸消失了。他說:“師父,只要我活著一天,就絕不容許任何人傷害她。”

  “亦寒!”符禦聲音冰冷又微帶顫抖地叫他,“你知道神荼違背星魂的下場嗎?你知道我對你的期望有多大嗎?你知道……元香有多愛你嗎?”

  谷元香,是亦寒的師母,也是我胸前這塊雪玉最原始的主人。

  亦寒默默低下頭,思念、自責和愧疚牢牢包圍了他。但真的只是包圍而已,他握著我的手一刻也沒松開過,用極輕卻堅決萬分的聲音說:“對不起,師父,我……”

  聲音嘎然而止,殺氣及體而來。我猛烈咳嗽著,只覺血液從全身上下湧向胸口,耳膜邊似乎有個鼓風扇在大力地吹著,震得我腦袋一陣暈眩。

  符禦一步步走進我們,一字一句冰冷地說:“亦寒,你可還記得師父最初的教導?神荼第一守則,二十歲前必須滴血擇主;神荼第二守則,絕不能洩露自己的真實身份;神荼第三守則,絕不能對主人動情。”

  亦寒緊緊抱住我,充滿玉石俱焚,生死與共的絕望和堅定,就是不松手。

  他在我耳邊用低啞的聲音說:“從我決定和你在一起的那天起,就想過會有今天。我不能反抗師父,甚至不能護得你周全。可是,我依舊不想放開你,臨宇……”

  不知道為什麼,肉體上的痛忽然微不足道了,我窩在他懷中,低低咳嗽著,然後環緊他的腰。

  終于,在我快要崩潰的時候,一聲充滿著憤怒、無奈和妥協的歎息聲響起,所有的壓迫感突然消失地無影無蹤。

  符禦神色冰冷地看著我,我卻沒空理會他,只漲紅了臉不住咳嗽,亦寒則輕柔拍撫著我的背。他的面色終于緩和了幾分:“其實,你也算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唉!”

  我聽不懂他這句話的意思,更不明白他話里的妥協。但他已不再理會我,目光轉向了亦寒:“如果你不想死,如果你還想待在她身邊,就跟我走。三天後我會允許你回來。”

  “師父?”亦寒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我也有些意料不到的驚喜,聽他的口氣,竟是舍得放過我們,成全我們在一起?他,肯妥協了?

  我們當然願意生死與共,我們當然不會舍得放開彼此的手,可是我有我的牽絆和許諾,他有他的責任和使命,我們都有太多抛不開的命運糾結在這個世界。如果能不用孤注一擲地選擇死亡而在一起,自然是最好的。

  很久以後想來,符禦當真是一個極可怕的人。他知道人在必死之念下,會把什麼顧忌都抛開,無欲則剛,那樣的我們是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分開的。可是,一旦萌生了希望,人就會變得軟弱,軟弱會使一切堅決的意志産生動搖,乃至最終妥協。就像蜘蛛張開的網,你越掙紮,就會被纏的越緊,也越加絕望。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天。五月陰沉的天空,綿綿細雨終于落下。

  我在門口等著亦寒回來,石獅都被雨水打濕了,灰沉沉的,跟天空的顔色很像。秦霧打著傘站在我身邊,一邊焦急地將傘從左手換到右手,一邊又絮絮安慰我:“公子你別急,師父那麼高深的武功,絕對不會出事的。”

  我告訴他亦寒去執行了一個任務,要三天才能回來。秦霧瞧瞧我被雨打濕的肩頭,又將傘往我這邊挪了挪:“公子,你身子弱,淋雨容易生病,不如我們進去等吧。”

  我睨了他一眼笑道:“有時間在這里絮絮叨叨,還不如再去拿把傘出來。我可不想淋得濕答答的讓亦寒擔心。”

  秦霧啊了一聲,似乎到此刻才想到其實可以不用兩人打一把傘。臉上露出羞赧之色,把傘遞到我手里,匆匆跑進屋去。

  秦霧一走,我一人撐傘站在赤宇樓門口,頓時覺得耳根清淨了很多。雨絲很細,卻也極密,風一吹就統統彎了個弧度,灑在我薄薄的衣衫上。我微微縮了縮肩膀,秦霧一走,也有點寒冷孤寂了呢。

  我不用煩躁,不用擔心,不用害怕,亦寒一定會回來的。就算一時回不來,他也一定會想盡辦法來到我身邊。如果,他真的來不了了,那麼我甯可集結百萬軍隊,也要……

  當然,沒有如果,也沒有就算。我定定地看著細雨朦胧中,緩步向我走來茕茕孑立的青衣男子,臉上露出了笑容。

  可是,當他快走到我面前時,我忽然發現有什麼不對了。他依舊是亦寒,長身玉立,清冷淡漠的亦寒,青衫銀絲,氣息涼薄的亦寒。可是,他的靈魂被抽空了。

  他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明明走得那麼平穩,卻仿佛下一秒就會倒下。雨絲細密地落在他臉上,淌過微微高起的眉骨,淌過黑洞般幽深的雙眼,淌過瘦削流暢的下巴,彙成沉甸甸的雨水,一滴滴往下落。

  他怔怔地看著我,然後伸手將我抱進懷里。雨傘落在地上,發出噗噗的聲音。他的身體要比我冰冷上數倍,讓我一貼上就瑟瑟發抖。他緊緊抱住我,汲取著我身上的溫暖,沒有言語,沒有聲音卻仿佛就算這般在冰冷的雨中站一輩子也無所謂。

  我忽然有些害怕了,恐懼像毒蛇般從他身上鑽出來,爬進我心里。我緊緊反摟住他,顫抖著,瑟縮著,窩在他懷中,也是哪怕一輩子也無所謂的奢求。

  “臨宇……臨宇……臨宇……”他忽然用沙啞的聲音叫我,一遍遍地叫,仿佛發出聲音的不是他的喉嚨,而是他的靈魂,“臨宇,我愛你……”他說,“我是那麼……那麼愛你……”

  我真的好害怕,緊抱著他的腰,一遍遍回應:“我也是,我也是……那麼愛你……亦寒,我真的很愛你……”愛到胸口都發痛了,所以,求你不要說出讓我絕望的話,求求你……

  可是,他還是說了,用沙啞的聲音,斷續著說:“臨宇,我不可以死……我死了還有誰能保護你,臨宇……我不想對你放手,死也不想放……可是,如果說世間還有比放手更可怕的事,那就是離開你……”

  我被揉嵌在他懷里,冰冷的雨絲打在我臉上,耳朵上,脖頸上,好冷,真的好冷。亦寒,我可不可以把今天當作一場夢?一場冰冷無情的噩夢?

  他把臉埋在我頸中,濕熱的感覺慢慢沿著鎖骨流淌,寒冷和灼燙,兩種渾然相反的煎熬在我心底糾纏,流淌:“臨宇,臨宇,我真的好愛你,我怎麼可能讓自己不愛你。可是,如果愛你的代價是永遠離開你,我……甯可不愛。我答應過會永遠陪著你,哪怕你只是我的主人,哪怕看著你嫁給別人,哪怕……我再也不能愛你,我也絕不會離開你……”

  他低下頭,用冰冷的唇一遍遍絕望地吻我:“臨宇,以後,你就是我的主人,我絕不能愛上,絕不能動情的主人……臨宇,臨宇……從今以後,我再也不能這樣抱著你,我再也不能這樣親吻你,我再也……不能這樣呼喚你……”

  說完這句話的亦寒,渾身冰冷的亦寒,緊緊抱著我的亦寒,緩緩地倒了下去。他的嘴角溢著血絲,臉上是失去一切的絕望和悲傷,倒在這綿密寒冷的雨絲中,孤寂清冷。

  他一定是受了很重的傷,他一定是受了太久的煎熬,神智迷糊,所以才會說那麼多平時絕不會說的話。所以才會在我面前倒下去,讓我恐懼。

  很久很久以前有那麼一首詩:我愛你,但我不能說出來。我怕說出來,我就會死去。我不怕死去,我只怕我死了,就沒有人像我這麼愛你。

  符禦太了解亦寒,而亦寒太了解我。我可以跟他同生共死,卻不會在他死後抛卻雲顔的安危,子默的期望殉情,所以他舍不得丢下我孤獨寂寞,更舍不得背棄我們永遠的承諾。

  曾經,他願意用他的一切甚至生命來換取我們的一世情緣,如今,卻要用這一世情緣,換取留在我身邊的五十年。

  亦寒,亦寒……我在細雨中抱住昏迷的他無聲哭泣,我穿越兩次時空才重新找到你,我遍嘗愛恨情仇才重新愛上你,為什麼,為什麼我們依舊不能在一起?為什麼我們的愛,總是那麼卑微,那麼絕望,那麼……身不由己?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
  不是我站在你面前
  你不知道我愛你,
  而是愛到癡迷
  卻不能說我愛你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
  不是我不能說我愛你
  而是想你痛徹心脾
  卻只能深埋心底

  “公子……”清冷壓抑的呼喚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猛地回過神來,聽到他在對我說:“公子,你好好休息,屬下先出去了。”他快速地說完,然後逃一般地離開了我的房間。

  我聽著門的噼啪聲,知道他仍是沉默地守在門外;我聽著門的噼啪聲,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曾經的愛戀,纏綿,仿佛都是上個世紀的事,唯有……我輕輕挽起左手衣袖,那里有一個月牙形的玫瑰色印記,它是擇主儀式後唯一留下的,我和他咫尺天涯的證明。

  真正的痛苦,怎麼可能暢快地哭泣,根本……連說都說不出來……是誰曾說過這樣的話,是誰曾有過那樣的傷痛,此刻想來,竟讓我那麼地感同身受,那麼地心疼門外青衫銀絲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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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是我此文寫到現在感覺最悲傷的,甚至比寫子默的時候更痛。可能是因為,子默消失的痛,至少還能哭的出來,而這里,亦寒和臨宇卻連哭都是奢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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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35:14

第4章 隔岸觀火(上)

  作者有話要說:恩,關于擇主這件事,是這樣的。

  第一,天星流劍派有這麼個不得和主人相戀的規定是有原因的。這也是引地獄烈火,燃盡世間罪惡的真正意思。額,反正以後再說……臨宇不知道,亦寒其實也不知道。了解的只有星魂

  第二,天星流的規定,滴血擇主後不能與主人發生關系,否則神荼武功盡失。額……戀愛中的人,你很難說若是不忍耐,會不會幹柴烈火發展到肌膚相親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司成,以及隸屬于司成的人一直在監視著神荼,兩個人若是有親密舉動,或偷偷在一起,難保不會被發現。而符禦,他又決容不得人不在他掌控中,所以,到時的手段只會更狠。額,這點亦寒非常了解。因為他是親眼看著符禦對付他親身女兒,谷藥兒的。 陽乖序亂,明以待逆。暴戾恣睢,其勢自斃。順以動豫,豫順以動。

  ——出自《三十六計.隔岸觀火》


  萬曆768年6月1日,風和日麗,天朗氣清。

  對這個世界的人來說,六月一日或許是一個很普通的日子。但對我來說卻不一樣,六一兒童節啊,雖說我早過了慶祝這個節日的年齡和興趣,但我身邊的某個男子就不一樣了。

  大清早才七點左右,我就拖睡得迷迷糊糊的飛飛起床,讓侍女給他穿上嶄新的衣服,暗紫的錦緞,描金的繡文,頭發用玉冠束起來,一下子就成了個偏偏濁世佳公子。凡是看著他的侍女都忍不住面紅耳赤。

  飛飛今天倒是很乖,最主要的是睡眼惺忪,估計魂魄還在某個爪哇國沒回來,所以由著她們擺弄也沒發火,更沒有散發低氣壓,只是白皙修長的手,在無意識下仍一刻不停地拽著我衣服下擺。

  整裝完畢,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晌,滿意地調笑道:“我們家飛飛真是俊俏。”

  他似乎是一下子清醒了,臉紅了紅,眼睛晶亮透徹,腮幫子卻又微微鼓了起來,溫熱的掌心抓住我的手,緊握著不肯放。

  我反手抓住他,看著他黑嗔嗔又清澈見底的眼眸,忍不住笑道:“走吧,去吃早飯,今天一天我都陪著你。”

  飛飛定定地看著我,漆黑的眼眸中亮起燦爛的流光,輕輕點了點頭。

  剛走出門口,就見我麾下的步兵侍衛長沈宏匆匆趕來,行了個禮道:“大人,西南傳來消息,甯貝小侯爺清早整軍十萬,從信陽出發正式攻打渦陽城。”

  終于不再小打小鬧了嗎?我含笑點了點頭,又問:“剩餘的三萬軍呢?”楊潛原本的十六萬大軍,淩楚兵敗損失近三萬,如今剩餘不足十四萬。

  沈宏氣也不喘,急應道:“由胡將軍率領在信陽和慶原交界處守護糧草。”

  我腦中自然映出風吟各城的山川地理圖,細想了想不由心驚:“可是早已幹涸的箬焦河道附近?”那個地段不屬于慶原,居于慶原高處,信陽低處,是慶原守軍無法攻擊到的所在,又離河道上遊的渦陽最近,能及時支援楊潛。這本是一個最好的屯糧整兵之所,可是……

  沈宏點了點頭,臉露迷惑,顯是不明白為什麼我會突然變色:“大人,有什麼問題嗎?”

  我搖了搖頭,無奈道:“以伯(沈宏的字),繼續去探聽消息,若是楊潛攻城,或是胡楊全軍覆沒了,再來報我。”

  “大人?!您的意思是……”沈宏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我笑笑,牽著飛飛往前走,頭也不回地淡淡道:“你若有心,倒可以傳個警訊給胡楊,就說‘瑤江湍急,河堤不穩;分支逆流,箬焦危矣。’,只是,他和楊潛生性自負又絕容不得別人指責缺失,多半是不肯信的。”

  早晨,大約八點半。

  我,亦寒,飛飛和韓絕坐在上庸城原城守費計家的客廳中用早膳。其實這里的人用膳時間都要比現代早,早膳大約六點開始,午膳大約十一點開始,晚膳大約四點開始,身份尊貴點的,譬如我,在晚上十點左右還有一頓夜宵,名為“炙膳”。

  只是,我在家中懶慣了,要早朝那是無可奈何,難得出來打仗,我又是最高統帥,這種能給自己福利的權勢當然是能揮霍多少就揮霍多少。也幸好,那些士兵將領看我一副弱不禁風,又傷病纏身的樣子,不僅從無抱怨,反倒一副巴不得我好好休息的樣子,估計是怕我一個調養不甚,就倒在戰場上了。

  身旁對面的三個男子都面有難色地看著桌上的點心,如果黑乎乎的一塊,焦不像焦,爛不像爛,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是恐怖的東西,能叫點心的話。

  我板起臉,探照燈般的目光一個個掃過去:“怎麼,不想吃嗎?”

  飛飛第一個搖頭,其速度比錘子敲在膝蓋上的膝跳反應還快,但一搖完,漂亮密長的睫毛就輕輕顫抖起來,眼中露出很是鮮明純潔的恐懼。

  韓絕看了看面前的點心,又看看身邊露出同情憐憫之色的士兵,最後把目光落在我身上,臉上是一副掙紮求存的表情,小心組織著措辭:“臨宇,你……雖然秀氣了點,瘦小了點,體弱多病了點,但怎麼說也是個男子。其實……做不來這些女子擅長的事,也是很正常的。”

  “咳……”發出這個聲音的是亦寒,他猛地低下頭,雙肩微微抖動,手握拳抵在唇上,是白癡都看得出他在忍笑。半晌才擡頭對上我瀕臨暴怒的臉,很識相的第一個夾起面前的點心,若無其事地吃起來。

  飛飛和韓絕大概很詫異為什麼亦寒吃了一點事也沒有,死死地盯著他看。直到亦寒把一整碟的點心都吃完了還沒反應過來。亦寒拿我準備給他們每個人的餐布擦了擦嘴,擡頭望向飛飛,非常非常言簡意赅地說:“我可以替你……”

  被我一巴掌拍的消音。然後,我就用很溫柔,很慈祥的眼神看著飛飛。

  飛飛的臉上,無論是眼神還是肌肉都糾結得徹底,顯然處于痛苦矛盾的掙紮和選擇中。

  不得不說,飛飛其實是個很挑剔的人,茶一定要喝亦寒泡的,衣服一定要穿“禦衣坊”裁制的,菜肴一定要吃禦廚水準的,連房間也必定要向陽清爽的。所以說,如今要他吃下眼前這盤灰不溜秋,一看就不具備色香的點心,實在是個很大的挑戰。

  我悠悠然地笑著靠在椅背上,就保持著這個姿勢微微斜眼看著他,全身上下都只傳達著一個意思:你敢不吃?相信天賦聰明如飛飛,絕不可能看不出來。

  終于,飛飛拿起了筷子,緊緊皺著眉頭,一副壯士斷腕的表情,夾起一塊點心塞進嘴里,胡亂咀嚼。

  到了這個時候,我也終于有了一絲緊張,目光一瞬不瞬盯著他的反應。你問我為什麼亦寒吃的時候我不緊張?廢話,他早在幾年前就嘗過我煮的各種東西了,還有什麼可緊張的。

  飛飛嘴里塞著食物,很是含糊地發出了“啊”的一個單音,臉上的表情似是有點疑惑又有點震驚,然後使勁嚼了嚼,震驚更大了,連原本黑幽幽的眼睛都比平常亮了幾分。

  費力地咽下口中的食物,飛飛開心地沖著我笑,用他那低沉清透到聖潔的聲音說:“宇,好好吃!”

  我舒了口氣,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很是不屑又挑釁地看了韓絕一眼,拿起刀叉(我是四人中唯一用刀叉的)開始吃我自己的份。

  話說這個派也實在是燒的太難看了,連我自己都看了很久才習慣,也難怪要他們吃會一個個面無人色。歸根究底都要怪臨宇這具身實在太詭異了,文韬武略行軍布陣樣樣天賦異禀,卻偏偏對下廚針線這類的生活瑣事一竅不通。每次一進廚房就錯料百出,好幾次就差沒把廚房炸掉。

  “味道……真的很好。”韓絕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又低頭看看實在不堪入目的點心,似是心里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落差。不過坦白是他的一大優點,所以從吃了第一口點心開始,就對我贊不絕口:“臨宇,你真乃神人!上得了朝堂,進得了戰場,入得了廚房。若你是女子,我韓絕定娶你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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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間里的氣壓忽然有些低,我不在意地笑笑,把自己碗中剩餘的兩塊撥給飛飛,柔聲道:“多吃點,本就是替你準備的。”飛飛笑笑,絕美的臉上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稚氣。

  我正待說話,擡眸卻整好看到拎著包袱準備随同李叔明司鑒官員回洛南的玲珑出門。本來她是早該走的,只是前幾天下了兩場大雨,便給延誤了。

  我招了招手讓她過來,笑道:“自己的東西都帶齊了嗎?我給雲顔的信呢?”

  “都帶了,公子。”玲珑臉上閃著興奮期待的光,好似離開我回到雲顔身邊真是件多值得欣喜若狂的事情。

  這讓我心情很不爽,就算雲顔真的比我待她好,也不用變現得這麼明顯吧,倒似我天天在這里虐待她。于是忍不住戲虐道:“玲珑,其實雲顔那里也沒什麼需要幫忙的,反倒是我這兒缺人手,不如你……”

  “啊!公子!”玲珑背上包袱大呼小叫道,“時辰差不多了,我可要走了,否則李叔該罵了。”說完絲毫不管我的臉色,也不顧我是主,她是仆,就這麼斜挎著包袱揚長而去。

  片刻的靜寂後,房中爆發出一陣肆無忌憚的大笑,間或夾雜著幾聲士兵壓抑的悶笑。唯有飛飛仍是努力地與派坐著鬥争,並沒有理會周圍的異狀。

  我狠狠瞪了韓絕一眼,他才斂笑肅容道:“臨宇,你的丫環,果真有你的作風啊!”

  見我幾要發怒,他連忙咳了兩聲,很識相地轉移話題:“不過你這丫頭,倒讓我想起了金耀南部一個有趣的部族——穆衣族。”

  “恩?”我微微挑眉,顯示有興趣聽下去。

  韓絕笑笑,一邊吃著面前難看卻好吃的派,一邊道:“穆衣族中不少女子都擁有茶金發色,當然顔色要比你那丫環的淡些。”

  咽下一口點心,他續道:“據說在金耀先祖立國時他們功勳卓著,卻不願為官。是以啓應帝承諾,凡是穆衣族子孫中有聰慧伶俐之女皆可選入宮為妃。”

  我心中微微一動,有什麼在心頭閃過,但終究沒能抓住。只得示意韓絕繼續說下去。

  韓絕笑道:“奇怪的是,不知道為什麼這種承諾到了後來演變成,凡是穆衣族入宮為妃的女子必為最聰穎靈秀,擁有茶金發色,而所生子嗣皆交還穆衣族撫養……所以到如今,穆衣族中幾乎人人都有茶金色頭發。”

  這話題确實有些勾起了我的興趣,正待再問,門外卻忽然傳來沈宏大呼小叫的聲音:“大人!大人!胡楊……胡楊……真的……”

  我看著跑得氣喘籲籲,滿臉通紅,連話都說不完整的沈宏,好心地遞了杯水給他:“慢慢說,不就是胡楊敗了嗎?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我意味含蓄地看了韓絕一眼,他很識相地馬上便站起來離開。

  沈宏喝下我遞過去的茶,因為太快,嗆了一下才能繼續說話。他的眼中放出燦爛的光芒,一臉崇拜地看著我:“胡楊……不!胡將軍三萬大軍包括五千車糧食,統統……統統都被瑤江水淹沒,幾乎……全軍覆沒。大人……大人真是料事如神呢!”

  “料事如神?”我微微皺眉搖了搖頭,“真正料事如神的是木雙雙。”我看了面無表情的亦寒一眼,又道:“從楊潛卯時出發到如今,不過一個時辰。以糧草先行一日推算,胡楊抵達箬焦河附近最早也不過昨日此時。木雙雙既要擺出一副與楊潛決戰的樣子,又要暗中命人堵住瑤江支流使其逆流,所需至少十個時辰。也就是說,她在胡楊初抵箬焦河道,甚至更早時就已想到了水攻斷糧之法。這才是真正的可怕啊!”

  沈宏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垂首道:“大人,輕易失去糧草和三萬大軍,甯貝小侯爺恐怕會氣得發瘋了。”

  “呵……”我低笑了出來,一邊拿布擦去飛飛嘴角的點心殘渣,“木雙雙就是想讓楊潛發瘋,他越是暴躁,明日就會輸的越快、越慘。”

  頓了頓,我從懷中取出一塊金色的令牌遞給他,正色道:“傳我修羅令,命绮羅率兩千離羅軍秘密退入涿郡,一旦楊潛戰敗,便占領信陽城。必要時可以救楊潛一命。但記住,切不可洩露自己的身份。”

  從我拿出修羅令開始,沈宏的眼神就完全變了,那是堅毅果敢又狂熱效忠的眼神,他恭敬地接過令牌道:“是!公子。”

  待沈宏退出去了,亦寒才問:“為什麼要留楊潛一命?”

  我默默思索了半晌,才歎道:“我知道你的顧慮。楊潛這人現在看來确實有勇無謀,又性格暴躁,卻是個難得對戰争有著敏銳性的勇將,敗而不餒,百折不撓。經曆過此次戰敗,他或許會成為一個有勇有謀的名將也不一定。”

  “可是一來,如今還不到跟楊毅完全鬧翻的時機。我眼看著楊潛十六萬大軍落敗也就罷了,若任由楊潛死在風吟國,楊毅恐怕會因為害怕再無可牽制我的大將,而不惜一切向我下手。二來,楊潛這個人殺戮成性,好大喜功,楊毅不用他也就罷了,將來一旦重用他攻打他國,那麼,他的仁厚之名必會蕩然無存。所以思前想後,我終究還是決定留下楊潛。”

  亦寒思索了一下,點頭道:“終是公子考慮的周到。”

  下午,大約一點左右。

  “大人,甯貝侯爺戮力攻城已經持續快兩個時辰了,荊紅元帥木雙雙率五萬大軍苦苦支撐,如今雙方傷亡均較為慘重。”

  我看了看手中信鴿傳來的消息,歎道:“這種時候,司馬麟居然還為了老什子的黨争扣著手中三萬大軍不放,果然成不了什麼氣候。木雙雙要撐到今晚,恐怕是有些困難了。”

  我又思索了一下,忽然心中一亮,笑道:“不如讓我來幫她一把。”

  沈宏以極端異樣的眼神看著我:“大人,你……你說我們幫誰?”

  “自然是木雙雙,難道還是楊潛那個笨蛋嗎?”我淡淡道,“傳令秦歸,火速撥三千步兵支援木雙雙,于其中混入一個百衛親的血部成員,想盡一切辦法威脅司馬麟,務必讓他將兵權全權交與木雙雙。”

  沈宏雖然滿腹疑問,但我以暗營主人的身份下令,他就再不多問一句,恭敬地應了聲是。

  我忽然叫住正要離去的他:“以伯,還是你親自去一趟渦陽城吧。記得,留著司馬麟的命,並帶一件他的貼身物品回來。”

  “是,公子!“

  被撂在一邊的飛飛已經開始悶悶不樂了,我連忙坐到他面前陪笑地問:“輪到我了嗎?”

  他低哼了一聲,舉起手中似是被握了很久的棋子一放,我立時傻眼了。

  “飛飛……”我很嚴肅,很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你知道,作弊是不對的。”

  他氣鼓鼓地瞪著我,兩頰鼓得像個包子,上唇天生就有點微微上翹的形狀完美的唇開合著,音質是近乎透明的質感:“我沒有!”

  我仔細看了下棋盤,然後又回憶剛剛沈宏進來前的戰況,冷汗開始涔涔冒下。他下的那一子,好像……也許……可能……真的是白子無法兼顧的弱點所在。

  腦中呼拉拉飄過一句話:完了!這下糗大了。走五子棋居然還會輸給個小孩子,撞牆算了啦!

  估計是我的一臉郁悶和服輸取悅了飛飛,他開心地在我之後放上最後一顆棋,然後一個一個像舉行儀式一樣認真地把我的棋收走。

  我一邊含笑看著飛飛收棋,一邊漫不經心地問:“亦寒,你沒什麼話要說嗎?如果想為你師妹求情,最好在計划還沒開始……”

  亦寒打斷我的話:“沒有,公子。”

  我哂然一笑:“是嗎?”目光望向飛飛,變得有些火苗燃燒,“我們繼續!”



第4章 隔岸觀火(下)

  下午四點,原本的晚膳時間。

  可惜我們三個還在城內大街上遊蕩,也幸好大街上仍是熱鬧的。飛飛的頭上戴著鬥笠,垂下黑色絲布遮住他的樣子。我穿著簡單的軟棉質藍白長衫,時不時和向我行禮的人打個招呼。

  “這個漂亮嗎?”我拿起一個銀色鑲嵌暗綠玉石的腰帶在飛飛腰間比著,“喜歡就送給你。”

  “喜歡。”飛飛的聲音有些雀躍,黑色絲布下的眼睛不時四處望著,不過望著我手里的腰帶還是咕哝了句,“不好看。”

  “崩——”我撩起絲布一個響指打在他額頭,怒道:“不好看你還喜歡。”

  飛飛的聲音有些委屈:“是宇送的我都喜歡啊!”

  我哼了一聲,算是對這個回答滿意。于是轉向老板:“這個腰帶多少錢?”

  老板連忙一臉誠惶誠恐地說:“大人如果喜歡,盡管拿去就是了。”

  “那可不行。”我笑道,“我也不為難你,你就說說賣它的原價吧。”

  老板正要回答,忽聽一聲拖長音的“報——”,吓了一跳,臉色略顯青白地看著我。

  一個我記住了臉沒記住名字的副將沖到我面前,八字胡一顫一顫地,顯示了他的興奮:“大人,西南方捷報,甯貝侯爺年少神勇,雙方損失相當,但我金耀兵力占優,渦陽城眼看就要撐不住了!”

  大街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這些人,畢竟還是風吟的子民,畢竟還關心著風吟的生死存亡,所以臉色才會那麼慌張,那麼蒼白。

  我不在意地“哦”了一聲,揮揮手道:“繼續探查,有消息就來回報。”

  那人一臉驚詫又疑惑地退走,我不由壓低了聲音奇道:“以伯怎麼留個前淩楚手下給我彙報戰況啊?”

  亦寒用很是異樣的眼神看了我半晌,才道:“是公子你說這個人的八字胡很有……個性,非留他在沈宏身邊為副將。如今沈宏一走,彙報的責任自然就落在他身上了。”

  “咳咳……有嗎?”我連忙低頭掩飾過去,抓著那腰帶繼續問,“老板,快開個價吧。”

  “五……五十兩銀子。”

  在這個世界,一枚銅板相當于現代的一毛錢,十枚銅板為一串稱為一錢,十錢相當于一兩銀子,五十兩銀子也就是說……五百塊錢?我忍不住大叫:“這麼貴,你敲詐啊!二十兩賣不賣?”

  “三十兩,不能再低了!”老板脫口叫道,一說完便驚醒了過來,臉色發白地看著我,結結巴巴話也說不全了,“大……大人……小的沒……”

  “我們各退一步,二十五兩,怎麼樣?”我笑眯眯地說。

  下午六點,天色卻依舊大亮,空氣清爽,能見度高。

  我和飛飛、亦寒坐在上庸城最大的席暮酒樓中吃飯。二樓的大廳要比一樓來得小,卻幹淨素雅得多,當然價錢也高得多。我們三人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看著下面人來人往的街道,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茶葉太粗糙了,渣也沒去幹淨。”我說。

  “點心太膩了點,公子你吃多不好。”亦寒說。

  “不好吃。”飛飛說。

  “唉……”我們三人有聲無聲地歎氣。

  “報————!”從樓下傳來一陣驚天地泣鬼神的叫聲,熟悉的聲音讓我想起那一顫一顫的八字胡,他在我面前一把跪下,緊張地道:“大人,西南方急報,渦陽城上忽然多出三萬守軍,千鈞一發之際解了危機。如今,侯爺又陷入苦戰。”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35:42

  我又“哦”了一聲,心情還糾纏在要不要索性嫁個高級廚師算了的感歎上,随意應道:“楊潛停止進攻了嗎?”

  八字胡點頭,一臉憤慨:“可惜侯爺差一點就可以攻進城中為淩將軍報仇了!現在在渦陽城外十里處駐紮。”

  這個八字胡還真是單純的可愛,白癡都看得出來我和楊潛淩楚不合了,他居然還在我面前替他們痛惜,難道真的還在指望我出兵幫他們嗎?

  八字胡下去後,酒樓上的氣氛一下子歡快熱鬧起來,他們一臉欣慰地壓低了聲音相互間竊竊私語,不時膽怯地望望我。

  我笑得一派自然地替飛飛剝了個蝦,又拿他嶄新的衣衫下擺擦手,微側了頭看他撩起黑色絲布將白嫩的蝦放進口中咀嚼。

  晚上七點,上庸城街道上,華燈初放,形影綽綽,又是另一番燦爛景象。

  亦寒很是無奈地提著兩個花式燈籠,抱了一大盒桂花糕走在我們身後。飛飛拽著我的手溫溫熱的,還出了不少汗,顯然玩的很盡興。

  我擡頭看著天空,月明星稀的夜空慢慢變得朦胧,似是胧上了一層薄霧。上庸的天氣變化要比渦陽城晚一些。看來,木雙雙苦等的時機,終于到了。

  飛飛走了幾步看拖不動我,不滿地回頭叫了聲:“宇……”

  我忙回過神來,理了理他露在黑紗外被風吹亂的發絲,柔聲道:“累了的話,就回去休息吧。”

  飛飛連連搖頭,拽緊了我的手不放。我無奈地搖頭笑著繼續往前走,心中卻想:就算你願意回去,我也是暫時不能走的,要演的戲……還沒落場呢。

  握著我的手忽然一緊,飛飛用他那低沉甚至天生帶著幾分魅惑的聲音說:“好不容易,宇可以這樣陪我,才不要回去。”

  我有些發怔地看著身旁高我很多的男子,那麼成熟的年齡,擁有那麼純潔幼嫩的靈魂,根深蒂固的執著,卻從不向我撒嬌,也不要求更多的寵愛。讓人忍不住從心底覺得憐惜、心疼。

  “飛飛有什麼願望嗎?”我溫柔地笑著問,“在節日里可以許一個願哦。”

  如果可以,我會盡一切努力替你達成所有單純的願望;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遠都如現在這般快樂滿足地活著。

  晚上八點,霧漸漸濃了起來,幸好晚上車馬不多,又有溫暖的黃色燈光照路,所以街道上還是一樣的喧嚣熱鬧。

  我們三個坐在一個露天的粥蓬前休息,不片刻,三碗熱騰騰的麥香粥就端了上來。只是這大熱天的,光看到那股“白煙”,就讓人沒了食欲。

  上庸顯然很少有這種晚上起霧的天氣,人們的臉上有些焦慮的誠惶誠恐,在笃信鬼神的古代,異樣的天氣總是最容易讓人聯想到上天的賞罰。事實上,我也從來沒遇過晚上起霧的日子。若不是亦寒教我對各種特殊天氣的辨認方法,我也不可能推算得出來。

  不知道那邊戰場如今進行的如何,鴿子在這種霧天應該不會失去效用吧?剛胡思亂想著,就聽八字胡的聲音老遠地傳了過來,穿透人牆,穿透大霧,比超聲波還準地抵達我耳邊。不得不搖頭歎息,雖然是我讓你随時禀報的,但也沒讓你這麼張揚地禀報啊!

  八字胡很是不屑地掃了周圍惴惴不安的風吟百姓一眼,才跪下一臉激揚得意地道:“西南捷報,木雙雙中了甯貝侯爺誘敵之計,趁夜偷襲我軍,卻被早有準備的侯爺一舉擊潰,倉惶逃入城中時連城門也來不及關上。侯爺一舉破城,木雙雙和莫離逃往紫都,渦陽城被我軍攻克了!”

  我随意地撥弄著被霧氣浸濕的額發,漫不經心道:“楊潛一進城就下令大肆掠奪,而且分兵追殺木雙雙他們,是嗎?”

  八字胡大吃了一驚,直愣愣看著我:“大人如何知曉的?”

  我哂然:“這有什麼出奇的,木雙雙耗了楊潛近八萬大軍,以楊潛的性格豈有不加倍報複的道理?只可惜,恰恰落入了人家精心編織的陷阱。”

  所有人,八字胡包括一旁聽見我說話的百姓都露出驚疑的神色。我搖頭笑笑,撥弄著碗里慢慢變涼的粥,低頭嘗了一口,出奇的,味道居然不錯。正待叫老板出來問問看上去這麼普通的粥是怎麼做的,踏踏急促的馬蹄聲,從遙遠的街道盡頭響起。

  我和亦寒對望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同一個意思——終于,來了!

  “報——!西南急報,我軍攻入渦陽後四散搶掠,城中忽然沖出上萬風吟兵,我軍恐怕抵擋不住。”趕來的士兵雖有些氣喘,語氣焦急,臉上卻甚為鎮定,顯然是修羅暗營之人。

  我還來不及回答,另一陣淩亂急促的馬蹄聲又傳入我耳中,我看了亦寒一眼。他迅速走入濃霧中,不片刻已拖著一個渾身是傷的男子回來。

  那男子奄奄一息地趴跪在我面前,泣不成聲:“大人,求求你去救救侯爺,侯爺被三萬大軍困于渦陽城中,如今生死不明。屬下……屬下拼死沖出來求救,求大人……”

  “報——!”一聲更為急促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禀大人,西南剛剛傳來消息。侯爺派去追擊木雙雙的兩萬大軍統統中伏,在大霧中墜入懸崖。”

  “報——,報告大人——”頭疼了,怎麼就沒間斷了呢,前面都跪了四個人了,開朝會啊。那人連喘息也沒有了,渾身發抖,用顫音道,“渦陽城中重新……重新升起了風吟錦旗……我西南一路……全……全軍覆沒了!”

  我心中微微一凜,雖然楊潛戰敗是我一早就預料到的結局,可是如此赤裸裸地聽到全軍覆沒四個字,還是忍不住心驚。八萬對十六萬,絕對的強弱懸殊之戰,竟被她以如此完美的方式畫下句點。木雙雙,木雙雙,你果然是配的起子默最終一計之人啊!

  這種時候當然不可能再若無其事地喝粥了,雖然很有些不舍那味道不錯的麥香粥,還是轉頭望向那悲痛欲絕,幾乎要暈厥過去的求救士兵:“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用顫音答道:“小的宋虎,乃是侯爺府中家將。”

  我點了點頭:“那麼宋虎,如果你此刻還有力氣,就自行去軍營挑一個千人隊趕往信陽、渦陽交界處尋找你家侯爺。能救得他自然是好,就算救不得,至少也能為他斂個全屍。”

  宋虎虎目含淚,鄭重地跪在地上給我磕了三個響頭,恭敬道:“謝丞相大人!”

  來回報的士兵都被我遣了回去,我拿出兩串銅錢放在桌上叫道:“老板,結賬!”

  周邊的風吟百姓似是到此時才清醒過來剛剛聽到了什麼消息,歡呼慶祝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然後此起彼伏。當然,在我面前他們只敢用眼神交流著自豪喜悅的信息,又要小心翼翼避免我發現,所以表情都有些詭異。

  老板匆匆趕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接過我放下的銅錢,然後又面帶疑惑地不時偷看我。片刻後,不只是老板,很多粥蓬的客人也都用很怪異的眼神看著我,顯是不明白為什麼金耀都大敗了我還能如此輕松惬意。

  我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臉上挂著慵懶而漫不經心的笑容:“亦寒,飛飛,玩得也夠盡興了,我們回去吧。”

  飛飛汗津津的手又緊緊握上我的,郁悶……其實夏天我還是比較懷念亦寒的手,清涼無汗,掌心光滑,卻有一層摸起來很性感的薄繭。飛飛的手不知是不是因為雲顔藥物改造的關系,變得柔滑如絲綿,溫溫軟軟,又常常帶著幾分濕熱。

  說起來他們的手,與徐冽修長火熱,卻終年幹燥的手,都不一樣。

  思維微微一滞,我無奈的搖頭輕笑,在避過人群耳目的時候,用輕到近乎耳語的聲音淡淡道:“傳令三軍,随時待命,準備進攻房陵城。”

  亦寒幹脆利落地點頭,用清冷淡漠的聲音回應我:“是,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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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我知道大家看的很累,計謀啊,戰争啊,我自己也寫的很辛苦啊!可是,這本來就是此文必備的內容,偶發誓,戰争只打八章,打完後開始感情戲……
------------------------------------------第5章 黃雀在後

  當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臉上的時候,我萬分不舍地從美夢中脫離出來,撐開粘連的上下眼皮。首先印入眼簾的是飛飛酣睡的臉。他的身體微微蜷著緊貼著我,兩頰鼓鼓的像堆面團,白白嫩嫩又略顯柔軟,可愛得不得了。

  我忍不住笑著掐了掐他的鼻子,他微微睜開眼看到我,很是迷糊地笑了笑,使勁吸了下鼻子又睡過去了,意識估計還在某個國度遊蕩。

  我輕手輕腳地爬起來,身上的衣服躺了一夜都有些皺了,而且昨天玩到太晚,累的都沒力氣洗澡。于是沖著門口低低地叫了聲“亦寒”。

  門幾乎是無聲地打開,一個青衣的身影迅速閃了進來,亦寒一臉淡漠清醒地站在我面前,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床上鼓起的大包,眼底深處閃過一抹虛弱的痛楚。

  “飛飛不知道在想什麼,讓他許願,居然說想跟我一起睡……幸好……只是一夜……衣服都睡皺了……”說起來,我到底在絮叨些什麼啊!

  亦寒定定地看著我,用極輕的聲音打斷我的話:“公子你……不需要和我解釋。”

  我的聲音有些沙啞地消失在最後一個尾音,笑容是很努力才扯出來的:“是啊……不需要了呢!”努力調整心情,我又恢複了平日輕松的口氣,“亦寒,我去里屋洗個澡,替我守著。”

  亦寒低頭:“是,公子。”

  洗完澡出來的時候,飛飛剛剛從迷糊中醒來,大概是一睜眼發現身旁的床鋪是空的,竟砰一下從床上躍起來,頭重重撞在床欄上。

  “飛飛!”我被吓了一跳,連忙沖過去扶住他,揉著他撞紅的額頭,心疼地道,“怎麼這麼不小心?痛嗎?”

  跪坐在床上的飛飛委屈地嘟起嘴,濕潤漆黑的眼眸幽幽瞥了我一眼,然後拽著我的袖子,偎進我懷中,身上還帶著昨天灑了滿身的桂花糕的清香。

  我無奈地拍了拍他的背笑道:“乖,去洗個澡,等下侍女會送早餐過來,有什麼要求也可以跟她們說,恩?”

  飛飛沉默了一會,忽然問道:“宇今天會很忙嗎?”

  我輕輕嗯了一聲,撫著他柔滑如絲的長發:“是啊!會很忙呢!撒了那麼久的網,要開始收了。最近都會很忙。”

  飛飛不解地擡頭看我,但還是很乖巧很柔順地點頭,白皙的皮膚在陽光下像是透明的,連帶著聲音也變得朦胧:“我會等宇回來。”

  我笑笑,很用力地揉亂他的長發,又撫順,随後轉身離去。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蟬既已進了螳螂腹中,捕獵的黃雀自然也該動了!

  非聖智不能用間,非仁義不能使間,非微妙不能得間之實。微哉微哉,無所不用間也。木雙雙,不是反間無情,而是戰場根本就不是個容我留情之處啊!

  渦陽一戰後,形勢變得撲朔迷離。

  狼狽逃竄,身受重傷的楊潛被離部成員安全送回了都城洛南。在風吟土地已被奪下三分之二的情況下,遠征軍卻只剩下了我一個統帥,以及收編殘軍後手下約十萬將士。無論怎麼看都是不可能攻下風吟的。楊毅既不願放縱我手握絕大多數兵權,又舍不得放棄到手的利益。權衡之下最終還是只能命韓甯為元佐監軍,率七萬精兵支援于我。

  另一方面,木雙雙以最快速度整頓和加強了渦陽邊防,卻並不急著收複信陽,平壤等失地,反從慶原調集三萬,渦陽調集四萬,紫都調集兩萬精兵支援房陵城,親率十四萬大軍與我對決。

  這樣的調動,讓人難免看得心驚膽顫,出盡已是強弩之末的風吟國所有精兵,一旦落敗,後果將不堪設想。更何況,還要擔心慶原、渦陽等處防禦太過薄弱的危機。然而,真正有遠見的人,卻無法不贊歎木雙雙的決斷。

  孫子曰:兵貴勝,不貴久。害怕戰争成為持久戰的不只是楊毅一人。風吟經此一戰幾大重鎮信陽,平壤幾成廢墟,單單休養生息,恢複戰力,恐怕就需要不只十年。所以,木雙雙比任何人都更渴望快快將我們驅逐出境。

  而與我決戰,並獲得全勝,便是最好的辦法。金耀此次進攻風吟之戰損失慘重,三大將領楊潛、胡楊和淩楚,統統落敗,甚至身亡,而我卻勝的一帆風順。這種時候,軍心難免處于一種微妙的平衡點上。我若勝,則金耀長驅直入,風吟再無回天之力;我若敗,則金耀軍心盡失,數年內恐怕再無東襲之力。

  兩年了,我一直謹記著子默消失前所說的最後一計:取風吟者,計為主,戰為輔;計者,攻心為主,攻城為輔。攻心計主要用于三者,風吟太子妃,出雲島國以及楊毅。

  我花了兩年時間,一點一點讓楊毅暗中察覺我謀反的意圖,卻找不到任何證據。于是他開始焦躁不安,開始沒耐性遮掩自己削弱忌憚我的舉動,開始不惜動用楊潛這種會為他仁厚之名抹黑的殘虐之將,再加上我頭頂那神之子的光環,民心輿論已越來越傾向于我。

  然而,這些仍不夠,遠遠不夠!金耀的人民不會因為這點同情就轉而支持我為帝,他們只會痛恨唾棄破壞他們平靜生活的叛逆者。所以,我需要一個起點,一個讓我可以名正言順控制于掌心的國家——風吟作為起點,然後席卷整個伊修大陸。而控制這個起點的關鍵,就是木雙雙。

  我一直等著這一天的來臨,早就安排在風吟國的秦歸,中了雲顔丹心海棠的陳勝,眼睜睜看著楊潛的殘虐殺戮,每攻克一個城鎮後的長期整修,甚至連給飛飛慶祝的節日也利用起來,都是為了等待木雙雙入甕的這一天。

  木雙雙引兵進入房陵城的那一天,戰鼓震天敲了半月有餘,卻從未有過實質性對決的房陵攻城戰,終于拉開了真正的序幕。

第6章  烽火硝煙(上)

  木雙雙在迷迷糊糊的睡眠中聽到隆隆的戰鼓聲,心里有什麼咯噔了一下,她猛地坐起身來。因為動作太快、太猛,眼前一陣花白,耳邊也充斥著嗡嗡聲。

  一個白衣的侍女匆匆趕來,站在床前向她行禮:“宮主,要起身嗎?”

  木雙雙用纖纖青蔥玉指揉著犯疼的額頭道:“外面發生何事了?”

  那白衣侍女微蹙起了眉,用很厭惡的口吻說:“還不是那個金耀丞相,不敢跟我們硬碰硬就只會使這種偷襲的卑鄙手段,打不過就跑,算什麼名將啊!”

  木雙雙為這孩子氣的評價發笑,卻只是一瞬,面容變得凝肅無比,清脆柔和的嗓音帶著幾分淡淡的憂慮:“春兒,你莫忘了建業城守王隕是怎麼敗的,秦洛又豈是可小觑之輩。”

  幽幽歎了口氣,望向天才蒙蒙亮的窗外,木雙雙道:“他小小一個襲擾之計,就已將我軍整得人困馬乏,若是……唉!那些偷襲之人定然不是金耀兵將,而是只效忠于他的精英之士,所以才如此銳不可當。”

  春兒也歎了口氣,宮主已經有多久沒有好好睡過一覺了?是半個月,還是一個月?她真的算不清了。都是那個可惡的秦洛害的,從一個月前,兩軍決戰于上庸、房陵邊界開始,就時不時地叫一群霄小之輩來騷擾己方營地。宮主也曾想回敬回去,可是風吟的突襲兵遠不及他們精銳,好幾次都被那秦洛殲滅後,宮主也就不再與之硬碰了。

  可是,宮主如此嘔心瀝血地為這個國家操勞,七日前,卻換來了當今皇上,宮主未來夫婿一道委婉責備,甚至規勸她回紫都的诏書,竟氣得宮主當場吐血。

  春兒抿了抿唇,憐惜地看向宮主憔悴的如花玉容:“宮主,天色還早,再眯一會吧。那種偷襲,秋姐姐和莫將軍他們能應付的。”

  木雙雙搖頭站起身來,腳步竟有些踉跄,她連忙運氣貫通全身經脈,這才頭腦清醒過來:“醒都醒了,哪還睡得著,還是去看看才能放心。”

  春兒將溫熱的洗臉水端到她面前,木雙雙伸手自己接過手巾,正要放下去,卻忽然怔怔地看著水面一動不動,淡淡的酸楚湧上了心頭。

  那是一張多麼蒼白而又憔悴的臉啊?原本剪水秋瞳般的眼眸,如今深深凹陷了下去。面色帶著灰白,顔色暗淡的唇裂出了好幾條血絲,明明才不過二十出頭,女子最嬌豔的年紀,卻仿佛在一個月里忽然成了凋零的枯枝。

  從小她就好勝不肯服輸,為了幫上父親的忙,甯願成為女神侍者,別人嘻戲玩鬧的童年,她卻在冰冷孤寂的神殿中度過;為了證明女子並不比男兒差,甯願離開父母,離開家國,去那遙遠的無極山接受最殘酷的訓練;為了成為下一代的星魂,甯願頂著太子妃的名頭終身不嫁,輔佐卓清那個敦厚有餘霸氣不足的太子成就霸業。

  那麼多的甯願,那麼多的舍棄,才成就了今日落霞宮宮主的她,巾帼不讓須眉的她!秦洛的年少有為,神鬼莫測,她是很清楚的,否則又豈配得上那人的輔佐,但她從未懼怕過。

  讓死囚自殺的陰影沒有擊垮她,同楊潛十六萬大軍的纏鬥沒有擊垮她,與秦洛的生死對決沒有擊垮她,甚至連日連夜防不慎防的偷襲都沒有擊垮她,可是,她荊紅元帥木雙雙,卻被卓清的一道聖旨擊垮了。

  卓清從小與她一起長大,木雙雙雖不愛他,卻當他如親哥哥一般的尊敬,卓清也曾發誓會永遠疼愛她,信任她。可是,那張黃色的名貴絹帛上,每一字每一句熟悉的筆迹她是絕不會認錯的,那豔紅濃郁的玉玺印章,也是她絕不會認錯的。

  “……雙兒手握十四萬精兵,又據房陵天險,應盡快驅逐強虜,還我山河。豈可因念及舊情,任秦洛小兒來去自如?……雙兒外出作戰已逾三月,朝中眾臣議論紛紛,人心思背,此實非朕本意。雙兒不如卸下兵甲,盡早歸來,以釋人言。朕日夜盼之。“

  木雙雙不是愚蠢之人,所以她一眼就看出了卓清委婉語氣背後隐藏的深意,竟是責備她因兒女私情對秦洛一軍容情,以緻久戰不決。那等同于在罵她通敵叛國,讓她如何能忍受得了?

  木雙雙淨過臉,緩步走到窗前看著朝陽下綿延百里的大好河山,眼中的傷痛慢慢變為決絕。她絕不可以這樣回朝,否則存在了百餘年的風吟過,她的家鄉,就要成為過去,成為曆史。她的子民將變為人下人,她效忠的皇上將任人随意侮辱踐踏,她的父親可能會以死殉國,她怎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

  萬曆七百六十八年七月四日巳時,烈日高高挂在空中,天氣熱的駭人。距離前一次對陣十天後的今日,金耀和風吟再度于房陵上庸交界處的栖鳳峽谷展開決戰。

  一身豔紅緊身戰服的木雙雙立在峽谷右側的望月高坡上,凝視下方戰場。木雙雙很少穿綠色以外的衣服,原因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可能是為了那總是一身青衣的冷漠男子,也可能是因名字帶木而養成的奇怪習慣。

  綠衣的她優雅缥缈,夢幻如九天仙女。然而,紅色戰服的她卻忽然多了份獨特的魅力,只見那暗紅的披風飛舞在空中,只見那鮮豔的發帶随意束起青絲在空中搖曳,略顯蒼白的臉上卻有雙炯炯有神,決絕堅毅的漂亮眼眸,仿佛什麼也不能動搖她。

  那種飒爽英姿,那種絕代風華,讓所有仰望的士兵,無論身屬金耀還是風吟,都忍不住贊歎這容顔絕麗的一代名將。

  在望月高坡的對面,是觀日坡。在風吟,擁有東望月西觀日雙坡的栖鳳峽谷是有名的盛景之一,如今,這名勝卻即將成為萬人踐踏,烽煙滾滾的戰場。

  在觀日坡上坐著一個儀容秀雅,豐姿綽約的藍衣少年,他的頂上豎著個外形粗糙的陽傘,顯是倉促完成的。微微打著盹,又會忽然清醒過來詢問是否開始了的少年,有著一張比木雙雙更為秀雅溫和的臉,精緻的五官,白皙的皮膚,還有嘴角那淡淡微不可察的笑容。明明是那麼懶散的姿勢躺在椅子上,手上還握著扇子不雅地扇著,卻出奇地美好甯和如一幅畫,讓人不自覺便呆望了他,忘卻時光,忘卻炎熱。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36:29

第6章  烽火硝煙(下)

  木雙雙手中紅色醒目的錦旗朝著天空高高舉起,打著瞌睡的少年被身邊青衣男子推了下猛地清醒過來,連忙坐直身子,就在此時,紅旗揮下,震天的鼓聲響了起來。

  首先對決的是步兵,雙方都有些小心翼翼地對戰著,木雙雙不時打出旗形變更戰陣。

  試探期過後,木雙雙的眼眸忽然一變,揮旗的力度明顯變得迅速而有力。片刻後,風吟的兩萬步兵慢慢列出一個三角形,以西側為茅尖,猝不及防地向對方中心地帶一陣猛攻。

  原本陣型完好的金耀軍頓時一陣慌亂,戰鼓的節奏緩了緩便被風吟的蓋過了,中間被硬生生撕出一條裂縫,向兩邊撤退的士兵卻又被三角形陣營兩側的風吟兵圍堵,眼看就要陣腳大亂。

  觀日坡上因烈日高照再度昏昏欲睡的少年被剛剛在搖旗指揮的惶急將領推醒,他揉了揉眼睛,仔細望向煙塵四起的戰場,秀麗的眉微微蹙起,片刻後,拉低了那將領一陣耳語。

  木雙雙凝視著遠方幾乎與自己等高的觀日坡上藍色長衫的少年。身為主帥,在戰場上卻穿這樣樸素書生氣的衣服,身為主帥居然怕曬得還要打起陽傘,身為主帥卻連指揮都交給旁人,自己竟在一旁乘涼,甚至還有那人不時遞茶給他。

  就是這樣一個不稱職的主帥,就是這樣一個其實當年她有幾分輕視的少年,卻讓她一籌莫展,並且不斷有莫名的不安從體內滋長。

  為何那些士兵絲毫不介意他們的主帥是這樣一個孱弱又愛偷懶的少年,為何他一起身旁邊的人就一臉擔憂的模樣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為何……清冷淡漠如他也肯為了這個少年做那纡尊降貴如仆人之事?

  想不通啊……木雙雙搖著頭,想不通他胸中的錦繡,想不通他這般拖延究竟在打什麼主意,更想不通有時他望著自己時歉然又暗含深意的笑容,因為想不通……所以她忽然感到害怕,也許……自己真的會敗在此人手上,也許會是根本沒預料過的慘敗也說不定。

  只是片刻的走神,戰場上的局勢竟又變了。近萬的騎兵從對面分兩翼馳入戰場,帶起滾滾硝煙,竟讓她一時看不清楚戰況。待彌漫的硝煙退去,金耀的兩萬步兵已安全地扯出了攻堅陣,穿玄色金邊統一盔甲的金耀輕騎軍一字排開在己方步兵面前,他們色調暗淡的服裝,沉穩的臉色,在從七天前就有些憔悴焦躁的木雙雙眼中,反倒成了一種挑釁。

  木雙雙嘴角凝起了一絲冷笑,暗道:秦洛,你也太小瞧風吟,小瞧我木雙雙了。嫣紅錦旗舉起揮出各種動作,刹那間原本成三角形的步兵陣營慢慢發生了變化,在迅速的移動中,一個菱形顯露在烈日底下。

  旗語再變,菱形陣營忽然從中間列出一條縫,眨眼間同樣裝備精良精神炯炯的風吟騎兵自後而上,穩穩立在步兵中央。此時的陣形仍是菱形,卻仿佛忽然在中間添了一條顯眼的分割線。自上而下看去,自是比金耀的陣形要銳利的多。

  原本睡眼惺忪的藍衣少年一下子清醒過來,如天空般蔚藍的眼眸灼灼望著那峽谷中的敵方軍隊:“合而可攻,分而可擊;前可攻堅,後可互援……哈!實在有趣。”

  話音仆落,少年忽然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行狀慵懶,眼中卻閃著興奮認真的神采。他眼望著前方那一抹耀眼的鮮紅,頭也不回地對身後青衣男子說道:“像這樣的對手,即便是要用計,也必先堂堂正正地勝她一回,才會心里暢快。亦寒,你說是嗎?”

  因為少年不會看見,所以青衣男子用近似貪婪地目光看著他的背影,帶著幾許哀傷的黑眸悄然閃過一抹暗綠,溫柔的神光仿佛要將他融化。然而那種如水的溫柔,入骨的悲傷卻在出口時統統化作了一片清冷:“公子随自己的心願行事便是了,屬下會保護好公子。”

  木雙雙忽然眼前一亮,原本準備舉起的錦旗緩緩放了下來,她目注著那在青衣男子陪同下緩緩走到戰鼓邊指揮場的藍衣少年,心里一邊想著:他終于願意和自己真正對決一場了;一邊卻暗道:這個少年,如此在山風中行走,包裹在長衫中的身軀,看上去竟是比自己更纖細孱弱。

  胡思亂想著的時候,忽然感覺有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木雙雙擡頭,猝不及防地對上少年蔚藍如海,溫潤如溪,又清甯如雨後天空的雙眸,心頭忍不住顫了顫。剛剛才褪去的那種不安和恐慌,又湧了上來。為何有種感覺,兩年前的他還是個稚嫩的有迹可尋的天才少年,如今的他卻是脫去了所有耀眼的光環,閑散地,淡然地融化在天地自然間,讓人完全琢磨不透。

  少年一站上指揮場,原本或急或緩節奏分明的戰鼓忽然隆隆響了三下,所有金耀士兵都擡起頭,他們知道連續三聲拖長的重鼓,是主帥變更的指示。不約而同的,他們眼中映入了那藍衣少年纖瘦的身影,在青衣男子的攙扶下,衣袂飄飄地立在高處。

  木雙雙驚奇地發現,下一刻,所有金耀將士的眼神都變了。那是一種狂熱凝重又充滿自信的眼神,仿佛真的……只要有那少年在,他們就不可能落敗一般。

  木雙雙沖著遠方的少年微微一笑,對方也回報她溫和贊賞的笑容,刹那間有種惺惺相惜的暖流在心間充斥,更有種鏖戰沙場的豪情,讓木雙雙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

  陌路相逢成知己,今年沙場見此心。能與這樣的對手,盡力一戰,生死一決,哪怕結局是死也甘心了。


第7章 沙場點兵

  栖鳳谷外清幽靜寂人煙渺渺,栖鳳谷內煙塵滾滾戰鼓沖天。天空萬里無雲,白花花的烈日高挂在天上,片刻的曝曬就會讓人汗流浃背,擡頭只見那刺眼的白光,低頭卻是一陣盲白。

  就是這樣熱得駭人的天氣下,十幾萬的兵將沒有絲毫猶豫地在栖鳳谷中有度進退著。在他們的上方分別是那被稱為天縱奇才的一代名將,一個紅衣少女,一個藍衫少年,他們面色凝重地揮舞著錦旗,臉上已密布了汗水卻猶不自覺,隆隆的鼓聲震得他們頭暈耳熱,也不管不顧。

  他們的眼中只有對方無時無刻不在瞬息萬變的精妙陣型,他們的腦中只有己方千鈞一發應該應對變化的陣型。錦旗揮舞,鼓聲隆隆,讓人在同情谷中厮殺各將的同時,也為烈日下面色蒼白的兩個主帥擔憂憐惜。

  木雙雙一刻不停地想著對戰變陣之法,只能用不足一息的時間偷眼看對面那面色比自己更蒼白的少年。一直以為他是故作高深,卻未曾想他的身體當真如此虛弱。木雙雙一身內力渾厚精純,雖心內郁結,久未得休息,卻也只是面色憔悴,只要調養幾日便可。一上戰場,自然還是如往常般的精神迥然,絕不會讓人看出半分不妥。

  可是對面的少年,此刻雖仍是一臉的淡然,應對自如,可是端看青衣男子一刻不停貼在他背後的手掌,便知若非他內力支撐,少年早已倒下去了。

  然而戰場且無父子,即便是面對風亦寒,迫不得已下她也只能下殺手,更何況那只是一個陌生少年。木雙雙眼中寒光一閃,整整一個時辰的對陣了,自己從未如今日這般殚精竭慮地與一人在戰場上以純指揮之能全力比拼過。秦洛的應對之快,變局之妙,對將士掌控之穩,讓自己心驚之餘,又猶然升起自豪之感。

  天下聞名的少年丞相秦洛,伊修愛爾女神之子赤非,如神一般聰慧強大的年僅二十歲的少年。試問這世間除了兩年前生死不明的柳岑楓,還有誰可如自己一般與他比肩對決?試問當今天下除了自己,還有誰能讓他勞心勞力至此?

  就算這一戰沒有幾個人能看懂它的精深奧妙,就算這一戰將來誰也不會記起,就算這一戰終將埋沒在曆史洪流中,她也滿足了。還有誰敢說女子必定不如男?還有誰敢說女子只能養在深閨中?她,木雙雙,一個女子卻能與少年丞相秦洛旗鼓相當地在戰場上生死對決,那樣的自豪,那樣的激揚,她將終生難忘。

  然而,在這國難當頭之際,光旗鼓相當是不夠的。木雙雙眼眸晶亮的同時,嘴角挂起了淡定微妙的笑容。她忽然收起錦旗,一個縱身落在戰鼓前,以內力激發聲音:“騎兵退,盾牌準備,弓箭手上,躍馬陣!”

  随著清脆悅耳略帶沙啞的女聲響徹烈日懸挂的長空,風吟的軍陣大幅度地變了,風吟兵將的眼神變了,原本洪亮卻呆板的鼓聲也變了。

  對面觀日坡上的藍衣少年在聽到鼓聲的一瞬臉色大變,幾乎是瞬間收起錦旗,沖著栖鳳谷中的金耀眾將大喊:“突襲中營,萬不可讓此陣成型。左翼上前,中……咳咳……”

  少年沙啞的聲音忽地一頓,被連綿不斷仿佛要把肺咳出來般的咳嗽聲取代。就是這一瞬的遲疑,風吟的躍馬陣已然成型。仍是菱形的戰陣,卻轉了一個折角,前方攻堅部份被密密擺放的盾所代替,盾的後方是精神抖擻沒有一絲疲態的弓箭手。他們以均等的距離緊挨著身旁的人站立,手上握著黑黝黝的鐵弓,弓上搭著長箭,烈日照射下不時反射出縷縷寒光。

  盾牌在前,弓箭手緊随,騎兵壓陣,步兵墊後。金耀士兵望著前方嚴陣以待的軍隊眼中均露出了駭然之色,他們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轉向觀日坡上咳得滿臉绯紅的藍衣少年,希冀他可以告訴他們究竟該如何應對。

  然而,木雙雙又豈會給他們等待的時間,戰鼓變奏,剛剛替代她站到望月坡上的莫離揮起戰旗,鮮紅的色彩在空中划出一道絢麗的流光。同時,銳不可當的箭便如落雨般,向著仍在茫然中的金耀軍疾射過去。

  瞬時間,戰場上響起了陣陣人馬的哀鳴聲,局勢出乎意料地讓金耀三萬步兵和一萬騎兵陷入了死生之地,勝敗懸于一線。

  被青衣男子扶住的少年終于止住了咳嗽,臉上的绯紅退去後,只餘慘淡泛著青澀的白,看得青衣男子緊緊皺起眉頭,內力更是一刻不停地注入他體內。

  少年喘息著望向戰場,搖頭道:“躍馬陣的唯一弱點,就是變陣不快,且變化之中容易出現太大空隙,可惜剛剛沒能來得及抓住時機。咳咳……”

  少年在烈日下仍冰涼的手拽緊了青衣男子的手腕,低聲卻堅決地道:“扶我去戰鼓前。”

  “不行!”青衣男子臉色巨變,脫口道,“你這樣的身體怎能再擊鼓?”

  少年擡頭看了他一眼,神色溫柔:“亦寒,我沒事的,回去調養下就好。”

  青衣男子緊緊皺著眉,聲音微微沙啞:“這一戰原本就只是一場戲,成敗皆可。不如就此出盡血部精銳……或者,我來替你指揮……”

  “亦寒!”少年輕聲打斷他的話,望向對面渾忘一切擊打戰鼓的紅衣女子,低咳了兩下,啞著聲道,“此刻與我對決的是一個讓人尊敬的紅顔名將,她用她的意志和出色的指揮能力向我挑戰,而我,也接受了她的挑戰。如今,她用鼓聲向我發出最後生死一決的邀請,我若在此時此刻退縮,那麼即便今後憑反間計赢了,也絕無法讓她心服口服。所謂決戰就必需堂堂正正,容不得半分畏縮,否則,既是對她的侮辱,也是對我自己的侮辱。”

  青衣男子漆黑的眼眸變得墨綠幽深,鐵青的面色如冰晶般寒冷,但終究還是扶著少年一步步走到那戰鼓前。手拖住他的背,將內力緩緩注入他早已精力幹涸的體內。

  栖鳳谷中,金耀的眾將聽到了一陣陣疲軟卻清晰可聞的鼓聲。從無力的敲擊中可以聽出,鼓槌落在鼓面上的聲音有多微不足道,可是那每一下擊打卻仿佛有生命一般會自行鑽入人耳中,甚至撥動心弦一陣陣随節奏跳動。

  聽著鼓聲,將士們的心情都激越起來腳下蠢蠢欲動,但那指揮的將領卻跟不上戰鼓的節奏,額上冒出點點緊張的汗珠,眼中滿是羞慚愧疚。

  就在越來越多的金耀士兵為弓箭所傷,風吟的前鋒也開始沖散他們核心陣營的時候。擊鼓中的少年發出一聲類似嘶吼的喊聲:“霖宣,替下他!”

  一道淡淡的雌雄難辨,低沉柔和的嗓音瞬時響應:“是,公子!”

  片刻間,只見一個俊秀的白衣男子出現在望月坡頂,一把奪過那將領手中的錦旗將他踢向一邊。那將領並沒有什麼嫉恨之色,反是一臉恭敬地退到了一旁。那被喚作霖宣的男子剛剛立定,耳中就傳來了溫潤中帶著絲沙啞的聲音:“文王後天八卦陣!”

  霖宣吓了一跳,一張俊臉糾結著望向後方:“這麼難的陣法,又是老早以前教我的,我忘得差不多了。”

  少年的聲音依舊沙啞,神態卻很悠閑地擊著鼓:“你若不會,便把上月給你的聘金都拿出來,辭了這三星之位罷了。”

  霖宣的臉色僵了僵,還待說什麼,但接觸到少年身後青衣男子冰寒的眼神,立馬把話吞了回去,回頭凝神舞動起手中的錦旗。

  戰局再變,木雙雙心驚地看著谷中變陣古怪的金耀士兵。他們擺的是什麼陣型,明明初看只是混亂的移動,卻偏偏能兩兩呼應,仿佛是以萬千軍士造就的迷宮,一旦己方人踏入死門,便再也逃脫不出來。

  這樣的陣法,讓木雙雙想起了無極山上的奎陽陣,又稱“太陽八卦陣”:乾為天、坎為水、艮為山、震為雷、巽為風、離為火、坤為地、兌為澤。那個陣法,木雙雙窮其十年也沒能領悟,最終只好退而求其次學習實力弱于奎陽陣的奎陰陣。

  師父曾說過,此陣以天地萬物生長之理為奧義,以星相移動為基理,其中蘊含八千多種變化,每一種都暗含一套武道哲理,非常人絕難精通。就是他自己也是到百歲以後才融會貫通的。

  可是卻有一個人,他天生不願學那掌權之道,領兵之法,卻對武之一道有著驚人的天賦和興趣。木雙雙將目光轉向掌托藍衫少年的青衣男子,心中一遍遍問道:風哥哥,是你嗎?是你助她成就這個陣法的嗎?

  不過底下變換的陣型,少年擊出的鼓聲,看似與奎陽陣相同,卻又非全然一樣。奎陽陣所蘊含的變化窮其不盡,又精深難懂,豈是臨時指揮普通士兵能演練出來的?

  原來只是形似,而非真正的奎陽陣啊!這樣的想法讓木雙雙大大松了口氣。沒有人比她們神荼更了解奎陽陣的強大和可怕,那是只要指揮的人精通陣法,布陣的人緊密配合,就可用于生擒絕頂高手,甚至摧毀十萬軍隊的恐怖陣法。到那時,無論自己有多少能耐,多少精銳,怕也無能為力了。

  然而,少年指揮的陣型雖不是奎陽,卻仍在瞬間扭轉了敗局。木雙雙仗著弓箭手的精準和陣型的穩固勉強與他互攻纏鬥,原本一面倒的戰局竟被他在眨眼間扭轉,成了勢均力敵之戰。這樣的陣型威力不如奎陽陣,變化頂多不過百數,卻勝在簡單易懂。即便是沒有經過演練的士兵,也能在鼓聲響起,戰旗揮下的瞬間變幻出九宮八卦的陣形。從行軍作戰上來說,少年所指揮的這個戰陣,竟是比奎陽陣更實用。

  就算真的是風哥哥教授的原理,他能如此這般運用,也可算得上是天縱奇才了!木雙雙這樣想著的時候……底下的局勢已經有了肉眼無法察覺的傾向。金耀的玄甲騎兵進退有度,從容鎮定,不時在九宮八卦各個陣門間神出鬼沒,讓人防不勝防,絕不是他們人數眾多卻素質平平的步兵可以比拟的。

  木雙雙歎了口氣,握著鼓槌已經有些酸痛的手似乎一瞬間失去了力道,她用極緩慢不易察覺的速度指揮軍隊收束陣型,擺出防守的姿勢,然後漸漸退回自己陣營。少年仿佛也察覺到了她息戰的意圖,做出了同樣的指示。

  就這樣,一場表面看來以平局告終,曆時兩個時辰的大戰,在有些濃重卻不激烈的硝煙中無聲無息地結束了。木雙雙被莫離從望月坡上請下來的時候,目光剛好瞥到對面等高的觀日坡。

  只見那剛剛還在與她鬥智鬥勇傾情一戰的藍衣少年,還沒來得及放下鼓槌,人已向後軟倒下去。沒有任何猶疑,一直護在他身後的青衣男子一把抱住他,將他纖細瘦弱的身體整個包裹在自己懷中。

  木雙雙忽然停下了腳步,她幾乎是有些震驚地看著遠方的那一幕。有種蠢蠢欲動的猜疑,在她看到青衣男子飽含憐惜和占有欲的動作後,無法抑制地在心底生根發芽。

  風哥哥,你所說的永遠不會逼迫,永遠不會離開的他,當真只是你的主子嗎?風哥哥,此時此刻,你的眼底心中究竟有沒有半分靈兒的影子?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3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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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記得當年不過十歲的小丫頭,就被師父帶上山教導。因為是神荼候選人,所以不能與其它師兄妹交流,為的是防止將來在争霸天下的殘酷争鬥中心慈手軟;因為是神荼候選人,所以必須抱著生死無懼的心情,通過重重考驗,才能幸存下來。

  有多少次在生死間徘徊的時候,有多少次寂寞難耐的時候,有多少次想跟師父說放棄的時候,她就會跑到那扇厚重的石門前,想念門的另一邊那個記不清面容,卻在無極山給過她唯一的溫暖的小師兄。

  開始,木雙雙不知道那個最受師父師娘寵愛的小師兄叫什麼名字,只是常聽師娘用溫軟好聽的聲音在她面前,風兒長,風兒短的念叨。她也不知道他的長相,只知他總是穿著師娘親手做給他的青衣,腰間別著塊雪白的玉佩。那玉佩她是見過的,在師娘身上,上面刻著“似蘭斯馨,如松之勝”,雖然並不名貴,卻很精緻。木雙雙討過幾次,師娘卻笑著說,這個要留給自己的孩子。

  木雙雙還以為師娘會把玉佩給藥兒小師妹,她的女兒。誰知幾天以後,再問起那不見的玉,師娘卻說送給了風兒。木雙雙從未見過那個小師兄,卻幾乎了解他所有的生活細節。那時對他的感情和見一面的渴望,與其說是喜歡,還不如說是嫉妒和争寵的心里。

  直到大雨滂沱的那一夜,她終于撐不住無極山中的孤寂和寒冷,跑到山林中嚎啕大哭。她怕打雷,也怕閃電,但她更怕別人看到她軟弱的一面。淺淺的山洞根本擋不住雨,她傷心恐懼地痛哭著,只有十二歲的她,就算表面看來再成熟穩重,也不過是個孩子。她的脆弱有誰來包容,她的孤寂有誰來撫平,她的寒冷又有誰來溫暖?

  就在這時,一個比她大不了幾歲的少年出現在洞口,低頭看著緊捂住耳朵顫抖的她,用清冷的聲音問:“誰?”

  木雙雙盡管渾身濕透,狼狽不堪,還是反問回去:“你又是誰?”

  一道閃電划下,木雙雙啊地驚叫了一聲低頭,卻看到少年被雨打濕的青衣和腰間雪白的玉,她恍然叫道:“我認得你,你是風兒……不!風師兄!”

  少年仍站在洞口,熟悉黑暗的木雙雙看著瓢潑的雨絲從他發間低下,面容全然被遮蓋了。他用一樣清冷的語調問:“你是誰?”

  “我……我是靈兒……”木雙雙用顫抖的聲音說,靈兒是她的小名,在無極山師父師母都是這樣稱呼她的。

  少年收起了手中的劍,在雨中的聲音顯得朦胧:“師妹嗎?太晚了,回去吧……”

  “轟隆隆——!!”巨大的雷聲幾乎是落在山洞邊,吓得木雙雙啊地尖叫了一聲沖進那少年懷里,緊緊抱住。

  “你幹什麼?!”少年有些慌亂地想推開他,聲音沒有了原先的清冷,卻有著深沉的憤怒和不自在,“快放開!”

  “我……我怕……”木雙雙所有緊繃的神經似乎在投入這個少年懷中的那一刻斷裂了,她哇得一聲哭了出來,“靈兒怕打雷,爹爹……哥哥……靈兒怕……”

  原本使了很大力推開她的少年終于妥協地放下了手,由她抱著。兩人就這麼依偎在滂沱大雨中,一個時辰兩個時辰,直到木雙雙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來,她躺在山洞中身上蓋著幹草(內力蒸幹的),旁邊卻沒有了少年的身影。然而,從那一天開始,她的心中就記住了這樣一個少年,這樣一個在雨中給過她溫暖的師兄。

  她總是不經意地向師母打探他的喜好、性情,乃至每天在做的事。慢慢地,木雙雙知道了他住在僅與自己相隔一個石門的西側;知道了他酷愛習武,卻不喜歡兵法謀略;知道他除了師母和小師妹,從不與其他女子親近(無極山上除了神荼還是有其它弟子的,等級相對較低,與奴仆無異);知道了他性情清冷,沒有執著心,卻又有著骨子里的驕傲……

  那些都是木雙雙腦中的風亦寒,曾經的風亦寒。可是為何此時此刻,看著遠處那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仿佛捧著珍寶的青衣男子,她會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那真的是印象中清冷淡漠,對什麼事都毫不在乎的小師兄嗎?

  風哥哥,你究竟在以什麼樣的心情守護著你的主子?你究竟在以什麼樣的心情將他抱在懷中?你們兩個……都是男子不是嗎?

  一步步走下望月坡,步伐如常,心里的酸楚湧了上來,木雙雙撇過頭使勁咬了咬牙,才讓發熱的眼眶冷卻下來。

  不!如今又豈是思慮這些的時候?木雙雙深吸了一口氣,讓埋在內心深處的苦戀和酸楚統統沉澱下去,神情動作已恢複了平日的高貴優雅。

  “莫離……”她目注剛剛還兵戈鐵馬的栖鳳谷底,淡淡道,“傳令三軍整修待命,一個時辰後發動第二波進攻。”

  莫離眼中有著崇拜和戀慕,卻卑微地低下頭,沉聲道:“是,小姐!”

  觀日坡上,藍衣少年在軍隊回營,戰鼓敲擊出最後一個音的時候,就再也支撐不住了。藍衫包裹下的單薄身體緩緩軟下,躺入一個清涼卻僵硬的懷抱中。烈日明晃晃地照在他們頭頂,連腳下的土地都冒著白煙,少年卻仿如置身清風沐浴細雨中那般露出舒適安心的笑容。

  青衣男子緊緊地抱著他,不管是摟住他細腰的手,還是拖在他背後輸送內力的手,都輕輕顫抖著:“公子,去休息吧。”

  藍衣少年撐開眼,蒼白幹裂的唇無聲吐字:“這里……”

  “這里我會處理。”青衣男子掩去眼中所有的心痛和憐惜,用清冷的聲音說,“絕對不會失敗的。”

  少年秀氣的眉微微皺了起來,神色很溫柔,語調含著微微的疼惜:“亦寒,她畢竟是你師妹。我知道……你是不想……傷害……”

  “沒有!”青衣男子略提高了聲音打斷他的話,將他緊緊鎖在懷里,聲音決絕到顫抖,“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比你更重要……沒有了!”

  藍衣少年輕輕閉起眼,長長的睫毛在白皙的眼睑下微微顫抖著,蒼白幹裂的唇微微開啓吐出微弱的氣息,襯得那張俊秀的面容越加凄美。

  青衣男子強忍住低頭吻住他雙唇的沖動,沖著下坡處叫道:“秦霧!”

  一個清秀的少年立時越了上來,恭敬地叫了聲:“師父。”在看到藍衣少年憔悴虛弱,幾乎奄奄一息的樣子時,眼中露出了驚惶之色,“公子他沒事吧?”

  “帶公子去飛飛處。”青衣男子說完這一句就緊抿了唇。秦霧連忙伸手要接他手中的少年。

  青衣男子一寸一寸地松開手,想將懷中的人遞過去。藍衣少年卻猛地伸手抱住了他,臉緊緊偎在他胸前,沙啞無聲地說:“等一下……亦寒,再抱我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他的聲音很虛弱,連吐息都是若有若無的,表情卻執著地讓人心痛。青衣男子再按耐不住,將他緊緊鎖入懷中。他不能貪心太多,如果能一輩子這樣抱著他不放;如果能一輩子讓他依賴信任,也就足夠了!足夠了……

  因為天氣炎熱,遠遠看去就仿佛蒸騰著白煙的觀日坡上,一身青衣的男子緊緊抱著懷中昏迷過去的藍衫少年,線條冷硬的嘴角緩緩勾勒出淡淡的笑容。那種笑容,欣慰糾纏了哀傷,眷戀摻雜了絕望,竟是那樣的徹骨溫柔。



第8章  計名反間(上)

  疑中之疑。比之自內,不自失也。
  ——出自《三十六計.反間計》

  當木雙雙經過一個時辰的調息重新走上望月坡的時候,她驚奇地發現,對面山坡上竟已沒了那藍衫少年的身影。想起他剛剛虛弱不堪的模樣,想必,是再支撐不住了。

  心里沒有該有的喜悅和慶幸,反有種淡淡的遺憾,以及在看到孤身獨立坡頂的青衣男子時,隐約浮現的不安。

  金耀眾兵將在失去少年指揮後的不安和惶恐都被木雙雙和風吟將領看在眼里。莫離眼中露出嗜戰的興奮:“小姐,那秦洛一副病恹恹的樣子,剛剛一戰怕是耗盡了所有精力。如今,他們主帥不在,群龍無首,再無可與小姐相抗的名將。看來,今日勝的必會是我們。”

  看來,今日勝的必會是我們。是嗎?真的會勝嗎?木雙雙緊皺著眉,在心底一遍遍問著自己,心里的不安是什麼?蠢蠢欲動的恐懼是什麼?以秦洛的算無遺策,怎會在毫無勝算的情況下與自己開戰,又留下幾萬士兵任自己屠殺?

  一個略顯稚嫩,仿佛天生帶著童音的男聲插了進來:“小姐還在猶豫什麼?兵貴神速啊!”

  木雙雙瞥了身邊清秀的少年一眼。少年有著一張看不出年齡的娃娃臉,烏黑的眼睛大而有神,不時閃爍著疑惑的光芒。秦歸,三年前忽然在朝中大肆活躍的男子,先皇卓勝朝對他的寵愛幾乎勝過了當今皇上卓清,就是卓清也對他極為忍讓包容。

  木雙雙是聽過朝中傳聞的,秦歸是先皇卓勝朝遺落在民間的私生子,從小就颠沛流離,受盡了苦楚。好不容易被先皇發現,卻因為母親身份低賤而不能對外公布,再加上先皇子嗣本就稀少,而秦歸又有著難見的天賦和政治才能,自然對他憐惜寵愛有加。

  可是木雙雙卻不喜歡秦歸,這個外表單純,面若桃花,聰慧伶俐的少年究竟有著怎樣的心機,她無論如何也看不通透。只覺一不小心就會被他稚嫩的外表所騙,堕入陷阱中。常年周旋于爾虞我詐,習遍各種陰謀詭計的自己尤且不能應付他,更何況是本性純厚又有幾分愚蠢的皇上呢?

  秦歸眨了眨眼,一臉天真地問:“小姐這這般猶豫不決,難道是有什麼苦衷嗎?”

  木雙雙被問得心頭一顫,果然看到幾個將領都向自己投射過來懷疑的目光。她定了定神,心中越發提醒自己要小心這個秦歸,臉上卻絲毫不動聲色地道:“傳令三軍,準備進攻!”

  戰鼓響起,金耀與風吟軍的第二波攻防戰終于開始了。

  可是,木雙雙卻驚異地發現,金耀的步兵竟都退守在一里開外的安全處,玄甲騎兵索性不見了蹤影。她擡頭朝對面的高坡望去,那一刻,明晃晃地陽光刺痛了她的眼。炎炎烈日下,那個剛剛還人聲鼎沸的觀日坡如今幽寂的吓人。只有一個青衫孤卓的身影立在群山間,晴空下。

  他的手中沒有錦旗,沒有鼓槌,卻輕輕握著那把名動天下的青霜劍的劍柄。他茕茕孑立地站在觀日坡上,不走不動,單手負後,可是那隐約可見的清冷眼神,牢牢注視著本該屬于金耀的空曠戰場,卻預示了他随時都會飄然而下。

  木雙雙定了定神,揮舞出手中戰旗,嚴陣以待的風吟步兵、騎兵立時以菱形為陣迅速向西方沖去。即便看似笨拙的陣型,進軍的氣勢卻快準狠得讓人驚歎。

  随著戰争的正式開始,風吟大軍的挺進,一里開外的金耀步兵忽然動了。他們分別向左右兩旁移動,迅速在中間撕扯出一道裂縫。那裂縫不大,僅容得兩人並排通過,卻讓木雙雙清楚地看到魚貫幾乎是飛馳而入的黑衣人。

  就在木雙雙驚駭,甚至有些呆滞地擡頭的時候,她看到青衣男子望向她的一眼。那歉疚無奈,卻又決絕無回的一眼。

  然後,他手握青霜劍,再沒有半分猶豫地從三十幾丈高的觀日坡上一躍而下,飄然落在整齊排列的黑衣男子之前。

  “霖宣守死門,若水休門,秦離開門,绮羅驚門,秦霧傷門,秦雪杜門,沈宏景門!”随著青衣男子腳步的移動和命令的下達,所有的黑衣男子分成七撥迅速跟随為首的幾人移動。在木雙雙還沒來得及回神的時候,那不足千數的黑衣人已然占據了七個關鍵方位,將幾萬的風吟步騎兵牢牢圍在戰場中。

  “所謂奎陽陣,是三百年前一個精通奇門遁甲的武者所創。門,以八卦變相,開、休、生、傷、杜、景、死、驚八門故曰奇門。遁,隐性,甲,儀也。六甲六儀互為演之而為遁甲,造勢三重法、象三才,上層象天,布九星,中層象人,開八門,下層象地布八卦,立陰陽二遁,一順一逆以布三奇六儀也。【注1】”

  “布陣時,八門各需一武功高強之人鎮守,若意圖救人以生門為尊,若意圖擒殺則以傷門為尊,若意圖毀滅則以死門位尊。八門各自蘊含六十四種變化,每一種變化又引六甲之儀,幻化無窮。是以,奎海之涯,變幻莫測,生生不息,永無止境。奎陽陣乃是世間最厲害,最令人恐懼的陣法。這也是天星流劍派所謂的僅憑一人一派一星魂,就可左右天下局勢的其中一個緣由。”

  木雙雙只覺驟然間全身的血液變得冰冷,顫抖的寒意從心底冒起,席卷全身。她的耳中什麼都聽不見了,只餘師傅當年聲音清冷的教導和警告。

  那個站在死門旁不足十丈,只需一個縱躍就可完成陣法的青衣男子,是如此的陌生。師娘曾說,風兒秉性淡泊,實在不適合卷入天下紛争;師娘曾說,風兒至情至性,哪怕死也不會願意和師兄妹自相殘殺;師娘到臨死前,還那樣說:符禦,不要傷害風兒,就算他不願成為星魂,也萬不要傷害他……

  她明明在門外聽得清楚,她明明到現在還記得少年懷抱的餘溫。為何這一刻會有當年種種不過是一場夢的錯覺?風哥哥,淡漠如你,外冷內熱如你,怎麼能狠得下心引靈兒入奎陽陣?

  你可知此陣一啓,你的光芒將再也遮掩不住,你曾經與命運抗争的努力將統統化為泡影?你可知此陣一啓,風吟要死多少大好男兒?你可知此陣一啓,靈兒……就再也沒有家了!

  恍惚中感覺有一道視線緩緩落在她身上,木雙雙猛地驚醒過來,她的手中還握著錦旗,眼睛卻死死望著一直未移動半步的青衣男子。青衣男子漆黑的眼眸靜靜看著他,深不見底的瞳仁在遠遠的谷底看不真切,仿佛平靜無波,又仿佛傳遞了千言萬語的信息。

  木雙雙心中一動,忽然緊盯著那大開的死門,一種荒謬卻讓她欣喜的想法從心底深處冒起。風哥哥一直沒有踏入死門,開啓陣法。難道是默許讓她退兵?

  風哥哥他終究還是不願做那無情殺戮之人;風哥哥他終究還是不會真正傷害她!

  既然領會了青衣男子的暗示,木雙雙自然不會再猶豫,無論他的本意是什麼,無論這詭異一戰背後蘊含著怎樣的陰謀。幾萬人的生命終究是最重要的,她怎能随意犧牲。

  于是,紅色的錦旗翩然揮舞,菱形的陣營緩緩分裂,然後從死門依次有序地撤退。期間,所有嚴陣以待的黑衣男子都一動不動地看著獵物的離開,甚至連表情也沒有變化一下。

  當幾萬風吟軍有一半已退出戰陣的時候,青衣男子忽然手一揮,片刻前無聲無息而來的黑衣男子飛馳電掣般離開自己所在的方位,再度無聲無息離去。

  那時,所有人都將驚疑的目光集中在莫名其妙忽然撤退的木雙雙身上,所以沒有人注意到,原本守在景門的黑衣男子在離去前不經意地將一塊玉佩掉落在地上,被撤退時經過的一個風吟將領用腳勾起,握在手中。退到安全處的風吟將領,原本只是帶著漫不經心的態度欣賞這塊美玉,卻在看清玉上的文字時大驚失色。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37:16

第8章 計名反間(中)

  木雙雙帶著濃重的疲憊之色走下望月坡進入己方陣營,所有的高級將領都面色凝重地坐在主帳中似是在等著她。木雙雙揮了揮手,聲音有幾分虛弱:“傳令,即刻回房陵城。”

  “等等!”一個蒼老的聲音打斷了木雙雙的命令,只見他須發花白,雙目卻炯炯有神,“先不忙著回城,我等有些話想問問元帥。”

  發話的人叫童智,去年剛過了六十歲大壽,與父親木成英是知交好友,也算得上木雙雙的長輩。所以,雖然此次大戰木雙雙是主帥,他還是敢以這樣不敬的態度和她說話。

  木雙雙盡管無論身體還是心里上都疲累的虛脫,還是不敢怠慢:“童叔請問。”

  童智雙目灼灼看著他,其中有著她看不懂的痛惜和責備:“方才你為何要退兵?”

  木雙雙一愣:“那是因為,方才的陣法,如果不退兵……”

  木雙雙猶豫的語調,似乎徹底激怒了童智,他拂袖怒道:“方才沖出的敵軍不過幾百人,就算統統是絕頂高手,也絕不可能勝過我軍幾萬人。請問元帥為什麼要退兵?”

  “我……”面對這樣的責問,木雙雙忽然發現竟辯駁不出來。世間能有幾人知道奎陽陣?世間又能有幾人認得出方才的陣法是奎陽陣?她能解釋嗎?又該解釋什麼?

  “雙兒,你和君兒是我看著長大的。我本還不信那些市井流言,也不信無涯的一面之詞。身為神之侍女的你,從小就恭順知禮,又豈是那種會為了兒女之情而出賣國家的無知女子?誰知……誰知今日……”

  “童叔!!”木雙雙震驚地打斷他的話,聲音微微顫抖著,“今日一戰,雙雙自知未盡全功,將強虜驅逐出我風吟。可是,那只是雙雙技不如人,怎可將出賣國家這等重罪扣在雙雙頭上?”

  “那麼請問小姐,”就算嚴肅說話也會含著幾分笑意的男音插了進來,秦歸稚氣的臉上一雙眸子幽黑得深不見底,“為何小姐一見秦洛昏迷離開就魂不守舍?為何要小姐趁機殲滅群龍無首的金耀軍小姐卻猶豫不決?為何僅僅只是幾百人的示威卻讓小姐撤走數萬大軍?”

  秦歸的話讓木雙雙全身都顫抖起來,她忽然憶起風亦寒擡頭看他時,那無波無瀾的眼神背後所蘊藏的憐憫、愧疚和志在必得。不!不可能!難道……難道秦洛與自己這一戰的用意,根本就不是取勝?難道風哥哥擺出奎陽陣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毀滅,而是……而是誣陷!

  木雙雙的臉色慘白一片,她緩緩看向莫離,問:“你也是這麼想?”

  莫離痛苦地糾緊了眉頭,慢慢低下頭去。

  “就憑一場仗!!”木雙雙失控地大吼,聲音尖銳,“就憑一場仗你們就認定我通敵叛國?!”

  “宮主!宮主!”春兒憂心的聲音從營帳外傳來,她不顧一切地甩開攔路的士兵,沖到木雙雙面前,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她,“宮主,你沒事吧?”

  猛地擡起頭,她用通紅凄厲的眼神望向在場所有人:“你們這群窩囊廢!自己抵擋不了秦洛,如今被人小小挑撥一下就懷疑宮主。奈何宮主為了這個國家勞心勞力,有多少天沒有好好休息過了?你們……你們太過分了!!”

  春兒的話聲色俱厲,說得營帳中幾人羞慚,幾人惱羞成怒。一個魯莽的年輕將領上千幾步,不屑道:“我們承認木元帥厲害。僅憑八萬兵士就能擊潰楊潛十六萬大軍。可是,如此厲害的木元帥以十四萬之師,面對僅率十萬大軍的秦洛,為何卻久無建樹?若說沒有私情,誰肯相信?”

  春兒一時語塞,一張俏臉紅一陣白一陣:“那……那是因為秦洛太過厲害!”

  “秦洛确實有通天徹底之能。”秦歸臉上挂著諷刺的笑接話,“據上庸城中探子來報,秦洛在小姐擊潰楊潛大軍前夜于街市遊蕩。途中多次接到小姐或危或安的密報,卻始終安之若素,毫無焦急之色,似乎早猜到小姐會赢一般。最終,楊毅全軍覆沒的消息傳達,秦洛非但沒有一絲憂慮憤慨,反滿臉輕松,還與身旁風吟百姓談笑。若非心系小姐,又豈會有這般表現?”

  木雙雙一震問道:“果有此事?”

  秦歸笑笑:“小姐若不信,可以随意抓個上庸城中的百姓問問。另外還有單副將剛剛在戰場上撿到的玉印,更是清楚說明了當日秦洛對小姐的……關切。”

  “什麼玉佩?!”

  秦歸從懷中掏出一塊白玉恭敬地遞到童智面前,童智眯著眼看了一會,忽然驚呼道:“渦陽司馬,這是司馬麟的官印,怎麼會在你手里?!”

  秦歸淡淡道:“此印被方才敵方一黑衣人不慎遺落,單將軍恰好拾獲。”他的目光轉向一直低垂著頭的莫離,“莫將軍,渦陽一戰中,司馬麟是否起先不肯派兵援助小姐,後來卻無故出兵呢?”

  莫離怔了怔,點頭道:“确有此事!”

  秦歸單手擺弄著自己衣衫上垂下的流蘇,笑道:“這就不難解釋為何此玉會在秦洛手下手中了。定是秦洛擔心小姐安危,派人威脅司馬麟出兵,且順便盜走了他的玉印。”

  春兒扶著震驚到面色慘白的木雙雙,屈辱的眼淚湧了上來,她急促喘息著大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我家宮主與秦洛素不相識,根本沒有接近的機會,如何會對他存私?”

  童智哼了一聲,面色冰冷不屑地看著木雙雙:“若無證據,老夫豈會随意指責元帥!無涯早在一年前就飛鴿傳書告知皇上,你曾兩次于金耀追殺秦洛卻最終手下留情。而且其後多次秘密造訪秦洛府邸,無聲無息進去,又無聲無息回到神殿。你以為都無人知曉嗎?”

  無涯,木勝……陳勝,這個早被她遺忘,被秦洛用劇毒控制在手中的表哥。當年那夜,她怎會想到,自己一個不經意的疏忽,竟會成為今日的緻命傷。

  秦歸歎了口氣道:“小姐恐怕還不知道,皇上接到司馬麟密報:渦陽一戰前,司馬麟截獲了秦洛寫給城中某位將領的一封信,信中語氣溫柔暧昧,他懷疑那人正是小姐。皇上當時自然不信他,可是越來越多的證據指向小姐……唉!小姐當真傷了皇上的心呢……”

  木雙雙緊緊握住雙拳,咬緊牙關,卻仍止不住全身的顫抖。秦洛,那個年少成名,深不可測的金耀丞相,他究竟在打算著什麼?

  他可以未蔔先知地預見楊潛的大敗並眼看著十六萬大軍全軍覆沒,他可以談笑地讓風吟百姓對他心悅誠服毫無反抗,他可以早在戰争之始就布好陷阱耐心地等待不知何時才會領兵的自己跳入,這樣一個少年,這樣一個強大可怕到讓她戰抖的少年,他究竟在謀划著什麼?

  木雙雙有種預感,秦洛所做的一切,在旁人,在她看來匪夷所思的舉動,不過是個前奏。無論是遠在金耀的楊毅,還是無路可退的自己,都是他網中的獵物。那張網,編織得輕巧精妙,緩緩地無聲無息地向著整個伊修大陸延伸……

  “雙兒,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童智憤怒遺憾的聲音打斷了她可怕的想象。

  木雙雙沉吟了半晌,高高地傲然地揚起頭:“沒有,我沒什麼可說的了。”

  “既然如此!”童智厲聲發令,“來人,奪去木雙雙帥印,交由莫將軍收押,即日送返紫都!元帥一位,由秦歸接任,大家可有異議?”

  眾人齊道:“臣等領命!”


第8章 計名反間(下)
  
  木雙雙迷迷糊糊地斜靠在卧榻上,她的身體疲勞已經到達了極限,但她的精神卻得不到片刻的安甯。正在將睡未睡之際,門忽然被推了開來,她本以為是莫離,是以並不想說話,可是卻意外地聽到一個清潤悅耳,略帶稚氣的男子聲音:“木姑娘。”

  木雙雙豁然驚醒,直起身皺眉看著來人:“秦歸,你來幹什麼?”

  秦歸俊秀的臉上挂著淺淺的笑容,在她面前坐下來道:“我來為公子傳達幾句話。”

  “公子?”木雙雙思維滞了滞,“公子……公子?!秦洛!!”她猛地一震,脫口道,“你是金耀的奸細?!”

  秦歸聞言哼了聲,一臉不屑地道:“誰是金耀的奸細?我效忠的只有公子一人。”

  木雙雙緩緩吐息著,消化今天突如其來多到她承受不了的噩耗:“公子……是秦洛?”

  秦歸笑著點了點頭:“我的秦姓還是公子賜予的呢!”

  “那麼風吟……先皇……”木雙雙咬牙道,“他待你何其珍愛,你怎能……毀你父皇的國家!”

  “別開玩笑了。”秦歸仍舊笑得一臉淡然,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一個強暴了你母親,並且逼死她,讓你從小颠沛流離,受盡人間苦楚的人,你會認他為父皇嗎?”

  他見木雙雙一臉震驚,微微一哂道:“紅塵世事太過可笑。有權有勢的人只懂趨利避害,欺淩弱小,卻會得到更多的權勢;貧窮悲苦的人想要拯救世人,施舍一點愛心,卻會變得更加悲苦。這就是如今的伊修大陸。唯有公子是不一樣的,他有著經天緯地之才,他可以只手掌握權勢财富,他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是這樣的他卻開設……收容了千千萬萬像我們這般的孤兒。他确實想要我們替他辦事,卻從不逼迫我們;他教我們各種技能武功,卻從不強迫我們殺人;他讓我們執行各種任務,卻從來把我們的生命安危放在第一位。”

  輕柔,甚至帶著孺慕之思的笑容出現在秦歸的臉上,讓木雙雙有片刻的怔忪。他仍在說著,笑容全然不似平時的虛假:“公子其實算不上好人,他也會利用他人,也會為了護短不惜犧牲全天下。他的心機很深沉,有時又笨到無可救藥乃至傷害到我們。可是這樣的公子,還有同受公子栽培的那些算不上善良的兄弟,卻真實得讓我眷戀。無論我身在何方,是什麼身份,只有公子所在的地方,才是我能歸去的家。”

  見木雙雙怔怔地看著他,秦歸羞澀一笑,兩頰浮起的的紅暈讓整個人看上去更稚氣未脫:“在風吟三年多,太憋得慌,不知不覺就說多了。”

  秦歸的話有著太多的偏激和執著,确實不能完全做準。可是,能讓這樣一個喜怒不形于色的少年對他赤誠效忠,這個秦洛,至少是個值得付出的人。

  木雙雙不怪秦洛對自己的陷害,原本戰場無情,如果自己有這樣的布局能力,她也一樣會陷秦洛于不義,而絕不會有半分猶豫。

  只是,不甘心呢!好不容易,她才有了馳騁沙場的機會!好不容易,她才有了施展自己才華的舞台!卻這般無疾而終。勝利的喜悅,布陣的憂心,與秦洛對決的激揚,她都是那麼留戀。然而,終究只是過去了……

  至于秦歸的身份,她從沒想過去揭穿。莫說如今朝中絕沒有人會相信她,事實上,從她交出帥印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知道,風吟必亡了。沒有人可以抵擋住秦洛的步伐,甚至沒有人可以預測到秦洛的意圖,帥印是否交給效忠于秦洛的秦歸,又有什麼區別呢?

  木雙雙嘴角輕勾,本該嘲諷的冷笑在到達嘴角時卻含了滿滿的苦澀:“他有什麼話要說。”

  秦歸露出個燦爛的笑容,道:“公子說,姑娘是個聰明人。他也不必多解釋什麼。果然不錯。”

  木雙雙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再替他說好話也沒用!”

  秦歸吐了吐舌頭,神情稚氣可愛,然一開口眼神卻又變得幽深難測:“公子說,他的反間計必然讓姑娘在朝中再無立足之地,甚至失去自由之身。然卓清本性純善,又向來與姑娘親厚,姑娘至少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至于木丞相,他在朝中地位一向穩固,兼且門生無數,就算會受到波及,也決非頃刻之間。而這段時日,已足夠公子攻下房陵,直取紫都,握風吟于掌中了。到時,姑娘若想保住風吟朝臣和百姓,便須答應公子幾件事。”

  木雙雙心中的震撼何止一星半點,于一年前便開始布局的反間計,在反間計還沒開始前便為自己鋪好的後路,將自己迫入絕境的步步緊逼、毫不留情!這是何等的遠見謀略?又是戰場上何等的睿智超然?

  然而,他這般費心,為的是什麼?風吟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了,不是嗎?稱霸路上,早已沒有能阻礙他之人了,不是嗎?

  心底雖驚濤駭浪,臉上卻沒有絲毫表現出來。木雙雙的神色冷漠淡然,嘴角幽幽勾起:“敗軍之將,何以言勇,雙雙還有拒絕的餘地嗎?”

  秦歸激賞地笑笑,手肘支在椅臂上斜靠著,形狀慵懶,可是配上那張天生的娃娃臉,卻只讓人覺得可愛:“第一,風吟仍為風吟,皇上仍姓卓,然卓清必須退位。”

  “第二,木姑娘須說服木丞相安撫朝中老臣,若實在有頑固不化之輩一意阻撓公子,不得已公子也只能除之。當然,作為交換,公子可保證姑娘登上太後之位後,手中所握實權,絕不會埋沒了姑娘的才能。”

  “第三,希望姑娘能全力相助公子,結束戰國亂世,統一伊修大陸。公子說,他或許不能保證會讓風吟王朝永遠存在下去,但至少絕不是國破家亡。”

  “至于第四點。” 秦歸朝著她無奈一笑,“公子他並不想當皇帝,他只想在亂世結束前找一個自由掌權的立足之地。公子說,這些提議若放在今日之前,木姑娘必然連聽都不屑一聽,但此時此刻,姑娘就算沒有十分,也該有八分相信他了吧?”

  秦歸說得輕松,木雙雙卻聽得目瞪口呆,從迷茫到震驚,從震驚到震撼,直至完全明白過來,竟只剩下一種心情,那便是哭笑不得。

  原來如此啊!原來這一切的一切,皆因為一個理由,那便是秦洛他……不夠狠。是的,擁有經天緯地之才,吞吐乾坤之力的天縱奇才秦洛竟不具備成為帝王的狠絕!而他分明也清楚本身緻命的弱點,所以才想出了這樣一個環中環,計中計,將自己拖下水!

  天下哪有這樣的人?他既不願稱霸天下,卻又想親自體驗打拼天下的動人過程!他既不願登上那至尊之位,卻又想手握天下權勢,不讓任何人有機會掌控他!所以,便借由自己,把風吟一國作為傀儡,來實現這個願望。這般天真膽大到……駭人聽聞的想法,他竟真的敢付諸于實踐。

  秦洛!好個秦洛!你果然是那將世人玩弄于掌心的少年丞相!你果然是那高高在上的神之子!

  要知道,風吟如今已成了他的囊中之物,再加上秦歸的助力,秦洛若想自立為王,那是再簡單自然不過的事。可他偏偏不願,或者說是不能,費盡了心思,兜了一個大圈,用反間計將自己逼入絕境,也只是為了實現他至尊卻逍遙的願望。

  秦洛啊秦洛!你就不怕我有一天羽翼豐滿,如楊毅一般一心鏟除你嗎?

  秦歸看她表情大概也猜到了她在想什麼,苦笑地搖頭道:“你也覺得公子很任性是不是?哪有攻打一個國家只是為了容身的,又不是過家家。”

  “過……家家?”木雙雙好奇地重複這個從未聽過的詞。

  秦歸一愣,露出了羞赧的笑容:“公子的話,有時就是稀奇古怪,我們總是被影響了還不自知。公子說了,如果有一天姑娘當真如楊毅那般容不下他,他也不會有怨言,頂多讓曆史重演就是了。不過公子也說了,他相信姑娘不是這樣的人,姑娘的眼光遠比尋常人要高明得多。”

  秦歸拍拍衣服站起身來,臨走前也只說了一句話,那時討喜的笑容還挂在臉上,墨玉般的雙眸熠熠生輝,聲音卻輕柔缥缈仿佛超脫了出去:“木姑娘,你該清楚,風吟有我在,就算姑娘果真因公子的反間計而死,對公子也不會有任何損失。”

  木雙雙還是如剛剛般斜靠在卧榻上,夕陽從窗外照射進來,給整個房間和家具都染上了一層桔黃色,已經傍晚了呢。

  腦中還回蕩著秦歸的每一句話,木雙雙發覺自己的心情已經與方才全然不同了。仍是在煩惱,仍是在憂慮,卻沒有了絕望和頹喪。不知為什麼,她就是相信秦歸的話,潛意識地,木雙雙認為能讓風哥哥誓死效忠的人,必定是一個至情至性的人。他可以用計,可以使詐,但絕不屑于說這種有失風度的謊言。

  那麼自己該答應他嗎?這樣幫他取得風吟的政權,與叛國何異?可是,若不答應他,風吟滅了,又何來家國可叛?自己會甘心就這樣埋沒于曆史洪流中嗎?不!她絕對不會甘心。

  就在木雙雙想得入神的時候,窗口忽然飄過一陣淡淡的蘭花香。那香仿佛随風而來,卻又仿佛攜風而來,沁融在空氣中,絲絲縷縷鑽入人鼻尖,讓人說不出的舒暢渴望。

  木雙雙歎了口氣道:“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

  本只拉開一條縫隙的窗被推了開來,一個白衣黑發的女子神態從容地自窗口一躍而入,那動作優雅地就仿佛在拈花微笑一般。一入房中,她就撥開淩亂的長發,露出如露珠般清麗脫俗的容顔。她的年齡看上去很稚嫩,頂多不過二十歲,可是眼中柔和的神光,卻讓人不經意地想起慈母的溫柔。

  她的聲音有種雌雄皆可的清潤,仿佛一道夏日冰泉,灌入嘶啞幹渴的口中:“雙師姐,好久不見。”

  “是好久了。”木雙雙幽幽歎了口氣, “我剛剛才想著,藥兒該來了。結果,你便來了。”

  她的神情有些落寞,有些懷念,還有些淡淡的怅然和如釋重負。木雙雙望向夕陽遍天的窗外,柔聲低語:“沒想到,這麼快就只剩下一個神荼了。最不願屈服命運的他,結果還是走上了成為星魂的道路。究竟是該為他喜,還是為他憂呢?”

  “不是的。”谷藥兒用很輕柔的聲音打斷她說,“神荼並非只剩下風亦寒一個。這點,風哥哥他也是早知道的。”

  木雙雙猛地一震,支起身難以置信地看著她:“這不可能!那麼另一個神荼是誰?”

  【注1】出自《奇門遁甲符應經》。三奇:為十幹中的乙、丙、丁。六儀:以甲為諸陽之首,以戊己庚辛壬癸為六儀,六甲為甲子、甲戊、甲申、甲午、甲辰、甲寅。八門:開、休、生、傷、杜、景、死、驚是謂八門。九星及九宮:指天蓬主一宮,天芮主二宮,天沖主三宮,天輔主四宮,天禽主五宮,天心主六宮,天柱主七宮,天壬主八宮,天英主九宮。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38:01

第9章 憂思難忘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出現了太多熟悉的臉,他們有的微笑著,有的憤怒著,有的渴望著,有的悲傷著,有的憎恨著,卻是如此清晰地一一出現在我夢中。

  我轉過一個個街角,然後在天蒙蒙亮的時候看到孤獨站立在巷口的青衣男子。清晨寒露中,他總是為了我停留在無人的巷口,不問緣由。我只想牽著他的手,走到盡頭。

  然而,無論我多麼努力地想擁抱他,無論我曾跟他多麼的靠近,甚至聽到他沉穩的心跳,卻終究無法觸碰到他。然後,在夜幕降臨的頃刻,我終于明白,我與他,永遠沒有牽手的自由。

  盈盈的臉扭曲著,朝我大吼:“林伽藍,我恨你的天真,恨你的無知,恨你的一帆風順,所以,我要你跟我一樣痛苦!不幸!”

  她的聲音尖銳凄厲,帶著隆隆的餘音。我卻在夢中微笑地對她說:“如果你和我的痛苦不幸真的一樣了,你就會明白,地獄是一個連恨都奢侈的地方。”

  軟軟幼嫩的嬰兒沖著我咿咿呀呀叫,他咧開薄薄的唇露出沒有牙齒的粉紅色牙床,兩頰因為笑容泛起可愛的酒窩。

  他沖著我爬過來,我的心中充滿了溫柔喜悅的情懷,伸手要抱住他,他卻忽然變得透明,然後在我的指尖碰觸到他的瞬間化成一縷青煙,消散在天地間。

  徐冽一步步朝我走來,他說:“伽藍,跟我回去吧。”聲音是那麼渴望顫抖。

  我知道他終究會發現真相,我知道他終究會痛不欲生,我知道當年的事其實分不清誰錯得更多,只是……我還不曾忘記那痛啊!我緩緩伸出手撫摸上他的臉,輕聲道:“徐冽,你知道嗎?當我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即便你站在我面前,也不過是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宇……”飛飛沖我張開手,漆黑的眼眸幽幽望著我,那麼依戀,那麼稚嫩,那麼脆弱,讓我想起了我那未出世的孩子。我伸手輕撫他黑柔的長發,對著他笑。

  那雙漆黑的眼眸卻忽然變成了深藍,單純的笑變得如罂粟般絕豔卻劇毒:“藍藍,你我前世緣淺,後世糾纏,你注定永遠擺脫不了我。”

  我躺在一片碧綠柔軟的草地上,睜開眼,頭頂是一片藍天,朵朵漂浮的白雲,還有那熟悉卻埋在心底深處太久的溫潤的臉,棕色的眼眸溫柔憐惜地看著我。

  我伸出手,想擁抱他單薄又透明的身體,卻在指尖穿透他手臂的瞬間頓住。

  “子默……”我說,“子默……你過得好嗎?”

  他沖著我笑,笑容輕淺溫和,仿佛再沒有了從前的負擔和傷痛,只餘純粹的眷戀。

  然後,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我睜開眼,在朦胧的燭光下看到子默的臉。我的感官被濃厚的酸楚和思念覆蓋著,但我知道我不能讓他擔心。我說:“子默,你看到了嗎?我做到了你說的最後一計。”

  “我把楊毅和木雙雙引入了精心布置的陷阱,風吟馬上就可以被攻克了。”

  “臨宇?”子默微皺著眉,疑惑不解地看我。

  我眨了眨眼,將因為刻骨的思念和內疚泛起的濕熱化去,繼續道:“我現在已經可以不依賴你地生存了。我能在朝堂上長袖善舞,我能在戰場上行軍布陣,我有運籌帷幄的能力,我有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決心。雖然有些事,讓我很痛很痛,我還是能夠忍耐下去,裝作毫不在意。”

  “子默,你曾說,如果我能變回真正的臨宇,或許你不會這麼擔心。”我擺出自認為最柔和最自然的笑容,“子默,我已經不需要你再擔心了,真的。”可是……

  可是,我還是好想念你!好想,好想再見到你!

  “臨宇,你是不是發燒了?”子默的手撫上我的額頭,“我去叫你的風護衛過來。”

  “子默——!!”我驚叫了一聲,緊緊拽住他的手腕,哽聲道,“不要走!”

  我用盡吃奶的力氣抓住那只手,一遍遍說:“子默,對不起……對不起……我是騙你的。一個人,其實很累,沒有任何人在身邊,其實很孤單……我和亦寒,你讓我堅定地愛下去,可是如今我卻不知道該怎麼辦。說什麼不需要你擔心,都是騙人的。子默……我好想你……好想你……”

  心底的傷和胸口的痛湧了上來,我昏昏沉沉地又睡過去,繼續做著其他的夢。手卻片刻不肯放松地拽著那只手腕,就如溺水的人抓著救命稻草一般,只怕一放開就會有鋪天蓋地的寂寞洶湧而來。

  也不知睡了多久,才終于完全清醒過來。身體上的痛已經全然消失了,只是渾身虛脫般地使不上力氣。我抿了抿冰涼幹裂的唇,睜開眼。

  房中空蕩蕩的,一低頭卻看到一頭黑亮的烏發,可以想象的微微鼓起的俊秀臉龐完全埋在手臂和被褥中。

  修長白皙骨節勻稱的手指以一種很固執很缺乏安全感的方式緊緊抓著我右手的中指和無名指。應該是抓得很久了,所以有種溫熱的潮濕在兩指間徘徊。

  我小心地抽了抽手,他卻猛地加大了握緊的力度,然後擡起頭來。迷茫的雙眼在接觸到我溫柔的淺笑時,瞬間爆發出燦爛的光彩,他臉上的表情是那種幾乎要哭出來的喜悅,緊緊抓著我的兩個手指,叫我:“宇……宇……”

  我無奈地笑笑,用沙啞的聲音說:“飛飛,我很渴,替我弄杯水好嗎?”

  飛飛連忙點頭,沖到茶幾前,卻發現水壺中是空的。他回頭看我,超越常人的視力讓我看到他眼中憔悴蒼白的自己,所以他才一副那麼難過的表情。

  門吱啞一聲推了開來,青色帶著幾分夏日極為珍貴的清涼的身影走了進來。他的手中端著一套完整的茶具,動作熟練地在離我不遠處的桌上泡好,然後遞給飛飛。

  飛飛連忙接過匆匆端到我面前,中途灑出的兩滴微不足道的水,卻讓他露出懊惱心痛的表情。

  我在飛飛小心翼翼的照顧和亦寒深深的凝視下,讓溫度正好,清香怡人的茶一點點從幹渴灼痛的喉嚨間滑過,淌入腹中。

  喝過茶,我的聲音終于不再嘶啞,神色回複了從容,連帶的憔悴也不再那麼明顯了。我随便找了個理由支開飛飛,問道:“亦寒,計划的實行沒出什麼岔子吧?”其實,我也只是問問,我相信亦寒深藏不露的能力。

  果然,他點頭道:“一切都按公子的意思在進行。秦歸傳來消息,木雙雙已經默許了公子的計划,相信不日內就會給公子回複。另外……”

  亦寒頓了頓,微微高起的眉骨夾著幾分清冷,劍眉輕蹙,那神色說不清是妥協還是悲傷:“藥兒說,木雙雙已經失去了神荼的資格。”

  我心底深處沉了沉,明明是對我的計划很有好處的消息,我卻高興不起來:“她的選擇呢?”

  亦寒用極冷漠的聲音,言簡意赅地吐出一個字:“我。”

  我怔怔地聽著,想笑卻笑不出來,我應該用很開心的語氣說:是嗎?那樣,等于确信了木雙雙永遠不能背叛我,很好。可是,我如何說得出口?我如何開心得起來。

  我擡起頭看到亦寒冰冷表情下所蘊含的絕望,那樣明顯的痛和不甘,自從那個世界末日的雨天後,我就很少在他臉上看到了。

  我的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努力維持著平穩的聲音問:“亦寒,你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嗎?”

  “沒有!”亦寒脫口道。他的語氣很急切,卻不像是心虛的敷衍,反而更像是無回的決絕。仿佛在說:即便有什麼事,他也會解決掉,絕不會讓我平添憂心。

  如今的我,獨立而自主,絕不會喜歡這種一無所知被隐瞞,被保護在象牙塔中的感覺。可是,如果說出這句話,做出這種決定的是亦寒,那麼我只能心甘情願地相信。

  不為什麼,只因為他不是別人,而是……風亦寒!

  深吸了一口氣,甩去那些即便煩心也沒有意義的事,我揉著泛疼的額頭從床上爬起來。亦寒連忙走過來扶住我,一邊幫我套上湖水藍的輕紗外套。

  身為臨宇的我,好象很偏愛藍色,也適合藍色。我一邊打量著琉璃鏡中越加單薄瘦削,卻仍掩不住俊秀之姿的少年身影,忽然問道:“我睡了幾天。”

  亦寒擡了擡眼睑,薄薄的唇小弧度地開合:“三天。”

  “啊——?”我驚呼了一聲,“都三天了?”那不是已經超過該回去的時間一天了?哥哥和阿姨大概又會以為我昏迷了!

  我随意整了整衣衫道:“傳令三軍,擂起戰鼓,即刻進攻房陵城。”

  亦寒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公子很急嗎?”

  我撇了撇嘴角道:“從今晚起到明晚,我可能都會在床上昏睡,攻下房陵城的後續事宜,就交給你了。”

  亦寒眼中的詫異更深了,還有幾分我難以覺察的驚慌。但出口的聲音卻依舊清冷淡漠:“為什麼……會昏睡?”

  我伸了個懶腰往門口走去,在經過他身邊的時候道:“因為,明晚是平安夜。”

  當然,是那個世界的明晚。明晚,我要在一直陪伴著我的親人身邊度過。

  我回過頭沖著他笑,其實還能天天見到他,還能有他在身邊,我就該知足了。至少不像子默,魂飛渺渺,杳無蹤迹吧。讓我連絕望,也變得蒼白。

  于是我的笑容變得平和滿足,連帶著將他的清冷也融化成溫柔。我說:“亦寒,聖誕快樂。”

  然後,轉身走出了房間。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38:26

第10章  聖誕(上)

  “We wish a merry Christmas! We wish a merry Christmas! We wish a merry Christmas and happy New Year! Good tidings to you, we are ever you are! Good tidings to Christmas and happy New Year! ……”

  我靠在窗前,兩手撐上窗欄,聽著從街上傳來的聖誕歌聲。可能因為看不見的關系,也可能是因為如今的這個靈魂天賦使然,我能夠清楚地辨別出歌中每一句話的含義,每一個單字的讀音,甚至是每一個音符的節奏。

  輪椅推動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緩緩轉過身來,雖然完全看不見,但我還是能轉得很自然,沒有一絲不安和害怕。可能,習慣真的是個很可怕的東西,我習慣了黑暗,習慣了在另一個世界尋找光明,所以不再如開始時那麼渴望重見陽光的一天。

  “藍藍,我們走吧。”哥哥一手抓住我冰涼的手腕,一手扶在我的肩頭,聲音中有著難得的輕松和喜悅,“我在Blue Cheers 訂了包廂。”

  我含笑點點頭,在哥哥的攙扶下往前走,身後傳來輪椅轉動的聲音,輪椅主人輕淺的呼吸聲,還有推著輪椅的阿姨的唠叨聲:“伽齊,我們何必去這麼貴的地方吃呢?”

  哥哥回頭笑道:“反正一年也去不了幾回,更何況,錢賺來不就是花的嗎?聶阿姨,你就別為我省了。”

  阿姨連聲歎氣,可是卻連歎息聲都掩不住地帶著幾分感激和欣慰。我忍不住為了這樣單純明顯的感情流露而動容,到了阿姨這個年紀還能有這麼純然的帶著沉穩的感激,讓早習慣于將所有感情化成理性算計的我不得不衷心羨慕。

  聽哥哥說洛桑市是一個氣候溫和,依山傍水,風景宜人的地方。會選擇在這個城市定居,除了因為洛桑是屬于瑞士優質醫院聯盟的CLS醫院的所在地,更因為這里通行的語言是法語和英語,是個最適合當年在法國留學的哥哥找到工作的地方。

  可是即便如此,我們四個人的生活開支,外加定期檢查的醫藥費都要哥哥一個人負擔,仍是非常困難的了。我也曾說過要幫他的忙,可是,六個月前還什麼都不會養在深閨里的妹妹,現在連眼睛都瞎了,忽然說能幫忙,哥哥又怎麼可能相信我呢?

  我從來沒有多解釋過什麼,一來我能解釋的話實在太匪夷所思,當年就證明過沒有人會相信,哪怕是最親近的人;二來哥哥是個有點大男子主義,認為是男人就該一肩挑起重擔的思想傳統的留學生;三來我确實不想外出,不想抛頭露面,不想有被那個龐大的情報網找到的一天。

  一出房門就感到冷風襲面而來,我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哥哥連忙接過阿姨手中的大衣將我牢牢包裹住。我幾乎整張臉都埋在大衣軟軟的絨毛中了,哥哥還不放心,又將厚厚軟軟的毛巾團團裹在我頸上。我一邊把毛茸茸的手套拉平整,一邊笑道:“哥,我快被包成個大粽子了。”

  哥哥摸摸我戴著帽子的頭笑,笑聲寵溺溫柔:“藍藍已經是粽子了。不過包成粽子才暖和嘛!”

  踩在腳下的道路有些濕粘,我想起前幾天剛下過的那場雪,掌心碰觸到軟軟小小的冰涼雪花,雖然看不見卻能想象出它晶瑩剔透的樣子。一走出小別墅的大門,踩在只有兩級的階梯上,就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整個腳都陷了下去,那是種在頂多只飄幾片雪花的上懷絕對體驗不到的奇妙感覺。

  雖然在古代也曾經曆過漫天飛雪的日子,可是在那個世界,我有眼睛可以看,卻被太多的俗事牽絆住,根本無法為那樣的美景停留。而在這個漆黑的世間,所有的聲音都變得微妙且生機勃勃,就連雪花落在衣領上的聲音,風將雪花吹離飄動軌迹的聲音,雪在腳下慢慢融化的聲音,都能聽得那麼清楚。

  “重要的東西,是肉眼無法看見的。”曾幾何時,在撕裂我所有神經的感情煎熬中,在爾虞我詐的包圍中,我已忘記了幼小的我在閱讀《小王子》時略帶迷茫的感動和輕歎。不過,也許這就是成長的代價吧。

  Blue Cheers是一個外表不起眼,卻在洛桑很聞名的餐廳。餐廳中有著溫馨氣氛的格調,尤其是在這樣節日氣氛濃厚的平安夜。店中緩緩流淌著樸素卻耐人尋味的音樂,哥哥一邊扶著我,一邊念叨著,因為聖誕將至,所以店中有了怎樣怎樣的改變。

  Blue Cheers里的包廂都是半包式的,牆壁帶著古木的香味,外面包裹了一層粗糙卻有著柔和觸感的牆紙。被這樣的木板隔開的每一個包廂都開了一道關不起的門,店中的客人擡頭能看到同一片天花板,閉起眼能聽到同樣溫和柔軟的音樂,卻又不會相互打擾。

  我一邊被哥哥扶著坐在鋪了厚厚軟墊的椅子上,一邊聽著阿姨略帶歎息地將宇飛從輪椅上扶下來,輪椅的軸承間發出細微的啪啪聲。

  剛開始發現柳岑楓返魂時,我也曾想過,是不是墜崖的沖力讓宇飛的靈魂脫離了那個身體,回到了這個世界。可是一天兩天,一月兩月過去,宇飛還是沒有醒來,也沒有任何蘇醒的迹象,不禁讓我感到沮喪。但沮喪的同時卻又有一種難以啓齒的安心,聶宇飛,這個名字已經在我心底養成了一種禁忌。無論是在哪個世界,唯有他是我不能殺,不能背棄,卻也畏懼靠近的存在,我甯可兩個空間永遠只有單純善良有些早熟的飛飛,也不想再看到偏激難測甚至接近人格分裂的柳岑楓。

  是的,人格分裂。宇飛當年在任堯這個軀體死的一刹那,由于太深太執著的恨意,所以覆在了因毒入心脈休克的柳岑楓身上。與我進入臨宇的身體不同,他在魂魄附體的一刹那,接收了柳岑楓所有的思想和記憶,甚至他統一天下成為星魂的野心。

  宇飛只為複仇而活的信念,對這個世界的憎恨,和柳岑楓渴望統一大陸的欲望糅合在一起,成為了一種近乎變態的偏執。這就是當年,在得知自己只有一兩年可活,而拉著既是他所愛之人又是他最強勁對手的我一起殉葬的柳岑楓。

  這樣的宇飛,太可怕了。我無法分清露出妖豔絕美笑容的靈魂,究竟是宇飛還是柳岑楓。無法确信,如果回到這個世界,他會不會舍棄所有,包括親情,而成為新時代中的惡魔。

  所以阿姨,對不起了!我知道你是那麼地渴望宇飛睜開眼叫****媽的一天。可是,我甯願讓這個世界的宇飛一輩子沉睡著,也不想讓那個世界單純快樂的飛飛消失,更不想讓你從柳岑楓的靈魂中,看到宇飛當年的傷痛絕望和扭曲。

  Blue Cheers里人滿為患,如果不訂位置根本就等不到進餐。盡管如此,店中還是彌漫著一種悠然甯靜的氣息。雖然我無法看到,但可以相信,這里的主人一定是個很有格調很有品味的人。

  我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吃著聖誕精緻套餐。看不見點心餐具的模樣,但中西合璧的聖誕套餐,吃起來異樣的美味。鲈魚片塞進嘴巴里能感受到它慢慢化開,魚香滲進唇齒的過程。我毫不吝啬地大加贊歎,在異國他鄉能吃到這麼有家鄉風味的平安夜餐點,就算花再多的錢也是值得的。

  “藍藍你不知道吧?”哥哥神秘地笑道,“我也是前一次和同事來吃才知道,原來這個店的老板是個中國人,而且……原籍就在上懷。”

  我微微一愣,上懷啊……那個對現在的我來說如此遙遠的地方,那個我幾乎以為承載和抽走了我所有喜怒哀樂的地方。現在從哥哥口中聽來,卻有種微妙的懷念。像是春筍慢慢在雨里發芽的感覺,看不見,聽不到,卻奇異地迅速。

  那里畢竟是我的家鄉,就算有再多痛苦的殘留,至今不願面對的人,那里畢竟還有我的父母和朋友,乃至我年少時最單純美好的回憶。

  遠遠的地方傳來只有我這樣的人才能聽到,或者說有心去聽的腳步聲和交談聲。

  “你這小子,來了也不提早通知一聲。幸好我預留了位置給自己,否則你來了也沒地方坐。”

  “我不吃也無所謂。”

  “那怎麼行,好不容易等到你來,怎麼也要讓你見識下我這兩年在這里的成就。喂!笑什麼笑!這家店可是我不靠我家老太婆一星半點,自己打拼出來的。同你們幾個在祖蔭下吃飯的小子根本沒可比性!”

  “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發笑的是一個略顯低沉,音域很闊的男音,“不過這店确實不錯。”

  交談的聲音漸行漸遠,能在瑞士以英文名字命名的餐廳中聽到兩個用中文交談的男聲,而且用的還是含著家鄉氣息的略帶翹舌的口音,本來該是件很溫馨的事。本來啊……

  “藍藍,你有沒有聽到,剛剛走過的那兩個人好像在說中文。”哥哥的聲音有著明顯的興奮。這是很容易理解的,遊子思歸的心情。

  我慢慢撥動著手里的勺子,快半年了,漆黑的世界第一次讓我有了幾分焦躁。直到那腳步聲越來越遠,确信不可能被聽到了,我開口:“哥,吃得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啊?”哥哥嘴里還含著食物,詫異道,“這麼快就吃飽了,阿姨還沒吃完呢。”

  我略微皺了皺:“那就再等會吧。”然後,靜默下來。

  一直以為,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我接收了這麼多奇妙的聲音,就算不能在短時間內忘記他的長相,至少也該忘了他的聲音。原來,原來啊……這麼多日複一日的黑暗,竟還是抹煞不了他的存在。

  原來當年所受的傷,當年在心底烙下的那個印,竟是如此深。深到,即使已過了三年,我還是無法遺忘。不能肯定還有沒有愛恨,卻能肯定,痛依舊存在。




第10章 聖誕(下)
 

  不知道在自己的黑暗和沉默中過了多久,我又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我無法說明腳步聲之間有什麼區別,但我還是能清楚地肯定自己的直覺。

  近了才感覺到,這一次的腳步聲有些淩亂和急促,連帶著剛剛還沉穩,甚至略帶著死寂的呼吸聲也變得慌亂急切起來。

  “喂!你不用這麼急吧!我也只是偶爾瞄到過這個名字,並不确定是不是……更何況已經是上個月的事了,他不常來的……”

  我耐心地等著他們走遠,然後用堅決不容置疑的聲音說:“哥,我們走吧。”

  哥哥還沒說話,阿姨已經笑道:“走吧,反正也吃得差不多了。藍藍是等不及想去街上體驗一下外國節日的熱鬧了吧?”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站起身來。在哥哥扶住我的瞬間說:“哥,我記得你說過,這里有後門吧。”

  “恩。确實有,不過出去後是個沒什麼人經過的小巷,所以很少用。”

  我點頭:“哥,我們從後門走吧。”Blue Cheers的費用都是在點餐的時候結清的,這也是承襲自中國某些中低檔餐廳的制度。

  “藍藍,你……”

  “哥。”我用不大的音調重複了一遍,“我們從後門走吧。”

  在這半年來,常說我越來越深沉難測,也越來越拿我沒轍的哥哥,最終還是聽從了我的話。

  我在哥哥的攙扶下行走在清冷的小巷中,巷中的雪顯然無人清掃,所以厚厚的堆積著,只除了幾塊大概是別人家門前的小空地,踩下去才沒有吱吱的感覺。

  阿姨忽然贊歎道:“如果不是藍藍非要從後門出來,我們也看不到這麼多月光下的雪。”

  扶著我的哥哥連忙應承道:“是啊!想不到普普通通一條小巷,加了點月光,加了點雪,就變得這麼漂亮。”

  我只能聽,只能想象,卻看不到此刻置身的是怎樣甯靜優美的景色中。但我沒有什麼可遺憾的,唯一渴望的,是那個青衫銀絲的男子,如果此刻正站立在巷口的轉角,等待牽起我的手,該有多好。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用看似從容的態度逃跑,然後在這樣清冷的月光下懷念另一個世界與我咫尺天涯的男子。我一直在想辦法讓哥哥抹掉一切可以讓他找到我們的痕迹,但這並不代表在被他找到的時候我要逃跑。

  他已經來到瑞士了,他甚至已經在剛剛我贊歎過的Blue Cheers餐廳中發現了哥哥的名字,所以我知道,憑他的能力,很快就會找到哥哥在這個洛桑城中的工作地點以及住處。當初費力遮掩的一切變得毫無意義,可我並不打算逃。

  為了他,打破我現在的甯靜生活,離開我熟悉它每一寸構造的小別墅,我怎麼可能會做這麼愚蠢的事?可是今天,我依舊逃了。究竟是不想在溫馨高雅的Blue Cheers中上演一出狗血的重逢戲碼,還是突如其來的闖入讓曾經的傷口又撕裂流血,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我深吸了一口氣,耳中已隐隐聽到了大街上歡快的喧鬧聲。那種仿佛能讓任何人隐迹其中的喧鬧讓我不自覺的安心,我笑笑,撕裂的傷口又慢慢結痂。雖然隐隐的痛依舊存在,但傷口能這麼快複原的喜悅,又讓我不自覺的安心。

  當唯一露在層層包裹外的額頭和眼睑感覺到一股溫熱時,我知道我們終于來到充滿節日氣息的大街上了。我伸出手,摸索著揉上宇飛被阿姨梳得很整齊的頭發,很順手地把它揉亂,然後開心地道:“飛飛,平安夜快樂!聖誕節快樂!”

  “你這丫頭!”哥哥無奈地斥我。

  阿姨卻毫不在意,反而很開心:“我們去買了聖誕樹然後回家吧。平安夜總還是在家里開party比較好。”阿姨的適應能力很強,也容易心平氣和地接受外來事物,除了學習能力沒有年齡占優的我和哥哥強外,她已經能很好地在瑞士這個山清水秀的國家生活了。

  我們走進一家專門賣聖誕樹,聖誕老人裝束即一些精緻禮物的店中。因為店里很擠,所以我站在門口靜靜地等待哥哥他們出來。

  我的身後是一棵聖誕樹,坐在輪椅上的宇飛隐在聖誕樹後,不刻意尋找是看不的。我輕輕挨著樹站立,姿態很輕松。手微微向後扯下一根松針,然後輕輕在手上繞成各種形狀。

  我看不到樹上漂亮的七彩燈和包裝的很精美的糖果,卻能摸到柔韌的松枝和微微發燙的小燈泡。想進店買東西路過我身邊的人大概把我當成了迎賓的小姐,不住地向我祝福,用法語親切地說:“聖誕快樂。”

  雖然不明白他們是怎麼把穿的如此臃腫奇怪的我當成迎賓小姐的,但根本看不見來人的我還是不厭其煩地回應他們誠摯的祝福。在瑞士的這段期間,我除了不時聽從網上下載來的各種兵法視頻資料,也常常抽空學習英語和法語。現在已經能流暢地用英語和人交流了,也能說幾句日常的法語。

  因為在階梯上站了太久而走下一步的我,被迎面而來的巨大沖力撞了個趔趄。不小心撞到我的人一手抓住我戴著手套的手,一手扶住我的腰,以免我在本就濕滑的地面上摔跤。

  寬大毛茸茸的手套随著他的拉力脫了出去,手背上趕到冰涼的空氣刮拂過的感覺,我打了個寒戰。

  一雙溫熱的大手抓住我的手把手套替我戴上,動作很快很急,一如他的聲音:“對不起!”他只說了這麼一句,就抛下我匆匆離去,像是很焦急很惶恐地在追趕著什麼。

  他沒有看清我的臉,沒來得及聽我開口說一句沒關系,甚至沒記起在這個陌生的國度應該用Sorry或是Excusez moi,而不是“對不起”。

  世界真是小啊!劇情真是狗血啊!我搖頭笑笑,聽到哥哥出來的聲音,阿姨推起輪椅的聲音,還有抱怨著天怎麼忽然變冷了,為宇飛戴上帽子的聲音。

  哥哥牽住我的手問:“冷嗎?”

  我微微動了動在寬厚手套中的手,把五指頑皮的曲起握成拳,然後又松開,掌心的溫暖頓時傳遞給了指尖。我搖頭道:“我們回去吧。”

  “好。”哥哥扶住我,我們緩慢地向散步一樣,一邊聊天,一邊向前走去。

  當哥哥用輕松期待的口氣說著:“藍藍,我們到了。”的時候。

  身後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我聽著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有種無法呼吸的窒悶感。我抿了抿唇,剛將雙唇撕開一個很小的弧度,冷風就鼓鼓地灌了進來。

  我幾乎慣性地想要咳嗽了,可是咳嗽聲卻被一種微妙的喜怒和傷痛壓制在喉嚨口。

  “伽……藍……”他在我身後氣喘籲籲地叫我的名字,那種帶了狂喜、悔疚、渴望和哽咽的聲音,回蕩在瑞士洛桑城的平安夜里。他說:“伽藍……我終于找到你了……”

  我仿佛,聽到了,如啤酒泡沫迸裂時那般纖細而脆弱的聲音,在我的心底緩緩響起。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39:30

第11章 回首

  “伽……藍……”他在我身後氣喘籲籲地叫我的名字,那種帶了狂喜、悔疚、渴望和哽咽的聲音,回蕩在瑞士洛桑城的平安夜里。他說:“伽藍……我終于找到你了……”

  我仿佛,聽到了,如啤酒泡沫迸裂時那般纖細而脆弱的聲音,在我的心底緩緩響起。

  哥哥首先停下了腳步,松開扶著我的那只手,然後另一只手馬上又扶了上來。我聽到哥哥用略帶些疑惑地聲音問我:“伽藍,你認識這個人嗎?”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吧。”一直沒有回過頭去的我,聲音是連我自己也沒有察覺的窒悶。

  是啦!哥哥是不認識徐冽的,哥哥回來的時候,他已經走了。而一直痛恨他把我害得那麼慘的哥哥,愛恨分明得有些稚氣的哥哥,估計是連他的名字也連蛇蠍般避著的。

  阿姨忽然“咦”一聲,語氣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錯愕:“你是……徐先生?”

  一句徐先生,讓我的心情莫名地平靜下來。我扯了扯哥哥的衣袖說:“哥,我們回去吧。”

  哥哥在良久的靜默後,忽然問:“徐冽?”

  他頓了一頓,把一個名化作兩個字,一點一點地蹦出牙齒:“徐……冽?”

  我聽到皮鞋踩在殘雪上的吱嘎聲,他一步一步地向我們這個方向走來,每一腳都踏的那麼用力,以緻于皮鞋與地面接觸的聲音變得那麼高亢刺耳。

  哥哥松開了扶住我的手,“砰——”一聲,那是拳肉相交的聲音。

  我扯了扯嘴角,其實可以想象到哥哥會有的動作呢。哥哥暴怒地在我前面吼:“你還敢來!你還有臉來找藍藍!滾!你給我滾!”

  “踏——踏——”又是皮鞋落在雪上的聲音,雖然淩亂了些,卻變得更加堅定。

  “砰——”又一拳,還有一腳踹過去我無法使用形容詞的聲音。哥哥的聲音變得更加憤怒,甚至夾雜著他這種人根本就不該有的痛恨:“叫你滾聽到了沒有!!滾!滾!”

  哥哥已經連惡毒的話都說不出來了,他只能一遍遍地說著“滾”字,來表達他當年看著我哭,看著我痛,看著我流血,看著我眼盲的憤怒。

  我沒想到的是,他還是沒有停止前進,就像失去心魂只餘一個目標,一點執著的人,忘記了自己的痛,周遭人的痛,只想達成自己的心願。

  “伽齊。”阿姨的聲音不重,在靜寂的夜里卻仿佛有著回聲,“算了,我們進去吧。”

  “這個混蛋,這個混蛋害得藍藍……”哥哥用扭曲的嘶啞聲音喊,然後又是重重一拳的聲音,“你還敢過來!事到如今,你再裝出這副樣子……”

  “伽齊。”阿姨難得用很溫柔,卻很嚴肅的聲音說,“藍藍還在這里,我們回去吧。”

  空氣中的暴戾因子慢慢消失,哥哥終于聽從了阿姨的話。我欣慰又有些抑郁地呼出一口氣,扶著宇飛的輪椅,繼續向前走去。

  “你幹什麼——!!”

  哥哥的怒吼在我的腳還沒有落地的時候響起,然後,當我的腳剛剛接觸到殘雪融化的濕粘地面時,身後一陣巨大的沖擊把我撞了一下,又有一雙僵硬的手把我緊緊抱住。

  “伽藍……”他在我身邊吐著灼熱的氣息,就像發燒的人一樣,灼熱而病態的氣息,然後用虛弱到仿佛随時會倒下,卻決絕到就算倒下也不肯停止的聲音一遍遍叫我的名字,一遍遍說抱歉,“伽藍……對不起……伽藍……伽藍……”

  我閉了閉眼,漆黑融進漆黑,我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掙不開他的懷抱,便不掙吧。無法開口說原諒,也沒興趣虛僞地說當年並不全是你的錯,索性就一言不發。在無邊無際寒冷的黑暗中,靜靜地沉默著。

  其實,我有想過這樣的情景的。我已經不是當年單純的林伽藍了,所以會思考很多事情,一來有很多供我思考的時間,二來這是一個擅長思考的靈魂。所以我知道徐冽會有知道真相追悔莫及的一天,無關乎愛與不愛,只是純粹的痛悔。

  所以,我也曾用這種近乎殘忍的態度,想象過如果有一天他找到我時的憔悴、心痛和悔疚。只是我沒有想到的是,這樣的殘忍,原來並不能使我快樂,甚至有種失去什麼珍貴東西的悲傷。

  這是一個充滿戲劇性的平安夜,狗血的劇情,不顧一切的男主角,對一切都不顧的女主角,上演著慘淡的一幕。

  “放手吧。”我說,“我沒有再次飛天遁地的本事。”

  也許是我冷漠的語氣,也許是剛剛拂過那陣風的冰冷,讓他打了個抖。他緩緩地一寸一寸地松開手,讓我不經意地想起望日坡上那個緊緊抱住我卻最終不得不放手的青衣男子。

  眼眶有些濕潤,我向旁邊伸出手,扶上宇飛的輪椅說:“哥,我們回去吧。”

  哥頓了頓,才連聲說好,然後走上前扶住我的手肘。

  “伽藍。”徐冽在身後叫我的名字,“我沒有簽離婚協議書。”

  我心頭滞了滞,冷笑浮上嘴角:“然後呢?”我用極平靜的聲音問他,“然後呢?”

  “跟我回去吧。”徐冽艱澀地開口,“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絕不會讓你再受任何傷害!”

  不會讓我再受任何傷害?呵,這句話……對正受著傷害的我來說,是多可笑的承諾啊!如果你可以讓我不再受任何傷害,我情願忘記一切跟你回去。可是,你可以嗎?

  你可以讓我的孩子回來嗎?你可以讓子默複活嗎?你可以讓宇飛回到從前嗎?你可以……讓我和亦寒重新相愛嗎?你不能……你什麼都不能,又憑什麼說不讓我再受傷害?

  我歎了口氣,有些好笑,這樣遷怒的心情,真是幼稚得不像我會有的。我輕晃了晃腦袋,在哥哥的攙扶下慢慢往小別墅的方向走去。

  “伽藍!”他的聲音忽然近在咫尺,灼熱恐慌的氣息吐在我面前。因為動作太快,我沒能聽清他是怎麼來到我面前的,只是當我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抓住了我的手臂,像拼了命地要我正視他,卻又小心翼翼不敢用力般,矛盾地抓著我的肩。

  “你沒有話要對我說嗎?”他用近乎顫抖沙啞的聲音問我,“一句也沒有嗎?”

  我因為過近的男性氣息微微皺了皺眉,然後問:“說什麼呢?”我無聲地笑笑,“我該說什麼呢?平安夜快樂嗎?還是好久不見?”

  更何況,我根本就連你的臉都看不到,你做出任何悔恨、內疚,甚至絕望的表情,又有什麼意義呢?

  “伽藍……你不要這樣。”徐冽一寸寸收緊手,將我抱在他懷里,火熱而緊窒的懷抱,既是熟悉,又是陌生。曾幾何時,這是我貪戀的所有啊!曾幾何時,這是我深愛的一切啊!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了嗎?是品嘗到咫尺天涯,連淚水都流不出的刻骨痛苦後?是在子默魂飛魄散後?是在機場眼睜睜看著他與雪兒相攜離去後?還是更早,早在那青衫銀絲的身影用他的鮮血在我心底種下鮮紅色烙印的時候?

  “徐冽。”這是見面後,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讓他輕輕顫抖了一下,随即擁得我更緊。那種小心翼翼的喜悅,惶恐地珍惜著的擁抱,讓我為自己後面要說的話微微酸楚了一下,“徐冽,我們回不去的。我……”

  “我愛你!!”徐冽大聲地,慌亂地打斷我的話,“伽藍!我愛你!真的真的很愛你!事到如今才意識到我有多愛你,真的太晚了嗎?”

  我沉默了良久,想掙脫他的懷抱,可是卻被他抱的更緊,哥哥和阿姨不知道在想什麼,也不過來拉開我們,甚至不說話。我只能聽著徐冽紊亂的心跳,無聲歎息:“是的,已經太晚了。”

  晚到我幾乎要忘了你的存在,晚到當初的感情消磨殆盡,晚到曾經天真愚蠢卻快樂的林伽藍消失無蹤。

  我沒有責備的力氣,沒有怨恨的力氣,甚至沒有聽他訴說感情的力氣,原以為應該會有的酣暢淋漓的報複,終究只是我的想象。他的出現,他的內疚,他的痛苦,不過是平白將那個不堪回首的過去重新鋪展在我面前罷了。氣息統統吐在了絨毛的圍巾上,貼的下巴有些濕熱,我用著平靜的語氣說:“徐冽,放手吧,我要回去了。”

  “不放!”徐冽帶著近乎任性的固執嘶吼,“我永遠都不會再放手了。伽藍,你是我的妻,我唯一愛的人啊!我怎麼會對你放手,當初的我怎麼會對你放手?”

  “你果然還是一樣地高傲呢!”我緩緩擡起頭來,在黑暗中露出嘲諷的冷笑,“你知道什麼是永遠嗎?你知道承載永遠的痛有多沉重嗎?不,你什麼都不知道!當初輕易說出永遠,又輕易放手的你,沒有資格說這個詞。”

  你知道什麼是永遠嗎?永遠是就算舍棄生命也要守護的執著;永遠是就算相伴相守也無法相愛的傷痛。“永遠,是比公子的生命,多一天。”那個用著清冷的聲音對我說永遠的男子,他是用什麼樣的心情舍棄我們的愛情,留在我的身邊,你能了解嗎?

  “放手。“我用冷靜到極緻的聲音說,“哥,帶我進屋!”

  “好……好!”哥像是恍然大悟般,連忙又恢複了剛剛的兇悍,“叫你放手聽到了沒有?事到如今,來裝什麼可憐,裝了也沒人看得見。”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哥哥的語氣緩和了一些,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氣憤,卻少了方才視若仇敵的痛恨。

  徐冽的手僵直了一下,終于緩緩松開,我猛地退後一步,轉身就走。

  平日的我就算沒有人攙扶,也可以穩穩地尋找到台階,然後扶著把手走進屋里。可是,今天的心情太過急躁,太過想要脫離空氣中的冰寒,竟沒有注意到前方不遠處就是台階。腳下趔趄了一下。

  “伽藍——!”

  “藍藍——”

  我痛得龇牙咧嘴,手肘和膝蓋都撞在階梯上,只在里面穿了條緊身褲的膝蓋肯定是淤青了,反倒是穿著厚厚的大衣的手肘,不過是一陣鈍痛罷了。

  下一刻,我就被騰空抱了起來,這個溫熱而輕柔的懷抱,將就算裹成粽子仍顯瘦小的我緊緊鎖在懷里。他終究還是比離我更近的哥哥快了一步,心中泛起一種無奈的酸楚。徐冽緊張地問:“伽藍,你怎麼樣?哪里痛?……”

  他以為我還是小孩子嗎?失明後的我,早習慣了各種各樣的撞擊和疼痛,如果不是這一下摔得比較厲害,甚至連皺眉也是奢侈的。

  “沒事。”我搖頭,然後掙紮著跳下來,腳仆一落地,膝蓋上的疼痛就讓我的身體又一陣傾斜顫抖。感覺到他的緊張,和又要抱起我的動作,我冷聲道:“夠了!”

  微微喘息了一下,我伸出手,哥哥連忙扶住我。我摸索著一手扶上欄杆,小心地一點一點地往前走,不想再摔跤了,只想快點回到那個溫暖的熟悉的小屋中。

  “伽……藍……”徐冽用一種近乎恐懼的聲音叫我,顫抖的音,仿佛帶動了冰冷的空氣,在我耳邊輕輕波蕩,透心寒,“伽藍,你的……眼睛……”

  “瞎了。”我頭也不回地告訴他,這樣他就又多了一個內疚的理由。讓他被悔恨壓死算了。

  我不知道他是在消化這個消息,還是徹底吓傻了,反正身後連半點聲響也沒有,靜寂得可怕。

  “……”他發出了一個單音,直到他重複了很多遍我才聽清,“……孩子……”

  從見到他開始到現在,一直沒有的冰冷的憤怒洶湧著竄了上來。我不恨徐冽!是啊!我不為自己的痛恨徐冽!可是,孩子……那個我沒能保護好的孩子……卻讓我徹骨的怨恨。

  “沒有了……”我的聲音也終于帶了一絲沙啞,夾雜著報複的快感,“在你說出‘就算她懷了孩子,我也要擔心那是不是我的種’的時候,失去了!”

  那是我的孩子,是一個幼小的和我血緣相親的生命啊!我怎能不痛?就算將來會有其他的孩子,也無法再取代那個消逝的生命;就算傷痛可以愈合,沒能保護好它的悔恨也會烙印在我心底一輩子。我怎能不恨!

  說完這句話的我,身心疲憊到極限的我,自動隔絕了所有聲音和感情的我,一步步走進那屬于如今的我的家中。

  所以直到最後,門關起的時刻,我也沒再聽到立身寒冷中的他,發出任何聲音。



第12章 絕情

  我舒服地坐在客廳中吃著面前松軟的蛋糕,臃腫的外套統統脫去了,只餘一件高領緊身的毛衣,卻不覺得寒冷,左側發出暖爐燃燒燃料的噼啪聲。聽哥哥說,這是一幢比較古舊的別墅,暗紅色的外牆,米黃色的內牆,盤旋式的樓梯,有些歐洲城堡的複古風格。房間里用的是普通的空調,客廳中用的卻是歐洲早年盛行的暖爐。

  所以,在客廳中吃著餐點,聽著燃燒時火星子輕微而又歡快的爆裂聲,成了我在這個世界每天固定的經曆。這個怕冷,又絕不肯承受寒冷的我啊!

  “藍藍……”哥哥矛盾糾結的聲音再次響起,“他站在門外已經三個鍾頭了,這麼冷的天。”

  其實哥哥真的是個很善良的人,我本來就想過,如果遇到徐冽,他一定是第一個出手教訓他的人,但也絕對是第一個原諒他的人。哥哥他,就是看不得真心待我好的人,受任何傷害。

  我笑笑道:“如果你怕他凍壞了,就去把他叫進來吧。同我說什麼?”

  “我……我也沒說要叫他進來啊!”哥哥開始焦躁地在房間里踱步,“他幹嘛不快點走呢!老站在我們門口,像尊門神似的幹嘛!”

  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繼續吃阿姨烤的蛋糕,入口即化的蛋香,讓我愛不釋手。

  我聽到阿姨慢慢走到窗邊,歎了口氣說:“藍藍,你要不要出去跟他說一聲呢?這樣下去,就算是鐵打的人也撐不住啊!”

  滴答滴答的鍾擺聲無止境的響著,我好象剛剛還聽到他打了十二點的鈴。剛搬進來的時候,哥哥曾興奮地對我說,這是一個能報時的挂鍾,每隔一小時都會發出不同的聲音,跳出一只不同的鳥。我從沒見過十二點的鳥,但我知道十二點的鍾聲,是飄雪的聲音。

  “你沒有看到他的樣子,憔悴得我根本沒認出來。”阿姨還在繼續說著,“藍藍,這世間的好男人能有幾個啊!他那麼高傲的一個人,在你面前卻……卑微得我都不忍……”

  卑微?阿姨你是這樣覺得嗎?我吐出一口氣,微歪了頭說:“阿姨,如果你怕他撐不下去,可以把他叫進來,為什麼要和我說?”

  阿姨一時語塞,然後又長長地歎了口氣:“我只是怕你錯過了,將來後悔。”

  我摸到餐桌旁的紙巾擦了擦手,笑道:“阿姨,我不會後悔的。”

  我站起身來,摸索著往樓上走,哥哥連忙扶著我到樓梯旁。我能清楚感受到他全身上下透出的焦躁,他忽然說:“藍藍,我還是讓他進來吧,反正就一夜……”

  我敢保證,他絕對不會只賴一夜。不過這話沒什麼說明的價值,我只能點頭說:“哥哥你高興就好。”

  我扶著樓梯,自己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在剛走過最大的彎道時,忽然聽到門重重甩上的聲音。哥哥憤憤不平地在樓下兀自大罵:“這個不知好歹的小子,叫他進來居然想也不想就拒絕了。我管你死活啊!凍死就凍死好了。”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哥哥其實並沒有把他當作妹夫,只是單純地關心一個在受苦的人罷了,還是很別扭不想表露的關心。可是徐冽在想什麼呢?

  如果這是一場類似于威脅的賭博,賭我不會狠下心看他受苦,賭我不忍心看他折磨自己的身體,這樣的徐冽,徐天的總裁也太幼稚了。然而,我又覺得,現在的徐冽,就算做出再幼稚的行為也不稀奇。剛剛聽到的那些消息,可能已經讓他崩潰了,所以他會固執地想要看到我,固執地想讓我將他從痛苦的深淵里拉出來。

  只是,我有什麼理由要去拯救你呢?我又有什麼理由要讓你再心存希望呢?

  走進房間,摸索到窗邊躺下來,躺在被單上,衣服也沒脫,空調也沒開。心情抑郁窒悶地煩躁,忽然有些怨恨他的到來,打破了我原有的平靜生活,破壞了我們的聖誕PARTY,甚至讓我無法用平靜的心情去另一個世界迎接即將來臨的沖擊。

  笃笃的敲門聲傳來,我應道:“進來吧。”

  一聽輕柔的腳步聲就知道是阿姨,她說:“藍藍,睡衣我給你放在這里了。”

  我點點頭,笑道:“好。謝謝阿姨。”

  我聽著阿姨走到門邊,然後停下了腳步,說:“藍藍,我剛剛也去勸過他了,可是他固執地不肯走也不肯進來。”

  “那就随便他吧。”我無奈地道,“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我也沒有辦法。”

  “藍藍……”阿姨責備地打斷我無情的話,“待人不要這麼絕情,尤其是愛你的人。年輕時候對待感情,總是很任性,不懂珍惜,直到失去了才後悔莫及。阿姨也曾年輕過……”

  “阿姨,我懂珍惜的。”我說,“真的懂。”只是我珍惜的不是門外那個名義上是我丈夫的人,而是另一個遙遠的世界中,願意為我舍棄一切的男子。

  “算了,随你的便吧。”阿姨無可奈何地抛下這句話,走出了房間,連門都沒有帶嚴實。

  唉……我歎了口氣,阿姨,你不知道。我若不絕情,只會給他虛假的希望,何必呢?

  坐起身慢慢走到窗邊,一拉開玻璃窗,冷風就撲面而來,我忍不住打了個抖,連忙把窗關上。不過,外面真的好冷啊!剛剛抱著我的時候,能清楚感受到他穿得很少。明天早上的早報會不會出現,某某路出現一具男性凍屍的新聞呢?

  對自己開著這樣的玩笑,我換上睡衣鑽進被窩中。兩個小時後,還是一點睡意也沒有。

  我抓了抓頭,徹底無奈了,總不能真的讓他凍死在門口吧。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肯定他還在我家門口,而且可能連腳步也沒移動過。

  徐冽,算你狠!我在心里郁悶地叫了一聲,不得不換上毛線高領和牛仔褲,摸索著走出房間,然後一步一步下樓梯。

  真為伊修大陸那些畏我如蛇蠍,敬我如天神的人不值。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原來對付我的方法是這麼簡單。只要以時間為籌碼,消磨著幹耗著和我比殘忍,比耐性,我就會輸得一敗塗地。

  門打開的時候,發出刺耳的吱嘎聲,在靜寂的夜中像一種歇斯底里的哀嚎。這是一幢老舊的房子。我的手還握在把手上,防止門自動關上,然後小心地從開得不大的門縫摸索出去。

  冷風撲面而來,只穿一件高領的我冷得縮起了雙肩,我正要往下走。卻聽一個沙啞的男聲厲聲說:“別動!”

  我動作一滞,還沒來得及邁步,就聽他拖著沉重艱難的腳步朝我走來。在我斟酌著措辭,怎麼把他支走的時候,帶著一身冷冽寒氣的他已經走到了我面前。

  連呼吸也是冰冷的,他仿佛再沒有了剛剛說“別動”的氣勢,沙啞的聲音顫抖地僵硬地說著不連貫的話:“怎麼穿……這麼少……出來……”

  我嘴角抽了抽,他也不看看是誰逼的!随即哂然,有什麼好計較的呢?我背靠在冷冰冰的門上,緩緩向後退,打開門說:“進來吧。”

  “伽……藍……”從見面開始,他就在不停地叫著我的名字,“伽藍,對不起。”還有說對不起。而我最多的,卻是沉默,無話可說啊!叫我說什麼?

  “進來吧。”我歎了口氣,很無奈地說,“當年的事,並不全是你的錯。我也有責任,你就不要再天塌下來一樣地叫我了。”

  “當年?”

  我一愣,縮了縮開始變冷的身體,不耐煩了:“你到底要不要進來?”

  “要!”這次倒回答的很快很幹脆,連一分猶豫也沒有。果然是豪賭啊!可氣!

  雖然客廳里早已熄了爐火,卻依舊比寒風瑟瑟的外頭溫暖多了,我聽到他發出輕輕的歎息。估計冰冷的身體忽然置身于溫暖中,有種很尖銳卻舒服的疼痛吧?

  “客廳、客房、宇飛的房間,你随便選一個地方休息吧。”

  “你的房間。”他很幹脆地回答。

  我被氣得一時說不出話,随即冷笑道:“徐冽,你還是繼續去門外站著吧。”

  “我可以打地鋪。”他說得越發幹脆了。

  “去你的門口打地鋪吧!”我冷冷道,摸索著往樓梯走去。

  一雙表面猶帶冰寒,內里卻已經開始泛熱的手及時扶住我,被房間溫度熨熱的聲音越發流暢了:“我在你門口打地鋪。”

  “……”

  我想,這個晚上我終于見識到了什麼叫紳士無賴。

  “這個混蛋果然是在等藍藍叫他進來,太狡猾了。”

  “呵呵!是啊!藍藍終究還是心軟的。”

  “那是肯定的啊!就算是個陌生人,藍藍也不可能讓他凍死在外面。”

  “如果是陌生人,藍藍早把他叫進來了。因為是徐冽才要等到三更半夜啊……”

  “切!”

  “伽齊你也別不相信。這半年來你有見藍藍情緒波動這麼大過嗎?”

  “他當年傷得藍藍這麼深,沒情緒波動才叫不正常了呢!”

  “所以我說啊,沒有愛,哪來的恨……”

  還走在樓梯上的我徹底怒了,表面卻越發平靜:“阿姨,哥哥,你們還不睡嗎?”

  “睡……睡……馬上睡。”哥哥連忙幹笑道,“藍藍,聖誕快樂啊!”

  我點頭:“聖誕快樂。”樂你個頭啦!

  走動的聲音,關門的聲音,小別墅中一時又靜寂下來,只餘徐冽和我的呼吸聲。

  我正要進門,一腳還沒踏出,卻聽徐冽忽然叫了聲:“等一下。”

  我微鄂地站在原地,卻聽他幹咳了一聲,不自在地說:“前面……是我的被褥。”

  我嘴角抽得更厲害了,這個阿姨!這個哥哥!不得已,只好放棄腳上的棉拖鞋,赤著腳踩過他的床鋪走進屋中。

  一雙手從身後小心翼翼地繞過來,環抱住我,徐冽的身體确實和我不同,雖然在寒冷的夜里站了五個小時,片刻的溫暖卻又讓他變得火熱。

  “伽藍,原諒我……”徐冽用被凍啞的嗓子說,“我一直一直都想親口乞求你的原諒。伽藍,再給我一次……”

  “好。”我平靜地說,“我原諒你。”慢慢掙脫出他瞬間變得震顫的懷抱,我盡量尋找能面對面說話的角度對他說:“明天你就走吧。”

  “伽藍……”

  “我可以原諒你。但也僅只是原諒了。徐冽,我們回不去的。”

  “為什麼回不去?我不會再傷害你!”

  “徐冽……”

  “我會信任你,守護你,站在對等的立場上經營我們的婚姻!”

  “徐冽,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會很愛很愛你!我們會再有孩子!”

  “我不愛你!”我沉重地吐出一口氣,殘忍卻堅決地說,“我已經,不再愛你了。”

  空氣像是忽然變成了粘稠的液體,每一下呼吸都變得那麼沉滞,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如翻著肚白卻未死的魚般吸到液體中的氧氣。

  “很晚了,去睡吧。”徐冽說,然後我聽到他放下外衣掀開被子的聲音,“伽藍,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我搖了搖頭,心情略微浮躁,“總之,明天你就離開。”

  說完,我關上門,換上睡衣躺倒在床上。水鏈輕輕轉動,不知窗外可有月光。回來後腦中就萦繞著亦寒清冷的表情,還有問“為什麼會昏睡”時的微微惶恐,所以一直打算著盡早回去的,不曾想竟拖到了淩晨三點多。

  意識迷糊前,我在心里暗下決心:下次在這個世界醒來時,一定要把徐冽趕出這棟房子。既然不會再有未來,又何必多惹牽絆呢?就算曾經的愛還微微殘留在心間,這樣單薄的感情又如何能支撐一個家庭。不如早早分離。

 反正相同的伎倆他不會用第二次,反正憑他的背景能力也不會找不到住的地方,讓他自生自滅去好了。

  去到伊修大陸前打好如意算盤的我,又怎會想到,自己的絕情計划竟會被徐冽一場來勢洶洶的大病徹底打亂。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40:04

第13章 斷腸之痛

  “……我可以理解你為什麼會喜歡她,這樣的奇女子确實世所罕見。”

  “與此無關。”

  “可是你該知道,爹一旦下定決心要做的事,便從來沒有失敗過。你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藥兒,我不會娶旁人的。除了她,我不會娶任何人。”

  “可是爹他……你還沒有見識過他真正的手段,當年我和煜……我是他的親生骨肉,他都能這樣對我。風哥哥,爹既想讓你成為星魂,就絕容不得任何變數存在。”

  “……”

  “與其將來被算計,你不如和雙師姐商量,哪怕只是演一場戲,讓爹放心。我實在不想看你們再重蹈我和煜的覆轍啊!”

  “不娶……就是不娶!”

  “咳咳……”我迷茫地睜開眼,天光是大亮的,還有些刺眼。剛剛是不是有人在我耳邊說話呢?聽聲音像是亦寒的,明明方才還記得在說些什麼,現在卻想不起來了。

  “公子,你醒了?”一雙手連忙扶住虛弱的我。

  “亦寒,什麼時辰了?”聲音還殘留著方醒的沙啞。

  “剛過未時(下午一點到三點)。”

  我皺著眉擡起頭來,睡得太久就是容易頭痛,目光一接觸到他的臉,怔了一下:“亦寒,我睡了幾天?”

  他不解地看著我:“只是一日一夜。”

  我無意識地伸出手撫摸他面色灰敗憔悴的臉,微微凹陷進去的眼窩:“為什麼變得這麼憔悴?”如果只是一天一夜而已,為什麼你會變得如此憔悴?

  亦寒不著痕迹地避開我的手說:“公子,洛南傳來消息了。”

  “是嗎?”我坐起身來,頓時精神百倍,一邊洗漱一邊問,“雲顔她們的撤離怎麼樣?”

  亦寒頓了頓,才道:“不是很順利,夫人……失蹤了。”

  “什麼?”毛巾不小心掉了下去,在我胸腹間濺上了一堆水漬。我愣了很久,才重新絞幹,在水緩緩淌落的瞬間,平複自己的心情:“為什麼會失蹤?”

  亦寒蹙眉答道:“具體情況還不清楚,李叔的飛鴿傳書送得很急,上面還沾有血迹,信上只寫了‘情況有變,夫人失蹤’幾個字,怕是他自己也有什麼危險。”

  “憑李叔的武功,雲顔的使毒本事,當今天下還有幾個人能讓他們遭遇危險?”我用連我自己也覺察不到的焦躁步伐在房中踱來踱去,“更何況,捕影不是在雲顔身邊嗎?秘道沒有挖好嗎?難道不是有一半暗營的人手留在洛南嗎?……”

  “公子,你別急。”

  我怔了怔,有些茫然地看著他:“我顯得……很急嗎?”

  “夫人身邊有捕影在,不會有事的。”亦寒憐惜地看著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是啊!不能急,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急:“亦寒,讓秦雪和秦離帶夜部成員即刻回洛南,務要和李叔聯絡上。”

  “讓夜部成員都回去?”

  我點頭:“這里的戰事已經結束了,就算留著他們也沒什麼作用。至于我的安危,有你在就足夠了。如果能找到李叔,就讓他們聽命行事。如果不能……”

  我皺起眉,揉了揉額頭:“就讓秦離以我手下的名義去見楊毅。如果真的是他抓了雲顔,只須他還想要我手上的十六萬精兵和風吟國,就必然不會害她性命。如果……如果不是楊毅,那麼會是誰呢?還有誰會在這種時候來淌這趟混水,又有能力淌呢?”

  我一擡頭,見亦寒正擔憂地看著我,只得勉強一笑道:“雲顔不會有事的。我相信。”

  只是心底的不安是什麼,滾滾而來的恐懼又是什麼?雲顔不會有事嗎?雲顔真的不會有事嗎?

  人生如戲,戲入人生,命運卻總在戲中踽踽獨行。年少的時候可曾想過,失去雙親的你和流浪異世界的我,相依為命的我們,會有生死別離的一天;意氣風發的時候可曾想過,相攜走入潇潇紅塵的我們,會有同去不同歸的一天?

  消息來得太快,快到我根本就沒辦法反應。秦離就已經淚流滿面地跪在了我面前。

  這是聽到雲顔失蹤後的第幾天?我在心里問著自己,是第三天?還是第三年?為什麼我會忽然分不清楚?

  秦離的性子最像亦寒,與我不相上下的年紀,帶著稚氣的清冷,仿佛是為了模仿他崇拜的師傅般不愛多言,喜怒不現。可是如今,你為什麼要抱著我哭?

  城門大開,我擡起頭看到一個孤獨蒼老的身影一步步走進來,他的手中緊緊抱著一個女子。

  “李叔。”我開心地沖著他笑,“你把雲顔救出來了嗎?”

  炎熱的夏日,知了叫個不停,吵得人煩躁。額頭的汗水滴下來,模糊了我的眼睛。

  李叔在我身前半米處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低頭小心翼翼地將懷中的女子擺放在地上,然後向我磕頭:“公子……”

  他叫著公子,然後泣不成聲:“是我沒有保護好夫人,是我有負公子的所托,夫人的信任!”

  我低下頭,看著地上橫躺著的冰冷女子。她的臉上都是淤青和傷痕,腫脹發白著,根本看不清面容。露在衣服外的手腳也腫脹著,顯然是在水中泡了很久。

  “李叔……”我笑了,“李叔,你別告訴我說這個人是雲顔!”

  我仔細看了看,大松了一口氣:“李叔,你看這人全身上下有哪一點像雲顔了。你不要因為她戴著一些雲顔的首飾,就認錯人了。”電視里不常這樣演嗎?

  “公子……”李叔咬著牙,顫抖地說,“這确實是夫人,是屬下……親眼看著她死去的夫人。”

  我一把揪起他的衣領,怒道:“李棕!!你敢再胡說一句試試!”

  “這個人……不是雲顔!”我晃著他蒼老的身體,嘶聲吼著,“說啊!她不是雲顔!”

  我在人頭攢湧的房陵城中,我在所有人憐憫同情的注視下,啞著聲,失控地一遍遍吼:“她怎麼可能是雲顔?!怎麼可能?!”

  李叔蒼白著臉退後一步,挽起那女子的右手衣袖,已被水泡的浮腫的小臂上,有一個玫瑰狀的燙痕。我認得這個燙痕,當年雲顔想融化一個質地很古怪的珍貴首飾入藥,可是燒了許久,那首飾就是不融化,她和玲珑還都被燙了一下,呻吟了許多天後,才留下這個用任何藥材都去不掉的疤。

  有疤又怎麼樣?有疤她就是雲顔了嗎?不會的,雲顔她,不會死的。

  我們約定好,等我為宇飛報了仇,厭倦了官場,就一起歸隐。我們約定好,要選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帶著亦寒、李叔和玲珑,我們平安快樂地生活。那是從未談過永遠,卻比任何承諾都牢不可破的約定,雲顔她……怎會背棄?

  我木然地站著,李叔恨到極緻的沙啞聲音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

  “如果讓我知道那個洩露地道的奸細是誰,我定要讓他生不如死!”

  “當日,我和捕影依公子的吩咐帶著夫人和玲珑從赤宇樓的地道撤離,誰知剛抵達護城河地底處就被早埋伏在那的楊毅手下截住。我和楊毅身邊那個叫小桂子的手下交了百餘招。他漸漸不敵,卻忽然向空中灑了一把麟粉。地道的燈火早在開始遇伏時就熄滅了,麟粉晃了我的眼睛,等我回過神來點燃燭火,才發現地道中已空無一人,夫人、捕影和玲珑,甚至暗營的手下都已不見了蹤影。”

  “我連忙尋著地道搜索,竟發現暗營三十個精英已統統喪生。我查看了一下他們的傷,發現每個人不是被一劍刺穿喉嚨,就是被折斷手腳後又扭斷了喉嚨。我心知不妙,能在無聲無息間殺掉暗營的三十個精英,其武功連我也不得不畏懼。于是我即刻給公子傳了警訊,然後繼續沿地道往護城河的下遊尋去。”

  “就是在耀天護城河的盡頭處,我……我終于找到了遊在水中逃生的夫人。當時我松了口氣,正想上前拉夫人上來,忽然趕到背後一陣疾風掠近,在猝不及防下,我的穴道被制住了。”

  “一個瘦長的蒙面男子走到我面前,他的手上握著把用內力繃直地軟劍,眼睛是墨綠色的,只瞥了我一眼,就把目光落在了水中的夫人身上。我開口質問他是誰,他卻用嘲笑地語氣回答我:‘老頭子,這里沒有你發問的資格。你只需把剛剛看到的一切,如實回報給秦洛即可。’”

  “我還想再問,他卻點了我的穴道,提著我的後領躍到河岸邊,那里站著好幾個與他一樣的蒙面男子。其中的五六個手中握著划船的大槳……”

  說到這里的時候,李叔的聲音開始顫抖,臉上露出極端恐懼悲傷的表情:“我站在那里,口不能說,手不能動……我李棕活了五十幾年了……什麼屈辱沒受過,什麼壞事沒幹過!可是從沒有像那一刻恨到……只想將這些人,只想將沒用的自己碎屍萬段!”

  “夫人遊到河岸的時候已經精疲力竭了,她也看到了站在河岸盡頭的黑衣人。可是她沒有辦法,護城河兩面都是高壁,只有兩個出口。如果再遊回去,她也只能力竭而死!”

  “公子……公子……我李棕自認也曾殺人如麻……可是那些人是畜生啊!他們根本不是人!他們害怕夫人的使毒功夫,所以一下一下把槳剁在夫人的臉上、頭上……我就站在那里,眼睜睜看著夫人一次次奮力浮上來,又被撞下去,鮮血在河上暈染開來……而夫人她……再也沒有浮上來過……”

  李叔用仿佛一下子蒼老了百歲的沙啞聲音說著,赤紅的眼中滾下熱燙的淚,灰白的頭發不知是因為風吹還是顫抖而飄動著:“那個擒住我的蒙面人在夫人沉下去後,對我說:‘我們也只是受人錢财,與人消災。要恨只能恨你們家主子太過招搖,功高震主!回去警告你們主子,若他再敢擁兵自重,目無王法,這就是他的下場!’”

  房陵城中瞬時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所有人都聽出了這句話中的意思,所有人都為這樣的事實震驚了。他們竊竊私語著,惶恐著,憤怒著,他們效忠的帝王,他們為之在外拼命的皇上,竟在他們鏖戰沙場的時候,屠殺他們主帥的家人,還是以這樣殘忍的方式,做這樣殘忍的警告。

  我還是那樣木然地站著,沒有表情,沒有動作,甚至連呼吸也快消失了。

  亦寒擔憂地扶住我:“公子……你哭出來吧。”

  “哭……什麼?”我說,“雲顔她……沒死,我哭什麼?”

  “公子。”亦寒心疼地抱住我,“公子,你別這樣。”

  我在他懷里找了個舒適的位置靠著,笑笑,說:“雲顔她是個不愛打扮,卻很珍惜容貌的人。我教她的養顔辦法,她表面不屑,卻總是偷偷在用。雲顔她……總是嘴硬心軟,當年我決定去考狀元,她死活不同意,整整三個禮拜沒理睬我。可是我一病,她就緊張地守在我身邊三天三夜。雲顔她答應過的話從來不食言,雲顔她的使毒功夫天下第一,雲顔的才能並不比我差,卻甯可被我遮住光芒……”

  “呐,亦寒……”我擡起頭笑盈盈地看著亦寒的臉,“你能聽懂我的話嗎?”

  不等他回答,我就很堅定地點了點頭,很決絕地說:“所以說,這樣的雲顔是不會死的,這樣的雲顔……怎麼會死呢?”

  “公子……”秦離哭著撲過來抱住我的腳,“公子,你別這樣……夫人她死了,她死了……”

  城中斷斷續續地響起了壓抑地哭泣聲,我茫然地看著四周,然後問:“亦寒,他們在哭什麼?為了什麼哭得這麼傷心?”

  “公子……”亦寒定定地看著我,我卻看不清他的眼,他的臉上究竟藏著怎樣的表情呢?

  “臨宇!”他猛地把我抱在懷里,緊緊摟住,聲音沙啞,“臨宇……雲顔,秦洛的妻,你的知交好友楚雲顔,确實死了……”

  曾經那麼渴望的懷抱,為什麼變得如此寒冷?不!亦寒,為什麼連你也對我說出這麼殘忍的話?雲顔她怎麼會死?她怎麼可能會……

  死?……死……與生相對的死,從此天人兩隔的死,糾纏著永無止境地孤獨的死……它……怎麼可能會屬于雲顔?它怎麼可能會屬于那個鮮活而善良的女子?

  “咳——”殷紅的血暈染在亦寒青色的衣衫上,是否就像雲顔灑在耀天護城河上的那般燦爛呢?我在驚慌失措的呼喚中緩緩倒下,藍天白雲在我眼中定格,定格在我們年少無憂的燦爛季節。

  “臨宇,從今以後我就沒有爹娘了,只有雲顔孤單一人。”

  “傻瓜,你還有我啊!”

  “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會的。”

  “不會一個人去遙遠的地方?”

  “不會。”

  “不能騙我哦!”

  “好!”

  十歲的雲顔,抱著十歲的我,在楚非凡和何敏君的墓前悲傷哭泣。

  “臨宇,我們一起走出這個山林,將來等我們看遍了外面的世界,就一起回來生活到老,好不好?”

  “好。不過回來的時候,可能就不只我們兩個了。”

  “那還有誰?”

  “比如……雲顔的丈夫。”

  十一歲的雲顔,挽著十一歲的我,走出那片生活了五年,甯靜清幽的山林。

  那時的我們,懷著對花花世界的好奇踏上茫茫旅途;那時的我們,無所畏懼意氣風發,從不相信有任何挫折可以擊垮我們,分開我們。那時的我們,又怎知,所有美好的憧憬只是夢境,它們再美再強,也抵不過命運無情的一擊。

  我閉上眼,鮮血不斷從我的嘴角溢出,是什麼讓我這麼痛?是什麼讓我只能看到火一般熾烈的色彩?雲顔,雲顔!我們明明說好一起兜轉紅塵,笑傲人間,如今怎能剩我一人歸去?

  你怎麼舍得……剩我一人歸去?

  天涯攜手君莫忘,飛鳥倦兮共返巢……雲顔,你還記得嗎?還記得嗎……

  在我昏迷以前,一個蒼老的,我很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用輕到幾乎沒有聲帶震動的聲音,呢喃了一句話。



第14章 一將功成

“咳咳……”我一手執書,一手輕握成拳抵在唇邊輕咳了兩下。

  “公子。”一個清潤的聲音連忙道,“你身子弱,加件衣服吧。”

  我微側頭瞥了他一眼,清俊的臉,略帶焦急慌張的眼期盼地看著我。我轉了個身,冷冷道:“不必了。”然後繼續看自己的書,不理會他。

  “公子,我們知道錯了。”秦離微顫著聲音道,“我和李叔只是想讓你下定決心和楊毅反目。公子你這人表面無情,實際卻太顧念舊義,若不推你一把,李叔只怕你不肯真的謀反。到時反被楊毅牽制,沒想到公子你竟會如此傷心傷身……”

  我冷笑了一聲,叫道:“亦寒!”

  青衣的身影從門外進來。秦離忙用求救的眼神望他,可是亦寒一臉冰寒,看都不看他一眼。哼!想讓亦寒救你?他沒把你像李棕一樣暴打一頓,你就該偷笑了!

  “師傅,我……”

  “公子有什麼事?”亦寒問道。

  我随手指了指身後:“把這只煩人的蒼蠅給我扔出去。”

  “公子!公子!……”

  看到亦寒又從門口進來,我伸了個懶腰:“通知到若水了嗎?”

  “已經通知了。”

  我歎了口氣道:“雲顔被捕影救走了我當然很開心,可是如果死的人真是玲珑……”

  那個玫瑰狀傷痕,在同一個手臂上烙印的,除了雲顔,就只有玲珑。雖然乍聞死的可能是玲珑,已不像聽到雲顔死訊時那般痛徹心扉,卻還是忍不住悲傷。她畢竟是我的家人,是陪我們一路走來的人啊!

  心底的殺意竄了起來,我冷聲道,“四大殺手,我與他們往日無怨,舊日無仇,竟用如此殘忍的手段想讓我嘗到失去摯愛之苦。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亦寒微微皺起了眉:“公子如此肯定他們不是受楊毅指使?”

  我抿了口茶道:“楊毅的目標在我,如果能抓到雲顔,拿她當人質還來不及,又豈會輕易殺死她?那幾個把玲珑當作雲顔的殺手,下手如此之狠辣,又非要李叔親眼看見,分明是為了讓我嘗到肝腸寸斷之苦。只是,他們為何要針對我呢?”

  沉思中的亦寒忽然眉頭一皺,他一臉凝重地看著我,壓低了聲音說:“會不會是……因為他?”

  我一愣,貼在書頁上的手指微微抽緊:“為什麼這麼說?”

  亦寒抿了抿薄薄的唇:“當日靈兒曾警告我,四大殺手表面看來毫無聯系,實際效忠的卻是同一人。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他。”

  我愣怔了好久,才略帶疲憊地長歎一口氣,心里知道,我不得不承認,這是極有可能的事實。心頭的壓抑和無從選擇,讓我們倆都沉默著。

  “宇。”如陽光落入水中,如手指敲擊琴鍵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白衣被染了不少墨黑的飛飛端著碗藥走進來,“喝藥。”

  他把藥放在我面前,用很固執,一定要親眼看我喝下的目光盯著我。我無奈地端起溫熱的藥一飲而盡,然後示意他坐下來。

  “宇,不要再吐血了。”飛飛一臉驚悸地看著我,絕美的臉上閃著極委屈的恐慌。

  我含笑點頭,一手理著他微亂甚至被燒得卷曲的發,一手輕輕擦掉他臉上的炭黑。他羞澀地低下了頭,燙紅了的手指輕輕絞在一起。

  “以後,藥讓醫護煎就好了。”我輕輕執起他的手,心疼地撫摸上面的紅痕,“不要再把自己弄傷了,知道嗎?”

  飛飛點了點頭,黑嗔嗔的眼眸滿含眷戀地看著我,天生嫣紅的唇輕輕抿成一條微彎的線。

  我和飛飛身後的亦寒對望一眼,都有些命運無常的悲涼和莫可奈何。

  我輕輕抱住飛飛,柔聲說:“飛飛,我只是希望你永遠都那麼快樂。”沒有前世的苦,沒有後世的恨,永遠像這樣單純滿足地生活下去。

  對不起,飛飛!我不能讓他們找到你,我不能讓你重新回到地獄般的偏激和仇恨中。我必須……送你離開!

  因為熬藥太過疲憊的飛飛在我懷中沉沉睡去,我扶著他在床上躺下來,除下他的外衣鞋襪,又替他蓋上被子,才和亦寒離開房間。

  擡頭看了看天色,不過晌午時分,天氣仍是異常的炎熱。我從城頭眺望前方遙遙在望的暗紫色城牆,問:“秦歸可有回訊?”

  “一個時辰前剛剛送達。”亦寒從容答道,“他說,木雙雙已然答應和公子合作。紫都,随時可破。”

  我越過層層高牆,將目光凝視在遙遠的山川群巒。這個蒼茫秀麗的伊修大陸啊,我正站在你那巍峨的高處,瞭望廣闊天地。

  “傳令各軍副官以上將領,召開緊急軍事會議。”我淡淡道。

  “是,公子。”亦寒走以前往我的左後方望了一眼,直到我點頭示意,才離去。

  我深吸了一口氣,淡淡道:“靖遠,出來吧。”

  一個身穿淡紫錦衣的男子從拐角處走出,陽光流連在他白皙的臉上,翩翩而來的他,襯著飽含戰火滄桑的城樓背景,就如一幅毫不相襯卻極美的畫,如夢似幻。

  我立在太陽曬不到的陰暗處,眯起眼看著陽光下的他:“靖遠,還記得你當初說過的話嗎?”

  “當然記得。”他爽快地道,“只需你開口,就算你要謀反,我也一定會助你。”

  “那好。”我手指輕輕搓撚著衣服上垂下的流蘇,“我現在就需要你的幫助,你天下第一首富這個身份的幫助。”

  韓絕因陽光照射好眯起地眼中,透出棕色的深邃光芒,他深深地凝視著我,然後說:“沒有問題。不過,在答應以前,我想臨宇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在我擡頭的瞬間,他薄唇輕啓,用淡然的口氣,深不可測的表情問:“子默是誰?”

  萬曆七百六十八年七月十五日午時,烈日高照,灼氣襲人,房陵城的金耀士兵在午時和未時都是被允許休息的,只有少數幾個輪值的兵將才在外巡邏。

  房陵城議事房中門戶緊閉,我面色淡淡地坐在首位上,看著堂下猶豫不絕、滿面冷汗的眾將領,輕抿了一口手中的茶。

  “大人。”一個中年將領排眾而出,極為恭敬地一擊到地,才說,“臣等知道大人的苦恨,也很同情大人的遭遇,可是皇上雖不仁,畢竟是我們的君;金耀雖險惡,畢竟是我們的國家。我們的親人都還在國中,大人要我們抛下他們謀反,臣等萬萬……”

  “秦霧。”我輕輕叫了一聲,打斷他的話。秦霧忙應了聲是,將手中的資料一一分發給眾位將領看。只看了片刻,他們就一個個面色慘白,臉現憤慨。

  “大人這是何意?!”那將領首先厲聲質問。

  我歎了口氣,才一臉誠摯地道:“眾位將領跟随我秦洛已經多少年了?”

  不等他們回答,我又道:“該是我執掌軍權多少年,眾位就跟了我多少年吧?那麼多年的並肩作戰,馳騁沙場,我秦洛是個什麼樣的人,眾位還不清楚嗎?”

  我的語聲漸漸嚴厲起來:“難道在各位眼里,我秦洛竟是個脅持兄弟家屬,威脅他們與我造反的人嗎?”

  堂下的一幹將領緩緩低下頭去,臉露羞愧之色。一個年約二十七八的年輕將領道:“我們這些人能有今天,靠的全是大人的提拔和栽培。如今眼看著大人被皇上忌憚迫害,卻無能為力,實在是……”

  我放下茶杯,拂了拂衣袖,站起身,毫不避諱地直視著他們:“今日我一一詳查你們的家眷親屬,為的不是迫你們謀反,而是讓你們能沒有後顧之憂地選擇!願意随我脫離金耀,攻占風吟的,我會安全救出你們的家屬,並發誓建功立業之日絕不會忘記各位的功勞。不願意背叛家國的,可以選擇随楊毅的七萬兵將回金耀,我絕不留難。”

  我負手在後,一步步走下階梯:“我知道,在這里的所有將士,都是甘願抛頭顱灑熱血的勇士。無論是選擇跟随我,還是效忠楊毅的,都無謂退縮。我敬重勇士,也希望能永遠與你們並肩作戰。可是……楊毅殺我妻子,斬我家將,斷我後路,這樣的人,我豈肯再跟随他?”

  “我本該讓你們統統回國的。”我歎了口氣,“然而,你們一直都是我的直屬手下,我的親信。一朝回國,莫說還有沒有建功立業的機會,就是性命也不一定保得住。多年的兄弟,我實在不想你們因為我而前路盡毀!”

  一步一步緩慢地行走,在即將到達門口時,猝然轉身,淩厲卻誠摯的眼神一一掃過眾人:“能說的我秦洛都說了。不知各位的打算又是如何?”

  他們的眼神相互交流著,猶豫漸漸轉為患得患失的計較。終于,有一人躬身道:“請問大人,一旦脫離金耀,大人有何打算?”

  來了!我心道,一旦保證了親人的平安,那麼計算得失利益才是最重要的。不過,這也無可厚非,換做我,這種時候也會先考慮這些。

  我笑笑,成竹在胸:“十日之內,紫都必是我囊中物。雲博可信?”

  議事廳中持續了長時間的靜寂,我以心跳為表,默默數著這冗長的抉擇時間。在我數到一百一十六的時候……終于,有一個人跪了下來,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

  他們齊聲高喊:“我等願追随神子大人,赤誠效忠,至死不悔!”

  走出議事廳,我大大地伸了個懶腰,這種正規地軍事會議真是累啊!以後定要把秦離培養成能獨當一面的大將,不過……得先狠狠懲罰他一頓再說。居然有膽和李叔騙我雲顔死了!

  正當我邊走邊不露聲色地思索時,那個被我稱作雲博的將領忽然追上我,在我耳畔壓低了聲音問:“大人果真要放那七萬士兵回金耀嗎?這豈非是放虎歸山?”

  我怔了怔,擡頭直視著他年輕又充滿野心的臉,淡淡問道:“那麼依雲博的意思又該如何?”

  他四處看了看,微側了身擋住所有能投射到的視線,做了個殺的手勢。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40:43

  我低下頭看著那只布滿老繭,一看就是飽經風霜的手良久,才歎息道:“抱歉,我……做不到。”無視他錯愕的表情,我緩緩掠過他往前走。

  對這些已經決定誓死效忠我的將領來說,他們關心的是我的成敗。他們提出這樣斬草除根的建議沒有錯,他們忘記除了他們自己,底下的士兵也有家屬也沒有什麼值得責怪的。

  一將功成萬骨枯,這是中華大陸上用千百年的沉重曆史萃取出來的至理。它用血淋淋的事實講述著成王敗寇的殘酷和血腥。

  當初,我既然選擇了走上從政和領軍這條路,就很清楚,雙手沾血是必然的事實。

  我不是沒有眼睜睜看著殺戮發生過,我不是沒有指揮千軍萬馬浴血奮戰過,我不是沒有為了某些利益犧牲掉無關的人過,可是,這樣赤裸裸的沒有任何真實意義的殘殺,我真的做不到。

  走過拐角的時候,不意外地看到韓絕雙手環胸靠在牆上,用深沉地目光凝視著我:“你放走那七萬士兵,他們不會領你的情。你讓我解救那些士兵的家屬,能救多少救多少,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想法。臨宇,終有一天你會被你的婦人之仁害死!”

  我涼涼地睨了他一眼:“讓你幫忙就幫忙,恁地那麼多廢話!”

  韓絕蹙眉看著我:“有時覺得你這人深不可測,與天鬥,與地鬥,皆有可能。有時看你又愚蠢得直冒傻氣。這樣的你真的適合當皇帝嗎?”

  我沖著他露出個溫柔地笑容,直把他吓得打了個哆嗦:“我有說過我要當皇帝嗎?”

  韓絕被我氣得翻了個白眼,瞪了我一眼,轉身離去。

  我歎了口氣,一邊走,一邊不回頭地問:“亦寒,你覺得呢?”

  不等他回答,我就接口道:“你肯定會說,只要公子開心就好。”

  “是。”在我身後,亦寒的聲音清冷而夾雜著淡淡的寵溺和包容,“只要公子開心就好。”

  我挑眉一笑,心情頓時舒暢了很多。轉過階梯,遙遠的,望不到盡頭的西面就是金耀啊!那個我效忠了六年的金耀國!

  我一步步走下城樓,每走一步,就將屬于金耀的過去抛卻一點。心口有鈍鈍的痛和酸楚,也有血液沸騰的激揚,我和楊毅,那個曾和我各取所需,相互利用,卻也相互扶持的帝王,我們終于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君臣相鬥。

  楊毅,從今以後你再不是我的君,我也不是你的臣;楊毅,從今以後你我沙場相見,兩國相争,絕不留情。第15章 寄宿

  睡覺睡到自然醒,我睜開眼,原本是漆黑一片,現在還是漆黑一片。不過從窗外傳來的隐隐約約的嬉鬧聲和落在臉上的溫熱度,可以猜到現在應該是白天,而且還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

  起床第一件事洗臉刷牙,第二件事吃早餐,第三件事把那個快被遺忘了的無賴趕出去。

  我摸索著從床上爬起來,床頭忽然傳來悅耳的歌聲:“遠離家鄉,不勝唏噓,幻化成秋夜,而我卻像落葉歸根墜在你心間……”

  “喂。”

  “藍藍!我是哥哥,我和阿姨現在都在醫院,徐冽發高燒了。”

  “……”發燒?

  “你一個人在家別亂走,我這就過去接你。”

  “……”我好象記得徐冽說過,他從小到大就生過三次病,每次一發燒命就去了一半。

  “藍藍,你有聽我在說嗎?”

  “有。”我回答。

  “本來是想叫你一起過來的,可是怎麼也叫不醒你。你也別太擔心了。醫生說燒的是有點高,如果再拖延一下就會變成腦膜炎,不過幸好送來的早。”

  “恩。”……

  挂下電話,我在床上呆坐了一會,随即煩惱地抓了抓頭發。按理說,常人在外面凍了五六個小時會生病很正常。發燒燒到接近腦膜炎,我也确實有些擔心。可是……

  事情真的是變複雜了呢!我歎了一口氣,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滴——滴——……滴!滴!……”一種極其怪異,又說不出得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

  只有我一個人的房間靜寂異常,稍微有一點聲響,就能清楚聽到。我一邊苦苦思索著,一邊摸索著起身尋著那聲音找去。

  “滴——滴——滴——”我的心髒随著那聲音一下下跳動,近了!越來越近了!

  突然,像是一匹連綿的布被割了一刀,斷裂開來一般,那聲音嘎然而止。我皺眉凝神,卻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正站在原地良久沉思著,忽然聽到哥哥的聲音。

  “藍藍,不是叫你老實呆在房里嗎?怎麼自己出來了?”哥哥責備地拉我往回走,“快點去洗臉刷牙,我們去醫院。”

  “哥……”我為難地側著頭,“我還是不去醫院吧。”

  “那怎麼成?”哥哥斷然否決,“你一個人留在家里萬一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唉……我暗歎了一口氣,只好認命地跟著哥哥走。

  醫院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微微刺激著鼻膜,我不喜歡,但也談不上討厭。這是一種簡單到有些單調,卻又讓人很容易習慣的味道。

  哥哥領著我左拐右拐,又是電梯,又是過道,轉得我暈頭轉向,才走進一間幽靜的病房。

  “他怎麼樣了?”哥哥問道。

  “還是沒醒來。”阿姨壓低了聲音說,“不過燒退得差不多了。藍藍也來了?”

  我恩了一聲,讓哥哥扶著我找個地方坐下來。領路的時候哥哥的動作忽然頓了下,片刻後似乎拐了個小小的角度。我心里一動,還沒來得及想明白,習慣性摸索的手已經碰到了一片溫熱的皮膚。

  從觸感敏銳的指腹上可以感覺到,那是一張臉,掌心覆蓋的是高挺的鼻,手腕下方有濕熱的氣吐出來。我壓下心頭煩躁,不動聲色地收回手:“哥,沒有其他位置嗎?”

  “沒……不……不是。”哥哥的聲音立時結巴,“有的。我……我扶你過去。”

  我靠坐在軟椅上,微閉著眼思索最快拿下風吟的戰略。卓清是必須退位的,否則木雙雙就沒有了輔佐幼子掌權的理由。可是,卓清的命該不該留呢?

  留下他的命,莫說將來可能會被人利用的後患,就是眼前那些風吟老臣子也不會同意另立新君。若到時來個誓死表忠心,我就要頭疼了。以借刀殺人之法除掉他,是最一勞永逸的方法。只是……只是又一條人命啊!我長歎……

  “伽藍。”

  我皺了皺眉,是徐冽的聲音。他在夢呓嗎?哥哥他們都不在嗎?

  “伽藍……”

  我決定不去理他,雖然嘶啞的聲音,期盼的語調讓我微微心痛,但也僅只是微微而已了。

  “伽藍,你睡著了嗎?”

  你才睡著了呢!不過……夢呓的人會問你睡著了嗎?

  前方傳來一陣響動,什麼東西?是翻身嗎?估計是夢呓結束了。我不去理會它,繼續閉著眼思考問題。卓清的三個兒子,都是姬妾所生,必須選一個便于控制的……

  周身的氣氛忽然變得怪異,粘稠地,暧昧地,在我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一只灼燙的手掌已經撫上了我的臉,從略微冰涼的額頭,到鼻尖,到……

  “啪——”我一把扣住在我臉上遊移的手,睜開眼,“你醒了?”

  被我抓住的手似是僵了下,徐冽用沙啞的聲音很無奈地說:“我剛剛叫了你好幾聲。”

  我嘴角抽了抽,松開手,幹笑道:“我剛剛打了下盹,沒聽見。”

  安靜了一會。徐冽用很緩慢地語速說:“伽藍,我生病了。”

  “哦……”是人都知道你生病了。否則你現在在哪?

  “發……高燒。”他說得更緩慢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啊?

  “伽藍……”他意猶未盡,顯有下文地叫了我一聲。

  “什麼?”

  “醫生說病人不能走動。”

  “……”那你剛剛是用爬的?

  “也不能太過勞累。”

  我真是……#¥%(@#,咬著牙問:“所……以?”

  徐冽清了清嗓子:“所以,我既不能乘飛機回國,在瑞士也沒什麼地方可以住。就只能寄宿在你家了。當然,我會付住宿費給你。”精神剛好一點,無賴兼唯我獨尊的秉性又竄上來了。

  我冷笑道:“醫院里有床,有被子,還有免費的看護。只要你有錢,愛呆多久呆多久!”

  徐冽氣都不喘一下利索地回答:“我不喜歡醫院里的味道。”

  “那就去住酒店!”

  “住什麼酒店啊!又貴又不幹淨。”阿姨含笑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徐先生就住我們家吧!反正有空房間。”

  “阿姨。”我盡量用平和的語調說,“可不可以請你征求下另外一個戶主的意見?”

  “哦……那伽齊,你同意嗎?”

  “……”阿姨!你到底收了徐冽多少賄賂?!不過哥哥肯定不會同意吧。

  哥哥似是為難了好一會,終于惡聲惡氣地說:“最多住一個月!每天七百美元!”

  一個月?!還最多!!哥哥你哪根經搭錯了!

  “林伽齊。”我用最平常的口氣叫著哥哥的名字,“扶我出去!”

  不知道腳下站的是個什麼地方,有風有牆,大概是開了窗的過道。

  “伽藍,我……”哥哥很心虛很為難地說著支吾的話,“我並沒有原諒他,只是……揍了他一頓氣就消得差不多了,我只是……”

  我歎了口氣,接過他都快打結的話:“哥,你老實跟我說,你是不是想讓我和他複婚?”

  “沒有!”哥哥連忙道,“他當年害得你那麼慘,哥知道那些傷害不是三言兩語的道歉可以忘記的。而且,這畢竟是你們兩的事,哥不會用自己的思想來左右你。”

  “那你跟阿姨湊什麼熱鬧?”我微怒,“還同意把他留在我們家?”

  哥哥沉默了一會,才低聲道:“老實說,我是有些可憐他。從很多細節就看得出來,他是個很高傲,習慣以自我為中心的天之驕子,不會接受別人施舍的同情,甯願痛死也不會示弱,死要面子說得就是他這種人。”

  “可是,一旦站到你面前,他就完全變了。藍藍你是沒看到他的表情,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大概就算讓他跪下來,他也絕不會猶豫一下。”

  跪下來啊……我深吸了一口氣,把冰冷的手焐進脖子里取暖,霎時間刺骨的寒意伴随著令人顫栗的溫暖傳遍全身:“哥,有很多事,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再多的努力也修不回失去的感情。”

  “藍藍……”哥哥攬過我的肩把我輕輕抱在懷里,“我只聽說過,事在人為。哥只是不想你一直這麼孤單,這麼沉默而已。雖然你現在變得成熟冷靜了,哥哥還是甯願你是當初那個什麼都不懂卻單純快樂的藍藍。”

  我偎在哥哥的懷里,無聲地笑笑,嘴里有種苦澀的味道。哥,這世間錯過了就不能回頭的事有很多,並不僅僅是感情而已啊!

  伊修大陸.曆史的軌迹

  萬曆768年7月18日

  伊修大陸盛傳金耀國主楊毅與領兵在外的丞相秦洛反目,聽到此消息的風吟君臣慶幸不已,以為終于解除了國難。秦洛整頓軍隊,停留在房陵,誰也猜不出他的意圖。

  萬曆768年7月20日

  風吟國國主卓清遭刺客刺殺,雖勉強救回一命,卻昏迷不醒。闖入皇宮的刺客三死一傷,另外兩個逃逸。經過逼問,刺客供出主使之人乃是出雲島國卡穆彼特家族族長之子——索庫。

  萬曆768年7月24日

  身在房陵,手上僅握十萬軍隊的秦洛,竟違背天地之常理,于此時進攻紫都。
 
  萬曆768年7月25日

  紫都破!這一場被所有史書傳為伊修大陸最神秘之役的攻城戰,這場沒有人知道究竟如何展開如何結束的攻城戰,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拉下帷幕。秦洛在眾人猶觀望著他何去何從的時候,一舉占領風吟都城,絲毫不給任何人喘息思考的時間。朝中眾臣、皇親國戚均被囚禁,十幾萬勤王軍隊被拒在紫都城外,茫然失措。
  
  萬曆768年7月30日

  秦洛于風吟紫都向天下公布楊毅殺他妻子忌他才能的罪行,並正式宣布與舊主楊毅斷絕君臣關系,舉旗自立。親系一脈十萬精兵,稱為“赤宇軍”,屬下均喚秦洛為“公子”。
 
  萬曆768年8月1日

  秦洛表示只需風吟願在將來替他向楊毅討回公道,且立木雙雙為後,他便願意放棄如今戰果,歸順卓家王朝。風吟君臣盡皆喜出望外,紛紛表示歡迎,誓言必向楊毅楊潛討回筆筆血債。至于木雙雙本就是太子妃的唯一人選,雖國中盛傳她與秦洛有私情,但如此一來反能更好得解釋秦洛癡心為苦戀之人籌謀的驚世之舉。更何況就算木雙雙不夠牢靠,木家在朝中勢力卻極穩固,幾代均忠君報國,立她為後,本就是順理成章之事。
 
  萬曆768年8月10日

  秦洛正式率十萬親兵歸降風吟,公告天下。當然誰也不敢將憑一人十萬親兵之力攫獲整個風吟國的少年丞相當作降兵對待。風吟是整個伊修大陸中最笃信女神的國家。對于本就極喜歡秦洛的風吟百姓來說,這個消息幾乎讓他們欣喜若狂。而風吟朝臣面對他自是戰戰兢兢,將近兩年戰争的餘威,誰都不能保證,一旦起念,翻手為雲的秦洛是否能在轉瞬間滅了整個國家。如果可以,無論是誰,都絕不會願意與秦洛這樣可怕的人為敵。
 
  萬曆768年8月15日

  風吟國主卓清仍昏迷不醒,經太醫會診,很可能永遠不會再醒來。不得已,朝中眾臣商議過後扶年僅六歲的卓清長子卓淩(字勤念)登位,尊原皇後木雙雙為聖錦太後,與國丈木成英,大將軍童智及新登上丞相之位的秦洛共同輔幼子登基,掌控風吟大權。

  這個時候,沒有人會知道,風吟仍叫風吟,風吟卻也永遠不再是原來的風吟。他將以僅十萬的“赤宇軍”為核心,在被他們尊稱為“公子”的少年帶領下,席卷整個伊修大陸,成就不世霸業。
  
  那些講述我的曆史,只是講述,卻與我無關。究竟何謂對?何謂錯?何謂正?何謂邪?從我決定遵從子默的願望,赤非的野心,踏上這條路開始,便再也不可能弄清楚了。

  潇潇紅塵,只歎鐵馬金戈入夢來,壯懷激烈。

  千帆過盡,只怨一將功成萬古枯,空悲切。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42:13

第16章 強吻

  我緩緩睜開眼,漆黑一片,是晚上嗎?輕輕揉了揉額頭,正待起身,一雙手立時扶住了我。

  “亦寒?”我有些搞不清楚狀況地閉了閉眼,“什麼時辰了?”

  “……”

  見他沒回答我又道:“怎麼不點燈呢?出雲島國那有消息來了嗎?德比可願再和風吟結盟?”

  “伽藍……”一道極為熟悉的男聲響在耳畔,“你在說些什麼?”

  我渾身一顫:“徐冽?!”伸出手摸了摸扶在我身上的手,是溫熱的。真的是徐冽!亦寒的手常年清冷,而飛飛的手卻要柔滑的多。

  原來昨晚沒有月光嗎?我歎了口氣問:“現在是幾點?外頭什麼天氣?”

  徐冽沉默了良久,不知在思索什麼,但還是答道:“早晨六點,天還很黑,外面……風雪交加。”

  風雪交加?也就是說,有好幾天我都不能再到古代了。我轉了轉頭,感覺溫熱的氣息吐在我臉上,忽然皺眉道:“既然天還沒亮,你進我房間做什麼?”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我其實不喜歡冬季。天生畏寒的體質,氣候幹燥就會發癢的喉嚨,還有一吹風就會異常紅腫的嘴唇,所以以前都不喜歡冬季。

  我坐在窗前,屋里燃著暖爐,右後側食堂中傳出沁人心脾的食物香,屋外風很大,隔著窗戶都能聽到嗚嗚的聲音,又是一個風雪交加的日子啊!

  感覺到身邊沒什麼人存在,于是我偷偷將窗戶打開一點縫隙,冷風立時灌了進來。我一抖就關上了,包圍身體的溫暖讓我安心,可是沒多久又開始懷念冷風撲面的感覺。看不見冬季的我,現在格外渴望接觸風雪來描繪冬日的色彩。

  窗的縫隙開得很小,我偷偷伸出一只手去,風刮著皮膚,雪落在掌心,有種冰冷的刺痛,卻也有種敏銳的清醒。我緩緩露出一個輕淺的笑容。

  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我聽得出那是誰,落地較輕,卻沉穩有力,帶著從小畜養起來的驕傲自信和高貴之氣。在這個世界,他也确實有驕傲的本錢。年少有為,家纏萬貫,英俊潇灑。然而,也就是這樣的本錢,讓他要面對比旁人更多的誘惑和選擇,也更容易失去真正寶貴的東西。該怎麼說呢?上帝終究是公平的,只是公平地有些冷血罷了。

  溫熱的手掌握上我的手腕將我從寒風的洗禮中拉回來,聲音已沒有了病時的沙啞,但音域又闊了很多,光是聽就讓人覺得很性感。印象中的徐冽,确實是一個長得很不錯的男子。

  當然不是柳岑楓那樣的絕美,也不是韓絕那樣的清俊,他是屬于英俊的類型,身體有著陽剛的氣息和修長的線條,容易讓人想入非非。微微內陷的眼窩使整個人顯得稍稍憂郁,看著你時,即便他沒有什麼意思,你也能在他瞳仁里看到自己的影子。所以就算表面上冷淡,卻也會讓人有他對你是與眾不同的錯覺。

  如果非得找句話來形容,他就是那種很容易招女人暗戀和喜歡的男人。本質上有點類似于倚天屠龍記中說出最愛趙敏,卻非是只愛趙敏的張無忌。

  “會著涼的。”徐冽把我的手抽回來,關上窗戶,然後用他溫熱的掌心捂我的手。

  我力道不大卻很堅決地抽回來:“你還不回上懷嗎?風雪明天就會停了。”

  “你就這麼希望我走嗎?”

  “沒有的事。”我微挑了挑眉,“只能說是随你的便。”

  “伽藍!”他的雙手扳在我的肩上,力道有些大,我微微皺眉,“伽藍!為什麼你對我一天比一天冷淡?哪怕是像幾天前冷言冷語也好,你……”

  “因為我在成長,一天一天……”殘酷地……“成長。”我歎了口氣,聽到廚房里的響動,站起身來,“徐冽,你別傻了。現在的我,早就不是你當初愛的那個林伽藍。現在的我,每過一天,就會多冷血一分,曾經對你的愛恨也就多磨滅一分。”

  “我不會放棄的!”身上忽然被灼熱包圍,徐冽緊緊抱著我,啞著聲說,“我絕不放棄!你是我唯一的妻子,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是!”

  “喂!你這小子,叫你別占我妹妹便宜了。欠扁啊!”哥哥怒斥的聲音傳來。我掙了掙,徐冽卻越抱越緊,我只能講冷血的話,但卻是實話:“随便吧!反正你放不放棄,都和我沒有半點關……”

  灼熱的柔軟封住了我所有的聲音,這是什麼?我當然知道這是什麼?我震驚地僵在了原地,徐冽在吻我,徐冽他居然在吻我?!我使勁地推拒他的胸膛,卻被緊緊扣住腰,手貼在自己只著毛線衣的胸前和他單薄的線衫上,隔著手掌的暧昧接觸,讓身體如被點了場火。

  “你幹什麼?!”哥哥憤怒的聲音朝這邊沖過來。我感覺掌控在他手中的身體被挪移了一個位置,剛剛分離一寸的唇,緊接著被更熾熱的氣息攫住。徐冽一手箍著我的腰,一手緊緊扣住我欲後退的頭,手指插進我披散的發間遊移。在我氣盡時竄進來的舌,席卷我每一寸唇齒,仿佛火焰般燃燒,又仿佛清水般溫柔。舌尖被吮得發痛,冬天本就微腫的唇如火燒般灼麻,曾經無比熟悉的男性氣息,随著那樣的糾纏包裹,一點點滲進我的體內,勾起最原始的欲望和記憶……

  “啪——”我一巴掌甩在他的臉上,聲音是連我自己也想象不到的顫抖,“徐冽,你憑什麼?!”

  “伽藍……”徐冽的聲音中還帶著粗重的喘息和欣喜,他一遍遍叫著我的名字靠近,“伽藍……我們可以回去的,可以的,你剛剛明明……”

  “閉嘴!”我低吼著打斷他,後退一步拉開和他的距離。

  “你剛剛明明也有感覺。”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激動地在我耳邊喊,“為什麼要逃避?為什麼不肯面對?你明明還愛我的!”

  我牙關狠狠一緊,舉起手,就想再給他一巴掌。可是,掄起的手停在半空中,想甩下去,卻又甩不下去。心里煩躁的抑郁幾乎要把我徹底淹沒了,我狠狠一把推開他欲將我抱緊的手,後退一步,冷冷站在原地。

  吞噬人般的黑暗中,我冷笑道:“徐冽,我承認,這具身體對你确實還有感覺。可是,也僅僅是軀體而已了!這里……”我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顫抖的手指微微下移,又指了指急促跳動的心髒,聲音里有種悲嗆的痛,“還有這里,他們早因為曾經的絕望和傷痛把你忘了。我的靈魂,再也不會重新愛上你!”

  “這世間不是什麼事都可以重來,不是什麼傷害都可以抹殺的。”我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恢複平靜,“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幸福有多短暫,折磨就有多漫長。就算有一天我能忘掉所有的傷痛,那也是在我徹底忘了對你的愛的時候。”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能感覺到一種悲涼絕望的氣息萦繞在空氣中。我緩緩地一步一步地摸索著往樓梯走,啞著聲道:“哥,可以替我把飯菜端上來嗎?我想在房里吃。”

  “哦……好!好!”

  我單手扶著樓梯一步步往上走,每走一步腳就如灌鉛般沉重,為什麼要這麼激動呢?為什麼面對他還是冷靜不下來?明明是已經不愛的男子!明明是將我傷得遍體鱗傷的男子!

  快到門口的時候才想起沒帶手機,那里有剛剛下載來的MP3版《資治通鑒》。我只得慢慢摸索著下去拿,走到一半樓梯的時候,聽到哥哥和徐冽交談的聲音。

  “……我是恨不得你遭天譴!你知道藍藍當初有多慘嗎?一日之間,你抛棄了她,孩子沒了,眼睛也瞎了!雖然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我當時真恨不得殺了你!”

  徐冽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終于用沙啞的聲音說:“對不起……”

  哥哥哼了一聲,不過顯然還是受用了徐冽難得的道歉:“雖然我真的很討厭你。不過有些事,還是告訴你的好。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什……麼?”

  哥哥歎了一口氣才道:“藍藍在瑞士這半年幾乎像完全變了一個人,看不見,她不急不躁;每天只能一個人呆在家里,也沒有什麼抱怨;很多時候說出的話,連阿姨都不得不動容,就像是一個曆經滄桑的人說的。藍藍變得成熟穩重了,藍藍長大了。可是,她也越來越沉默寡言,面無表情,很多時候,我甚至完全不知道她在黑暗中想些什麼。”

  哥哥好象拍了拍徐冽的肩膀:“明白了嗎?所以說,藍藍剛剛會有那麼大反應,激動的情緒任誰都看得出來,說明她其實還是在乎你的。”

  頓了頓,哥哥才又道,聲音中既是不甘又是無奈:“只有你才能讓她有……藍……藍藍!”

  哥哥顯然發現我在樓梯上了,語音頓時虛了幾分:“你……你不是說上去了嗎?”

  “我來拿手機。”我漫不經心地往下走。還沒走幾步,已經有人扶住了我,溫熱的手掌,修長的手指,就算不猜也知道是誰。

  我想抽回手,他猛地加了手勁,癡癡地叫我地名字:“伽藍……伽藍……”他輕輕攬住我的肩,聲音嘶啞,“你受了那麼多苦,該死的我……竟然讓你受了那麼多苦!”

  “可是,我不想放手!”徐冽猛地收緊手,我又貼上了他堅實的胸膛,力道不大卻極堅決,是無論我怎樣掙紮也不放的堅決,“明知道沒有資格愛你,明知道你不會原諒我,我卻還是不想放手……放不了手……伽藍!伽藍!”

  愛,是一把沒有刃的刀,划在皮膚上,隐隐的痛卻不會留痕。然而,一旦超過了某種底線,哪怕是無刃之刀,也一樣能傷得人鮮血淋漓。那是一種比利刃造成的傷口更大,需要更長時間才能愈合的傷。

  這樣的傷,我已經有了,刻骨銘心地印在身上。因為品嘗過了它的痛不欲生和撕心裂肺,所以才絕不容許自己將同樣的痛加諸在另一個我愛的人身上。

  我緩緩地一寸一寸地脫離他的懷抱,仿佛自語般地說:“有一個人,他天生不喜歡親近女人;有一個人,他不懂浪漫只會默默地守護;有一個人,對我承諾永遠,然後用比他生命更珍貴的愛情來實踐這個諾言。相守卻不能相愛,咫尺卻猶似天涯……”

  “伽藍,你……你在說什麼?”

  “我在說什麼?”我笑了,笑得很溫柔,只有想到那個人時,我才會有那麼酸楚卻溫柔的感覺,“我在說,我愛上了一個注定不能愛的人,可是,我甘之如饴,而且絕不後悔。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徐冽,我們都放手吧,放掉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

  “我不放!!”徐冽低吼了一聲拽住我的手臂,“那些支撐我走到現在,支撐我找到你的回憶,那些已經成為我身體一部分的回憶,我怎麼放手?!伽藍你告訴我怎麼放手?!”

  我眉頭一皺,推開他,正待說話,二樓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氣喘籲籲地喊聲:“藍藍……伽齊……藍藍……藍藍……!!”

  是阿姨的聲音,飽含了喜悅和難以置信。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藍藍,醒了……醒了……嗚嗚……”阿姨跑到我身邊激動地抱住我,聲音里又是哭又是笑,“宇飛醒了!飛兒終于醒了,謝天謝地!!菩薩終于顯靈了!上帝保佑我們了!嗚嗚……”

  “真的?!”哥哥大叫了一聲,“宇飛醒了?!天哪!他居然醒了!我……我去叫醫生!我這就打電話去叫醫生,哈哈哈哈……”

  房間里亂成了一團,到處都彌漫著喜悅的氣氛和喜極而泣的感動。我呆呆地站在樓梯上,腦中空蕩蕩地一片盲白,宇飛醒了!宇飛……終于醒了!

  可是,醒來的究竟是宇飛,柳岑楓,還是其他人呢?



第17章 歸根

  一片漆黑中,我站在門外,聽著進進出出淩亂的腳步聲,有個醫生在屋里激動地用法語說著,我只能大緻聽懂:……奇迹……肌肉……這麼快等等。

  徐冽一直站在我身邊扶著我,防止我被來來去去的人撞倒。我忽然開口問道:“你學過法語嗎?”

  徐冽似是沒想到我會問這個,愣了一下才道:“高中時學過兩年。”

  我點了點頭,又問:“剛剛那個聲音有些粗的醫生在很激動地吼什麼?”

  “他說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奇迹。病人在蘇醒前竟然自行修複了僵化的肌肉,從沒有一個昏迷一年以上的植物人是不需要任何複健就可以正常生活的。”徐冽頓了頓,“就像伽藍你當初醒來一樣。”

  我眉頭皺的更緊了,說不清自己心里是喜是懼!如今的我看不見,如果醒來的人真是柳岑楓,如果他帶著扭曲的仇恨回到這個世界,可是我又真的很希望他能蘇醒,回到阿姨身邊。

  無意識地,我往徐冽身邊靠了靠,他連忙攬住我,低聲問:“伽藍,你在怕什麼?”

  我的手抽搐了一下,他還在問:“宇飛能醒來不是你最希望的事嗎?”

  “恩……”我心不在焉地點頭,眉頭卻皺得更緊。現在的我不懼怕任何人,唯有宇飛,唯有不能傷害,卻必須防備他傷害的宇飛。

  “放心吧。”他握住我冰涼的手,溫暖霎時沖淡了心中的恐懼,“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保護你的。”

  我顫了顫,心底有種澀澀的痛,不著痕迹地將手抽出來。然後默默等待著結果的來臨。

  醫生陸續地走了,似乎過了很多時間,我腳站麻了,換成坐,連屁股也坐麻的時候,最後一個我認識的CLS醫院腦科名醫,我和哥哥的主治醫師JOY向阿姨告辭離去。

  阿姨高興地跟什麼似的,這從她不斷向宇飛唠叨著,要不要先吃點東西,要不要起來走走什麼的就聽得出來。

  “诶?藍藍!”阿姨似是這時才發現了我,“你怎麼還等在這,來,快去跟宇飛說說話。宇飛能醒來,最該感謝的就是你啊!”

  最該感謝的……是我?讓他被車撞到的我,讓他流落異世界的我,讓他……受盡折辱扭曲人性的我?阿姨,他最該恨的才是我啊!

  “好了,你們先陪宇飛聊著,我去準備點稀粥,等下一起吃飯。忙了這麼久,大家都餓了。”阿姨滿懷欣慰地回頭,“宇飛,剛醒來先喝點小米粥好嗎?”

  “……好。”因為睡了兩年的關系,所以哪怕只是發一個單音也顯得有些艱澀。然而這久違的聲音卻讓我渾身發顫。

  阿姨走了,房間里空蕩蕩的寂靜,徐冽就站在我身邊,我沒有支走他的理由,也清楚支不走他。我不知道宇飛有沒有在看著我,只是那樣寂靜中又有些灼熱的感覺,讓我渾身不適。

  “宇飛……”我終究還是耐不住,打破了這份寂靜,“柳……岑楓?”

  我感覺有人一步步向我走進,輕若無聲的腳步聲,溫暖的氣息,我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一雙手從後面扶托住了我。我定了定神:“柳岑楓,是你……”

  “原來……你是……這般長相的。”宇飛的聲音從開始的艱澀然後慢慢流暢,他用我極熟悉的聲音說著溫暖卻讓我詫異的話,“伽藍,原來你是長這樣的。”

  我一愣,身體無意識地僵直著:“你……不是宇飛?”

  “是。”他微微一笑,我看不見,但我就是能感覺到他的微笑,“我不是宇飛,不是柳岑楓。”

  “你……是誰……”我覺得有什麼卡在喉嚨里,有什麼燙在心髒上,有什麼燒在血液中,沸騰,一點一點,直至熾熱的沸騰。不可能的!這是絕對不可能的!連夢里也沒有想過的事,就算想過也知道絕不可能發生的事。

  “伽藍。”微涼的手指輕輕撥開我面前的碎發,動作輕柔地象在呵護至寶,吐息的速度,說話的語氣,熟悉地讓我心口一陣陣發顫,“伽藍,我終于可以觸碰到你了。”

  “徐……徐冽!”我慌亂地叫了一聲,徐冽連忙扶住我。我緊緊拽著他的手,問:“他的眼睛是什麼顔色的?”沉默,我又問了更急促的一遍:“他的眼睛什麼顔色的?!”

  “咖……咖啡色吧。不……更像……棕色!”徐冽有些不确定地說。

  我喘息地站在原地,心如擂鼓的聲音越來越重。我踏前一步,感受到溫熱卻真實的呼吸,許久許久沒有過的濕熱充斥了什麼都看不見的眼睛,我用很輕很柔,只怕驚破一個美夢的聲音說:“你站著不要動,一下也不許動。讓我确定,這是真的。”

  “好,伽藍。”他柔聲在我上方說,“我不動。”

  我伸出顫抖的手,先摸過柔軟的發絲,然後是光滑寬闊的額頭,細長的眉毛,微涼的眼睑,高挺的鼻,薄薄的唇,尖削的下颚……

  我停了下來,不再觸摸了,聲音有些沙啞:“沒有用的……我以前根本就沒有觸摸過他……我甚至忘記了他的長相……我甚至忘記了……”

  “伽藍。”他的手指滑過我的眼眶,濡濕的感覺從我的臉上傳遞到他身上。他以前其實沒有那麼溫柔,總是毫不留情地罵我,指責我,嘲笑我,是什麼讓他連氣息也那麼小心翼翼?

  “伽藍。”他說,“不記得沒有關系。我們可以重新認識。我叫韓非,字子默,金耀國嘉和十三年的狀元……”

  我猛地伸手捂住他的嘴,微顫的唇在我掌心微微動著,灼熱的氣息仿佛能將全身的血液融化為夾雜著滄桑之痛的喜淚。子默,我怎麼會忘記這個名字?韓子默,我怎麼忘得了這個孤魂?

  樓下傳來阿姨播放音樂的聲音,唱得不是英文歌曲,也不是日文歌曲,而是我和哥哥前幾天放進去的王力宏的落葉歸根。

  心境忽然變得甯和而悠遠,仿佛有什麼一直漂流在外的東西,終于找到了歸處。讓我連聲音也柔軟得随時都能融化成水。

  “子默。”我放柔了聲音說,“你相信嗎?我已經攻下風吟了,僅僅用了不到三年的時間。”

  我笑了,那是很自豪卻又像獻寶般很想撒嬌的笑容:“子默,我恢複了所有關于臨宇的記憶,脫離了金耀,脫離了楊毅的掌控,僅用十萬軍隊取得了風吟的絕對控制權。天下欲要一統,風吟之地必先取之。取風吟者,攻心為上,攻城為下;攻心計主要用于三者,出雲島國、楊毅和木雙雙……”

  我明明是想笑的,我明明是想炫耀的,為什麼眼淚會不受控制地掉下來:“子默,你的最後一計,我終于實現了。我沒有再随便相信過別人,我是所有將士的精神支柱,雖然有時會很痛很痛,我也撐過來了。我再也……不是那個要你擔心,會害你魂飛魄散的……”

  “林伽藍”三個字消失在他緊緻的懷抱中,他緊緊地抱著我,就像三年前那樣的赤熱眷戀,卻沒有了曾經的絕望:“伽藍!是我!我是子默!我回來了!”

  眼淚洶湧地綿綿落下,沾濕了他胸前的衣服,我終于伸出顫抖的手回抱住他。是上天怎樣的仁慈才讓他存活,是諸神何等的寬容才讓他重生。我沒有什麼可怨的了!曾經如呼吸般重要卻失去的人,終于回來了……不是夢!一切都不是夢!

  “子默……”我發出如貓咪一般的嗚咽聲,有多久沒有這樣軟弱地哭泣過了,有多久不曾這樣洶湧地感動過了。我緊緊抱住他瘦弱的身體,一遍遍說,“子默……我好想你……你一定不會知道我有多想你……”

  曾經的傷口,你覺得不痛了,不是真的不痛,只是習慣了痛而已;曾經想念的人,你覺得忘記了,不是真的忘記,只是習慣了窒息的思念而已。

  我們都不想承受那樣無情的習慣,所以,才更要更珍惜眼前來之不易的幸福。

  遠離家鄉,不甚唏噓,幻化成秋夜。

  而我卻像落葉歸根,墜在你心間。

  幾分憂郁 幾分孤單,都心甘情願。

  我的愛像落葉歸根,家……唯獨在你身邊……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45:04

第18章  青衫銀絲(上)

  天蒙蒙亮的時候,亦寒就習慣性地醒了。他從床上坐起來,穿衣、洗漱、出門。

  灰暗的天空中還挂著瑩白卻並不明亮的月,推斷時間不過是寅時剛過。腦中憶起這幾天藥兒不斷規勸他的話,手中的青霜劍恍惚變得沉重。

  出門左轉就是她的房間,亦寒微撇開眼越過去,可是只走了幾步,終于還是忍耐不住走了回來。悄無聲息地將門震開,踱步進內。

  房中黑漆漆的,門窗都緊閉,雖然溫暖,卻比他的房間更黑暗。當然亦寒並不介意,武功到了他這種地步,只要還有一點光亮,行動就能如白天一般自然。

  他緩慢地,無聲地走到床邊,卻只看到一個大大鼓起的包。亦寒無意識地輕笑,她還是一樣怕冷畏熱,五月就要開始穿薄衫,六月起絕不肯再曬太陽,剛過九月就開始裹被子,十月中旬後,就如現在,晚上睡覺就會手足發涼。

  以前抱著她睡時,總是把整個人都挂在他身上。亦寒輕輕地將手按在蜷起的包包上,被內力熨燙的掌心,將溫暖如絲如縷地傳遞進被中。

  果然,不一會兒,那個大包動了動,緊緊裹住的被子松開了一些。亦寒手勢輕柔地將蒙住她臉的被子掀開來,露出一張鬓發淩亂,卻清俊若梨花的面容。

  還是那樣的蒼白,還是那樣的瘦弱,還是那樣的美麗。亦寒伸出手輕輕撥開她臉上散亂的發,又一根根一簇簇將他們理順。

  指腹撫過她光滑的額,柳葉的眉,緊閉的眼,淡紅的雙頰,還有溫熱嫣紅的唇瓣……一股如雷擊般的酥麻至指尖傳來,亦寒呆呆地看著那沉醉于睡夢中無意識地含住自己手指的女子,心底壓抑的痛如潮水般湧上來。

  他正要收回手,一只從被窩里伸出來卻仍顯微涼的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低低輕喃了兩個字:“亦寒……”

  從未奢求過的喜悅伴随著撕心裂肺的痛席卷他全身,他有多想吻住吐出他名字的唇,他有多想擁住那日思夜想的瘦弱身軀,他有多想占據她的愛永遠不容人分享?

  亦寒慌亂地抽回手,為她蓋好被子,轉身匆匆離去。他不可以奢求,不可以妄想,否則必是玉石俱焚的結局,他怎麼忍心丢下她一人孤獨悲傷?

  恍惚間憶起兩年前那個冰冷的雨天,師母墳前如地獄般的三天,他不能違抗親如父親的師父,不能讓師母所有的心血白費,更不能抛下臨宇獨自死去……可是,只因為這些,他們,他和臨宇就活該這般咫尺天涯地相望著嗎?

  月前剛完工的赤宇樓門口站著兩個執夜的小厮,庭院中也有來回巡邏的侍衛。忽然,每個人覺得眼前一花,仿佛吹過了一陣風。

  亦寒施展輕功一刻不停地來到後山,這是喬居新樓後,他每天必來的地方。清晨的山間比夜晚更靜寂,甚至有種詭秘的死寂氣息。空氣中帶著沉重的濕粘感,走幾步便會有種什麼髒東西粘在身上的錯覺。

  當然,這些與亦寒都沒有什麼關系。選擇這個地方,一是因為與赤宇樓進,什麼響動都可以從山上看得一清二楚;二是這里鮮有人來,適合他心無旁骛地練劍。

  粘濕的山風被劍氣掃得異常淩厲,亦寒縱身躍起,在竹尖上輕輕一踏,竹葉如利劍般直射而下戳入地底。他一個縱深躍下來,看著幾片淹沒,幾片散亂的竹葉,雙眉輕輕皺起。

  武之一道,本就欲速則不達。尤其天星流派的武功,晉入先天境界後更是以心随意動,無迹可尋的無為之道為目標修行。亦寒清楚知道,他越是焦急地想突破無塵境界,就越會著了痕迹,輕則百餘年再無進展,重則走火入魔武功全廢。

  可是,他沒有時間了!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師傅的決心,就算藥兒師妹也不如他跟符禦朝夕相處的時間長。師傅從小待他如親子,甚至比親子更親。曾經他雖然不愛坐那星魂之位,卻也想過,如若師傅一意要求,他終究也拒絕不得。

  遇見公子的時候,他有著耀眼的光芒,卻還沒有宏圖大志。亦寒當時就是本著這樣一種可有可無的心態,才選擇追随他的。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種可有可無的跟随成了非他不可的效忠,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原本壁壘分明的效忠成了至死不渝的守護?

  亦寒默默回憶著,卻理不清楚。認主成了他最大的夢魇,如果選擇效忠別人,那麼勢必要離開她,甚至與她為敵;如果選擇效忠她,那麼勢必不能愛她。想守護她,想憐惜她,想親吻她,想占有她……當感情一層層遞變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冷漠再也抑制不了洶湧的感情。

  他視符禦為師、為父,曾經他可以為這個養育他十幾年的師父去死。可是如今,他卻做不到,無論是離開她,還是傷害她,都是他絕對做不到的。所以,他不會聽師傅的話娶靈兒,他不會娶臨宇以外的任何人,哪怕是逢場作戲也不可以。

  因為他知道,哪怕只是一場戲,她還是會痛,痛徹心扉。在她曾經的傷口上灑一把鹽,讓鹽慢慢融化在血水里,滲入皮膚,那是亦寒死也不願意去做的事情。

  所以,他才那麼迫切地想要提升武功。那一條,他以前從來不會去想,也絕不容許自己去走的路,可是如今,他卻不得不走。

  太陽升起的時候,亦寒已經回到房中,洗完澡,換了身衣服。隔壁傳來臨宇訓斥飛飛的聲音,衣服穿得太少了,頭發也不梳,不要穿著鞋子爬到床上來……

  軟軟的嗓音,沒有明顯的抑揚頓挫,潔淨音質中有種溫柔的清潤。亦寒忍不住輕笑,随機黯然。他緩步來到隔壁的房間。

  門推開的時候,一身單薄中衣的臨宇正好也擡頭看他,蔚藍的眼眸亮起一片溫柔的光芒,令他微微一顫:“亦寒,你來了?”

  亦寒點點頭,拿起外衣遞到她面前,認真地看著她穿上,才暗暗松一口氣。她其實很不會照顧人,不管是飛飛,還是自己;可是她想好好照顧人的心,又比任何一個人都來得剔透,所以能讓人輕易地接受和感動。

  飛飛拿梳子梳著臨宇的頭發,動作很笨拙,總一不小心扯痛她的頭發,卻梳得很開心。白皙瑩潤如皎潔月色的臉上挂著眷戀、滿足的笑容。這就是當年的柳岑楓,這就是他那陰狠野心勃勃的二師兄,有誰會相信呢?

  亦寒接過他手里的梳子,看他微微鼓起腮幫子郁郁的表情,也沒有什麼反應。只是把梳子遞給了臨宇,然後走到桌邊泡了杯茶。

  飛飛看了看梳子,又看了看茶,烏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天生微翹的唇抿了抿,便走了過來。

  等他喝完茶,臨宇也梳完了頭發,她招手讓飛飛過來,站起身仰視著他,眉頭微微皺起。

  飛飛伸出白皙修長的手,一下下揉按她的眉心,神情認真而固執。

  臨宇歎了口氣道:“飛飛,你跟著霖宣去伊修學堂住一段時間,好嗎?”

  飛飛似是愣了一下,随即臉上有些受傷的委屈,他微微低下頭,本就黝黑的眼珠在這時變得更黑了:“宇,不要我了?”他問得很輕,努力控制著聲音的發顫。

  “沒有。“臨宇一把抱住他,柔聲道,“沒有不要你,宇永遠都不會不要飛飛。可是,這里會很危險,我不想飛飛遇到危險……”

  “宇會危險嗎?”飛飛突然發問,打斷了她的話。

  臨宇笑笑道:“不會,我有亦寒的保護,所以不會危險。”

  飛飛鼓起了雙頰,神色極委屈:“那他為什麼不保護飛飛?”

  臨宇失笑,揉亂了他的額發,這是他很喜歡的一個動作:“亦寒只能保護一個人。乖,先跟霖宣回去,不久我就讓人去接你回來。”

  “多久?”飛飛固執地看著臨宇,問了兩遍,“不久是多久?”

  臨宇眼中閃過憐惜和傷痛:“最遲不會超過兩個月。”

  飛飛緩緩低下頭去,輕若無聲地回答:“好。”



第18章 青衫銀絲(下)
  
  亦寒正要跟臨宇走出房門,卻被飛飛拉住。看著他黑嗔嗔含著乞求的眼睛,連亦寒也忍不住放柔了語調:“怎麼了?”

  “我想學武功。”飛飛說,“我想保護宇。”

  亦寒沉默了很久,有些不忍回答。只得扯掉他揪住自己的手,狠心抛下他,追上臨宇。

  飛飛,你不會知道,一旦你的武功恢複,就再也不會飛飛。到時,到時……亦寒不能肯定臨宇是否希望飛飛變回柳岑楓,但他絕不會容許那樣可怕的人留在她身邊。

  “公子去哪?”亦寒快步追上已快到門口的臨宇,正想喚人駕馬車過來,卻被臨宇架住。

  “只是去聖錦太後的宮外府邸,不用叫馬車了。”

  亦寒被她架住的手抖了抖:“去做什麼?”

  臨宇伸了個懶腰道:“不知道,談談風吟未來的發展,經濟的恢複,民生的修養……反正總得找個機會跟木雙雙深聊的。揀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亦寒的唇動了動,想阻止她去,也知道只要他阻止了,就算沒有任何理由,她也會答應。可是,那句“別去”最終還是被他卡在了喉嚨口,化作暗歎。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就算能阻止得了一時,又能阻止一世嗎?

  可是,一走進“綠水別院”他就後悔了,那個坐在“蕪怡亭”中的中年男子,不是他的師傅符禦又是誰?他像是早知道了他們會來一般,神情冷漠地喝著酒,目光絲毫不願多停留地掃過臨宇,落在自己身上。

  符禦抿了口酒,淡淡道:“那件事考慮得怎麼樣了?”

  亦寒下意識地握緊了青霜劍的劍柄:“不可能。”他一字一句地說,“無論師傅問多少次都是一樣,不可能。”

  師父!那是他從小敬重的師傅,他不想與他為敵,更不想將殺意傾注在他身上。所以,請不要再逼他!終生不娶,留在臨宇身邊,那是他……唯一的底線。

  “呵……”符禦露出冷笑,目光終于停駐在臨宇身上,“你有問過你主子的意思嗎?”

  亦寒的臉色有瞬間的蒼白,他張了張唇想說話,卻發不出聲。臨宇卻在此時開口了:“不就是你想讓他娶木雙雙嗎?他已經回答了,不可能。這麼清楚的意思,還需問嗎?”

  臨宇的聲音很冷靜,明明那麼孱弱的身軀,那麼單薄的體質,卻毫無畏懼地和他師傅對峙著。她已經沒有了當年的恐懼和緊繃,即便在師傅的些微殺氣釋放下,微微顫抖的身體也顯得從容而堅決。兩年的時間,臨宇她,又一次成長了。

  成長後的她,不只想要他的保護,更想保護他;成長後的她,知足地過著每一天;成長後的她,鎮定卻不冷血,睿智卻不陰狠;成長後的她,美倫美煥,卻只肯為他綻放。

  臨宇……臨宇……亦寒在心底深處呼喚著她的名字。光是看著她的背影就覺得滿足,雖然他們不能相愛,卻至少還能相守。這就是她的滿足,她的成長。

  從來沒有一刻比現在更希望將她擁在懷里,守護她,珍惜她,而不是只望著她的背影。可是,也從未有一刻如現在這般,那麼地慶幸,還能看到鮮活的她站在自己面前。

  不甘與滿足;渴望與無奈;占有欲與默默守護……所有矛盾的感情糾纏在他的心頭,幻化成一種種尖銳的痛。他的身體沒有任何感覺,可是他的心卻如被碾碎再重組,割裂又縫合一般,痛得無法言喻。

  就是在那樣仿佛無止境,其實卻只是短短一瞬的痛苦折磨中,在心髒要爆裂的極限下。忽然,噴湧得有什麼自心口注入又流出,一種清淡如流水的感覺在全身上下的經脈中滑過,仿佛每一寸皮膚都在瞬間獲得了新生。

  亦寒握劍的手微顫,那是一種極其玄妙的體驗自己體內真氣流動的感覺。他的靈魂仿佛從肉體中被抽離了出去,他的手能拂開清風,他的眼能看到空氣中的塵埃。

  擡頭,原本刺眼的陽光變得清潤柔和,大地上所有的事物仿佛被洗了一遍。此刻的他不只能看到綠油油的草地,更能感受到它們一點點破土的脈動。

  心境通明,天地無塵。他居然在如此匪夷所思的情境下,無聲無息地突破了先天無塵的境界,離先天無為,僅一步之遙。

  短暫的時間內,對峙著的符禦和臨宇,符禦身後出神的木雙雙,誰也沒發現亦寒身上驚人的變化。然而,欣喜只是一瞬的事,亦寒很快就想到,雖和無為只差一步,卻偏偏是天與地的一步。先天之境以無為為最高境界,當年符禦一代習武天才,三十歲達到先天無塵境界,然而在有“星魂訣”的幫助下,晉入無為,卻還是又花了三十年。由此可見,從無塵到無為,才是真正從人到神的遞變。

  青色的身影微微一閃,已來到了臨宇面前,護住已被殺念壓迫得冷汗直流的臨宇。

  符禦眼中有著些微的動容:“如此良質居然身為女子,真是可惜,可惜了!”

  符禦身後木雙雙的臉色霎時蒼白,不知是為了那句“身為女子”,還是蔑視女子的“可惜了”。

  亦寒自身後握住臨宇微涼的手,將如今越加醇厚的內力輸給她,一邊擡頭:“師傅,你待如何?”

  他的冷漠,讓符禦眼中閃過一絲受傷,卻又立刻被冰冷所替代:“無論如何,你都必須娶靈兒為妻。或者你喜歡其他女子,只要不是你的主人,随便你挑。”

  符禦的笃定,讓他心中微微一滞:“你想用公子脅迫我?”

  符禦地眉跳了一下,一步步走近自己心愛的徒弟:“逼不得已,我也只好用這招。不過,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又是一個機會!將原本勒緊臉的繩子松一松,等整個頭都套進去了,才死命地收緊,那時勒得,就是能讓人窒息的脖子。師傅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符禦嘴角勾出一個與他清冷面容極不相稱的詭異笑容:“你若能通過這次考驗,我便不再逼你娶妻。你若通不過,就必須留下一個子嗣。當然,無論是否能通過考驗,這個女子永遠都只能是你的主子。這樣的機會,你會抓住嗎?”

  他太清楚師傅的狠辣,他太清楚師傅的智謀,和一旦決定便志在必得的信念。他不應該答應,不應該妥協。可是,那個人畢竟是他的師傅。

  如果,真的讓師傅拿公子的性命來威脅他,哪怕心中的信念堅如磐石,哪怕他們可以生死與共,心里的傷痛終將再也抹殺不了。一個是他最親的人,一個是他最愛的人,他誰也沒辦法完全丢棄不顧。

  亦寒緩緩轉過身看著面色蒼白,卻平靜柔和看著他的臨宇。開口時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竟是沙啞的:“公子,不會有比現在更壞的情況了。”

  他說:“我發誓。”

  臨宇溫柔安靜地看著他,巧妙地將傷痛和憂心掩在眼眸深處,柔聲道:“無論你做什麼樣的決定,我總是支持你的。只要……”

  冰涼的小手輕輕撫上他的臉,柔滑的指腹摩挲著他的皮膚:“只要你能回來就好。”

  額前的銀絲輕輕拂過她俊秀的臉,青衣貼著藍衫,亦寒輕輕抱緊了她單薄的身體,感受到她平靜下的顫抖,心里酸澀。

  這是個,轉折的日子。這是個,終生難忘的季節……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45:51

第19章  情深不壽(上)

  五月初夏,十月金秋,實際是溫度很相近的季節。仿佛就像宿命和詛咒一般,我總是在這樣的季節眼睜睜看著亦寒離去,又是在這樣的季節惶恐不安地等待他歸來。

  符禦會出什麼招數呢?所謂考驗,當然不會是什麼踩梅花樁,過火橋之類的。符禦既然有著志在必得的心,那麼即便是考驗,也必定是有利于他計划的。

  唉!這就不得不涉及我最鄙視的迷藥和淫媚之術。要男女在強迫狀態下結合,不外乎就是下藥和引發欲望。下到一定分量的藥,幹柴烈火的男女,就算心智堅硬如鐵,也會屈服。這無關乎感情,只是身體的一種極限罷了。

  或者還有種更俗套的方法。讓木雙雙中一種毒,如果不交合就會死去,而依木雙雙的性格和對亦寒的感情,除了他,是甯願死也不會讓別人碰的。亦寒對木雙雙畢竟還有師兄妹之情,如果考驗的內容是給他一個封閉的空間,讓他在規定世間內救活木雙雙。想起來就會一陣惡寒,原來我也能想出這麼多龌龊的招數。

  我想,亦寒他其實也是清楚這些事的,只是他還是相信自己的定力和信念,他還是不願真的和符禦為敵,所以,才選擇這條幾乎沒有半分勝算的道路。

  沒有人,會被一塊石頭絆倒兩次。可是,如果這塊石頭從沒有給你選擇的餘地,就絆到了你的腳下呢?

  今天,是飛飛離去的日子。

  明媚的陽光像是被徐徐的微風吹動灑在他俊美如天使的臉上,幽黑的眼眸定定的凝視著我,長長的睫毛在顫抖,薄薄的唇在顫抖,修長瘦削的身體也在顫抖。

  我的心里一陣酸澀,不舍和無奈充斥了午後的赤宇樓,秦霧、秦雪和霖宣在一旁等著我們。早在一個時辰前,他們就該出發了。可是直到此刻,飛飛還固執地抓著我的手不肯放開。

  我輕輕抱住他,一遍遍撫順他柔軟如墨的發絲:“飛飛,我會接你回來的,一定會。”

  飛飛緊緊回抱住我,他那麼高大的體型,明明是把我裹在懷里的抱法,卻仿佛依偎般地脆弱。

  “我怕……”飛飛在我耳邊用類似于呢喃的聲調說話。

  “沒什麼好怕的。霖宣會保護你,秦雪會照顧你,還有一直在你身邊的侍女也會過去,真的沒有什麼好怕的。”

  “怕……”飛飛固執地不肯松開抱住我的手,一遍遍重複著他的恐懼,“好怕……”

  喉頭都有些發酸了,眼眶濕熱卻流不下淚,其實我也舍不得讓他走,那麼單純的他,那麼稚弱的他,那麼只依戀我的他,如果離開了我身邊,該怎麼快樂?

  可是如果現在不送他走,一旦被四大殺手發現了,對他對我都將是難以預料的可怕結果。如今,宇飛的身體里已經進駐了子默的魂魄,那就更證明了,柳岑楓的魂魄是被封在這個身體里。我有多珍惜如今單純知足的飛飛,我有多害怕他消失,我有多渴望能像照顧自己孩子一樣永遠地疼愛他……就有多恐懼那個被仇恨折磨得瘋狂的柳岑楓重新回來。

  “飛飛,你怕什麼呢?”我輕輕拍著他的背,柔聲道,“我一定會去接你的,我保證。”

  飛飛擡起頭來幽幽地看著我,眼眸濕漉漉的,努力隐藏著萬般委屈、不舍和惶恐,卻又不小心洩露:“我怕……再也見不到宇,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我想說,這怎麼可能,卻不知為何,聲音竟卡在喉嚨口吐不出來。有種異樣的恐懼竄上來,仿佛預示著,今日一別,將是永別。不!這怎麼可能呢?

  “霖宣。”我回頭道,“務必要好好照顧飛飛。”

  身後妖媚的男子露出個很不以為然的表情:“我一來非是奶媽,二來從未帶過小孩。況且,他是何人?堂堂白衣太傅!何勞我照顧?”

  我半側了身斜睨著他,淡淡道:“十萬兩。”

  霖宣震了震,動容,馬上接口:“先付五萬。”

  “可以。”我向秦霧使了個臉色,他哼了聲,掏出一疊銀票甩進霖宣手中。

  霖宣是七刹三星中唯一用錢收買的屬下,沒有任何忠誠度可言。不過也幸好,他不知緣何很怕亦寒,而且只要付了足夠的錢,他就會保證對等的效忠。這樣的真小人,顯然要比僞君子好得多。也之所以,我才會一直留他在天王星這個位置上。

  我回轉身,理著飛飛的頭發,柔聲道:“以後要記得照顧好自己。冷了要加衣服,不要在太陽下看書,洗澡時水冷了要出來……飛飛,我很快就會去接你回來。“

  飛飛像是要把我刻進腦中那樣地看著我,一瞬不瞬:“宇,兩個月……我等你兩個月……”

  他用如羽毛撥動心房,纖指勾動琴弦般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對我說:“宇,你一定要來,一定……否則,我會恨你……”他頓了頓,像是賭咒發誓般重複一遍,“我一定會恨你……”

  看著他快要哭出來般的眷戀表情,全身心的依戀,我在默默點頭的瞬間,看不清他俊秀的臉,才發現淚水已盈滿眼眶。

  霖宣帶著飛飛一步步走向大門,我就站在原地那麼看著他慢慢離去。

  “秦霧,”我沒有回頭地問身後之人,“你還恨到想殺了他嗎?”

  良久無聲,久到我以為他不願回答了,他才說:“他們不是同一個人。殺秦夜的不是飛飛。”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他的聲音已然顫抖。背影慢慢消失在赤宇樓門口,我定定地望著空蕩蕩的朱紅大門,心底也是空落落的靜寂。

  人心真是最脆弱最需要呵護的東西,因為一不小心,寂寞就會如毒蛇般鑽進人的心底。就像飛飛一遍遍重複的我怕,就像他賭咒發誓般地說“我一定會恨你”,就像秦夜那顫抖的聲音。

  那麼我呢?我攤開手,掌心是一塊瑩白的美玉,似蘭斯馨,如松之勝。從亦寒離開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有舍得放開它過。玉的每個角都那麼硬,硌著掌心隐生鈍痛,可是我卻要憑著這樣的痛提醒我自己,亦寒會回來,他說過,一定會回來。

  今天,是飛飛離開的日子。今天,我可能等到亦寒回到我身邊?



第19章 情深不壽(下)

  傍晚的時候,天空變得一片金黃。赤宇樓中靜悄悄的,像是籠罩了一層隔離聲音的大氣,悶得人透不過氣來。風吟的赤宇樓和金耀的赤宇樓幾乎一模一樣,門口也有一對石獅子。倚在左邊的獅子上,靜靜地看著那條瀝青的路,也許就能等到他的回來。

  可是,今日的我早已沒有了當初的勇氣。我不敢想象看著那條漫無盡頭的道路,從天明等到天黑卻看不到熟悉身影的絕望;我更不敢想象,兩年前悲傷絕望如地獄般的雨天會重演。所以,我只能不停地在赤宇樓中走動,從卧室,到書房,從走廊到花園,或站,或坐。偶爾抿一口茶,不是太燙,就是太涼,或者香氣不足,于是越發懷念亦寒的味道。

  然而,傍晚走過他房間的時候,我忽然想到,能等到他回來又怎樣呢?我們終究是不能相愛的。既然我們終究不能相愛,又為何要讓他冒著生命危險拒絕娶妻?

  那就讓他妥協,讓他娶妻吧?痛,噬骨而來!不,沒有辦法的!娶妻……光想到這兩個字,我的心就會像撕裂了般鑽心劇痛。如果亦寒真的娶了別的女子,如果亦寒真的愛上了別人……那麼我留在這個世界還有什麼意義呢?

  手腳如著了魔般的不聽使喚,打開門,走進他的房間。樸素的擺設,灰白兩色的色調,算不上暗,也算不上亮,卻透著清冷。

  這里果然無處不充斥著亦寒的味道,淡淡的冷冷的涼薄的,幾乎讓人察覺不到的味道。讓我留戀,想念,渴望到發狂的味道。

  亦寒,亦寒!請你告訴我,我究竟還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你的歸來?我究竟還要等多久,才能重新投入你的懷抱?我究竟還要等多久,才能毫無顧忌地愛你?

  是一年,十年,還是一輩子?如果是一輩子,也請你告訴我,讓我做好永遠等待的準備!

  輕輕吐出一口氣,讓自己激動的心平靜下來。一遍遍地告訴過自己要知足,一遍遍地提醒過自己要學會珍惜,回憶如潮,愛意洶湧時,卻總是忍不住貪婪地奢望。這大概就是人性吧。

  亦寒現在在做什麼呢?是拼命抵抗符禦設下的誘惑?是用生命在镌刻誓言?還是終究繃斷了所有的極限之鎖,離我遠去?

  “亦寒,亦寒……”我喃喃念著他的名字,將手心的玉用兩手小心翼翼地握住,然後放在唇邊親吻了一下。

  “亦寒……”第二下,第三下,“我愛你……”

  我一遍遍地親著帶有手心餘溫的白玉,滾燙的淚滑了下來,嘴角滲進鹹澀:“亦寒,我好愛你……你知道嗎?我好愛你……”

  “砰————!”窗戶幾乎是如爆破般被撞開來的,擡頭的時候,我的唇還輕吻在慢慢冰冷的雪玉上,在看清來人的時候,玉砰一聲掉在地上。

  亦寒!

  來的人,衣衫破碎淩亂,銀絲飄飛,雙目赤紅,幾近瘋狂,然而,不是亦寒又是誰?

  我怔怔地看著他一個晃身到我面前,燃燒般布滿痛楚的雙目灼痛了我,他用嘶啞的聲音叫我:“臨宇……?”雙手一寸一寸抓上了我的肩膀。

  他的眼神已經迷離了,根本沒有焦點,他的全身都在顫抖,扣住我肩膀的手一寸寸收緊,指尖幾乎能扣進我臂膀中。

  不是因為肩膀的痛,不是因為看到他憔悴的痛,卻是什麼讓我嗚咽出聲:“亦寒……”

  我的聲音似乎徹底點燃了他眼中的火,他一把將我抱進懷中,滾燙灼熱的唇狠狠地落了下來,像是要蹂躏般的迫切,根本沒有應該溫存的理智,只餘最原始的欲望。

  我被緊緊按住,貼著他熾熱的身體,破碎的衣衫下緊實的胸肌急促起伏著,熱燙的溫度仿佛能在我身上烙下一個個印記。他修長的手胡亂地撕扯我的衣服,從外衣到中衣,嘶嘶的衣衫破裂聲充斥房間,破碎的布料散落滿地。

  糾纏著被他推入床鋪的時候,我的身上已只剩下最貼身的束胸馬褂。唇是紅腫的,從脖子到鎖骨能肯定已印滿了吻痕。腰因為被他扣得太緊,像要斷裂般的酸痛。可是,身體上的痛卻逐漸抵消了我心里的痛,更讓我清楚的知道,此刻與我糾纏在一起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我深愛的風亦寒。

  我不是傻瓜!看到他的一瞬間我就知道了,他是憑著怎樣的意志才能脫離符禦的陷阱回到赤宇樓的。他又是靠著怎樣哪怕玉石俱焚的信念,執著地尋找我的身影。

  身體,心里所有的痛在一瞬間化為烏有,比起那青衫銀絲,永遠默默守護我的男子,我的那點痛算什麼?我的那點傷又算什麼呢?

  我盡量溫柔地抱住他,用紅腫的唇吻他的唇,他的胸膛。在他胡亂扯著我身上馬褂的時候,一一解開扣子脫去,引導他的手撫上這具身體柔軟豐滿的胸部。

  在我低吟出聲的時候,我聽到他發出類似呻吟的低吼,一口含住我胸前的蓓蕾,類似于啃齧的吸吮。疼痛和酥麻讓我呻吟,晶瑩的淚不知因何滑落眼角,顫抖的聲音里帶著沙啞的低泣。

  亦寒忽然停下了動作,擡起頭來看著我,赤紅的眼已然被墨綠掩蓋了大半,化為一種奇異的色彩,似紫非紫,似藍非藍。他困難地喘息著,將焦點聚在我身上,然後低下頭,用熱得能燒化我皮膚的唇,小心地吻去我的淚。

  “沒有關系的……”我將五指插進他已然披散的發間,溫柔摩挲,“沒有關系的,亦寒……我愛你……”

  “我……”亦寒的聲音粗嘎又難聽,那是極力壓抑著體內欲火的象征,“我以後……再也不能……保護……”

  目光瞥到右手上此刻紅豔如火的月牙形印記,眼淚洶湧地噴薄而下:“亦寒,我會保護好我自己……真的沒有關系……只要我們能在一起,只要我們能相愛,天誅地滅也無所謂!”

  亦寒的眼中瘋狂地閃過各種光芒,墨綠、墨綠、墨綠,墨綠覆蓋了他整雙眼,那種幽深莫測的光芒,像水底漩渦般卷著人沒入。當我幾乎要被那暗沉的綠淹沒的時候,一道暗紫色的光划過,像天際流星般,駐留在他眼中。于是,墨綠滲出暗紫。

  “臨……宇……”他啞聲叫我,用靈魂嘶吼我的名字,然後說,“我愛你……”

  “我也是!”我勾住他的脖子,吻他赤熱的唇,眼淚不停地滑下,“亦寒,我也愛你……”

  亦寒眼中的欲火倏然竄起,仿佛比方才更猛更烈,他艱難地吐出所有能做到的珍惜愛護我的話:“我……沒有辦法……溫柔……”他的手在我兩側緊緊,像要捏碎般握成拳,“我會……傷害你……”

  說著我會傷害你的人,說著我沒有辦法溫柔的人,卻讓我心頭柔軟得像要融化成水。那是一種真正把我放在骨子里呵護憐惜的愛,那是一種拼命將我的幸福遠遠擺在他自己之上的愛。人生在世,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我用顫抖地手,一點點解開他身上淩亂的束縛,直到和他赤裸相對。輕輕卻堅決地抱住他劇烈顫抖的火熱壯實身軀,讓他緊緊貼在我柔軟微涼的身體上,柔聲道:“亦寒……除了你不再愛我,沒有什麼可以傷害到我……真的沒有了……”

  幾乎是零點零一秒的停頓後,絢爛的紫色忽然充斥了他整雙眼睛,我聽到他發出一陣沙啞的低吼,然後瘋狂地抱住我,將我揉嵌在他灼熱健碩的體內,不斷親吻、撫摸、吮吸,尋找發洩情欲,解除迷藥,述說愛意的出口。

  磨人的酥麻,鑽心的刺痛,瘋燃的情潮,火一般赤裸裸的糾纏,終于奪走了我們的理智,奪走了曾經的傷痛和疏離,將我們統統燃燒,化作一人。




第20章 耳鬓厮磨

  原來亦寒說得沒辦法溫柔,真的不是說說而已的,加上這個身體是第一次,一輪瘋狂的糾纏下來,我幾乎成了一灘爛泥,整著他的手臂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天色還是暗的,房間亮著幽暗的燭火。整著的還是同一條手臂,靠著的還是同一副胸膛,可是床卻換了一張,房間也換了一個。

  我眨著迷蒙的眼四處看了看:“怎麼到我房間了?”身上穿著貼身的亵衣,雖然酸痛不減,卻很清爽。看來是亦寒替我清理過了。

  “我怕你睡不慣。”亦寒輕輕攬住我的腰,讓我的背整個貼上他溫熱的胸膛。

  我舒服又心安理得地把全身重量都放在他身上,散亂地發絲輕輕緩緩磨蹭著他的頸項。

  “臨宇……”他略帶猶豫地叫我,“有件事很奇怪。”

  “什麼?”我連忙轉過身去,期間扯動了身上的痛,我低低呻吟了一聲,立馬被他摟進懷中,不斷輕吻我的發絲。我擡起頭來,用眼神詢問著他所說奇怪的事。

  藏在被窩中的手忽然被握住,他和我十指糾纏,薄繭摩挲著我掌心的紋路,然後移出被外,移到燭光下。我看到自己手臂上的玫瑰色月牙印變得若有若無,似是馬上就要消失。

  我轉動著手臂看了半天,忍不住輕笑道:“這滴血認主的印記怎麼跟守宮砂一樣?”

  亦寒低咳了一聲,笑意在他眼底泛起漣漪:“剛剛……後,我就發現這個印記像預料的一樣要消失了。可是……”他頓了頓,眼眸幽深卻含著無限欣慰愛意地看著我,“我的內力居然沒有消失,一點也沒有消失。”

  我微微驚詫,他不說我都把這個忘了。天星流劍派極端變態的神荼守則,一旦神荼與主人發生肉體關系,月牙印便會消失,而神荼輕則武功盡失,重則喪失生命。

  “意思是說……”我擡頭凝視著此刻無論身心都與我半分不離的男子,嘴角難以化去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笑容,“你終于沖破神荼的宿命了?”

  亦寒露出僅見的珍貴笑容,低頭含住我的唇,溫柔地輾轉吮吸。

  為什麼神荼守則會失效呢?符禦不像是會撒這種莫須有謊言的人,天星流劍派幾百年的傳奇也不可能容得這種失誤。那麼說,問題只能出在亦寒身上了。我在與他的唇舌交纏中睜開眼,伸手撫摸他微微閉起的眼睛。看來,是因為那雙紫色的眼眸了。一種我從未在伊修大陸看到過的眼睛顔色。

  亦寒睜開眼放開了我的唇,氣息微微不穩:“其實,我是故意的……”

  “啊?”我愣了一下,他沒頭沒腦忽然冒出這麼一句,一時還真聽不懂。

  亦寒溫柔地看著我,溫柔中含著驚懼的餘悸:“師傅的‘紅顔醉’,我其實可以在藥性入體時驅逐它的。可是,我最終還是決定賭一賭。”

  紅顔醉?!我知道它,我怎會不知?!那是當年我看著雲顔親手制成的銷魂蝕骨之藥。紅顔醉並非春藥,而是一種迷魂藥,讓人的意志力減弱,甚至喪失,而藥性卻會加倍。紅顔醉單獨使用並沒有什麼用處,但如果配上普通的春藥、迷藥或者毒藥,便能成為世間最烈性的藥物武器。

  亦寒輕輕撫摸我微涼的臉,似要驅散我的恐懼:“師傅他並不知道,我在随他離開前已突破了先天無塵的境界。心境通明,天地無塵。一旦晉入先天無塵,我就可將一切異種真氣、毒素和藥物摒棄在心脈之外,因此所有的藥物幾乎是對我毫無用處的。”

  我微顫了一下,反手緊抓住他的手:“符禦把你和木雙雙關在一起了是嗎?你怎麼這麼傻?萬一……”萬一控制不住,我會痛不欲生,他會悔恨莫及,木雙雙也會黯然神傷。這樣一場豪賭太大,太險了,一個不慎,就是玉石俱焚。

  他收緊攬住我的手,微燙的唇密密封住我的,訴說著他的堅決:“說什麼可以看著你嫁給別人,說什麼不在乎你和誰在一起,都是自欺欺人的。我不想放開你,不想看你依偎在別人懷中,不想夢呓的你口中吐出除我以外的名字。這種可怕的執著幾乎充斥了我整個思緒,無時無刻不在我體內燃燒。所以我想賭,賭這樣的瘋狂的渴望,可以沖破一切外力……”

  他長長歎息一聲將我摟進懷里,我將臉貼著他溫熱的胸膛,聽著他安靜沉穩的呼吸聲:“不能失去保護你的能力,不能違背親如父親的師傅,不能讓師母的犧牲和心血白費,不能為自己的欲望傷害到你。一直以來,這些背負在我身上的層層枷鎖,如絲線般纏住了我,讓我不敢踏前一步。可是臨宇,你真的開心嗎?你真的希望我為你背負這一切嗎?因為越來越無法肯定,所以我想賭,摒棄理智地把所有的選擇留給只剩下本能的自己去賭。”

  “很顯然……”他輕笑著再度低頭無限溫情寵溺地吻我耳垂,“我賭赢了。”

  符禦帶走亦寒的那三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亦寒的師母究竟曾為他做過什麼?這些我都不知道,卻又覺得沒有知道的必要。因為,如今的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我伸指輕輕戳著他結實的胸膛,光澤充滿年輕活力的麥色肌膚,勻稱緊緻的胸肌,細瘦有力的腰,亦寒擁有的是那種穿上衣服看起來修長清瘦,脫去衣服便健碩惑人的身材。

  一邊戳一邊漫不經心地問:“你就不怕我不願意嗎?”

  沉滞的靜默幾乎讓我為自己的玩笑感到恐慌了。眼前的景象忽然一百八十度大旋轉,半身赤裸的亦寒把我壓在身下,瞳眸中滿滿都是我的影子,神情中的包容寵溺和笃定,勾勒出溫柔俊朗的臉部線條,讓我迷醉。

  “臨宇,我聽到了。”亦寒低頭一下下啄吻我的唇,就像我親吻雪玉一樣輕柔,“臨宇,你說‘亦寒,我好愛你’的時候,我聽到了……所以我才翻窗進來。”

  我微鄂地張大了嘴,想問他:如果他沒聽到我說愛他的話呢?那麼是不是甯可被紅顔醉折磨而死,也不肯強迫我?卻被他堵住了聲音,只剩唇舌的交纏。

  這個傻瓜……微微濕潤的眼眶,看到的是眼前銀色的柔軟發絲,幸福像它們一樣在我心底柔柔觸撫……這個心里只有我的……傻瓜。

  我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一手插進他發絲間將他按壓下來,反客為主,重重地吻他。

  亦寒急促喘息著分開我們,雙目墨綠中帶著赤紅:“臨宇,我會忍不住的!”

  我哼了一聲:“相愛的人自然會做愛,忍什麼?”雙手往他支撐在我兩側的手臂上一推,他順勢撲的一聲跌在我身上,灼熱的體息頓時讓我一陣顫抖。

  “溫柔一點……”我抓住喘息地空檔警告他。

  在被漫無邊際的情欲和愛戀淹沒前,他吻著我白皙的鎖骨,無限愛憐地在我耳邊低喃:“臨宇,臨宇,我輸了天下,卻赢了你……”

  幸福像長了翅膀的鳥,不牢牢抓住就會飛走。我拼了命地想要得到幸福,所以更不會放開你的手。如果我赢了天下卻輸了你,沒有幸福的天下,又有何意義?
第21章 對弈

  瑞士洛桑的又一場暴風雪過去了,聽說融雪的日子是最美的,也是最冷的。我趴在沙發上,手指輕輕划在冰冷反潮的玻璃上。

  “砰——”一個兇器砸上我腦袋,從柔軟的觸感和四方的體形判斷,應該是一個枕頭。我一手捏住枕頭一角,微微辯了下聲音,反手便扔了回去。

  “我說伽藍……”子默略帶慵懶的聲音從枕頭丢去的方向傳來,“你在那已經傻笑快一個時辰了。”

  我哼了一聲不理他,手指繼續划在玻璃上,一遍遍寫:亦寒、亦寒、亦寒……

  “怎麼?”子默一邊吃著東西,一邊問,“風亦寒同意當你的皇後了?”

  我嘴角抽了抽,沿著沙發背摸索到他面前,一把抓起他懷里的軟枕,毫不猶豫地捂上去。

  “嗚……謀殺……救……”

  我謀殺某鬼魂正得意洋洋,可惜樂極生悲,被他一把抓在腰上。怕癢的我手一松便被他抓住肩膀,三百六十度翻了個身,變成我在下,他在上。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46:39

  “喂,小丫頭,你謀殺親夫啊?”子默在我上方笑著吐息。

  我毫不留情地反擊:“現代語倒是會有樣學樣,不愧是千年老鬼。啊——哈哈……別撓我癢……子默……哈哈……別……我知道錯了……”

  在我快要氣盡的時候子默終于松開了手,卻仍是把我壓在身下,溫熱的氣息吐在我臉上:“其實,你不應該留柳岑楓在身邊。”

  古代這三年來發生的事,我都已經大緻跟子默講了。對于我僅憑十萬大軍,兩年間便攻克風吟,連他也贊歎不已。

  我歎了口氣:“我知道你的意思,只要一想到他的記憶會有恢複的一天,我就無法不顫抖。可是子默,我始終還是……”

  子默的手撐在我臉側,一手扯扯我微卷的頭發,無奈道:“你啊!雖然變厲害了,其實卻變得更婦人之仁了。其一,金耀的那七萬士兵根本不該放回去;其二,你應該在金耀的朝廷埋下一堆火種再離開;其三,就算你不想當皇帝,卓清的命也絕不該留;其四,放太多的權給木雙雙始終是一種隐患。但你最最不該的,就是為了救你手下士兵的家屬,把韓絕拉進戰圈。”

  我一愣,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子默……我忘了你說過絕不能讓他卷入天下是非。”

  “傻瓜!”子默在我額頭打了個響指,“我的意思是說,這是你所做最冒險,也是最得不償失的決定。首先,你若任由楊毅殺了士兵的家屬,只會使他們更同仇敵忾,楊毅的名聲也會更差;其次,韓絕是誰?他畢竟是金耀人,而且還是韓甯的弟弟,萬一現在韓甯手上握有掌控他的王牌,你豈非引狼入室?”

  我推了推他,坐起來一點,把頭靠在沙發臂上,才道:“你所說的這些我都考慮到過。可是,金耀畢竟曾是我效忠過的國家,金耀的士兵也曾和我並肩作戰,要我随意屠殺他們,我終究還是做不到的。至于韓絕,我也知道不該把他卷入戰争中。可是那十萬兵將全是因為我才有家歸不得,有國不能報的,我不能虛僞地說你們自己選擇要走的路吧,所以至少他們的家人我總能保住一戶就多保一戶吧?而天下間有這個能力的,就只有天下第一首富韓絕了。”

  子默沉吟了良久,終于點著我的鼻尖笑道:“你啊!果然不是什麼當皇帝的料,枉費了臨宇這麼好的資質,神之子赤非這麼崇高的身份,還有我的最後一計!”

  我由衷地笑笑,是啊!我真的不適合當皇帝,太過軟弱,沒有殺伐決斷的狠厲,更沒有稱霸天下的野心。可是我安之若素,我甘之如饴,因為即便輸了天下,我還是赢得了他。

  子默從我上方爬起來,然後伸手拽住我將我也一把拉起。我一個不穩跌進他懷里,有點熱有點僵的懷抱,修長的手正不經意地貼在我的背和臀部。

  腦中不期然地想起子默當初說過的:親眼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子被別的男人侮辱,這是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忍受的。子默他……子默他對我……

  “笨蛋!”子默屈指重重叩在我腦門上,痛得我驚呼出聲,他才收緊手抱住我笑道,“我也說過:風亦寒是個值得你愛的男子,務必要堅定不移地愛下去。”

  我怔了怔,在漆黑中有種寬厚的溫暖:“子默,你現在還能讀我的心思?”

  “咳……怎麼可能?”子默笑,“只是你的每一種表情和對應的心思,我都比你自己還熟悉。你在想什麼,看一下你的臉,就大緻猜到了。”

  他緩緩撫著我的頭發,不帶情欲不帶占有地擁抱:“伽藍,我是很愛你。可是比起愛,我更珍惜能這樣抱著你的時刻,就像兄長抱著妹妹一樣也無所謂,就像朋友之間安慰的擁抱也無所謂。對于像我這樣孤寂了千年的人來說,有沒有情人的愛不重要,能不能占有也不重要。因為,唯有溫暖和充實才是我心底最渴望的東西。”

  子默……子默……你終于擁有了實實在在的身體,你終于擁有了人的身份,在這個陌生卻甯和的世界,你一定能找到屬于你的幸福。一定可以的。

  “你們在幹什麼?!”一道熟悉又憤怒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子默松開了抱住我的手,卻仍攬在我肩上,語聲漠然:“在幹什麼你徐大總裁有眼睛不會看嗎?”子默的蘇醒不僅僅是靈魂進駐了宇飛的身體,更繼承了他的記憶和語言習慣,所以不需學習就跟現代人一模一樣。雖然覺得很對不起阿姨,但是我相信這是我所能企盼的最好的結局了。

  一陣風掠過,我的手被牢牢抓住,灼熱的溫度透過層層厚重的衣服都能感覺到。徐冽手上一用力,我就一個趔趄跌入他懷中,被他緊緊抱住。

  “她是我妻子!”徐冽一字一頓地說,“你最好知道分寸。”

  “哈……”我看不到子默的表情,但卻能想象他譏諷的笑意,“你确定他還是你妻子嗎?在你看著她被人侮辱後,在你和其他女人相攜離去後,在你害她失去孩子失去光明後?”

  徐冽的懷抱變得很僵硬,可是卻始終不肯松手,忽然在我耳邊說:“是你告訴他的嗎?”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從遇見你到現在,你什麼也不願對我說,卻只想跟他哭訴嗎?”

  我沉默,然後淡淡道:“放手。”是在重逢後才發現的,其實徐冽的力氣大的吓人,我以前還一直以為他只是保镖貼身帶的公子哥!

  “不放!”徐冽一手扣住我的腰,一手將我的腦袋按在他胸前低吼,“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的!”

  我聽到子默在沙發上坐下來,幽冷講話的聲音:“徐冽,久仰大名的徐冽。在她愛你的時候,你視她如草芥;如今發現自己離不開她了,就霸道地想把她搶回身邊。可惜啊!你以為她還是當初那個眼里只有你的小傻瓜嗎?你以為傷害了人以後丢跟骨頭勾勾手,她就會乖乖回到你身邊嗎?”

  “韓子默!”我忍著額頭青筋的暴跳,“你是不是嫌做人太舒適了?”

  可是子默卻不理我,語調倏然一變,森冷異常:“你已經很清楚伽藍當初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了吧?事到如今還要自欺欺人,我真懷疑情商如此低的你是怎麼混迹商場的。你知道伽藍受了多少苦嗎?當她在沙漠中孤立無援的時候,當她背負著害死人的內疚的時候,當她眼睜睜看著別人為救她付出生命的時候,你在幹什麼?你在幼稚得讓她證明對你的愛!”

  子默頓了頓,冷笑:“別裝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我根本就不是什麼聶宇飛,也不屬于這個世界。如果你真的愛她,信任她,就該知道,當初的林伽藍是個天生就不會說謊的人,尤其對著她所愛的人!她依賴你,愛你才把自己匪夷所思的經曆告訴你,才會下跪求你留下來,可是你呢?你回報她的又是什麼?你有沒有想過,被那個王八蛋侮辱,受傷害最重的究竟是你這個逃避的丈夫?還是血淋淋面對的她?!”

  徐冽抱著我的手一寸寸松開,身體雖然還是溫熱的,卻從體內透出一種徹骨的冷。他顫聲問:“那些都是真的?”他在問我,“什麼到另一個世界成了丞相,為救人進入沙漠,那些匪夷所思的解釋,都是真的?”  我聽到子默站起身來把我拉到他身邊,然後一拳打在徐冽臉上,聲音仍是溫潤的,溫潤中帶著清冷,清冷中帶著憤怒:“呵,你抛棄她走了,孩子失去了,眼睛也看不見了。傷痕累累的她是怎樣變得堅強的你知道嗎?事到如今,她能憑自己挺直腰杆站著了,她終于能接受別人的愛了,你卻出現在她面前,赤裸裸地將當年不堪回首的過去擺在她面前,還硬要她接受你?徐冽,你以為整個球都是繞著你轉的嗎?”

  我嘴角抽了抽:“那是整個地球,拜托你接收知識的時候接收完整點。”

  “喂,丫頭!”子默扯了下我的頭發,笑道,“稍微知道感恩圖報下好不好?我可是在為你打抱不平啊。”

  我沉默了一下,是對著徐冽,也是對著子默,靜靜道:“徐冽,當初,是我先招惹的你,當年的事,也並非全是你的錯。畢竟古代的禍是我自己闖的,在那個世界害死一堆人,連帶地也將自己的婚姻搞得一團亂。長時間被我弄得精神脆弱的你,會不相信我,也是很正常的。”

  “可是徐冽。”話鋒一轉,我變得決絕異常,“我們真的回不去了。我愛的已不是你,你愛的也未必是現在的我。你愛的是當年天真單純的林伽藍,你只是想在我身上尋找那個小鳥依人的林伽藍的影子,然而,我可以清楚的告訴你。如今的我,心機深沉得連你都比不上……”

  “不是的!”徐冽粗聲打斷我,“伽藍!你就是你!是我深愛的妻子,無論過去多少年,經曆過多少事也不會變!”

  我深吸了一口氣,沉默許久,忽然道:“子默,你可以替我去哥哥房中把中國象棋的棋盤搬出來嗎?”

  子默把棋盤放到沙發上,扶我在一邊坐下來。我摸索著將棋子都倒出來,然後用指腹摩挲棋子表面判斷它上面的字,擺放在棋盤上。

  我擡起頭淡淡道:“徐冽,還記得我第一次和你下棋嗎?”

  見他不回答,我淡淡笑道:“我倒是記得。你當時給我的評價是:偶爾能走出精妙的一步,可惜不懂布局,優柔寡斷,最最重要的是還會賴皮。”

  笑容一斂,我讓自己臉上出現凝如淵,卻淡入風的表情:“再來下一局吧。徐冽,下完這一局,你就會知道,如今的我和當初的我,區別在哪里。”

  “只是六個月而已……”徐冽一邊走近我,一邊說,“而且你的眼睛。”

  我輕輕一笑,搖頭:“徐冽,你錯了,不是六個月。對我來說,離開你已經三年零六個月了。”

  我聽到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于是補充了一句:“我在那個世界已曆經了三年。你想知道在古代那三年我是怎麼走過來的嗎?下完這局棋,你就會清楚了。”

  對弈終于還是開始了,我們在空曠的客廳中,只能聽到忽淺忽重的呼吸聲,暖爐火苗爆裂聲,棋子落下的啪啪聲。

  我看不見棋局,看不見棋子,我的腦中卻清楚描繪著這樣一場如戰争般的場面。車辚馬嘯,步步為營;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運籌帷幄,落子無悔。

  “車沉底。將軍!”随著子默將我的棋拿起放下“啪”一聲響,我如在風吟戰場一般斜倚著沙發,從容淡定,“徐冽,你輸了。”

  他的氣息忽然變得輕若無聲,恍惚間像是失去了所有生機。那是一種忽然被抽空了所有信念和執著的畏懼,那是一種不敢面對的逃避,那是一種所有希望忽然被打破的絕望。

  心里難免有些酸痛,我其實並不想用這麼殘忍的方式來跟徐冽說訣別,我其實並不想讓徐冽知道我的成長軌迹,我其實很清楚這樣赤裸裸的宣戰和擊敗才是對他最大的報複,而我並不想報複。

  可是,我不想再糾纏于從前的感情和傷痛了。好不容易才能和亦寒在一起的我,還有太多風風雨雨要面對的我,太珍惜如今來之不易的幸福,也沒有精力再去應付徐冽的感情,所以只能選擇如此殘忍的方式說我不愛你。

  我聽到徐冽站起來,平穩的動作下,腳步卻是虛浮。他用平靜的聲音說:“伽藍,我今晚可能不會回來。”

  我說:“好。”

  他柔聲說:“好好照顧你自己。不要再受傷了。”

  我說:“好。”

  他走了幾步,到門口的時候,又開口,聲音已然失去了方才了冷靜:“伽藍,你真的沒話要跟我說嗎?”

  我閉了閉眼再睜開:“沒有了。”

  他沉默,然後自嘲地笑了兩聲,轉身離去。腳步聲,門開合的聲音,冷風灌進的聲音,統統離我遠去。

  我擺弄著棋盤上的棋子,想起身時,才發現腿已發麻,手已冰冷。

  “伽藍,你有沒有想過。”子默歎息道,“如果他想通後,發現自己還是愛現在的你。那麼你很可能這一輩子都甩不開他了。對像他這樣驕傲又務實的人來說,什麼另一個世界的戀情,靈魂和肉體的區別,都是微不足道的。只要你在這個世界還沒有愛上別人,他就不會失去赢回你的自信。”

  我用冰涼的手指揉著額頭:“就因為他太驕傲,太務實,所以才不會愛上如今的我。無論是雪兒,還是當初的林伽藍身上都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柔弱純淨。徐冽他習慣了充當保護者的角色,習慣了將愛人攬在羽翼底下呵護。他就是因為在爾虞我詐的商場混迹太久,才會愛上當初一根筋迷戀著他的林伽藍。而現在的臨宇,無論心機城府都不輸于他,他的驕傲他的自尊,不會容許他愛上如今的我。”

  子默溫熱的手接替我,輕輕按捏我的頭部,許久後忽然無聲笑道:“伽藍,你知道嗎?你如今對徐冽的態度跟初遇你的我很像。仿佛理智淡漠,又似把一切都算計掌控在自己手中。可是,我們卻都忘了一點。這世間唯一無法計算掌握的,就是人心。人心衍生的感情,真的是說不愛就能不愛的嗎?”

  我沉默著將手中的棋子放在棋盤上,啪的一聲清脆而響亮:“子默,要不要來一局?”
第22章 伊修行會

  這是一個金碧輝煌的宮殿,堂上挂著“風舞元天”四字的牌匾。明晃晃的白天,殿中仍點著上百支的火燭,讓殿中央的牛皮紙地圖看上去一清二楚。

  我坐在左邊首位上,微微眯著眼,耳聽眾人吵雜的喧鬧,昏昏欲睡。唉!不就是一個出雲島國是打是和嗎?他們都已經討論快三個小時了。

  我正偷偷以袖掩面打了個哈欠,卻被人當場抓住,一道清越溫柔的嗓音適時響起:“秦丞相可有何建議?”

  霎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連忙放下衣袖,不動聲色地打太極:“在場都是能臣勇將,太後更是睿智天生,想必早已得出萬全之法,臣願恭聆教誨。”

  木雙雙幽深複雜的眼眸牢牢望著我良久,才撇開去,淡淡道:“哀家想聽聽你的意見。”

  拜托你別用這麼哀怨的眼神看著我好不好?我清了清嗓子,態度悠然卻恭敬地道:“臣的意思是,出雲只可結盟,絕不可為敵。”

  大殿里傳出戚戚嚓嚓的討論聲,有些人贊同,有些人懷疑,也有人用責備的眼神看著我。

  同是輔政大臣的童智首先發話:“秦大人本非風吟臣子,才可說出如此輕描淡寫的話。想他風吟一不敬女神,二辱我太子,三派人刺殺我皇,如若現在與他們結盟示好,我風吟顔面何存?國威又何在?!”

  大殿中立時響起一片附和之聲,甚至有大膽的不怕死的放聲:“童將軍忠肝義膽,才是我風吟之頂梁柱啊!區區一介婦孺,毛頭小子,懂什麼國策。”

  這話可連木雙雙和坐在上位的小皇帝都罵進了。我看看木雙雙,只見她面無表情,眼眸深不見底,卻透著幽光,完全看不出喜怒。木成英雖未發言,臉色也好不到哪去。至于那個從頭到尾都被我們忽略的小皇帝。

  轉頭的瞬間,我微微一愣,小皇帝卓淩正瞪著墨綠色的大眼看著我,絲毫不掩飾他對我的好奇。我不在意地笑笑,轉回頭,從容道:“童將軍此言差矣。正所謂有國才有信仰,有國才有顔面,有國才有君王。若將軍當真是忠君愛國的悍將,便該清楚,此時此刻沒有什麼是該擺在國家利益之上的。敢問各位,金耀與出雲,爾等更恨哪一個?更想向哪個報複?”

  堂上一片靜寂,我見卓淩烏溜溜的綠眼看著我,有些驚疑,大概是詫異我為何能讓一殿的喧鬧消失。我沖他微微一笑,随即肅容續道:“金耀國主楊毅殺我妻子,絕我忠義,莫非我不恨他?金耀大將楊潛占爾等城池,燒殺搶掠無所不為,莫非你們不恨他?然,我們還是必須與他們簽訂盟約,甚至送二皇子為質子,這等屈辱的妥協為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風吟的強盛,為了風吟百姓能休養生息,為了當今聖上能更好的治理國家?”

  一番話說得雖重,我的語調卻一直平靜無波,那聽上去幾乎沒有任何波蕩起伏的潔淨音質,讓人有種迷醉的感覺。我端起茶輕抿了一口,放下的時候發出叮一聲響:“我風吟不擅陸戰,長于水戰,而彙聚所有能工巧匠的出雲卻是保障我們水戰勝利的重要後盾。出雲和風吟,千百年來唇齒相依,相互掩護,相互扶持,豈能為了一些私人小利分崩離析,讓居心叵測之人有可趁之機?”

  我言笑晏晏地看著神色慢慢凝重深思的童智:“童將軍,你說是嗎?”

  童智花白的濃眉深鎖,半晌才道:“丞相所言也未必全無道理,待老夫和眾位大臣好好商量一番,再做定奪。”

  我勉強壓下打哈欠的沖動,禮貌地點點頭。還商量?那不是又要三個小時?

  看看小皇帝卓淩也是面色青白,讓一個小孩子端正地坐這麼久,聽他根本聽不懂的朝政,真是虐待兒童啊!我咳了兩聲,用目光示意木雙雙,又朝小皇帝擡了擡下巴。

  木雙雙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随即馬上領會,揮手道:“沉香,你先帶淩兒去歇息吧。”

  待小皇帝出去,我忙裝模做樣地咳了兩聲,起身恭敬道:“臣身體一向羸弱,今日議政多時,實在不堪重負。還請太後準臣回去休息。”

  木雙雙目瞪口呆地看著我,眼中幾乎能讀出:“怎麼會有你這麼不要臉的丞相?”此類的句子了。但終究還是咬牙切齒地批準我去休息。

  我在眾人憐憫同情,像看著生病垂死之大好青年的眼光中施施然走出大殿。殿外陽光真好啊!我伸了個懶腰,呼吸新鮮空氣。

  “你真的是神之子嗎?”身後傳來一個稚嫩的男聲。

  我回過頭去,眼中露出詫異:“皇上,奶娘不是帶你去歇息了嗎?怎麼還在這里?”

  卓淩撇了撇嘴:“朕把她甩開了。”

  我溫和地笑笑,蹲下來與他平視:“你不喜歡這個奶娘嗎?”

  卓淩哼了一聲:“娘親說,她是母後派在朕身邊的奸細。”

  說這話的時候,他眼中有道幽光,夾雜著殺氣,和敦厚軟弱的卓清很不像。如此小已能有這樣的氣勢,這個小皇帝不簡單啊!可惜再不簡單也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竟對著我這個和木雙雙藕斷絲連的丞相說這些話。

  我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想起遠離我的飛飛,語調變得輕柔:“皇上這麼跑掉,大家為了找你會弄得天翻地覆,作為皇上,是不該為臣子添這些麻煩的。”

  卓淩眨著疑惑地眼看著我,聲音帶著不解:“可是,從來沒有人找過朕,有一次朕在假山里躲了一天,也沒有人找朕啊。”

  我心口一滞,看著眼前孩子稚嫩的小臉,迷惑卻沒有委屈的眼睛,微微心痛他的孤獨和無人憐惜:“那麼,皇上找臣有什麼事嗎?”

  “我……朕……”卓淩的臉微微泛紅,他偷看了我一眼,又忙垂下頭去,“朕聽娘親說,你是神之子。朕一直都很想知道,神子是什麼樣子的。”

  我忍不住低笑出聲,輕輕拂開他額前的頭發,一時不想把他當作一國皇上,而是如飛飛般稚嫩天真的幼童:“那麼看到的結果,有沒有很失望呢?”

  卓淩似是有些害羞,又好象很渴望我摸他的頭,微微蹭過來一點,才臉紅道:“還……還好。”

  他眨了眨眼,略帶緊張羞澀地說:“秦丞相,朕以後能招你進宮嗎?”

  我撫順他被我揉亂的頭發,微笑道:“可以啊!皇上如果想見臣,讓人稍個信給臣就是了。”

  他局促又興奮地點點頭,然後才讓我見了禮,小臉通紅地笑著離開。

  我長長舒出一口氣,獨自一人往宮外走去。到出了宮門時,亦寒才憑空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掀開車簾讓我進去。

  馬車在安靜中往前行駛,我靠在亦寒懷中閉目養神。

  “不開心嗎?”亦寒清冷的聲音響在耳畔。

  我搖了搖頭:“只是有些感觸罷了。這麼小的孩子啊……竟也被利用來接近我。”

  “要我查查他娘親和家族嗎?”

  “也好。”我伸手勾住他脖頸,把臉貼在他脈搏微微跳動的頸項,忽然笑道,“亦寒,能像現在這樣黏在你懷里,我以前連想都不敢想。”

  亦寒沒有說什麼話,只是更用力地摟緊我。我們在馬車的輕微颠簸中,享受那片刻只有我們,沒有任何爾虞我詐,明争暗鬥的甯靜。

  剛回到赤宇樓,一只白鴿便撲撲拍著翅膀飛到了亦寒身上,他取下鴿子腳上的小銅管,從里面取出一團卷帛遞給我。

  “是捕影寫來的。”我擡頭笑道,“他和雲顔逃到了水霧,憑著暗營的庇護躲過四大殺手的追殺。此刻正在趕來風吟的路上。”

  亦寒點頭,眼神幾許溫柔,幾許憐惜:“這樣你就不用擔心了。”

  那日吐血昏迷,雖然沒有落下大病,原來的咳嗽和體虛卻更嚴重了,普通的行動思考沒有關系,一旦勞心勞力便會氣喘咳嗽,甚至暈厥。連我自己也很擔心這個身體能撐多久,更何況是亦寒了。

  走進大廳,見秦離和韓絕正等著我,神色急迫又興奮。一見我,秦離還知行禮,韓絕卻是一把拽我到桌前,指著風吟的詳細地形圖道:“臨宇,秦離說你要成立風吟五城經濟聯盟是什麼意思?究竟何謂經濟?又是哪五城?”

  我笑笑:“靖遠,要成立經濟聯盟的不是我,是你!”

  他微眯著棕色的眼眸看我,臉色無喜無怒,只是沉默著等待我的解釋。

  其實,無論從長相、性格還是才能來說,韓絕都算是與子默極其接近的了。只是,不知為何我有種感覺,真到了千鈞一發有我沒他的時刻,表面真性情的韓絕,會比看似冷眼觀世人的子默冷血得多。

  我随意地找了把椅子坐下來,食指一一點在地圖上:“濮城、建業、琢郡、上庸、房陵,此五城將在數月後進行全面通商。而你的職責就是建立一個伊修行會,在五城中開設各種連鎖的酒樓、錢莊等等。伊修行會屬于私人行會,但每年會向風吟皇朝繳納超過平常兩倍的稅收。”

  韓絕很認真地聽著,臉上慢慢浮起訝意之色:“雖然有些話我聽得不是很明白,但大緻意思我了解。可是臨宇,且不說五城中原來的商賈會不會容許我們進入,單是要在毫無根基的城鎮中站穩腳跟就不是一兩年可以做到的事情。”

  我以手支下颚,微微挑眉看著這唇齒相連的五城淡淡道:“這就是我當初不與楊潛搶功,只耐心占領和整頓這五城的原因。早在一年前,我擁有全部城守權的時候,就已經偷偷命人在五城中開拓各種市場,如今你只需利用你的财力,將這市場拓寬即可。至于那些商賈,將是這個伊修行會存在的重點。”

  韓絕在我說出一年前已在準備開拓市場的時候,眼中閃過震驚銳利的光芒,原本溫暖的棕色變得閃爍而幽冷,随即被驚歎掩蓋。

  我手指悠然撫點著牛皮紙上的五城,清泠的聲音有種常人無法企及的潔淨感:“行會不容吞並,卻可以出售股份。無論是哪個行業,哪個分支,只要是信譽好,出得起足夠價錢的商賈就允許他們加入,甚至購買一定限度的行會股份。每個城都要由一個擁有最高股權的商賈作為代表,每三個月就行會的發展和擴張進行會談,制定下一季度的經濟策略。但有幾點你必須記住!”

  我擡起頭,雙目泠泠直射他:“其一,作為聯盟會長,你我必須對半掌控行會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股份;其二,你的身份,行會的資料絕不可外洩,一旦有加盟商賈違背法則,須以雷霆萬鈞之手段鎮壓,是以我要安排一批人作為行會護法;其三……”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47:47

  我的聲音慢慢變得凝重,連語速也緩慢下來:“其三,靖遠你必須發誓永不會背叛我。我可以不計較你原來的主人是誰,也可以不計較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麼,但從你接手五城經濟聯盟開始。你就只能是我的朋友,絕不容許生出二心。”

  韓絕臉上驚詫、惶恐一閃而逝,似笑非笑的深沉映在他臉上:“臨宇,你憑什麼讓我永遠不背叛你?”

  我聳了聳肩,懶散地靠在椅背上,笑道:“什麼也不憑。但我可以答應你,第一,我能保障你的利益只增不減,這點你毋須質疑;第二,就算將來我占領了金耀也絕不會欺壓百姓,淩辱官員;第三,我可以保你一家平安,包括……你的侄子。”

  “你知道?!”韓絕低吼了一聲,臉色終于大變,含著憤怒和震驚,“你早就在懷疑我了!”

  “靖遠,”我歎了口氣:“我只是從未放棄過對你二哥韓甯的監控罷了。否則,你以為你被律令刺殺的時候,為何秦雪和血部成員能恰好救下你?”

  韓絕終究不是普通人,很快便恢複了平靜,他的目光落在我放于地圖的手上,沉聲問:“你的目的是什麼?既然不願做皇帝,你的目的又是什麼?”

  “統一天下啊。”我無聲謂歎,“不當皇帝,就不能有天下歸一,紛争平息的願望了嗎?我只是想創造一個嶄新的曆史給……你和你的後人,天下百姓。而控制各國的經濟命脈,是完成這個願望所必需的。”

  我伸了個懶腰站起來,坐著的韓絕恰好擡頭,此時棕色的光芒在他眼中若隐若現,恍惚間有種子默就在眼前的錯覺。他用極其複雜的目光看著我問:“他跟你比誰更厲害?”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脫口問道:“誰?”

  “子默……”韓絕凝眉看著我,清俊絕倫的臉上有著融融的光芒,像天上雪一樣聖潔,“你昏睡時把我錯認成了他。子默跟你,誰更厲害?”

  原來是這樣。我恍然大悟,難怪他當初會在房陵問我子默是誰。我淺笑地掠過他,抛下淡淡輕輕的一句話:“我所會的一切,都是他教的。你說誰厲害?”

  “臨宇。”他忽然叫住我,我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亦寒也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只看著我。韓絕單手負後站在原地看著我,朗聲道:“我答應你。”

  我還不待點頭,他已悠然卻高深莫測地一笑:“我會等到你只看著我,而不是透過我看別人的那天,我保證。”

  這話什麼意思?我莫名其妙地走出議事廳,直到回房還沒想明白韓絕的話。透過他看子默那只是極偶爾才會發生的錯覺,更何況現在子默就在我出手可及的地方,他還保證什麼?

  走進房中,我翻出櫃中不易磨損專用來傳信的絹帛,不回頭地道:“亦寒,等一下就給捕影傳訊過去,讓他取道濮城,坐船直達紫都……”

  一雙手從身後倏然抱緊我,讓我的聲音消失于清冷卻熟悉的懷抱中。

  “亦寒?”我低聲叫他的名字,雙手握上他環在我腰間的手臂。

  清冷的懷抱慢慢變得火熱,亦寒灼熱柔軟的唇一一印在我頸上,在我耳邊吐息:“臨宇,我們來做吧?”

  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下,從那天以後,我們也會常常糾纏到床上去。可是,亦寒想做的時候,從不會問,只會很熱烈地吻我,吻著吻著火就點燃了;通常會說我們來做好不好的,都是……我。怎麼今天忽然變了?

  亦寒摟著我轉過身,唇精準地落在我身上,熾熱的吻點燃了我倆的身體,呼吸變得如蒸汽一般濕熱。糾纏著倒在床上,身體嵌在柔軟的床鋪中,身上的衣服已褪得七七八八。

  我身上如火般燃燒,渴望充實的空虛讓我無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抓住空中的什麼。卻被他一把扣住,十指糾纏地壓在枕頭兩側,火熱精壯的身軀已密密覆蓋了我。

  不像以前從頭至尾的溫柔,唯恐傷害到我的小心翼翼,今天亦寒的動作有些失控,甚至有些粗暴。汗水從他銀色黑色濕濡的發絲間一滴滴淌下,落在我身上。

  那種帶著惶恐和不安的發洩,讓我無法感覺到身上的不適,讓我心痛憐惜。我勾下他的頸項,紅唇微張,貝齒猛一使勁咬在他的肩上,淡淡的血腥味滲進舌尖。

  他悶哼了一聲,待要起身,我卻緊緊摟住他,啞聲道:“亦寒,我愛你,不是很愛,不是最愛,而是只愛你……無論身在哪個世界,我都只愛你一個!”

  事畢後,我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欠奉。現在終于相信,以前亦寒說他不肯讓我太累,絕對不是開玩笑的。

  轉頭看看身邊的他,除了額頭汗濕,聲音微啞,整個人精神甚至比剛剛更好。

  我靠近他懷里,戳了戳他胸膛:“溫度降一點。”早在我們剛剛相愛的時候,我就知道亦寒的懷抱是可以拿來當空調用的,催動一點點內息維持某個體溫,他就算睡著了也照樣能做到。

  他撫著我汗濕的額發,低聲道:“冷了易病,你現在的身體經不起折騰。”

  意思就是不讓了。我無奈地枕著他手臂,靠近他懷中,也不那麼熱了,睡意昏昏襲來。但還是覺得此刻說出一切最好:“亦寒,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亦寒沉默了一會,淡淡地說:“我知道。”

  我抿了抿唇,果然啊,亦寒他不是笨,只是知道了裝作不知而已:“我不是真正的臨宇,我在她六歲的時候占據了她的身體,然後在十七歲的時候卻把一切都忘了。”

  我幽幽一歎:“亦寒,有一年我把和你的過去都忘了。在另一個時空,我愛上了徐冽,成了他的妻子,還為他痛苦神傷。”

  亦寒收緊抱住我的手,低啞無聲:“我……知道……”

  我抱住他,緊緊抱住:“亦寒,我一直在來回兩個世界,現在也是。”

  “亦寒,子默是一直在我身邊的一個鬼魂,當我失去記憶的時候,是他教會我怎麼在這個世界生存。可是,我卻害他魂飛魄散……不過幸好,他在我的世界重生了。”

  “我知道……”

  “亦寒,飛飛是和我一起來到這個世界的,他曾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就這樣一件件,一句句地把藏在心底的事一一告訴他,他有時沉默地聽著,有時會回答一句我知道。其他就什麼都沒有了。明明是那麼單調的對答,在檀香飄溢的房中,在溫熱的被窩中,卻有種松軟如棉花糖般的甜蜜輕柔。

  當漫長的述說終于快結束的時候,我忽然想到了什麼,輕輕一笑,翻了個身趴在他身上:“亦寒,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道。”低頭看著他漆黑的眼眸,溫柔的寵溺,笑道,“早在你還沒發現我是女子的時候,早在你還沒愛上我的時候,我就已經深深……愛著你了。”

  我低頭吻他漂亮的薄唇,光潔的胸膛,突出的喉結,聲音輕柔魅惑:“亦寒,我只愛你。”

  亦寒渾身輕輕一顫,熟悉的熱潮洶湧地在他身上竄起來,漫布他被墨綠覆蓋的眼。

  就在他伸手要摟住我之前,我咯咯一笑,輕靈一個翻身落在旁邊,裝模做樣地打了個哈欠:“我困了,亦寒,我們睡吧。”

  “臨宇!”低啞無奈的聲音,遠離的身體被他一把摟緊,瞬間感受到他此刻的火熱和欲望,“你是故意的!”

  我笑得輕柔婉約,纖指有意無意地在他胸口畫著圈圈:“誰叫你今天這麼粗魯,平日卻這麼忍耐?讓我忍不住懷疑自己的魅力……”

  所有的聲音統統消失在他綿密的吻和澎湃的熱情中,化作抵死纏綿……

  當我閉上眼,馥郁的芳香盈滿鼻尖;當我睜開眼,春暖花開生機燦爛;當我伸出手,指尖能感受到你的溫度。于是我忽然領悟到,原來這就是幸福的模式,簡單卻溫馨的幸福……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48:41

第23章  摯愛(上)

  “林伽藍!你就不能讓我休息會嗎?非要等到看不見了才這麼好學……”

  “看不見怎麼了?看不見我還是知道,天是藍的,雲是白的,草是綠的,還有……”我眼珠子一轉,退開幾步,“子默是傻的。”

  子默哼了聲,不理我,手上是書頁翻動的聲音,那幾乎是一目十行的速度。子默本身就喜歡看書,再加上理解和記憶能力超強,所以比起聽MP3,我當然更願意聽他解說。既精辟,又不繁複啰嗦。

  “你不擔心他嗎?”子默忽然冒出一句,書頁卻沒有停止翻動。

  我跪坐在沙發上,沉靜下來,良久才將手貼在冰冷的窗戶上,低聲問:“昨天我沒有去伊修大陸,下雨了是嗎?”

  “恩……”子默應了一聲,“下了一夜的細雨。”

  我抿了抿唇,專心地在玻璃上畫著圈圈,有的大,有的小,指尖慢慢冰涼。

  一雙大手揉上了我的頭發,使勁搓了搓,像是要搓去我的憂慮:“你呀!根本不用勉強自己對他冷血,就算真的還關心他,也不代表還愛他。這無關乎感情的背叛。”

  “不要揉亂我的頭發啦!”我拼命躲開他的魔掌,在沙發一角靠坐下來,歎息道,“子默,我心里很清楚自己是愛著亦寒的,而且只愛亦寒。可是,心里清楚是一回事,身體和情緒的反應又是另一回事。我沒有辦法解釋我對徐冽的感覺,明明已經不愛了,體內卻還殘留著莫名的眷戀。就好像,林伽藍這個身體的感情,根本就不受靈魂控制一樣。”

  “至少現在,我還沒辦法平靜地面對他,然後雲淡風清地說一句‘曾經滄海難為水’。我只能用冷漠和決然,來掩蓋這個身體接觸到他時讓我煩躁的沸騰。”

  “這也是正常的事。”子默想了下,接上我的話,“畢竟,你的靈魂已離開他三年多,還愛上了另一個人。而你的身體,卻只和他分開了六個月。他的味道,他的寵愛,以及對他的迷戀,都還镌刻在林伽藍的體內。”

  我正待回答,屋外忽然傳來哥哥急切地呼叫:“藍藍!藍藍……快開門!”

  我聽到子默快步走到玄關,打開門,發出了“啊——”地一聲驚呼。

  “哥,怎麼了?”我壓下心頭的煩躁問道。

  “快!宇飛,幫忙去你的房間拿藥箱過來。”哥哥急切地道,“藍藍,你也來幫忙。”

  “我……”

  哥哥沒有一絲耐性地打斷我的話:“徐冽這家夥在Blue Cheers喝得爛醉,還跟人一群人打架,一個人被五六個人圍攻,都是人高馬大的金毛鬼……”

  我擱在沙發上的手輕抖了一下,哥哥卻還在絮絮叨叨念著:“不過這小子還真能打,一個對五個還楞是把他們都掀翻在地,把Blue Cheers搞得烏煙瘴氣,幸好老板不計較!”

  “他怎麼受傷的?”我問道。

  隐約聽到哥哥把他狠狠甩在沙發上,氣得咬牙切齒:“還不是這小子笨得可以!Blue Cheers的老板告訴我,他得罪了地頭蛇不跑也就算了,居然還繼續喝酒,喝到連站也站不穩了,才被操著家夥回來的那群人砍了一刀。”

  我握了握拳,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砍到哪了?”

  “手臂……”哥哥吐出一口氣,仿佛猶有餘悸,“我趕到Blue Cheers的時候,他已經完全醉倒了,衣服上染了大片的血。那個老板好象認識他,交托給我的時候還說了句很莫名其妙的話,什麼:Whoever starts the problem,ends it.”

  哥哥頓了頓,全然不解:“解鈴還須系鈴人?藍藍,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我緩緩勾出個笑容,苦澀而無味:“哥,先處理他的傷口吧。”

  藥箱拿下來了,看不見的我什麼都不能做。只是聊勝于無地坐在旁邊將血腥味濃烈的毛巾放進子默端來的臉盆中清洗。盛放著溫水的臉盆不時冒出熱氣,水蒸氣夾雜著刺鼻的腥味,藥味灌入我口鼻,讓我幾欲作嘔。

  “伽藍……”一聲飽含思念、酸楚和痛苦的呼喚化作歎息,消弭在我耳邊。

  “伽藍……伽藍……”他一聲聲地叫著,沙啞撕裂般的粗嘎嗓音,明明沒有了半分平日的魅惑性感,卻讓我的心一陣陣發顫。

  哥哥咳了幾聲,有些尴尬地道:“也……也處理的差不多了。伽藍你先照顧著他,我和宇飛去外面買點消炎藥。”

  子默沉默了幾秒,才淡淡回答:“伽齊你去吧。“

  “宇飛?”哥哥的聲音充滿了詫異,随即變得不耐又氣憤,“不會連你也要摻一腳吧?這都什麼時候了……一個兩個……你真的不去?”

  子默又是一陣難挨的靜默,再開口時,聲音里終于帶了妥協:“伽藍,不要想太多。記住你自己的決定就好。”

  我微微一笑,恢複了從容淡漠:“我知道。”

  我想,哥哥大概是怕徐冽酒醉後吐出什麼與我有關的話,他和子默聽到不好,所以才留下我們兩人獨處。將他搬運到我的房間,又把手機的快捷鍵設置成他自己的號碼,子默才和哥哥離去。

  可是,在他們離去後,很長很長一段時間,狹小的房間中就只剩下勻勻淺淺的呼吸,濕暖虛弱的吐氣,空調運作的噪聲,唯有這麼多了。

  我迷惘地坐在自己的床邊,想著也許兩個世界終有一天要放棄一個的痛苦抉擇,我既不願和亦寒分開,卻也無法抛下這個世界的親人。唉!人生又豈能兩全?

  茫然的思緒,溫暖安靜的氛圍中,我慢慢睡了過去,連自己的手被握住了也沒有知覺,連被人抱在懷里裹進體內也不知道,直到咕哝著醒來。

  我已經很習慣能在溫暖的懷抱中醒來,整著他的手臂,在他親密的啄吻中,從迷蒙變得清醒。

  “亦寒……?”我喃喃念了一聲,“什麼時辰了?雲顔有消息了嗎?”

  抱住我的手僵了一下,我心里咯噔一聲,正想起來,卻被猛地按進那個懷中,固定著動彈不得。

  我渾身僵硬,從唇齒間硬擠出一個名字:“徐……冽?”



第23章 摯愛(下)
  
  我渾身僵硬,從唇齒間硬擠出一個名字:“徐……冽?”

  “你以為是誰?”徐冽一寸寸收緊手,有種憤怒透過手的力量化為疼痛傳遞過來,“你在我懷里又叫著誰的名字?”

  我使勁地掙紮,才能勉強伸出腦袋呼吸,發絲淩亂地貼在臉上,眉峰緊緊攏起,聲音冰冷:“徐冽,我喜歡叫誰是我的自由,你憑什麼管?“

  “我是你丈夫!”徐冽失控地低吼,灼熱帶著酒氣和沉沉憤怒的聲音吐在我臉上。

  我緊咬著牙,拼命地告訴自己不要憤怒,不要歇斯底里,眼前這個只是個最熟悉的陌生人,我不值得為他生氣,不值得跟他辯駁:當初抛下我的你早已沒資格說這句話了。因為只有無恨才是無愛,無情才是無心,我已經不愛他了……不愛了!不愛了!

  “伽藍……伽藍……你別哭……”徐冽忽然放松了力道,心疼地用溫熱的手撫在我臉上,“是我的錯!伽藍,我不會再吼你了。”

  我……只有一種感覺,冰冷,渾身的血液都冰冷到要凝結了。我哭了嗎?我為什麼要哭?面對這個我根本不在乎不愛的人,我為什麼要哭?

  我掙紮著從他懷里爬出來,像是躲避瘟疫一樣拼了命地遠離,徐冽被碰到傷口,悶哼了一聲松開手,“砰——”一聲響,我便從床上摔了下去。

  “伽藍——!!”徐冽大叫了一聲,緊接著,摔得頭暈的我手腕一緊,便被他拽了起來。

  “放手!!”我狠狠甩開他,感覺額頭有刺痛的感覺,溫熱的液體順著鬓角流下,又熱又腥。我不管不顧,一步步後退,直退到門邊,仿佛這樣就能遠離那魔魅的領域。我一下一下緩慢卻堅決地搖著頭,鮮血流淌到脖子上,滴落滴落:“徐冽……徐冽!你已不再愛我,我也不會再愛你,我們的執著,不過是為了過去那點虛幻的記憶。你我的情緣,早已在五月的那天斷了……”

  “不是的!!”徐冽大叫了一聲打斷我,我聽到他爬下床朝我走過來的聲音。心里慌亂一片,只想打開門快快離開,卻在手觸到把手前被他一把抓住。

  “我已經不愛你了!”我用沙啞的聲音沖他喊,“你愛的也不是現在的我……”

  “伽藍!!聽我說!”徐冽一把扳住我的肩膀,固定住我顫抖掙紮的身體,衣袖極輕柔極輕柔地擦去我臉上的血,“你聽我說好不好?伽藍,這一天一夜,我想了很多,你說你變了,不再是從前的你;你說我只是在你身上尋找從前那個林伽藍的影子。這一天一夜我一直在想你的話,可是卻得不到答案。直到……”

  徐冽擦去了我臉上的血,卻沒有碰那傷口,而是不容抗拒地將我抱進懷里,聲音沉穩而堅決:“直到剛剛醒來看到你就睡在我身邊。我忽然醒悟過來,伽藍,沒有找到你以前的六個月,我都是靠回憶支撐過來的;可是,找到你後,我的眼中全然只有現在的你,冷漠的、憤怒的、顫抖的、神思恍惚的……我的滿腦子都是你,而不是你所謂虛幻的回憶。”

  “伽藍,我喜歡你睡在我身邊的感覺,那像家一樣溫暖;我喜歡把你抱在懷里,那像擁有了全世界。伽藍!我愛你,我愛得是全部的你,根本分不出現在過去。靈魂分裂也好,心機深沉也罷,我……心甘情願被你算計一輩子。”

  “一輩子?”我低低地笑了,手指輕輕在木質的門上移動,發出輕微而刺耳的聲音,“徐冽,我的一輩子已經許給了別人。此生我絕不會負他。”

  徐冽的身體一僵,緩緩放開了我,良久才問:“這個他……就是你口中的亦寒?”

  我點了點頭,嘴角微微勾起。亦寒,光是想到他的名字,我就會忍不住微笑。

  眾里尋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一生,我絕不會放開他的手,我好不容易才能牽住的手。

  “你确定那是個真實的世界嗎?”徐冽忽然口吻有些冰冷地問我,“你确定不會有一朝醒來,發現那里不過是夢一場嗎?”

  我眉頭微皺,有些不悅,但終究沒有反駁。沒有經曆過的人只能把它當一場夢,經曆過的人也很難說出自己的感受,正所謂夏蟲不可語冰。

  微不可察的歎息聲自他口中吐出,徐冽牽著我的手拉我到床邊,給我額頭上的傷上藥。刺痛的感覺忽然變得鮮明,我發出嘶嘶的倒吸涼氣聲。

  “我弄痛你了?”他緊張地問,然後又有些尴尬,“我……還是沒學會怎麼上藥。”

  想起很久以前他粗手粗腳,又極度便扭地給我包紮手腕,忍不住輕笑。

  “伽藍……”徐冽忽然恍惚的叫我,鼻息離得很近很近,唇上幾乎能感覺到熱燙的溫度。

  我吓了一跳,猛地往後一仰,怒道:“你幹什麼?!”

  “伽藍,別再騙你自己了。”徐冽的手撫上我的臉,熱燙的掌心竟和我的臉是一樣的溫度,“伽藍,你明明還愛我的,是嗎?”

  “徐冽,”我愣了愣,避開他的手,怒極反笑,“徐冽,你究竟是聽不懂,還是太自信。我愛的是亦寒,風亦寒!”

  “那你為什麼對我的吻有感覺?”徐冽輕柔,幾乎是帶著誘惑地緩緩問我,“為什麼我抱住你的時候,你總是先柔軟,然後才推開?為什麼我受****會守著我?伽藍……你自己的心,你自己最清楚,就算你能騙得了任何人,又能騙你自己嗎?”

  那是一種春風吹散一團迷霧,卻顯露出血淋淋一幕的感覺。我一下一下緩慢卻粗沉地呼吸著,沒有辦法否認,徐冽的話,我竟沒有辦法反駁一句。

  我……還愛他嗎?真的還愛嗎?我不知道,但只要他出現,心就會起漣漪,哪怕再小再微,卻是實實在在的。一直害怕的事終于發生了,一直不想承認的感情終于不得不面對了。原來,那短短兩個月,短到不足我人生百分之一的兩個月,竟是那麼深沉地镌刻在我生命中。

  可是,我卻忽然冷靜下來,有種甯和的松弛讓我緊繃的心弦終于得到了舒緩。人生本就不可能兩全其美。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然魚與熊掌卻是注定不能兼得的。

  人生總是在舍棄與得到中度過,不是舍棄的時候不痛不難,而是我們清楚知道欲得先舍,擇而不悔的道理。

  “徐冽……”我有些自嘲卻很悠然地笑笑,往後輕輕靠在床上,“我确實一直在逃避。遇到你後故意的冷漠,處處逃避有你的氣息,故意對生病的你不聞不問,都是因為我無法承受,自己竟對你還有感情。”

  “伽藍!”徐冽的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希冀和顫抖。

  我輕輕一歎:“人心太大,它可以容納很多很多的愛恨情仇、前塵舊事,它可以記住生命中的許多人許多事,永不褪色;可是人心也太小了,在某個最重要的地方,它只能進駐一人,哪怕曾經它動搖過,徘徊過,貪圖過,最終還是只能留下一人。因為,那樣才公平。對另一顆完完全全只包容著我的心來說,那樣才公平。徐冽,你說是嗎?”

  沉滞的靜默,讓人呼吸難過,讓我的心也跟著難過。但我還是必須說下去:“亦寒,只要他在我身邊,我就很安心;只要牽著他的手,我每每渴望走到生命的盡頭;只要在他懷里,仿佛世間就剩下我們兩個相依相偎。我喜歡這種有他在身邊的感覺,我渴望他的愛他的守護,因為曾經品嘗過咫尺天涯的痛苦,所以更加珍惜,更加深愛。”

  “徐冽……”從相遇至今,我第一次,終于能對著他坦然微笑,雖然有痛,卻痛得暢快淋漓;雖然有不舍,卻選擇得無怨無悔,“徐冽,你和我就像兩條注定相交的直線,當唯一的交點過去,我們就只能越走越遠。哪怕再懷念曾經的交集,我們也回不去了。”

  “伽藍……”徐冽似是努力在用平靜的聲音問我,“你想說什麼?”

  我說:“我說,徐冽,愛是一種唯一許諾唯一的感情,而我的唯一……許給了別人。”

  “伽藍!你清醒點好不好?”徐冽忽然將我一把抓起來,抓住我的肩膀狠狠搖晃,“你是個二十一世紀的人,你是我的妻子,是傅旦大學的學生!你有沒有想過,那個世界,它真的屬于你嗎?那個人,你許了唯一的人,真的屬于你嗎?如果有一天晚上,你發現你再也回不去了;如果有一天晚上,你發現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夢一場,到時你怎麼辦?你決絕許出去的唯一又怎麼辦?!你——”

  “滴——滴——”的標準手機鈴聲打斷了徐冽憤怒的話,我聽到他喘著粗氣,口氣極不善地向著對方吼。然後,又在一瞬間沉寂了下來。

  “好,我知道了。我馬上回國。”徐冽是過了很久才說出這句話的。疲憊的聲音,悲傷的語調,絕望的心境,糾纏在他身上,萦繞了整個房間。

  心一下一下跳著,不是急促,也不是淩亂,而是沉悶。我抿了抿幹裂的唇,額頭忽然劇痛:“怎麼了?”

  徐冽忽然抱住我,在我要推開他的時候摟得死緊,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地抱我。他啞聲說:“爺爺在鄉下過世了,前天的事。”

  我無聲地微張著嘴,聽著他微沉的呼吸,慢慢急促的心跳,發不出一個音。

  那個待我比孫子更親,那個任性地促成我和徐冽的婚姻,那個看到我會喜笑顔開,那個……被我叫成爺爺的老人,去世了,真的去世了……嗎?

  “伽藍……”在我被抱的渾身都麻木的時候,徐冽忽然開口叫我。

  “伽藍……”他說,“跟我回去吧。”

  他將臉埋在我的發絲間,聲音沉沉得悲涼:“就算不是為了我,至少也回去看看爺爺,他一定……很想很想見你。還有你我的爸媽……”

  我微微猶豫了一下,終于低若無聲地吐出:“好。”

  房間里,除了沉重的喘息聲,唯有空調在呼呼地,不知疲倦地運轉。

  上懷啊!那個承載了我太多喜怒哀樂的城市,那個伴我度過了二十一年的城市,終于要回去了嗎?再也看不見灰藍的天空,再也看不見寬闊的林蔭道,再也看不見摯愛的父母朋友,對如今的我來說,那里還是一樣的嗎?

  徐冽的話,我不是沒想過,不是沒恐懼過?如果有一天忽然發現那個世界的一切,包括與亦寒的生死相戀,都不過是一場空,我該怎麼辦?如果有一天再也回不去伊修大陸了,我又該怎麼辦?可是我依然無悔。遇見亦寒,愛上亦寒,選擇亦寒,我,無悔。

  那時的我當然不知道,徐冽的話,竟會一語成谶。那時的我更不知道,幸福總是要拼命追尋才能留住,不幸卻會像毒蛇一樣無孔不入,防不勝防。是多少傷痕的累積,才讓我明白:原來,無悔的愛有多深,承載無悔的傷就有多痛。

  思念養成了心底的沙漏,回憶镌刻了生命的軌迹,所以在伊修大陸多少年後的某一天,我們重逢相見,想起當初的無悔,竟緻淚流滿面。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49:18

第24章  千里營救(上)

  略帶潮濕的空氣,幽暗的燈光,狹長的甬道,我一步步走在這樣的環境里,直到在一間外表看來狹小簡陋,透過木栅看去,里面卻五髒俱全的小房間前才停下。

  我只是随意揮了揮手,兩個獄卒便恭敬地取了鑰匙過來。成雙成對的鑰匙齊齊插進鎖孔,喀嗒一聲,鎖落、門開。我孤身走了進去,亦寒就站在門外。

  剛走進牢內就看到了一個在床上面壁而坐的男子身影,灰白色的文士長衫,遠看瘦弱近看卻結實的身材。我悠然一笑,在房中唯一的一把木椅上坐了下來:“韓甯,你沒有什麼話要說嗎?還是,想永遠在這里呆下去?”

  那面壁而坐的男子終于轉過身來,不太出色的五官,唯有兩道濃眉讓人印象深刻,此刻平凡無奇的臉上正挂著嘲諷地笑容:“丞相大人面前,下官豈敢随意發話,能聽得大人訓示,便是下官三生有幸了。”

  唉!對著聰明又喜歡拐彎抹角的人就是麻煩。此人便是韓絕的二哥,子默當初讓我密切注意的韓甯。楊毅七萬支援我的大軍到達後不足一月,作為監軍的韓甯也抵達房陵,名為監軍,實際卻是監視我的一舉一動。所以我在他仆進入房陵的第一天,便讓一直監視他的血部成員把他給劫了。也之所以,那群龍無首的七萬大軍,才由得我随意擺布。呵,不知楊毅如今已氣成何樣了。

  我拿起桌上的杯碟看了看,目光駐留在略顯簡陋粗糙的桌上,漫不經心地開口:“韓勤的兒子在哪?”

  韓甯愣了一會,忽然哈哈大笑:“原來丞相留著下官一條命,是為了籠絡三弟……”

  “不。”我淡淡打斷他的話,“即便你不說,韓絕要的人我也自然能找到。留著你的命,是因為你值得。”

  韓甯慢慢攏了笑容,濃黑的眉緊蹙看著我。

  我悠悠一笑,挑眉看著他:“怎麼,你不相信嗎?”

  韓甯凝重地沉默了許久,才一下一下略有些畏懼和敬重地搖頭:“下官确實相信,只要丞相願意,這世間沒有什麼事是丞相完不成的。”頓了頓,他臉上露出疑惑之色,“下官不明白,既如此,丞相為何還肯留下官一命?”

  “我說過了,你值得。”我直視著他的眼睛,那是一雙表面看來平凡無奇,實則精芒四射,野心勃勃的眼,“因為我能看到你眼底的欲望,和你的才能。天下一旦統一,尚書左仆射之位,你韓甯,必是最佳人選。”

  在他震驚地慢慢瞪大眼睛的時候,我仍只是悠然笑著,輕輕撫弄著腰下的流蘇:“韓甯,你選擇輔佐楊毅,只是因為你覺得他很有可能是那統一天下之人。你的忠心,只是認定了他是強者。然,天下英主,豪傑輩出,事到如今,你當真還能确信他是那命定的統一之人嗎?”

  從他那迷亂而又蠢蠢欲動的神色中,我可以猜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魅惑,拂袖談笑間便能引人墜落:“韓甯,倘使我現在給你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你會選擇我,還是楊毅?”

  “為何?”韓甯眼中有絢爛的火苗在燃燒,但神色卻依舊是平靜的,此人的城府深不可測,也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選擇他,“為何選擇我?你該知三弟比我更有價值。”

  “哈……”我一笑,終于肯不再繞彎子地說話了嗎?我將目光深深地植入他眼底,平靜緩慢地開口:“靖遠他不適合官場,長袖善舞也非他所長。你卻不同。曆數我身邊之人,本就以武將居多,文臣偏少。文臣中又多是耿直之輩,所以我需要像你這樣有心機有城府,又永遠不會迷失自己目標的人。”

  韓甯怔了一下,臉上露出譏諷的笑容:“丞相不如說,缺少下官這般陰狠毒辣的小人。”

  我正了正神色搖頭道:“我絕無嘲諷之意。稱霸天下的路,又有哪一條是全然幹淨的?心機是手段,城府是基礎,陰狠毒辣是必要條件,走上這條路的人,都知道這個道理。可是卻鮮少有人能如修儒這般堅定執著,一往無前。”

  我緩緩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向他伸出手,瑩潤如玉的掌心卧著一顆黑色的藥丸,白玉般的手襯得藥更黑,烏黑的藥襯得手更白:“這是我夫人雲顔親手配置的丹心海棠,需每月服食解藥,否則生不如死。”

  我微笑地看著他,聲音像在談論天氣般悠閑:“修儒可敢服下它?”

  韓甯眼中眸光瞬息萬變,但神情始終是沉思靜默地望著我,良久,終于伸手拿起了我掌中之藥。幾乎放進口中的藥忽然停在半空中,韓甯擡起頭以極端複雜的目光看著我。一字一句緩慢卻肯定地問:“你是個女子?”

  這下我當真是微微怔了怔,卻也只是一瞬,便化為幽深莫測的淺笑:“修儒以為,是男是女很重要嗎?”

  韓甯一愣,眼中露出了震驚而又敬佩的神色,一口吞下藥丸,從床上下來跪倒在地,朗聲道:“從今往後,韓甯唯公子之命是從。”

  我吐出一口濁氣,伸了個懶腰:“既如此,就随我出去吧,你也關的夠久了。我安排李叔替你惡補下這半年來的形勢。”

  韓甯卻沒有起身,而是擡起頭,神色凝重地道:“在出去以前,有一件事,我必須告知公子。”

  我微蹙了眉看著他,心里不知為何,隐隐有些不安。

  韓甯微微垂下眼睑,聲音有些暗沉:“屬下鬥膽請問,夫人到達房陵了嗎?”

  我豁然一驚,臉上神色陰晴不定,但最終還是沒有用“天下皆知,我夫人已被楊毅害死”這樣的話搪塞他。既然決定了要收他為己用,便該秉承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準則。于是我搖頭道:“雲顔還在趕來風吟的路上。”

  韓甯似是怔了怔,大概沒料到我會承認得如此爽快,但也只是微怔,馬上回複了他的幽深,只是神色又恭敬了幾分:“公子,有一事屬下希望現在告知公子還來得及。”

  他頓了頓,見我神色無異,才續道:“當日圍剿楚……夫人之事乃屬下一手操辦。當時圍剿的主力有兩批,一批是桂公公帶領的禦林軍,另一批卻是皇上不知從何處招攬來的絕頂高手……”

  “風雪雷電……四大殺手。”我一字一頓吐出這八個字,心底的殺意化為冰冷竄起。玲珑的命,很可能便是喪在這四人手上。

  韓甯點頭歎道:“世間果沒有丞相不知道的事。屬下也是後來才知那幾人竟是伊修大陸聞名天下的四大殺手。他們似是對公子懷著極深的恨意,屬下原本的命令是活捉夫人,他們卻是毫不留情地趕盡殺絕。但事後屬下探查了一下地道,便發現夫人早已逃遁不知去向,慘死護城河之人不過是個侍女罷了。”

  不過是個侍女……此言讓我心口有一瞬間如被鈍物撞擊的滞痛,怒意帶來的冰寒殺氣如火苗般竄起。玲珑,死的竟真是玲珑。

  “公子?”韓甯喚了一聲。

  我緩緩地深吸了一口氣,斂去怒氣:“繼續說。”

  韓甯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才道:“當時屬下本要再安排人去追殺的。然楊毅卻讓我稍安勿燥。他言及,公子身在風吟,逃往水霧方向的夫人必會趕來與公子彙合,金耀邊境茂城是必經之地。他們只需在那里埋伏……”

  我猛地瞪大了眼睛:“楊毅知道雲顔逃往水霧?”

  “是。”韓甯垂首道,“屬下不知楊毅是如何知道的,但屬下敢肯定,如今茂城各道,必是埋伏了數以萬計的殺手,等待取夫人之命。”

  我臉上血色退盡,一字一句艱難地問:“楊毅……不想再活捉雲顔?”

  韓甯點頭道:“是。楊毅曾問過醫仙陸瑤。陸瑤言道,據描述便可知,公子身子本就羸弱,多年來七情六脈皆有所損,心脈更是傷痕累累,若身邊沒有醫術絕頂之人日日調養,只需受到大的刺激,便極有可能……郁結而亡……”



yumojie0314 2008-06-15 19:21
第24章 千里營救(下)

  我身子晃了晃,一雙手立時扶住我,將我攏入一個寬闊溫暖的懷抱,平複我的顫抖。我定了定慌亂的心神,靠在亦寒懷中道:“雲顔使毒出神入化,可染空氣為劇毒,捕影更是武藝高超,旁人難以企及,再加上他們身邊的暗營成員。即便有數萬士兵,也未必能困住他們……”

  “公子。”韓甯打斷我的話,眼中有幾分不帶感情的憐憫,“四大殺手,他們向來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

  我一顫,面色慘白,緊緊揪住亦寒衣襟的手更是能看到白皙肌膚下的青色血管,渾身仿如浸在冰涼刺骨的血水中一般又冷又惡。是啊!旁人或許不能耐他們何,可是行事詭谲,武藝高超的四大殺手呢?雲顔和捕影他們還能逃脫嗎?

  雲顔!雲顔!我怎能再承受一次你離我而去,我怎能再忍受一次聽你的死訊?不!絕不可以!

  我猛地吸了口氣,沉聲道:“修儒,你可熟悉茂城的地形?”

  韓甯被我森冷平和的聲音吓了一跳,半晌才在我淩利地注視中垂眸回答道:“是的。”

  “随我來。”我在亦寒的攙扶下轉身毫不停留地離去,淺藍的長衫下擺被風揚起,“從現在起,我們分秒必争。”

  眼角餘光瞥到韓甯眸中亮起的精光:“是,公子。”那是一種飽含了信心和欲望的銳利之眼,那是一種終于看見野心實現之路的興奮猖獗。

  “不過公子,何謂分秒?”

  “绮羅,率五百離羅軍速去茂城以北紫雲山,如若雲顔一行還沒抵達,切莫輕舉妄動,馬上發信號與我。若雲顔一行已被劫上,助他們突圍。”

  “是!公子!”

  “秦霧,你率五百離羅軍,借道渦陽,乘船渡瑤江直達茂城西南的九府城。若雲顔他們被迫後退,必然從那里經過,接應他們。”

  “秦霧領命!”

  “若水,拿著這個玉佩率三千赤宇軍繞過雲山前往出雲島國求見族長之子索庫。他一見這玉佩必會幫你,到時你便向他要求船艦百艘,水手百名,渡北海往西支援。應付可能出現的最差情況。”

  “若水領命!”

  我深吸了一口氣,目光緩緩掃過眼前接令的三人,最後目光落在侍立一旁的秦離身上:“我走後,十萬大軍由你負責訓練指揮,切忌輕舉妄動,知道嗎?”

  “是,公子……”秦離反射性地脫口應聲,卻忽然頓住,“公子你說,你也要去?”

  我點頭:“四大殺手武功深不可測,除了亦寒無人可以對付,然他不會離開我身邊,況且我也擔心有什麼意外發生,總是親自去了才能放心。”

  “臨宇!”韓絕一臉憂心地看著我,“此去莫說形勢叵測,更何況還是在你不能掌控的金耀地界。兇險是你無法想象的。更何況,紫都雖已穩定,局勢畢竟不容樂觀……”

  “所以就要靠你了。”我打斷他的話,安撫地笑笑,“韓甯我終究是不能盡信的,留你和秦離下來也是怕萬一那是個陷阱,你們也好及時救援。而且,秦歸雖然老練,畢竟還是個孩子,他的身份又如此特殊,萬一……總之我不在時,你務必要時時幫著他,千萬不能讓他被人加害了。”

  “靖遠。”我笑笑,“你該知我的性子,決定了便不會改的。”

  韓絕皺眉看了我良久,終究只能無奈地歎息:“那你打算如何去?取何道?”

  我拂了拂袖,負手在後,淡淡笑道:“我?自然是遞上國書,堂堂正正地經國道而去了。”轉身看向一直躬身侍立在旁的沈宏,“以伯,替我修書一封,請聖錦太後準我為風吟使臣,護送二皇子上金耀為質,以伯你順便自請為副使。”

  沈宏望著我那詭異莫測的笑容,打了個冷戰,一臉疑惑不解,但還是躬身道:“是,公子!”

  七日後,萬曆768年12月。

  風吟國邊境陽平城去往金耀的官道上,車馬如龍,浩浩蕩蕩,簇擁著一輛金色鵬鳥織錦為蓬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馬車,往西行進。

  雖然仍不足半年,風吟百姓中卻鮮少有人不知這大鵬圖案的。那是年僅二十一歲卻名動伊修大陸的少年丞相秦洛的象征,那是率領十萬赤宇軍攻克風吟卻將皇位拱手相讓的首領“公子”的象征,那是誕生于日月重光下浴火而生的神之子的象征。

  車隊一路向西,從人聲鼎沸,百姓夾道歡迎的重鎮,到此刻偏僻清淨的山谷。忽然,車隊上空似有一道青影掠過,仿佛有陣涼風吹拂一般,讓因太過靜寂而昏昏欲睡的眾士兵一陣清醒。然待他們急急擡頭,卻發現山谷仍是山谷,車隊仍是車隊,什麼也未發生。唯有那站在飄揚大鵬旗幟馬車旁的沈宏,蒼白的面上仍難掩驚駭郁卒之色。

  “你确定沈宏能應付嗎?”亦寒一邊在高山流水間毫不停歇的縱躍,一邊氣也不喘地問我。

  “恩。”我随意應了一聲,圈住他的頸項把頭靠在他肩上,身體平穩地上下躍動,卻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這次所帶兵將多選自赤宇軍,也算得上沈宏心腹,他必能應付的。等救了雲顔,我們再越過雲山西北山脈趕上與他們彙合,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亦寒低頭看了我一眼,漆黑如墨玉的眸中掩不住憂心:“你的身子,吃得消嗎?”

  我笑笑,在他面頰上親了一下,他的身體忽然一僵,差點從陡峭的山崖上摔下去。亦寒面色微青地瞪我一眼,我無辜地笑笑:“放心吧,我沒那麼嬌弱。”

  亦寒無奈,收緊摟住我的手,眼中是寵溺,是無奈,還有掩藏在淡漠背後不欲為我所知的恐懼。金耀之行,我看似全部安排妥當,事實上卻存在著太多隐憂。誰也不知道現在雲顔他們到了哪里,是否早已身首異處;誰也不知道韓甯帶來的六個月前的情報,是否可信。就算亦寒武功再高,再自負,他也沒有全然地自信保我在敵方地界全身而退。

  然而,我卻不得不去。雲顔當初假死給我的驚悸實在太大了,我根本無法想像伴了我十幾年的雲顔若死了,我是否還能撐下去。況且,這一次,心底一直有種很不安的微妙恐懼在心頭盤旋,總覺得,我若不去,便有什麼可怖的事情會發生。

  很久以後想起來,那時的我和亦寒終究還是太過驕傲,太過自信了。我們總習慣于將事情掌握在手中,習慣于將重要的人攏到眼皮底下親自保護,才能完全放心。卻不知,有很多事,往往能預見到的並非慘劇,反而某些難以預料的結果,才是真正暗無天日的深淵。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50:04

第25章  電神列缺(上)

  天蒙蒙亮,四周山川樹木仍是靜悄悄的,亦寒卻忽然無聲無息地醒了過來。他微皺著眉,四處看了看,又凝神細聽了半晌,才定下心來。

  目光輕移向下,落在枕著他腿安眠的少年身上,略顯透明的瑩潤肌膚,在朦胧的晨暮中有種雪玉的光澤,手指輕輕撫上,仿佛指腹會被那嫩滑微涼的肌膚吸住。

  亦寒微歎了口氣,替她拉好蓋著的衣衫,一手握青霜劍,一手扣著她的肩膀,等待她醒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懷中的人忽然動了一下,長而卷的睫毛微顫,眼睛緩緩睜開,流瀉出兩道溫潤清澤的藍光,讓亦寒忍不住嘴角微微勾起。

  “亦寒。”少年睜著迷蒙的睡眼,向他展露一個笑容,“早……”

  那樣的笑容純淨卻帶著魅惑,迷糊而輕軟,仿佛粉嫩荷花上的一滴露珠,讓人想永遠地保留它,卻更想以舌尖輕舔,感受它透明的存在。

  于是,亦寒就這麼做了。他低下頭,含住少年邀約似微啓的唇,將舌尖探入她口中,汲取獨屬于她的味道,如梨花般的清香,如青松般的生機,如溪流般的潤澤。臨宇還在他身邊,在他一個人的身邊,他可以擁她入懷,可以肆意親吻,可以親密無間……這些像夢一般美好的事實,常常讓他飄然若仙,卻又患得患失。

  淺嘗則止的早安吻,在臨宇勾住他頸項肆意勾引的反吻下變成一點即燃的深吻,幸好朝陽的第一縷陽光晃到他的眼睛,才讓他驟然驚醒。無奈苦笑,將少年打扮,喜歡枕著他腿沉靜而眠,醒來卻難掩惡劣本質的女子摟入懷中,緊緊擁住。

  “我們先去哪?”亦寒問懷中的人。

  “去找绮羅。”少年找了個舒適的位置躺著,藍眸中閃爍著淡淡卻瑩亮的光澤,“光憑我們兩個什麼也做不了。而且,我也擔心绮羅會應付不來。”

  既然決定了,自然不會再浪費時間,亦寒打橫抱起惬意躺在他懷中,不肯自己走一步的少年,縱躍而去。

  雲山,是伊修大陸非常有名的山脈,綿延數千里,橫跨金耀風吟兩國。若有人能從西部分支的紫雲山脈走到東部分支的雪雲山脈,便會發現,一路走來竟如跨越四季,春有醉人暖風,夏有郁郁蒼莽,秋有飒飒紅楓,冬有連綿雪山。置身其間,會有種人間才一日,山中已千年的錯覺。

  在金耀其他地界,此刻早已進入寒冷的冬季,唯有茂城以北的紫雲山脈遠看仍是樹木茂盛,郁郁蔥蔥,置身其間卻是又悶又濕,還要不時受到夏蟲的侵擾。

  一身黑色勁裝的绮羅正帶領五百離羅軍悄無聲息地穿梭在茂密的樹叢間,悶熱的空氣不能讓他們慢下腳步,耳邊嗡嗡作響的蠅蟲也不能讓他們稍有異色。偶爾回頭的绮羅露出滿意的笑容,這就是師傅一手訓練的離羅軍,這就是伊修大陸最完美最精悍的軍隊。

  绮羅和秦雪是七刹中唯一的兩個女子。秦雪外貌嬌媚,不勝羸弱,卻是個習武的天才,而且生性冷情,堅韌殘忍之處更是連男子也不如。所以,公子才將外表看來與之最不搭配的血部交由她率領。

  而绮羅卻是個即便不穿男裝也很難辨出其性別的女子。她雖為女子,卻天生手長腳長,濃眉大眼,結實高大。性情更是爽朗中帶著敏銳,灑脫中夾著柔韌,讓所有優異的離羅軍甘心順服。如果說秦離的沉穩睿智讓他注定將來能成為讓人敬畏的絕世名將,那麼绮羅便是那身先士卒,永遠能與將士打成一片的先鋒大將。

  前方的樹叢中忽然發出戚戚嚓嚓的聲音,急速行進中的绮羅豁然一驚,揮手示意身後的離羅軍停止行進。正待派人前去探查,卻見茂密的樹叢被一雙古銅色的手輕松分開,光影錯落,稀疏有緻的森林中,被遮得若隐若現的日光下,一個颀長健碩的男子身影緩緩變得清晰。

  “啊——”绮羅低呼了一聲,語音中難掩驚詫和欣喜。

  樹木逐漸從稀疏變得茂密的山林中,一個青衣男子正橫抱著一個藍衫少年,以肉眼無法看清其步伐的速度前進。

  “這里就是著名的雲山西部山脈紫雲嗎?”青衣男子懷中的少年躺在舒適的懷抱中歎道,“山外寒風凜冽,山中夏木蔥蔥,果不愧是伊修大陸奇景之一,和塔拉幹沙漠的海市蜃樓比起來也不遑多讓啊!”

  見自己說了半天,全速行進中的青衣男子卻依舊冷冷淡淡不予理睬,少年低哼一聲,扯了下他額前與年齡極不符的銀絲,纏在自己指尖把玩。

  青衣男子在她不注意的時候無奈又寵溺地看了她一眼,悄悄收緊了抱住她的手,讓她柔軟清香的身體更緊貼住自己。懷中的人忽然一僵。

  少年微微直起身子,柳眉輕蹙,清俊的臉上有種難辨雌雄的絕美:“亦寒,有聽到人聲嗎?”

  亦寒心中一凜,他知道臨宇沒有任何內力,五感卻異于常人,只要有心傾聽,便是如今武功卓絕的自己,也不一定比他敏銳。

  功聚雙耳,果然細微夾雜著樹葉被風吹動戚嚓聲的交談和腳步聲落入耳中。雖然無法聽到具體的內容,卻能從利落的腳步聲中猜到那是大約五百人的軍隊,而且極有可能就是绮羅所率的離羅軍。

  懷中的人微一掙紮,亦寒就松開手讓他輕盈落地。怕叢生的灌木傷了她,所以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持劍披荊斬棘,為她開出一條路來。

  耳中忽然聽到衣衫摩擦到樹木的聲音,亦寒走前幾步,凝目一看,不由大驚:“绮羅?”

  只見不遠處的灌木中,手腳並用,狼狽而又困難地前行,手腳磨出鮮血的人,不是羅刹秦绮羅又是誰?

  聽到他的聲音,地上的女子吃力地擡起頭來,長發披面,遍布風霜的臉上已沾滿了塵埃和血污,但那雙滾圓透亮的眼,卻在映入他們時泛起耀眼的銀光。

  “師……父,公……”虛弱的聲音,破敗斷續,像是随時會消失。

  亦寒和臨宇連忙搶上前一把扶起她,只見平日如男子般剛毅堅強,從不肯落一滴淚,示半分弱的臉上卻布滿淚痕,讓本就泥污遍布的臉更髒更醜。然而一雙眼,可能被淚水洗過了,可能為森林的光照射了,盡管黯然無神,卻依舊顯得那麼明亮透徹。

  臨宇一把握住她冰涼,鮮血淋淋的手,亦寒托起她後背,將精純的內力灌注進去。

  內力的注入讓她眼中出現了暫時的清明,她重重咳了兩聲,反手握住公子那柔若無骨,卻仿佛能帶來無限生機的手:“公子……救……離……羅……”

  “我知道。”臨宇用輕柔仿佛怕驚起林中飛鳥的聲音說,“那五百離羅軍,就在前方是嗎?我定會去救他們,绮羅你放心。”

  绮羅連勾動嘴角露出欣慰笑容的力氣也沒有,但從那澄澈的眼中可以看出她的信賴和放松。然而,轉瞬間那淡淡的欣慰又被恐懼所替代,她更緊地想抓住那只手,卻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也無能為力:“不……是……殺……列缺……”

  手究竟是吐到何字時松開的,沒有人知道,發絲淩亂,形容污糟的绮羅緩緩閉起了眼,靠在臨宇淺藍如天空的藍色衣衫上,沾了一身血污。

  她只是那樣躺著,破敗的衣衫,不男不女的裝束,僵硬而了無聲息。她的身邊是那容顔絕世的濁世佳公子,是那青衫銀絲仗劍天下的翩翩俠客,可是,她依舊是那麼得耀眼,那麼的豐姿傲然,就如這林間四季傲立的青松綠竹,平凡卻迷人。



第25章 電神列缺(下)  

  臨宇緩緩收緊手,將懷中的女子攏在懷中,就像攏著自己孩子般的輕柔,又像扶著自己師長般的尊重。臉上的神色有種淡漠的沉靜,藍眸幽深如海:“雷部至捷之鬼曰律令,雪神乃是滕六,飛廉、箕伯悉是風神,列缺乃電之神……電神列缺,绮羅定是想說,偷襲他們的是四大殺手之一的列缺。”

  亦寒微微皺眉:“她中的毒……”

  臨宇緩緩一歎,點頭道:“确實是雲顔的‘迷塵香’,無色無味,服用三個時辰後便如身中劇毒般渾身酸軟,吐血不止。所以,莫說旁人,便是中毒者本人也會以為那是穿腸毒藥,卻不知此藥雖會讓人在兩個時辰內口鼻呼吸斷絕看似死亡,其實只是長時間的休克而已。醒來便沒有任何大礙。”

  “绮羅並非魯莽輕信之人。”亦寒摩挲著手中的青霜劍,淡淡清冷地道,“即便迷塵香再無色無味,她也不該如此輕易中招。”

  臨宇松開手,以衣袖擦盡绮羅臉上的血污:“亦寒,取些軟枝先將她遮蓋起來,留張字條揣她懷里,我們必須馬上出發。迷塵香一滴入水,即可毒百人,恐怕……中毒的不只绮羅一人。”

  幽幽清冷一笑,臨宇目注被樹木覆蓋的遠方:“下毒的,當年出賣秘道所在的,究竟是誰呢?”

  雲山橫跨金耀風吟兩國,又一日囊括四季,實乃天下奇景之一。而位于金耀的紫雲山,終年保持著春的和煦,夏的酷熱,讓整片山林,即便在蕭瑟的冬季看來,也是一片盎然生機。

  然而,此等奇景,卻極少有人去探索或觀賞,只因紫雲山有的不只是蔥蔥綠意,鳥語花香,更有毒蟲野獸,斷崖峭壁,以及那密密叢叢遮住天空,遮住陽光,讓人辨不出方向的高大樹木。在這里,稍有不慎,便會荒野埋骨;在這里,稍有不慎,便會迷失方向;在這里……沒有絕高的武功,睿智的思維,堅韌的心性,根本無法生存前行。

  而此時,一個青衣的男子正一手持劍,一手半扶著身後藍衫的纖瘦少年,輕松前行。仿佛這里不是讓人聞之喪膽的紫雲山,而是自家後花園一般。

  “等等,亦寒。”臨宇忽然停下腳步,轉了半圈,蹙眉道,“你有沒有覺得這里的樹木稀疏了許多。而且,剩餘的這些樹,像是被移動過。”頓了頓,她的眉蹙得更深,眼中卻慢慢顯出了然,“樹的位置,似曾相識啊!”

  亦寒眼中墨綠色的光芒一閃而逝,沉聲道:“楓林小築。”

  “沒錯。”臨宇悠然一笑,將身體半靠在他身上,感覺到少年微粗略顯病態的喘息,亦寒連忙收緊手將他攏入懷中,將內息少少地絲縷地輸給他,“咳咳……看來,我們沒能與楊毅的軍隊碰上,卻杠上伊修大陸聞名喪膽的四大殺手了。”

  “誰?!”響動仆傳入耳中的瞬間,亦寒便低喝了一聲,摟住少年的腰,一個縱身,連續十幾個起落,才站住。卻是一時緊蹙了眉,發不出半個音。

  眼前那躺倒在地,身子疊著身子,如死屍般毫無聲息的黑衣人,卻不是修羅暗營中最精銳的離羅軍又是誰?

  臨宇低低咳嗽了兩聲,藍眸深不見底:“果然如此。”擡眸,在看到一堆橫卧的黑影中唯一站立的男子時,露出個微詫的表情:“捕影?”

  亦寒依舊是那清冷淡漠的表情,看著前方黑衣男子冷峻棱角分明的臉慢慢清晰靠近。捕影,三星之一的冥王星,修羅暗營最殘忍的血部和夜部的首領。

  作為冥王星的他,身上會散發出殘忍乖張,卻又冰冷的血腥味是很正常的;作為殺戮首領的他,會睜著冰寒的眼,抿著薄而無情的唇線,也是很正常的。

  可是,亦寒卻發現此刻的捕影,並不是全然的捕影。那是一種無法言語的,從冷酷變為殘酷,從被血浸透變為殘忍嗜血的不著痕迹的變化。仿佛此刻的捕影才是原來的他,與生俱來,與殺人為伍的他。

  在離他們不過幾步的地方,捕影單膝跪下,垂首道:“冥王星捕影參見公子。”

  臨宇淡淡點了點頭,緩慢地走上前去。亦寒心中一驚,正待扯回她,卻清楚看到了她打在身後的手勢,伸出去的手便頓在了半空中,然後僵硬縮回。

  臨宇白色淺藍紋的布靴一下下踩在因樹葉腐爛而異常松軟的泥上,白色的布靴早已被染黑,不複純淨。可是當她那樣緩慢卻堅決踏出腳步的時候,亦寒恍惚有種銀靴踏著白雲,乘風來去紅塵間的錯覺。

  臨宇走到捕影面前,彎身扶住他手肘,將他扶起來:“何須多禮。捕影,雲顔……”

  變故就在那一瞬發生,很快,快如閃電。可是再快,亦寒還是看得一清二楚。他看到臨宇纖長的手指在捕影半跪的腿上筆畫,淺藍的身影遮住了一切可望到的角度,卻讓他看得一清二楚;他看到捕影微僵的身體,在臨宇待起的瞬間一躍而起,一把黝黑鋼直的劍如憑空而生般從身後刺出,架上那纖細白皙的脖頸。

  “臨宇!!”亦寒驚叫了一聲,沖上前去。

  “再動我殺了他!”一身黑衣,手持黑劍的捕影厲聲喝道,“風亦寒,你不要你愛人的命了?”

  亦寒的腳步驟然止住,過快的沖速和停止,並沒有讓他有半分搖晃。漆黑的眼眸閃過墨綠,定定看著眼前敢于威脅他的男子,寒冷的殺氣絲絲縷縷從他體內透出,萦繞于林間。

  “捕影。”被脅持的少年臉色有些蒼白,咳嗽了幾聲,卻是微微一笑,“或者我該叫你一聲,電神列缺?咳咳……”

  捕影的身體僵了僵,目光卻一瞬也不敢離開前方的青衣男子:“公子果然聰慧,時至今日,屬下也不指望能瞞過公子。”

  “我只是好奇。”臨宇仿佛沒看到頸上幾乎入肉的劍,挑眉道,“你究竟是為雲顔所救,失了記憶才留在修羅,還是本就是為了調查暗營,才接近雲顔呢?”

  捕影神色依舊冷峻,握劍的手卻顫了下,臨宇白皙的頸項頓時出現紅絲。亦寒只覺心頭劇痛,他受傷了!他居然在自己眼皮底下受傷了!冷冽的憤怒,毫無遮掩釋放出來的殺氣,讓捕影額頭淌下滴滴冷汗。

  他勉強定了定神,握緊手中劍:“這點就不勞公子關心了。公子的命金貴,屬下也不想誤傷了公子,還請公子随屬下……單獨走一趟。”

  他強調了單獨二字,随後目注青衣的風亦寒:“風護衛若不在乎此人的命,便盡管跟上來。”

  說完,挾了身邊的藍衣少年,縱身離去,消失在茫茫綠林間。

  亦寒凝眸看著兩人的身影消失遠去,直到連腳步聲再也聽不見,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相信捕影。想起那個手勢的意思,亦寒便一陣心慌,臨宇,真的要相信他,能相信他嗎?

  只是,如今也沒有任何旁的辦法,只能希望,臨宇能平安撐到他到達的那一刻。

第26章  上天彼蒼(上)

  所以我說亦寒的懷抱是世界上最舒適的,被捕影脅持著走了近一個小時,頭暈眼花,劇烈咳嗽終于到達一所破爛石屋前的我,再度極其乃至萬分地肯定了這個想法。

  “喲,列缺,這麼快就來了喲。”耳邊傳來一道清亮的聲音。我持續低低咳嗽著,擡頭看去,迷蒙漫上淚水的眼只能看到一個一身白衣的男子,正挂著漫不經心乃至鄙夷的笑容上下打量著我,“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秦洛喲,也不外如是喲。律令你說勒……喲?”

  我嘴角抽了抽,老大,你用得著每說一句話都在後面帶上個喲嗎?

  “差勁。”清冷的聲音,有些像亦寒,但沒有涼薄的氣息,極為幹脆利落。

  我目光輕轉,入目的是一個著淺灰錦袍暗紫繡紋的高大男子,眉是眉,眼是眼,嘴是嘴,長得其實挺正常的。可是,該怎麼說呢,似乎是每一個部位都長得太規規矩矩了,不太像一個人,倒象一堆零件的組合。忙忍住心中的笑意,低咳了兩聲,垂下眼簾,掩飾過去。

  “秦洛?”第三種與兩人截然不同慵懶悠閑的聲音傳入耳中,我微微一震,終于收攝了心神,看向第三人。

  那是一個稱得上清秀的男子,偏瘦的身材卻不失矯健,慵懶地斜靠在石屋沒有門的門框上,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無需多言,我便知道,這個人不簡單。

  並不是說他的武功高過其餘兩人,也非說他的心性堅定睿智過人,而是,他有一種形于外溫潤,斂于內邪魅的氣質,讓我一見便忍不住聯想到當年的柳岑楓。

  我點點頭,笑道:“風神飛廉。”這是一個肯定句。

  他微微挑眉,走上前來,卻在他的身影剛超過滕六時,脅持我的捕影冷喝道:“雲顔呢?”

  飛廉腳步緩下來,仿佛不是被人喝止,而是自然停步一般。只是看著捕影的眼神有些冰冷,有些痛恨,有些不舍:“列缺,你的眼里只有那女人,早忘了我們,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嗎?”

  捕影沉默了一下,聲音沉著地回答:“你要我殺了那五百離羅軍,我殺了;你要我支開風亦寒,擒來臨宇,我也擒來了。如今,可以放雲顔了嗎?”

  飛廉眼中殺意一閃,揮手:“滕六。”

  白衣的滕六聳了聳肩,不算出色的臉上挂著不解的疑惑:“四大殺手明明風邪,雪殘,雷酷,電冷喲。最冷血的列缺怎麼會為個女人不顧一切喲,想不通喲!”

  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住,掌心滲出粘膩的冷汗,我能感覺到自己和捕影的微微顫抖。雲顔!雲顔!終于要再見到她了,兩年了,終于要再見她。

  滕六才進去不到一分鍾,無門的石屋中忽然傳出他的一聲慘叫:“啊——,你這個女人屬狗的喲!居然咬我喲!”

  “喲什麼喲!”熟悉的聲音帶著慵懶的鼻音,和被吵醒的怒氣,“每天喲喲喲的你累不累啊?再吵本姑娘睡覺,我把你毒成啞巴!”

  其實在很久以前我就想過,要是哪天雲顔失蹤了,或者被綁走了。我最該擔心的不是她,而是那個有膽綁她,最後不是被她氣死,就是被她毒死的歹徒。如今想來,當年不過十歲心理卻超過二十的我,确實有著無與倫比的預知能力。

  “你可是囚犯!囚犯!拜托你認清楚點……”

  “滕六,你忘記加喲了。”

  “啊!對啊……喲!”

  “哈哈哈……喲喲你太好玩了。”

  里面的人玩的歡,外面的人卻是滿頭黑線。我無奈地歎了口氣,提高聲音叫道:“雲顔。”

  屋里一片靜寂,随後爆發出噼噼啪啪東西被撞倒的聲音,和人被東西撞到的呻吟聲。一個粉衣的女子光速般從石門沖出來,漂亮的眼眸中閃著亮光,向我撲過來:“臨宇!!”

  從頭至尾臉色毫無變化的飛廉手一伸,抓住她的手臂,十指輕點,雲顔就只能定定地站在原地,一下動彈不得。

  我上下打量了她半晌,才緩緩松了口氣:“幸好你還活著。”

  這里已是紫雲山的邊境,天空中滲入了冬日的寒氣,陽光卻明媚清晰了很多。雲顔眼中濕漉漉的,陽光從她眼中折射出來,就像鑽石般明亮:“臨宇,你怎麼會讓自己變得那麼憔悴?”

  憔悴嗎?那是必然的。戰場布局,行軍作戰,朝堂争鬥,哪一樣不需要勞心勞力?哪一樣不需要憚精慮竭?再加上與亦寒分離重逢的忽喜忽悲,聽到雲顔死訊後的痛徹心扉,本就孱弱的身體不斷經曆七情六欲的煎熬,又沒有雲顔在一旁調理,豈能不憔悴?

  有時我甚至懷疑,這個身體能不能讓我撐過三十歲?當然,這些都不能在此刻表現出來,我笑笑,柔聲道:“以後有你為我調理,會好起來的。”

  目光轉向飛廉,柔和化為森冷:“玲珑已被你害死,我的手下你們也殺得夠多了,現在連我的命也已握在你手中,你還不肯放雲顔嗎?”

  雲顔的臉色瞬間慘白,渾身顫抖:“臨宇你……你說什麼?玲珑……死了?當真死了?”

  我沉痛苦澀,閉起了眼,漠然不語。

  “捕影!!”雲顔嘶吼了一聲,聲音中充滿悲傷,“你說過她不會死的!你說過你能救她的!!”

  捕影抓在我手臂上的手無意識地收攏,痛刺骨而來,我只能閉著眼,咬牙忍住。直到他緩緩放松力道,用嘶啞的聲音說:“你的傷不能不處理……等我趕去,已經晚了。”

  雲顔死死壓抑的低泣聲讓我的心一陣陣抽痛,我勉強吸了口氣,睜開眼,對上飛廉墨綠的眸子:“放了雲顔,我任你們處置。”

  飛廉和我對視了半晌,忽然笑了,那是極端殘忍而又扭曲的冷笑,那是摻雜了報複憎恨和嗜血的眼神。他雙手環胸斜睨著我,冷冷道:“誰說我要你的命了?”

  “想要的就去搶,無拘無束,唯我獨尊。仇恨、愛憎都不能束縛我們。”挑眉看著我的他,有種堕天使的悲涼和撒旦的冷血,“可是唯有搶走我們所有物的人,必讓其堕入地獄。”

  飛廉一步步走到雲顔身邊,修長麥色的手中握著一個串聯了鎖鏈的鐵鈎緩緩舉起,停頓在半空中。我駭然瞪大了眼,那……那刑具,我是認識的,我是見過的。穿透琵琶骨,讓人生不如死,等待血液慢慢流盡的酷刑。飛廉他……

  “飛廉!你不能!!”捕影大吼著松開我的手發狂般沖過去,“你答應過放了雲顔的!”

  飛廉眼中寒光一閃,拖著雲顔閃避開捕影的突襲,滕六和律令立刻阻住發瘋的捕影。飛廉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邪魅如惡魔,卻凄霜如冷月:“秦洛,你錯就錯在不該惹我們月魄,更不該搶走我們月魄最重要的人。”

  閃著寒芒的銀鈎,鈎尖朝下,舉至半空中,然後狠狠划下。

  “彼蒼沒有死——!”我扯著嗓子,用尖銳如針刺的聲音大喊,凄厲孤注一擲的聲音在用盡我最後一分力氣後變得沙啞破敗,一如我虛脫的身體,挺直卻漫布冷汗的背脊。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51:02

第26章 上天彼蒼(下)

  然而,我那中氣不足的喊聲終究還是起到了效果。它仿佛划破了空氣,割裂了時間,所以讓原本動態的一切,統統靜止在那一刻。

  我看到白衣的滕六震驚地張大了嘴,灰衣的律令手舉在半空微微顫抖,連原本發狂的捕影也滿臉詫異地看著我。

  然後,我看到舉著銀鈎停在無法動彈雲顔身前的飛廉緩緩轉過身來:“你,說,什,麼?”他用極慢的速度,一字一句,仿佛從胸腔發出來的沉悶聲音問我,“再說一遍。”

  我正待說話,忽然耳中傳入極其細微的聲音。心中微微一動,已清楚知道,亦寒來了。

  深吸了一口氣,我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每一步都能清楚感覺到泥土粘上腳的粘膩。直到費力地將不能動彈的雲顔扯離他幾步,才擡首淡淡笑道:“我有說什麼嗎?”

  終于回過神來的飛廉眼中生出惱怒的殺意:“你敢耍我!”暗綠的身影輕晃,一個縱身向我撲過來。雲顔啊地尖叫了一聲:“臨宇小心!!”

  突變,就在那一刻發生。

  如果你站在局外,那麼只能看到當飛廉要殺我的時候,一道青影閃過,然後等雲霧散去時,你發現我已在亦寒懷中,飛廉肩上雪血淋淋地挂著銀鈎,而行動自如的雲顔正在我們身邊伸展著手腳。

  當然,如果你站在局內,那解釋就複雜多了。反正以我的眼力也只能看到飛廉手中銀鈎沖著我細嫩的脖子揮下時,一個青影忽然落在他身後,迅疾如電的手在他還沒反應的時候抓住了他的手腕。飛廉警覺旋身後踢,卻發現踢了個空,驚駭之下,他松開握鈎的手想拔劍,卻被亦寒迅速用鎖鏈纏住手,然後一個反拉,鋒利的鈎尖便紮進他肩膀。随後亦寒一手攬著我的腰,一手抓住雲顔,縱身退後幾步,解了雲顔穴道,然後將我緊緊摟在懷里。

  “風亦寒!”飛廉扶著左肩咬牙切齒地看著他,“你是如何找來這里的?從迷林到這里一路都有暗哨,如果你綴上列缺,我們不可能不知道。可是如果沒綴上,你如何找得到這條路?”

  他的聲音猛然一頓,難以置信地看向已然退出戰圈走到雲顔身邊的捕影,厲聲吼道:“是你帶他來的?!列缺,你竟一直在欺騙我們?!”

  捕影神色絲毫不變,細細查看雲顔知道她沒傷後,才冷冷道:“這只是我和公子合演的一場戲。五百離羅軍並未死,也是我留下記號引風亦寒來的。”

  “為什麼?”一直沒有開口的律令忽然問道,波瀾不驚的聲音中難掩沉痛。

  滕六氣憤地接口:“列缺,你知道我們多傷心你的死喲!你怎麼能這麼對我們喲!”

  捕影沉默了一下,擡頭冷硬堅決地回答:“沒有任何原因,是我對不起你們。只不過,早在遇到雲顔的時候,電神列缺就已經死了。如今的我,只是捕影。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飛廉拔掉銀鈎,鮮血噗得噴出來染紅了他暗綠的衣衫,他毫不在意地點了幾下,墨綠色的眼眸死死地瞪著我:“你剛剛說彼蒼沒死?”

  我挑了挑眉,悠然笑道:“我胡亂說說罷了。”

  “你不可能是胡說!”飛廉低吼了一聲,眼中難掩憤怒,憤怒之後卻又有著希冀和驚喜,“沒有人知道彼蒼的名字!你不可能知道的!”

  “為什麼?”我聳肩,笑得越加無辜,“或者,是捕影告訴我的,或者是我查出來的呢?”

  “列缺!”飛廉猛地轉頭看向捕影,聲音惡狠狠地幾乎向要撲出去,“你告訴他的?!”

  捕影緊抿著唇,望了我一眼,沉默不語。

  滕六哇哇叫道:“列缺喲,如果你還記得一點我們以前的情誼,就跟我們說實話喲!”

  捕影似是歎了口氣,終于低聲道:“沒有。”

  我嘴角抽了抽,但終究沒辦法怪他拆我台。如今想來,捕影确實是在被雲顔所救後失去了部份記憶,而且他也沒見過飛飛幾次,所以才一直認不出飛飛就是彼蒼。但此刻依據我的話稍一推敲,他大概也已經想通了原委,如此還肯保守飛飛就是柳岑楓的秘密,已算是仁至義盡了,還有七分是看在雲顔面上。

  “哈……”我打了個哈欠,道:“亦寒,我們走吧。”

  一個暗影擋在我面前,居然是極少開口的律令:“彼蒼是死是活?”

  我微詫,看來他們對柳岑楓的感情确實很深。不過仍是冷笑道:“我憑什麼要告訴你們?”

  “就憑這山外埋伏了五千的金耀兵,只要我一個信號,他們就會沖進來。”飛廉看看我,随即望向風亦寒,“即便青霜劍風亦寒武功再高,能保證對付我們三個的同時,也保護你家公子于千軍萬馬中嗎?”

  我心中一緊,略一思索,便知他的話不只是威吓,而是事實,不由凝眉沉默。

  “我只想知道……”飛廉頓了頓,聲音緩慢,甚至有幾分艱澀,“彼蒼是死是活?”

  他的聲音,和那種只要彼蒼活著什麼都好的希冀,讓我心頭滞痛。玲珑的死,确實讓我難過,也想報仇,可是想想若非我把飛飛留在身邊,讓天下遍傳柳岑楓的死訊,他們也不會執意地來向我複仇。說到底,真正害死玲珑的,還是我自己。

  靜默良久,我終于長歎一口氣,看著飛廉道:“我只能說柳岑楓死了。”在看到他眼中的希冀變為絕望、痛苦的時候,才緩緩續了一句,“可是彼蒼沒死。”

  “雷部至捷之鬼曰律令,雪神乃是滕六,飛廉、箕伯悉是風神,列缺乃電之神,玄穹、彼蒼悉稱上天。呵!真虧他想得出來。”當年玩網絡遊戲翻著幼學瓊林的書將自己命名為彼蒼,自稱上天的胖男孩啊!是多麼久遠的記憶了?

  我挽著亦寒的手,緩緩越過呈僵硬狀的月魄眾人,邊走邊說,語音雖悠然漫不經心,卻有種連我自己也意想不到的堅決:“在我失去保護他的能力前,我不會讓他回月魄,同樣的,只要他在我身邊一日,我便保他一日平安。”




第27章  置之死地(上)

  我們一行四人好不容易繞出紫雲山到達北海海岸峭壁絕谷的時候,果然看到绮羅以及那蘇醒過來的五百離羅軍已等在岸邊,所有人晶亮的眼眸有些興奮地看著亦寒。

  恩,對了。修羅暗營中除了三星七刹和一些在軍中任職的骨幹,其他人是不認識我的。他們只知修羅暗營,也就是伊修學堂的創始人被稱為“公子”,見過我真面目的卻沒有幾個人,所有的指令都由隐刹風亦寒下達。更何況,他們的武功、陣法、作戰能力都是亦寒手把手教導的。所以,在暗營中他們尊重亦寒勝過任何人。

  亦寒本待松手讓賴在他懷中的我下來,偏偏我心中正為我是創始人卻沒什麼威信的事不忿,所以就死挂著他的脖子不放。亦寒看著我,既是無奈又是好笑:“臨宇,別鬧了。“

  我哼了一聲,看向張大了嘴目瞪口呆,表情極其搞笑的绮羅:“立刻傳信給秦霧,讓他速速趕來此處與我們彙合。另外,派人沿海岸往東查探,看若水的三千援軍何時能到達?”

  松開手,從亦寒懷中跳下來,拍了下石化了的绮羅腦袋:“聽到了沒有,發什麼呆呢?延誤軍機,可知是什麼罪?”

  绮羅“啊”地驚叫了一聲,看看我,看看亦寒,又看看緊緊抓著雲顔的手不放的捕影,雙目失神,打擊過大,只會喃喃念叨:“遵命……天哪……遵命……”

  信號傳出去後,我們便就地選了個地方安靜歇息下來,随便吃了點幹糧。在夜幕恰恰降臨的時候,前去探路的探子報告說,秦霧率領的另外五百離羅軍也抵達了。

  可是,直到太陽西沉,明月挂空,仍不見若水的水路援軍到達。我們不敢點火,怕引來紫雲山中駐紮的金耀兵,出了山境範圍,夜晚天氣又異常寒冷,一千士兵只能頭挨著頭,身靠著身相互取暖,閉目歇息。

  我不是沒想過取道陸路回風吟,但是一來除非穿山而行,否則每一條陸路必然遍布了金耀士兵,而帶著一千人穿越紫雲山脈不讓山中守軍發現,又豈是容易的事;二來若水此刻在海上,通訊並不容易,我若改走陸路,卻剛好與她錯過,那麼三千精兵極有可能會與這里的守軍碰上,引發一場大戰,這不是我樂見的;三來,四大殺手現在雖擺出一副放過我們的樣子,但我並不能盡信他們。若是在茂密的樹林中他們忽然領兵突襲,沖散我們,那麼一千離羅軍很有可能會全軍覆沒。

  我偎進亦寒懷中,汲取他的溫暖,微蹙著眉閉目休息,卻怎麼也睡不過去。總之,不能走陸路,那麼只能等水路的救援了。等把一千離羅軍遣上船,我就和亦寒離開趕上前行的風吟使臣團。只要飛廉他們不會頃刻供出我們的所在,這便是一場最理想的,沒有任何傷亡的營救。

  只是,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總覺得有什麼是我算漏了的,楊毅為什麼會知道雲顔逃往水霧?為什麼赤宇樓中的秘道會被楊毅發現?如果出賣情報的人不是捕影,又會是誰?

  身體太倦太累,雖然有亦寒的體溫,腳還是凍得冰冷,無法集中精神好好思考。當年在洛南城外被木雙雙追擊,子默第一次提醒我親近的人中可能有奸細;陳勝能輕易隐藏身份接近並構陷于我……莫非真的有背叛者?可是,說不通啊!若我身邊親信如李叔、玲珑、三星七刹中真有奸細,那麼能傳遞給楊毅的情報,絕不僅僅是這些。可是分明的,楊毅並不知道暗營的事,更不知道我所實行的一些計划。那麼我算漏的究竟是什麼呢?

  額頭眉間忽然有清涼柔軟的觸感,我迷蒙地睜開眼,看到亦寒正低頭吻在我的眉間,寬大的外衫遮住了他的動作。

  我臉上微微一紅,從敞開的外衣間伸進手去抱住他,仰起頭吻他的唇。冰涼變得火熱,平穩的呼吸變得粗重,他在千鈞一發之際推開我,將我抱在懷里,緊緊按在胸前。躺在他身上的我,自然能注意到他欲火燃起時身體的變化,忍不住埋首悶笑。

  亦寒他一定是看到了我的恐懼和憂心,所以才想吻去我眉間的愁緒,誰知卻被我撩撥得欲火焚身,偏偏又不能拿我怎樣,想起那張既是無奈又是抑郁的臉,就忍不住好笑。

  忽然,我和亦寒的身子同時一僵,兩人刷的直起身來,把周圍離我們較近的士兵吓了一跳。

  我蹙眉細聽了一會,震驚乃至駭然地看向亦寒:“你也聽到了?”

  亦寒面色凝重地點頭:“人數至少四千。”

  “飛廉他們仍不肯放過我們?”我拽緊了拳頭,恨不能一拳打在樹幹上洩憤,卻知那不過是讓自己理智喪失,手腕受傷罷了。深呼吸,深呼吸地平靜下來,周圍的士兵都醒了,略帶驚疑地看著我和亦寒,但卻沒有什麼慌亂,眼中滿滿都是對我的信任和忠誠,果不愧是修羅暗營最優秀的離羅軍。

  我在那樣熾熱的目光中終于鎮定下來,沉聲道:“捕影,你領十人去前方五里範圍內偵察,切記小心,不要打草驚蛇。”

  捕影神色微變:“他們還是攻來了?”

  我無奈點頭,待捕影悄無聲息地率人離去,才下第二道命令:“秦霧,率百人迅速探查附近地形,我要你在一炷香的時間內,向我詳細彙報此處有多少山谷、溪澗、瀑布乃至山洞,明白嗎?”

  “是!公子!”秦霧低聲領命,帶著百人匆匆離去。

  “绮羅!”我轉身掃了一下周圍環境,這里是紫雲山脈實實在在的邊境,天氣已經寒冷幹燥,樹木也稀疏了很多,但仍草青樹綠,山水淙淙,岩石嶙峋,算得上山谷。我淡淡道,“我只能給你五百人,無論你用什麼辦法,用什麼計策,必須在敵方大軍到達時,拖住他們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無論成敗都要撤退,你能做到嗎?”

  绮羅略一沉吟,眼中亮起執著的光芒:“绮羅誓死完成公子囑托。”

  我勉強一笑,想說實在打不過就三十六計跑為上,卻終究無法開口。只因绮羅與那作為先鋒的五百離羅軍若不抱著必死的決心全力阻擊,那麼,全軍覆沒將是必然的結局。而能完成這個任務的,也只有雖不睿智聰穎,卻心性堅韌、不可曲折的绮羅。

  绮羅領軍走後,這里剩下的離羅軍已經不多了。我走前幾步,站在雲顔面前,握住她略微冰涼的手,兩人都有種恍如隔世的酸楚,在黑夜星辰的微光下相互對望。

  “雲顔。”我低聲道,“我知你現在身上沒有任何藥物,我這里也不多。若我讓你就地取材,你能在多少時間內煉制出最有效的毒藥?”

  雲顔看了看四周,片刻後,秀氣的眉峰微蹙:“這里樹木雖勝,有藥性的花草卻不多,又要這麼多數量。若是食之為毒的藥物,我可在一個時辰內煉制出來;但若是藥粉毒氣,從采集到煉制成功,至少需要兩個時辰,而且效果不一定好。”

  我略一沉吟,無奈道:“時間緊迫,也顧不得效果了。我選幾十個善于攀爬的人供你驅策,順便保護你,但我至多只能給你兩個時辰,否則,你我就一起埋骨于此吧。”

  雲顔聞言笑道:“埋骨就埋骨,卻不知你是與我合葬呢,還是與你的風護衛。”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51:41

第27章 置之死地(下)

  雲顔聞言笑道:“埋骨就埋骨,卻不知你是與我合葬呢,還是與你的風護衛。”

  我臉上微紅,正要反擊,她卻已跳開幾步喊道:“你們自認為善于攀爬,善于認藥的便随我來吧,二十個便夠了,別太多!”

  雲顔走後,我命他們點起了火把,戰争即將爆發,也就無所謂暴不暴露了。我環視前方剩下的五百多名離羅軍,他們並沒有因自己被留下來而稍有不安或欣喜,神色沉靜信賴地看著我。仿佛一直都相信著,只要有我在,哪怕是多麼懸殊的戰鬥比例,我們也不會輸。

  我深吸了一口氣,擡頭剛好看到捕影臉色凝重地出現在我視線範圍內,略略點頭。我知道金耀兵确實到了,而且行軍速度快得無法估量,一場決定生死的大戰,一場我成為少年丞相以來最為慘烈的大戰,即將爆發。

  我一一掃過眼前每一張將來必然不能記住,此刻卻深深印入我眼中的臉,緩緩地朗聲道:“我沒有什麼豪言壯語可以激勵你們,也無法說此戰必勝,你們必能全身而退。然而,我可以清楚地告訴你們。”

  纖細的手指一一指向剛剛那些離羅軍離去的方向:“一直以來與你們共進退的兄弟,他們的生命,他們的努力,他們的未來都將掌握在你們手上。他們將用自己的鮮血為你們換來寶貴的時間,他們將用自己的生命為你們迎來勝利的希望,而你們該回報他們什麼?”

  “戰鬥!”不知誰扯開嗓子大喊了一聲。同時,前方也傳來了短兵相接的聲音。

  “我們要戰鬥!”呼喊宣誓的聲音變得更激昂堅定,讓人能聽出其中誓死無悔的堅決和自豪,“為自己而戰!為公子而戰!為兄弟而戰!”

  “戰鬥!戰鬥!戰鬥!!”熱血沸騰的聲音充斥了整個山谷,連那漫山遍野兵戈交接的呼喊聲也無法掩蓋它。

  清涼無汗的手抓住我顫抖冰冷的手,溫暖緩緩傳遞過來,亦寒將我一把攏進懷里,在我耳邊低聲問:“你打算布陣嗎?”

  亦寒,也只有亦寒能在我看似豪情壯志淡定自若,實則憂心恐懼的情況下察覺我的顫抖,我的脆弱,然後適時給予我支持和溫暖。我靠在他懷里,終于安下心來,歎息道:“我知道,只憑他們沒有絕頂高手領陣,你布不成奎陽陣。但若不用陣法,在這樣的幽谷絕境,海岸峭壁,我們根本無路可退。”

  頓了頓,我注目看向整齊安靜下來等待我指示的眾兵士,低聲續道:“從很久以前,我就一直在研究一個比八卦簡單,其威力卻差不到哪去的三始陣,但一直不得要領。直到結合你們天星流劍派奎陽陣的原理,才有所突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之宗始,這就是無極生太極,陰陽生萬物的胎數。所以在這個三始陣周圍,只開驚、傷、死三門。”

  亦寒一震,瞪大了眼看著我:“只開三門豈不是……”

  他的話未說完,但我知道他的意思,所謂奇門遁甲之陣,欲困人,先困己。所以無論怎樣深不可測威力無窮的陣法,都必留有生門、開門,否則困住別人的同時,先困死的將是自己。

  我嘴角微微勾起,淡淡道:“一為生,二為死,三為滅。生門將開在三始陣的中心,最強的一點,也是最弱的一點。所以亦寒,從千萬兵馬被五百離羅軍困住直到雲顔釋放毒氣為止,你能否守住生門不讓任何人突破,將成為一切勝負的關鍵。”

  伸手輕輕撫平他眉間的皺紋,我柔聲道:“別擔心我,雲顔就在身邊,就算指揮真的讓我心力交瘁,也不會有生命危險。捕影也可以保護我,我們一同來,就一定能一同回去。”

  亦寒深深地看著我,眼中墨綠色的光芒陣陣閃過,然後絲毫不管血戰當前,千萬人注目一把將我抱進懷里,像要把我揉進體內一樣的用力。

  站在高處指揮的我能清楚看到,戰争比我想象的要更慘烈,更血腥。我不知道绮羅是如何用僅僅三百的士兵阻截五千大軍的,我只能聽到用靈魂嘶吼出來的沖鋒聲,我只能看到朦朦暮霭中漫山遍野碧綠間的人頭攢湧,血光漫天。

  然後,不知道過了多久,暗黃色盔甲的金耀軍終于突破了防線。绮羅平安嗎?那三百離羅軍有多少剩餘?剩餘的人知道撤退嗎,還是殺紅了眼,不顧一切地拼命?

  這些,我都不能細細去想,因為黃色大軍已經沖進了玄色離羅軍所布的三始陣中。他們立刻發現了不對,原本整齊的隊伍變得淩亂,意志薄弱的開始瘋狂地沖殺。陣中的金耀軍不是被同伴殺死,就是被神出鬼沒的離羅軍暗殺。

  陣外的金耀兵盡皆駭然,一時不敢踏動一步。我搖起錦旗蓦然揮下,三始陣便以迅捷卻肉眼無法察覺的速度移動,瞬時將陣外的金耀兵籠罩在內,屠殺再度開始。

  意識到自己陷于絕境的金耀將領,一如我所料地冷靜下來,厲聲喝止神智仍勉強保持清醒的士兵動搖心性。甚至親手砍殺了數十個發狂的金耀兵,才讓所有士兵都冷靜下來,孤注一擲地開始沖鋒破陣。

  遠遠看去,這個金耀將領我並不熟悉,但看衣衫服色,卻像是呂少俊的手下。金耀真正有帥才之人並不多,楊潛雖說也是個猛將,卻不足為慮。如果說真能令我警戒的,便只有在金耀時與我關系還算不錯的呂少俊一人。

  在金耀六年呂少俊幾乎被我領了所有風頭,他卻從不焦急怨恨,兢兢業業地履行他保家衛國抵禦外侮的職責,也因此得到了金耀上下所有將士的一緻認可。

  他與我可說是完全不同的將領,我善攻,他善守,我用計天馬行空,他行軍沉穩務實。他與他手下那些勝不驕、敗不餒,仿佛被條條框框規划出來,卻偏偏彎而不折的將領們,將來必是最令我頭疼的對手。

  果然,將領的沉穩和士兵的忠心勇猛,終于讓他們在沖擊驚門、傷門、死門,死傷無數後,找到了生門的所在。可是,亦寒又豈是那麼好對付的?

  當年武功未臻大成,未達先天之境的他已然能在赤峽谷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更何況是如今離先天無為只有一步之遙的他?其實,能守住三始陣生門的人必是亦寒,也唯有亦寒。

  三始陣中唯有死門留有通達生門的路,卻僅只容三人以下通過,可憐金耀兵雖有千萬,無法蜂擁而上的他們卻只能讓亦寒如砍瓜切菜般戲耍。而且所謂最弱的一點必是最強的一點,也就是說生門周圍陣法的威力是最大的,若非是亦寒這種心性堅定,突破了先天無塵境界之人,普通人只怕殺幾個人後便會發狂。

  然而,這個看似完美的陣法卻有一個緻命的弱點。那就是無法持久,沒有經過訓練和整合的離羅軍,頂多再過一個時辰,陣法就會土崩瓦解。否則瘋狂的將不只是金耀士兵,更是受陣法沖擊最大的離羅軍。

  我擡頭望向東方,風吟的方向,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馬上就要天明了。按照我計算的時間,最晚早晨七點以前,若水率領的三千赤宇軍必會到達,而金耀的援軍也應該已在來得路上。所以,雲顔的藥必須在六點以前制作完成,否則,我就得迎來紫雲山脈上第二場更為慘烈的大戰。

  “臨宇!可以了!”雲顔清泠悅耳的聲音,在略帶涼意的晨暮中響起,仿佛玉佩敲擊著玉環般清脆動聽,讓我渾身緊繃的弦在一瞬間松懈下來。

  “秦霧!”我喊道,“在我指揮撤陣後領著兄弟們躲進最近的山洞、溪澗,或站到山丘高處。若有人不幸吸入毒氣,背著他走。待毒氣散盡,便帶著解藥回頭去救援绮羅的三百離羅軍,聽明白了嗎!”

  我們沒有足夠的時間,所以雲顔只能制作毒藥,而沒有時間制作足夠讓所有人服用的解藥。

  “是!公子!”秦霧朗聲領命,揮手帶著手下百餘人迅捷如電地退去。

  我眼看著他與玄色勁裝的離羅軍沖到三始陣外圍,才目注陣法中央,高高舉起錦旗。

  風向正好,高度正好,範圍正好,釋放毒藥,燃起毒氣的人也全都準備好了。我捏住錦旗木柄的手心都是冷汗,心中卻堅決鎮定無比,利落地狠狠揮下,用盡我所有力氣。




第28章  天若有情(上)

  “臨宇!”雲顔一把扶住指揮完畢便氣息奄奄,軟倒下去的我,聲音中充滿憂心。

  我虛弱沖她一笑,正待說話,卻聽一個離羅兵邊跑邊喊,朝我們這而來:“公子!援軍到了,我們得救了!”

  所有、所有的焦慮終于化去,得救了,我、雲顔還有上千離羅軍,終于安全了,太好……了。

  “臨宇!”雲顔雙目含淚把著我的脈,“你……你這個笨蛋,明知自己的身體有多差,怎麼還日日勞心勞力,你可知你是在耗盡你的生命和真元啊!”

  “沒事的。”我勉強站直身子,不過卻仍將重量全挂在她身上,笑道,“以後有你在身邊,好好調養,我定能長命百歲的。”

  雲顔狠狠瞪了我一眼,只可惜含著淚,沒什麼氣勢。我笑笑正待再安慰,若水脆若銀鈴的聲音頃刻間由遠而近,最後幾乎響在耳側。

  她單膝跪地,朗聲道:“海王星若水救援來遲,還望公子恕罪。”

  我低咳了兩聲道:“起來吧。船都停在海岸了嗎?”

  “回公子,是的。”若水一邊回答,一邊站起,擡頭看到雲顔微微一愣,原本柔媚燦爛的笑容變得虛幻:“夫人也平安呢!”

  雲顔點了點頭,笑道:“讓大家擔心了。”

  若水揚眉,茶金色的頭發在陽光下閃著絢爛的光彩,嘴角的黑痣讓她看上去更小巧稚嫩,唯有那雙眼睛仍是深不可測的。我忽然想起,韓絕告訴過我,茶色頭發,似乎是金耀南部某個族落中才會有的發色,而那個族落……

  只見她目注著雲顔,一字一句問道:“夫人可知玲珑的下落?”

  我心口微微一滞,玲珑可能遭遇的不幸,我雖已告訴過若水,但她仿佛並不肯相信,甚至不願別人再在她面前提起。一如我當初聽到雲顔的死訊那樣。

  雲顔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蒼白,她潔白的貝齒緊緊咬著下唇,直到血慢慢滲了出來,她才走前幾步俯身,艱難地道:“若水,玲珑她……是為救我而死的,我……我……抱歉……”

  若水的身體晃了晃,黑色的眼睛,茶色的頭發,在陽光下忽然變得那麼虛幻,仿佛連空氣也沾染了她的悲傷:“玲珑他為救夫人而死,而夫人竟也由得她死嗎?”

  若水呵呵冷笑了一聲:“或者是,你明知她替你引開追兵會遭橫死,卻也由得事情發生嗎?”

  雲顔似是想說什麼,然而終究只是抿了抿唇,晶瑩的淚滑過蒼白的臉。

  我走前一步扶住雲顔搖搖欲墜的身子,歎息道:“若水,你明知雲顔不是這樣的人。”

  若水斜睨了我一眼,並沒有說什麼,只是笑了笑,酒窩深深,神情柔媚婉約:“玲珑她……是我最愛的妹妹。從找到她的那一刻起,我就發誓要好好照顧她,保護她。只要是為了她好,哪怕是背叛我的族人,我的……夫君也在所不惜。可是,她卻死了,她……卻死了……如他所說……是你們……正是我赤誠效忠,搭上全族拼命維護的公子和夫人害死了她!”

  扶著雲顔後退的腳步忽然一頓,腦袋中有什麼轟然一響,我幾乎是震驚地松開了抓住雲顔的手,震驚地看著眼前忽然變得陌生了的女子,我的手下。

  在那樣緩緩升起的燦爛的朝陽下,在那樣略顯寒冷的空氣中,我想起韓絕當年說過的話:“你這個丫頭,倒讓我想起了金耀南部一個有趣的部族——穆衣族……金耀先祖承諾,凡是穆衣族子孫中有聰慧伶俐之女皆可選入宮為妃……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到了後來演變成,凡是穆衣族入宮為妃的女子必為最聰穎靈秀,擁有茶金發色,而所生子嗣皆交還穆衣族撫養……所以到如今,穆衣族中幾乎人人都有茶金色頭發。”

  茶色的頭發,金耀的某個族落,那個與金耀先祖達成協議,曆代都會嫁一女子到金耀宮中為妃繁衍子嗣,卻不會將子女留在宮中的穆衣族!

  穆衣族!!若水和玲珑竟是穆衣族的人?!穆衣族每代最為聰穎靈秀的茶金發色女子才會被指定為金耀國主之妃。難道……

  我唰得睜大了眼,難以抑制的恐懼駭然從心底竄起來,霎時充斥四肢百骸。

  修羅暗營如此龐大的情報系統為什麼能查出陳勝的身份,卻任由他接近欺騙我?從湘西回洛南的路程明明絕密,為何會被木雙雙狙擊?楊毅如何知道雲顔必會逃往水霧?赤宇樓中的秘道為什麼會被人知曉?甚至……甚至三千救援軍隊為什麼到現在才抵達?

  難道,難道若水就是那穆衣族被選入宮的女子,楊毅的嫔妃,我身邊一直忽敵忽友,難辨意圖的奸細?

  若水的笑容變得更為燦爛,卻仿佛透明了一般,帶著悲涼的痛,虛無的情,刻骨的……恨,只一步就離雲顔僅有數寸,與我相隔幾許。她的聲音沙啞,伴随著漆黑眼眸中淌下的淚,哽咽破敗:“在你們眼里,她只是個侍女,只是個奴婢,可是在我眼里,她卻是我最愛的妹妹,我唯一的親人。你是秦洛的夫人,所以你的命就金貴,他會為你哭,為你肝腸寸斷,為你和楊毅反目成仇。玲珑只是個侍女,所以她為你而死,不過是理所當然,是成就了忠義之名,卻不值得傷心?!”

  若水的話像底端磨了個利刃的錘子一樣,一下下砸在我心口,不只痛還有尖銳的撕扯聲響在耳邊。她的傷心,她的絕望,她的痛恨,我都懂,真的都懂,可是盡管懂,我卻從未真正在意過。我只記得自己在雲顔死時的痛不欲生,卻從心底忘了,在乎玲珑的人,聽到她的死訊時,將是多麼的魂斷神傷。

  “不是的!我……”雲顔發出艱澀沙啞的聲音,似是想辯解,但終于還是化為一句哽咽的抱歉,“對……不起!”

  山谷中,秦霧正帶著剩餘的幾百離羅軍躲進最近的山洞溪澗中,防止毒氣進入口鼻。山坡上,捕影正帶領近百離羅軍阻止逃避毒氣瘋狂沖上來的金耀兵。山坡下,三始陣剛剛撤去,中毒的金耀兵剛剛倒下,亦寒離開生門,青衫翻飛,銀絲飄揚,往我們這里縱躍過來,我們說好一起來,一起回。我面前,若水正詭谲柔媚地笑著,雲顔正失神僵直地站著,一觸即發的氣氛中,從她們體內散發出的悲涼卻是一樣的。

  我知道,前面的路只有一條,容不得我選擇;我知道,來不及了,一切的一切都來不及了。

  很久很久以後,當我被思念折磨得顫抖,被絕望壓迫得窒息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

  如果,早在當初,我能在知道死的是玲珑而非雲顔時,不被劫後餘生的喜悅沖昏了頭腦,或許一切就會不同。

  如果,我能在告訴若水玲珑死訊時,不讓心虛愧疚壓得難以擡頭,而是直視她的眼睛,或許一切就會不同。

我想,如果我曾經不是那麼自私冷血得因為自己的幸運,而忘了別人的痛苦和不幸,或許一切就會不同。

  然而,世間沒有任何如果,沒有啊!假設也好,希望也罷,乞求如果,奢望寬恕,一切的一切,都不可能讓發生過的事重來。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52:08

第28章 天若有情(下)

 戲劇般的人生,我們來去匆匆走過。是誰曾說:開始的時侯,我們就知道,總會有終結。

  “雲顔——!”

  “臨宇————!!”

  所以,當捕影和亦寒一前一後兩聲呼喊響起的時候,我只能看到若水茶金色的頭發,在紫雲山邊境的陽光下閃著溫柔細碎的光芒,就像一滴陽光紮進水中,撲通一聲,激起無數鑽石般璀璨,月光般瑩潤的漣漪。

  我緩緩低下頭看著插進我胸口的細劍,看不到尖刃的劍閃著暗淡的銀光,晃痛了我的眼睛。可是胸口竟是不痛的,只是意識離我好遠,好遠。

  這是我欠若水和玲珑的,所以這一劍我無恨無怨;這是我看到雲顔遇險的本能反應,所以這一擋我無悔無冤。可是,那麼痛的是什麼,在劍還沒沒入身體的時候,就那麼痛的是什麼?

  青衫銀絲的身影映入眼簾,亦寒一把抱住緩緩倒下去的我,一掌將持劍的若水打飛出去,跌撞在樹上。

  他緊緊地抱住我,恐懼和害怕沾染了他所有的神經,他的眼中哪還有清冷,他的臉上哪還有淡漠,只餘惶恐,那種即將失去全世界的惶恐。

  “臨宇!臨宇!”他大聲地喊我,不知是剛剛的戰争太過疲憊,還是此刻的他已然無法鎮定,才會發出那麼破敗嘶啞的聲音,除了呼喊,無法說出任何話,“臨宇!臨宇……”

  “咳咳……”我劇烈咳嗽,仿佛聽到胸口有什麼碎掉的聲音,我艱難地伸出因剛剛太過驚恐而僵硬的手,扯挂在脖子上的紅繩。

  亦寒慌忙幫著我將繩子拉出來,在那頸上的東西剛脫離胸口的瞬間,我就聽到“砰”的一聲,雪色的玉頓時碎了我滿身。

  亦寒呆呆地看著他原本最寶貴的雪玉碎成的粉末,又看看我破敗的衣衫,一時只是眼睛發直地瞪著我,完全反應不過來。

  被捕影扶著面色慘白,幾乎驚駭得要暈厥過去的雲顔,也傻了,呆呆地看著半躺在亦寒懷中的我。

  我一邊咳嗽,一邊艱難地就著亦寒的手從地上爬起來,很是惋惜又心痛地扯著胸口孤零零的紅繩道:“雖然上次已經摔去了一只角,可是這下卻變成了粉末,真是太可惜了!”

  靜寂,死一般的靜寂,風輕輕吹動樹葉,嘩啦啦,嘩啦啦。

  “秦——洛——!!”山林中回蕩起亦寒暴怒地吼聲,震得地面都一顫一顫的。

  我痛苦地皺了皺眉,連忙用手捂住耳朵,表情異常無辜:“你不能怪我,我也不知道那一劍會剛好刺在雪玉上,可不是我讓它碎裂的,我也很心痛……”

  “你——!”亦寒兩手扳在我肩上,惡狠狠地瞪著我,打也不是、罵也不是、愛也不是,恨也不是,動人複雜的七情六欲糾結在他臉上,讓那個清冷淡漠氣息涼薄的風亦寒徹底消失無蹤。他的眼中猶有驚痛的餘悸,他的聲音仍是嘶啞,他的喘息仍是粗重:“你這個笨蛋,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你——!!”

  我連忙抱住他,討好地將臉埋在他胸口,低聲道:“對不起嘛!我真的以為要死了,誰知道身上那件束胸馬甲居然刀槍不入,再加上被雪玉擋了,才好死不死逃過一劫。”

  這可是亦寒第一次沖我發火,還罵我笨蛋,太恐怖了!簡直比火山爆發還劇烈。以後絕對不能輕易撓虎須。

  “臨宇!”雲顔似是到此時終于緩過神來,沖上來將我從亦寒懷中拉出,顫聲問道,“你沒事?真的沒事?!”

  “沒事沒事。”我伸手拂了拂胸口上的破洞,笑道,“真的一點事也沒有,別擔心。”

  “哈哈哈哈哈……沒事……哈哈哈哈哈……”山坡的東面盡頭,太陽升起的方向傳來若水撕心裂肺般既似瘋狂,又似悲傷的扭曲大笑,尖銳地凄厲地划破長空,“真的會沒事嗎?秦洛……楚雲顔……哈哈哈哈哈……”

  我轉身看向遠方滿身血污的若水,茶金色的發絲在陽光下,刺痛了我的雙眼。我雙眉輕蹙道:“若水,你……”

  聲音嘎然而止,我驚詫地看著從上而下滴落在我淺藍色長衫上的紅色液體,鮮血,那是誰的鮮血,從何而來的鮮血,竟染紅了我的眼睛。

  “哈哈哈哈哈……秦洛,楚雲顔,你們不會想到,穆衣族的芴虛心法,你們做夢也不會想到,芴虛心法只要有媒介就會絲絲縷縷滲入人體……十息之內,心脈炸裂……五髒俱碎……哈哈哈……”

  若水的聲音遠遠傳來,缥缈而虛空,她撕心裂肺地大笑著,仿佛要笑盡這紅塵的悲苦,人性的醜陋,以及終生的孤寂哀傷:“楚雲顔,你真的以為我要殺的是你嗎?哈哈哈……我的目標……是秦洛,從來就是我丈夫最恨也……最愛的少年丞相……秦洛!我想殺了你為玲珑複仇,卻更要……履行我身為穆衣族族長的……使命……哈哈哈哈……”

  笑我癡,笑我狂,笑這紅塵太癡狂;

  笑我瘋,笑我癫,笑這紅塵太瘋癫。

  天若有情,蒼天亦老;

  天若無情,此恨綿綿。

  當所有的聲音在耳邊消失,當所有的顔色自眸中淡去,當所有的知覺從指尖溜走,我卻在凄厲大笑的殘音中,眼睜睜看著滅頂的絕望朝我傾瀉而來。

  為何總說,緣起緣滅,聚散匆匆。原來真的是開始的時侯,我們就知道,會有終結。

  痛,是如何從體內爆裂開來的,我已經記不清了。只覺得仿佛聽到了血管、內髒,甚至細胞炸裂開來的聲音。

  我不想它流盡的血,我嫌它太過血腥刺眼的血,如擰開了開關的水龍頭一般,從唇齒間洶湧而出。

  那時,我的眼睛還是看得見的。比二十一世紀澄澈太多的藍天,比二十一世紀潔淨太多的白雲,還有比二十一世紀明媚太多的陽光,這些甚至比平時更清晰,如水洗過的清晰。

  在那個車水馬龍、喧嚣繁華的世界,我經曆了太多的聚散匆匆,心痛過、悲傷過、孤寂過、仇恨過,卻從沒一刻像現在這般除了乞求還是乞求。

  血,不能再流了;心髒,不要再停止了;身體,不要再失去知覺了。我還不想死,我……怎麼能死?

  還記得瑞士洛桑中換過月曆的那天,我詫異地想到,再過幾天,兩個世界,兩具身體,伽藍和臨宇的年齡終于要同步了。當迎來萬曆769年的時候,我就二十二周歲了。

  輕輕轉動的身體,看到了那張被額前銀絲遮蓋的臉。寬闊的額頭,高挺的鼻梁,麥色的皮膚,薄薄的唇,還有下颚剛剛冒出的點點胡渣。他有一張俊挺清冷的臉,他有一副修長健碩的身軀,他有一身百折不彎的傲骨,他有一顆……被我滿滿占據的心。

  風亦寒!風亦寒!那就是我傾心戀上,無怨無悔選擇的男人啊!

  好不容易,我們才能在一起;好不容易,我們才沖破了咫尺天涯的距離。我死了,那個青衫銀絲的男子怎麼辦?我死了,那個好不容易得到幸福的男子怎麼辦?

  我死了,還有誰能給他幸福?我死了,還有誰來愛他?我死了……還有誰來……讓他愛?

  那一劍,我無怨;那一擋,我無悔。只是依舊不甘,依舊忍不住想問,為什麼好不容易相守的我們不能相愛,好不容易相愛的我們,卻終究無法相守。

  既然注定有緣相遇,無緣相守,為何要讓我們相見相愛?既然注定結局是有來無回的悲劇,為何要讓我們踩著自己的心尖,狠狠地走這一遭?

  我緩緩地倒下去,四周一片安靜。我不知道是真的那麼靜了,還是我什麼也聽不見了。

  我倒在了哪里?是亦寒的懷抱嗎?

  我的手握住了什麼?是亦寒的手嗎?

  他在對我說話嗎?他在不停地、恐慌地用沙啞的聲音喊我臨宇嗎?

  他在抱著慢慢冰涼的我,止不住身體顫抖嗎?

  我想,一定是的。

  “亦……寒……”我握緊手,握住他的手,用盡我體內最後一分力氣握著。

  透支我僅剩的一點點微末的生命,一次次張口,血水融成的泡沫湧出,湧出:“亦……寒……愛你……我……愛你……好……愛……你……”

  亦寒,你聽到了嗎?我愛你,好愛……好愛你!

  我是那麼愛你!我是那麼全心全意承諾過要和你相守到永遠,如今,要我怎麼忍心棄你而去?要我怎麼忍心……丢下你一人歸去?

  早知相遇不過是聚散匆匆一場戲,何苦非要遇見你。

  早知相守不過是咫尺天涯的距離,何苦非要愛上你。

  早知相愛也不過是無望的結局,何必讓飛鳥戀上魚。

  靈魂脫離身體的瞬間仿佛有什麼珍貴的東西從我腦中被一點點抽走,一刀一刀,將這個世界從我體內生生割離。

  我的靈魂脫離了我的身體,我的感情卻駐留在這個世界,魂肉割離的痛苦化作淚,滴濕了晴藍的天空,浸透了綿綿的雲彩。

  所以,死去的我才能看見,天是那麼藍,雲是那麼白,心……卻孤獨著千瘡百孔。

  風潇潇,雨霖霖,咫尺天涯兩相望;

  紅塵淚,天無情,何事同去不同歸。

  何事同去……不同歸……

  2008年2月,瑞士洛桑。

  我睜開眼,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刺目的光射入我眼中,讓淚水流得更歡。

  我環目四顧,看著房中仿佛被水洗過般的家居,晶瑩剔透,卻統統閃著淚光。

  怎麼回事?我有些詫異地擦掉臉上冰涼的淚水,在心里問著自己:為什麼我會哭?剛剛夢到什麼了嗎?

  門推了開來,一個颀長略顯瘦削的男子站在門外,臉上挂著漫不經心卻溫暖的笑容。

  我笑了,朗聲道:“宇飛,早啊!”

  宇飛的臉上露出了明顯的詫異,棕色的眼眸閃著微光,疑慮不定的視線從我的臉緩緩移到暗紅色的絨毛地毯上。刹那間,他的瞳孔猛然一陣收縮,眼中的驚疑變成了震撼。

  我略眨了眨眼,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不由啊了一聲:“我的手鏈怎麼斷了?”

  宇飛本就因昏睡兩年而略顯蒼白的臉,此刻竟如透明了一般,聲音微顫:“伽藍,你……叫我什麼?”

  我歪了頭看著他,越來越疑惑,宇飛怎麼了?今天好像特別奇怪。不對!奇怪的不只是宇飛,總覺得還有什麼不對勁。

  宇飛抿了抿唇,雙眉糾結,正待說話。他身後卻傳來另一個我極熟悉的聲音:“伽藍,醒了嗎?”遼遠廣闊的音域,沒有磁性,卻更讓人親近留戀的聲音。

  我神色一冷,笑容與疑惑的表情統統斂去化作淡漠,心口郁郁得痛著,提醒我不堪回首的過去。從我們重逢到現在已經快一個月了,他不斷地道歉示好也快一個月了,我卻仍沒辦法面對他。那個我曾經摯愛,卻被他深深傷害的男子,我的前夫,徐冽。

  徐冽挨著仍在失神中的宇飛走進屋里,窗外細碎的陽光灑在他如鬼斧神工镌刻而成的臉上,漆黑的眼眸反射出淡淡溫暖的光澤,看得我一陣恍神。

  我連忙撇開眼,躲開他眼中的寵溺和深情。

  徐冽走到我床邊的時候,眼中閃現了詫異和心痛之色,修長溫熱的手撫上我臉頰:“伽藍,你哭了?”

  我撇頭避開他的碰觸,漠然不語。目光凝視著鋪在地上的暗紅地毯,屋的里側只躺著一顆小小的水晶,大概是從床底滾過來的。也許因為只有一顆,所以看上去特別孤單,瑩潤剔透的光澤在我眼中甚至帶著淺淺的哀傷,讓我的心跟著一陣陣莫名的抽痛。

  等一下!在我……眼中?在我眼中!!

  “啊——”我大叫了一聲轉過身去,瞪大了眼看著眼前兩個被我吓到的男子,“徐冽!宇飛!!我……我看得見了!我居然看得見了!!”

  當遠古的號角聲響起又消逝

  當蒼茫的呐喊聲在四周飄散

  空氣中飄浮的塵露

  粒粒都是我今世的期盼

  我用執著固守那如朝聖的樂土

  輕輕地

  讓呢喃細語

  溫柔地滑過我的每寸肌膚

  即使在你懷里停止呼吸

  也是我長跪不起的信仰

  那千年不絕的聖音啊

  我怎麼去閉目哭泣

  為你

  我在空氣中五十年守候

  千年之後

  依然像是透明的靈魂一樣從天空俯視而下

  空氣中,你輕輕的揮手

  永別

  今生的愛情

  請將我遺忘在千年的塵埃

  再見

  永世的愛人

  你將深埋在我滾動的淚水中

  獨自守候
[全書完]
卷三後記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52:35

卷三 天若有情天亦老後記:

  風潇潇,雨霖霖,咫尺天涯兩相望。

  紅塵淚,天無情,何事同去不同歸。

  一句咫尺天涯兩相望和一句何事同去不同歸,就道盡了第三卷 天若有情天亦老中所有的慘烈和無奈。

  第三卷整整一卷,十五萬字,臨宇也好,亦寒也好,子默也好,徐冽也好……所有人都在拼了命得掙紮,用盡心力成長。可結果卻換來這樣一個結局,這樣一個幾乎讓所有人都絕望傷心的結局。

  打下卷三完的時候,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在一卷中,我傾注了無數的心血,這些心血和感情,甚至超過任何我所寫的其它文字。可結局的時候,我卻無限難過。

  我忍不住想問自己,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局?為什麼如此隐忍,如此辛酸,如此凄美的一年,我要用這麼殘忍的方式,為它畫下句號?

  徐冽苦嗎?他極苦。

  因為當他好不容易說服自己原諒伽藍出軌的事實,想讓她回到自己身邊時。卻忽然發現錯了,什麼都錯了,原來真正需要寬恕的人是自己。這如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徹底擊潰了他。他無法原諒自己,卻必須取得藍藍的寬恕,因為那是他生存下去的唯一動力。徐冽他當初是蠢了點,自私了點,偏執了點,可他承受的痛難道會比伽藍少嗎?

  誰是誰不可言說的傷?引用卷四中徐冽的一句話:“明明……明明是你先來招惹我,如今,卻只剩下我一個人在這泥潭里。林伽藍,你對我公平嗎?公平嗎?!”伽藍有幸福的權力,有怨責的理由,徐冽卻仿佛連得到寬恕與幸福的機會都失去了。

  徐冽他,每日都處在這樣的煎熬和希冀中,不苦嗎?

  子默苦嗎?他很苦。

  他的苦源自于他對伽藍根深蒂固的了解和包容,出自于他太過睿智的頭腦和理性。所以,無論他有多愛伽藍,甚至當初願為了她魂飛魄散,卻偏偏不能說出來。

  因為,告訴藍藍,亦寒是一個好男人的是他;教會藍藍如何成長如何選擇如何惜取眼前人的也是他,所以他的愛,注定了,只能永遠深埋在心底,連一絲争取的機會也沒有。

  還記得在潇然夢里,洛楓在被冰依揭穿後曾這樣說過:“為什麼,他們一個個都可以蠻橫霸道地把你留在身邊,為什麼他們可以光明正大地要你,我卻只能默默地在一旁看著,甚至把你推入別人懷中!”洛楓他對冰依的感情有子默對伽藍深嗎?很明顯,沒有。那麼,如果連他都沒辦法忍受這樣的痛,子默他究竟是如何隐忍下來的呢?

  所以,你們說,子默他苦嗎?

  亦寒苦嗎?他太苦了。

  這一卷中,最無法用言語來表述的,就是亦寒的苦。明明心愛的人就在身邊,卻只能將她當作主人來守護。尊敬的師父,摯愛的情人,還有在那個五月被揭開的沉重的秘密。有時我都無法想象,背負著如此多傷痛怨恨與詛咒的他,究竟是如何用淡漠的表情撐過那段時間的。

  臨宇失態抱住他的時候,臨宇崩潰乞求他懷抱的時候,臨宇睡夢中叫著他名字的時候,他有多痛?這種痛在這漫長的兩年里,他又咬著牙熬過了多少次?我甚至連想對沒法去想。

  好不容易,他舍命沖破了神荼的詛咒,好不容易,他們終于在一起了。亦寒恨不得每時每刻將臨宇鎖在身邊,不讓她受一點點傷害。可是偏偏命運就是如此殘酷。臨宇死了,而且就死在他眼皮底下,死在他的無力保護無法挽救之下。我想,我已經無法形容這種絕望和崩潰了。

  他用自己的生命換來了愛情,又用自己的愛情換來對臨宇五十年的守護,可他如此拼命如此努力換來的結果是什麼?是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人死在面前。

  伽藍曾告訴他自己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事實,或者能支撐他繼續活下去,卻永遠永遠都無法抹煞這種刻骨銘心的痛,和無能為力的絕望。

  風亦寒——風潇潇,雨霖霖,咫尺天涯兩相望。紅塵淚,天無情,何事同去不同歸。

  他,不苦嗎?

  臨宇苦嗎?她早已嘗盡了人間的苦。

  少年丞相本身就是一個天真少女的成長史,老實說,這段成長中所會蘊含的傷痛竟會如此之深,是我構思時絕不會想到的。

  我曾堅定的認為,少年丞相是個喜劇。可此刻想來,它真的能喜嗎?一個不斷選擇,不斷面臨殘酷,不斷割舍,不斷絕望的成長史,真的有可能是個純然的喜劇嗎?

  所以臨宇的苦,我想我已無需贅言,因為整篇文章到現在已有40萬字之多。這里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她的血淚化成的。

  她就像一個被命運操縱的布偶,不斷受傷,不斷抗争,然後終于掙脫詛咒時,卻發現自己和身邊的人早已傷痕累累。

  臨宇她,背負著兩個世界的情仇,承載著兩種靈魂的撕扯之痛。她,不苦嗎?

  第三卷擱筆後的整整一個多月,我幾乎一個字也寫不出來。有時我在想,是不是寫第三卷的時候,我真的把他們每個人的苦都融進了我的心里,然後陷在那一卷的凄美和絕望里無法自拔,所以才無法繼續寫下去,無法全然給他們幸福的未來。

  不得不說,這是讓所有人心力交瘁的一卷。雖然是最滿意的,卻也是最緻命的……ORZ!

  卷四 倦鳥歸時袖餘香

  預告

  乘風歸去暮遲遲,碧水雲天形影只。花寂自有花發時,花落花開兩由之。

  失去記憶再無法回到古代的伽藍為徐洌設計,走進結婚禮堂。千鈞一發之際,子默的謀划和薇夜的努力,讓婚禮出現了變數。這場傾注了徐冽唯一希冀的婚禮,可能順利進行下去?

  子默費盡心思讓伽藍恢複了記憶。想起一切後,伽藍一心只想回到亦寒身邊。誰知到了古代卻發現時光已匆匆過去五年,伊修大陸上早已滄海桑田,物事人非。

  五年的分離,五年的陌生,赤裸裸橫亘其間,彷徨追尋的伽藍可還能與亦寒再續前緣?

  金荒冷,火灼熱,風無情,紅塵猙獰,烽火連天;黎民苦,妻子散,爺娘恨,神子沉寂,亂世何結。五年里憑空出現,縱橫天下的神秘風帝鳳冥是誰?

  伽藍一次又一次狠下心要斬斷與徐冽的情絲,卻偏偏總被命運無情地捉弄。那麼,她們兩個之間千絲萬縷的恩怨該如何清算,如何化解?

  一直守候在伽藍身邊的子默,不知去向的飛飛,魂斷神傷的雲顔,還有那風雨飄搖于亂世的伊修大陸子民,他們又會有怎樣的結局?

  且看《少年丞相世外客》第四卷,倦鳥歸時袖餘香。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53:03

番外卷 天長地久有時盡
1章 夏衍

  夏衍

  2008年8月,上懷市。

  “夏衍!夏衍!我愛你!”

  “夏衍!!我們永遠都支持你!!”

  “今天我們請來了新一代偶像巨星夏衍,擔任我們的特約嘉賓。大家都知道,夏衍二十三歲出道,至今不到一年,卻參加了三場國際級的時裝走秀。而且從今年年初推出專輯開始,就一直雄踞各種榜單之首。無疑是讓我們看到了一場娛樂圈的奇迹。請問夏衍先生有什麼成功的秘訣可以和我們分享嗎?”

  徐天集團的總裁辦公室中規則地響著鍵盤敲擊聲,身為總裁的徐冽卻只是閑散地靠坐在真皮沙發上,雙腿交疊,兩手敞開擱在沙發背上,微眯地眼看著電視鏡頭從精幹的主持人緩緩切換到一身黑色得體休閑服的年輕男子。

  男子的左耳戴著一個銀質耳環,頭發很短,微微上翹露出寬闊的額頭。立體的五官在化妝師妙手施為後有種性感的美,再加上本身因打藍球而擁有的陽剛矯健體魄和MTV中真實展現的高超球技,也難怪能讓一群少男少女為之瘋狂。

  姣好的外表,天然磁性的音質,再加上足夠的财力勢力,為他打造了一個光芒萬丈的舞台。然而,能在這樣的年紀出道,又在短短半年內走紅,最主要得還是靠他自己不要命的努力,那種仇恨累積而成,不顧一切的意志力。

  在徐冽恍惚的瞬間,節目已經進行到了現場觀眾的提問時間。一個好不容易抓住話筒的女生兩頰通紅,羞澀難當,卻還是緊張又急切地問:“請問夏衍你……你有女朋友了嗎?”

  來了!徐冽雙唇一抿,浮起冷笑,眸底寒光乍現,而房中的鍵盤敲擊聲也適時停了下來。

  “沒有。”電視里的夏衍仍是淡然地笑著,聲音帶著磁性和魅惑,就在所有歌迷都放下心來時,他卻又朗聲加了一句:“但是,我有未婚妻了。我們決定,今年十月結婚。”

  夏衍的這句話猶如一顆重磅炸彈,投射在節目現場,炸暈了所有現場觀眾,也震呆了主持人。他卻猶似毫無自覺,臉上挂著紳士的微笑繼續說:“我們是在大學里相識的,交往了三年多,後來雖然因為誤會而分開過,但我卻一直忘不了她。也幸好,我能鼓起勇氣向她吐露心聲,才知道原來她也一直無怨無悔地等著我。”

  夏衍頓了頓,眼底浮出深情的愛意,緊緊凝視著下方,柔聲道:“我知道,曾經的傷痕並不能輕易抹去,長久分離的裂痕也不可能因為一張結婚證書就消失。但是,我相信,盈盈,只要我們還彼此相愛,就一定能回到從前。請你,嫁給我吧!”

  連鏡頭似也因為震驚而顫抖了一下,驟然轉到台下,只見觀眾席的最後方坐了一個美麗嬌豔的女子。一臉淡妝的她顯得清雅而不失風韻,眼中滿盈的飽含幸福的淚水,也只是讓她看起來平添幾分楚楚可憐……

  看著觀眾席在騷動,鏡頭在跳躍,主持人又因為挖到頭條而激動地問些什麼,徐冽已經聽不清了。眼角餘光瞥到那從總裁椅上站起來的男子,流暢的身體線條,略嫌單薄的骨架,因久病而蒼白的臉,棕色的永遠幽深淺笑的眼眸……徐冽笑笑,思緒,禁不住回到了兩個月前。

  2008年6月,上懷市。

  “盈盈,我們不是朋友嗎?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

  發顫的聲音,緊緊壓抑的哽咽,讓徐冽忍不住心酸地痛,他垂首看向靠在自己胸前的女子,清秀的臉,稚氣未脫的五官,不甚明顯的雙眼皮下是一雙淚盈雙睫的眼眸,鹹濕的淚水將本就黑亮的雙瞳洗得更亮,如兩汪黑玉,清澈通透。細小的貝齒無意識輕咬著泛白的下唇,那如果凍般水嫩的唇上,霎時印下紅痕。

  徐冽悄悄收緊了抱住她的手,恨不能將她融在體內,獨占、守護,不讓任何人傷害她,奪走她。

  一臉駭然仍未退去的範盈盈因為伽藍的質問而心中暗生恨意,但看到伽藍身後的徐冽,還是心驚地掩去,脖子在隐隐作痛。

  她撇開眼不去看那雙令此刻的她更加厭惡的清澈眼眸,很想低聲下氣地乞求原諒,以免遭到徐冽的報複,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和眼前這個蠢女人境遇的反差,就讓她身心如被火燒般炙熱疼痛。

  憑什麼無能懦弱如她,可以成為徐天的女主人?憑什麼聰明能幹的自己,卻只能淪為當別人情婦的悲慘結局?這種殘花敗柳,徐冽竟還要她!竟還要她!還一副如珍如寶,捧在手心呵護憐惜的溫柔表情。

  房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香氣,似是從窗外飄進來的桂花香,明明很好聞的味道,卻讓盈盈覺得窒息般郁悶。她不敢開口求饒,只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吐出咒罵的語句。脖子,又痛了。

  “冽……”伽藍的臉上布滿了哀傷的痛和不解,似是無法忍耐,猛地回身圈住徐冽的腰,將臉貼在他胸口,雙肩輕輕抖動,傳出嗚咽聲,“冽,為什麼會是這樣……為什麼?”

  徐冽心中盡是被撕扯般的痛,漫溢的愧疚,以及對此時此刻溫香滿懷的珍惜。他一手輕撫著她柔軟的發絲,一手卻是更緊地摟住她,像要把她嵌入體內,像要把時間留住般的用力。

  伽藍掙開他的懷抱,回身看著站在沙發前一臉妖豔濃妝卻難掩慘淡之色的女子,哽聲道:“盈盈,我只問你一句,你如此害我,只是因為嫉妒嗎?”

  盈盈沉吟著,目光凝住徐冽攬在伽藍肩頭的手,太陽穴左近忽然變得火燙,然後逐漸蔓延到全身,瘋狂地灼燒著她所剩不多的理智。香氣的彌漫,更如幽火般慢慢蒸騰她體內潛藏不深的愛恨嫉妒,直到徹底沸騰。

  盈盈猛地擡起頭來,用尖銳的聲音大吼:“是!我嫉妒你!嫉妒地想徹底毀了你!像你這種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女人,懂什麼叫生活?什麼叫無可奈何?你想要的,你所愛的,都唾手可得。而我呢!費盡心機,日夜拼命,我又得到了什麼?甚至連幢像樣點的房子都沒有。明明在大學里除了成績外一無是處的你,卻只因為一點好運,就得到了我所想要的一切。你叫我怎麼甘心?!怎麼能甘心?!”

  “哈……哈哈哈……”盈盈一步步走上前來,臉上的妝被不知何時淌下的淚沖花了,顯得猙獰。她的眼赤紅中帶著恨,仿佛一瞬間被嫉妒焚燒了心肺五髒,徹底忘了眼前的處境,只想宣洩她對這個世界的不滿和不甘:“所以邵俊一提議的時候,我想都沒想就同意了。什麼為了爸爸!那個賭鬼爸爸,我巴不得他去死,怎麼可能管他死活!那我為什麼還會同意呢?”

  盈盈咯咯笑了起來,表情說不出的詭異:“那是因為,我終于給自己找到了一個正當理由。一個名正言順毀掉你礙眼的幸福生活的理由!”

  “陷害我後,你收了邵俊一不少錢,足夠了不是嗎?為什麼還要去當鴻海集團董事的情婦?”

  “你懂什麼?!”盈盈不屑地甩了甩手,神情有些瘋狂,“如果只是想過普通的優渥生活,我怎麼會離開曉東……離開曉東……嗚嗚,我離開了我最愛的男人。”

  盈盈忽然嘤嘤哭泣起來,臉上的絕望和愧疚讓她整個人柔和了幾分,不再如剛剛的猙獰。然而,也只是一瞬,她臉上表情一僵,詭異的笑爬上嘴角:“我要的是正式踏入那個可望而不可及的上流社會,而且永遠站在它頂端。”

  “呐,你懂吧?”盈盈沖著伽藍笑,明明燦爛無比的笑,卻不知是因為迷亂的眼還是沖花的妝而顯得如厲鬼般讓人心顫,“打個比方說吧,在徐天工作,我就算再努力,頂多也不過是個小小的區域經理。可是如果嫁給徐冽,那將來屬于我的,可就是整個徐天了。這就是那個上流社會的誘惑,越是接近它,就越是如上瘾般離不開他。權勢,财富這些也是,你若沒有得到過也就算了,一旦握在手中了,還怎麼放得了?呵呵……李貿算什麼!小小的鴻海又算什麼?他們不過是我走入那個社會的踏腳石罷了!”

  “所以為了得到這塊踏腳石,你就害死了李貿的妻子和女兒?”

  “哈哈哈哈……”盈盈瘋狂得大笑,雙目變得赤紅,精神顯然已經失常,“誰讓她們擋我的道?!李貿居然說,為了他女兒,不能和早已沒有感情的妻子離婚!不離婚,那我還能得到什麼?不離婚,我跟著這種四十幾歲的老男人幹什麼?所以,呵呵,我就找人制造了一點意外。恩~~,你懂嗎,一場看似意外的交通事故,就足夠了。李貿那個傻瓜抱著我哭的時候,又怎麼想得到,我才是害死他妻女的人!”

  徐冽最終還是扶著淚流滿面,哀傷啜泣的伽藍走出了範盈盈的家。身後還傳來尖銳瘋狂的笑聲,歇斯底里中又夾雜著某種不知名的痛,也不過是個可悲複可笑的女人罷了。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一切向利益看齊的女人,竟毀了他們的婚姻……他們的婚姻。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53:24

第2章 布局

  承接上章時間段:2008年6月。

  走出龍井家園,又轉了兩個彎口,一個長身而立的男子映入徐冽眼中。那是個略顯瘦削的男子,因為瘦,所以只是178的身高遠遠看去卻顯得颀長,敞開的單薄風衣在風中微微鼓著,從這個角度看去既風度翩翩又有種虛幻的朦胧。

  他的頭發有些長,耷拉在額頭,半遮住眉眼。皮膚是近乎透明的白皙,修長的十指正擋著風,意態悠然地點燃叼在嘴上的煙。袅袅的煙霧慢慢拂過他比常人更俊秀的眉眼,恍惚中有種柔和的美,然而只要一想到那棕色眼眸中幽冷的寒光……

  徐冽一直都知道,重新醒來的聶宇飛是個深不可測的人,是個胸中所藏乾坤讓人不自覺畏懼的男子。他那包含寵溺憐惜的溫柔眼神,會在離開伽藍的瞬間,變得如瀚海漩渦般幽深難測。不是冷,不是邪,而是萬年不變的溫潤,卻也是萬年不變的淡漠,無心無情。

  這樣一個男子,這樣一個……情敵啊!

  徐冽無意識地笑了,無意識地收緊攬在伽藍腰上的手。那又如何?有可怕的情敵又如何?他會放手嗎?不!絕不可能!

  這個他追尋了半年,卻如追尋了一輩子的妻子,他永遠都不會放手!

  “徐冽,可以放手了。”伽藍側著頭看他,淚痕還挂在臉上,漆黑的眼眸被洗的晶亮,卻忽然褪去了方才清澈見底的澄淨,仿佛刻意蒙塵的夜明珠,讓人看不出其價值和閃亮的程度。

  徐冽心內黯然,苦笑不自覺浮上嘴角,又被他勉強化去。是啦!他不懼怕任何人的挑釁,他不擔心任何競争,可是唯有她!唯有來自他最愛的妻子的冷漠,讓他無從強迫,無從緊逼,甚至無從傾訴一腔情懷。

  “搞定了?”宇飛不知何時已擡頭看著他們,修長的中指和食指夾著煙,煙頭燃著紅色的光,往上飄著淡淡的霧。

  “那是當然。”伽藍笑著,眼底卻沒有笑意,“演戲真累。不過,如果沒有你那個迷魂藥,就算我演技再好,盈盈也不可能這麼痛快吐露自己做過的事。”

  伽藍從頸上取下項鏈,抛給宇飛:“口供都在里面。再加上徐冽搜集的證據,足夠判她二三十年的刑了。”

  宇飛反手將煙戳在牆壁上熄滅,随後將手中的項鏈拎起到與鼻尖平行,挑眉看著。風忽然拂起他的額發,露出秀氣的眉,溫潤的眼,然後,他輕輕地笑了。當笑容浮上他嘴角時,棕色眼底的溫和統統化為淡漠無情的冷:“誰說我要將它交給警察?”

  回神看到伽藍略帶疑惑的眼神,宇飛將手里的項鏈往空中一抛随後接住,揣入口袋,淡笑道:“我前幾天碰到曉東了。”

  宇飛頓了頓,將幽深的目光轉向徐冽:“或者,現在該稱他為夏衍。”

  “夏衍?”伽藍愣了愣,跟著望向徐冽,“那個僅半年就紅遍整個亞洲的偶像巨星是曉東?”

  伽藍擡頭詢問的樣子,疑惑中帶著不太相信的驚詫,又有點愣愣傻傻的呆滞,清秀小臉蘊著淡淡的紅潤和生機,仿佛將熟未熟的小果實,讓人冷不丁便冒出采摘的欲望。

  徐冽寵溺地伸出手撫了撫她微卷的發絲,笑道:“是,他是曉東。”

  伽藍緊皺了眉低頭沉思著,半晌才低聲道:“宇飛,你要跟曉東聯手嗎?可是趕盡殺絕始終……”

  “沒有可是,我不會為這兩個人留任何餘地。”宇飛的聲音不抑不揚,甚至因為溫潤的語調,讓原本極為普通的音質聽起來悅耳,富有磁性,“伽藍,當年我明知道你所受的痛苦和屈辱,卻無能為力。你不會明白,我有多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當溫潤摻上了冰冷,當悅耳夾雜了尖銳的恨,本該只是清俊的男子,卻眨眼間被蒙上了一層魅惑的冷漠,連空氣也仿佛承受不住那樣的沾染而變得窒悶。

  “趕盡殺絕,有這種想法的人可不只我一人。我說得對嗎?”宇飛擡頭沖著徐冽悠然笑道,“培養夏衍的徐大總裁。”

  2008年8月,上懷市。

  沙發左側凹陷了一下,徐冽猛地回過神來,卻見宇飛已經坐在他身邊。臉上挂著萬年不變的淺淡笑容,溫潤柔和的聲音仿佛他們兩個是惺惺相惜的朋友:“狙擊鎖定結束,下面該輪到你出場了。”

  徐冽點點頭,然後雙手抱胸斜睨著他:“一個生長在冷兵器時代的人,計算機水平居然比我公司里的IT專家還高超。你讓我憑什麼相信你?”

  “你信不信與我有什麼關系?”宇飛拂開額前擋住他眼睛的發,露出清俊的眉眼,淺笑像粼粼波動的水面,“你只需記住我們合作的最終目的。”

  徐冽聞言眼中寒光一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放心吧!邵峰就快撐不住了,要麼皇朝徹底垮台,要麼交出邵俊一,相信邵峰這只老狐狸很清楚該怎麼做。畢竟邵俊一又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不要大意。狗急了還會跳牆,更何況是人。”宇飛笑看著徐冽,淺淺的瞳色在陽光下顯得平和卻冰冷:“我絕不會放過任何傷害她的人,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包括你在內。徐冽,你最好記清楚了!”

  做著這樣警告的宇飛,臉上卻依然是淺笑一片。他不再看徐冽一眼,站起身來,随手拿過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披上,不知何時握在掌心的鑰匙抛起又接住,神色瞬間柔和了幾分:“我去學校接她,十點以前會把她送回去。你盡快搞定皇朝酒店的收購吧。”

  徐冽目注著他離開,修長的手指随即撫上額頭,無聲地笑了。

  韓子默,你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情累積,才讓你願意為伽藍無怨無悔的付出。徐冽清楚地知道,這樣不求回報地守護和付出,自己多半是做不到的。

  笑容斂起,徐冽閉目靠在沙發上,仰起的腦袋清楚訴說著身心的疲倦和惶恐。

  風亦寒,你又是怎樣一個人?怎樣……一個人……



第3章 迷途

  “我警告你別再跟著我啊!”

  “對不起,少夫人,保護您是我的職責。”

  “閉嘴!誰是你少夫人?”

  “是。”

  “好了,你可以走了。”

  “少爺吩咐過,決不能離開少夫人身邊。”

  宇飛抵達與伽藍約好之處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嬌小女子與高大巨人吵架的場面。

  伽藍的五官算不上漂亮,卻是天生一副娃娃臉,一米六的身高雖不矮,卻由于骨架太小,看上去極為纖瘦,怎麼看都只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尤其與怪物般高大的武敬站在一起。

  對武敬這個人,宇飛所知不多,明的暗的能搜集到的資料加起來,也不過“他曾是黑社會中舉足輕重的人物”這條稍微有點價值。不明白徐冽為什麼要讓如此惹人注目的武敬跟在伽藍身邊,是保護,還是……宇飛淡笑搖頭,還是警告?

  就在他思索時,伽藍已經氣急吼道:“徐冽叫你去死你去不去?!”

  “去。”武敬仍是面無表情地答著,幹脆利落。

  宇飛低咳一聲,掩去自己的笑,免得被發現。

  此時伽藍正翻著白眼,極其不雅,小小的臉通紅,卻最終無可奈何地妥協:“那你在暗中保護我吧,別在我旁邊讓我看見。”

  “不行。”

  “不行?!”伽藍難以置信地大吼,“我都讓步了,你還有什麼不行的?!”

  “暗中保護距離太遠。”武敬用平板無波的聲音回答,“我的能力還不能确保少夫人的安全。”

  宇飛幾乎忍不住要哈哈大笑,不過為了後面的好戲,他決定還是忍著。現在的伽藍可不是好惹的。

  果然,伽藍怒極反笑:“你真要寸步不離跟著我?”

  “是。”

  笑容立時變得萬分燦爛明媚:“行啊,你就跟著吧。晚上我自會跟徐冽說,你意圖騷擾我,偷窺我,非禮我。”

  武敬一愣,脫口道:“我怎麼會?”頓了頓,他補充一句,“少爺不會相信的。”

  伽藍手托著下巴,努力仰高著頭問:“你确定?”

  看著他眼里的驚疑不定,伽藍笑得更歡了:“我進女廁,你也進,不是騷擾是什麼?我進試衣間,你也進,不是偷窺是什麼?我擠超市,你挨在我身邊,不是非禮是什麼?”

  每說一句,武敬萬年不變的撲克臉就龜裂一分,到後來整張臉都變成綠色了,還外加額頭的青筋暴跳。宇飛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引來了路人的側目,也讓伽藍發現了他的所在。

  這個時候,宇飛正站在偌大的商場外置電視屏前,電視熒幕上花團錦簇,燈紅酒綠都是打扮高雅的人。而熒幕的焦點都集中在一個千嬌百媚的熒屏新面孔上——夏衍的未婚妻範盈盈。

  宇飛只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她現在已經離天堂很近了吧?那麼快了,範盈盈,就快……是你掉落地獄的時候了。

  思量間,伽藍已幾步躍到他面前,目光在熒幕上逗留了一瞬便馬上移開,側頭看他:“有什麼事值得你如此開心嗎?”

  看著她皺起的眉,緊繃的下颚,宇飛忙忍住笑,一本正經問道:“你怎麼又逃課了?”

  伽藍哼了一聲怒道:“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非讓我改修什麼心理學,我會被那個變態嚴格的教授逮到嗎?我現在一看到他上課就渾身發抖。”

  宇飛低咳了一聲,忍笑:“他也是覺得你是可塑之材,才對你特別嚴苛啊。”

  說起那個心理學的權威劉教授,連宇飛也覺得很莫明其妙。真不知他是從哪看出現在的伽藍有發揚光大心理學的偉大潛質,每天放學非要給她開小竈不說,每次上完他的課還一定要伽藍教一篇論文。搞得伽藍現在一遇到劉教授的課就逃,還連帶地遷怒他。

  “宇飛,老實交代,你當初到底為什麼非我我去選修心理學?”

  宇飛愣了下,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一時又有些迷茫:“我只是想,或許,會用上……”

  真的,會再用上嗎?宇飛問著自己?現在這樣單純笑著的伽藍,無憂無慮的伽藍,真的該讓她有再用上的一天嗎?

  他晃了晃腦袋,撫順她的碎發柔聲道:“你不願學就算了,反正有金融系的學位也足夠了。你們……畢竟還是不同的。”

  修長的手指順著她微卷卻柔順的發絲慢慢滑下,落在肩上,卻在攬緊前,被一雙黝黑粗大的手擋住。

  武敬面無表情地看著宇飛,聲音甚至沒有起伏:“請聶先生與我家少夫人保持距離。”

  伽藍難以置信地和宇飛對望一眼,嘴角開始抽搐:“我說武敬,徐冽除了讓你保護我的安全,還對你下了什麼命令?”

  武敬板著一張撲克臉,用站在電視機屏幕前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句說:“保護少夫人的貞操。”

  靜寂,死一般靜寂,所有人都唰得回過頭來,用暧昧又詭異的目光看著宇飛三人,唯有電視里還在傳出盈盈帶著哭腔的陳述:“……也想過我們很可能回不去了,可是……我真的很愛他……”

  伽藍兩眼噴著火,掏出手機,滴滴滴滴撥了個號碼,只響了一聲就被接了起來。

  “喂,伽藍,你……”

  她深吸一口氣,權當自己的嗓門是高音喇叭,放聲大罵:“徐冽,你個王八蛋,去死吧!!”

  兩個小時後。

  “我說伽藍,你真的買了很多東西了,氣也該消了吧?”宇飛的聲音既是好笑,又是無奈。

  伽藍聞聲回頭,看到那木頭大個兩手拎了滿滿的東西,還要把兩手兜攏捧個大箱子,連脖子上也挂了她買的粉色圍巾,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武敬的臉上雖然勉力維持著鎮定,可是,緊繃的下颚,緊抿的唇和緊皺的眉頭,還是清楚描述著他的無奈和不滿。

  宇飛正好笑地看著兩人大眼瞪小眼的一幕,卻忽然神情一怔,目光焦灼在伽藍緩緩變柔的臉上。她的眼睛水光盈盈,怔怔看著不遠處的武敬,一瞬不瞬,仿佛深情的凝視。可是無光的瞳仁,訴說了她的恍惚和心不在焉。然後,她的口中無意識地吐出了兩個字,兩個像錘子一樣敲在他胸口,卻感覺不到痛的名字。

  伽藍對這武敬說,“亦寒,我們回去吧。”

  武敬有些莫明其妙地看看伽藍,看看宇飛,身上挂滿東西,又露出這樣的表情看上去古怪之極,可是宇飛卻完全笑不出來,他甚至無法很好得控制自己的震驚,讓它不顯露在臉上。

  伽藍也清醒了過來,看著他們的驚疑只是一臉茫然地問:“宇飛,怎麼了?”

  宇飛沉吟著,沉吟著,直到連自己也不耐煩了才緩緩問道:“伽藍,你還記得自己剛剛說了什麼嗎?”

  伽藍翻了翻白眼,沒好氣道:“我說我們回去吧。宇飛,我又沒老年癡呆症。”

  宇飛秀氣的眉輕輕皺起,白皙的皮膚在陽光下透出晶瑩眩目的光澤:“這句之前呢?你記得你叫了誰嗎?”

  “我有叫誰嗎?”伽藍怔了下,随即微微張著嘴,神思變得恍惚,瞳孔也因迷離而渙散,“我……叫了誰……嗎?”

  略帶沙啞的聲音和輕輕顫抖的唇,讓宇飛覺得一時無法直視,他輕輕撇過頭。

  伽藍的眉緊緊蹙起,目光随著思考和詢問緩緩移動,無意識卻專注地流連著周圍的景物,忽然,猛地一頓……

  “宇飛——!”她忽然大叫一聲。

  宇飛被吓了一跳,回頭只見伽藍正一臉震驚地指著前方。

  “宇飛,你還記得這里嗎?”伽藍一字一句地問,“兩年前那場車禍,你背著我走過的路,還有後來昏倒的地方。但我醒來後卻怎麼也找不到。”

  宇飛緩緩看去,這是一條很安靜的小巷,暗灰色的水泥地,暗灰色的房屋後壁……有些仿古的構造,原本沒什麼出奇。卻因為空無一人的道路而顯得靜寂,仿佛是忽然間失去了所有人的聲息,只餘他們,靜寂的詭異,讓人有種時間停滞下來的錯覺。

  宇飛心中一動,眼前的景象與這具身體遺留的某部分殘缺的記憶拼湊在一起,讓他忍不住驚聲道:“是這里!”

  他緩緩舉起握拳的左手到眼前,白皙的手腕上套著一條透明的水晶鏈,與伽藍幾個月前斷裂的紫色水晶手鏈除了顔色,幾乎一模一樣。

  原來是這樣嗎?宇飛看了手鏈半晌,忽然露出個悠然的笑容,神色又回複了醒來後慣有的從容淡定:“原來這里就是一切開始的地方嗎?”

  身體還殘留著當初的記憶,按理說出了車禍,最該做的事不是以受傷的身體背起伽藍,而是打電話求救,可是宇飛為什麼會選擇前者呢?仿佛被下了詛咒,清晰的記憶卻一點也沒有。

  宇飛回身牽起伽藍的手,在武敬想伸手阻止前,忽地出手點住了他的穴道,讓他震驚地僵在原地。卻只對著目瞪口呆的伽藍淡淡道:“走吧,從哪里開始就在哪里結束。我倒想知道,再次把我們領到這里,有什麼企圖。”

  宇飛随意向身後的武敬揮了揮手道:“我沒有什麼內力,穴道一炷香後就會解開。你自行回去找徐冽吧,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彙報給他,他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武功本就不是他的強項,更何況這具身體又沒什麼內力,所以若非出其不意,宇飛自認決不可能是武敬或徐冽等人的對手。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53:49

第4章 真相

  宇飛拉著伽藍走進一家門口挂著黑色簾布,沒有門牌,也沒有店名的屋子。

  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何要來這里,只是在行走的時候把理智判斷統統抛掉,一切交給身體本能而已。果然,在走進店門的一刹那,宇飛就知道自己的猜對了。

  一家店中擺滿水晶不希奇,但若一家店中所有的東西,包括地板牆壁,甚至桌椅天花板都用各色水晶制成,就只能說這決不是一個普通的地方了。

  宇飛能感覺得出伽藍的緊張,她的手心開始慢慢滲出冷汗,但她卻沒說什麼,只是四處看著,恐懼時就緊緊反握住他的手。

  宇飛嘴角微勾,棕色的眼眸在昏暗的房中仍散發著淡淡溫暖的光澤,他攬住伽藍的肩膀,帶著她尋了兩把舒適的椅子坐下來,無聲地在她耳邊道:“別怕,有我在。”

  伽藍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只是一時太震驚了。而且……”她頓了頓,恍惚道,“很熟悉。”

  “歡迎光臨‘水之屋’!”

  驟然響起的悅耳聲音把伽藍吓了一跳,她語聲一停開始四處察看,卻又未發現任何發聲體,驚疑不定地四處看著。

  對宇飛來說,這些卻沒有什麼稀奇恐懼可言,他更關心的是伽藍。

  輕輕松開握住她的手,宇飛轉了個角度與她十指相扣,幹燥的掌心瞬間被她的冷汗濡濕,但他卻絲毫不覺得難受,只覺窩心。臉上的表情也就越發閑適自得。

  “到了水之屋還能如此鎮定自若,韓公子果不愧是存在了千年之魂啊。”

  柔柔的聲音仿佛自地底升起,又似從天花板降落,雖不若剛剛歡迎之聲的悅耳,卻有種水波蕩漾的輕柔和緩,讓人不自覺心甯氣靜。

  只是,她的聲音中夾帶了某種雜音,似是故意不讓人聽出其本身的音質。全然陌生的聲音,細聽卻又有些熟悉。宇飛心中微哂,看來屋主並不打算讓他們知道其真實身份。

  他卻沒有興趣拐彎抹角,只淡淡道:“姑娘既然知道在下是誰,就沒必要遮遮掩掩,藏頭露尾了。有什麼話直說吧。”

  “韓公子,若沒有我,你到今日還是遊離在九天不散的孤魂。公子對我還有什麼不滿呢?”那聲音問得無奈,語調卻仍是平穩優雅,無波無瀾。

  宇飛微微擡頭,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我是否不滿和你想說的話有關嗎?”

  那聲音沉默了一下,似是有些措手不及:“這……沒有。”

  宇飛擡了下眉眼,溫和地笑道:“那麼,請說吧。”

  聲音輕輕歎了口氣,語調回複了方才的輕柔甯和,如微波的水面:“簡單來說就是,神子大人,請求您返回伊修大陸。”

  伽藍唰得把目光投向宇飛,難掩震驚:“我說宇飛,你到底是誰啊?一會韓公子,一會神子大人的,不會是神仙下凡吧。”

  宇飛頭痛地按了按前額,那聲音發出低低的悅耳的笑聲,就在伽藍莫名奇妙之際,宇飛忽然擡頭不冷不淡地說了句:“她所說的神子是你,伽藍。”

  “哦,是我。”伽藍反應慢一拍地點了點頭,等大腦反應過來他的話,猛得瞪大了眼睛。

  “哈??!!”她驚道,“你說誰是神子?!我?這怎麼可能?!”

  宇飛微笑地揉了揉她的頭發,忍住笑,繼續問道:“赤非仍在她體內嗎?”

  “是的。”那聲音終于有了絲無可奈何的起伏,“魂肉分離的時候,她殘留了太多感情在那個世界,以緻于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真元,若神子大人在那個時候離去,她必會魂飛魄散。所以……”

  宇飛心中一震,太多的感情……殘留了太多的感情在那個世界,是這樣嗎?他晃了晃腦袋,強迫自己理性地思考:“伊修大陸沒有神子會如何?”

  那聲音頓了頓:“韓公子可知天星流派的宗旨?”

  “引地獄烈火,燃盡世間罪惡?”

  “沒錯。”又是一聲輕歎,“然公子可知其背後有著怎樣殘忍的含意?”

  這一次不待宇飛回答,那聲音又自行續道:“想必你已知道,天星流派每一代神荼成為星魂的必經之路便是學藝,擇主,輔佐,争霸。但除了每一代星魂,卻沒有人知道,神荼成為星魂還有最後一個條件。那就是……”

  宇飛感覺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不知是因為聲音的低沉,還是伽藍越來越濡濕的手心。

  “那就是殺掉主人,讓天下重歸紛亂。”

  宇飛倒吸了一口冷氣:殺掉主人?!這麼說,風亦寒認主的最後結果,是殺了臨宇?怎麼可能,這世間怎會有這樣的門派,這樣的規定?

  宇飛緩緩將目光移向臉色煞白的伽藍,她卻拿茫然,一無所知的表情看著他。宇飛心中一痛,移開了目光。風亦寒知道這個條件嗎?他會為了師父的命令,門規的限制,而殺了他最愛的人嗎?還是拼命抗争,最終卻落個不得好死的結果?

  仿佛猜到了他心中的疑問,那聲音柔聲道:“在原來的曆史軌迹中,天星流劍派在伊修大陸長盛不衰地流傳了八代,卻最終結束在第九代星魂風亦寒手中,以同歸于盡、極其慘烈的方式,土崩瓦解。”

  她似有些不忍,聲音里多了許多方才沒有的哀痛:“天星流劍派的祖先認為,人世多罪惡,而人的貪心欲念、自私自利,唯有一次次死亡的恐懼和一遍遍摧殘的痛苦才能慢慢化解。所謂引地獄烈火,燃盡世間罪惡。就是讓天下從烽火硝煙的戰亂,到繁華升平的統一,卻又在統一的刹那再度將這種和平摧毀。從五百年前的樓國,到三百年前的晔國,再到兩百年前的穆嘉王朝……都逃不過三十年內重起動亂,五十年後分崩離析的命運。”

  “有人世之罪惡,須引梵火,曆千世,劫萬代,終滅其魂。天星流劍派的星魂必是意志堅定,心硬如鐵之人。他們有著毀天滅地接近死神塔拉幹的能力,會不惜一切代價,讓天下分而合,合再分。仿佛觀看一場遊戲般,冷眼看黎民百姓在水生火熱中掙紮哀號。”

  “伊修大陸上有志争霸之人都以為天星流派的星魂和神之子赤非是天下難得的良將輔
臣,兩者若得其一,天下可定;得其二,則成萬世霸業。卻不知,星魂與赤非,一為最接近魔之人,一為最接近神之人,兩者同朝,黑與白相生相克,掀起的將是翻轉整個伊修大陸的狂風巨浪。”

  一番話宇飛聽得懂,對現在的伽藍來說卻像天書,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宇飛失笑。那聲音中也隐隐透出了笑意:“我就長話短說吧。星魂到這一代剛好為第九代,九為循環之終,卻也將衍生新循環之始。也就是說,此代星魂為魔為人,將決定此後千年伊修大陸的命運。”

  宇飛聽到自己略微粗重混亂的呼吸聲,聽到自己緩緩發問:“如果她不回去,誰會是這一代星魂?”

  房間里原本就有些昏暗的燈猛地滅了一下,随即又亮起來,像是控制它的人忽然因為心神大亂而失去了掌控能力。良久,她才道:“是柳岑楓。”

  她的聲音有些發顫,細聽起來仿佛包含了說不盡的愧疚和歉意:“原本,天星流派是該順利結束在這一代星魂——風亦寒手中的,而柳岑楓的命到萬曆七百六十八年就該結束了。然而……我當時實在無法相信這一代的神子轉世會是個女子……”

  宇飛森冷地笑著打斷她的話:“所以你就自做主張讓他們兩人都到了伊修大陸?”

  “對不起……”那聲音輕輕地道歉,“我真的沒想到會害他們受那麼多苦,更沒有想到,會間接改變了伊修大陸的命運。”

  “如果神子大人在今年十月以前不回去,一切就再也改變不了了。”

  宇飛仰靠在水晶椅上,輕輕閉起了眼睛,蒼白的皮膚在昏暗燈光下仿佛能看到下面汩汩流動的血管。良久,他睜開眼,冷冷道:“你自己闖得禍,與她何幹?憑什麼讓她替你去收拾爛攤子?”

  “韓公子……我自然會受到懲罰,這是我應得的。”那聲音從輕柔,變得溫軟,說到懲罰時沒有半分不甘,“然而,公子畢竟曾是伊修大陸的子民,真的能眼看著家鄉分崩離析嗎?更何況,至少有一人絕不會與她無關。公子可知為什麼我說十月以後,一切就來不及了?”

  靜默了一會,宇飛淡淡道:“說下去。”

  “因為他只給了自己五年的等待時間。”她一字一句地說,“五年一到,他就會放棄所有希望,甚至……放棄生命。”

  “砰”的一下悶聲,不大,卻像錘子砸在人心底。宇飛回頭的時候,只看到伽藍緩緩軟倒在地的身影。

  他大叫了一聲沖過去抱住她,心底的恐懼和懊悔如潮水般湧來。他不該帶伽藍來這里,她在這個世界能生活的很好,為何還要帶她來這里?為何要讓她回憶起那錐心的痛苦?

  “沒用的。”那聲音輕輕顫抖著,原本柔柔的嗓音不知為何變得沙啞,“伽藍如果留在這個世界,只會一輩子都擺脫不了孤獨、矛盾和痛苦。因為遺忘所以她沒有辦法拒絕你和徐冽的感情,卻也因為遺忘讓她將那個名字深刻在心底,永遠無法真正愛別人。痛苦,會因為糾纏的加深,而越演越烈。”

  “你該讓她回去的。”她低聲說,“這是她身為神子的命……”

  “閉嘴!!”宇飛擡頭大吼了一聲,“什麼叫命?!是哪個神規定的命活該讓她受那麼多折磨和傷害?!”

  “韓公子……”聲音猝然打斷他的話,“這也是她自己的選擇……她選擇了愛那個世界的人,選擇不惜一切留在那里,無怨無悔……就像你當初,選擇散盡魂魄救她一樣。”

  “這些,都是你們自己的選擇。”

  宇飛忽然覺得無力,他俯下身輕輕抱起地上的女子,一步步往外走去。

  女子溫軟的聲音還在房中低柔回蕩著:“離開這里,她就會忘記我們說過的一切,但是潛意識里思念絕望引發的痛苦,卻不會消失。”

  在走出水晶屋前,宇飛恍惚聽到那女子的聲音,一瞬間變得清晰,而且再無方才的輕柔婉約,反透著無限鎮定和堅韌,卻異常悅耳:“韓子默,當年是當年,現在是現在。同一個決定,即便當年是錯,如今卻也可能正确。不要讓愧疚蒙住了你的眼睛,你該知道,什麼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哪條路才是她該走的!”

  “伽藍……現在的秦洛,遠比你想象的要堅強。”



第5章 設計

  有人說,歲月就象一條河,左岸是無法忘卻的回憶,右岸是值得把握的青春年華,中間飛快流淌的,是年輕隐隐的傷感。

  伏特加是一種很烈的酒,即便是徐冽,喝不到兩瓶也會倒下去。更何況從來滴酒不沾的伽藍,喝了滿滿兩杯。

  伽藍靜靜地趴在桌子上,兩頰泛紅的臉向著他,均勻吐息,只是轉眼的瞬間已睡得很沉。徐冽伸出手,指腹輕輕擦過她的額頭、鼻梁、微燙的臉,最後停留在紅豔小巧的唇上。

  “伽藍……”徐冽輕輕叫她,伽藍只是發出一個含糊的音,連姿勢也沒變。

  徐冽的呼吸慢慢急促起來,他不知道是因為酒精還是其他,氣息變得如火般熱。他低下頭輕輕碰觸她的唇,啄吻她,一下又一下。

  他其實知道伽藍會醉的,他其實應該阻止伽藍喝酒,可他沒有,甚至帶著雀躍期待的心情,看著她因吞咽那透明的液體而嗆咳,滿臉通紅,雙目迷離地看著他,仿佛動情至深。

  徐冽,你越來越卑鄙了。他在心里這樣對自己說著,然後一手托住伽藍的後腦勺加深這個吻,直到伽藍因為缺氧無意識地掙紮,他才放開。

  唇因為吮吻而紅得嬌豔欲滴,仿佛一把火,從他的體外燒到體內,小腹上有一股熱流呼哧哧竄上躍下。酒精的作用讓他興奮加倍,呼吸變得急促而渴望,像是饑餓的野獸,迫不及待地想將眼前渴口的獵物吞進腹中。

  徐冽知道自己想要伽藍,想要這個本就是他妻子的女人,而且一刻也不想等待。他知道自己這樣做很卑鄙,婚內迷奸,是他以前想都不會去想的不齒行為。可是,當今日上午他在伽藍房中看到她打包好的行禮時,怒火瘋燃,被背叛的恨,被抛棄的痛,讓他腦中一根名為理智的弦嗤一聲被燒斷了。

  他要留下伽藍,不惜一切把她留在身邊,哪怕代價是她的恨,也無所謂。

  徐冽搖搖晃晃地直起身,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半開的玻璃窗中吹入襲襲涼風,帶著幾絲寒意。轉眼已經九月了,從瑞士洛桑回來到現在,從伽藍恢複視力到現在,竟已過了七個月。然而,七個月又是那樣短,短到複仇結束,範盈盈進監獄,邵俊一身敗名裂,伽藍打包行禮決心離開他家仿佛只是幾個小時的時間差。

  徐冽到此刻還清楚記得那一日。那天是娛樂界的盛誕,是影視圈寵兒夏衍與癡心等候他多年的初戀女友範盈盈訂婚的日子。徐天集團涉及最多的産業是連鎖大賣場,其次就是房地産和娛樂公司。所以那天,徐冽是以商界名流的身份攜伽藍參加的。

  一身黑色禮服,西裝款款的夏衍顯得英俊挺拔,與身旁暗紫色晚禮服的範盈盈交相輝映,遠遠看去只覺好一對金童玉女。徐冽觑了個空隙遙遙向夏衍舉杯,夏衍一口飲盡杯中之酒,露出個冰冷的笑容。

  時間一點點過去,眼看訂婚宴馬上就要結束,徐冽卻不急不躁,因為他知道該來的遲早會來。這樣想著的時候,引千萬人矚目的男女主角竟已到了他們面前。

  範盈盈巧笑倩兮地向伽藍伸出手:“沒想到你會來,藍藍。”

  伽藍微微皺著眉,範盈盈望了徐冽一眼,灑然一笑,取過侍者手中的酒朗聲道:“藍藍,我知道我們之間有些誤會,可我真的很珍惜你這個朋友。”

  因為範盈盈刻意提高的聲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過來,範盈盈臉上露出緬懷的傷感和真誠的乞求:“藍藍,如果你還念及一點我們之間的情誼,就喝了這杯酒,以後我們還是好朋友。”

  說著,她把酒遞到伽藍面前,徐冽心底冷笑,卻看伽藍竟慢慢走了過去。範盈盈在刹那間轉了個角度,擋住夏衍和賓客的視線,就在伽藍離她最近的瞬間忽然手腕一翻,將整杯酒都倒在自己身上,随即“啊——”地驚叫了一聲。

  紅唇塗抹的性感嘴唇輕抿露出個微不可察的詭異笑容,又馬上掩去,換上泫然欲泣的模樣:“藍藍,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只是想珍惜你這個朋友啊!”

  徐冽一直冷眼看著這一切,直到範盈盈這句帶著哭腔的控訴一出,所有人都將責備厭惡的目光投向伽藍,所有人看她都仿佛在看一個嫉妒朋友青雲直上的壞女人。徐冽只覺全身像被燒了把火,心底又森森地冰冷彌漫著殺意。這個女人,破壞了他的家庭,害死了他的孩子,竟還膽敢在他面前陷害伽藍,當真是死一萬次也不夠。

  然而,自己當初竟會被這種女人欺騙而冤枉伽藍,抛棄伽藍,這樣愚蠢的自己是否更該去死呢?

  “伽藍。”徐冽快步上前攬住他,冰冷的目光從旁觀的眾人一一掃過去,直到似笑非笑的夏衍,直到臉色微白卻力持鎮定的範盈盈。

  現場沒有多少人不認識徐冽,也沒有多少人不懼怕徐天的勢力,所以大家都噤若寒蟬地任由詭谲的靜寂在宴會場上蔓延。原本以為伽藍因嫉妒而將酒潑在範盈盈身上的人都知道自己錯得離譜,作為徐天集團唯一繼承人的妻子,自然只有旁人嫉妒她的份?

  “我确實不會這樣對你。”一道清脆的聲音忽然毫不在意地打破了靜默,伽藍淡淡笑著,接過侍者盤中另一杯酒,朗聲道,“這才是我想對你做的。”

  伽藍把手中的酒随手潑出去,恰到好處地統統落在範盈盈臉上,頭上。紅色的酒液順著特意卷曲的發絲一滴滴淌下,順著她的臉,下颚流入性感的低領中。

  範盈盈大聲尖叫著,宴會場上一片混亂,然而更混亂的卻在後頭。

  徐冽幾步走到伽藍身邊攬住她隔開人群,一手從懷中取出厚厚一疊照片,用著全場所有人都能聽清的聲音沖夏衍冷冷道:“有些事情我原本是不想在今天揭露的,但我們畢竟曾是同學一場,夏衍,你最好看看清楚,這個女人是不是真的癡心等了你一年?”

  範盈盈的面色刹那間變得雪白,她很快猜到了照片里可能是什麼鏡頭。她尖叫了一聲沖過去想搶奪照片,夏衍卻快她一步將照片拿在手中,低下頭,一張張仔細看著。

  範盈盈渾身發抖,她將惡毒的目光投向徐冽和伽藍,卻在徐冽冰冷徹骨的視線中,打了個寒顫。伽藍只是木然地看著她,沒有悲,沒有喜,沒有憐憫,仿佛在看著許多陌生人演的一場戲。

  盈盈只覺絕望灌滿了身心,但她仍不肯死心地走到夏衍身邊,哽聲道:“曉東,你別相信他,別相信……”

  “啪——!!”一聲清脆的重響,和臉頰上火辣辣的痛打斷了範盈盈的話。夏衍眼中噴著火怒罵了聲:“賤人!!”随手狠狠一揚,那厚厚一疊照片竟四散開去,落在在場賓客手中。

  有些人接過來看了一眼,霎時只覺面紅耳赤,看著範盈盈的目光只有深切的不齒和輕蔑。他們憐憫地看著臉色慘白,既是仇恨又是悲傷的夏衍,對許多女子來說,這是他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他們的夢中情人,卻被這樣一個水性揚花的女人欺騙傷害,如何讓人忍受得了?于是投向範盈盈的目光,更是恨不得剝下她一層皮。

  在眾人忽高忽低的譴責怒罵中,在酒水從頭上發絲一滴滴落下的過程中,在徐冽悠然笑著攜伽藍離去時,一身狼狽的範盈盈竟在恍忽中看到身前不遠處那個穿著黑色禮服,身為她未婚夫的男子,于蒼白的臉上慢慢升起冰冷的笑容。

  她如遭雷擊,那是确确實實的冷笑,絕非她眼花看錯。那種仇恨得報的志得意滿中又夾雜著幾分廉價同情的冷笑,有各種各樣複雜的感情,卻絕沒有半分情誼和震驚可言。

  哈……哈哈哈……盈盈忽然在心底歇斯底里地大笑,可是嘴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終于意識到了這是一個局,無論布這個局的人是徐冽還是曉東,他們的目的都只有一個。將她捧上天堂,随後重重摔下地獄。

  盈盈跪倒在地,掩面哭泣。她一直在等著徐冽的報複,也以為自己做好了所有的心里準備。卻沒想到真正出手的人會是她唯一愛著,覺得虧欠著的曉東。

  徐冽,你夠狠!伽藍,你夠幸運。幸運到……我做夢都想詛咒你!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55:06

第6章 對峙

  徐冽帶著伽藍走出喧鬧的會場沒多久就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是從警市廳打來的,王局長問他現在可否拘捕殺害李貿妻女的嫌疑犯——範盈盈。

  徐冽客氣地和他寒暄了幾句,才淡淡道:“王局長,勞煩你再等三天。”

  王局長有些不明白地問:“徐總為什麼還要容她逍遙三天?”

  “逍遙?”徐冽只笑得雲淡風輕,“對現在如過街老鼠般的她來說,什麼叫逍遙?”

  王局長頓了會,恍然大悟:“那麼就照徐總的意思吧。對了,替我向徐老大問好。”

  徐冽客氣有禮地應是,道了再見。挂下電話,才發現他身邊的伽藍仍在怔怔發著呆,木木的臉上沒有什麼神情,像是被抽空了靈魂。

  徐冽有些心疼,揉了揉她冰涼的小臉,滑膩的觸感讓他留戀:“在想什麼呢?”

  “沒什麼?”伽藍應了句,避開他的碰觸,又發了會呆,才低聲道:“只是從前的畫面不受控制地在眼前飛過。”

  徐冽忍不住將她抱在懷里,一遍遍撫著她微卷的柔順頭發,仿佛要撫平她的痛。

  伽藍的聲音還是平靜地沒有一絲起伏,可是話語中的蒼涼卻讓徐冽禁不住心酸:“徐冽,一切都過去了嗎?那個會為了我被誤算的成績和老師大吵,那個擋在我前面和欺負我的女生對罵,那個說要和我們同時結婚的盈盈,都過去了嗎?為什麼我總覺得近在眼前,好像一伸手就能抓到。”

  徐冽無言,只是更緊地抱住她。失去記憶的伽藍仿佛在一夕之間少了洞悉人心的睿智和看透世情的冷漠,卻多了幾分單純的善良和脆弱。徐冽其實更愛這樣的伽藍,明眸如水般清澈,喜怒都擺在臉上,柔弱中不失堅強,讓他既欽佩又想揉在懷中時時刻刻保護。尤其,尤其她竟忘了那個世界所發生的一切,仿佛曾經匪夷所思的經曆真的只是夢一場,夢醒了,她還是他徐冽的妻子,只愛他一人。

  所以,徐冽無疑是慶幸的,慶幸那場讓伽藍遺忘一切的失憶,慶幸她的重見光明。

  可是很快,徐冽就發現他錯了。伽藍還是從前的伽藍,一樣的面貌,一樣的聲音,一樣的眼睛,可是她的體內仿佛少了什麼東西,不再完整。伽藍看著他時,偶爾也會有異樣的情愫,偶爾也會因感動而眸光溫柔如水,可是卻再沒有了從前深摯的愛戀。

  她時常迷茫著,彷徨著,對自己的感情不知所措,可是卻一次又一次堅定地拒絕自己。那種仿佛本能般堅定不加猶豫的拒絕讓徐冽原本笃定的心情開始動搖,開始驚惶不安。他隐隐約約已經猜到了原因,那個在另一個世界他甚至未見過一面的男子——風亦寒,即便已經被伽藍遺忘,卻還是橫亘在他們之間,如天塹,永遠無法逾越。
  
  之後的幾天,上懷市暗潮洶湧,皇朝集團一本涉嫌走私、洗黑錢的暗帳被匿名人士遞到市公安局。本就因淩雲和徐天合力追擊焦頭爛額的皇朝根本無力應付這驚天的突變,股市劇烈動蕩,人心惶惶不安。

  八月五日,徐天現任總裁徐冽與皇朝董事邵峰密談,第二天,皇朝對外沉痛宣布終于揪出公司中違法亂紀的內奸,竟是邵峰已改名換姓歸入邵家族譜的表侄邵俊一,整個上懷市盡皆嘩然。報刊雜志一時間百家争鳴,各執說辭,上懷市對商業違法犯罪的關注和議論在此段時間達到了最高點。

  随後,邵俊一挪用公款,迫害員工的罪行一一被人揭發,可是,當拿著一紙逮捕令的刑警趕到他家時,卻發現他已人去樓空。

  開始的幾天,徐冽還有些擔心,畢竟就如宇飛說的,狗急了能跳牆,徐冽只怕他傷害伽藍。可是小心翼翼滴水不漏地保護了近一個月後,還是沒有任何動靜,徐冽便不再擔心了。畢竟,通緝令已下到了全國各地,邵俊一的護照被吊銷,銀行帳戶被凍結,他早已走投無路,又何來辦法買兇殺人?而讓身為纨绔子弟的他身敗名裂,如喪家之犬般四處逃竄,這樣的報複,也足夠了。

  就在徐冽準備撤去伽藍身邊幾十個暗衛的那天,整整失蹤了三天的聶宇飛忽然出現在徐家主宅門口。徐冽一直覺得那是個巧合,合該那天伽藍去找小潔不在家中,合該自己提早下班碰到宇飛,合該幾十個暗衛還在屋子周圍。

  徐冽很難解釋自己看到宇飛時的直覺,只是莫名地發現他原本就深邃的眼神變得如黑洞般更深不見底,臉上仍是淡淡的笑容,卻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

  時至今日,宇飛是伽藍與那個世界唯一的聯系,也是他和伽藍之間唯一的變數,所以徐冽一直不安著他的存在,不是因他對伽藍不同于表象的感情,而是他的能力和他喚醒伽藍記憶的可能性,讓他一天比一天不安,直到今天再見到他,這種不安終于達到了頂峰。

  徐冽看著他,一開口卻是沒頭沒腦地一句:“如果你想把她帶離我身邊,我會不惜殺了你。”徐冽當然不會殺人,但他說得卻又是實話,誰若想把伽藍帶離他身邊,他會不惜一切代價地拼命。

  宇飛的瞳孔一陣收縮,有些震驚于他的敏銳和執著:“愛一個人是希望她幸福,而不是以愛之名囚禁她。”

  徐冽嗤笑:“那只能說明你愛得不夠深,或者,沒有一點得到的希望。”伽藍看著他的眼神不是毫無情誼的,只要那點情還未消失,他就絕不會放開她。

  宇飛棕色的眼眸有一瞬間的黯淡,但随即溫和閃亮,臉上挂著淡然的笑容:“徐冽,你該清楚,那點情不過如蜘蛛絲般纖細脆弱,稍一用力便會斷裂。可她對風亦寒的感情,卻韌如松柏,哪怕遺忘,也不能動搖他在伽藍心中分毫地位……”

  “閉嘴!”徐冽低吼了一聲,明知道宇飛是在存心氣他,他卻沒辦法不火爆。因為他說得是實話,徐冽不得不承認,宇飛所說的,該死的都是實話。

  怒火退去,徐冽腦中反而如經曆冰凍般變得異常清醒,他忽然打了個激靈,腦中有什麼一閃而逝。他的手扶在沙發沿上,沉聲道:“你……找到恢複她記憶的方法了?!”

  宇飛臉色微變,雖然只是一瞬的差別,徐冽還是看出來了。宇飛迅速從沙發上站起來,淡淡道:“既然伽藍不在,我改天再來找她。”

  宇飛只走了幾步,離門口不到一米遠,徐冽低沉暗啞,幽幽如地獄修羅般的聲音自身後響起:“聶宇飛,你再走一步,我就會開槍。”


第7章 欲望

  宇飛緩緩地轉過身來,冷冷地看著他:“你以為這樣就能留住她?”

  徐冽手上舉著把銀色的手槍,一步步走到宇飛面前,槍口抵著他額頭,臉因為背光而看不清楚,迷蒙一片:“不關你的事。”

  宇飛面對槍口反而沉穩下來,漫不經心的淺笑讓人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那你打算怎麼做?囚禁我?你又能把我關到什麼時候?”

  頓了頓,他的笑容變得更加幽深:“徐冽,你信不信,沒有我,還是有人能讓伽藍恢複記憶,回到那個世界。一旦伽藍想起一切,你所謂的那點情誼,就什麼都不是。”

  徐冽握槍的手劇顫,心神大亂。就在那一瞬間,宇飛眼中閃過燦爛的光芒,身形如鬼魅般動了,他單手握住徐冽握槍的手腕,使槍口朝天,另一手卻迅即如雷地點向徐冽胸口。

  徐冽方才因為宇飛的話心神大亂,所以沒注意到宇飛的反擊,可是他畢竟不是庸手。宇飛細長手指點向他胸前時,他已想起了武敬說過的話。宇飛會點穴。

  這應該是屬于那個世界的武功。徐冽不敢輕忽,果斷地撒手松槍後退。兩人交手不過三秒的時間,其中驚險卻根本難以言喻。

  宇飛不敢戀戰,迅速轉身沖出房間。徐冽站穩身體的時候,宇飛的背影剛剛消失在門外,徐冽露出個冷笑,随即又暗暗歎了口氣。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韓子默都是個值得敬重的對手,而他卻即將用毫不光明正大的手段囚禁他。

  果然,門外傳來“砰”的一聲,随即是宇飛的一聲悶哼,徐冽一步步走向門外,站在門中央看著躺在地上的宇飛,面無表情。

  宇飛舉起手中的槍,卻發現擡到一半手便無力,他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腿上的傷口,沒有血,沒有痛。他冷笑,聲音虛弱:“麻醉槍?”

  徐冽點了點頭:“我並不想傷害你,但也不會讓你帶走伽藍。”

  宇飛漸漸軟倒在地上,棕色的眼變得暗沉如孕釀著風暴,蒼白的臉上卻奇異地勾出邪魅的笑容:“徐冽,你最好別傷害她,否則,將來受傷最深的會是你自己。”

  他咳了一聲,聲音越來越微弱:“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永遠也抓不住……”

  直到七天後的今時今日,宇飛的話依然清晰地響在徐冽耳畔,讓他每每從睡夢中都會驚醒,失去伽藍的空白蒼涼如在周身,疼痛難當。

  這樣的痛和恐懼日夜累積,終于在發現伽藍打包行禮準備離開的今天徹底爆發。有種被利用的憤怒和被背叛的傷痛如一枚鋼針從他心底戳刺出來,帶著詭谲的毒素,刺得他鮮血淋漓,也刺得他發狂。因惶恐、渴望和嫉妒而發狂。

  于是,徐冽用了一天的時間來籌謀。徐冽知道父母今晚會參加一個宴會,最早也要到晚上十點才能回來。他撥了個電話過去,告訴他們今天他和伽藍都很累,會早早睡下,直到明早七點以前都不要吵醒他們。

  徐冽又打了電話給伽藍的父母,以很悲傷的口氣告訴他們伽藍決定明天離開,請他們明早來接她。

  徐冽準備好了一切,就開始計算好伽藍回來的時間,獨自飲酒,而且還是很烈的伏特加。一邊喝,一邊在心里一遍遍告訴自己:他要折斷伽藍的羽翼,斷絕她所有的後路,讓她孤立無援地只能留在他身邊。他要伽藍依附他,愛他,甚至只能求助于他。

  因為徐冽很清楚,失去記憶的伽藍,不似當初在瑞士的她果斷清醒。每時每刻,她都在彷徨,在迷茫,在恐懼,所以,她絕對無法在親人朋友的不諒解中,孤獨存活。

  徐冽在心底暗暗對自己發誓,伽藍今日所承受的痛,他一定會用今後加倍的寵愛和憐惜補償她,讓她永遠幸福單純地留在自己身邊。

  宇飛一直說風亦寒比他愛得更深,更癡,他甚至可以無怨無悔地守在伽藍身邊而不求一點回報。可是徐冽卻從來不以為然,愛了,便想占有,便會嫉妒,怎麼可能不求回報?他會無欲無求,只能說明他還沒有如自己般經曆過得到後失去,失去後再得到的過程,一旦品嘗過這樣的折磨,一旦用生命摯愛的人失而複得,無悔如他是否也會愛得瘋狂?

  一想到這些,徐冽便更覺害怕,他絕不能讓伽藍想起他,更不能讓伽藍離開自己身邊。

  窗外隐隐聽到汽車飛馳而過的風聲,樓上一直滴滴答答擺動的挂鍾當當敲了九下,再過一個小時,爸爸媽媽就要回來了。

  徐冽想著,把伽藍扶起來,醉酒後的她柔若無骨地東倒西歪,最後軟倒在他懷里。濕熱的氣透過單薄的襯衣吐在他腹部,讓本就灼熱的身體如火般熾熱燃燒起來。

  徐冽急促喘息著俯身一把抱起她,毫不猶豫地往樓上走去。伽藍纖細的身體幾乎整個包裹在他懷里,像個稚嫩的嬰兒,可是紅豔水潤的唇,桃紅的雙頰和輕微起伏的胸部,卻又像一朵緻命般誘惑著人的罂粟。

  仿佛是因為感受到了他身體灼人的熱燙,伽藍開始不安地掙動,呢喃的聲音斷續地吐出破碎的音,類似呻吟的嗓音低啞柔軟,無異于最強烈的催情劑。

  徐冽加快了腳步推開門走進屋內,熟悉的擺設和氣息撲面而來。他有瞬間的怔忪,這里曾有他和伽藍最澄澈美好的記憶,這里曾記載了伽藍對他最單純的依戀和愛慕,這里曾留下了他們數不清的歡聲笑語和對未來的殷切期望。

  而今日,他卻要在這個房間,設計他最愛的妻子,切斷她的後路。

  “誰……”伽藍在他懷中急切地低喃,“你是誰?別……別走……”

  眨眼的刹那,轉念的瞬間,徐冽分不清身體里是被點了火,還是澆了冰水。他的面容痛苦地扭曲著,渴望和憐惜,嫉妒和愧疚糾纏在一起,讓他全身每一寸血管都在一收一縮地痛著。他的聲音已因為痛苦而沙啞,卻帶著瘋狂的執著:“伽藍,我知道這樣做很卑鄙,可是我沒有辦法。我只怕來不及,等你想起了他,我就真的失去你了……”

  說完,他猛地低頭攫住伽藍的柔嫩的唇,舌尖探進去瘋狂地掠奪吮吸。伽藍的臉慢慢變得绯紅,身體不知是因酒精還是摩擦而火熱起來,她的眉頭緊皺,擺動著小小的腦袋想避開這個吻。可是徐冽哪容得她退縮,不斷加深的吻,直到伽藍被安放在柔軟的床上才停止。

  徐冽聽著自己粗喘的呼吸,看著伽藍領子下白得晶瑩,卻透出粉紅的鎖骨,只希冀地自嘲地悲傷地渴望地一笑,便欺身壓了上去……

  有人說,孤單不是與生俱來,而是由你愛上一個人的刹那開始。從失去伽藍的那一刻開始,徐冽每時每刻都在品嘗著孤獨的滋味。那種味道,不是苦,不是澀,卻是噬心剜骨般的痛。當徐冽找到伽藍,將她緊緊擁入懷里的瞬間,徐冽終于發現自己再也承受不了這樣的苦了。所以,他一定要將伽藍留在身邊,天長地久,永不分離。

  只是徐冽卻忘了那句詩,那句人人都會念的詩。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番外卷 「天長地久有時盡」完。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57:23

卷四 倦鳥歸時袖餘香
題記——(轉調)浣溪沙
殿上雲霄生羽翼,論兵齒頰帶風霜。倦鳥歸時,衫袖餘香。
未應春閣夢猶多,輕舟短棹共君遊。描眉深淺,舉案紅樓。


第29章 紊亂
無聲,死一般的靜默,時間卻如流水般緩緩淌過。
廣袤的土地上,沙塵飛揚,硝煙滾滾,千軍萬馬奔騰而過,兵刃交擊,馬在嘶叫,人在怒吼,戰鼓在敲響。可是為何依舊無聲……
忽然有什麼随風揚起,來不及看清,來不及分辨,已經被那銀白遮住了眼眸。純潔通透的白,澄澈晶瑩的白,卻為何閃著悲傷的光澤,忍不住,想要落淚。
銀白倏然滑動,如閃電般抽離我視線,一雙眼驟然對上我的……
醒來的時候只覺得頭痛,自己很明白是因為宿醉。我本身就不是個能喝酒的人,卻偏偏還不自量力地喝了兩杯。可不是那種黃色的麥芽味極重的啤酒,而是兩杯透明的液體。
酒瓶上寫著我完全認不得的鬼畫符,但總歸該是很好的,畢竟能讓徐冽拿在手中喝的酒,絕不會是凡品?
我伸手想揉一下針刺火燒般的太陽穴,卻忽然感覺涼飕飕的寒意。
事實上,清晨的時候會感覺冷是很正常的,盡管現在才剛進入九月。但此刻的涼卻與往常截然不同,酒後思維遲滞的我一時無法描繪究竟不同在何處。

昨晚回到家時,徐冽正在喝酒,那麼烈的酒,我喝兩杯就醉得不省人事的酒,在我進門時卻看到他已經喝了大半瓶。
徐冽的酒量确實是非常好的,喝了那麼多,看上去也不過是兩頰微紅,眼神稍稍迷離,原本線條剛毅英挺的眉眼此時卻透出幾分魅氣。就像……我擡頭看了看窗外,明淨的月色被烏雲輕輕覆上,是啦!就像朦胧的月,似美似妖娆,卻又帶著幾分清冷,格外魅惑。
雖然也擔心他喝多了會傷身,但徐冽大部分時間都是個冷靜而自制的人,火爆的脾氣也就我有幸見識過多次。所以,偶爾可能心情不好想大醉一場也是無可厚非的。
于是,我蹑手蹑腳地掠過廚房往樓上走。現在我們實質上已經沒有了那一紙合約的牽絆,我住在這里頂多算是房客,當然不能像以前那麼嚣張。
可是明明喝得醉眼迷離的徐冽卻一眼就看到了我,還招呼我過去。我當然不可能理他,撒腿就跑。誰都知道,喝醉酒的人是不能靠近的,別說會不會突然失去理智,就是那一身酒氣也是我避之唯恐不及的。
然而,我卻忘了一個事實。醉酒的人何止不能靠近,更不能激怒。而徐冽顯然被我惹火了,乒乒乓乓撞倒了兩把椅子沖過來死死扣住我,完全不顧我反對,發瘋般地吻我。像野獸般啃噬我的唇,痛得我連脊背都繃直了。
我狠狠給他了一巴掌,下手沒有留半分情面。
他那表情就像是一腔熱情被兜頭澆了盆冷水,澆醒了沒有還不知道,但肯定是澆傻了。他怔怔地看著我,半邊臉紅紅的慢慢腫起,像是鼓起的腮幫,戾氣逐漸退去,反倒多了幾分委屈。
“範盈盈進了監獄,邵俊一身敗名裂。複仇一結束,你就要搬出去嗎?”他發狠般皺了皺眉頭,卻因為迷蒙的眼,紅腫的臉而看上去反像賭氣的孩子,“我的價值就只是替你報仇嗎?利用完了就一腳踢開我?”
我怔了下,怒極反笑:“徐冽,今晚我可以當你喝醉了酒說胡話。若是再有下次,我們連朋友也做不成!”說完,轉身就走。
徐冽大叫了聲伽藍,惶急地從身後抱住我,聲音沙啞:“伽藍!不要走!不要走!我知道你根本不需要我幫忙,現在的你……他媽的根本不需要我幫忙!”
我回過頭去看他,徐冽喝多了酒沒有打嗝的習慣,卻會時不時地皺一下鼻子。他現在皺著鼻子的樣子,很狼狽,卻也有幾分可憐:“我知道現在的宇飛很厲害。從教你扮柔弱騙取範盈盈口供,到和曉東聯手,讓那女人從天堂掉到地獄,都是他一手策划的。甚至只是玩股票,就可以在短短半年內,從資産零的白丁,變為現在的百萬富翁。”
我默默歎了口氣,現在的宇飛真的很厲害,蒼白的臉上總是挂著漫不經心的笑容,醒來後不知為何變成棕色的眼眸淺淺淡淡的,你卻永遠猜不出他在想什麼。可是很奇怪,我發現自己竟絲毫不怕他,不怕這樣深不可測的宇飛,甚至有種只要他在身邊,就很溫暖,很安心的錯覺。
徐冽的啞聲變成了低吼:“他已經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你,所以,現在你不需要我了!所以你整理好東西,準備馬上搬出去是嗎?”
我一驚,沒想到他竟會看到我昨夜偷偷整理好的行李。是的,我會搬進徐家,一是為了盡最後一點心意替徐爺爺守孝,二是為了對外制造我和徐冽已和好如初的假象,讓盈盈失控,也讓狗急跳牆的邵俊一不能危害我。可是,在這里寄宿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伽藍,你到底要我怎麼樣?”徐冽無聲地說,像在問我,也像在問他自己,沙啞的聲音讓人心里發疼,“到底要怎麼樣,你才肯回到我身邊?”
靜靜地想了下,然後回答:“你把離婚協議書簽了,我搬出去,然後你從頭來追我。”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麼說?而話就是那樣出口了。可能是為了脫身,也可能……我心底真的存了這樣重新開始的想念。
徐冽愣了一下,歪著頭像是在審視我話中的可信性。他的呼吸很燙很燙,都觸在我臉上,雖然帶著酒氣,卻沒有想象中那麼難聞。反有種醺人欲醉的濡濕一點點在周身彌漫。
徐冽忽然放開我,苦笑著搖搖頭,一步三晃回到桌子前,随手搬了把椅子,坐下繼續喝。這次索性連杯子也不用了,直接將酒灌進嘴里。
我有些疑惑,還以為徐冽會答應。畢竟這半年多來,徐冽總是不遺餘力地在對我好,仿佛只要能讓我回到他身邊,哪怕最微小的可能,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嘗試。
說不感動是騙人的,說完全沒有感覺也是騙人的,可是總覺得兩人之間隔了什麼,或者該說我與這個城市之間隔了什麼,竟只是離開了短短半年,就好像什麼都變了。我想,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曾經滄海難為水。我們,我和徐冽,終究回不去了。
我走到桌邊,拿過徐冽手上的酒兀自倒了一杯,然後深吸一口氣,狠狠飲了一口。卻只覺一股辛辣的酒氣從胸口直嗆到食管氣管,引得我劇烈咳嗽起來。
徐冽拿過我手中的酒,拍著我的背替我順氣,一邊好笑地道:“你根本……不會喝,湊什麼……熱鬧……”
徐冽大概有些醉了,所以說話都不怎麼連貫,聲音也不時磕巴。我這樣好笑地想著時,發現那股辛辣勁過去後,全身都被燒得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暢,仿佛什麼難過悲傷的往事都能暫時抛掉。
于是我一口一口艱難地喝掉了杯里的酒,又死命搶過他的酒,重新倒了一杯。
徐冽阻止我遞到唇邊的酒,發紅的眼看著我,聲音卻沒有那麼堅決:“別喝了……”
我癟了癟嘴,固執地將他的手撥下,聲音輕輕發著顫,語無倫次不知在講些什麼:“報複又有什麼意義呢?孩子又回不來,我們的婚姻也終究破敗了……她曾經是我頂好的朋友,在一個屋檐下度過了兩年……我們以前還常說,三人要一起結婚……呵,朋友算什麼呢,兩年多的感情終究抵不過權勢金錢的誘惑……”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0 23:58:38

我喝了一大口酒,嗆咳了下,又繼續說:“徐冽,我曾經,那麼愛你,愛到整個世界只剩下你……我……我甚至跪在地上求你留下,可你終究還是抛棄了我……抛棄了我們的孩子……你說愛情又算什麼呢,再多的山盟海誓,甜言蜜語,終究抵不過彼此的猜忌不信任……”
“人生若只如初見,是不是傷會少一點,幸福會多一點?徐冽,我知道你拼命想挽回我們的婚姻,可是,我卻再不能全然信任你,或者……”只是我,再不能全心愛你。
當喝幹杯中最後一滴酒時,我醉倒在了桌上。原本還以為我大概會發酒瘋,臨睡去前一秒卻好笑得發現,我的酒品很好,喝醉了只覺得累,只想睡覺。
隐約中,感覺有人抱起了我,在緊貼著我的正上方喃喃念著:“伽藍……我只怕來不及……等你想起了他,我……”
滾燙的氣息落在我臉上,鼻尖,唇畔,然後被灼熱的柔軟所替代。我發出咿呀的聲音扭頭想避開,卻被什麼糾纏住,發不出聲音,逃脫不掉。
恍惚中又看到夢里刺目的銀白、熟悉的眼眸,心底的痛一點點擴散,擴散,仿佛冰水浸透身體,沒留下一絲溫度。

我掙紮著爬起來,渾身的酸痛卻讓我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聲,原本揪著被面的手松開去支撐住身體,被子就從身上滑了下去。
胸前的冷讓我低下頭,映入眼中的影像仿佛一記悶棍敲在我頭頂,耳畔嗡嗡作響。我終于遲鈍得意識到為什麼會冷,只因……只因身上什麼衣服也沒穿。
我有些發傻得低頭看著自己胸前的吻痕,能感覺得到唇還紅腫得痛著,身下還是沒有清理過的一片狼藉。身邊柔軟的凹陷處傳來清淺均勻的呼吸聲,我甚至不敢回頭去看一眼……
心底說不出是酸是痛,胸口窒悶得難受,一時想要大笑,一時又想悲傷哭泣。但終究只是狠狠一咬牙,取過床頭的睡衣随意往身上一套。
正想起身去浴室先清洗一下,門卻被推了開來。門外的徐媽媽微張著嘴,瞪大了眼震驚地看著我。
我幾乎想立刻撞牆死了算了,還沒想好解釋的說辭,床鋪動了動,徐冽沙啞的聲音已經從身後傳來:“伽藍,幾點……”
他的聲音嘎然而止,顯然也看到了門外的徐媽媽,呼吸由急而緩,最後趨于平靜:“媽,這麼早?”
“呃……早,早……是還早。”徐媽媽迅速從震驚中緩和過來,眼底三分暧昧,七分驚喜,“你們終于……和好了?藍藍今天不搬了吧?”
我一驚,正待說話,徐冽竟從身後猛地摟住我,看上去暧昧扣在我頸項上的手溫柔卻強勢地阻止了我發出聲音。他淡淡道:“她是我老婆!哪都不會去!”
背部緊貼著他赤裸的胸膛,徐冽的胸膛寬闊而溫熱,緊挨著甚至能感受到底下劇烈起伏的心跳,傳遞著溫暖和寵溺。可是為何,我只覺冷?徹骨的冷。
“好,好!”徐媽媽呵呵笑著退出去,一邊還念叨著,“藍藍,我這就下去告訴****,她還在下面等著呢。真是,小兩口吵架……害我們擔心了這麼久。這下總算好了……”
當聲音完全消失在門外時,我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有種傷,叫做撕心裂肺;有種痛,叫做痛徹心扉;有種感情,叫做絕望。此時此刻,它們就在我體內沸騰般叫嚣著,相互擠壓滋長著。可是我卻不知道為什麼。
“徐冽,”我叫他,哽咽的聲音絲毫不能影響我語氣中的清冷,“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緩慢移動著目光,因為駐留在一處,我就會忍不住想要流淚:“為什麼要逼得我恨你?逼得我和你連朋友都做不成?”
徐冽輕輕捏著我的下颚,迫得我轉過身去,對上他哀傷卻決然的眼。他的五指扣住我的下巴,低下頭吻我,滾燙的唇落在我又冷又濕的臉上。
“伽藍,我沒有其他辦法。”他一遍遍吻我,一遍遍對我說,“我沒有其他辦法,把你留在身邊……”
“伽藍,你不會恨的……邵俊一,範盈盈那麼對你,你都沒有恨他們……又怎麼會恨我……我根本不怕你恨,我只怕,我只怕……有一天你會像忘記他一樣忘了我……”
我閉上眼,緊緊握住拳,任由指甲深嵌入掌心,任由溫柔的吻變成渴望掠奪。
他知道,兩家父母一直希望我們能夠和好。
他知道,我對他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他知道,我的迷茫我的彷徨我的孤單寂寞。
所以,他在我面前喝酒,打定了主意喝醉酒;所以,他故意讓這樣的我們被徐媽媽看見;所以,他在前一晚就料到了我媽會在此時過來。
徐冽,你就這樣切斷了我所有的後路,讓我除了留在你身邊無路可走。你明知道我的迷茫,你明知道我對你的愛還沒有消磨殆盡,你明知道我狠不下心恨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對我?
“伽藍,愛情本就是自私的。”徐冽放開了渾身僵硬冰涼的我,用低啞的聲音說,“沒有人可以永遠付出不求回報的愛。至少我不能。所以,在你對我的愛還未全然消失前,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把你留在身邊。哪怕是神,是魔,也不能把你搶走。”
說著這樣決絕得像是誓言般話語的徐冽緊皺了眉凝視著我,那樣鄭重的表情,仿佛神魔根本不是什麼比喻,而是真正會搶走我的人。
如此可笑的凝重,如此不著邊際的宣誓,卻讓我迷茫了。
我怔怔地被他看著,又木然地將視線投注在他赤裸光潔的胸膛,堅韌漂亮的身體弧線。這是一個萬千人中難尋的好丈夫,這是一個事業有成卻不花天酒地的好男人,這是一個錯過了很有可能會後悔一輩子的好情人。
如今的他在感情上已不若從前的莽撞自私。他拼命補償我當年的痛,用行動表明他想給我一個家,一個對等婚姻的決心,事實上,我也已經認同了他的努力,感動于他的愛了,不是嗎?
畢竟年少無知時犯下的錯,承受的痛,誰也不能說自己毫無責任。
更何況,我對他還有感情,在這個世界,唯獨對他,我還有那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所以,接受他,重新開始有什麼不好呢?固執地想著錯過了就無法重來,從某種意義上講,難道不是缺少往前邁出一步的勇氣嗎?
那麼,接受他吧。我們重新開始,組建屬于我們的家庭,不再讓爸爸媽媽擔心,不再讓徐爸爸徐媽媽失望,我們會再有孩子,男的女的都好……
“伽藍,你別哭。”徐冽忽然手忙腳亂地擦著我臉上的淚,不知何時蒼白的臉上訴說著明顯的心疼,“我不會再強迫你,也不會再設計你。我只是想把你留在身邊。伽藍……”
我怔怔地低頭看著落在手背上的淚,一滴又一滴,灼熱的溫度,像是觸到皮膚就能發出滋滋燒焦的聲音。
可是,胸口卻好冷,仿佛里面堆了層層堅硬的冰,一點點溫度,只是讓它們融化邊角然後重新冰凍在一起,再不留一絲縫隙。于是,心被凍得發疼發顫,痛得我無法呼吸。
眼淚為什麼會流?胸口為什麼會冷?我的體內究竟缺少了什麼,才讓我總是如此的悲傷,如此的彷徨,如此的……絕望?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1 00:01:12

第30章 婚禮
頭有些痛,不知道是這幾天的忙碌,還是現在穿在身上的婚紗與我太不搭調了。總之,渾身都不自在。腦袋里嗡嗡作響著很多人的聲音,像是幾萬只蒼蠅在打轉。呃……這樣說好像很不厚道,因為其中幾個聲音還是我爸媽的,我哥哥的,我朋友的,還有我未來老公的。
他們在這不足一月的時間里都給我灌輸了哪些思想呢?我捧著頭努力想著。
媽媽說:“離婚?!藍藍,你開玩笑吧?準備離婚了還跟徐冽上床?……難道是他強迫你的?……不回答!那就不是了!乖乖準備婚禮,沒見媽正忙著寫請柬嗎?”
爸爸說:“藍藍,浪子回頭金不換。既然徐冽知道錯了,你就再給他一次機會吧。我們做人不能只想著自己痛快,你也不希望你公公婆婆再傷心吧?”
哥哥說:“除非你肯把當年的事都告訴爸媽,否則他們絕對會站在徐冽那邊。我說藍藍,你就死心吧,現在看看,徐冽那小子也沒多差,做我妹夫,湊和了。”
徐媽媽說:“藍藍,要是徐冽將來敢欺負你,你盡管來告訴我,有什麼委屈我替你做主。”
一旁的徐冽插了句:“將來誰欺負誰還說不定呢!”
徐爸爸說:“藍藍,學校已經請好假了,你明天去跟劉教授打聲招呼。對了……婚後心理學課程你還想讀下去嗎?”
小潔說:“沒想到兜兜轉轉你還是跟徐冽在一起了,不過也是,你就這死腦筋的性格。相信經曆過這麼多,你們以後一定能幸福。”
我笑笑,是苦澀無奈的笑,他們每一個每一個,都微笑卻堅決地告訴我,我要和徐冽結婚,我應該和徐冽結婚,我必須和徐冽結婚。因為那樣才能幸福。
我的解釋和拒絕統統被堵在喉嚨口,堵久了,竟連我自己也忘了他們的存在。恍恍惚惚被套上這樣的認知,今天,是我和徐冽重新舉辦婚禮的日子。

徐冽說:“伽藍,你今天真漂亮。”
我擡頭勉強向他擠出個笑容,表情有點僵,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其他。看看鏡子里神情木讷的自己,哪里漂亮了?
徐冽走到我面前輕輕抱住我,低頭吻在我額頭。望著我的眼眸中情深款款,都是說不盡的寵溺憐惜,卻也夾雜著點點不安:“伽藍,我怎麼覺得這麼不真實呢?”
他有些自嘲地笑笑,把我的頭按在他胸口,隆隆的聲音立時就像從胸口傳來一般:“你是真的答應嫁給我了吧?”
我說不出一句話,只能輕輕顫抖著。像是感受到了我的惶恐,徐冽緊緊抱住我。
“宇飛呢?”我問道,“宇飛還沒來嗎?”
徐冽的身體僵了下,松開我淡笑道:“我已經派人去接他了,別擔心,他會來的。”
我兩手交疊在一起,像是要把它們揉爛一般絞著:“徐冽,宇飛是不是生我氣了呢?”
“怎麼會呢?”徐冽輕輕扯開我的手,阻止我自殘式的舉動,柔聲道,“你和他,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嗎?”
徐冽把朋友兩個字特地說得很重。我搖頭道:“就因為是最好的朋友,而我卻連結婚這麼大的事都沒和他商量過。”其實,並非我不想和他商量,而是這半個多月來,他一直不見蹤影。
徐冽眼中幾不可見地閃過一絲森冷,随後卻只是撫摸著我的臉微笑不語。
門被推了開來,我聽到媽媽帶笑的聲音:“藍藍,你朋友來看你了?哎呀……徐冽,你怎麼能在這里?結婚前新郎新娘不能見面的……快走快走!”
徐冽頓時垮下臉,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媽,這是迷信。我就是想來看看伽藍。”
“什麼迷信?就是迷信你也得給我信!”媽媽瞪了他一眼把他往外推,“好了,看也看完了,快走吧。以後有的是時間讓你看一輩子。”
徐冽愣了下,眼中幾抹痛,幾抹喜,深深看了我一眼,迅速走出房間。
我輕籲出一口氣,擡頭看了眼牆上的挂鍾,離婚禮只剩不到半個小時了。心中有個聲音從半個月前就在叫嚣著,越來越重,越來越急,每每到夜深人靜之時,那聲音更是如擂鼓般,可是我卻始終聽不清楚它在說什麼。
“伽藍。”溫軟的嗓音,帶著幾分自然的舒爽,聽來如沐春風。
我渾身微顫,用了極大的力氣轉過頭去,後腦勺都隐隐作痛著,我卻不管,沖過去抱住她驚喜地叫道:“薇夜,天哪,真的是你,薇夜!****媽不是說你出國了嗎?”
來人正是我大學里只認識幾個月,卻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朋友,許薇夜。
薇夜還是一頭清爽的短發,雙目炯炯有神,臉色卻沒如我想象的好,有些病態的蒼白。只是她唇角的笑容自然灑脫,仿佛春日里最燦爛的陽光,讓人絲毫感覺不到頹廢之氣,所以被她笑容感染的人們,往往會忽略了她的臉色。
“伽藍,你應該恭喜我。”薇夜一本正經地說。
我一愣,很是不解地看著她。連媽媽也有些奇怪。
薇夜沖我眨眼笑道:“恭喜我在錯過你第一次婚禮後,居然還能喝到你的喜酒啊!”
我和媽媽都忍不住笑起來,媽媽顯然很喜歡薇夜,跟她說東說西,講的盡是我壞話,屋里笑聲一片,剛剛緊張的氣氛一下消失無蹤。所以,當薇夜提出要跟我單獨說幾句的時候,媽媽想也沒想就同意了。
我看媽媽關門出去,忍不住笑道:“你有什麼話不能當著我媽的面說,見不得……”
“伽藍。”薇夜打斷我的話,臉上早已沒了剛剛欣喜的笑容,凝重地讓我也跟著心砰砰直跳。她擡頭看了眼時間,用著極快的語速說,“伽藍,我們沒什麼時間了,你安靜聽我說。這段時間你都找不到聶宇飛,並非他躲著不見你,而是……而是……”
薇夜皺了皺眉,似是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開口:“徐冽軟禁了他。”
“什麼?!”我驚叫,聲音一出口,薇夜馬上捂住我的嘴,湊到我耳邊:“別叫,我親眼看到他和徐冽沖突,被徐冽的保镖一槍打在手臂上。當然,徐冽招了醫生給他醫治,可是之後卻給他注射了肌肉松弛劑,把他軟禁在一座別墅中。今天他也來了,但行動依然不自由,而且我沒有辦法接近他。”
我全身都發著抖,半晌才有力氣問:“你……你為什麼不早點來告訴我?”
薇夜歎了口氣,從衣服口袋取出一根透明的絲線,擱在我掌心:“我答應了他去辦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而且你可能不知道,這半個多月來,徐冽在你身邊安排了許多保镖。若非今日這種情況,我根本沒辦法接近你說這些話。”
我握著手里的絲線,擡頭看向薇夜,聲音發顫:“徐冽為什麼要這麼做?即便宇飛會生氣,我也不見得能不嫁。他這麼對宇飛,有必要嗎?”
“有。”薇夜沉聲堅決地應了一聲,“宇飛手上握著一個徐冽害怕你知道的秘密。”頓了頓,薇夜無奈地搖了搖頭,“大概不只是怕,更是恐懼。”
我的耳中嗡嗡作響著,心底的那個聲音越來越大,像是關在籠子里的野獸,叫嚣奔騰著要沖出來。我聽到門外的腳步聲從很遠處傳來,這是眼盲時養成的本能。
薇夜轉瞬也聽到了,她眼中露出惶急和不安,壓低了聲音道:“斷裂的手鏈還在身上嗎?”
我不解,但還是點點頭,轉身拿過剛剛還沒來得及帶上的珍珠項鏈,珍珠的中央卻是十幾顆水晶。這是宇飛千叮咛萬囑咐,讓我一定帶在身邊的。
薇夜松了口氣:“那就好。”随後將一枚用塑料殼套住的銀針遞到我手上,沉聲道,“這根絲線和這枚銀針你都帶上,銀針里有解除麻痹性的藥物。而整個過程中,只有你能接近宇飛。”
我的腦中像繞了千萬條線,糾纏在一起,根根打成死結。恍惚地將薇夜給的東西都藏起來,看到鏡中的自己,臉色慘白,神色不安,哪有身為新嫁娘該有的喜悅?
薇夜忽然兩手按住我的肩膀,柔聲道:“伽藍,你可以選擇嫁給徐冽,無論他以前怎麼對你,現在怎麼對別人,從此以後,他必然會全心全意愛你;你也可以選擇揭開心底的秘密,雖然前面的路很艱辛很痛苦,你卻不會再彷徨。你只要記住,愛情和婚姻都不是枷鎖,無論誰,都不能以愛之名,鎖住你。”
門推開來的瞬間,媽媽帶笑的聲音響起以前,我聽到薇夜用溫軟的聲音說了最後一句話:“伽藍,對不起,害你……們受了那麼多苦。”
她的笑容像碧水中蕩開的輕輕漣漪,她的身姿像飒飒秋風下翻轉的落葉,飄然美好,卻仿佛即將遠去,再不回頭。
“藍藍……”媽媽帶著幾分欣慰,幾分祝福,走上前來輕輕撫摸著我的頭,“終于要真正嫁出去了。你和伽齊,媽也能安一半的心……走吧,時間到了。”
我恍惚地随著媽媽出去,長長的走道仿佛永遠看不到盡頭,在路的另一端,徐爸爸一定在耐心地等著我,等著將我交給他兒子的一刻。而那一刻,真的將是我終生的幸福嗎?

雪白柔軟的婚紗拖曳在地上,悠揚喜慶的樂聲在教堂中回蕩,我挽著徐爸爸的手一步步走向禮堂的聖壇,走向一身白色禮服,遠遠看去英俊非凡的徐冽。
有焦灼的視線落在我身上,一道是前方的徐冽,另一道卻是……我轉過頭,目光不期然對上一雙棕色的眼眸,溫潤如水,澄澈如鏡,卻也深邃似海,那麼多矛盾的形容用在他身上竟絲毫不覺得突兀。
恍惚間我覺得千年前我就該見過這雙眼睛,憐惜的,責備的,憤怒的,心痛的一幕幕閃過,卻只是這般憂心而關切地看著我。禮堂仿佛成了擺設,聲音都從耳邊褪去,只餘我和他對視著,相互訴說千年來的痛,相互品味恍如隔世的孤獨。
腳下差點一個踉跄,我猛地回過神來,徐爸爸斜瞥過來的眼角傳遞著疑惑,但他卻絲毫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堅定地,一步一步帶著我往前走。我有些迷惑,卻在看到徐冽強做鎮定露出微笑,卻緊張地微微顫抖的樣子時陡然明白,徐爸爸是在保護他兒子。
這樣的時刻,千萬人聚焦,商政名流,親戚朋友,報刊記者統統都在場,哪怕他們再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也容不得自己的兒子今後成為別人的笑柄。
徐冽緊緊地凝視著我,目光一瞬不瞬,那種既是渴望又是乞求的目光,讓我無法停留。選擇怎樣的路,做出怎樣的決定,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究竟什麼才是我的幸福?
等在路盡頭的是我丈夫,他將在神的面前承諾愛我一生一世。這是一條沒有荊棘的路,是多少人做著灰姑娘的美夢盼都盼不來的。慈祥的公公,親切的婆婆,疼愛我的丈夫,萬千人的祝福,我還有什麼可以不滿意的呢?
是的,我該這樣走下去。徐冽對宇飛的軟禁,對我設的圈套,宇飛深切而痛心的凝視,薇夜的勸告,現在我都不能計較。因為此時此刻,我只是要選一條路,是平坦,還是崎岖?是溫馨甯和,還是跌宕起伏?
我想确實沒有選擇的必要,揭開心底的秘密,只會讓我傷讓我痛。而這樣走下去,走到神壇前親吻我的丈夫,卻能得到平和甯靜,哪怕那是靠逃避換來的。
用一次次的深呼吸淹沒心底野獸般咆哮的喊叫。我試著調整臉上的表情,直到笑容變得幸福而燦爛,然後讓落在地上的腳步變得和徐爸爸一樣堅定有力,輕輕地,緩緩地掠過宇飛所坐的那一排位置。
我想,這條路我可以走下去的,一直走下去……擂鼓的聲音,在我心底,叫嚣著,轟隆著……
徐冽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臉上的笑容變得如孩童般燦爛明淨。這個男人,我選擇再相信他一次,將我一生的幸福交給他,永遠和他在一起……
永遠,會比公子的生命……
我猛地停下腳步,幾乎是倉皇地顫抖地聽著我心底越來越清晰,卻仿佛即將淡去的聲音。
永遠,會比公子的生命,多一天。
誰?是誰的聲音?像是用豔麗的血不分晝夜滴穿我的心髒,又像用灌滿傷痕的沙漏抽走我的時間,是誰……在用如此清冷悲傷的聲音,說著這樣沉重的誓言?
我低頭默默地站著,整個教堂都因為我的沉默和停頓而靜止著,靜止了聲音,靜止了時間,也隔絕了缱绻悲傷的目光。
唯有那個聲音還在不知疲倦地呢喃著,一字一句,一字又一句。
永遠,會比公子的生命,多一天。
我猛地擡起頭,痛與不痛,逃避與面對,無論什麼選擇都只在我一念之間。我沖著徐冽微笑,他惶恐的表情讓我心酸地像要融化,可是這一次我不會再心軟,不會再回頭。
我松開徐爸爸的手快步朝宇飛走去。那條路或者荊棘蔓布,或者只會留給我一世神傷,然而我卻放不下那個聲音的主人。
哪怕我已不記得他是誰,哪怕我直到此刻還彷徨著無法預知的未來,然而這撕心裂肺般的痛卻絕不會欺騙我。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1 00:02:51

第31章 歸去
我沒有給任何人,尤其是徐冽回神和阻止我的時間,迅速抽掉塑料的蓋子將針尖紮入宇飛裸露在外的手臂中。宇飛發出一聲低不可聞的呻吟,瞪著我的表情像在說:你丫就不能輕一點。
我忍不住笑了,宇飛張了張嘴,還發不出聲音來,只有幾個破碎的音。
我呼哧呼哧喘著氣,教堂里安靜的可怕,好像只剩下我的呼吸聲。過了片刻,宇飛原本像小學生聽課般乖乖擱在腿上的手動了動,臉上露出既是舒服又是痛苦的表情。
許久,才勉強吐出第一句話:“穿上婚紗……挺漂亮的。”
我就像繃得太緊的皮筋,在他開口的刹那忽然松懈下來,于是連他調侃的話也不覺得生氣或好笑,只是放松難過得想要哭泣。
宇飛的聲音終于打破了教堂中的沉寂,我聽到快速朝我們這里走來的腳步聲,皮鞋落在堅硬的地上,彭卡彭卡,一下下像要把地跺穿。四周開始彌漫起竊竊私語的聲音,氛圍緊張而一觸即發,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宇飛猛地站起來,用力太大,讓他狠狠一個趔趄,差點撞倒在我身上。我低叫了聲宇飛,正要扶他起來,他卻以我的身體為支撐環手取下我的珍珠項鏈。
宇飛擡頭的時候,徐冽已經站在了我們之間,他的臉色慘白中泛著青,眼底交錯著狠絕和乞求,仿佛無數火焰在燃燒又熄滅。
他啞著聲說:“聶宇飛,你不能這麼做!”徐冽一字一頓地說,“我是他的丈夫。這里……才是她的世界。”
宇飛的身體還在發軟,搖晃著,很吃力才扯掉了珍珠項鏈的扣子。他手指随意一松,大小一樣圓潤閃亮的名貴珍珠便落下來,在他掌心打個圈,噗噗全落在地上。
我仿佛看到,珍珠每落下一顆,徐冽的手就僵硬顫抖一下。
宇飛柔聲對我說:“把薇夜帶來的線給我。”
我惶然地看看徐冽,他正用悲傷到極點,恐懼到極點的目光凝視著我,乞求再乞求,渴望再渴望,我心底酸軟,幾乎要不顧一切地随他去了。可是,心底的聲音卻在此刻又響了起來,我知道,我是逃不過了,一輩子都逃不過那個柔情編織的網。里面有他的線,我的線,有他的血,我的血,絲絲縷縷,糾葛纏繞。
我閉了閉眼,迅速將線遞給宇飛。他攤開手,掌心整齊擺放著呈半圓型的淡紫色水晶,紫色幾乎要消失的淺光,映著宇飛手腕上的透明水晶,交相輝映,有種璀璨卻凄涼的美。
我被恍到了眼睛,忍不住要閉起眼,徐冽急促的聲音就在這時響起:“伽藍!”
我睜開眼看著他,餘光瞥到宇飛一下將所有的紫水晶穿在銀絲上,在打結前卻穿過了他自己的手鏈。我不明白宇飛在做什麼,只覺得銀絲穿透水晶時,像是直接穿透了我的靈魂。
我還在看著徐冽,他英挺的眉緊緊皺在一起,眼底幾抹痛,幾抹懼,卻唯獨沒有了幾個小時前的喜,我有些不忍,想撇開頭去。他卻啞聲開口:“伽藍,我愛你。”
徐冽在千百人面前,在這個眾人被震驚到錯愕看著我們的禮堂中,在離神壇不過百米的地方,緩慢卻鄭重地說:“伽藍,我真的很愛你。求你不要離開……”
宇飛擡頭看了徐冽一眼,無聲的歎息清楚寫在他臉上,但他卻沒有絲毫動搖,將銀絲系在我手上,迅速打了個結。
我和他的手像手铐連結般系在一起,我被那銀絲晃得眼痛,卻不知為何舍不得移開,仿佛這里傾注了某種比天高比海深的感情,讓我流連難舍。
宇飛握了下我的手,擡頭望向徐冽,白皙的臉近乎透明,在明亮的燈光下,像水晶般剔透,棕色的眼眸卻深沉如海:“徐冽,你不得不承認,所謂感情,有時錯過了,就是一生。”
徐冽如遭雷擊般渾身劇顫,宇飛卻在此時使力狠狠一拉,我和他的手像被扯開的布匹般驟然裂開,發出刺耳的喀喇聲,随後是有什麼噗噗落地的聲音。
我茫然低頭,想看地上散落的東西,透明的水晶映著刺眼的光穿透我眼睛,痛得我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我本想擡手捂住疼痛的眼睛,卻在驟然間改捧住自己的頭。
“啊————!!”我大叫了一聲,軟倒下去。徐冽一把扶住我,在我耳邊大叫,我卻連聽清他的聲音也做不到,有什麼叫嚣著沖進我腦中,又有什麼奔騰著從我胸口沖上來,像要把我的腦袋炸裂開來一般。
這樣的感覺是如此熟悉,熟悉到我能感受每一寸記憶被拉扯揉捏的過程,熟悉到我能預見疼痛停止的時間……唯一不同的,是伴随記憶而來的感情,竟已從涓涓細流變成了洶湧巨浪,呼嘯著卷曲著淹沒了我。眼淚,洶湧而下。
永遠,是比公子的生命,多一天。“因為他只給了自己五年的等待時間。五年一到,他就會放棄所有希望,由生……到死。”
亦寒,風亦寒,你這個傻瓜!徹頭徹尾的大傻瓜!臨宇已經死了,你誓死守護的公子早在五年前就結束生命了,為何你還要抱著永遠的承諾不放手?
亦寒……亦寒!我曾用盡最後的力氣說愛你,我曾拼命握住你的手,只想說愛你。事到如今,我怎麼可能忘記?無論我身在何地,又怎能忘記,镌刻在生命中的你!
亦寒,亦寒……我在徐冽的懷中淚流滿面,緩緩低頭親吻手腕上紫色越來越濃的水晶手鏈,“亦寒,我愛你……”
一下又一下,親吻這串用我最心愛之人發絲串成的水鏈,滾燙的淚落下來,灼燒了一切:“亦寒,我好愛你……你聽到了嗎?我好愛你……”

“藍藍,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媽媽焦急地望著我。
徐爸爸和徐媽媽就在身後,臉色蒼白,驚慌失措。但徐媽媽開口的時候仍說:“藍藍,如果吃不消我們就把婚禮延期。”
禮堂里叽叽喳喳的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響,有多少人臉上挂著幸災樂禍的表情看著徐冽一家,又有多少人為了我的失態而在焦慮憂心。
阿姨扶住到現在還搖搖欲墜的宇飛,眉頭緊皺,難掩語氣中的責備:“飛兒,你到底在在想些什麼?徐家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麼能到他們婚禮上搗亂呢?”
我擡頭,正好看到宇飛,不,子默沖我挑眉一笑,里面流轉著只有我們能看懂的秘密。
我忍不住微笑,心底一陣暖一陣安甯,像是找到了海岸可靠的孤舟。
扶住我的手一寸寸松開,從炙熱到冰涼,徐冽看著我的眼底都是絕望,絕望中又帶著一絲乞求,乞求我能握住他即將松開的手。可我當然不能。
只是,人生中愛情必不可缺,但終究不是全部。我可以選擇自己的路,卻沒有資格讓如此多愛我和我愛的親人遭受屈辱。
我沖徐媽媽笑笑,聲音悠遠而淡然:“沒事的,宇飛不過跟我開了個玩笑。”
子默似是愣了下,有些驚詫地看著我。我向他比了個OK的手勢,還滲著手汗的掌心冰涼,我輕輕抓起婚紗的裙擺,動作優雅的轉身,朝著在座的所有人行了一個完美無可挑剔的禮:“抱歉,讓各位久等了,我和冽只是熱衷于輾轉曲折的人生。現在……”
我深吸了一口氣,今天有多少人冷眼旁觀著,有多少人等著徐天倒台。今日,我棄徐冽而去,固然酣暢淋漓,此後再無瓜葛。可是,從今以後讓爸爸媽媽如何面對徐家?讓本就傷心的徐爸爸徐媽媽如何應對報刊媒體?又讓當眾被棄婚的徐冽情何以堪?
徐天的股市,徐家的尊嚴,爸媽的良心,這一切的一切都壓在我心頭。哪怕這場婚禮是徐冽的設計,是失去記憶的結果,畢竟走進禮堂的還是我自己,而我和徐冽,注定了必須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我轉身,用清亮的聲音向在場眾人訴說一個事實:“冽,婚禮可以繼續了嗎?”
徐冽呆呆地看著我,眼底閃爍的是難以置信的狂喜和震驚,甚至雙手都在微微顫抖著。可是,他所有的感情卻在看到我平靜微笑後,化為泡影,變為一種比絕望更空洞的死寂。
我一步步走到徐爸爸身邊挽住他的手,垂下的眼眸能看到手腕上紫水晶熠熠生輝。徐冽他懂,他終究還是懂了,婚姻不是枷鎖,沒有愛情維系的婚姻,甚至什麼都不是。
然而盡管懂了,他也還是要將這場婚禮進行下去。這是我迷失的苦果,也是他任性的代價。人生的道路,不是扭頭將教堂甩在身後,就可以走出來的。那里,有太多沉重的負擔。
我和徐冽,我們曾經有過那樣親密的交集,卻終究迷失在各自的十字路口。水鏈中埋藏著另一個世界,在我最彷徨孤單的時候,那里給了我重生的勇氣和希望。也許很虛幻,也許很匪夷所思,卻即便忘記一切也割不斷彼此的牽絆。
在金色曙光中展翼臨世
在驚濤駭浪間乘風飛翔
在熊熊烈焰下浴火重生
這就是誕生于日月重光下的伊修愛爾女神之子——赤非
我仿佛又聽到了那熟悉的呼喚聲,在那遙遠的彼方,在我另一個成長的土地上,有數不盡的聲音在一遍又一遍地呼喚我,呼喚那融合在我體內的靈魂……
赤非……伊修愛爾女神之子啊,回來吧,回來吧……
是的,我會回去,我一定會回到那熟悉的土地上,了結所有的恩恩怨怨。

意識迷糊的瞬間,我就驟然清醒過來。這樣說一定會很奇怪,但事實确是如此。當林伽藍的肉體一沉入睡眠,我的靈魂就在茫茫白霧中蘇醒。
一道刺目的紅光從我透明的靈魂體中飄飄蕩蕩分離出來,袅袅升煙般的模樣,倒是很好的印證了赤非那不急不躁,沒心沒肺的笑容。
不過我知道那只是表象:“赤非,謝謝你。”我說。
赤非做了個挑眉類似的表情:“謝我什麼?”
我默默思索了一下,才微笑開口:“一謝你讓子默複活,二謝你不抛棄微不足道的我,三謝……三謝你給我重新選擇的機會。”
赤非神色眼神沒有一絲變化,仍是那般懶懶地看著我:“那只是因為我千萬年來都沒遇到過你這般有趣的玩物,才順手給你點好處。”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原本刺目的紅此刻看來不知為何竟帶了點溫暖和喜慶的味道。我說:“赤非,你就別死鴨子嘴硬了,善良又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事。”
赤非哼了一聲,臉上不複平淡,反有些惱羞成怒的懊喪:“你也別謝得太早,知道你現在的情景有多尴尬嗎?”
我歎了口氣,輕松的心情蕩然無存:“我知道,你說吧,我承受的住。”
赤非晃了晃他身後兩個火紅的翅膀,才道:“首先,臨宇的身體,暫時不能用了。”
暫時?我有些驚訝:“過去五年,不是早該毀了嗎?”
“這些我不能告訴你。”赤非淡淡道,“今後你自然會知道。”頓了頓,他續道,“我一時找不到合適磁場的身體給你,所以,你必須以林伽藍的本體回到伊修大陸。”
我微微有些驚訝,但還不至于震驚,所以只是用疑惑的表情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赤非輕輕皺起了眉:“你不害怕嗎?或者仍未明白?你要以你真正的身體回到伊修大陸,回到那個戰火紛飛的猙獰亂世,甚至在回去的瞬間,你根本不能保證是否能落在風亦寒附近,之後他又是否能認出你。沒有人保護,沒有人照顧,你……更可能會死。”
赤非用受不了的眼神看著自始至終都極其平靜的我:“你還不明白嗎?你會死,這一次可不是什麼魂肉分離,而是真正的死亡,即便是我也沒有辦法拯救你!這樣,你還要選擇回去。”
赤非說得很大聲,說完大概發現自己太過激動了,微一沉吟冷靜下來,笑道:“其實,你現世的丈夫算不錯了,韓非也是個萬里挑一的良人,難道,就非要風亦寒不可嗎?你有沒有想過,一別五年,物事人非,他面對你還能找到當初的悸動和希望嗎?臨宇,你會否只是為了執著而執著,最終反而錯失了自己的幸福呢?”
其實,赤非的問題,我在那個世界已經想了很久很久。從蘇醒後再度走上紅地毯開始,直到洞房中徐冽緊緊地抱住我一言不發,我一直一直都在想。只是……沒有答案啊!
我無奈地苦笑:“不知道呢。傷害了那麼多人,經曆了那麼多痛苦,也不知道結果是否能盡如人意。可是,我不是沒有努力,失憶的時候,記憶恢複的時候,我都努力過,想要選擇甯靜幸福的生活,卻終究走上了這條荊棘之路。”
“赤非,你不懂。”我攤開手,看著自己透明的掌心,恍惚間如明鏡映出自己哀傷卻美麗的笑容。曾經,我也在他面前這般攤開過手,用著慘烈的心情發誓守護身邊所有,世事變遷,滄海桑田,心境早已與當年天差地別,那種想要守護的執著卻從所未變。
“事實上我也不懂。”我聽到自己如水般溫柔透澈的聲音,“只是有些人,說不清他特殊在哪里,但就是,誰都替代不了。”
赤非靜靜看了我很久,終于忍不住嗤的一聲笑出來:“我早該知道你是一條死路走到底的人,幹嘛還跟你說那麼多廢話?”
“言歸正傳。”赤非肅容道,“穿越的條件與從前一般無二。以月光為媒介,古代七日,現代一夜。超過七日,現代的時間開始流動;一旦超過二十二日,則再也回不去……但有一點你必須記住,我可以施法加護你的肉身,但我的能力畢竟有限,你終究無法在時空夾縫中永遠來去。所以,你只有三個月時間……”
赤非緩緩警告的樣子,低沉的聲音,讓我想起當年一臉凝重的子默,心底便忍不住柔軟,連他所說的那些後果也不再如此可怕:“三個月內,我會盡量讓你這個身體在古代的變化遲緩乃至靜止,而你必須找到與你契合的身體。”
我訝道:“我怎麼知道那具身體與我是否契合?”
赤非笑笑,眼底卻沒什麼笑意:“當你接近某具失去生命的軀體時,水鏈若發出紫色光芒,便證明你與她契合。你必須在三個月內找到寄生體,並交換彼此的水鏈。否則……”
我忍不住問道:“否則什麼?”
赤非看著我,一字一頓回答:“否則你會在一夜之間老去,至于究竟會停留在三十歲,四十歲,還是八十歲,誰都無法預測。而且,靈魂永遠不能再進駐其他身體。”
有些辛酸的戰栗,但不至于恐懼。我歎了口氣,點頭:“我知道了。”
赤非看著我,欲言又止,最終化為幾縷歎息:“伽藍,你要堅強到足夠應付任何風雨。我會盡我所能保護你,幫助你,直到你生命的終結。”
我從容笑著張開手,仿佛要擁抱他一般等待著兩個靈魂的融合,過去的種種翻滾而過,未來的道路迷霧重重,我畏懼,我彷徨。然而,就算帶著這般深切的畏懼彷徨,我也會堅定不移地走下去。因為我知道,路的盡頭,定會有個人在寂寞清冷的轉角默默等著我,等著我牽起他的手……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1 00:04:33

第32章 出雲殿下
我醒轉過來的時候,只覺渾身冷得發顫,頭上是灰蒙蒙的天空,身子在不住地颠簸。腦子似乎被凍壞了,渾身又僵硬麻木,一時只覺不對,卻沒想到問題出在哪。
忽然有隐約的聲音傳到耳中,夾雜在呼呼的風聲中不甚清楚,連從哪里傳出來的也無法分辨。我極力豎起耳朵,才隐隐聽清了一點。
“少爺還打算相幫風吟嗎?”
“……他不仁我不能不義,更何況唇亡齒寒,風吟若亡,出雲又豈有甯日?”
“可是……少爺,如今風吟執政的可不是秦丞相了。風帝的野心,誰都瞧得出來,我們這次若助他脫困,將來他奪下金耀,難保不會兔死狗烹!”
“你無須多說,我自有計較。風帝……風帝……不過是……”
砰一聲巨響,聽來應是拳頭擊在什麼木板上的聲音。雖重但也不至于驚天動地,我卻只覺渾身巨震,像是在篩子里的稻谷,被人搖晃了幾下,差點跳出去。
我轉著僵硬的脖子看去,只見觸目都是底下白雪覆蓋的大地,景物卻在不住後退,搖晃著後退,忍不住啊地驚叫了一聲,終于知道問題出在哪了。
我居然躺在半空中,而且是一輛在冰天雪地下行駛的馬車的頂端,難怪我會覺得冷,難怪我的身體總是在搖晃震蕩中,而且本能地覺得危險,不敢動彈。
“吱嘎”一道尖銳的刹車聲響起,馬蹄車輪摩擦著雪面許久才停下來,我在千鈞一發之際抓住車廂邊角,總算勉強躲過墜車的危險。
車廂中傳出一聲厲喝:“誰?!”
我抖抖著想要發聲,卻覺得喉嚨像被凍住了。想來這也是必然的事,現代是微熱的十月,只穿了長袖T恤和薄牛仔褲的我在這冰天雪地不凍死也怪了。
渾身僵硬毫無反抗地被人拎進馬車中,車廂里很寬敞,而且暖意融融,似是在什麼隐蔽的地方升了暖爐。被人毫不留情地丢入車廂,巨大的溫差讓我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還忍不住發出低低的呻吟。
“你是什麼人?”就在我想著自己此刻的樣子一定狼狽得半死時,一道威儀的聲音居高臨下響了起來,“誰派你來跟蹤我們?”
我還在享受溫暖和自我調侃儀表中,肚子上已狠狠挨了一腳:“我們少爺問你話沒聽到嗎?”
我痛得整個人蜷了起來,五髒六腑似乎都在翻滾,一刹那間意識到林伽藍和秦洛的身體終究有本質的區別。秦洛體質雖弱,卻對疼痛很習慣,林伽藍卻是從小被呵護長大的,哪怕有些哀愁,也不過是無事傷悲秋的小女兒心緒。
我不想再挨第二下,而且大概因為凍得太久了,神智有些模糊,像在腦袋里塞了團漿糊,因為熱而慢慢膨脹,遲早會將腦袋全部填滿。我奮力地擡起頭,模模糊糊瞥見一張熟悉的輪廓在我眼前晃,我狠狠搖了搖腦袋,那張臉終于變得清晰映入我眼中。
只見這男子身如镖杆,鼻子高挺,額頭寬闊,方面大耳的英偉長相,卻有著一臉細膩無暇的白皮膚,一雙深陷的眼窩閃著冰寒的茶金色,冷冷看著我。
這張臉好熟悉啊!我肯定在哪里見過,只是腦袋太混沌了,我盯著他看了很久,一時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直到那男子茶金色的眼眸中泛起了殺意,我渾身一個激靈,想起他們剛剛說到什麼風吟、出雲,心中豁然開朗。
在伊修大陸上,只有一個地方的人會有茶金的瞳色。相傳茶金色是屬于魔鬼的顔色,伊修大陸上的人民都認為這是因為他們不信任女神的緣故。而我,身為臨宇時,卻曾稱贊過這雙眼睛,那确實是一雙漂亮的眼睛,混合著西方的野性和東方的俊朗。
我濡了濡被風吹得紅腫幹裂的唇,出口的聲音因發顫而斷續沙啞著:“索……庫……?”是啦!眼前的男子,正是出雲島國皇族卡穆彼特家族族長德比之子,索庫。
他的瞳孔驟然一陣收縮,驚疑不定地看著我,眼中湧起濃濃的殺意。
我只覺身體越來越沉重,知道這是暈厥的前兆,心中忍不住叫糟,若我這樣昏厥過去,他必然會將我當刺客殺掉,那可真是死得太冤了。
我將指甲使勁摳進掌心,只可惜力量太小,疼痛並不明顯,無法讓我清醒。我心念電轉,迷迷糊糊記起他們剛剛在底下的對話,把心一橫,決定賭一把。
于是我咬著牙,斷斷續續地發聲:“我乃……秦洛師妹……”
我在看到那雙茶金色眼眸中閃過震驚和疑忌之色時,頭一歪,暈了過去。

我在看到那雙茶金色眼眸中閃過震驚和疑忌之色時,頭一歪,暈了過去。

身體一忽兒冷,一忽兒熱,像在冰水里泡,又像在油鍋里煎,恍惚中我能聽到自己牙齒咯咯打顫,和呼呼喘息的聲音。意識悠悠地飄蕩著,一生兩世,卻如白駒過隙,尋不到歸處,又處處都是歸處……
那也是個雪季,天空灰蒙蒙像是要沉沉壓下來,到了晚上卻反如白晝般,亮得晃人眼。那是年僅十五歲的我第一次領兵出戰。我們已經和叛軍對峙十幾天了,可我所等待的時機卻遲遲未到。軍心在動蕩,糧草即將消耗殆盡,十萬金耀大軍仿佛馱宰之物早超過負荷的駱駝,只需一根稻草就可將他們壓垮。
然而,我卻在那時病了。琉璃鏡中能看到我蒼白的臉,紅得異常的雙頰,我不敢也不能招随行軍醫來把脈,更不能在本就人心惶惶的兵士面前表現出任何軟弱。所以只能每日白天服食雲顔配給我的提神藥,夜晚便裹在被窩里,仿佛要將肺咳出來一般,拼命咳嗽。
直到第三天晚上,我將自己卷在被窩里一邊咳,一邊發抖,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走到我身邊,扯開蒙住我腦袋的被子。
我看到一雙漆黑如夜幕的眼,淡漠的臉上本該沒有任何表情,此刻卻帶著無法理解的怅惘和無奈。風亦寒,這個自兩年前便跟随我,忠誠履行著他侍衛之責,卻偏偏將自己與所有人之間划下鴻溝的男子。我勉強擺出將帥的威儀,啞聲斥責他不經禀報,擅自入內。
他卻仿佛沒聽見一般,只定定地看著我,眉宇間無法理解的怅惘越來越深,隐隐又夾雜著心神被撼動的茫然。他緩緩伸出手,冰涼的手指撫上我滾燙的額頭,低聲問,這樣的身體你能撐幾天?這樣的逞強你又能熬幾天?熬到死嗎?
這是亦寒第一次與我說話時使用那麼多問句,在今天以前我一直以為風亦寒是個沒有好奇心,冷情漠然如木偶般的高手。他像保镖一般忠實地守在我身邊保護我,卻從不關心我的喜怒哀樂,也從不幹涉我的決定。
這是他第一次向我問出這樣的話,我當時甚至以為這會是唯一的一次。所以,幾乎是有些受寵若驚地笑著,感謝他的關心,一再聲明我真的沒事。會受寵若驚是因為彼此的疏離,會笑著感謝是因為我從來只把他當外人。
亦寒當時的表情很奇怪,似是怔愣了許久,眼里閃過各種流光,随即變得如黑洞般幽深,眉宇間隐隐有著懊惱和怒意。他將我扶起來,不等我發問,雙掌便貼上了我的背脊。仿如一道電流帶著唰唰聲划過,融融的暖意瞬間從背部竄進來,我連忙咬住牙,差點便因為突如其來的舒適而呻吟出聲。
就在我全身骨頭酥酥軟軟幾乎要沉睡過去時,亦寒淡淡清冷,卻不知為何聽來與平日有些不同的聲音傳入耳中:“兩年的時間,足夠認識一個人,也足夠認清自己的心。”
頓了頓,他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堅毅,仿如磐石:“公子,從今往後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守護你,照顧你。竭我之誠,誓死效忠,如違此誓,天誅地滅。”
我無法形容當時心底的震驚,只知呆呆地回過頭去看著他。迷蒙的眼看不清他線條剛毅的臉,看不清他弧度完美的下颚,卻看清了那雙漆黑眼眸中一閃而過的墨綠。
天旋地轉,灼熱撲面而來,迫得我以袖遮面,好不容易睜眼看去,卻發現自己在沙漠之中。漫漫黃沙,萬里無垠,永遠忘不到盡頭,帶著我熟悉的廣闊和荒涼鋪展在我眼前。
亦寒仍坐在我對面,冰涼的掌心仍抵著我的背,手腕上有道猙獰的傷口,淌著血滴滴落到黃沙中,消失無蹤。他唇角微勾露出個淡淡的笑容,眼底卻多了抹缱绻的悲傷,他說:“公子,我會永遠守護你。”
我張了張口想說話,卻被濃重的血腥味嗆得不停咳嗽。亦寒的笑卻于此時變得越加濃郁,帶著詭谲的美:“永遠,會比公子的生命,多一天……”
我啊地大叫了一聲,從心底竄起恐懼,随即只見亦寒的胸膛仿佛被兩只無形的手撕扯,竟慢慢分裂開來。鮮紅的血帶著嗆鼻的腥味一股腦兒澆在我臉上,寒冷撲面而來,兜頭兜腦地籠罩了我全身。
這血是冷的,這血竟是冰冷的。我重重一聲咳嗽,胸口仿如被錘子敲了一下,有種恍然大悟的痛。我猛地清醒過來,緩緩一點一點艱難地睜開眼。
不出所料,索庫正坐在對面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茶金色的眼睛忽明忽暗,一如主人幽深難測的心神。我又咳了幾聲,勉強掙紮著從地上坐起來,臉上身上都是水,濕答答的粘冷,好不難受。
不過現在可沒有我挑剔的餘地,我迅速拂去額前的濕發,盡量擺出一副淡定從容的模樣,與他對望。索庫這個人我熟悉不敢說,卻還是有幾分認識的。初見時只覺他冷酷無情,陰狠難測,真正認識了會發現他其實更像個霸道任性的少年,會因為被觸到逆鱗而惱羞成怒,會因為真心的誇獎而尴尬臉紅,會對朋友推心置腹,會抱怨他父親的專制……
“你說你是秦洛的師妹?”索庫的耐心終于在我的回想中告罄,冷冷問道,“哪個秦洛?”
其實我心中也是忐忑,無法肯定索庫是否把臨宇當成朋友,更無法确信自己是否能再準确把握五年後伊修大陸的局勢,但這種情況下,賭一把卻勢在必行。
我定了定神,微笑道:“殿下說笑了,除了我師兄臨宇,這世間還有誰敢自稱為少年丞相秦洛?”
索庫臉色微變,眼底盡是驚疑不定之色,沉吟了半晌才道:“以何為證?”
我笑笑,發衫盡濕的狼狽絲毫不能擾亂我的從容:“世間知我師兄字臨宇者本就不多,更何況,數年前師兄與我通信,還恰好提起過索庫殿下。”
索庫一愣,神思有些恍惚,有些神往:“臨宇當真和你提起過我?”頓了頓,他又道:“他如何形容我的?”聲音竟有些緊張。
我不覺好笑,心底又隐隐有些暖意。當年只是短短半月的相處,我本意也不過是利用他實施反間計,想不到時至今日,他竟仍將我當作朋友。
這樣想著,心底越發歉疚,甚至無法直視他那雙漂亮的眼睛。我撇過頭,低低道:“那是一個倨傲而脆弱的男子,倨傲是因為他與生俱來的身份和自尊,脆弱是因為人們畏懼著他的身份卻從不懂他那明淨如水、剛強似鐵的自尊。然而不管怎麼說,他有一雙漂亮得讓人無法直視的眼睛,茶金閃爍,驕陽似他,他卻更甚驕陽。”
我頓了頓,在心底回環吐息,才回首笑道:“我師兄信中就是這般形容你的……”
我的聲音猛然一頓,索庫的表情幾乎讓我無法直視,眼底不知是被震驚還是被震撼的洶湧波濤,讓本就耀眼的茶金雙眸,真正比那驕陽更璀璨奪目。
我低下頭苦笑歎息,聲音再不能維系。那樣單純坦率,卻能真正灼傷人的光芒,終究,還是讓我對他抱了羞慚歉疚。這個外表冷酷,內心純淨的男子,是真心視我為友,才會一次次助我和風吟。而我曾欺瞞他利用他,如今,竟仍是要欺他騙他。
良久,索庫終于收拾起心緒,聲音再度冷下來:“就算你真是臨宇的師妹,潛伏在我車上,意欲何為?還有這奇怪的穿著,我怎麼想不起是何地的風俗?”
我心神同時斂起,抓了抓頭,擺出很是懊惱無奈的表情,頹然道:“我若說是我師父趁我睡著將我丢在殿下車頂的,殿下可信?至于這衣服,是……是我師門的規定穿著,我也無可奈何。”
見他露出疑忌的表情,我忙道:“我根本不會武功,如何能無聲無息落在疾馳的馬車頂上?殿下不信,盡可命人查探我脈息。”
索庫將目光投向身旁,那在馬車中狠狠踹過我一腳的魁梧男點頭道:“此人确實沒有半分內力,舉手投足也不見練過武的迹象。”
索庫沉吟著,不知是在考量是否要相信我,還是在琢磨如何處置我。我有些惴惴,這里不知是何處,以我孤身一人,想抵達紫都尋找亦寒,只怕還沒到半路就先死于非命了。所以,我必須獲得索庫相助。
“你師父為何要將你放在我車頂?”
索庫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我吓了一跳,我忙擡頭,愣愣看了他半晌,才醒起他在問我,連忙把方才在腦海中杜撰了好幾遍的故事說出來:“我師父天機老人有靈系鬼神,通徹天地之能,他說我只要跟著你便能到達紫都,取回師兄遺物。”
索庫似是愣了一下,喃喃重複著“遺物”二字,忽地渾身一顫,呆呆地再說不出話來。半晌,他才略低下頭,深深看著我,似要洞穿我的心神,聲音卻是一字一句,仿如催眠:“你終究還是露出破綻了。臨宇明明未死,你竟說什麼取回他遺物。”
“什麼?!”我大驚失色地站起來,随即只覺一陣天旋地轉。有人在我身後暴喝一聲“大膽”,狠狠一腳踢向我膝彎,膝蓋重重撞在冰冷的地上。我痛得冷汗直流,卻也讓我清醒過來。
我直視著索庫,沉聲問:“我師兄當真未死?”
索庫忽地雙手抱胸,雙眉緊皺,斜睨著我:“風吟從未傳出臨宇死訊,每日朝儀他也必然出席,你說他是死是活?”
我心神俱震,幾乎可以預見到血色褪盡後自己慘白的面色,連索庫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神情也再無法分辨其深意。
從未傳出臨宇死訊,每日朝儀必然出席,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在我死去的瞬間又有靈魂進駐臨宇體內?不!這怎麼可能?所謂穿越,是在時空裂縫中碰巧遇到的那億億分之一的機會,外加契合的身體,執念深徹的靈魂和神魔之力的誘導。赤非曾說過,我和宇飛是變數中的變數,伊修大陸再沒有,也不會容許再有變數存在。
可是,如果一切是真的呢?亦寒……他能分辨出來嗎?在他最傷心絕望的時候,陡然看到深愛的人回複氣息,那是怎樣的欣喜若狂?一開始或許會發現判若兩人的異處,可是只要一想到早有先例的失憶和失去摯愛的餘悸,他的心就會柔軟下來,哪怕明知是欺騙自己,也不肯放手。天長日久,滴水穿石,再剛硬的心也會被融化,時間沖淡心底的傷,直到某一天將我徹底遺忘,愛上另一個人。
“啪嗒”聲響,淚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我無法抑制淚水的墜落,更無法遮掩心中的傷痛。離開這世界,我最痛心他的悲苦,卻也最眷戀他的深情啊。痛,或者是因為想到他愛上別人的可能,眼淚,卻只是忽然漫溢的思念之苦。
眼前忽然一暗,還未擡頭,已有一雙粗糙的手掐上我下颚,迫得我擡起頭來。
我淚眼朦胧中看到索庫喜怒莫測的臉,心中一驚,方才的彷徨恐懼仿如被一陣飓風吹散了,渾身痛著,卻異常清醒。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呢?無論臨宇的體內是否進駐旁的靈魂,我都必須再見亦寒一面,逃避根本不是秦洛會有的行為,還是在林伽藍體內連我的靈魂也變得懦弱了?
“你哭什麼?”索庫問道。
我努力扯出個悲喜交集的笑容,哽聲道:“我以為師兄他死了,我真的以為他死了……求你帶我去見我師兄,求求你。”
索庫一愣,慢慢松開了鉗制著我的手,半晌無語,只是幾分動容,幾分狐疑地看著我。
此時此刻,無須假裝我也能擺出再真誠不過的表情,我挺直了身子,深深跪拜下去,沉聲道:“索庫殿下,求你帶我去見師兄一面。”
“你叫什麼名字?”索庫忽然沒頭沒腦地問我。
我愣了一下,忙答道:“林藍,森林的林,藍色的藍。”伽這個字在伊修大陸只用于佛語,不可能作為名字,我便將其去掉。
我回答後索庫卻沒有再說什麼。房間里一時靜的吓人,只餘我自己的喘息和心跳聲,呼哧呼哧夾雜著彭咚彭咚,像是最沒有音質可言的混亂交響樂,吵得我心煩意亂。
“好,林藍,你便跟著我去紫都吧。”索庫終于開口,聲音淡淡,不知他在計較些什麼,“維慕,帶她下去洗漱休息,別怠慢了。”
那被叫做維慕的魁梧男一驚,脫口道:“少爺,我們此行可是要去……”
“夠了!”索庫一個眼神把維慕的聲音給瞪了回去,冷哼道,“你是主子我是主子?”
維慕垂下眼簾,一副恭敬溫順的模樣:“姑娘請跟我來。”
我頹然松了口氣,幾乎癱軟在地上,終究,還是尋到前往風吟皇宮的方法了。
亦寒,亦寒,我離你又近了一步,你呢?可還在那寂寞清冷的轉角,繼續等著牽起我的手?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1 00:05:30

第33章 亂世猙獰
就這樣,我随索庫出發去了。一路上我秉持著少說多聽的原則,不焦不躁緩慢地再度把握伊修大陸這五年的局勢。然而,索庫第一站去往的卻不是紫都,而是金耀東邊的繁華都市歧芒。或者,我該說是當年的繁華都市,現今已被風帝占領的亡城。
索庫在帶上我的第二天就改走水路,由于冬天寒冷,生意蕭條,船上的人並不多,再加上我沒有太多可出去的機會,所以能聽到的消息很少。可是,即便如此,也已足夠讓我從物是人非,滄海桑田的感歎,變為無法置信的震驚。
船上多是來往于風吟、金耀、火翎三國的商人,他們是這樣評價我所不知道的五年:
金荒冷,火灼熱,風無情,紅塵猙獰,烽火連天;
黎民苦,妻子散,爺娘恨,神子沉寂,亂世何結。
這樣非詩非詞的歌謠,竟在三國天子的眼皮底下流傳,卻仍屢禁不絕,足可見百姓心中苦恨之深。回想我離開那年,實在無法想象,為什麼短短五年,三國之争會變得如此白熱化。
亂世之苦,苦的只是百姓,戰争肆虐,烽煙四起,在權貴眼中不過是唏噓感歎的哀,在黎民身上卻是妻離子散饑寒交迫的痛。一將功成萬骨枯,哪怕有一日戰争結束,天下一統,那些枉死的靈魂何處依歸,那些無辜百姓所受的苦難又怎能同等償還?
船漸漸駛入金耀邊境,繞過茂城,進入歧芒。我靠在船頭,望著不寬的河道兩岸荒涼的景象閉了閉眼。這是我曾作為欽差巡視過的豐饒之鄉歧芒,是那與谷物之城平泉齊名的繁華都市,可是如今它哪還有繁華豐饒可言?
到處都彌漫著死亡的氣息,不能說餓殍遍野,可是人人臉上都寫著饑寒交迫,面黃肌瘦的臉,無法蔽體的破爛衣衫,黯然無神的死寂目光。不知從何處滾出一個肉包子,只聽幾聲如野獸般的吼叫,大家不要命地撲上去搶奪。幾只野狗竄出來,咬上一個孩子的脖頸,血流如注,那些野狗又馬上被紅了眼的人抓住,卻沒人去管那倒在血泊中的孩子……
我不忍再看下去,又不想進屋,只能將臉深深埋在雙臂間。即便如此,仿佛還是能聞到遠處濃烈的血腥味,能感覺到河岸旁盯著我們那灼灼羨慕又妒恨的目光。我知道亂世的猙獰,戰争的恐怖,卻從未想過,竟能恐怖到這等地步。
如果領軍的是我,我絕不會容許這樣的情況發生,無論是我的百姓,還是別國的子民,他們畢竟都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啊!然而,這樣的婦人之仁卻是我成就霸業,結束亂世的最大阻礙。也許,在我做著這樣堅持的時候,就已為此付出了自己和手下的生命。
很明顯,如今的風帝至少在這一點上,要遠比我做的好。
我將臉深深埋入手臂中歎了口氣,風帝……風帝!這個詞我在五天內已聽了不下百次,我無法想象是怎樣一個人能在我離開後不過五年,成為伊修大陸另一個亦神亦魔的傳奇。
他于一年前以風吟帝王的身份徹底接手了我的赤宇軍,並將其擴大到三十餘萬,開始西征。一如他的稱號,他就像一陣飓風,鐵騎所到之處屍橫遍野,萬里朱殷。
他所率領的軍隊從不使用各種陰柔詭谲的計謀,唯有快、準、狠,以及更快、更準、更狠。那是與我全然不能的風格,幹脆,強悍,狠絕,讓你連使用計策的時間也沒有。當年進攻風吟時,我若遇上這樣的對手,勝負之數,真的很難說。
然而,我雖對風帝的行軍風格,執政之道感興趣,最令我在意的卻是他的身份。回想當年國中局勢,我至少有八分把握,除我手下之人和木雙雙,風吟絕沒有堪當帝王的將帥,卻也更不可能有局外之人介入。
風吟是一個極重傳統的國家,戰争中他們或許軟弱,卻很難將他們一舉擊潰。文人的氣節會讓他們不斷反抗,哪怕血染沃土,也絕不會妥協。所以當初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下風吟,我卻絲毫不敢對朝臣百姓稍加侮辱,更要為自己的進攻尋好種種迫不得已的理由,才能為他們真心接受。
可是這個風帝在其他四國雖有風魔之名,在風吟卻是人人敬畏,上至朝堂,下至百姓,無不真心擁戴。短短三年時間,他就讓小皇帝卓淩遜位,登上風帝寶座,甚至集軍政大權于一身。
我曾想過秦歸,然而馬上又否決了,秦歸素有機智,卻無霸才,登上皇位或者不難,要得到朝臣百姓一眾擁戴卻不可能在短短三年內做到。
我也想過亦寒,但随即自己也覺好笑。亦寒是個冷情淡漠的人,有絕世的武功,不凡的天賦,沉穩的氣度,卻獨獨沒有争權奪利的野心和勾心鬥角的能力。他雖是唯一一個有能力全盤接收我手下勢力之人,我卻絕對無法想象他成為帝王的光景。
最後一個能想到的人是恢複了記憶的柳岑楓。他有冠絕天下的才智,行軍作戰的帥才,君臨天下的霸氣,更有殺伐屠戮的狠絕,只要給他足夠的權勢和地位,他必是這個伊修大陸上最有可能成就霸業的人。然而,我卻無法相信他能成為風帝。莫說風吟朝廷是否容得下他,就是我手中軍政商三屆的勢力,他也絕對無法順利接手。並非我自恃過高,而是修羅暗營和當初那十幾萬赤宇軍對風吟來說絕對是不可小觑的力量,柳岑楓如果不能將他們一口吞下,必然會遭反噬,還怎能率領他們征戰各國,所向披靡。
幾乎把身邊所有熟悉不熟悉的人都猜了個遍,卻始終想不透風帝的身份。也曾繞著彎的試探過船上閑聊的眾人,故作不經意地談起風帝身份的詭異,然而卻只見人人面色微變,閉口不談,像是唯恐惹來殺身之禍。
突然崛起銳不可當的神秘帝王,眾人口中權利被架空的傀儡神子,統統轉而效忠風帝的舊日將領,生死不明的愛人朋友,這就是我如今面對的形勢。一堆爛得不能再爛的攤子,我不僅沒能力去收拾,更甚且,他們不會再給我收拾的機會。
神子沉寂,亂世何結。神之子赤非還在我體內,他仿佛是認定了我能結束這亂世,認定了我是這一世神子的唯一人選。悲苦度日的百姓似乎還抱著那萬分之一的渴望,他們心中的神子,曾經所向披靡的秦洛能拯救他們。
可我如今這副模樣,連自己也救不了,又憑什麼救他們?事到如今什麼也做不了的我,真的不會辜負萬千百姓的最後希望嗎?
更何況,紅塵世事何謂對?何謂錯?善良仁慈,以民為本,或許能保得他們一時平安,卻注定要延長苦難的歲月。以亂治亂,以殺止殺,或許痛在當時,卻能轉眼結束猙獰亂世。
今時今日,人人都認為,秦洛仁,風帝狠。可是千百年後呢?究竟何人才是真正的仁慈,又有誰說得清楚?

“你打算在這吹多久的風?”耳邊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我驟然清醒過來,擡頭看到索庫的臉,仍是喜怒難測略見陰沉的表情,勉強笑道:“這就進去了。”
正待轉身,卻被他拉住,扣在我肩膀上的手指白皙粗短,看起來軟軟綿綿,卻很有力。我不得不停下腳步,挑眉看著他。他面色不變,收回手,冷冷道:“這五日你不時在船中打探各種消息,想知道你師兄的情況,何不直接來問我?”
船仍在慢慢向前,終于再看不到那凄慘的景象,也聞不到那刺鼻的血腥味,只是,留在心里的味道又如何能淡去。我無聲笑笑,背靠在船舷上,回道:“殿下的情報自然要比百姓們精準得多,可我也知道殿下並不信任我。與其詢問時涉及些敏感話題讓殿下誤以為我在竊密,我還是甯願自己分析那些眾說紛纭的小道消息。”
索庫面上一紅,又馬上恢複冷漠,看我的眼神卻深了幾分:“有什麼想知道的,現在問吧。”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什麼都能問?”
索庫哼了一聲,甩給我一個廢話的眼神。一瞬間仿佛又回到了幾年前那個外冷內熱脾氣別扭的青年男子,忍不住便想耍他一耍。
我低頭咳了一聲,掩過笑,一本正經地問道:“你的皮膚怎麼會那麼白?平常都用什麼保養的?曬了太陽會黑嗎?”
索庫那呆呆傻傻,一時間怎麼也反應不過來的表情,讓我幾乎忍笑忍到內傷。然而馬上他的臉從白到紅,從紅到青,從青到紫,茶金色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我再忍不住,俯下身哈哈大笑,方才的抑郁消失無蹤,胸口空蕩蕩,卻有幾分暢快。
好不容易擡起頭來,再看到索庫白里透紅的臉,我幾乎又要發笑。他狠狠瞪著我怒道:“你若再笑一聲,我讓你馬上人頭落地!”
我打了個抖,笑意也慢慢淡去了,望著遠方淡淡道:“殿下,你越在意不願讓人提及的東西,別人越發會在背後議論。反之你若不去理會一笑置之,別人覺著無趣,流言也便散了。”
索庫真的是個很較真的人。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樂便是樂,怒便是怒,他雖學會了隐藏他的表情,卻沒學會調節自己的心情,也遮掩不了眸中神光。這樣的人,或者值得敬佩,卻無法在帝王之家久存。
我收斂起心緒,沒再去深究他的神情,凝神問道:“還請殿下告知,我師兄的權利究竟是從何時開始被架空的?”
索庫答道:“無法說出準确的時間。大概是在五年前,臨宇出使金耀國卻中途身染重病而歸,一養便是半年。此後他仍足不出府,也不見任何人,若非每日仍在朝堂上站立,讓人幾乎懷疑他是憑空消失了。”
我一震,腦中似有一根弦拉過,隐隐産生了一個模糊的念頭,卻又一時說不出來。只得繼續問道:“那雲顔……我嫂嫂呢?”
索庫略帶詫異地看了我一眼,搖頭道:“我未能查得她行蹤,一度甚至以為她死了,但她乃一品诰命夫人,若身亡必然會有些儀式,卻沒有這方面消息。”
我唰得睜大了眼,心中豁然一亮,仿佛在迷霧中暈頭轉向的人忽然觸到了一抹陽光。
我怎麼會忘了這最大的可能呢?站在朝堂之上的秦洛根本不是臨宇本人,而是戴著人皮面具的雲顔。也只有雲顔才有能力制作出惟妙惟肖的面具,能用藥物改變自己的聲音假扮成我。她的體形本就與我相仿,至于身高,只需穿上內增高的鞋履便可掩飾。
可是,雲顔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扮成我的模樣,讓世人誤以為少年丞相秦洛仍未死去,為的是什麼?難道……
我呼吸一窒,心底的想法翻湧而來再無法掩蓋,眼眶竟有些濕。是啦!雲顔這傻瓜定是以為我還會回來,所以不惜用五年的朝儀和失蹤為我鋪好後路。她又怎知,我即使回來,也再不可能以臨宇的面貌,臨宇的身份。
我以手掩面,不想讓索庫看見我的失態。如果雲顔一直在假扮我,那麼亦寒呢?他又在哪里,以何種方式等著我?用怎樣的心情等著我?
我勉力平複了心情,才放下手,望了眼船的前方,才道:“殿下,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索庫低低道:“說吧。”
我抿了抿唇,回首道:“問以前你須保證不會治我的罪。”
索庫兩道濃眉皺起來,不耐地催我:“要問便問!”
我深吸了一口氣,壓低聲音,淡淡道:“殿下此次來歧芒,可是為了助那孤軍深入劸刕城的風帝?”我對他驟然收縮泛起殺意的雙瞳視而不見,仍是漫不經心地道,“風吟出雲向來唇齒相依,水陸護持,風帝若亡,風吟必傾然倒塌,出雲的日子也當不會好過,所以殿下必須相幫風帝。偏偏殿下卻對那風帝很是不齒,是以將出雲水路援軍的指揮責任抛給旁人,自己扮作商旅獨身前往劸刕邊境查看戰事。”
我向他微微一笑道:“殿下,林藍猜的,可都正确?”
喉頭忽然一緊,索庫的手已牢牢掐在我脖子上,那原本燦爛耀眼的茶金色變得森冷如利劍:“你究竟是什麼人?到我身邊有什麼目的?”
脖子被扼得很緊,我發音有些困難,所以原本該是漫不經心說的話,反倒有了一字一頓的鄭重:“我是臨宇的師妹,他會的,我自然也會。至于我為何能猜得如此清楚,殿下可……還記得那日在馬車里與維慕說過什麼?我……聽得不多,得出……這些結論卻足夠了。”
索庫神色變幻莫測,顯然是在心中思量著究竟信我不信,但手勁卻放松了許多。我緩過氣,才續道:“殿下,伊修三強,我林藍並不屬于金火風任意一國,也沒有安定天下之志。然而,在這猙獰亂世中,我一介女流,豈有自保之力,這才不得不托護于殿下。今日說這番話林藍也知自己僭越了,卻絕無威脅之意。只因既到了歧芒,便希望殿下能帶林藍去見一見那天下聞名的風帝,看看究竟是何等人物才能搶了我師兄的風頭,將他踩在腳下。”
索庫緩緩松開了手,臉色卻更是陰沉,冷哼了一聲,語調有些失控:“說什麼風帝……這忘恩負義的男人,當年臨宇如何厚待于他,豈知養虎為患,如今竟成了他掌中之物。高貴的風神?皇族後裔?我呸,還不是小小……”
“少爺!”維慕的聲音猝然打斷索庫的怒斥。我擡眼望去,只見維慕眼有憂色,手中還拿著張紙,見我在場欲言又止道:“還請少爺回房,屬下有事禀奏。”
索庫随意嗯了一聲,向他走去,還未邁出兩步,忽然回頭道:“以後別再喚我殿下,想讓人聽見嗎?”頓了頓,他臉上顯出幾分猶豫之色,片刻之後卻像是下了什麼決定,沉聲道,“我便信你是臨宇的師妹,想知道什麼與我一起進來吧。”
我猛地擡頭看他,忍不住驚呼:“索庫,你……?”
索庫笑了,五天里,第一次見他露出這般明淨的笑容:“你既是臨宇的師妹,必然有鬼神莫測之能,說不定還能助我出雲一臂之力。不過……”
他聲音一頓,面色霎時冰冷:“我若發現你騙我,必傾盡一切,將你斬殺!”
我胸口滞了滞,有些澀痛,随即露出淡淡地笑容,尾随他而去。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1 00:06:09

第34章 放縱
在古代待了七天,我知道已是極限,必須回去了。也幸好這晚我們終于下得船來,一進客棧我便聲稱自己頭痛,鎖了房門將要探視我病情的索庫關在外面,轉動了水鏈。
睜開眼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了,米黃色的窗簾被拉開一半,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紗照進來,不那麼烈,卻又帶著烤面包般的香味。
我伸了個懶腰,把自己擺成一個誇張的大字攤在床上,看外頭都快到中午了吧,可還是覺得很累。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誰讓我現在只有一個身體,在古代待七天醒來是早晨六點,也就是昨晚我只睡了三四個小時,不累才怪。
而且問題還不只這些,索庫本就沒有盡信我,若讓他發現聲稱頭痛的我消失在房中,他定會以為我欺騙了他。到時,麻煩就大了。看來,果真要快點去找尋新的宿體了。
我對著天花板扮了個鬼臉,爬起來進浴室洗漱。看著鏡中那張絕不會超過二十的娃娃臉忍不住歎息,為什麼明明看起來不過是個少女的我,卻總要思考這麼深沉又古怪的問題呢?
可是換個角度想,曆經兩世,我都是快四十的人了。這麼說起來,反倒覺得自己太幼稚了。
我晃了晃腦袋,開始刷牙。牙刷一下下摩擦著牙齒,帶出泡沫。我腦中卻在毫不著邊際地想著那個讓伊修大陸人人聞風喪膽的風帝。
風帝鳳冥,字凜然,乃幾百年前穆嘉王朝皇族與神族之一風族的唯一後裔。我怎麼也想不明白,一個身份如此特殊的男子,怎麼會在我眼皮底下沉寂十幾年而不被發現,風吟朝臣又是憑什麼确信他就是那唯一的後裔。
然而,這些迷惑我卻只能擱在心里,因為時局的緊迫已容不得我思考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我必須趕到風帝身邊看看他究竟是誰。既然他率領的軍隊仍號“赤宇”,那麼由他那打聽亦寒等人的消息,必是不會錯的。然而,北部傳來的危訊,卻讓我越加猜不透他,這樣一個集膽識智慧和冷酷于一生的男人,怎麼會容自己陷于如此險境。
半月前,劸刕城西駐紮的十五萬金耀軍忽然受赤宇軍偷襲,因為劸刕城以西仍屬于金耀國土,且劸刕易守難攻,又有重兵把守,所以他們怎麼也沒想到會有人繞過天然屏障紫雲山脈,冒著被前後夾擊的風險,偷襲軍營。
是以,金耀軍損失慘重,一役過後十五萬精兵所餘不到十萬,而那赤宇軍卻只損失了區區兩千人,退入紫雲山脈。
本來,這一戰就該以風吟的小規模奇襲勝利結束了,畢竟追擊入紫雲山脈,金耀必然損失慘重。誰料想,赤宇軍撤退當晚,金耀當時主將楊潛竟收到一個驚人的消息,原來那五千突襲士兵首領正是風帝。楊潛當場哈哈大笑,直言是天要亡風吟。
緊接著,竟指揮劸刕城中一半以上的守城兵將,及城外剩餘的十萬精兵連夜深入紫雲山脈追擊風帝。楊潛所抱的,是即便傾舉國之力,也要將風帝斬殺的信念。
我深深歎了一息,取下毛巾開始洗臉。楊潛率二十萬大軍追入紫雲山脈,卻沒有占到什麼便宜。風帝利用地勢之便,以及手下的靈巧度,讓他們吃足了苦頭。
然而,二十萬與三千,那終究是遙遙千里的人數之差,是無論如何厲害的主帥也無法彌補的。所以兩日前,風帝和他所餘不過一千的手下終于被圍困在雲山北側無垠谷中。風帝命屬下布下陣法,楊潛強攻一次卻損傷無數,只得將他們團團圍困,不時以弓箭襲擾。
無糧無水,更無法休息。我歎了口氣,這種情況下,如果沒有唯一可由水路突入的出雲相救,恐怕即便強似風帝,也必死無疑了。然而,身為一國皇帝,他怎麼會不明白匹夫之勇不可逞的道理呢?治一國和治一軍,根本就是天壤之別,他既能把風吟國治理得繁榮昌盛,怎會不明白君王決不可孤身犯險的道理,竟把自己置于這樣的絕境?
我甩了甩腦袋,又随意撥了下微卷的頭發,暗暗好笑:現在想這麼多做什麼?等過兩天見到他,自然就知道那是怎樣一個人了。

走下樓的時候,我腦袋還在随意轉著那個世界的許多事,忽然一陣陌生的銀鈴般的笑聲傳入我耳中。我愕然擡頭望去,不由怔住。
偌大的客廳里就算坐了兩個人,看上去也是空蕩蕩的。只見我名義上的丈夫徐冽正坐在沙發上雙手攤開,而一個我看不到臉的女子正將頭埋在他胸口笑個不停。
我咳了一聲,笑聲頓時停住,兩人齊齊回過頭來看我。那是個極秀氣的女子,年紀比我大了幾歲。雖然妝容有些濃,但並沒有掩蓋她的純,清新中有著嬌豔,豔麗中又帶著單純,是個很容易吸引男子保護欲望的女子。
我垂下眼簾,避過徐冽似笑非笑的目光,走進廚房。随意弄了個三明治出來,就著牛奶邊喝邊有些為難地走到客廳。其實我最想的是避過他們直接離開,可是下午上課的兩本教材還在那里。
走過他們身邊的時候,我勉強又尴尬地沖他們一笑。徐冽擡頭神色淡淡地問我:“回來了?”
這話有些沒頭沒尾,但我自然知道他在說什麼,點了點頭。随即拿起茶幾上的教材道:“我去上課了。”
徐冽忽然站起來,走到我前面,沒說什麼話,卻擋住了我的去路。他看著我笑,眼底卻一點笑意也沒有:“見到你心心念念的人了嗎?”
心里有些澀痛,不知道為什麼我們會變成這樣。我勉強笑笑,搖頭道:“還沒有,不過,總能找到他的。”
“總能找到……”徐冽喃喃地重複我的話,眼底一片冰冷,笑容卻更燦爛,“說得真不錯。對了……”他挑起那兩道英氣的眉看我,朝沙發上有些呆滞的女子努努嘴,“我帶人回來,你不會介意吧?畢竟,我也要找到我‘真正’的妻子,你說是嗎?”
他把真正兩個字說得很重。我再也笑不出來了,本就睡眠不足,現在更是頭痛欲裂,面對徐冽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讷讷了半天也只聽到自己發出低啞的聲音:“徐冽……你別這樣……你爸媽會擔心。”
徐冽冷笑一聲,眉宇間的怒氣像團團的風暴,越卷越大,仿佛随時會爆發。可他依舊在笑著,仿佛漫不經心,對我只有輕蔑和無視,再不會被我傷到。如果……如果沒有眼底那抹痛的話:“你可真是好兒媳,好妻子啊!你的父母不能傷害,我的父母不能傷害,徐林兩家的名聲不能傷害,所以能傷害的就只有你丈夫我了,是嗎?我是不是還要感謝你這般維護我徐家家聲,孝敬我父母呢?”
若不是你設計失憶的我進結婚禮堂,我們又豈會有今天。我想這樣反駁,卻最終化為苦笑,我們這般互相攻殲,又有何意義呢?年輕時候的感情總是意氣風發,肆意任性的,等把緣分揮霍光了,就以為還能靠著相互的刺激争吵尋回來,卻不過是異想天開罷了。
徐冽忽然撇過頭,垂在身側的雙拳狠狠握緊,随後又慢慢松開來。到再回過頭來時,他的臉上已挂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算了,從今以後,我不會再管你是想去古代還是現代。就算你哪天憑空消失了,我也會給你編個壯烈的理由,來維護徐林兩家的名聲。當然,今後我帶什麼女人回家也與你無關,甚至還要幫著我遮掩。你知道,我也不想爸媽傷心嘛!人前人後,我們怎麼也是一對模範夫妻。”
我撇開眼,不敢再看他的臉,心一下一下跳得緩慢,牽動脈搏,讓全身都隐隐痛著。
下巴驟然一緊,徐冽修長的手指已掐住我,迫得我對上他灼灼的目光:“怎麼?我帶人回來,你覺得羞恥嗎?可你該清楚,你丈夫我也是正常的成年男人,也會需要慰藉。當然……”他的臉一寸寸靠近我,灼熱的呼吸吐在我臉上,幾乎讓我不能呼吸。然而那麼近,我卻還能看到他唇角勾起的笑容,冰冷而妖異:“當然,如果作為妻子的你肯提供這項服務,我也不介意……”
“啪”一聲響,我打掉他的手,直視著他的眼睛,淡淡道:“如你所願,我會配合你遮掩。對不起,上課時間快到了,請讓我過去。”
我掠過他揚長而去。並非沒有窒悶的煩躁,並非沒有一點心痛愧疚,當年的事誰對誰錯,婚禮前後的決定又孰是孰非,事到如今還怎麼說得清楚呢?
只是,仇人已經得到報應,眼睛重見光明,連時光也不留情地在我心底轉了五年,曾經熾烈的愛,刺骨的痛,都已成過往雲煙,缭繞在心頭,卻再也進駐不到心底。我和徐冽的緣分,終究還是在那個燦爛的春季,揮霍殆盡了。

有些不可思議,我發現僅僅只是恢複了一段記憶,以臨宇的身份去聽心理學課程,居然發現有許多可以挖掘深思的東西。也難怪,在我放棄曆史學轉而念完金融學課程後,子默會堅持讓我再修心理學了。
當時可能是因為赤非還在我體內的關系,學東西變得比從前快了一輩,短短三個月不到時間我就補上了當初金融學缺的學分。當然,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獲得金融學士學位,這等完全不合理的事情,沒有徐家的幫忙是絕對不可能實現的。
從心理學課堂出來,頭還是有些痛了,畢竟以前穿越不過是精神上的疲勞,如今卻是精神肉體雙重疲勞,不知我可能熬過三個月?
走出教學樓的時候,我看到一個很意想不到的人。我扯出個笑容,眼底映著她清爽幹淨的容顔,卻再無法如以前那般單純欣喜:“薇夜。”我說。
那一頭短發,英氣十足的臉上帶著幹淨笑容的女子,不是許薇夜又是誰?
薇夜走到我面前,忽然伸手拍了拍我的臉,笑道:“走吧,我們找個地方去談談。”
我微笑點頭。無論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我發誓,薇夜那溫溫軟軟的聲音永遠讓我喜歡。
我們沒有去咖啡廳或是茶館,而是在一個僻靜的草地坐了下來。屁股一著柔軟又有些刺人的草,我便覺得全身的疲憊一咕腦兒湧了上來,我砰地一聲躺在地上,兩手攤開,看著上面的藍天白雲。
“伽藍,你已經猜到我是誰了,對嗎?”薇夜沒有躺下來,只是抱膝坐著問我。
“應該說是想起來了吧。”我笑笑,保持姿勢不變,徐徐的風吹在臉上,讓我都想睡過去了,“你的聲音,還有你的笑容真的很特別。當時我雖然快昏迷過去了,大概還是把你的音容刻在了腦子里,所以一見到你就覺得熟悉。”
我側了個頭,忽然笑道:“你到底是什麼身份?巫女嗎?那種可以讓人穿越時空的水鏈哪來的?為什麼會選上我和宇飛呢?”
薇夜低低笑了起來:“你的問題還真多,我來一個個回答你吧。第一,我不是巫女,而是伊修神的使者之一——伊修大陸時空連結的管理者。其實我也是個普通人,只不過能看到許多常人看不到的東西罷了。第二,水鏈是時空裂縫開啓的工具,我既然是時空管理者,當然會有。至于第三……要說的就太多了。”
薇夜歎了口氣,爽朗的笑容終于蒙上了一層陰雲,眼底有隐隐的歉疚和無奈:“伽藍你還記得天星流劍派曆九代成魔的事嗎?”
我點了點頭,坐起身來,靜靜聽她說。一時很清楚,薇夜此刻要說的,正是一切的開始,或者也會是終結。如此想著,就忍不住無限惆怅。
“為了自身的修為,也為了伊修大陸戰亂後的統一,神子赤非每隔幾百年便會與某個不足十歲又天資聰穎的孩子靈魂融合,使他的智力魅力運氣等等呈數倍增長,直至他死亡。但成為神子轉世之人,雖有常人難比的智慧,卻通通活不過二十五歲。這大概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天妒英才。”
“到了秦洛那一代,天星流劍派離九代成魔已然不遠,符禦更是有史以來最可怕冷血的星魂,女神擔心伊修大陸將有千年浩劫,所以命赤非一定要阻止。然而,在赤非還沒來得及與宿體靈魂融合前,宿體卻意外死亡了。”
“當時女神說這或者才是真正的轉機,能拯救伊修大陸的,是來自異時空的靈魂。我匆匆被任以開啓時空裂縫,在這個世界尋找將死魂魄的重任,豈知剛打開水晶球,就看到了被車子撞得命在旦夕的你和聶宇飛,所以就將你們帶到了水晶之屋。”
“神子轉世曆世早已有幾千年之久,記錄上卻從未有投身女子的先例。恰好當時,我查看伊修大陸生死簿,竟發現同時身亡,不足十歲,又從小有天人之資的孩子竟有兩個,一個是六歲的女孩秦洛,另一個是九歲的男孩任堯。所以雖然發現了神子魂體已在秦洛附近,我卻仍無法做出決定。”
薇夜轉過頭來看著我,露出苦澀的笑容:“那是我第一次自做主張讓死靈轉生,卻沒想到會害他生不如死。當時,你們兩個都已奄奄一息,我再沒有時間回頭詢問女神,必須自行做出決定。拿出兩個水鏈戴上你們手腕的時候,我滿腦子想的都是胖胖的男子背著毫不起眼的女孩一路淌血走來的情景,我當時把那樣的畫面和自己的過去重疊了……所以,竟忘記了將有的後果,一意想讓你們活下去。然而……”
我呼吸滞了滞,忍不住問道:“然而什麼?”
薇夜將臉埋進膝間,聲音慢慢低啞:“當我聽見你們倆微弱的呼吸慢慢變得平和時,心里一陣激動,你們都活了過來,我總算是賭赢了。可是轉頭的瞬間,我看到了你們手腕上的水鏈,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水鏈本是藍色,只要戴著他穿越到伊修大陸,等生命結束在現代蘇醒過來,就會忘記一切,即便隐隐有些印象也只會當是做了場夢,然後在現代繼續存活三十年。這三十年多出來的生命,就算是讓你的魂魄經曆戰亂之苦的補償。”
“可是,我卻看到聶宇飛手上的水鏈藍色慢慢褪去,竟變成了透明。而你手上的水鏈,不知是不是受他影響,忽藍忽紫,最後停頓在似藍似紫的詭異色調之間。”
“紫色的水鏈,是個時空擺蕩器,帶上的人會徘徊在兩個世界之間,永受精神疲勞之苦,直到水鏈斷裂。而透明的水鏈卻是時空穿梭的禁物,因為他沒有明确的功用定義,還會不斷随著某種契機随魂魄主人轉移,在肉體變換過程中,靈魂所受之苦根本無法想象。透明色水鏈威力連我們也無法控制,而且輕易不會斷裂。也就是說,他根本無法結束自己的痛苦。”
“後來,我一直看著伊修大陸上的你們。一直一直看著,這才明白,原來最苦的不是死,而是連死也不能的痛不欲生……”
薇夜的聲音漸漸遠去,像越行越快的火車汽笛聲,最終消失在我耳邊。我閉了閉眼,景物也不見了,眼前不斷閃過宇飛、任堯、柳岑楓的面孔。
對宇飛,我其實是有怨的,他曾殺死了我,也差一點讓子默魂飛魄散。可是此刻想來,宇飛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遭受那麼多痛苦變成這般模樣?還不都是因為我?
總覺得,這兩方天地,誰都能夠獲得幸福,誰都能用某種執著讓自己幸福,唯獨宇飛卻早在被關入奈何軒的那天,就失去了所有!曾經的天真、快樂、執著的守護,一方簡單卻甯靜的天地,都因為我而失去了。
或者他真的是累了,一直被孤獨寂寞仇恨折磨著,在那個世界,誰都不是他的依靠,也不是他的救命稻草。就連他曾經舍命救過的我,也有了比他更重要的執著。
絕望如他,怎能不恨?!所以,他想讓我陪著他死,想讓我痛苦,想讓我生下他的孩子。他並非真的恨我,只是在用那麼可悲又可憐的方法來陳述著他的寂寞恐懼。
我總是這樣,這樣明知道他的痛和寂寞,還是怨他,恐懼他。然後,為自己尋找各種各樣的理由,抛棄他。
我猛地躺倒下去,胸口像被什麼狠狠撕扯,眼睛澀痛,卻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宇飛,聶宇飛啊!即便不愛,他也曾是我尋尋覓覓了十幾年的人,是我當初在那個世界唯一的牽挂!在我心底,他不是我最愛的人,卻是最無法割舍的特殊存在。
如果不是薇夜今日提起來,我幾乎都忘了,那般殘忍傷害過我的宇飛,也曾真心舍命守護愛惜過我,也曾為了我受盡折磨甚至失去生命啊!
我閉起眼,默默地在心里念著宇飛的名字,然後還有亦寒,子默,雲顔,宇飛,徐冽,小潔……那麼多我生命中永遠無法褪色的人的名字。
記得小時候,哥哥曾嘲笑鄭重許願的我:笨蛋,這世上根本沒有一個願望能讓所有人都快樂。
命運無情,人世卻有情。有多少人讓我受過痛楚,卻又有多少人真心給過我祝福。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總以為人是分親疏的,為了所愛的人傷害朋友是無可奈何,為了身邊親人的安全漠視全世界的苦難也是迫不得已,我總用即便努力也不一定能做到這樣的理由讓自己放棄,總害怕做出決定的後果是錯的是自己難以承擔的所以選擇逃避。
然而,我竟忘了,無論是我深愛的人,身邊的朋友親人,還是曾為生病的我去神殿祈福的百姓,他們愛護我祝福我的心都是一樣的,他們的命他們的感情更是一樣珍貴的。
“……伽藍,你有在聽我說嗎?”薇夜忽然推了我一下,“沒事吧?”
我猛地睜開眼,突如其來的光亮讓我眼睛有些痛,薇夜的臉也隐隐模糊,我卻笑了:“沒事。薇夜,謝謝你。”
薇夜一頭霧水地看著我:“無緣無故謝我什麼?”
或者,我真的沒有辦法讓任何人都幸福。可是,我卻永遠不該忘了那個單純善良的林伽藍所有的執著。她曾認真地擡頭看著哥哥說:“沒關系,只要我每年都許這個願望,今年讓哥哥快樂,明年讓爸爸快樂,總有一年會讓所有人都快樂。”
神子沉寂,亂世何結。我忽然真的很想付出我所有的心力,來結束伊修大陸的猙獰亂世,為了我所在乎的人,也為了受盡苦難卻仍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的百姓。
如今的我可以在一方天地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以率領軍隊運籌帷幄所向披靡,卻仍然覺得心底缺少了某個最重要的東西。
原來,我所要牢記于心的,所該留住的,就是當初那樣癡傻卻堅定的執著啊!
我將身子伸展得更開,更舒適,懶洋洋的感覺,真的想在這里睡覺了。我輕輕道:“謝謝你讓我想通了一些事,做了一些決定。”
薇夜愣了愣,莫明其妙地看著我,見我沒有說下去的意思,嗤的笑了一聲,跟著躺下來,與我並排睡著。溫軟的聲音就像拂過面頰額頭的暖風:“我也謝謝你,伽藍。”
我笑了:“謝我什麼?”
薇夜也笑了:“謝謝你讓我釋懷了一些事,學會了一些事。”
藍天白雲下,陽光鋪灑,綠草茵茵,真是睡覺的好地方。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1 00:06:33

第35章 昔日今朝
劸刕城是金耀數個因毗鄰紫雲山脈而終年氣候溫暖宜人的城鎮之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一個崇尚著力量和勇氣的武城,上至七旬老人下至十歲小兒,人人都有些武功底子。
金耀國是一個皇權集中的國家,這樣的政權本是絕不容許這種類似導火索的城鎮存在的。我為金耀丞相時,也曾想過制造某種契機來解除劸刕城中的武裝力量,最終卻因為他的特殊地理位置和政治背景而不了了之。
此次以商旅的身份随索庫進入劸刕城中,這種“俠以武犯禁”的情況非但沒有因戰亂收斂,反而更猖獗兇悍。然而,那些攜帶著兵器,高頭大馬的武人終究還是斂去了從前的傲氣和自信,轉為看到陌生人時的警戒猜忌。
我暗暗歎息,可見,無論強者還是弱者,到底逃不過戰争的殘酷。
車馬進入劸刕城後,我們又換乘了小型的船只,也不知索庫用了什麼身份,購船和通關都顯得異常順利。到了第三天,我們已沿著瑤江西北分支,緩緩向北海駛去。
我照例喜歡站在船頭,看著遠近或萎靡或遼闊的風光默默沉思。不知是不是因為河道快接近大海,吹來的風越來越濕冷,還帶著些微鹹澀之意。
我微微打了個抖,覺著冷,正準備回船艙,忽然只覺渾身一暖,一件黑色的名貴貂皮鬥篷已裹在了我身上。索庫冷淡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再過一日就能和出雲水軍彙合了。”
我點了點頭,繼而問道:“你打算如何援救困在無垠谷中的風帝?”
索庫微微一怔:“還能怎麼救,自然是潛進紫雲山中……”
我啞然失笑,幾乎要懷疑他是否真正領過兵,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熟悉紫雲山的地形嗎?知道楊潛二十萬大軍在紫雲山邊境的兵力布防嗎?更何況,出雲士兵本就擅長水戰不適陸戰,你就沒想過,盲目強攻的結果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嗎?”索庫臉色微變,似怒非怒地看著我,半晌後卻是茫然地問:“那依你說,我該如何?”
我用冰涼的手指撫了撫前額,覺得頭開始痛了,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這些還用得著我說嗎?自然是先派斥候進入山中打探情況,再臨機應變了。”
索庫居然給我露出一臉失望的表情,鄙夷道:“我還以為你有什麼高招呢,原來也不過紙上談兵,比起那混帳的風帝都差遠了。”
這小子,智力沒一點,嘴居然還這麼毒。按理說我不該沒風度得跟這種人計較,可看他那一副別寫的表情,還真有點被激起了傲氣,冷哼道:“我不知那風帝從前厲害到何種田地,可端看他此次行為,就不見得是真正的將帥之才。”
見索庫一臉不以為然,我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淡淡道:“雲山乃是伊修大陸上公認的奇詭之地,比之魔鬼沙漠塔拉幹的險惡猶不遑多讓。風帝既能率五千精兵無聲無息地穿越紫雲山脈,又能在山中與楊潛的軍隊周旋如此之久,就說明他對紫雲山地勢的了解絕非常人能比。既然如此,在逃入紫雲山的瞬間,他就已該有了甩脫追兵的把握,至不濟,也能逃到茂城邊境。可是他卻為了耗損楊潛的兵力,以帝王之身孤軍犯險與楊潛周旋,不但置自己的安全于不顧,也枉送了手下上千士兵的性命,還連累你出雲一軍。更何況,真正的強者,絕不會容許自己陷于這種要等待旁人救援才能脫困的被動弱勢。如此看來,風帝或者是沖鋒奇襲的猛將,但這般魯莽犯險,怎麼也算不上智勇雙全吧?”
索庫一直在很認真地聽我說,期間都沒有反駁,再加上他向來對風帝不屑一顧的態度,我以為他定會不叠聲附和我的話。卻誰知,他聽完只是歎了口氣,似有不甘地道:“林藍,你不了解他那個人。這五年來,他指揮過大大小小幾百場戰役,每一次都會像現在這樣讓自己陷于必死的絕境。若非他總能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們都會以為,每一次他都是在絕境中耐心等著有人來救他。”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索庫的最後一句話像個繩套一樣勒住了我的脖子,讓我一時有種窒息的暈厥感。我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下心底不斷翻湧的猜測,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索庫,我真的很好奇,你說那風帝是最近五年內才開始崛起的吧?那麼五年前,他究竟是什麼身份?為何所有人被問起,都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
索庫蹙眉看著我,眼底深深,茶金色閃爍,似在努力看透我:“你當真想知道?”
我點了點頭,臉上挂著淡淡悠遠,無可無不可的笑容,裹在披風中的雙手卻已不自覺握成了拳。
索庫幽幽一笑,那笑幾分惆怅幾分輕蔑幾分痛恨,全閃現在那陽光般明媚的眼底:“昔日之仆,今朝為主,這般不光彩過去,他當然會想要遮掩。”
索庫聲音沉沉道:“然而,五年前你該聽你師兄提起過他的。他本是臨宇手下最親近的人,最貼身的侍衛,是那以弱冠之齡在赤峽谷獨擋千軍所向披靡的青霜劍……”
我只覺耳邊“嗡”一聲響,似弦斷,又似風吹斷弦,腦中蒼茫空白,竟再聽不見索庫的話。
嘹亮的號角,寺廟的晨鍾,轟鳴的雷聲,婉轉的莺啼,撕心裂肺的呼喚……仿佛有數不盡的聲音,或高或低無止境地在我耳邊交疊回蕩。我被吵得煩了,想揮手驅散它們,卻發現自己使不出半分力氣;想思索些什麼將他們摒棄在外,卻發現腦中心中甚至渾身每一個細胞都漲得滿滿,他們再無力做其他任何事,只能不斷地聲嘶力竭地吼叫著一句話:
原來,是亦寒,原來,風帝竟是亦寒!!
這樣叫著念著,反反複複,無有窮盡,直到眼底終于泛起那熾熱的淚,化作相思,綿綿而下……
情不變兮傷何苦,愛不離兮死何懼。
咫尺天涯兮意何堅,勞燕分飛兮生何歡。
此去經年再相見,寄與相思雙勞燕。當年被迫的生死別離,可曾料想再相見時那物是人非的痛,那滄海桑田的寂寥。

既然已經知道困在無垠谷中的風帝不是別人,正是我心心念念的亦寒,便再沒有什麼可猶豫的了。我向索庫要來紫雲山脈邊境的詳細地形圖,一日一夜不眠不休殚精慮竭地思索著最快速有效與他們彙合並脫險的辦法。
老實說,我在索庫面前斥責風帝以身犯險的孤勇,自己謀划良策時卻發現藏在我體內的冒險因子並不比亦寒少。甚至,我懷疑亦寒這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做法,本身就是從我這耳濡目染去的。
無垠谷處于紫雲山脈的最中心,地勢極低,且方圓五里內沒有高大的樹木生長,卻常年鳥語花香,綠草茵茵,可說是奇景中的奇景。
無垠谷往北三里處有一個叢林,自山中心直延伸到西北側庑睚海岸,被稱為樹冢,又有人稱其為死亡之林。
紫雲山脈中的樹冢其實有很多,大家都知道樹冢的可怕,卻鮮少有人能分辨出哪些是普通的樹林,哪些又是樹冢。但我卻記得很清楚,當年雲顔采集某種藥材時曾指著一片靠海而長的樹林告訴過我,那種可怕的樹叫樽。
樽樹三歲成年,成年後樹身平均高達三十幾米,枝葉相接,在樹下擡頭根本看不到陽光。所以,在樽樹林中迷路,絕對找不到方向。
然而,最恐怖的是,樽樹的樹葉脫落和生長速度非常快,老的落葉還來不及腐爛便已被新的覆蓋。腐爛中的樽樹葉會分解出一種奇特的物質,這種物質能讓泥土變得松軟,直至最後成為沼澤。也就是說,在那一眼看去只是落葉遍地的樽樹叢深處,卻潛藏著千千萬萬個緻命的泥潭,等著吞噬人性命。
然而,這樣一個如張開血盆大口的惡魔等待獵物掉入的魔鬼之地,卻注定會是此役情勢逆轉的關鍵。
一把鋒利的刀,是否變為兇器,端看它是握在怎樣一個主人手上。所以,我深信被稱為死亡之林的樹冢,若是運用得當,也將為我們開通一條勝利之路。
我手指著地圖上那渺小的一角,向面露驚駭之色的索庫和維慕緩緩講述此戰的詳細布置。
直到索庫拍案驚起,幾乎是帶著怒氣朝我喊:“我不同意,這太冒險了!”
我側頭很認真地看著他,沉聲道:“既然當年我師兄能做到,為何我不行?”頓了頓,我放緩了語氣,幾乎帶著懇求,“你只需借兵給我,或者我不能保證他們的安全,但我有自信,絕對以小于強攻的傷亡數獲得成功。”
“那你自己呢?!”索庫終于失控地朝我吼,“你有沒有想過這樣一來要將自己置于怎樣的險境,萬一被流箭射中呢?萬一墜落在樹冢里呢?你以為打仗只是兒戲嗎?”
我一時怔在原地,無法分清自己心中的暖意是感激還是感動。我一直以為索庫擔心的是計策是否可行,他的軍隊會不會有大損失,沒想到他第一時間想到的竟是我的安危。
我定了定神,直視著索庫茶金色的眼睛,微笑道:“放心吧,我還想活著見到……他,又怎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第一,楊潛的軍隊置身于無垠谷外,那些叢林雖不如樹冢般茂密高大,卻也不怎麼能看清天空的景象。第二,無垠谷方圓遼闊,地上遍布柔軟的青草,實是最適合降落的地方。第三,庑睚海岸以西幾千里由于海流的關系,風向一直指向東南方向,且時常連續幾個時辰風勢強勁。所以……”
我抿了抿唇,收回放在地圖上的手,聲音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索庫,請你相信我,滑翔進入紫雲山脈,再將金耀軍引入樹冢,里應外合,定是救援風帝的最佳良策。”
索庫眉宇間仍有怒色,但眼底顯然已有所動搖,正待說話。我已不經意地笑著打斷了他:“無論你肯不肯答應,就算只有我一個人,我還是會去做的。”
索庫一怔,再說不出勸阻的話來。陰著臉沉默了半晌,才冷冷道:“這般拼命真的只是為了看看風帝是怎樣的人嗎?”
說完,他很生氣得拂袖而去。
我訝然地看著維慕。維慕苦笑道:“不管怎樣,少爺是同意姑娘的計策了。”
我驚喜道:“當真?”
維慕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點頭收起了地圖。臨出門的時候,只聽他喃喃念了一句:“世間竟有如此睿智的女子,只可惜,非我族人……”
關上門,我躺倒在床上,換上現代的衣服,轉動水鏈,逼迫自己睡去,因至今日已又在古代駐留了七天,若不回去定會引起徐媽媽他們恐慌。然而,只要一想起即將見到亦寒,我就抑制不了自己血脈的沸騰,怎麼也無法入眠。
我們會以怎樣的方式見面呢?猝然出現在他面前,他會驚喜若狂,還是根本認不出我?他對我的感情,還如當年那般透澈真摯嗎?……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1 00:07:06

第36章 銀紫流光
比起古代七日的漫長,現代的一日真是短的生不出事端了。然而再次醒來時,我卻只覺說不出的疲憊。只要一想起徐冽那幽冷的笑,似恨非恨的眼神,就忍不住發顫。
醒來時只覺他在觸撫我的臉,滾燙的掌心,冰涼的十指,還沒等我開眼,已聽到他沙啞悲嗆的聲音:“你究竟要我怎麼樣,是不是只有死了,你才會回頭看我一眼?”
我豁然一驚,背脊發涼地醒了,卻一下也不敢動,更不敢開眼。直到他無聲無息地關門離去。
然而,下午再見時,他卻已摟著另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女子,笑顏逐開,豪情萬丈,仿佛早晨那寂寥失意的男子根本沒存在過。對著清醒的我時,他也只余幽冷的笑,似恨非恨的眼神,還有那滿含諷刺羞辱的惡毒話語。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起來洗漱,古代的牙鹽沾上舌尖,只覺如淚水般鹹澀。我奮力晃去耳邊徐冽悲嗆的聲音,命令自己仔細思考無垠谷一戰是否還有考慮不周之處。直至即將與亦寒重逢的悲喜填滿心間,才從銼心般的痛中慢慢緩和過來。
三日後,我們終於抵達了紫雲山脈西北邊境的廡睚海岸,望著那茫茫山林,竟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曾經在這裏,我噴血如注,眼睜睜看著自己失去生機,離亦寒而去。今日也是在這裏,我將飛躍那交錯縱橫的參天大樹,回到亦寒身邊。
滑翔的工具索庫早已飛鴿傳書命人準備妥當了。其實,滑翔傘和滑翔翼在現代很常見,哥哥以前就玩過,極其簡單的構造卻可飛行一至五個小時,所以即便在古代製作也不難。
滑翔傘的傘翼是用割開的帳篷製成的,以細而韌的鐵絲半支撐,底下懸掛吊袋,供人乘坐。每個吊帶中有便於控制方向和降落的傘繩,還有一個與傘翼同樣材料的救生傘,用於緊急時自救。
雖然沒有現代精密的技術,絕不可能實現類似螺旋下降、爬升、折返等等高難度的動作,但要在五分鐘內約直線飛入無垠穀中該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將要和我一起起飛的有三個年輕士兵,我們作為前鋒先行,所肩負的是最重大的任務,卻也將擔負最大的危險。或者是因為初生牛犢不怕虎,或者是本就有著良好的心理素質,那三個年輕的士兵如鏢杆般筆直站立在自己的滑翔傘前,目光灼灼看著我和索庫,只等我們下令。
然而此時,我卻有些頭疼,一遍遍道:“索庫,四個人已經夠了,你不能去。”
索庫一臉幾十頭牛也拉不回的執著:“我不去,你也別想去了。”
我指了指後面一排排更為簡易的滑翔裝置,耐著性子道:“你若真想嘗試在空中飛翔,可以隨後跟來。但這五架滑翔傘,操作並不容易,又將在樹塚上滯空一段時間,你該知道有多危險……”
索庫冷下臉,撇開頭不看我:“既然知道危險,你還去。”
“那不同。”我繼續耐著性子給他解釋,“我的操作技巧本就比你高,也有過經驗。更何況,我若不去,何人指揮他們誘敵?但你不同,你是出雲的太子,卡穆彼特王只有你這一個兒子,若在這裏輕易冒險失了性命,你父親該有多傷心?又讓這裏的將領回去如何交代?”
我吐了口濁氣,將兩手十指交叉握在胸前,只覺掌心都是粘冷的濕,其實我也不是全然沒有後怕的,只是深知有些事非作不可罷了。
索庫眉頭緊緊糾結,望向眼前關切注視著他的將領,望向遠處一艘艘代表出雲的茶金色船艦,終於歎了口氣,無奈點頭。
我轉身正要下坡準備起飛,索庫忽然扳住我的肩膀,迫得我對上那雙茶金色眼眸,一字一頓道:“一定要活著。”
我微微一笑,心中暖意淙淙,堅定地點頭。

滑翔傘起飛需要約十米的坡長,十五度的坡度,然後迎風充氣。當我第一個緩緩被帶離地面時,低頭只見底下近千的士兵那震驚而崇敬的眼神。
我跳入吊袋,轉身向眉宇糾結的索庫揮了揮手,還沒來得及露出堅定安撫的笑容,滑翔傘已越飛越高,再看不到他們的面容了。
我深吸一口氣,手松松地握著傘繩卻不操作,臉上只感覺到越來越清晰的風拂過皮膚的瞬間。頭髮被吹得散了,我又重新將它紮緊,為了方便起飛今日身上穿的是現代薄薄的低領細衫和牛仔褲,外面披著索庫給的斗篷。
黑色的斗篷披在我身上幾乎可以打兩個轉,林伽藍是一個纖小到不可思議的女子。她不像臨宇有精緻的五官,解開束縛後凹凸有致的身材,以及那旁人無法企及的清雋之氣。
亦寒會怎麼看如今這般平凡的我?當真能認出我,相信我嗎?攤開手,我怔怔地看著,這雙手雖也是白皙柔嫩,卻因為常年握筆,右手中食指有些畸形,全不似臨宇的完美無暇。
一切都不一樣了。不一樣的時間,不一樣的心情,不一樣的身體,唯一不變的是對那份艱難愛情的執著。然而,這些夠嗎?足夠我們一輩子相愛相守在一起嗎?
滑翔傘終於升到了足夠的高度,我拉了傘神停止上升,控制它向東南方向前進。身後陸續有滑翔傘跟了上來,與我保持在同一高度。他們都操作的很好,傘翼的高度也好,方向也好,與我的距離也好,都控制得遊刃有餘。初始的緊張感過後,他們的臉上滿是興奮和期待,望著我的目光也變為灼灼閃亮。
我微微一笑,打手勢讓他們把所有的火藥都準備妥當。伊修大陸的火藥技術只停留在燃放煙火,發出一點轟鳴聲的階段,用於大面積傷人是不太可能的,用於擾敵和傳遞信號卻是綽綽有餘。而我,並沒有改善它們,增加威力的意願。
滑翔傘終於行到了樹塚上方,看到那片暗綠色的壯觀樹海,我幾乎有莫大的震撼。那如在森林上方藍天底下編織了一條綠色魔毯的叢林,充滿了奇幻的色彩。魔毯停滯在空中,仿佛又因風的吹動微微起伏,抖動它渾身細細柔軟的絨毛,勾畫出一種勃勃生機。
然而,時間稍縱即逝,沒有給我多少感慨的機會。在我飛過樹塚最中心,慢慢接近無垠穀的時候,我向身後的三個年輕人打了滯空投火藥的手勢。
片刻後樹塚下方傳來了隆隆的聲音,樹幹被震動波及到,拼命地搖著他的樹葉,發出響亮的戚戚嚓嚓聲,遠遠聽來,還真的很像有軍隊潛入樹林的聲音。
隨著投放的火藥越來越多,由樹塚中心去往無垠穀的樹叢也抖動的越來越厲害。片刻後,我終於看到樹塚東南側也有了不小的響動,且騷亂以極其迅捷的速度向樹塚中心移動擴散。
我燦然一笑,楊潛果然輕易上鉤了,一個人或許可以學得沉穩,卻很難在幾年內順利改變他多疑驕傲的本性,尤其是向楊潛這種驕縱慣了殺戮慣了的將領。
任務基本完成,相信索庫他們也已開始準備出發了。我回身向那三個年輕人打了個手勢,示意到我這個方位後開始準備減速下降。終於將所有能做的該做的都成功做到了,看著前方那一片離我越來越近的空曠土地,我卻是直到此時此刻才真正意識到,這將是一個怎樣激動欣喜卻又隱隱憂傷的瞬間。
無垠穀真的很大,從天空看去,幾千名的士兵只零零散散站了幾個角落,就像一盤沒什麼規則的散沙。然而,細細看去,卻會發現這些士兵站的位置很微妙。穀的週邊站了一圈士兵,細細數去剛好六十四個,竟是按照伏羲六十四卦的順序排布的。卦內又以奇門遁甲的九宮八門排布,生門依八卦原理開在東南方向,九宮正中央乃是陰陽太極。
粗粗看去,這是一個完全依據八卦原理而布,只守不攻的陣法,沒有多餘出其不意的演變,陣法也過於守成,實在算不得高明。可我從高空細細看去,卻只覺心驚。
伏羲六十四褂,九宮八門,陰陽太極,從外而內,看似毫無關聯,卻又環環相扣,互可支援。所謂起始亦始終,首尾亦相連,內外亦相接,已被這個陣法發揮得淋漓盡致。
然而無論多厲害的陣法,都會有弱點存在。就像武功再高的人,他的招式也不可能全無破綻。只是真正高明的人卻能以謀定而後動的睿智掩去自己的弱點,甚至轉弱為強。
我已離地面越來越近了,本是小小一個黑點般的人在我眼中也慢慢具備了輪廓。我的心在砰砰的跳著,眼睛根本無法離開那陣法的中央。
最強的一點,也是最弱的一點。
如果風帝真是亦寒,如果指揮佈置出這個陣法的人真是亦寒,他一定明白這個道理。而能真正守住這最弱一點,又能在太極中指揮變陣的人,唯亦寒而已。
風狠狠刮過面頰的觸覺慢慢變得輕柔,滑翔傘本就在以每秒1米的速度下降著,此刻我又操縱他正對風向減速,更是慢慢向前下方降落下去。
我漸漸抵達了無垠穀的中央,越來越低的高度讓我能清晰地看到底下的景象,甚至所有赤宇軍抬起頭來震驚呆滯看著我的表情。
九宮八門上站立的一張張熟悉的臉,讓我再抑制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眼淚一下一下向海浪般翻卷著滌蕩著湧上來,眼前朦朧一片。
恍惚中,我仿佛終於看到了五年前那無力看清的景象。藍衫的少年渾身是血,軟倒下去,就像那被燭火燒燼成灰的紙,渙散了,湮滅了,化作塵埃。他倒入青衣男子懷中,躺在他腿上,嘴角不斷溢出血色的泡沫。無力的手想抓緊他,卻連碰觸感受也做不到。他以為自己已拼盡全力說出了愛他的話,卻原來,那樣破碎的聲音比不說更讓人撕心裂肺。
青衣男子仰天長嘯,那哀戚絕望震動了山,震動了水,震動了天地,卻換不回少年哪怕一線生機。
淚水洶湧而下,嗚咽的聲音幾乎脫口而出,可我不能哭,在見到他以前,在投入他懷抱以前我絕不能哭。我用力擦掉眼淚,忽然將傘繩緊緊繞在手上猛地躍出了吊袋。
手要被折斷般痛著,我卻很享受這種痛帶來的窒息感,緩和了我心底的恐懼。我真正地淩空飛騰在空中了,乘風而行,在透明的空氣中劃出一道完美的軌跡。
陰陽太極越來越近,地面越來越近,心離嗓子淚離眼眶都越來越近。我深吸了一口氣,能感覺到手腕被勒出了烏青甚至血痕,那痛卻讓我吸入了更多的空氣,能吐出更大的聲音。
我微微一笑,那一笑短的只是瞬間,卻長的我回顧了交錯一生,混亂兩世。當那笑化為一往無回的決絕,我因過於竭盡全力而微微沙啞的尖銳喊聲已回蕩在空氣中:
“亦————寒————!!”
驟然,所有的人都抬頭瞪著我,是的,從方才的看變為如今的瞪。一雙雙眼都凝鑄在我身上,焦灼的,疑惑的,戒備的,驚奇的……我一一尋找過去,直到所有的心魂都被那一抹純淨的紫牢牢束縛住,仿佛編織得緊密的網,套住了我,再無法逃脫。
那一刻,時間靜止在我和他之間。我看不見他的臉,看不見他的眉眼,看不見他的衣衫,只餘那雙既熟悉又陌生的紫色眼睛,曾經只有我才見過的深湛澄澈的紫色。
眼淚終於漫溢出來,我一下一下將繞在手腕上的傘繩鬆開,一秒一秒讓自己和他越來越近。他的目光隨著我的飛行而移動,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也不知道他是以怎樣的心情怎樣的目光在注視著空中的我。
不!這些都不重要,真的不重要了。我只知道,我終於見到他了。沒有擦肩而過,沒有咫尺天涯,沒有生離死別,他就在我眼前,在我即將觸手可及的地方。
滑翔傘緩緩飛到了他的頂端,即將越過他。我仿佛看到了一抹刺目的銀白,如夢中那般鮮亮耀眼卻帶著無限淒涼。然而,我無暇再思考其他,只知那讓我跨越兩個世界尋來的男子就在下方,在我一個縱躍就可投入他懷抱的下方。
所以,我再不猶豫,猝然鬆開了緊握在手上的傘繩,大聲的用沙啞哽咽的聲音喊著他的名字,跳了下去。空氣中,有我的淚,我的笑,我沙啞的餘音,還有那緊緊追隨著我的紫色流光……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1 00:07:43

第37章 綠水長流(上)
當身體終於被一雙熟悉的臂膀緊緊擁住時,當熟悉的清冷氣息伴隨著刺鼻的血腥味沖入鼻腔時,那種由骨子裏透出來的刺痛、疲憊和放鬆的感覺,竟讓我只想痛快哭泣。
對我來說只是短短八個月的分離,卻總覺得積攢了一輩子都說不完的話想告訴他。我甚至來不及看清他到底是精神了還是憔悴了,我甚至來不及細想那一片讓我心痛的銀白是什麼,卻已摟住了他的脖子斷續嗚咽啜泣。
離他而去的不甘,魂肉分離的痛,遺忘時的迷茫彷徨,結婚前的抗拒悵惘,選擇穿越時的破釜沉舟,想到他不愛時的痛徹心扉,聽到他是風帝時的茫然,害怕他會死在這裏的驚惶……這些潛藏在我心底的恐懼和痛恨,這些我總告訴自己沒資格抱怨的委屈,卻在投入他懷抱的瞬間統統爆發了出來。
那是只想在他懷中哭泣,只想向他抱怨,只想讓他安慰的委屈。亦寒!亦寒!亦寒……無聲也好,有聲也好,總覺得這樣叫你一輩子都嫌不夠。
四周異樣得幾乎是帶著震驚奇詭的靜寂讓我慢慢清醒了過來,等混沌的大腦有能力想到這是什麼地方,只覺渾身肌肉一僵,背脊仿佛被誰狠狠抽緊了。
我僵硬地擦著臉上的涕淚,抬起頭來,紅腫迷蒙的眼四顧望去,只見所有人都像見鬼了一樣看著我,嘴巴統一張大,等著唯一清醒的我將雞蛋塞入他們口中。
我大為尷尬,連耳根都燒得通紅,掙扎了一下想跳下來,卻發現身體如被鐵箍住了一般,動也動不了。我回頭急道:“亦寒,先放我下來,很多人看……”
聲音像是個女子脆弱的喉嚨,被人狠狠一掐,斷了,連餘音也沒有。我震驚地看著眼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心底一遍遍嘶吼著:這是亦寒嗎?真的是亦寒嗎?喉嚨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這是一個有著妖魅的如雪銀髮,詭譎的流彩紫眸的男子。他沒有韌如松竹的清俊,卻有如滿月般光華四射的清冷;他沒有淡漠清冽的暗黑眼眸,卻有一雙如劍直插雲鬢的長眉;他沒有令人憐惜的涼薄氣息,卻有如磁石般吸引所有人目光的魔力。
同一張臉,同一副五官,從前的亦寒如凜凜修竹,韌而不折;眼前的男子如滿弓蓄勢,引而未發。我從不知道,原來,存在淡薄無聲無息如亦寒,竟也能散發出這般如戰神般淩厲又如妖邪般魅惑的魔力。僅僅只是變了發色,變了眸光,改了渾身氣勢,竟能讓他從默無聲息的侍衛變為殺伐果決的帝王。
我真的無法想像,是什麼樣的痛,什麼樣的驚,才讓他染白了那一頭青絲,沾上了本不該屬於他的氣息。索庫說,他總是將自己置於必死之境,仿佛在等著什麼人來救他,那麼他在等著誰呢?又在等著怎樣的時刻呢?
我輕輕握起他身前的一縷銀絲,哽聲道:“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頭先白。曉寒深處,春波碧草,相對浴紅衣。亦寒,你先放我下來。”
箍住我的手臂猛然一緊,我幾乎痛得要叫出聲來,一抬頭卻終於對上了那雙狂如癡如狂如瘋如魔的紫色眼睛。他像要將我灼燒了一般瞪著我,眼裏的震驚、懷疑、狂喜、恐懼、焦慮、慌張瘋狂地交織在一起,像一場混戰,讓他的腦子動作忽然全失了靈性,只餘本能。
我一時只覺有一把極鈍的刀在我心上一頓一頓銼著,銼得血肉橫飛傷痕累累,才狠狠一刀紮下。疼之以極,竟只覺痛快,我狠狠將鹹濕柔軟的唇壓在他乾裂的唇上,用牙齒咬著,直到血腥味滲進齒間,直到他發出無意識的低低的悶哼,才鬆開來。
我深深看著他紫色洶湧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亦寒,痛嗎?”
他惶然地看著我,那種目光和眼神,仿佛傳遞了千言萬語,卻吐不出一句話。天地之間只餘我們兩人,他的眼中只有我,我的心中只有他,中間緩緩流淌的是他絕望希冀的五年,我徘徊惶恐的八個月。
痛嗎?亦寒,是唇在痛,還是心在痛?或者是時間沉澱的思念讓你痛?然而,無論是因什麼而痛……“痛了,就說明是真的。”我一遍遍咬自己沒有知覺的下唇,忍住滾燙的淚,想讓他看完好的我,堅強的我,快樂的我,所以不能哭,“痛了,我才相信真的回到你身邊了。”
我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從僵硬到雙唇輕輕的顫抖,從清冷的表情到泫然的慌張。
“臨……宇……”一字,又一字,破碎的,小心翼翼的。但我終究又聽到了他的聲音,清冷如雲山的雪,凜冽如北海的風,卻又熾熱如塔拉幹的沙,那歷經多年縈繞在我心底,從未改變的聲音,只是為何如此沙啞。
我像是個失魂的人,目光專注在一點又一點,直到聽見他聲音的瞬間才清醒過來。慢慢注意到他滿臉的胡渣,瘦削的臉龐,雖凜然霸氣蓄勢待發卻疲憊已極的身體,心痛憤怒頓時湧了上來。
“是我。”我努力克制著自己的心情,手貼在他粗糙的臉上一遍遍撫著,“先放我下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臨宇?!”他的臉上驟然將壓制了許久的狂躁表情爆發可出來,癡狂的摟著我,像要確信這樣用力壓不扁還會叫疼的我是真的。
“咣當”一聲,明聞天下的青霜劍掉在地上,他終於空出了一隻手可以來撫摸我。從頭髮到額頭,從眉毛到眼睛,從鼻樑到嘴唇,粗糙的遍佈傷痕的手不知輕重的劃痛我的臉,他就像久旱的人看見水,溺水的人抓到稻草一般,瘋狂的感受我,一遍遍用聽了就讓我心痛的聲音喚我:“臨宇!你不能騙我……不能等我醒了又離開我……不能一次又一次這樣傷我……你以為我真的不會痛嗎?你以為我還能再承受一次嗎?臨宇……你告訴我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
全身骨骼咯咯作響,我雖滿懷憐惜,想告訴他一切都是真的,卻仍是痛得忍不住呻吟出來。他一慌臉上露出茫然失措的表情,終於松了手,我掙扎著落在地上。
已經顧不得就站在周身的秦霧他們會怎麼想了,我細細地幾乎是帶著挑刺心裏地檢視他全身,被血浸透的衣衫下有多少傷我無法知道,可單看手臂上的劃痕和滿身的憔悴,就知道他在這裏度過了怎樣的十天,又將自己陷於了怎樣的險境。
他還在希冀地脆弱地等著我的回答,眼底驟然而起的狂暴又像是要搶奪我的回答,否則便要把天地萬物都撕碎。然而,我卻上前一步提起他的領子,冷冷道:“風亦寒,老實說,從我離開後你究竟做了多少蠢事?”
林伽藍的身高與亦寒整整差了近三十釐米,並立而站,更是嬌小的仿佛一拳就能被他打死,至少臨宇從未意識到過亦寒的身體是壯碩的,是與自己截然不同的純陽剛的。
這般抬手提他領子,冷冷說著斥責的話,不像在質問,反倒像小孩在撒嬌。然而,我卻顧不了這麼多了,只覺唯有把心底的憤怒和後怕吼出來,才不會再有錐心般的痛:“你究竟在想些什麼?就算偷襲金耀軍是不可不為,逃入紫雲山是無可奈何,但你為什麼還要留在山裏和楊潛周旋?你不知道自己與他的兵力差嗎?你以為僅靠一個陣法能守到什麼時候?!”
吼完後,亦寒還怔怔地看著我,癡了傻了一般凝視著我。我只覺面上一熱,淚水已滾了下來,所有人都看著我,我只覺難堪,撇過頭去用手背胡亂擦著面頰,恨恨道:“你總是這樣……無聲無息地用傷害自己迫我……我……我若不來你就是死了也覺得痛快,是不是?可你總忘了我說過的話!”
我狠狠拽了下他的領子,又鬆開手,聲音沙啞淒厲,像鴉雀的啼鳴:“風亦寒,你若死了,我定追你到地獄!”
第37章 綠水長流(下)
“轟隆”一聲,是大量火藥在樹塚中爆炸的聲音,也是索庫跟我約定好的信號。我心中一驚,這才發現遠方的樹塚中已開始傳來了隱隱約約的淒慘叫聲,空中的騷動也越來越近,想是索庫他們已緊緊隨後而來。真正的大戰一觸即發。
楊潛原是準備以最小的傷亡將亦寒他們困死在無垠穀,所以才一直按兵不動,外拒援軍,內困風帝。樹塚中引爆的火藥讓他以為有人從西北方向攻了進來,楊潛生性自負多疑,必不會將生擒風帝的重大功勞讓給別人。所以他會將大半的兵力撥去樹塚,而這些無人指揮的士兵一旦進入漫布沼澤如迷宮般的樹塚深處,就再也不可能活著出來了。
短短幾分鐘內就奪去幾萬條人命,讓我一想起自己的殘酷便渾身發冷。然而戰場無情,我既然選擇了站在這裏,便沒有任何回頭的餘地。
等楊潛一旦確定了那幾萬人的生死,必然會不惜一切向無垠穀發動進攻,因為他下的就是無論犧牲多少人命也要殺掉風帝的賭注。
“亦寒……”我叫了一聲正要說話,卻發現自己竟未察覺不知何時已被他抱在懷裏,雙臂緊緊摟住,仿佛我就嵌在他體內一樣。只是動作輕柔小心,唯恐弄痛了我,所以一時沉思間,竟未發現。
感受著那熟悉的體息,我只覺心中柔軟甜蜜又隱隱夾雜著歲月蹉跎的傷痛,只伸手緊緊地抱了他一下,才道:“亦寒,楊潛一心擒你卻傷亡慘重,此刻必在準備著兇猛的反撲,你須儘快將這陣法收攏聚合才行。”我指了指天空,“索庫馬上就要率領援軍下來了,到時裏應外合,我們不僅能成功脫困,更能一舉滅了那十幾萬追兵。”
亦寒鬆開我,瞧了天空一眼,連半分猶豫的表情也沒有,就下令道:“秦霧,傳令聚陣!”
秦霧正呆呆地看著我,聞言大驚,見亦寒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臉色頓時一白,忙應道:“是!皇上!”
我一怔,為秦霧那一時流露的恐懼,更為他那聲清清朗朗仿佛早已習慣了的“皇上”。一時間有無數迷惘又驚慌的恐懼湧了上來,無法解釋的不好的預感就像那俗透了的女人的直覺犀利而精准,讓我第一次真正意識到,五年其實很長,長到能改變太多我無法承受的東西。
正恍惚間,忽覺一道巨大的陰影自空中投下,以極快的速度,“碰”一聲墜在我前方幾米處,揚起一陣塵埃。
我愕然地看著那熟悉的形狀簡陋的傘翼,分明是我製作的簡易滑翔傘,卻不知有誰這麼蠢,我明明將降落方法講得如此清楚,竟還會以這麼狼狽的姿勢降落。
還沒等那塵埃消散,已聽一陣熟悉的大呼小叫,摻雜著咳嗽,沖我而來:“林藍,咳咳……你沒事吧?咳咳……”
“索庫?”我瞪大了眼看著那站在我面前髮髻散亂,錦衣沾塵,灰頭土臉的男子,忍不住大笑,“我沒事。至於你,第一次空中旅行失敗的感覺怎樣?”
索庫狠狠瞪了我一眼,只可惜再兇狠的表情攤上這副渾身狼狽的樣子也橫不起來,我繼續笑。他雖冷著臉,卻仍上下打量我,故作兇惡地道:“哼,禍害遺千年,果然……”聲音驟然一頓,他忽然沖上前執起我的手,怒吼道,“這叫沒事?!”
我這時也才發現自己右手上淤痕遍佈,滲出血絲,有些淌下來竟已在手掌處凝固呈暗紅色,顯是方才著陸抓繩子時勒傷的。只是重逢的悲喜讓我一時忘了,此刻索庫提起來,一動手腕還真有點鑽心的痛。
我齜牙咧嘴地吸著氣,卻忙對他扯出個笑容:“沒事,被繩子勒到……啊!”我猛地瞪大了眼,根本來不及反應已看索庫被甩了出去,狼狽跌在地上,驚道,“亦寒,你幹什麼?!”
亦寒連看也不看索庫一眼,小心執起我的手,臉上閃過心痛內疚的神色,柔聲道:“痛嗎?”
那清冽冷然的聲音讓我一時被蠱惑了,只會訥訥地說:“還……還好……”
他忽然托起我的手,俯身舔上我掌心。渾身如遭雷擊,恨不得將毛髮也豎起來,他灼熱的舌尖輕輕緩緩卻有力的遊移在我的掌心,將那早已結痂的血跡一點點舔去。
我渾身像被燒了把火,臉紅得快滴血了,那樣的舔吻讓我不自覺得調動了體內所有神經,敏感的只需一個吐息就會顫抖。我全然不敢去看四周人的目光,想抽回手卻被他牢牢握住。
這究竟算是什麼情況?我狠狠盯著自己的鞋尖,盯得眼睛都發疼了,迷迷糊糊想著:這人真是亦寒嗎?亦寒是那麼靦腆清冷,比我還要乾淨的存在,怎麼會是眼前這個人?
“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是嗎?”索庫冰冷憤怒的聲音讓我猛然清醒過來,我抬起頭,卻被已直起身的亦寒遮住視線,只能聽到索庫越來越冷,卻又夾著一絲顫抖的聲音,“說什麼臨宇的師妹,說什麼想看看風帝究竟是怎樣一個人,都是騙我的?!”
“索庫,你聽我說!”我一慌,忙跨前一步,急道,“我不是存心騙你,只是……”
“不是存心可還是騙了,對嗎?!”索庫眼睛發紅地瞪著我,那樣子像是恨不得把我撕裂,“這一路來,我就像猴子一樣被你戲耍!”
我心中一酸,想起一路來他對我的關心和照顧,那個外表冷酷暴躁內心坦蕩真誠的男子,純淨得讓我為自己的欺騙抬不起頭來。
“你跟他什麼關係?!”索庫忽然指著我身後,指尖顫抖地質問。
我回頭看了亦寒一眼,明媚的陽光灑在他如雪銀絲上,灑在他黑色沾滿血跡的衣衫上,卻灑不進他如此流光溢彩的紫色眼底。
五年,在這個世界,我離開他已是五年。他變得不像亦寒,他變得幽深莫測,他陌生得高高在上著,可他終究是亦寒,天上地下兩個世界獨一無二的亦寒。
我回頭,聲音微顫卻堅定地說:“他是我夫君。”說完這話我竟一時輕鬆起來,所有的不安疑懼都變得如天邊雲彩般遙遠又虛幻。
我笑,一字一句重複:“他是我的夫君。”
空中有布片被吹動的獵獵聲,越來越多,越來越近,餘下的出雲援軍也都落下地來,卻因為無垠穀中央那詭異到極點一觸即發的氣氛而茫然站在原地。
索庫怔怔地看著我,忽然仰天大笑,狀若瘋癲,尖銳悲嗆的笑聲讓他再開口的聲音染上了磨人的沙啞:“我竟會相信你是臨宇的師妹,我竟會助你們狼狽為奸去對付臨宇,我竟會對你這蛇蠍心腸的女人……我竟會……”
在這樣的亂世,在這樣人壓迫人,人利用人的亂世,索庫那一點較真的執著有多珍貴,我不是不知道。只是命運弄人,他這樣如孩子般純淨的人,卻一出生就註定了將是出雲的王,註定了要站在某種權利的高處。所以,總有一天他會受到真正殘酷的洗禮,被欺騙,被利用,被傷害,然後脫去天真的執著,成長為王。
如果,註定有那麼一天,那麼一個人。我想,我寧願是今天,是我自己。
我深吸了一口氣,淡淡道:“是,索庫,我承認我騙了你。我並非秦洛的師妹,接近你也只是為了回到亦寒身邊。但你無法否認,我為原本就要來援救風帝的你提供了一個良策,讓你們的傷亡降到了最低限度,不是嗎?”
“這麼說起來,我跟你,應該算是扯平了吧?”我笑著講出這句話,心底卻在反問著自己:真的扯平了嗎?利益可以均等,感情的欺騙又如何償還?無論是臨宇的我,還是伽藍的我,對於真心將我當朋友的索庫,我竟騙了一次又一次。
心底的酸澀讓我幾乎說不出話來,我深吸了一口氣,直視他充斥著暴怒的茶金色眼睛,毫不避讓:“索庫,你若真想説明臨宇,你若真想報復我和亦寒,就請你,變得更強,強到任何人都無法再傷害你……”
話音剛落,我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索庫的表情,竟只覺眼前毫無徵召地一黑,我一頭向前栽倒在地上。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1 00:08:12

第38章 此去經年(一)

我睡得迷迷糊糊,說不清有什麼疼痛或不適,只覺身體腦袋都不像是自己的。明明醒著,卻睜不開眼,也記不起今夕何夕,此處何地。
忽然感覺有一雙清涼的手在我臉上撫著,片刻之後,溫度慢慢變化,冰涼的指尖,灼熱的掌心,冷時凍得我顫抖,熱時又燙得我乾渴。
恍恍惚惚間,我仿佛又聽到徐冽在我耳邊用悲嗆的聲音說著:“你究竟要我怎樣,是不是只有死了,你才會回頭看我一眼?”
他癡狂地看著我,笑容變得淒豔,忽然舉起刀往胸口紮去,一下又一下,鮮血噴湧,綻放在雪白的襯衣上,像開了大片的山花。我不記得自己是否睜開了眼睛,也分不清看到的是真實還是幻境,只覺心痛到了極點,慌亂恐懼洶湧著撞在胸口。
我一把抓住他握刀的手,哽聲道:“徐冽,何必要這般作踐自己?曾經我愛你至深,只是如今……”已消散了,就算你用傷害自己來讓我痛,那愛也再不會回來!
忽然只覺胸口一窒,仿佛有冰冷的鎖鏈狠狠勒上我身體,又似有厚重的棉絮緊緊蒙住我頭臉,讓我不能吸氣,不能吐氣,甚至無法讓心臟跳動。
一時寒冷如冰,一時又熾熱如火,我仿佛要溺斃在這樣漫長的痛苦裏,無法呻吟,無法求救,無法呼吸。可是不知為何,這般痛苦的煎熬裏卻又似透著一抹熟悉一抹悲傷,讓我痛得留戀,痛得暢快,甚至痛得渴望。
終於,我從窒息中逃脫了出來,昏昏沉沉間只覺仍有一雙手撫著我的臉,輕柔、惶恐、小心翼翼,像在呵護著珍寶。輕軟溫香的被蓋在了我身上,那雙手將被角掖緊,又拂開了我的額發,用乾裂的唇在我額頭烙下一個吻。
那吻如羽毛般輕柔,點水般短得來不及體會,卻讓我滿心彷徨盡皆散去,只餘淡淡卻真實的溫馨幸福,縈繞在心間……

醒來的時候,我一時記不清自己是為什麼從夢中脫了出來,只覺喉嚨乾渴,手腕絲絲作痛著,渾身倒並不難受。
我睜開眼,刺目的亮光讓我一時什麼也看不清楚。我靜靜等那陣刺痛過去,一動不動享受這愜意的瞬間,直到模糊的聲音傳入耳中。
“……皇上,不如讓屬下去查探一下,這般身分不明的人留在身邊……”
這聲音有三分熟悉,我側目看去,卻只看到了他的背影,穿著件灰色的文士衫,身形略顯削瘦,卻瞧不出是誰。倒是他對面的秦離目光灼灼地望著亦寒,不再年少的臉上已刻上了滄桑的痕跡顯得冷酷,但此刻的表情緊張中夾著期望,倒將那肅殺之氣沖淡了不少。
亦寒的臉我只能看見側面,半邊抿緊的唇,冷厲的表情,高挺的鼻子,緊繃的身體,似乎每一根線條都透著清冷之意,卻又偏偏那麼張狂,冷而傲,淡而狠。
只聽他用冰冷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說:“朕只給你三日時間。”
那灰衣謀事單膝跪下,應了是,才轉身離去。掠過殿門的瞬間,他將目光轉向我躺著的地方,對上我的眼,卻絲毫不慌,反陰冷地笑了笑。
我幾乎想拍著腦袋叫聲:原來是你!難怪那聲音既有些印象,又覺不甚熟悉。原來竟是五年前方發誓效忠于我的謀士——韓甯。
腦中不自覺浮起那張清俊雅致,如竹露清風般的臉,心中暗道:韓寧既在亦寒麾下,卻不知韓絕現在何處。
韓寧含笑而去,對面的秦離卻露出明顯失望悲傷的表情,向亦寒行了個不太標準的禮,便失魂落魄地出去了。我心中刺痛,目光隨著那僵硬挺直的背影直到門口,卻忽然被一道純然的黑遮住,這才回神,發現亦寒已坐在了床邊。
我掙扎著坐起來,亦寒忙伸手取了旁邊的靠枕墊在我背後,一手拉著我的手助我坐起來。誰知用力過大,臂上一痛,我竟低哼了一聲一頭栽進他懷裏。
他用一臉無措的表情看著我,兩手擱在我臂側,全然不知該扶我躺下還是抱緊我。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從前還覺得臨宇纖弱,比起林伽藍的嬌小,可差得遠了。此刻在亦寒身前,我甚至覺得他一展開衣服就可以將我整個裹進去,也難怪他會控制不好力道。
亦寒歎了口氣,將我攬緊懷裏,略帶胡渣的下巴在我頭頂輕輕磨娑著,聲音低啞卻又帶著以前從未有過的性感:“臨宇,真的是你嗎?我只怕不是真的。”
我伸手環住他的腰,身體貼上他壯實勻稱的身軀,薄薄的衣衫下仿佛蘊藏著無限的力量。我驀然臉紅起來,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覺得亦寒身上的男子氣息如此濃烈。
“這就是本來的我。”我歎了一息道,“亦寒,你會失望嗎?沒有臨宇的秀美,沒有臨宇的高潔,沒有臨宇的才情,我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你會失望嗎?”
亦寒的身體猛然一僵,一寸寸冷了下去,我的心也跟著慢慢變冷,冰錐在胸口一下下鑿著洞。
下巴陡然被捏緊,有些痛,卻可以忍受。我被迫得抬起頭對上那雙紫色的眼睛,滿殿的燭火映照其上,光華燦爛,流瀉出來的卻是憤怒和心痛:“你問這樣的話,才真正讓我失望!”
看的出來亦寒當真是很生氣,氣我的不瞭解,氣我的不信任,眼底忍不住冒起濕意,嘴上卻不肯相讓,唏噓說著:“畢竟都五年了,你還當上了威懾天下的皇帝,誰知風吟後宮中是不是鶯鶯燕燕無數,日日只恨春宵苦短呢?”
亦寒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雖雪發如絲,紫眸異彩,我卻只覺又回到了從前那青衣男子被我氣得愛不得恨不得的咬牙模樣,心一寸寸柔軟,化作水,化作線,只想將他團團圍繞。
“臨宇!”亦寒忽然一把將我抱起來按在胸口,手勢極大,鼻尖都快被壓扁了,我連連呼痛求饒。他卻忽然埋首在我頸項,啞聲道:“你真是個狠心的女人!”
“我哪有。”我嘟囔了一句,正待說話,卻因為頸間忽然的濡濕而恍然止住。亦寒的聲音猶在耳邊,卻又像從千里之外奔騰而來。
“我一直努力不讓自己愛你,可你非要來招惹我。明明不能相愛,還要招惹。我從來沒有非分之想,只願安安靜靜守在你身邊,你卻隨手把致命的誘惑拋給我。臨宇,我都把心剁碎了,全部喂進你嘴裏,你怎麼還忍心拋下我?一邊說愛我,一邊……卻閉上眼……了無牽掛地一走就是五年。你知道這五年我是怎麼過的嗎?你……”
滾燙的液體順著脖子滑入我體內,灼傷了我的皮膚,我緊緊摟住他,任由淚水在我臉上肆意縱橫。他哽咽的聲音像一個明紅的煙蒂,戳在我心上,滋滋冒著煙,疼痛難當。
“臨宇,你明明說過會追我到地獄。可這五年來,我每天都在地獄,你為何從不來見我一面?”
不知何時,我們都抬起了頭,淚流滿面的彼此恍如隔了一世再重逢。想起曾經生離死別的痛,撕心裂肺的傷,只覺此去經年,良辰美景都成了虛幻,唯有眼前的人才是真實。
他輕輕吻上我的唇,溫柔地小心翼翼地像是怕驚破一場美夢。輾轉吮吸的緊密貼合,舌與舌相繞的糾纏,津液相濡的溫柔,所有感覺都美好的不似現實。
然而,我們兜轉了兩個世界,歷盡了哀傷苦痛,也不過是為了這一刻契合的瞬間。只要一想到這些,回首前程,我就止不住一下又一下胸口地抽疼。
第38章 此去經年二

我咕咚咕咚大口喝水,亦寒忍不住手在我背後拍著,柔聲道:“慢慢喝。”
誰知他總控制不好自己的手勁,我被嗆得連連咳嗽,然而抬頭看到他惶急無措的表情卻只覺好笑。亦寒撇過頭,命人傳了晚膳上來,這一次卻不敢再靠近我,只坐在一旁默默看著我吃。
我一邊吃著精緻的菜肴,一邊問道:“這是哪?”
“劸刕城。”亦寒言簡意賅地答道。
我一驚抬頭:“我睡了多久?索庫呢?”他竟已順手又奪下了劸刕城,金耀可不是有三分之一疆土已落入了他手中。
亦寒忽然伸手揉了揉我的臉,粗糙的指尖酥酥癢癢:“從昨日下午昏睡到現在了。索庫已經回了出雲。”
我臉上有些發熱,低下頭繼續吃飯。想起到今日已有七天,晚上又該回現代了,一時卻有些躊躇,不知該怎麼開口說明。只得換個話題,問出了我一直都掛心著的話:“飛飛呢?”
亦寒溫柔的表情微微一滯,銀髮垂下來半遮住眉眼,顯得沉沉的暗,他只輕描淡寫地吐出一句:“死了。”
“咣當”一聲,手中的湯匙落在碗裏,我怔怔地只覺胸口狠狠痛了半晌才緩和過來,腦袋頓時清醒,低聲道:“他恢復記憶了?”
亦寒沉默了良久,才緩緩清冷地道:“事實上,你走後我便沒再見過他。秦雪兩個月後回來稟報說他失蹤了。其後一年有餘,沉寂已久的火翎國忽然出兵徹底將薺木國收歸版圖,又向金耀邊境發動進攻。這兩年來,表面看是我在侵吞金耀的國土,迫得他們國破家亡。然而,西面火翎國無聲無息便在短短三年內逼楊毅向他們割讓了三座邊境重城,如此不費一兵一卒取得勝利,才是真的厲害。且不像君無痕傲氣霸道的作風。”
我靜靜地聽著,此時卻忍不住抬頭道:“你似乎很瞭解君無痕?”心裏隱隱惶恐著飛飛的失蹤,但因為不想讓亦寒擔心而小心隱藏著,窒悶而壓抑。
亦寒一滯,蹙眉看著我。我忍不住長歎了口氣,道:“亦寒,你究竟是誰,天星流劍派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七年前符禦帶走你的那三天發生了什麼事?事到如今你還是不肯告訴我一切嗎?”
亦寒怔怔看著我,臉色發白,映著雪白的發,讓我心口酸痛。我伸手輕輕將他的發絲纏繞在指尖,低聲道:“這一頭青絲,可都是為了我而染白的?”
他的眸光如水,與我繾綣糾纏在一起,像是最溫存的撫慰,又像最致命的挑逗。我只覺肚子早已飽了,某些地方卻很饑渴,那是一種因思念疼痛累積而成的饑渴,忍不住便起身偎進他懷中,深深汲取那熟悉的味道。
“很老……”亦寒忽然在我上方囁嚅了一句。我一時沒聽清,抬頭卻看到他懊惱又尷尬的表情,怔怔地看著我,貼在我腰上的手掌卻開始微微發燙。他低下頭,用暗啞的聲音喃喃道:“你為什麼看起來那麼小?我卻……老了……”
我起先沒明白過來,等一時想通,只覺再忍不住伏在他懷裏放聲大笑。亦寒只是這般靜靜地摟著我,很溫馨,很寵溺,我只覺很幸福。
他用一貫清冷的聲音,漠然說著自己的事:“我的親生父親,是個比我師父更殘酷冷血的人。當年他以風族族長的身份開創了風吟朝,卻將皇位傳給了穆嘉王朝後裔的卓仞,於風吟最可能一統天下之際,飄然遠去。卓仞雖有身份可號令群雄,卻著實沒有成為帝王的能耐,再加上我父親蓄意挑撥,本已臣服的各國首領統統倒戈,天下重歸紛亂。於是,我父親鳳豫他成了天星流劍派第七代星魂。”
“師父符禦是鳳豫最小的弟子,天資卻無人能比,文韜武略天文地理竟只要他願意,就可一脈精通。鳳豫是個無心無情的人,他唯一的願望就是光大天星流派,所以師父成了他手中最重要的棋子。幸好,師父並未辜負鳳豫的希望,生來冷漠無情,陰沉狡詐,一入江湖就掀起軒然大波。伊修大陸正式三國鼎立,就是在那時產生的。”
“然而,就在五十年曆世將盡的時候,師父身邊出現了一個女子。那人就是我的師母谷元香,也是……”亦寒閉了閉眼,斂去暗紫流光,臉色卻煞白如雪,“也是我的親生母親。”
我驚得張大了嘴,這是何等混亂的關係?師母是親娘,師祖是親爹,師父與自己卻本該是同輩,不是亂倫,勝似亂倫,我都快被搞暈了。
“臨宇……”亦寒忽然收緊手,啞聲道,“你會瞧不起我嗎?”
“不會不會!”我忙道,“你繼續說下去。”
亦寒低頭親了下我的眼睛,輕聲道:“臨宇,我已經把什麼都棄了,只有你。不!我什麼都不在乎,只要你,只要你……”
“傻瓜!”我輕輕抱住他,一字一句道,“我又何曾不是把什麼都拋了回到你身邊,你才不能不要我。否則……否則我哭給你看。”
亦寒笑了,低頭看著我笑,弧度淺淺,卻很漂亮的笑容。他輕輕吐出一口氣,抱緊我繼續用漠然的聲音道:“星魂不是不能娶妻,也不是不能動情,只是不能娶一個會動搖其心性的女子,更不能對主人動情。而當時師父卻是深深愛上了師母,愛到願意實現她一切願望。師母生性善良,在得知天星流劍派真正的宗旨後,一意要解救天下蒼生。”
亦寒頓了頓,忽然臉色微變道:“臨宇,你……還不知‘引地獄烈火,燃盡世間罪惡’的真正含意吧?”
我懶得抬頭,舒服得偎在他懷中,懶懶道:“知道的,你繼續說下去吧。”
亦寒一怔,全身繃緊的肌肉卻放鬆下來,也不再追問我如何知道,只緊緊抱住我續道:“鳳豫得知師父竟真的想為了一個女人違抗師門,很是生氣。可他覺得殺掉師母,反而會激起師父的反抗,乃下下之策,他不屑為之,於是想了個更惡毒的方法。師父並不是一個長得漂亮的男子,又不懂風情。鳳豫不相信師母會真的深愛師父。所以,他決定,勾引穀元香。”
“哈?”我又驚得抬起頭來,這鳳豫究竟在想些什麼,“那最終成功了嗎?”
亦寒苦笑:“沒有。非但沒有成功,還將自己陷了下去。”亦寒見我一臉不可思議難以置信的表情,咳了一下,臉有些紅,撇開眼道,“天星流劍派能成為星魂的人都有超過兩百的壽命,所以那時鳳豫雖已有一百多歲,看上去卻不過三十剛出頭。因此……”
我腦子轉了個彎,忽然勾住他頸項,眯起眼笑道:“亦寒,你這麼說,是不是在間接表達,雖然你現在看起來比我年歲大,其實還很年輕呢?”
第38章 此去經年三

我腦子轉了個彎,忽然勾住他頸項,眯起眼笑道:“亦寒,你這麼說,是不是在間接表達,雖然你現在看起來比我年歲大,其實還很年輕呢?”
亦寒驀地臉上燒紅,又是惱又是怒地撇過頭去,半晌才能用不怎麼自然的語調繼續講述:“後來,鳳豫醉酒之下,強佔了師母。而鳳豫也因為痛苦和內疚,甘願死在了師父手下。師父最終遵從鳳豫遺命接掌了天星流派,仍就娶師母為妻。”
亦寒歎了口氣,聲音沉沉如悶雷:“也許原本師父真的會聽師母的話結束亂世,如果沒有我的出生,如果……他後來沒發現師母竟真的愛上了鳳豫。”
我有些驚,有些訝,看著前方茫然道:“你師母真的愛上了鳳豫?怎麼會?你不是說勾引沒成功嗎?”
亦寒搖頭道:“這些細節我也不甚清楚。只記得師父曾說過,對天下來說,鳳豫是妖是魔,有著驚人的破壞力,對女人來說,鳳豫卻是個如寒食草一般的存在,不沾惹也就罷了,一旦沾上就一輩子也無法甩掉。師母不是尋常女子,她抵住了鳳豫的勾引,卻最終沒能抵住鳳豫此生唯一一次的癡情。”
寒食草是一種如罌粟般,服食了便能讓人上癮的藥草。沒想到,亦寒的父親竟是如此不一般的人物。想想符禦也不過是個可憐人,被尊敬的師父傷害,被所愛的女人背叛,明明妻子就在身邊,心卻如在天涯。
咫尺天涯……腦中忽然飄過這四個字,我一驚,猛地抬頭道:“這些便是你七年前知道的事?你師父是想以你的痛苦來報復你父親嗎?”
亦寒淒然一笑,伸手輕輕撫著我的臉,啞聲道:“可以說是,卻也不是。師父對鳳豫固然有恨,但對我卻真的極好,他用藥物改變了我的發色眼睛,讓我再沒有與鳳豫相同之處,全然將我當作親生兒子般教導。因為師母的移情,師父將所有的心力都花在了光大天星流劍派上。仿如時光倒流,這一次,我成了他最大的希望。”
“七年前,他將我帶到師母墳前告訴我這段往事,也第一次讓我知道‘引地獄烈火,燃盡世間罪惡’的真正含意。師父給我三個選擇,一是認你為主,一是殺了你另謀出路,一是殺了他成為第九代星魂。”
“明知道不可能殺得了師父,我還是嘗試做了,然而,那時的我就算拼上整條命,也不可能是師父的對手。於是,選擇只剩下了兩個。那根本不是選擇,而是……”亦寒皺了皺眉,聲音變得艱澀,“而是殘殺。”
“認你為主的最終結果是要我親手殺了你,我豈肯答應。可師父卻說,只要我肯待在你身邊五十年相守不相愛,你仍不變心,他就允許我在成為星魂後娶你。師父他,總是這樣,切斷我所有的生路,然後留一個看似美麗的誘餌給我。他或者是想讓我重曆他當年的痛苦以求報復鳳豫,可他卻忘了,我不是他,你也不是師母。”
亦寒將下巴擱在我頭頂,啞聲慢慢說著:“五十年,是多麼漫長的年月,莫說咫尺天涯的痛苦難挨難忍,我又怎麼捨得讓你空等著我眼看歲月蹉跎,年華逝去。可我沒有辦法,師父說這是我們鳳家歉他的,無論鳳豫還是師母。師母甚至早有死念,只是為了我的平安成長,才活下來,忍著內疚痛苦的折磨伴在師父身邊。”
“這些,我都可以不顧。臨宇,那時我們連命都不要了,還有什麼可怕的呢,是不是?可師父卻告訴我,他已用內力將‘刁苻’之毒逼入了你奇經八脈。臨宇,你還記得你曾因柳岑楓中過摻有‘刁苻’的毒嗎?”
我點了點頭,背脊一陣陣沁涼,忍不住往他懷裏縮了縮,他緊緊摟住我。
“刁苻的毒中一次,只是失去部分記憶。中第二次時,卻會在三天后慢慢開始遺忘一些事,痛苦的,快樂的,直到最後連自己是誰也記不起來,才痛苦死去。而認主儀式,是你奇筋八脈中‘刁苻’毒唯一的解藥。”
“那時,我跪在師母的墳兩天兩夜,腦中一遍遍勾畫著親手殺死你的場景,只覺那痛苦那折磨還不如當場死了痛快。可是終究,我還是沒有辦法,沒辦法看著你在遺忘一切後痛苦死去,沒辦法讓你等我到天荒地老,更沒辦法親手殺了你。所以,我只能……選擇放手。”
“混蛋!”我狠狠一拳垂在他胸口,想起那兩年咫尺天涯,相守不能相愛的痛苦,聲音都哽咽了,“你可以告訴我啊!可以跟我商量啊!你卻寧可把我推入別人懷裏,寧可看著我痛,看著我無助,也不吭一聲……我……”我咬住唇恨恨道,“我寧可你離我而去!”
亦寒一把抓住我的手,苦笑看著我,眼神卻極致溫柔:“告訴你,迫你和我同生共死,與親手殺了你,又有什麼區別?離你而去,還有誰來守護你?我那麼多掙扎隱忍,還不是為了不想失去保護你的能力,能永遠守在你身邊嗎?”
——如果愛無法用言語表達,我願意用生命來證明。
耳邊倏然飄過這句話,疲憊的身體像被浸泡在溫泉般酸軟,一時間我只覺所有的怨和委屈都消失了,只餘隱隱的痛和對眼前男子徹骨的疼惜。
亦寒又道:“人世種種命運,真有說不出的因果相生相剋。師父恐怕怎麼也不會想到,他當年因痛恨鳳豫而在我身上所下改變發色和眼睛的藥物,竟會在……在關鍵時刻與神荼的‘糜毒’相抵,不但破除了我倆的宿命,也保留了我守護你的能力。”
亦寒低頭吻上我的唇,不含情欲地溫柔親吻,然後慢慢分開,眼底都是寵溺的深情:“無論鳳豫是個怎樣殘忍的人,只因為這點我就該感謝他,稱他一聲父親。”
我看到自己在他紫色眼眸中的倒影,兩頰舵紅,雙目含情,不禁低下了頭不敢再與他對視,輕輕道:“我最不明白的便是你怎麼會成了風帝,你不是最不愛那爭權奪利嗎?”
亦寒沉吟著,望向前方殿中搖曳的燭火,眼神虛茫而憂傷,顯是並不想提起這五年的事。然而終究他還是緩緩道:“那日,你……走後。我的眼睛和發色忽然成了現在這般模樣。我一人殺進金耀洛城皇宮中,他們措手不及,竟真的被我殺到了楊毅面前。”
他只幾句話就將當日的情景寥寥帶過,我卻仿佛能清楚看到青絲染成白髮,青霜劍滴滴濺血的淒豔景象。一時只覺自己欠他的受他的怕是用一輩子的愛也還不清,只能緊緊摟住他,讓他知道我活著,就在他身邊。
第38章 此去經年四

亦寒輕輕吐了口氣,再開口時聲音已變得漠然:“刀架在楊毅脖子上時我卻忽然不想殺他,只覺那樣實在太便宜他了。於是我回到風吟接收了你的勢力,又因為鳳豫當年銀發紫瞳的風神形象一直被風吟百姓記在心中,再加上有靈兒……木雙雙相幫,我在短短三年內便除去了卓家勢力,籠絡朝臣,登基為王。”
亦寒把過程說得是那樣潦草,想起他在眾人面前君臨天下的霸氣,想起秦霧他們對他不自覺的畏懼,想起他說有靈兒相幫,說不在意絕對是騙人的。
我長長地吐著氣,手指無意識地在他胸口畫著圈圈,想著我剛剛立下的一統天下的決心,卻不知助亦寒稱霸究竟是對是錯;想著轉眼我在古代已待了快一月,卻沒有找到合適的身體,不知會不會真的一夕老去,年華不再……
手猛然被握住,寬大的手掌帶著灼熱的溫度包住了我整只手。我愕然抬頭,只見亦寒目光灼灼地看著我,紫色眼眸中赤紅若隱若現,那薄薄的唇微微抿起,卻像蓄勢待發的野獸,時刻等著將我吞入腹中。
此時此刻,我又再度感受到了自己與他本質的差別,那熾熱霸道的氣息,那寬闊結識的胸膛,那勻稱有力的肌肉,那抵著我的灼熱僵硬的凸起……
我啊地低叫了一聲,猛地從他身上跳起來,退到一邊,臉紅紅地道:“我還沒問完問題呢,雲顏還好嗎?風吟那個臨宇是不是她假扮的?韓絕沒事吧,還在經營伊修行會……啊!”
也不見他怎麼動,等我回過神來,卻已經被他橫抱起來,向很近的床鋪走去。
“你那麼聰明,該猜到的總會猜到。至於韓絕……”亦寒忽然低下頭,陰鬱地看著我,“他只要不死,都與你無關。”
我一愣,條件反射地問道:“難道他反叛了?”
“沒有!”亦寒不耐地答著我的話,將我放在柔軟的床上,“他把行會經營得很好。”
那就好。我心裏籲了口氣,無論如何只要一想到他是子默的祖先,就覺得無法不管他。只是,我抬頭愕然道:“那你為何生氣,總不會是……”我一頓,“吃醋吧?”
亦寒瞪了我一眼,忽然俯下身狠狠吻了下來。待放開時,我已兩腮嫣紅,氣喘吁吁:“你這醋吃得真是好沒道理,韓絕又不知我是女子!”
亦寒哼了一聲,冷冷地慢條斯理地道:“你以為,我當初是如何愛上你的?”
我一愣,立時驚得從床上跳起來大叫:“不是吧!原來你喜歡男子?!”
亦寒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聲音卻依然清冷:“你以為常年來都扮成男裝,你就真是男子了嗎?在真正的男子眼中,你總還會不自覺流露出女子形態來,當時或者只覺異樣憐惜,等時日久了自然就想明白了。”
我臉一紅,低下頭去,總覺得亦寒這番話不像在說明,倒像是變相的表白。
亦寒一把抱住我又吻了上來,我被吻得暈頭轉向,等回過神來早又被擰進了床鋪裏。我急急往上挪了挪避開他的唇道:“我……我還有很多問題沒問完呢!”
亦寒輕輕一扯就將我扯回了身下,額頭明明冒著細密的汗珠,呼吸又是急促的,聲音卻竟能清冷如昔:“一會再問,我總會如實告訴你的……”
“不行……”灼熱的呼吸觸到我臉上,只覺全身像被下了軟骨散,浮沉不由己,連搖頭也變得軟弱無力,“一會……我就該回去了。”
亦寒遊移在我身上的手猛然一僵,手勁極大地攫住我肩膀,幾乎是低吼道:“回去?!去哪?!”
被他一吼,我陡然驚醒過來,背上涔涔一片冷汗。我深吸了幾口氣,才有自信對上那雙暗紫的眼眸,低聲道:“我是靠來回於時間夾縫,才能找到你的。但這個身體卻不能在伊修大陸久待,每隔七天我必得回去一趟。除非……除非找到新的能契合的屍體。”
亦寒將我攬在胸前,皺起了眉,面容因為被披散的銀髮遮住了光而看不真切,紫色眼眸中卻沉沉暗暗,如有一根浮木漂流在茫茫大海中。
“喂,亦寒。”我退開一點,眯起眼危險地看著他,“你可不要打殺掉一批無辜的人給我試驗的主意啊!”
亦寒一怔,別開了眼,看他那心虛的樣子就知道這念頭肯定在他腦中轉過。亦寒清了清嗓子才道:“我是在想,你原來的身體還行不行?”
“哈?!”我驚得又要跳起來,“你是說臨宇的身體?還在?五年過去不是早該腐爛了嗎?”
亦寒眼中的黯然一閃而逝:“雲顏保住了它,將它藏在冰棺中。”
亦寒的話讓我心中一陣狂喜,又有些惴惴。能回到臨宇的身體自然是再好不過,但卻不知兩度死亡,五臟六腑皆受大損的臨宇是否還有存活的可能。
正喜一陣,憂一陣地沉思著,忽聽亦寒輕道:“你的真名叫什麼?”
我一愣,抬起頭來,望見他眼底隱隱的失落和憂傷,心裏酸軟。於是跪坐到他身旁,扯過他的手在他掌心一字一畫寫著:“我叫林伽藍,森林的林,藍色的藍,中間這個字念加。”
我寫完,卻是怔怔看著他遍佈傷痕的手掌失了神。從前只覺亦寒的手修長清涼,除了練劍而來的薄繭,並沒有什麼瑕疵。此刻,卻只見一道道數不清的猙獰傷痕縱橫在這雙完美的手上,仿佛在無聲地講述著這五年的悲傷。
“伽……藍……”我聽到亦寒用極輕柔又生澀的語調喚我,輕輕的兩個字,卻像用靈魂嘶吼出來的聲音,“伽藍……”
我條件反射地應了一聲,抬起頭來,卻只覺唇上一熱,他已溫柔地吻了上來。
遍佈傷痕的手輕輕撫在我身上,酥麻刺痛卻掩不住憐惜的溫柔,我忽然不想再有任何顧忌,只想真切得感受他,也讓他感受我。哪怕這個身體在下一秒就會消失,也絕不放開彼此。
衣服一件件離體而去,身子陷入柔軟的床鋪中,汗水一滴滴落在我胸口……縱情、肆意、又滿懷劫後餘生的欣喜憂傷。
我沉淪在這樣的激情中,沉淪在渴望已久的氣息裏,終究忘卻了必須回去的念頭,忘卻了那個世界,融化在他熾熱而憐惜的懷抱中,永世沉浮……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1 00:09:14

第39章 撕裂上

我憤憤地扯著衣服領子,一面往下走,一面恨恨地嘀咕:“亦寒這混蛋,肯定是故意的!”
一想起方才在鏡子中看到的頸項青青紫紫的吻痕,便羞得連耳根都紅了。其實今天最該做的就是待在房中不出去,免得被人瞧見,尤其是徐冽。一想起,我就渾身打了個抖,想著他或者會當場掐死我也不一定。
念及曹操,曹操就到。我還沒邁下最後一步階梯,已聽到徐冽嘲諷的聲音:“終於肯起床了嗎?昨晚找得更加辛苦吧!”
我尷尬地笑了下,一抬頭卻見他在這微寒的金秋天氣只穿了一件襯衣,扣子松松扣了兩個,露出一大片結實光滑的胸肌。頭髮沒有平日的一絲不苟,連眼神也透著狂亂,竟是說不出的性感。我臉一紅,忙低下頭,越過他走進廚房。
從廚房出來時,徐冽正坐在沙發上切換著電視,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形神雖然有些疲憊,心情看上去卻不錯。我拿上教材正要出門,他忽然抬頭叫道:“過來。”
我一驚,戒備地退了一步:“幹嘛?”
徐冽的臉立時由晴轉陰,冷冷道:“叫你過來就過來,我有話說!”
我微微蹙起了眉,儘量用淡定的口氣道:“有什麼話,這樣說也可以。”
“我怎麼說也是你丈夫!!”徐冽狠狠將遙控器甩在沙發上,幾個箭步已到了我面前,抓住我的肩膀怒吼,“你連聽我說兩句話的時間也沒有嗎?”
我被抓得痛了,想發火,可看到他通紅狂亂的眼,又有些不忍,只得放緩了聲音道:“有什麼話你說吧。”
徐冽側目看著我,苦笑冷笑自嘲地笑慢慢彌漫在整張臉上。他聲音沙啞地說:“你究竟有什麼好?不漂亮,不體貼,不溫柔,還愚蠢地愛鑽牛角尖。可我竟比你還蠢,為了你這種女人,我一退再退,不折手段……你有什麼好?有哪一點值得我妥協到……把自尊都踩在腳下的地步?”
我閉了閉眼,撇開頭,低聲道:“是,我不值得。徐冽,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吧。”
“你以為我不想放嗎?!”徐冽失控地抓住我大喊,“我恨不得永遠忘了你,我恨不得從來沒遇見過你!明明……明明是你先來招惹我,如今,卻只剩下我一個人在這泥潭裏。林伽藍,你對我公平嗎?公平嗎?!你這個……”
徐冽的聲音忽然艱澀地哽咽住,一時竟用盡了力氣也吐不出來,他猛地伸手抱住我。我忙掙扎,他的手勁卻極大,狠狠勒著收緊,仿佛要將我倆永遠捆在一起。
身上很痛,心裏卻更痛。徐冽說了和亦寒一樣的話——“明明是你先來招惹我”。同一句話,在不同的人口中說出來,於亦寒我覺得憐惜,于徐冽我卻只覺心中刺痛。因為對他,曾經招惹的債,我再也還不清了。
“你這個狠心的女人!”徐冽的聲音暗啞而悲傷,仿佛失落到了極點,又抓著那些許不是希望的希望,“你是個沒心沒肺的女人,可我竟還是放不開你。我每天都在問著自己該怎麼辦?怎樣才能忘記你,怎樣才能愛上別人?可是我……做不到,伽藍,我真的做不到!”
臉上一片鹹濕,我竟沒發現淚水不知何時淌了下來。那種心痛的感覺我懂,當年眼睜睜看著他拋下我,絕望鋪天蓋地而來。我想要把心撕碎了去忘記他,卻發現哪怕每一塊碎片上都刻著他的臉。如果不是時光沖淡了那痛,如果不是有人將我破碎的心一點點粘上,或者我直到今日都在如擱淺的魚般痛苦喘息著。
“伽藍……”溫熱的手指忽然抬起我的下巴,徐冽的眼中滿是悲傷,悲傷讓眼眶泛著殷紅,眼底深處卻又透出惶恐的渴望,“伽藍,如果我說,我可以不介意你在那個世界……”
徐冽的聲音驟然一停,悲傷溫柔的目光忽然如冰晶利劍般狠狠剜在我頸項上,一瞬不瞬只是剜著,直到熊熊的火焰充斥了他整張臉,狂暴而憤怒。
“你讓他碰你了!”從前只覺溫熱修長的手此刻如烙鐵般掐上燙上我的脖子,我被那強大的勁力貫在牆上,從後腦勺至背脊像被狠狠抽緊了,痛得我直打哆嗦。想深呼吸來緩解這疼痛,卻發現喉嚨越來越痛,肺吸不到氧氣,窒息的感覺洶湧而來。
“你是我妻子!!”徐冽在我耳邊發狂地大吼,聲音隆隆地像是從我耳膜沖出來的,我發不出半點聲音,只能痛苦地艱難地掰著他的手。他卻絲毫沒有憐惜的意思,只是在瘋狂地加大手勁:“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居然敢讓別的男人碰你!你以為我這個丈夫是死人嗎?!”
我覺得我要死了。閉上眼,隱約能看到廣袤的土地上,銀髮飄飄的男子遺世獨立,清冷而孤寂。我想,我或許真的要死了。
第39章 撕裂下
“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急促的電話鈴聲就像一把鋒銳的刀,猝然割裂了徐冽的手與我的脖子。
徐冽渾身一震鬆開手來,呆呆地看著我還留有淚痕的臉,看著我頸間明顯的掐痕,臉上滿是絕望的慌亂和無措。我卻已顧不上他,手一松,便癱軟地坐到了地上,重重咳嗽。
劫後餘生後的第一個感想居然是:我果然料事如神,徐冽當真差點掐死了我。這樣想著自己都覺得好笑,笑著笑著卻發現淚無聲無息淌了下來。
隱約聽到徐冽走過去接起電話,聲音疲憊地說著:“現在別來煩我。”
幾秒鐘的停頓後,徐冽忽然大吼:“我管你雪兒不雪兒,叫你他媽別來煩我聽到沒有!!”他狠狠砸下電話,發出鏗鏘的聲音,尖銳得直刺人心。
我掙扎著站起來,只覺自己渾身還在顫抖,喉嚨上慢慢有火燒火燎般的痛侵襲過來。
“砰”一聲響,徐冽重重一拳砸在桌上,那擺放著電話的玻璃圓桌竟應聲而碎,劈裏啪啦一陣亂響後,電話連著那尖銳的玻璃碎片一起摔到地上。話筒散在一旁,從那古色古香的聽筒中仿佛還能聽見“嘟嘟”的盲音。
鮮血從徐冽的手背一滴滴淌下,有些落在地上,有些落在碎玻璃上,折射著映入我眼中,我忽然只覺整個世界都成了血紅。
“出去。”徐冽低低地喃了一句,有晶瑩的液體隨著他手上的血一起滴落。徐冽低著頭,虛弱地靠在沙發上,扯著嗓子吼了一聲:“滾出去!!”
明明像恨極了厭極了那般在驅趕我,沙啞低沉的聲音卻仿佛被滾燙的淚浸透了,只餘悲傷,痛到極處的悲傷。
我想說些什麼,卻在喉嚨發出一個粗嘎的音時發現自己真的沒有什麼可說的。我苦澀地笑笑,走到門口時聽到徐冽像是靈魂被撕裂了一般痛苦的聲音。
“我以為我可以!我居然……我居然以為我可以忍受!!”徐冽一字一句含糊不清地說著,說著,忽然大笑了起來,那笑就像個神志清醒的人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剝去皮肉,痛得想立刻死去,卻偏偏捨不得放棄希望。
“哈哈哈……徐冽!你真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
我一隻腳已邁在了門口,那樣艱澀瘋狂的笑,那樣絕望的自嘲卻讓我再邁不出第二步,只覺心像被用極鈍的鋸子一下下挫著,血肉淋漓,真還不如一下撕成兩瓣倒也罷了。
我狠狠咬了咬牙,殷紅的血一滴滴落在暗灰色的教材封面上,滾了幾滾,才落在地上砸成一個漂亮的花形。徐冽瘋狂的笑聲一陣又一陣響在耳邊,已分不清是現實還是餘音。
我狠下心一步步邁出門去,溫暖的陽光照在我臉上,徐徐的微風拂過我細碎的發。我抬起頭迎著風向著陽,卻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啊!痛!痛……子默,你就不能輕點啊!”
子默抬頭看了我一眼,冷冷道:“你還知道痛?”話雖說得絕情,手還是認真地在處理著我頸上的傷。
“你什麼意思啊?”我粗嘎的聲音終於慢慢回復了過來,“我是人,自然知道痛。”
細長的紗布裹好,鏡子裏看去我就像個打了石膏的木乃伊,被亦寒看見還不把他嚇死了。子默的技術真是爛,早知道就去醫院了。
子默收起醫藥用具,一聲不吭地坐在旁邊,臉色沉鬱,眼中波濤暗湧,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歎了口氣道:“子默,你別想著報復徐冽。真的,報仇沒意思透了。”
子默斜睨了我一眼,笑出聲來:“你倒是悟出真理了。”頓了頓,神色變得嚴肅,清俊的臉上帶著薄怒,“伽藍,記清楚了,你不欠他任何東西!別總是任由他欺負!”
我唯唯諾諾地點頭,不太敢發表類似“其實是你護短”,“誰欺負誰還不一定”之類的言論。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子默若較起真來,可以不著痕跡地挖個地獄讓你跳進去,回頭你卻還得感謝他。
子默忽然淡淡道:“晚上就留在這裏吧。你在伊修大陸已是步步為營,哪還抽得出精力去應付那個瘋子。”
我一愣,竟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徐爸爸徐媽媽他們問起……”
“就說要和朋友出去幾天。”子默迅速打斷我的話,絲毫不給我猶豫的空間,“今晚先打個電話過去,明日我陪你去收拾些衣物。就這麼定了。”
我沉默了半晌,才無聲道:“好。”
子默忽然燃起了一根煙,修長的兩指夾起,安靜地抽著。半晌才幽幽道:“這幾天我有些擔心,畢竟邵俊一一直沒能抓到。本來,徐冽也該有能力保護你的,只是他現在這種狀況……”子默頓了頓,斬釘截鐵地道,“總之,在你找到契合的身體,邵俊一伏誅以前,你還是先住在我這裏吧。”
我有些不相信邵俊一還能捲土重來,但子默這麼擔心一定有他的道理,更何況,住在這裏或者對我,對徐冽都好。我扯出個笑容,點了點頭。
子默側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站起身來:“你休息下,我去替你請假,順便帶晚飯回來。”
我無力地點點頭,靠在沙發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快睡著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輕柔的音樂聲,很熟悉,很觸動心神,卻不記得在哪聽過。我恍忽著爬起來四處摸著,好一會才抓著一個堅硬的金屬物體,想也不想,就按下了一個綠色的按鈕。
正準備再睡,卻聽響亮的聲音從聽筒中傳出來:“子默!我成功了!你聽見了嗎?我成功了……我終於和他說上話了……我好開心!子默,謝謝你!真的很感謝你!”
我一愣,仿佛一陣風吹過,涼涼地清醒了。這熟悉的聲音讓我呆了好一會,才“啊”地一聲叫道:“薇夜?!”
電話對面的人顯然也一時蒙了,大概怎麼也沒想到講了那麼多話,聽的人卻不是本主。
我這下連一點睡意都沒了,嘿嘿笑道:“薇夜,老實交代,你什麼時候和子默這麼熟的?”
“啊!伽……伽藍啊!”薇夜慌亂地提高了聲音,“我……我還有事,先掛了啊!”
然後,她掛機了。我將手機擺在膝蓋上,盯著它嘿嘿傻笑了半晌,才起身準備去倒杯茶喝。
直起身的一瞬間,我猛然想到,剛剛聽到的那個手機鈴聲,不就是當年子默在湘西戰場上教我吹奏的曲子嗎?
一時間,方才的喜悅陡然散去,心底沉沉如鐵,無論如何也輕快不起來。千年只為刹那,千年只為刹那!子默,希望你幸福,你一定要在這個世界找到只屬於你的幸福。“數聲鶗鴂,又報芳菲歇。惜春更選殘紅折,雨輕風色暴,梅子青時節。永豐柳,無人盡日花飛雪。莫把么弦撥,怨極弦能說。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夜過也,東窗未白孤燈滅。”
我呆呆看了半晌,才在詩的上方寫下“千秋歲”三個字,擱下手中的筆。只見躍然於紙上的字雖秀氣端雅,卻明顯有些疲軟,少了當年的清雋傲然之氣。是因為換了個身體不習慣了,還是經歷過太多心性變軟弱了,竟連字也失了當年的靈氣。
我長歎一口氣,正待把紙揉亂了扔掉,卻忽聽一個熟悉的男聲在不遠處冷笑道:“就憑你也想臨摹公子的字嗎?”
我愕然抬頭,“秦霧”二字幾乎脫口而出。只是他此刻那不善的表情,冰冷如利劍般的眼神,讓我怎麼也掛不起友好的笑容。只得聳了聳肩,揉亂那一團紙丟在地上。
秦霧幾步走到我面前,目光淩厲地瞪著我,冷冷道:“你莫要仗著皇上的寵愛在這裏張狂。你充其量也不過是個替身,別以為能取代……取代旁人的地位。”
秦霧看著我的眼痛恨又悲傷,憤怒又失望,眼前忽然飄過秦離那希望成空的失落表情,心裏只覺一時熱,一時軟。原來,在這個伊修大陸上掛念我關心我的,不只有亦寒,不只有雲顏,還有許許多多如秦霧般被我忽略的人啊!
原本沉重的心情竟因為他一句憤怒的責備而輕快起來,我怔怔地看著秦霧,只覺他又長大了不少,當年的少兒郎,如今已可見下巴上淩亂的胡楂,卻唯有那雙眼依舊如從前般清澈純淨。
七刹三星,也唯有他還一直執著保留著這一分天真,歷盡紅塵仍不改其衷。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斜倚在靠背上看著他道:“能不能取代豈是有你說了算,不如你將那人的名號報來我聽聽。若真是勝我太多,我無顏爭奪,說不定真就飄然去了。”
秦霧一愣,顯是沒想到我會說這樣的話,訥訥了半天不斷重複著:“他是……他可是……”直到臉漲得通紅,卻還是說不出話來。
我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大笑出來。我自然知道秦霧說不出口,他們一直以為臨宇本是男子。要知道同性相戀,即便在現代也要遭人側目,更何況是在民風傳統保守的古代。
我笑了半天,卻發現氣氛異樣詭譎,仿佛連空氣也被下了禁令,不得喧鬧。一抬頭只見秦霧已跪在地上,低眉斂目,恭敬地跪在地上。
而那受他跪拜的男子正很順手的解下身上玄色披風,緩步向我走來,雪亮剔透的銀色發絲被風帶動,將跳躍閃爍的光華映入暗紫色眼眸中,有歲月靜好的寧和,又有縹緲如仙的幻彩。
他將披風裹在我身上,低頭道:“為何穿得這樣少?”
我看著拖到地上快半截的披風只覺好笑,扯著他袖子道:“還不讓秦霧起來。”
亦寒哼了一聲,才冷冷道:“起吧。”
秦霧恭敬地站起身來,仍是低著頭,全然看不清神色。但垂在身側的雙拳卻緊緊握住,半晌才一點點松了開來,垂首道:“屬下告退。”
我眼看著秦霧出去,背脊挺得筆直,卻說不出的落寞寂寥。我猛地回過身揪起亦寒領子怒道:“喂!你怎麼可以這般欺負我的人?”
即便被我揪起領子怒駡的時候,亦寒仍是一副清冷淡漠的表情,卻在聽到“我的人”時瞳孔驟然一陣收縮,猛地掐抱住我,冷聲道:“說,誰是你的人?”
“呃……”我一愣,有些被亦寒的怒氣嚇到了,縮了縮脖子,心道:好漢不吃眼前虧,於是很狗腿地答道,“你!只有你是我的人!”
亦寒這才哼了一聲鬆開我,命人將午膳送上來,他知道我習慣了吃三餐。
可我看著桌上的菜卻沒什麼胃口,亦寒將布好的菜端到我面前,我卻只覺噁心。只得苦著臉求饒:“我真的飽了,再吃胃都該撐壞了。”
亦寒憂心地看著我,伸出手輕輕撫著我面頰,喃喃說的話像是自語:“你身子骨太弱了。我不想看到你再如當初那般嘔心瀝血,累壞了身子。有任何願望,我都可以替你實現。”
我有些感動,握住他的手,柔聲道:“亦寒,你想要這個天下嗎?只要你想,我就能打給你。”
亦寒皺起了眉,臉上冰霜一片:“便是十個天下也抵不上一個你!”
“我知道。”心底有隱隱的憂傷,我探手撫著他棱角分明的臉,觸手都是堅毅,“亦寒,我想要結束這個亂世,我也有能力結束這個亂世。天下對絕大多數人來說或者是最夢寐以求的東西,於我卻抵不上亦寒你真心的一個笑容。然而……”
我放下手,慢慢轉頭望著殿外,明明只有明滅交替的陰影,我卻仿佛又看到了萬里河山。我淡淡地笑,聲音甯和而悠遠:“然而亦寒,我終究不是那養在閨閣中的女子。太多年了我以臨宇的身份活著,經歷著,早已拋不下他的責任和抱負。天下或者不是我想要的,爭霸天下,為黎民締造一個和平國度的動人過程卻一直在無聲無息間吸引著我。”
我拉起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眼眶有些濕,側頭忍了很久才沒讓淚掉下來。我凝視著亦寒水波洶湧的紫色眼眸一字一句道:“金荒冷,火灼熱,風無情,紅塵猙獰,烽火連天;黎民苦,妻子散,爺娘恨,神子沉寂,亂世何結。這些話是你讓人令其流傳的,是不是?亦寒,你可否老實告訴我,你為何故意對秦霧他們冷淡?為何任由天下傳你殘忍嗜殺之名?”
亦寒渾身一震,卻不說話,只是靜靜看著我。
我輕皺了皺鼻子,聲音因哽咽帶了些鼻音:“因為你想讓他們永遠記掛著我,讓他們以為天底下唯有公子才是真心對他們好的,不想自己取代我在所有人心目中的位置,是嗎?”
我迅速擦掉墜下的淚,吸了下鼻子,才笑道:“林伽藍總不像臨宇那般堅強,動不動就哭,真難看。”我抬起頭,只見亦寒正無限溫柔憐惜地看著我,我哽聲道,“亦寒,其實這世間唯有你和子默才真正瞭解我。我沒有野心,沒有一將功成的狠厲,卻絕不是一個甘於平淡的人。哪怕真有退隱山林的一天,也必是在生命燦爛綻放之後。所以,子默才會為我定下進攻風吟的最後一計,而你寧肯登上冰冷的帝位也要替我鋪就統一天下的道路。”
“亦寒,謝謝你。”我低下頭親吻他粗糙的掌心,“謝謝你這麼瞭解我,謝謝你為我做的這一切,更謝謝你能一直容忍愛護這般自私的我……”
亦寒一把拽過我的手腕,拉進懷裏,深深地吻。他抬起頭,氣息柔柔灑在我臉上:“臨宇,我一直以為自己可以無條件的付出,永遠不求回報。可是我錯了……”
他低下頭,一下又一下啄吻我的眼睫,鼻樑,嘴唇,聲音暗啞低沉:“我不是不求回報,而是所貪求的比任何人都多,都奢侈。臨宇,我要你一生的愛,永世的情,心裏獨一無二的位置,你……肯給嗎?”
“還用問嗎?!”我伸手勾住他脖頸,支起身狠狠吻上他的唇,直到他氣息火熱無法自控,卻忽然放開他,柔柔笑著,用心起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亦寒雙目中波光瀲灩,神情說不盡的溫柔憐惜。忽地伸手緊緊抱住了我,卻不知是一時激動,還是不願讓我看到紫色瞳眸中那晶瑩的閃爍。
那時那刻,那情那景,明明在深宮宅院中,我卻只覺煙火熏然,歲月靜好。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1 00:09:35

第40章 心有千結(下)

來到古代的第六天,陰雨綿綿。我一個人在房中悄悄取下頸上的紗布,欣喜地發現掐痕終於變淡了。亦寒也曾問過我頸上的白布是怎麼回事,我只告訴他睡覺時落枕了,這是我們現代的治療方法,很管用。他無法分辨真假,也就沒再追問我。幸好!
不知是不是來回穿越太累的關係,最近身體都不是很好,嗜睡,又沒有什麼食欲。我扔了紗布,迷迷糊糊靠在榻上打盹,忽聽一個極熟悉的女聲含著怒氣沖進門來,一跨進殿裏就怒吼道:“風亦寒,你給我滾出來!”
我猛地一震,睡意全無,狂喜地從床上蹦起來竄出去。只見一個粉色紗裙的秀美女子正神色憤怒地打量著四周,直到目光落在我身上,憤怒的火苗變成了熊熊烈焰。
“居然真的敢金屋藏嬌。”粉衣女子氣得聲音都發抖了,“風亦寒,你給我等著!”
我卻全然不管她眼中的恨意,和臉上的憤怒,大叫了一聲:“雲顏——!”猛衝過去掛在她脖子上,在她震驚呆滯根本無法反應的時候,趁機捧起她柔香滑膩的臉蛋親了一下。
明明是在調侃她,我的眼眶卻竟然濕了,哽聲道:“雲顏,我好想你。”
雲顏呆呆地看著我,一時仿佛被抽走了魂般,任我調戲。
“不是真的吧?”她抖著唇,喃喃重複著這句話。隨後全身都顫抖起來,仿如枯樹上僅剩的一片樹葉,在風中擺蕩,脆弱孤單得隨時都會被吹落。
我笑著,用力地一把抱住她,哽聲道:“沒有什麼不能是真的。雲顏,就算你不相信亦寒,也該相信你自己啊。我曾答應過你‘天涯攜手君莫忘,飛鳥倦兮共返巢’,你以為我會輕易忘卻,拋下你一人回去嗎?”
雲顏還在顫抖著,然後有低低的如貓咪般的嗚咽聲一點一點溢出來。她狠狠一拳敲在我手臂上,嗆聲道:“你這個笨蛋!你這個言而無信的混蛋!明明說好我們兩個不會相互犧牲,為什麼還要擋在我前面?你以為救了我我會開心嗎?你以為我會感謝你嗎?……”
“對不起!對不起!”我緊緊抱住她,只覺肩上已是一片濕冷,不必看就能知道她早已淚流滿面,“雲顏!我以後再不會犯了!不會再讓自己陷於險境,讓你擔心。雲顏,我知道你有多傷心,多難過。不過如今,一切都過去了。”
我扯開她,讓淚眼朦朧的她看我:“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雖然換了個身體,換了張臉,可依然健康地活著。”
雲顏擦掉淚,明顯消瘦的臉上掛起燦爛欣喜的笑容,凝目看去依舊秀美如朝陽,奪人心神。是啦!這樣才是雲顏,我認識的光芒四射,芳馨內蘊的靈秀女子楚雲顏。
她的聲音依舊有些沙啞,卻不再悲傷:“亦寒說你會回來,我還不信。那時……”她頓了頓,眼中猶有絕望的餘悸,“那時你的氣息都沒了,心脈也停了,身體一寸寸變冷。亦寒卻死活不肯將你下葬,他說你只是去了另一個世界,一定會回來。”
“當時,誰也不相信他,以為他悲傷過度瘋了。其實也怪不得他們,那時的亦寒當真如神魔般瘋狂恐怖。但我卻相信他的話,相信你沒死。”
“還記得很小的時候,你口中常常會冒出‘我的世界如何如何’的話。從前只當是你的瘋言瘋語,在最絕望的時候想起來,卻成了我們唯一的救命稻草。”
“於是,我用‘定顏珠’保住了你的……身體,又將它存入冰棺中。不管真正知情的那些人怎麼說,我和亦寒始終相信你還會再回來。卻沒想到,你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我們面前。”
想到他們當年承受的痛,有些憂傷,又覺慶倖,慶倖我們終究還是又聚在了一起。我笑笑,道:“這是我本來的樣貌,很平凡,很普通,是不是!”
雲顏老實不客氣地點頭,隨即鄭重道:“唯有眼睛是一樣美的。”
我歎了口氣,撫撫她明顯瘦下去的臉:“扮成我周旋在朝堂上,又不能綻放光芒一定很累吧?”
雲顏搖了搖頭,笑容輕柔婉約,無限嬌美:“比起思念你的痛,其他苦都算不得什麼了。”
我正待說話,忽覺眼前銀芒一閃,只見亦寒已站在了門口。一邊走進來,一邊語調清冷的問道:“臨宇的身體帶過來了嗎?”
他同雲顏說著話,眼睛卻只看著我。雲顏疑惑地點頭:“帶過來了,只是有什麼用嗎?”頓了頓,她睜大了眼詫道,“不會是要借屍還魂吧?”
我笑了起來:“可以這麼說,不過卻不知可不可……”
毫無徵召的,我只覺得眼前一黑,還沒來得及做任何反應,已栽倒了下去。

我只覺自己昏迷的時間很短,不過是眨一眨眼的瞬間,就像從前在地上蹲久了,猛然站起來一時間眼前發黑那樣。清醒過來時卻發現我已躺在床上,雲顏正把著我的脈,亦寒語氣慌亂又暴躁地問:“怎麼樣?”
我睜開眼,正好對上雲顏凝重的臉。我故作輕鬆地笑道:“有什麼大驚小怪的,肯定是來回時空夾縫累了,等換了身體就會好的。”
雲顏搖了搖頭,神色古怪地看了看我,又轉頭看看亦寒,半晌才道:“不是這個原因。”
我愕然:“那是什麼?”
雲顏低下頭咳了一聲,兩頰微泛嫣紅,很不好意思的樣子,含糊道:“臨宇你……懷孕了,已經一個多月……”
我只覺“轟”得一聲,全身所有血液仿佛都沖到了頭頂,又全數退去,臉上每一寸肌膚都瓦涼瓦涼顫抖著哆嗦著。
一個多月……懷了一個多月的孩子,我竟又懷上了徐冽的孩子!
這究竟算什麼?命運弄人嗎?心願得償嗎?還是自做自受?我不敢去看亦寒的臉,我甚至根本無法抬頭去看他的臉。
眼睛明明是星亮的,視神經明明是完好無缺的,我睜眼望去卻只見茫茫然一片,白也不是,紅也不是。宛如小時候在陽光白花花的日頭下玩得久了,一進陰黑的屋裏,便覺一陣盲白,明明眼前景物宛然,我卻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我與徐冽是前世積了怎樣的孽緣?才這樣剪不斷理還亂?事到如今,究竟是我欠他,還是他欠我?我不想再與他有糾葛,真的不想。可是……手顫抖地捂上平坦的小腹,只覺痛,撕心裂肺的痛。可是,這個孩子,這個無辜的孩子,又惹了誰欠了誰。
我抬起頭,看到亦寒慢慢遠去的背影,恐懼像潮水一樣湧上來。他走得那樣快,那樣急,那樣決絕,仿佛這一去再不會回頭般。我驚恐地張大了嘴想叫他,卻發不出一個聲音。抬起的手臂頓在空中,茫然的無措的,以為能抓住他的衣角,卻發現他早已消失在視線中。
我低下頭,縮回冰冷的手,只覺想哭,淚卻流不出來。耳中聽到沉重的撞擊聲,像幾百個烈性的炸藥忽然在殿宇中爆炸,連地基也跟著顫抖了。那顫抖,不甘到極點,憤怒到極點,又痛苦到了極點,於是只餘絕望,鋪天蓋地的絕望。
我緩緩閉起眼,開口時只發現自己的聲音竟比那七旬老嫗還要蒼老疲憊:“雲顏,不要問我……什麼都不要問我……求求你……”
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亦寒,亦寒,我與你之間究竟還有多少緣?多少結?難道愛到死、等到死、念到死,我們卻註定逃不出咫尺天涯的命運嗎?
第42章 綁架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明淨的玻璃窗,知道已回了現代。頭漲痛得厲害,全身都酸軟發燙著,額上卻冰冰涼的很舒服。

  一雙修長溫暖的手輕輕撫著我的臉,聲音輕柔憂心:“伽藍,你發燒了。”

  “子默……”我的聲音沙啞而無力,滿心的痛和委屈不知道該怎麼說,卻在模模糊糊看到他棕色的眼睛時,一下安心下來,“子默……我想去找徐冽。”

  子默替我換毛巾的手微微一僵,隨即輕柔地敷在我的額頭,又以手臂支撐著我起來,喂我吃藥喝水,柔聲道:“吃了藥,先睡一覺,醒來我帶你去找他。”

  我點了點頭,乖順地躺下去,閉起了眼。很快意識就迷糊了,只因累,疲憊哀痛到極點的累。

  恍惚間,我覺得自己仿佛抓住了亦寒的手,慌亂地喊著他的名字,他卻一臉冰霜地離我而去。我狠命地搖著頭不讓他走,無論如何都不讓他走,淚水飛濺了開去,他去只是冷冷地看著我,一根一根掰開我的手指,指尖冰涼而粗糙,刺得我極痛。

  “亦寒!亦寒……”我拼命的喊他,“不要丟下我,亦寒……”

  “我好愛你……亦寒……我好愛你!不是我想要……懷上徐冽的孩子……你相信嗎?亦寒……你相信嗎?”

  再一次醒來竟已是下午兩點,我只覺得腰酸背痛,燒倒是退了。客廳裡空無一人,廚房卻傳出□裡啪啦的聲音。

  我趿了拖鞋,東搖西晃地走過去看,卻發現子默正在煮東西。圍裙胡亂地裹在他身上,廚房被他搞得一團亂,煙燻火燎的。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子默,你在幹什麼呢?”

  子默被我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劃了幾道黑色油污的臉上略顯尷尬。忽然他伸手關掉電磁爐和油煙機,蓋上鍋蓋,扯掉圍裙,迅速走過來把我往外推。他邊走邊漫不經心地道:“什麼都沒幹,你肚子餓了吧,我帶你出去吃,順便去徐家。”

  我使勁把頭從他胳膊下鑽過去瞧,一邊嚷嚷道:“男子漢大丈夫,做了就不怕人吃,難看好看有什麼關系,心意到了就好,呃……順便問一下……盤子裡盛的是什麼?茄子嗎?”

  子默急忙反手關上門,繃著臉道:“我去換衣服,乖乖等著。”說完他逃也似的竄進了臥房。

  這麼好的機會,當然要極盡嘲笑之能事。我留在客廳中嘿嘿笑道:“原來天上地下無所不能的韓非公子,也有做不到的事啊!”

  我仿佛聽到子默在屋裡磕絆了一下的聲音,再也忍不住大笑出來。心中的陰霾頓時淡去不少。

  吃完飯,子默又堅持以走路的方式消食,所以等到達徐家時,已是下午四點了。站在門口我按了半天門鈴,一直沒有人來開,我只得開門進去。

  還沒進客廳已聽到一陣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我想也沒想就衝進去接了起來,氣喘籲籲地喂了好幾聲,對面卻只有壓低了凌亂的呼吸。

  我慢慢冷靜下來,也跟著沉默不語,並以極微妙的眼神看向剛進屋的子默,他懶散的神色頓時微微凝重。

  “林──伽──藍。”這是一個我熟悉卻陌生的聲音,熟悉是因為無論何時吸到我就會止不住渾身惡心地顫抖。

  我扯出一個冰冷的笑容,從玻璃窗上看到自己寒芒閃爍的眼睛。但當聲音出口時,已變得顫抖惶恐:“邵……俊一……你是邵俊一……你……你想怎麼樣?”

  邵俊一發出一陣得意而嘶啞的笑聲,聽在耳中猶如指甲刮在玻璃上,刺耳之極:“徐家現在只有你一個人嗎?”

  “是……是!”我顫巍巍道,“你知道警察都……都在抓你嗎?你跑不了的!”

  “他媽的我會被通緝還不是你們害的!”邵俊一狂怒地大吼,好像狠狠地一腳踢向旁邊,“我會讓你們都付出代價!”

  一聲極輕的悶哼聲,夾雜在邵俊一怒吼的聲音中,很輕,我卻吸到了。我只覺得好像有人用刀在我的動脈上狠狠劃了一刀,血汩汩流出,冷啊痛啊一股腦兒湧了出來。

  我脫口喊道:“徐冽?!你抓了徐冽?!”

  電話那頭一陣安靜,隨即傳來邵俊一沙啞的大笑聲:“看來你也不算太笨啊!沒錯,你親愛的老公就在我手裡。念在他以前對我所做的一切,我一定會好好回報他……”我仿佛能看到他邊說邊露出猙獰的笑容,舉起手中的木棍,狠狠向一旁砸下去……

  “等一下!”我驚恐地叫道,努力將聲音憋得泫然欲泣,“別打他!你想怎麼樣?無論什麼我都答應你,只要你別傷害他!”

  “哦?真的什麼都答應嗎?”邵俊一張狂的聲音從話筒中清晰地傳出來,猶如巨鷹投下的陰影,雖觸手不可及,卻黑沉得讓人頭暈,“哪怕我說懷念你的味道,想讓你再服侍我一次?”

  我心底蒸騰著熊熊屈辱的怒火,卻只能壓抑下來,緊緊抓住子默顫抖的手。他白皙的臉漲得通紅,眼底一時火燒火燎一時又冰如寒潭。我敢發誓,如果此刻邵俊一在他面前,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將他撕裂。

  電話那頭忽然聽到□裡啪啦的響動聲,邵俊一的聲音似乎離話筒遠了,變得模糊不真切,但話語間的得意瘋狂和猙獰卻一清二楚:“……我讓你再猖狂!我讓你再猖狂!你以為你是徐天的繼承人就了不起了?還不是要戴我給你的綠帽子!啊?!……我玩你老婆你怒了?覺得羞辱了?……哈哈哈哈……你怒啊!怒啊!……我就是喜歡看到你這喪家犬的樣子!”

  “邵俊一!!”我對著話筒大吼道,“我敢再碰徐冽一下,我發誓你拿不到一分錢!!”

  我緊緊握住拳,怒火在心裡瘋狂地沸騰叫囂:邵俊一!我會讓你後悔的!我一定會讓你後悔生在這世界上!!

  邵俊一呼呼喘氣的聲音終于近了,他用喊啞了的聲音,陰沉地道:“你怎麼知道?”

  我盡量平復著自己的心情,換上略微顫抖的聲音:“你想逃,想出國,自然需要徐天幫忙……我……我只想你放了徐冽,要多少錢……都可以給你。”

  沉吟了許久,邵俊一哼了一聲,冷冷道:“算你識相。六點前帶齊兩千萬到XX路江南大道3588號廢樓裡。不許坐車,不許告訴別人,不許帶任何人來。你最好別給我耍花樣,如果讓我發現有人跟著你,我會立刻切斷你老公的喉管。聽到了沒有?!”

  “聽……聽到了。”我顫聲道,聲音哽咽,“你要答應我,錢一交給你,就……就放了徐冽。”

  聽筒裡傳來邵俊一冷冷張狂的笑聲,啪一聲,電話掛了,只餘嘟嘟的忙音。

  我揉了揉又開始泛疼的額頭,腿一軟倒在沙發上,無力地道:“你猜徐冽會在那棟廢樓裡嗎?”

  “或許會。”子默在我身邊坐下來,淡淡地道:“我尋找他蹤蹟時,曾調查過這附近所有可藏匿的地點。記憶中,江南大道盡頭幾處廢樓前後因為堆了太多垃圾而幾乎沒有人煙。他在廢樓上監控底下方圓兩百米都絕無問題。且他以為你膽小懦弱,擔憂徐冽心切,絕不敢報警,兩千萬于徐天又只是九牛一毛,所以……伽藍,你打算怎麼辦?”

  “邵俊一大概是真的被逼急了。”我仍是揉著太陽穴,喃喃道,“抱著破釜沉舟、同歸于盡的念頭。而且他急需要錢,所以連一刻也不肯等,把交易時間定在了下午六點。但他的目的絕不是用徐冽來交換這兩千萬,而是……”

  我抬起頭,子默也正好對上我的眼,凝重地點頭道:“他是想抓你,威脅徐冽。畢竟,我只是徐天的兒媳,沒有太大權力,身為徐天總裁,又寵你如斯的徐冽就不一樣了。至于徐天,他也擔心會偷雞不成蝕把米,恐怕還沒這個膽去威脅。我只是奇怪,以徐冽的身手,如何會被邵俊一抓住,且未驚動他身邊任何一個保鏢?”

  我因為子默的問題渾身一震,臉色霎時變得雪白,耳邊似乎還回蕩著上次徐冽接起電話時吼的話。我怔怔道:“大概……是因為孟雪兒。”

  子默竟然沒什麼異色,只是棕色瞳人中的幽芒越加森寒。他冷冷笑道:“追究前因也沒什麼意思,不如我們商量一下,如何布局逮住那條喪家犬。”

  子默證據中的殺意讓我都不自覺地發冷,心中暗道:這報仇估計輪不到我自己出手了。自我調侃著,沉重的心情卻絲毫無法緩解,我嘆了口氣,取出手機:“我先讓武敬過來,而且要馬上取出兩千萬,這事恐怕瞞不過徐爸爸。”

  子默點頭,神色平靜:“讓武敬直接帶一批保鏢過來,記得讓他們和徐天都從地下通道走,我只怕邵俊一會派人在附近監視。我去網上找一張廢樓附近的詳細地圖。”

  兩個小時,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我和子默馬不停蹄地開始忙碌,十分鐘後武敬加入了,半個小時後,徐爸爸也心急火燎地趕了回來。一開始,他們幾乎是有些震驚地看著我和子默布局,安排線路,計算最壞的結果,默契而迅速。

  尤其是徐爸爸,或者是想起了從前,一時無法置信。然而,無論心中有多少疑問,我們都沒辦法思考太多,因為時間刻不容緩,他的兒子,我名義上的丈夫,現在正處于水深火熱的危機中。盡管有再多的改變,再大的疑忌,此時此刻,我們的目的和憂心卻是一樣的。

  窗外,夕陽隱入群山高樓後,只餘滿天的餘暉,通紅明豔。讓人不自覺便想起那個淒豔的詞──殘陽……如血。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1 00:09:58

第42章 危急 (上)
  當我提著一個巨大的錢箱,孤身一人來到廢樓前時,天色已經有此暗了。我看著那無玻璃窗未安門的破敗危樓,只覺看到的滿目皆是荒涼。在邁步走近樓前的瞬間,我不自覺地撫上了小腹。

  這裏再度孕育了一個孩子,一個我和徐冽的孩子。我不會重新和徐冽組建家庭,卻依然想生下這個孩子。這個我曾經失去,如今又重新回來的孩子。

  只是,生下來後呢?這個孩子的人生將如何?不是沒有父親,就是沒有母親,甚至可能沒有安定平穩的生活。可是,我能剝奪他生存的權利嗎?

  我知道徐爸爸徐媽媽有多想抱上孫子,徐冽有多想要自己的孩子。無可置疑地,這個孩子一生下來定會得到眾人真摯的愛,如珍寶般的呵護。而我,我能剝奪他享受關愛、享受生活的權利嗎?

  我輕輕歎了口氣走進廢樓中。樓的面積很廣,雖然地面淩亂汙髒,但總算還可以行走,只是因常年杳無人煙和照不到陽光而彌漫的陰潮之氣,讓我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林伽藍!"我的頭頂上忽然傳來聲音粗嘎的厲喝,緊接著砰一聲,一個巨大的吊籃扔到了我面前,"坐這個上來!"

  我眉頭一皺,抬頭望去,因為角度的關係,只能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可以肯定,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見我的一舉一動。

  瞥了一眼那骯髒、泛著酸臭味的吊籃,我儘量忍住因羞辱而沸騰的怒火,裝出一臉惶恐,泫然欲泣的模樣:"我……我要見到徐冽。"

  "那麼多廢話!"邵俊一不耐煩地吼了一聲:"再不上來我立刻宰了他!"

  我保持著顫抖哽咽的聲音,語氣卻萬分堅決:"我一定要先見到徐冽!"

  無論邵俊一怎麼恐嚇,甚至將子彈射到我腳邊,我嚇得涕淚縱橫,可我就是抱著箱子顫巍巍地堅持著一定要先見徐冽。不可不俊一氣急敗壞地罵著各種髒話,但最終還是在狠狠踢了一腳,揚了我滿臉灰塵後妥協了。這讓我更肯定,他的目標不只是錢,而是我,否則大可一槍斃了我,再從容把錢搶走。

  邵俊一大概是在三四樓的樣子,我儘量仰起頭還是看不清樓上人的臉,只得大聲叫道:"徐冽……你說話啊!邵俊一,你讓他說話!"

  邵俊一哼了一聲,只聽上頭傳來清脆的撕扯聲,隨即響起徐冽吵啞而急切的喊聲:"你一個人來這裏做什麼?!快回去!!聽到沒有,回去!!"

  我在心底只想狠狠抽他兩個巴掌,真不明白他為了孟雪兒搞成這樣,憑什麼要連累我也跟著遭殃,巴巴趕來救他,還得平白遭他一頓罵!我招誰惹誰了!

  當然這些我只能在心裏想想,臉上完全不敢表現出來。我抬頭硬聲道:"徐冽,我……我來救你,你不會有事的!"

  徐冽似是愣住,一時靜默無語。邵俊一極其不耐煩地罵道:"人也見了,還不快上來!"

  我忙點頭,匆匆,其實是萬般不願地走進那個吊籃。我屏住呼吸,眼觀鼻鼻觀心地任由自己搖搖晃晃、極不安穩地上升。這本該是一個運送建材的籃子,上面有自動上升的絞架,但此刻卻泛出難聞的酸臭和臊味,真不知道邵俊一是故意來羞辱我的,還是真的只有這個籃子!

  籃子往上吊了許久,終於停了下來,我一跳出吊籃,便不著痕跡地四處察看。這裏與樓下差不多大,卻乾淨得多,很顯然,邵俊一一直在這時躲避追捕。

  邵俊一就站在離我五六米處,徐冽蜷縮著躺在他腳下,衣衫淩亂,露出的手臂上都是淤青。粗粗的麻繩緊緊捆在他身上,甚至勒進肉裏,滲出血絲。他被散發遮住的面容一片青白,嘴上貼了塊粘膠,渾身輿不出的狼狽。只是他看著我的眼神,那雙極基漂亮,略微狹長的眼中滿是關切和憂心,仿如剔透的琉璃鏡面,反射著如海深邃的愛,美得讓我目眩。

  "錢呢?"邵俊一的話把我從那絕美的旋渦中驚醒出來。

  我定了定神,輕輕握了下右手手腕上黑色的手鏈,低聲道:"都在這個箱子裏了。"

  "把箱子打開!"邵俊一用槍指著徐冽的頭,厲聲道。

  我依言按了密碼,打開箱子,面向他而放:"錢都在這裏了,你……你可以放徐冽了吧?"

  邵俊一嘿嘿冷笑兩聲,將徐冽又踢遠了幾步,拿著槍向我走來。我隨手關上箱子,在鎖上輕輕一撥,驚惶地喊道:"你……你別過來!先放了徐冽……你再過來我就抱著錢箱跳下去!"

  邵俊一極是鄙夷地看了我一眼:"你現在就可以去看看你的寶貝老公!我可不會阻止你!"

  我臉上一副天人交戰的樣子,看看遠處的徐冽,又看看面前的錢箱,最終大叫著"徐冽"沖了過去。掠過邵俊一的瞬間,我看到他臉上得意又輕蔑的笑。

  一刻不停地沖到徐冽身邊,我已氣喘,幾乎站立不穩。我索性跪倒下去,以最快的速度從手腕上的黑色手鏈中抽出銀絲,俐落地切斷綁在徐冽手上的粗繩。

  這玩意兒究竟是什麼我也不清楚,只知徐爸爸稱之為"絕"。內裏抽出的銀比可切金斷玉,而且不需要任何割鋸的時間,應手便斷。

  一切斷他身上的繩子,徐冽就迫不及待地起身將地起身將嘴上的膠布撕掉,慌亂地道::有沒有哪里受傷?有沒有?!"

  "沒有。"我將黑色的手鏈戴在他手腕上,我儘量保持著自己冷淡的表情,"爸爸輿,這個你會派上用場的。"

  "這是……冰燁的'絕'?"徐冽微愕,正要輿話,卻聽前方傳來砰的一聲巨響,連腳下的地面也劇烈震動起來。我早有準備,抓起旁邊一塊巨大的油布裹住我倆。片刻後,一雙手從旁邊伸過來,緊緊摟住我。

  我伸手推開他,卻聽到一聲極低的呻吟,知道觸到了他的傷口,想起方才他渾身青紅的樣子,一時有些心軟,竟怎麼也狠不下心來抗拒。

  等餘震過去,我一把扯開油布,低聲急速道:"那放錢的箱子設有小型炸彈,邵俊一必然被炸傷了。他周圍的暗哨子默和武敬他們已處理掉,只要你能將絕中的麻醉針射入邵俊一體內,我們就能平安回去。"

  徐冽怔怔地,仿如著魔般地低頭看著我。

  我急了,連聲催促道:"快去啊!趁他被炸得爬不起來,還沒能力開槍……"

  毫無徵兆的,徐冽灼熱而強勢的吻落下來,不容抗拒地,乾燥開裂,滿是血腥味地唇狠狠地深入地吻了我一通,才放開,用喑啞的聲音道:"伽藍,我們一起回去!回我們的家!等我!"說完,他轉身沖入了硝煙中。

  那一聲"等我",卻不知為何讓我恐慌。看著他背影消失在濃煙中,我只覺他的身體仿佛忽然淡了,淡得看不見,淡得即將消失在這天地宇宙間。

  呼喚的聲音卡在喉嚨口,我握緊微微顫抖的手,站起身來。幸好沒過多久,濃煙就散了,那個炸彈其實很小,煙霧的成分更大。

  煙霧中漸漸顯現人影,隱約看見有兩人站著,一人躺著。我心一慌,正待沖過去,卻聽見熟悉的濕潤的聲音響在我耳畔:"徐冽,商量一下,這個人讓我來處置如何?"

  子默!是子默來了!我心中喊了兩聲,只覺什麼恐懼慌亂通通消散無蹤,心底說不出的溫暖寧和。濃霧散去,只見徐冽狠狠一腳踢向地上的人,冷笑道:"你能保證處置會讓我滿意?"

  子默悠然笑著,手中還夾著一根雪白的煙:"不如這樣,前三個月是我的,後三個月是你的,之後就把他賣到南非去。"

  徐冽渾身淩亂,冷笑起來卻氣勢凜然,完全不見狼狽:"成交!"

  我偷偷伸了個懶腰,只覺每個關節都很酸痛,果然,懷有身孕時會更容易累。而且我的體質本來就弱,一不小心,可能又會流產。

  "沒事吧?"子默不知何時已走過來探手撫上我額頭,"身體覺得哪里不舒服嗎?"

  我連忙搖頭,眯起眼笑道:"我聽你的話遠離危險,怎麼會受傷?"

  "我是說你的……"子默皺了皺眉,忽然揉了揉我的頭髮道,"算了,既然都沒事,我們回去吧。"

  子默的手忽然被抓住,徐冽黑著臉把我扯到身邊:"生病了?"

  我苦笑,懷孕算生病嗎?被他掐了脖子留下淤青算生病嗎?真是懶得跟他理論:"沒有,只是有些累,我們回去吧。"
第42章 危急 (下)
  吊籃確實有兩個,都在這樓中,卻不知道子默是從哪兒爬上來的。子默先坐了下去,接下來是我。徐冽扶著我一腳已邁入吊籃中,忽聽一道清麗柔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徐冽……"

  徐冽扶住我的手一僵,我也呈半僵化狀態,兩人同時轉身看去。白衣飄飄的雪兒正站在我方才替徐冽解開繩子的地方,怔怔的看著我們。

  不知是不是錯覺,我只覺得雪兒瘦了很多,白色的連衣裙松松包裹著纖瘦的身體,黑色的發映著蒼折的臉,仿佛能看到肌膚下汩汩流動的血脈,晶瑩剔透如雪花,卻沒一點血色。她赤著腳站在滿是碎石的地上,鮮血淌了一路,瑩白的腳尖上都是塵埃。我晃了晃腦袋,只覺駭然。我知道雪兒原本是美的,只是此時此刻,她卻比平日美了十倍百倍。她仿如那璀璨綻放在空中的煙花,以燃盡最後一絲生命的方式,綻放出自己的美麗。美得妖冶魅惑,美得淒豔絕倫,美得驚心動魄。

  這廢樓雖大,可方才我們三人都在,竟連徐冽和子默也沒能發現他的存在。我一想起來,便覺戰慄,在我眼前的孟雪兒,為何已七分像鬼,勝過三分像人?

  "徐冽,你要拋下我了嗎?"雪兒哀傷的眼怔怔看著徐冽,一字一句問。

  徐冽有些驚愕,忙伸手護住了我,冷冷道:"你怎麼還在這裏?"

  "你沒有離開,我當然要留下來陪在你身邊。"雪兒低聲道,"徐冽,你來救我,捨命救我,我很開心!"

  徐冽嘴角溢出低沉憤怒的冷笑,眼中有蘊藏的怒火,卻最終在看到她腳上的傷時慢慢隱去,轉為無可奈何的同情和愧疚。

  雪兒往前走了幾步,血粘在粗糙的地板上,我都覺得痛,她卻渾然不覺。我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定睛一看,只見她脖子、裸露的手臂上都是淤青,而且還有啃咬的痕跡。地上的血不僅是她腳掌上滲出來的,還有一部分是順著她大腿流到地上。

  我驚得伸手捂住了嘴,基本上已能猜到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雪兒眼中完全沒有我,只一臉哀傷地看著護在我面前的徐冽,聲音柔婉動聽:"徐冽,為什麼昨天不來救我?我只是為了讓你回到我身邊,才假裝與俊一合作的,可你卻掛了我的電話。我那時多絕望啊,俊一很生氣很生氣,撲上來打我咬我,撕碎我的衣服……徐冽,那時你為什麼不來救我?"

  徐冽眼中慢慢露出愧疚的神色,隱隱夾雜著憐惜,向她伸出手,柔聲道:"雪兒,別說了,跟我回去吧。"

  雪兒淒然地搖頭,將目光看向我又移開,沒有恨,沒有妒,唯有茫然的空洞:"然而無論如何,你終究還是來救我了,我很開心。你沒有推開我,將衣服披在我身上抱住我,我很開心。你因為但心我,毫無反抗地中了我的麻醉針,我真的很開心。徐冽,在你心裏,我比你的命還重要,是不是?"

  我頓時心底恍然,已隱隱猜到了事情的經過。徐冽是被雪兒騙去的,若打電話的是邵俊一,徐冽就算心急救出雪兒也必然會防備。可打電話來的若是哀傷哭泣的孟雪兒,以徐冽的性格,絕不會懷疑。獨自進入雪兒家中,卻被雪兒和邵俊一聯手設計。切!真不知該怎麼說這個男人才好!我鬱鬱地想著。

  雪兒還在幽幽說著諸如"那樣的你,只是我的",忽然話鋒一轉,聲音變得尖銳而悲愴:"可是,林伽藍一來什麼都變了。徐冽,我看著你吻她,我很不開心啊!徐冽,你看到了嗎?我的心在滴血!明明是我先認識你的,明明是我們先相愛的,明明她才是第三者,為什麼你還要那樣吻她?徐冽,為什麼?"

  徐冽歎了口氣,低聲道:"雪兒,對不起,你就當是我負了你。你那麼年輕,那麼漂亮,將來總能找到更好的人。"

  "我不!我偏不!"雪兒瘋狂地搖頭,蒼白的臉上漾起一抹異樣鮮豔的紅暈,仿佛有誰將血染上她雙頰。她泣聲喊著:"我只要你!徐冽,我們回到過去好不好?我們一定能回去的!"

  "雪兒,別鬧了。"徐冽走前幾步,提高了聲音喝道:"任何事都不可能重來,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徐冽忽然頓了頓,回頭看了我一眼,眼底繾綣流連的悲傷和深情讓我忍不住微微顫抖。他一字一句,仿佛不是在教訓雪兒,而是陳述他自己的人生感悟:"如果後悔,就努力爭取,如果絕望,就鬆手放棄,但無論如何,都不要指望時光能倒流。因為時光,是這案間最無情的東西。它會帶走感情,帶走悲痛,帶走眷戀,徒留下……醜陋的傷痕。"

  手掌輕輕貼上小腹,我閉起眼,只覺說不盡的哀傷。時光,它留下了不該留的,帶走了不該帶走的。它留給我和徐冽有緣無分的傷,帶給我和亦寒咫尺天涯的痛,卻究竟要等到何年何月才容許我留下單純的愛和幸福?

  "如果沒辦法回去……"雪兒平靜悅耳,甚至帶著幾分詭異笑意的聲音忽然傳入耳中,"如果沒辦法回頭,那就讓我們都重新開始吧!我們三個……重新開始,公平競爭。"

  我猛地睜開眼,對上雪兒含笑嫵媚的眼,她帶著最美麗燦爛的笑容看著我,蒼白的唇一開一合:"這一次,我絕不會再讓你搶走徐冽!"

  "伽藍!!快讓開!"徐冽驚惶地大叫,耳中聽到砰砰兩聲巨響,我條件反射地往後退走,身體後仰,只覺臉頰劇痛,幾縷發絲落了下來掉在藍白的T恤上,竟是千鈞一髮之際避過了一枚子彈!

  我還未來得及喘一口氣,忽覺腳下一空,只聽徐冽用沙啞的聲音吼著我的名字。我連尖叫也來不及發出竟已淩空墜了下去。我忘了,方才我們正要乘吊籃下去,我已在廢樓邊緣。

  我能感覺到手腕上被劇烈拉伸的痛,全身都在半空中來回搖晃著,抬眼只見徐冽一手拉住吊籃的掛繩,一手緊緊拉住我。本就傷痕累累的手臂傷口破裂,血將他白色的襯衫染得鮮紅,恍如在夢中,一片山花爛漫的紅,淒豔的紅。

  我只覺臂彎被吊得快沒知覺了,徐冽自然只有更痛苦。子默就在下面,不知可有採取什麼措施救我們。但眼下最大的問題卻是,白衣飄飄,美如天仙的孟雪兒正緊握著手中的槍,將槍口對準我們。

  我忽然聞到很濃烈的血腥呸,一抬頭驚得幾乎尖叫出聲。只見徐冽拉著我的手臂不知何時竟被染得血紅,鮮血一滴滴從空中落下,有些順著手臂淌下來,不多時便浸透了他整只手掌。那油膩無力而又猙獰的感覺,仿佛只要我一動,他就再也沒辦法拽住我。

  原來,原來我以為是傷口迸裂滲出的血,根本是槍傷引起的。原來,他竟是為了救我中槍了!幸好只是肩膀,只要搶救及時,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

  我這樣自我安慰著的時候,卻聽到孟雪兒上膛,即將扣動板機的聲音。那黑漆漆的槍口對著我,讓我幾乎能看到自己頭顱炸裂開來的樣子。

  我苦笑著閉上眼,有些絕望了,死亡的恐懼如影隨形,但並沒有想像中可怕。只是有些後悔,早知道該放下面子先和亦寒解釋的,怎麼也不該讓他在憤怒失望中以為我再也不肯回去。我最不願留下他孤獨一人,卻總是拋下他。

  咫尺天涯兩相望。無論咫尺,還是天涯,我們註定只能遙遙相望,相愛不能相守,相守不能相親。難道,這當真是我們的命運嗎?

  "伽藍!徐冽!跳下來!"忽然傳來子默的喊聲。

  那溫潤帶著急切的聲音,仿如一道暖流沖散了我心底的恐懼絕望。子默!是子默!我一直都相信,只要有子默在我身邊,就可安心,可以依賴。

  徐冽比我的反應更快,子默出聲的瞬間他已鬆開了手,仿佛咬牙忍耐就是等著這一刻的來臨。我們急速地在空中下墜著,徐冽緊緊抱住我,幾聲鞭炮般的槍響從上頭傳來,急促而淩亂,還有奇怪的撞擊聲,充斥著我鼓起的耳膜。我卻被按在徐冽懷裏什麼也看不到,只有熏得我直想嘔吐的血腥味在我周身彌漫,只有鐵箍般的雙手緊緊攏住我,只有堅毅溫暖的胸膛下怦怦的心跳聲,一下下砸在我耳邊。

  我們落在柔軟的墊子上,子默沖上來,朝外面大喊:"救護車到了嗎?快準備擔架!"

  我其實沒受任何衝擊,徐冽將我護在懷中,護得很好,直到落地了手還僵直著不肯鬆開。我慶倖著這樣的危險動盪,仍沒有腹痛的感覺,看來這是個堅忍頑強的孩子。

  我抬起頭的時候,忽然聽到砰一聲巨響,我驚得伸手捂住了嘴,眼睜睜看著孟雪兒從天而降,卻落在墊子邊緣,一根竹棍露在地基外堪堪刺進了她的背,從她腹部冒出來。

  我只覺得胃裏都在翻滾,想吐,卻連噁心也做不到,身體四肢都在抽搐發抖,瑟瑟地,仿如風中秋葉。我不是沒有見過死人,可我沒有見過這樣的死人,腸子被戳了出來,白衣染上鮮紅,腦袋上有個洞汩汩冒著血。可她的眼卻直勾勾看著我,含著嫵媚的笑,仿佛在說:"你爭不過我,你永遠爭不過我!"

  我深深吸了幾口氣,這才慢慢平靜下來,停止了渾身的戰慄。徐冽僵硬的手還緊緊圈在我身上,我掰開他的左手臂,卻發現他右手牢牢握在我手腕上,因為沾了血,看去就好像粘住了。我正要用力掰開,扶他上擔架,卻聽武敬那五大三粗的男人,忽然用粗嘎的聲音在我耳邊哭喊:"少爺!!少爺……"

  我幾乎要覺得好笑了,武敬啊!那個大塊頭,讓他掛著一堆玩具陪我逛街都面不改色的男人居然會哭!還哭得這麼難聽,真是太好笑了。

  可是緊接著,我聽到了更多人的聲音,他們有的喊著少爺,有的喊著徐總,抬起頭只見他們一個個都有張蒼白的臉,惶恐的眼神。

  我低下頭去想看清他們為何而哭,卻只覺眼前一陣盲白。我狠狠甩了甩腦袋,眼中這才映入徐冽慘白的臉,目光慢慢移動,落在他背上。

  方才我們墜落時,他那樣護著我,槍聲如密雨般響著,我卻沒傷到分毫。那麼他呢?

  我忽然感到恐懼了,渾身比方才顫抖得更厲害,想看他的背,命令自己看他的背,可眼睛卻不聽我的使。它們寧可在他鮮紅的襯衣上打轉,也不敢移動分毫。

  "冽兒!冽兒!你要撐住!要撐住啊!"徐爸爸的聲音響在我耳邊,像是一瞬蒼老了十歲,沙啞艱澀哽咽,"快!把少爺扶上擔架!!"

  幾個人沖過來要帶徐冽走,我呆呆地跪坐在原地,如失魂了一般,一動不動。

  有人喊了一聲:"老大,掰不開少爺的手!肩上有傷,硬來只怕……"

  我狠命地握住拳,命令自己別再顫抖了,不能逃避,這種時候,我怎麼能逃避!徐冽的命……在這一刻了,就在這一刻了!

  "藍藍!藍藍!"徐爸爸晃著我的肩膀叫我,"沒有辦法,你和冽兒一起上救護車,快啊!"

  天已經全黑了,大樓裏黃色的白熾燈被風吹得搖來晃去,將人的影子不斷拉長縮短。我跟在擔架旁走出大樓,月光帶著幾分清冷灑到我臉上,仿佛一雙毫無溫度的手無聲碰觸。

  我輕輕打了個抖,現場都是混亂的,身邊的徐冽危在旦夕。我卻很不可思議地想起了很久以前,那個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年代。

  盈盈第一次叼著煙,被嗆到了,嗆出眼淚。她那時還有一雙晶瑩剔透的眼,被淚洗過後,傷痛清晰可見。她自嘲又無所謂地對我說:愛情不就是這麼回事,不是我為你死,就是你為我亡。同歸於盡地焚燒,就是愛情。可惜藍藍,你還不懂。

  是的,當時我不懂!如今懂了,卻寧可我……從未瞭解過。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1 00:11:09

第43章 兩難
  我分不清是我拉著徐冽,還是徐冽拽著我,我們被人抬著扶著進了救護車。車裏的空氣很稀薄,又有異味,大家擠在一個小小的空間裏,說不出的窒悶。

  我聽到穿白大褂的醫生說著什麼"肌肉僵化""意識喪失"的話。

  徐冽的臉大半掩在氧氣罩下,其他部位都是血污,頭髮耷拉在額頭,隨著車的震動,一下又一下,像是輕柔的吻。

  我抬起手輕輕拭掉他臉上的汙糟,心底一時恍惚,一時慌亂,一時恐懼,一時又不知所措地迷惘。我拼命想著很多事、很多人來掩蓋心底刺骨的痛,那一張張原本刻在心底熟悉的臉,此時此刻卻像集體拋棄了我一般,慢慢淡去變得模糊。

  我看著昏迷中的徐冽,看著他昏迷了還緊緊抓住我手腕的右手,只覺痛,想了再多的人再多的事,都只覺痛!剜心刺骨,卻偏偏死不了,忘不掉。

  然後,我想到了亦寒。想到那頭染白的青絲,想到他頭埋在我頸項時帶來的濕熱,想到他溫柔的吻,想到他寂寥絕望的背景……耳邊仿佛聽到刺啦一聲,有什麼被撕成了兩半,疼痛沒有了,恐懼沒有了,淚水卻無聲無息落了下來,滴在他手上,我手上,洗出數條淡淡的猙獰的血痕。

  醫生在我耳邊一遍遍說著:"你一定是他很重要的人吧!病人能不能活下去,只看他的意志了。你一定要鼓勵他……給他活下去的希望!"

  車子就在這樣的動盪和窒悶中,飛速駛到了醫院。

  那個穿著藍色手術服的醫生我認識,是徐爸爸的摯交好友劉英石。

  他一臉凝重,臉色微微泛白地對徐爸爸說:"兩顆子彈,一枚幾乎穿透肺葉,另一枚傷了動脈血管,而且墜落時頭部被撞傷,非常危險。我也只能盡力而為,他必須馬上做手術!還有,阿天,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冽兒……很可能……會死!"

  劉叔的話,像點燃了引線等待爆炸的炸彈,讓所有人等著看著,此刻雖然還沒有粉身碎骨,卻已能看到不幸的模樣。

  我只覺得有人拿一把大錘子狠狠砸在我腦袋上,鈍痛的感覺不是一下子來的,而是一點一點在全身擴散。每一寸顱骨在碎裂,每一滴腦漿的濺出,都像電影裏的慢動作,清晰有聲。

  我覺得我應該聽錯了,劉叔居然說徐冽會死。我經歷了那麼多,兩個世界,金戈鐵馬,陰謀鬥爭,我都沒死,他怎麼會死?怎麼可能……會死?

  徐爸爸那麼堅強的一個人,此時卻抖著唇,無法抑制眼淚從眼眶中落下來。他咬了咬牙,說:"英石,你盡力而為……"他的聲音艱澀地再也發不出來,仿佛鋪天蓋地都只有絕望,他終於轉為哀聲地懇求,"英石!你一定要救他!他是我唯一的兒子啊……英石!"

  我無法想像,徐媽媽知道了會怎麼樣?她還能承受嗎?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劉叔的眼睛都紅了,"我們不能再耽擱了,快!推他進去!血庫準備A型血!"

  可是他們忽然發現徐冽仍是緊緊地握著我的手腕,已經快一小時了,他的手就像和我的手成了一體般誰也沒辦法分開。

  劉叔用盡了辦法,還是不行,所有人都無可奈何,我們仿佛都在眼睜睜看著徐冽的生命逝去,而我就是那個撥動沙漏加速的兇手。

  徐爸爸用沙啞憤怒的聲音大吼:"藍藍,難道你真想眼睜睜看著冽兒死去嗎?"

  我……想眼睜睜看著徐冽死去嗎?我不想!我當然不想!徐爸爸,你沒有聽到嗎?我在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泣不成聲。我的心,在哭。

  我低下頭,撫上徐冽冰涼的手,輕聲道:"徐冽,徐冽!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如果你能聽到,就放開我的手。"我柔聲道,"我會一直等在這裏,等你醒過來,等你一起回家。我答應你,你若能活下來……"

  我閉了閉眼,滾燙的淚順著面頰落下,無聲的痛在心底繾綣而行:"你若能活下來,我……我就再也不離開你!你若是死了,我就永遠消失。徐冽,你聽見了嗎?"

  他早已僵硬的手腕上,忽然有了如脈博般微弱的跳動,我連忙托起他的手,將手腕從他掌中脫出來,回頭大叫道:"快推他進手術室!!"

  "藍……藍……"微弱的聲線忽然從我身邊傳來,明明該徹底淹沒在我尖銳喊聲中的聲音,卻不知為何竟如此清晰。

  我猛地回過頭,看到徐冽微微睜開眼,呼出的氣在氧氣罩上籠上了一層白霧。

  劉叔快步過來,取下氧氣罩,沉聲道:"冽兒,長話短說,我們必須趕快進手術室。劉叔一定會盡力救你!你放心,你一定不會死!"

  徐冽虛弱地笑笑,然後看著我。我忙將耳朵湊上去。他喃喃道:"藍……伽……藍,我……愛你……好……愛你,可是……我……錯了……總是……傷害你……逼迫……你。放手才……才能……給你幸福……如果我能……早一點想通……這個道理。伽藍……不要傷心,我死了,就去……找他……你能活得……更……"

  "徐冽!"我猛地直起身打斷他的話,狠狠地盯著他,沙啞的聲音像是擠出來的,啜啜泣的哽咽卻像是漫溢而來的悲傷。我聽到自己嘶啞的聲音,猶如一把刀割裂了人生的軌跡,"我懷了你的孩子!徐冽!你聽到沒有!一個多月,我懷的……是你的孩子!!徐冽,你沒有權利死!你沒有權利再一次拋下他!徐冽,你聽到沒有!!"

  徐冽刷地瞪大眼睛,怔怔地看著我。恍惚間,仿佛有一抹紅暈爬上他的臉,猶如生命的火花。

  我緊緊捂住嘴巴,阻止嗚咽聲從聲帶震動中發出來,眼淚滲進指縫間,帶著灼熱的溫度溢出來,淌過手背,又變得冰涼。

  亦寒!亦寒!亦寒……我好愛你!我真的想一輩子和你廝守在一起……可我這樣聲嘶力竭的吼聲,你還聽得見嗎?還聽得見嗎?

  我錯了!我終究錯了!兩個交錯的時空,兩段錯位的愛情,兩個我曾同樣深愛的人。我以為我做了選擇,我以為我知道自己的心,然而所有的決絕卻在看到徐冽背上的槍孔時通通崩潰。兩個人,兩段情,終究還是將我的心撕成了兩半。

  我緊緊握住徐冽沾滿血污的手,哽聲道:"等你回來!我和孩子都等著你回來!徐冽,你一定要活下去,聽到了嗎?"

  徐冽帶著無法置信的喜悅閉上眼睛,車子以最快的速度被推進手術室。紅色的燈亮了,手術室門前一陣寂靜。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腦中交錯印過徐冽蒼白嘴角勾起的笑容和亦寒深紫的眼睛,一幕,又一幕。

  我一步一步踉嗆著走到最邊上,離手術室最遠的位置。徐爸爸扶住我憂心地道:"藍藍,你沒事吧?"

  我搖搖頭,扯出個虛弱的笑容:"我不會有事!我還要……等著徐冽出來。"

  說完,我繼續踉蹌著走到那最邊上的位置,坐下來,把臉埋進雙膝間。這裏很安靜,卻也很冷,冷得我發抖。我在一片漆黑中想著外頭早該黑透的天,想著天上懸掛的明月,竟無聲地笑了,摻雜著綿綿湧出的淚,我才知道,原來笑也是可以這般苦的。

  一雙手輕輕撫著我的頭髮,濕潤清涼的掌心貼上我額頭。子默在我耳邊柔聲道:"你又發燒了,讓醫生看一下吧?"

  我微微抬起頭,把下巴擱在膝彎上,啞聲道:"我想等他出來。"

  子默的手頓了頓,細長的眉毛輕輕皺起,眼底是遮不住的擔憂:"你不該給他這樣的承諾。他雖是為了救你,孟雪兒卻是他自己惹上的。伽藍,你本不欠他什麼。"

  子默緩緩理著我淩亂的頭髮,歎息道:"你真的決定離開風亦寒,留在他身邊嗎?"

  我噝噝地吸著冷氣苦笑,被淚水浸透的眼很腫很痛,我努力睜大眼才能看清子默的臉。我笑著,壓低了聲音,輕柔道:"子默,人的一生要撒多少次謊?多我今日這一個不多,少我今日這一個不少。你說是嗎?"

  我明明笑得燦爛,說得輕鬆,我明明相信自己表現得很完美。子默眼中卻流露出徹骨的悲傷,心痛的憐惜。

  "那麼,孩子的事呢?也是謊言嗎?"他輕輕攬住我,讓我靠在他肩上,像是要擔下我所有的苦痛,傻瓜!讓兩段情交錯,為兩個人心痛,這些都不是你的錯。伽藍,你真的很努力了,努力做了選擇,做了了結。今天的結果,不是你造成的。"

  子默的聲音,柔柔地,緩緩地,像一根羽毛撥動我的心弦,輕輕地告訴我:哭吧!你也在痛呢!所以,請痛快地哭吧!

  我把臉埋在他頸窩,再也遏制不住抽搐般痛苦的哭泣。我不能離開亦寒,我絕不能離開亦寒!可是醒來後的徐冽該怎麼辦?醒來後發現自己被欺騙了的徐冽該怎麼辦?怎麼辦?

  夢裏是愛,夢外是情。一個人的愛情究竟有沒有可能產生平行線,來維持兩個世界,兩段感情,永遠交替地……存在下去?
第44章 借屍還魂 (上)
  徐冽的手術進行得很順利,子彈安全取了出來,但情況仍舊不容樂觀。那個廢樓的第二層中擺放了十幾塊水泥板,其中有一塊近一半都凸在外面。徐冽抱著我下墜時,因空中無法借力躲避而撞上水泥板一角,顱他碎了一小塊,淤血沉積在腦內。

  開顱手術刻不容緩,可是劉叔說這種手術成功的概率本就極低,再加上剛取過子彈身體虛弱。總之,徐冽極有可能會死在手術中,或成為植物人。

  徐媽媽在淩晨兩點從J市趕到醫院,聽聞噩耗的瞬間幾乎昏厥過去。但她無疑是堅強的,即便臉色慘白,眼泛淚光,她還是勸慰我多休息。

  手術定在三天后早上八點,主治醫生是劉叔,助手全是剛從國外乘直升機回來的權威醫師。

  徐冽被推進加護病房後,我幾乎癱軟在地上,渾身燒得厲害。徐爸爸徐媽媽堅持讓劉叔給我做了全身檢查,身體有沒有還不清楚,但能肯定胎兒很安全,雖然還沒成形,卻是真實地在我體內一點點生長著。

  徐媽媽在聽到劉叔說孩子平安時,再也忍不住洶湧的眼淚,緊緊抱住我顫抖著抽泣。對他們來說,本該生機勃勃的兒子如今躺在加護病房中危在旦夕,這個消息不啻於睛天霹靂,仿佛生活的希望一下子都失去了。

  而此時此刻,我腹中這個平安生長的孩子,大概是他們唯一還可以支撐的精神寄託。

  我發著燒,迷迷糊糊地待在醫院中,吊了瓶鹽水,卻沒有什麼起色。到第二天早上十點的時候,燒才慢慢退去。但我全身酸軟,口乾舌燥,幾乎連路都走不動。

  下午一點,我被允許進去探望徐冽。看到他被剃光了頭髮的腦袋,我竟覺得好笑,不知注重儀錶的徐冽醒來,會不會氣得暴走。當然,如果他能醒來的話。

  我抓起他插滿管子的手,放在我平坦的小腹上,緩緩移動。看著他憔悴的臉,很想對他說些什麼,卻又覺得無言。徐冽,能承諾的我都承諾了,能騙的我也騙了,只希望,哪怕看在這個孩子的份上,你也要活下去!健康地活下去!

  下午三點,我靠在椅子上打盹。徐媽媽叫醒了我讓我回家休息,她說醫院氛圍對胎兒不好,她已派人接了我媽媽過去,所以還是回家休息的好。

  晚上六點,我吃了含有安眠成分的退燒藥,迷迷糊糊看了眼手腕上紫色的透明水晶鏈,輕輕呢喃著什麼,睡了過去。

  其實,所謂突然,我自己從來就沒有切實的感覺。我只是在睡覺,閉上眼,睡足八個小時,等睜開眼,就發現自己已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可是這一次不同,我幾乎是在迷糊入睡的瞬間就感受到了兩道強烈的視線。即使閉著眼,那視線卻仍穿透了我的眼臉,對上我的雙眸,刺入我的心窩。

  我費力地睜開眼,觸目儘是那明晃的白,深湛的紫,玄色的暗。我伸出手,撫上那張明顯消瘦的臉,淩亂的得楂兒刮過我掌心,似癢似痛。

  我扯著嗓子叫了聲:"亦寒……"聲音剛一出口,卻只覺想哭,滿心的傷痛,說不完的恐懼。生活像一個迷宮,我置身其中,無論如何努力都找不到出路。我想這樣對他說,想撲進他懷裏撒嬌,想讓他緊緊抱住我,包容我。

  可我卻忘了,沒有人可以無條件地付出,沒有人可以一次又一次承受傷害,而不索取回報。亦寒只是愛我寵我,卻絕不是那捨生取義的聖人。

  亦寒抓住我撫在他臉上的手,冰涼粗糙的手掌緊緊箍住我,有些痛,有些冷。我微愕,正待說話,亦寒忽然一使力,將我抱入懷中。

  身體感受到那熟悉的懷抱,清涼的體息,我覺得安心,於是慢慢停止了掙扎,偎在他肩頭。銀色的發在我眼前輕輕飄著,像是層單薄的紗,輕軟而幽靜。

  亦攬住我,力道不會大到弄痛我,卻也絕容不得我逃開。他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我的頸項,那裏已沒有了白色紗布的遮掩,徐冽手指的掐痕清晰可見。

  亦寒的手停在那掐痕上,忽然開口了,聲音清清冷冷,聽來與從前並無兩樣,可我卻不自覺地渾身發涼。他說:"公子,我曾說過,會永遠守護你。是不是?"

  我點了點頭,想起青衫銀絲的男子背著我行戶在沙漠中,想起他抱住我堅定地說:屬下會永遠守護你。我伸出手環住他的腰,將臉埋入他胸膛。

  亦寒輕輕撫著我的長髮,聲音依舊清冷,甚至……無情:"公子可還記得,那個永遠的期限!"

  我渾身一顫,抬頭望向他,心底有些發冷發寒,總覺得這樣的亦寒不是我熟悉的。只是觸目望及他眼中遍佈的紅絲,灰白的臉色,又無法遏制地心痛。是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嗎?我只是一天沒有回來,他怎會變得如此憔悴,如此瘋狂,眼底深處的痛和恐懼,無論他用怎樣清冷的言行,也遮掩不了。

  亦寒輕輕勾起唇角,冷冷地笑了:"公子或許已經忘了,但我卻記得很清楚。永遠,只比公子的生命,多一天。"他聲音一頓,紫色瞳眸閃爍出妖冶的光芒,襯著銀髮散發出冰冷的笑意,竟說不出的森寒魅惑,"永遠,只比公子的生命,多一天。"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1 00:11:37

我輕輕歎了口氣,捧住他的臉,跪在床上與他對視:"亦寒,你究竟想說什麼?"

  亦寒眼神雙驟然一深,狠狠抽緊攬在我腰上的手,讓我密密貼合在他身上。唇離我的鼻尖只不過一寸,他啞著喉嚨沖我低吼:"永遠的期限,早在五年前就已經過了。從今以後,我不會再這樣,只是傻傻地守護你。"

  他的眼底陡然湧起赤紅,雪色銀絲無風自揚,繚繞在我周圍,仿佛細密的網,牢牢罩住我,讓我一輩子都無法逃脫。

  攏在我腰間的左手越來越緊,貼在頸項掐痕上的右手越來越燙。亦寒緩緩移動右手,撫上我柔密微卷的發絲。

  他的臉離我越來越近,紫色瞳眸猶如兩個咆哮的旋渦,等著將我捲進去,等著讓我萬劫不復。他的呼吸灼熱、淩亂、粗重,以極其緩慢磨人的方式,隨著沙啞的聲音通通噴在我臉上:"臨宇,從今以後,我要愛你,佔有你……完完全全佔有你!"

  滾燙的唇狠狠落下來,像要把我撕裂般地吻,從未有過的粗暴,強勢的佔有,瘋狂的掠奪。我渾身都在痛著,痛不欲生,心底卻意外地柔軟酸痛。

  這個終於肯用他清冽沙啞的聲音訴說不滿和憤怒的男子,這個痛到惶恐等到絕望的男子,這個一次次包容我寵溺我卻將自己弄得遍體鱗傷的男子,我怎能不愛,怎能放手?亦寒,你可知道,就算你裝得再冷再狠再無情,若無法掩去眼底那一抹疼惜,又如何騙得過我?

  我伸手攀上他的肓,溫柔地回吻他,糾纏著他的舌,以這種獨特的方式向他訴說我的愛和決心。無論對危在旦夕的徐冽承諾過什麼,無論腹中的孩子對我有多重要,無論感情的天平曾有過怎樣的傾斜動搖,卻唯有這個堅持是我從未變過,也絕不會改變的。

  亦寒,我愛你!好愛,好愛你!所以,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是真的要與你廝守一生,沒有別人,只有……廝守一生。
第44章 借屍還魂 (中)
  我在千鈞一髮的火熱中推開亦寒,他呼吸急促,眼神狂亂,看那憤怒的神情真恨不得一把掐死我。我連忙退開幾步,與他保持安全距離,雖說鐵了心要與他在一起,但會傷害到腹中的孩子的事,我是絕不會做的。

  亦寒黑著臉,朝我吼道:"為什麼懷上他的孩子?!"

  我瑟縮了一下,心道:還真以為你不會問了呢。這種事情,對男來說一定很難忍受吧,就像徐冽看到我頸上的吻痕會恨到想掐死我,亦寒的憤怒只有比他更烈。

  我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明,努力組織著措辭,覺得很困難,但又知道必須說清楚。否則,這件事會成為我倆之間永遠的裂痕。

  "那時,水鏈斷裂,醒來後,我又忘了這裏的一切。夢中常會見到戰場,見到一個銀髮男子的背影。每天都迷惘著,總覺得心裏缺了樣極重要的東西。"

  亦寒冷冷打斷我的話:"說重點。"

  我被嗆了一下,心裏暗叫厲害,還以為說這些好話,會讓我蒙混過關呢。其實有些不願意再想起那天,或者不覺得噁心,但會悲傷,還有落寞的寂寥。尤其想起那個設計我的始作俑者,如今正奄奄一息地躺在醫院中。

  我抿了抿唇,艱難地努力地吐字:"那天,我喝醉了,徐冽他……我醒來的時候,什麼也記不起來,就是覺得渾身痛……"

  "別說了!"亦寒忽然伸手將我抱在懷裏,聲音憐惜心痛,微微顫抖,"算了,臨宇。我什麼都不想知道,只要你留在我身邊。從前的,我不在乎!"

  我將臉貼在他胸口,聽著那沉穩有力的心跳,仿佛時間忽然凝滯了,天荒地老,只有我和他兩個人。

  然而,在這樣寧靜柔和折氛圍中,我卻想起了醫院中被剃光頭髮,渾身插滿導管的徐冽。眼淚抑制不住地湧上來,我緊緊抱住亦寒,啞聲道:"徐冽,他快死了。"

  亦寒的身體微微一僵,抱住我的手猛地用力,仿佛害怕說出這句話的我,馬上就會從他懷裏消失一般。

  我又看到那雙手了,狠狠地撕扯著我的心,瘋狂地用力將它掰成兩半。我聽到自己發出痛苦的呻吟:"亦寒,我從沒有想過和他重新開始,我從沒有想過離開你。可現在他快死了,我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從未想過強如徐冽也會有那麼狼狽躺在醫院中的一天,我從未想過,就算最恨他的時候,也未想過,若是他死了,我該怎麼辦。

  亦寒抱住我的手輕輕顫抖著,裹住我的懷抱變得冰涼。良久,他才啞著嗓子問:"所以……你打算留在他身邊了?"

  "我……"沒有!唇張了半天,我卻吐不出那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喉嚨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我仿佛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斬釘截鐵地對徐冽說:"等你回來!我和孩子都等著你回來!"那恍如誓言的謊話,騙了徐冽,騙了在場所有人,卻為何連我自己也騙了?

  亦寒猛地站起身來,高大的身體卻踉蹌了一下,眼中是難以置信的傷痛和憤怒,在我無言的沉默中,絕望悄悄染上他每一分氣息。所有的喜怒終轉為寒冰般凜然的疏離,轉身離去。

  然而,只邁出一步,我就不得不轉過身來。他低下頭看著我拽住他衣袖的手,青白細瘦的手指,貼著玄色暗紫袖紋的衣衫,顯得格外脆弱。脆弱地,不停地顫抖著,可就是執著地不肯鬆開手。

  "放手!"亦寒厲聲喝道。

  我緊緊抓著,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在他玄色的寬大袖子上暈開水漬。我的手指已經僵硬冰冷了,頭很燙,身體很熱,已使不出半分力氣,可我知道,不能鬆開,絕不能鬆開!

  "你到底要怎樣!?"亦寒狠狠抓上我的手,力量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腕骨,"林伽藍,我什麼都遂了你的願,你還想我怎樣?!"

  "不要……"我低著頭,眼前一片模糊,淚水仍是一滴滴落在他衣袖上,落在我僵硬顫抖的手指上,"不要放開我……亦寒!求求你……不要放開我!"

  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我放眼數去,只見每一個結上都清晰烙著你的名字——風亦寒。風亦寒,你可知道,我可以拋棄所有,卻絕不願失去你啊!

  我沙啞硬咽,仿如溺水即將窒息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殿宇中。帶著絕望,帶著傷痛,帶著說不盡的疲憊,以及隨時都會停止的呼吸。

  亦寒掐著我的下巴迫我抬起頭來,紫色的眼眸黑沉沉的如一把利劍,要將我整個剖開,好好細看看我的心。憤怒、失望、憐惜、心痛,在他眼中繾綣流轉,終於轉為洶湧波濤,淹沒他所有的情緒。

  他將我推入床鋪中,扯掉我的衣服,動作溫柔卻強勢得絕不容抗拒。細密的吻輕輕洛滿我全身,卻只是柔軟雙唇的碰觸,不留下任何痕跡。

  "你知道是誰在碰觸你嗎?"亦寒用暗啞低沉的嗓音厲聲問我,"你知道是誰在吻你,抱你嗎?"急促的呼吸,沙啞的聲音,仿如徘徊在絕望邊緣的人的靈魂在嘶吼,"是我愛得太卑微了嗎?才讓你以為我情願和別人分享你的愛?臨宇,你聽清楚了!我要你,要的是完完整整的你!你的心裏只能裝著我,你的眼睛只能看著我!若是連這樣的愛,都要與旁人分享,那我寧可……什麼都不要!"

  我在他身下拼命的搖頭,淚如雨下,緊緊抱住他,吻他裸露的胸堂,吻他緊致的銷骨。說不表心底是感動還是悲傷,只知這個男人我是絕不會放手了。欺騙徐冽,失去徐冽或許我會心痛,可是,只要一想到永遠離開亦寒,我仿佛都看到整個天地崩塌的樣子。

  "亦寒……只有你……"我抱住他火熱的身軀,無聲卻決絕地起誓,"此生……只有你!絕沒有旁人!"

  窗外天空漸漸發白,太陽即將從東方升起,又是嶄新的一天。
第44章 借屍還魂 (下)]
  第二天,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亦寒會如此發狂憔悴了。原來,我在現代不過耽擱了一天,這個世界已過了七天。這樣的差太離譜了,有種現代一日,古代已千年的錯覺。說不定哪天回來,我還青春年少,卻發現亦寒已入土為安了。更何況,林伽藍的身體這樣兩方勞累,也確實吃不消。所以無論從哪方面考慮,都應該趕快借屍還魂。

  再次看到宇臨的身體時,我錯愕了很久。一來,像在照鏡子一樣看著自己的臉,卻清楚知道那是具屍體;二來,五年過去了,臨宇的身體卻明顯停留在萬曆768年冬時的樣子,雖然臉色蒼白,看上去卻沒有任何蒼老的痕跡。一如當年那羽扇綸巾、揮斥方遒的俊逸少年。

  雲顏的醫術無疑是出神入化的,哪怕是對著死屍,她也一樣能開膛破肚,將臨宇的五臟六腑修整到最完美的程度。

  還記得第一次告訴她醫病可以切開人的肚皮,割開人的腦袋,取出壞死組織時,她嚇得連連尖叫,直說我瘋了。可如今看她面不改色的純熟技術,顯然已對這樣的手術操作遊刃有餘。

  看到臨宇手腕上藍色的水鏈時,我有一瞬間的緊張。亦寒扶著我走到擺放"屍體"的床鋪時,每走近一步,水鏈上藍色的光便閃爍一下,似藍非藍,似紫非紫。

  我閉起眼,默默回憶了一下赤非說過的話,只是交換水鏈而已,很簡單的事呢!雲顏正緊張地看著我,雙手緊握,臉色微白。我身她展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鬆開亦寒冰涼的手,我輕輕撫上他同樣冰涼的臉,雙目對上他暗紫的眼眸,直視著望進他心底,不退讓半分:"亦寒,只有你,我們之間絕不會有旁人。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亦寒深深地看著我,眼底浮起一抹帶著虛弱痛楚的笑,忽地俯下身輕柔吻我:"我等你睜開眼。"

  我使勁點頭,眼淚幾乎要落下來。我伸手抓住臨宇的手掌,雖冰涼僵硬卻纖細油膩一如往昔。我笑笑,時光猶如流水,時而前進,時而後退,在我眼前緩緩淌過。我閉上眼,扯住她腕上的水鏈拽過來,同時將自己的水鏈撥到她手腕上。

  不意外地,我又看到了赤非,一身火紅,眉目俊秀,巨大雙翅在白色迷霧中輕輕扇動。形如天使,卻比那畫像中的天使更美上三分,不愧是神之子啊!

  赤非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半晌,歎息道:"臨宇,你可知道,我給你選擇身體的機會,本意是想讓你逃脫神子的命運。沒想到,你還是選擇了秦洛。"

  "是啊!"我跟著歎息,卻又淡淡笑了,"起始亦終結。我也沒想到,經歷了這麼多,最終還是回到了原點。赤非,真的很感謝你給我選擇的機會!然而,我已決定了……"

  我向他伸出手,直視著那一團火紅,笑得輕柔婉約又瀟灑豪情:"我已決定用這雙手結束亂世。無論我的努力能起到多少作用,無論結局如何,我絕不後悔!"

  "赤非,你可願助我?"我含笑問他,"彌補我性格中的軟弱,剔去我抉擇時的猶豫,給我智慧、運氣和堅忍不拔的意志。赤非,你可願和我一起締造一個全新的世界?"

  赤非怔怔地看著我,忽然抬手撫額笑了起來,聲音無奈卻又滿含讚歎:"我轉世萬年,你是第一個大言不漸說要締造新世界的人,竟還是個徹頭徹尾的女子。"

  我挑眉微歎道:"女子難免會有婦人之仁,不夠決斷,不夠犀利,甚至沒有強健的體魄。然而女子也有女子的好,我沒有太大的野心,不會為了自己的霸業去隨便犧牲別人,更不會置黎民於水火而不顧。雖然女扮男裝,但不自覺流露的女子天性,還是會讓人想要守護。所以我有一群赤誠效忠,絕不用擔心他們反叛的手下。再加上如今的風帝是亦寒,他定會無條件助我,寵我……"聲音一頓,我皺了皺眉,不耐煩道,"所以說赤非,你到底要不要與我合作,我手舉得很酸了!"

  赤非一愣,隨即大笑著伸出手,輕輕一揮,竟從我的掌中穿了過去,猶如拍散了的水波,我的手掌還在空氣中交錯晃動。赤非忍著笑道:"你現在是沒有實體的。"

  見我惱羞成怒,他忙低咳了一下道:"你是我選擇的宿體,我自然會幫你。"他望了一眼我手上的水鏈道,"林伽藍的身體此刻已回到了現代。我會以法力修復臨宇的身體,讓你健康地活過來,並且再賜予你一百年的壽命。只是……"

  赤非微微皺起了收眉,赤紅的眼中映出我憔悴的臉,我一怔。他聲音沉沉地道:"你手上的水鏈是紫色,就是說,你仍具有來回穿越的能力,規律與韓非告訴你的並沒有差別。若你想永遠留在某個世界,只需在那裏連停留超過二十二天即可。然而,水鏈中的能源因著重重變故而很不穩定,你若選擇來回穿越,很可能一不小心便要停留在時間夾縫中,永世飄蕩。"

  我心神微滯,抬頭只見他神色凝重,火紅瞳人中如電芒閃爍:"所以臨宇,該是你做決定,選擇一個世界的時候了!"

  我默然半晌,隨即笑笑,緩慢而慎重地點頭。隨即,我又道:"赤非,我可否再問你一個問題?"

  赤非含笑點頭。

  我看著他,輕聲而緩慢地問:"宇飛現在怎麼樣?戴上透明水鏈的他,已無處可歸的他,命運將會如何?"

  赤非臉上的笑容慢慢淡去,眼底浮上幾分憐憫幾分無奈,幽幽吐出了我想要的答案。

  當我終於能從混沌的迷霧中費力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張熟悉的臉,雪色的發絲,深湛的紫眸,沉寂的眼底的如斯深情。

  我被他緊緊抱住,又伸手緊緊回抱住他。熟悉的身體,熟悉的感覺,熟悉的親密契合,這就是我,這就是他。這就是,曾經如此相愛、如今相濡以沫的我們啊!

  赤非說,該是我做決定的時候了。事實上,這個選擇早在我從婚禮上逃開的時候就已經做出。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第45章 神子歸來
  偌大的殿宇中,陽光從南側大開的窗戶中射進來,照得一室亮堂。我一手攏著寬大的衣袖,一手握著狼毫笑,微彎了身在雪白的宣紙上肆意揮灑。片刻後,只見薄薄一紙勾畫了滿腔豪情,配上其中詞句,卻又無端透出淒涼來。

  怒髮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我淡淡歎了口氣,擱下笑起身,入目就是那黑壓壓跪了一地,不見恭敬低頭,反像見鬼了一般望著我的眾人。

  亦寒坐在我身旁的主位上,斜倚靠背,神色清冷淡漠,目光似有似無地掃過底下眾人,又停留在我書寫的紙上,若有的思。

  我單手負後,緩步走下殿階,清潤如玉的聲音輕輕回蕩在殿宇中:“都起來吧。也不見你們有多尊敬我,跪了也是白跪。想問什麼便問吧!過了今日,我不一定願意回答你們。”

  秦霧雙目晶亮地看著我,我話音剛落,他便跳起來,大聲叫道:“你當真是公子?”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指了指桌上道:“不如你去驗驗,你家公子的字,我臨摹得可像。”

  秦霧驀地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著我,樣子當真傻得可愛。

  秦離跟著站起來,喜怒難測的臉上有著明顯的疑忌:“如何證明你是公子?”

  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隨手整了整他的衣襟,見他露出錯愕的表情,不由婉轉一笑道:“不如你來告訴我如何證明?要我說說你剛到修羅暗營時第一次見血昏倒的詳細過程嗎?還是我不小心發現了你在偷畫秦雪的畫像……”

  “公子!!”秦離滿臉通紅,急得大叫,“我信你,我信你是公子就是了!”

  餘下的人中已有幾個眼中含了難以置信的喜淚,喃喃出口的“公子”清晰可聞。我靜靜等待著,神色淡定,果然,秦歸站了起來,天生的娃娃臉上掛著討喜的笑容,唯有真正瞭解他的人才能從他表面波光瀲灩的眼中,看到深處的幽暗靜謐。

  他微笑著,用略帶稚嫩的聲音問:“公子這五年去了哪里?”

  我暗自點頭,果然六刹中真正老練的只有秦歸。我從容一笑,道:“我若說我是死而復生,你信嗎?秦歸,有些話問了、答了,聽在別人耳中能當做妖言惑眾。而事實就是,我如今完好如初地站在你們面前。”

  秦歸的神色一頓,眼中顯出幾分迷亂,再沒有了方才的詭譎,顫聲道:“你……真是公子?”

  我伸手捏了捏他油膩微鼓的臉蛋,柔聲道:“初見六刹時,你是唯一會對我笑的人。可我只瞧了一眼,便知你的笑容沒有一分出自真心。六刹不僅僅要有非凡的天賦、堅忍的意志,更需要保有心中一塊執著的淨土。而秦歸你心機太過深沉,心中又冷硬得裝不下一人,實在不符合我的要求,你可知我為何還要選你?”

  秦歸臉色慢慢變得蒼白,身體輕輕顫抖著,從唇齒間擠出兩個字:“為……何?”

  我輕輕一歎,伸手拂過他仿佛天生帶笑的眉眼,幽幽道:“因為看著你燦爛的笑容,明知是假,我竟還是被蠱惑了。迦葉拈花微笑間,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當時我想,能擁有這般澄澈笑容的男孩,我為何不相信他會一笑成佛呢?所以,我帶走了你,取名秦歸。我知道,世間雖大,在你心裏卻沒有一地歸處。我只希望,有朝一日,當你迷失在外孤獨惘然時,還能記起暗營中的兄弟,還能記得這條歸途。”

  秦歸顫抖地聽著我的話,淚珠從他眼中滾落下來,忽然大叫著“公子”一把抱住我,哀哀啜泣。我反倒被嚇了一跳,正待好生安慰他,卻只覺身上一輕,秦歸已倒在地上,一臉哀怨地看看我,又看看我身邊滿臉冰霜的男子。

  我低頭咳了一聲,掩過尷尬之色,朗聲道:“六刹聽令!”

  “秦歸,速回風吟調動鬼部成員。無論用什麼辦法,我要你在一個月之內將‘神子歸來,尊風帝為尊,一統天下’的消息傳遍伊修大陸,並讓所有百姓確信無疑。你可能做嗎?”

  秦歸單膝跪地,沉聲道:“屬下定不辱使命!”

  “秦霧,讓留在金耀軍中的霧部成員調查呂少俊和楊潛的關係,若有矛盾,激化它;若無矛盾,就製造矛盾。實在無隙可乘,就散而‘呂少俊即將取代楊潛為帥’的謠言。聽明白沒有?”

  秦霧跟著跪下,垂首大聲道:“屬下遵命!”

  “秦雪,留一部分夜部成員在我身邊,另一部分仍舊供韓絕差遣。你率血部眾人隨秦歸回紫都,聽他調遣,保他周全。”

  秦雪微微一福,神色冰冷地道:“是,公子!”

  “秦離,今日起我命你為赤宇軍統由,綺羅為大將先鋒。離羅軍由你們率領,隨時聽我調遣。可有異議?”

  秦離、綺羅一一跪地,大聲應道:“誓死遵從公子號令!”

  一殿的人終於都退出去了,我毫出形象地伸了個懶腰,然而手伸到一半卻猛然頓住,有些尷尬地對上一雙清潤如水的棕色眼眸,乾笑道:“靖遠,你還在啊?”

  韓絕冷冷地看著我,五年前只覺儀容秀雅風姿如仙的男子,此刻卻又添了幾分深沉內斂的熠熠光華,仿佛籠上了一層高不可攀深不可測的迷霧,連我也無法完全看透。

  無論古代還是現代,毋庸置疑,子默的氣度和智慧在我心底是無人能及的。還記得五年前,眼前這個男子曾起誓般堅決地告訴我,他會超越子默,他會等到我只看他,而不是透過他看別人的一天。

  韓絕緩緩站起身來,唇線緊繃,眉峰微斂,眼中沒有一絲笑意。然而,明明是這般怒意鮮明的表情,卻還是讓人無從把握他的心思。與那雙棕色的眼眸對望,你只會被全然看透,而絕無法看透他。

  韓絕……我在心中幽幽念著這個名字,韓絕終究成長了。與子默七分相似的長相,不相上下的氣度,內斂的深沉、經驗累積的智慧,明明在我眼中已是與子默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卻讓我欽佩子默一般由衷讚歎他。

  韓絕站在離我不過數寸之處,低頭看著我,沉聲道:“臨宇,你騙得我好苦!”

  我一愣,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他伸手一把抓住我肩膀低吼:“為什麼答應了我活著回來卻一去不回?為什麼一走就是五年?為什麼不讓我知道你還活著?!”

  韓絕一聲聲質問著我,聲音清亮中夾著沙啞,渾身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著。我蹙眉聽著,忽然厲聲道:“亦寒!別過來!讓我自己解決!”

  亦寒腳步一頓,呼吸微微急促,渾身不自覺地散發冰寒之氣,但終究還是安靜地留在了原地。

  我拽住韓絕的雙手從我雙肩上扳下來,凝目看著那雙熟悉又陌生的棕色眼眸毫不避讓,一字一句問道:“韓絕,你想知道子默是誰嗎?”

  韓絕渾身猛地一顫,怔怔看著我,良久才道:“你肯告訴我?”

  我心中知道,都是因為我的錯認,我透過他懷想時的悲傷,我發自肺腑的欽佩稱讚,讓他對子默產生了無法遏制的興趣。若不解開他心中的結,他此生都不會釋懷。

  我笑著,伸手比向他的眼睛,柔聲道:“他也有一雙棕色的眼睛,沒有你漂亮,卻更溫潤內斂。多數時候他都很懶,掛著淡淡的笑,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可是,只要他願意,我只覺得天大的問題在他手中都能迎刃而解。子默,是我的師,是我的友,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我一頓,唇線咧開,笑容變得燦爛明媚,一如朝陽:“靖遠,你信我的話嗎?子默姓韓,名非,字子默,是你一百五十年後的直系子孫!”

  夕陽慢慢沉下,殿中點起了燭火。我偎在亦寒懷裏,他靠在床上,手中端了碗銀耳蓮子羹,一勺勺喂進我口中。我搶過湯勺,硬給他也滿滿灌了兩勺,才笑著重新偎進他懷中。

  初春天冷,手足總是冰涼,亦寒扯過被子蓋在我身上。他忽然開口問道:“今晚要回去嗎?”

  我點了點頭,心情有些沉重,不過又開心起來,抬頭道:“上次回去時,劉叔告訴我徐冽的情況已經好了很多,槍傷癒合得很好,開顱手術成功的幾率也就高了。我相信,徐冽一定會挺過來……”

  我的唇被狠狠堵住,欣喜的聲音也被吞了進去。亦寒良久才放開我,咬牙切齒道:“你就非要回去嗎?那裏除了有你丈夫和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還有誰?”

  我呆呆地愣了半晌,忽然扯著他的臉大笑道:“吃醋了!吃醋了!有人吃醋了!”

  亦寒重重地哼了一聲,臭臭地撇過臉,默然不語。

  “喂!”我戳了戳他,“喂!真的生氣了?”我繼續戳他,“其實有永遠留在這裏的方法哦!要不要聽?”

  亦寒明顯開始動搖,低頭問道:“什麼方法?”

  我一把鉤住他頸項,纏綿地吻他的唇,然後鬆開,眼波流轉,低吟道:“當然是你多愛我一點,把我迷得暈頭轉向,這樣我沒精力去想別人,自然也就回不去了!”

  “臨宇!!”亦寒忍無可忍,一把抱住我旋了個圈,狠狠瞪著我,“你在耍我嗎?”

  我對他的怒氣恍若未覺,一把鉤住他脖子,偎進他懷中,柔聲道:“亦寒,我想生下那個孩子。無論受不受我期待,他畢竟是我的孩子。拋下他,我必然不忍,也會懷念,可是我相信等徐冽醒了,一定會好好撫養他,疼愛他,孩子會成為他的寄託,慢慢治癒我留給他的傷。雖然沒有母親,卻會有許多人愛他,孩子一定會幸福的。”

  “亦寒……”我緊緊抱住他,輕聲卻堅決地道,“我從未動搖過對你的感情,也絕沒有想過腳踏兩隻船,我沒有那麼卑鄙。愛情,是唯一許諾唯一的的感情。我的唯一既然許給了你,就絕不會再許給別人。等生下孩子,我就永遠留在這個世界,留在你身邊。亦寒,你能等我嗎?”

  亦寒摟緊我,冷冷道:“五年都等下來了,你說呢?”他輕歎了一口氣,語氣中慢慢帶了幾分蕭索和惶然,“我只是怕……他曾是你最愛的人,是你孩子的父親,又與你在同一個世界。我知道比起這裏你更留戀那個世界。而我,有什麼自信你一定會選擇我?”

  “那麼我呢?”我抬起頭深深看著他,“你現在是風吟的王,君臨天下的霸主。伊修大陸上什麼樣的美女你不能得到?你尊敬的師父阻止我們,你青梅竹馬的師妹暗戀你,我又有什麼自信你一定會選擇我?你以為人人都能舍江山而選美人嗎?”

  深紫的眼眸波光閃爍,亦寒緩緩低下頭吻住我的唇,極盡溫柔。

  誰又會全然的自信以為我愛的人就一定會選擇我呢?我們只是堅信著我們是相愛的,堅信著我們一定會在一起。僅此而已。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1 00:12:25

第46章 沙漏

  伽藍的日記

  2003年3月15日 星期六 晴

  震撼究竟是怎樣一種感覺?我站在台下仰望著的男子,是一個與我永遠不可能在同一天地的男子。他是那麼烈,那麼傲,那麼光芒四射,而我卻只有卑微,平凡的卑微。

  我想無是有些羡慕他的,這樣一個比驕陽還熾,比寒竹還傲,比鎂光燈還耀眼的人,活得張揚,活得高貴,活得肆意,活出了與我完全不同的人生。所以,我記住了他的名字——徐冽。

  早上醒來的時候,我感覺很熱,全身浮躁,背後出了密密一層汗,黏膩著棉質的睡衣,像糊了團泥巴在身上。我睜開眼望去,果然發現空調沒在運作,想來定是媽媽怕對胎兒不好,半夜偷偷關了。

  我從浴室中沖了個熱水澡出來,樓下傳來媽媽的聲音,有些拔高的音調,含了幾分她這個年齡特有深厚,聽來就像品質極好的鋼琴奏出的中階音。

  我忙應著下樓,媽媽一見我又開始嘮叨:“怎麼只穿了襯衣,凍壞了怎麼辦?都是有身孕的人了,也不知道自己注意點。”

  我瞧了瞧窗外笑道:“媽,你看窗外太陽烈的,地上白花花一片。這幾天肯定是秋老虎來了,再多穿衣服,我還沒著涼,倒先中暑了。”

  媽媽說不過我,只得哼哼唧唧兩聲作罷。不過因為有些賭氣,所以吃飯的時候都不怎麼和我說話。我默默地吃著稀飯、煎蛋加小菜的早餐,胡亂地扒拉著,胃口並不好,老覺得有什麼卡在喉嚨口,隨時都會嘔出來。

  我不想讓媽媽擔心,勉強把粥灌了下去。媽媽還在嘮叨些什麼,我卻神思恍惚地只聽到了一句:“藍藍,徐冽的手術應該會成功吧?”

  我轉頭向窗外望去,園中一棵大槐樹靜靜立著,讓我想了從前在鄉下見過的電線杆,就像它這般孤獨地毫無生機地矗立著。只有高大,卻疲倦的感覺。

  門外傳來滴滴的喇叭聲,哥哥扯著嗓子在外頭喊:“藍藍,快走吧,手術要開始了。”

  我如夢初醒,急急站起身來,只覺眼前一陣模糊,並沒有惶恐的感覺,只微微暈眩。廚房裏煤氣燃燒後特有的氣味伴隨著食物香撲面而來,又沉又厚,仿如那久遠的往事。

  2003年7月22日 星期二 晴,炎熱

  很難想像一個穿襯衫的男子坐在熾熱太陽下吸煙的感覺,尤其這又是個帥氣高貴的男子。太陽、高溫、汗滴、煙霧,這些纏繞在一起分明是一種讓人窒息的黏膩感。可在他這裏,卻美好得像一幅畫,天地萬特皆是靜止,唯一動的是那嫋嫋上升的煙縷!

  一個坐在噴水池前的男子,有修長的手指,薄薄的漂亮雙唇,陽光從水面折射在他臉上,映著那漠然冷酷的表情,有些高傲,有些落寞,深邃俊美得讓人著迷。

  我真的沒想到居然能在暑假的某一天偶然看見徐冽,我想這是很美好的一天。而我,多希望每一天都能這麼好。

  吱嘎——一個急刹車,我正出神地想著往事,不小心就重重撞在前頭的椅背上。雖然是很軟的棉如絮,我還是覺得頭暈目眩,半晌才緩過神來。

  哥哥忙回頭看我:“藍藍,沒事吧?有沒有傷著?”

  我扯出個笑容搖頭,從後視鏡看到那樣的自己,蒼白的臉,瘦削的下頜,很憔悴的樣子。手指尖滲著涼意,手心卻不停冒汗,心怦怦跳著,明明裹在胸腔裏那麼安靜地跳動,我卻覺得每一下都砸在我耳邊,砸得我煩躁。

  車子緩緩開進了醫院大門,碧綠的草地,高大的樹木,不知寫著什麼的石碑,——在我眼前倒退遠去。靜寂地,不快不慢地,就像老式的無聲電影,在播著最機械無聊的情節。

  哥哥停了車,我迫不及待地開門下來,一股股令人窒息的灼熱之氣撲面而來。我緊緊握著拳抵在胸口問自己:手術會成功的是不是?徐冽不會死的是不是?

  寒意從心底滲上來,摻雜著絕望、無奈和哀傷。我緩緩攤開手,看著自己小小蒼白的手,紋路交錯縱橫在白皙的掌面上。我問著自己,這裏可有一條是我的婚姻線?那線牽在了哪里,又斷在了哪里?

  “藍藍,進去吧,手術馬上就要開始了。”哥哥的聲音有些煩燥,有些惴惴,不若平日的清澈。

  我應了聲,手伸進兜裏去掏手機,忽然微微一震,抬頭只覺得太陽仿佛比方才更晃眼了。

  哥哥問道:“怎麼了?”

  “不,沒什麼。”我茫然地搖了搖頭,“媽給的護身符大概掉在車裏了。”

  哥哥哧了一聲,不耐煩道:“媽就信這個,算了,我們甭理她,快進去吧,要不……要不……”哥哥頓了頓,一時組織不出措辭,只得含糊道,“你總得在那之前看他一眼。”

  一瞬間,心底涼到泛疼,我忽然想起那熟悉的心情,那還未開始就已預見到絕望的心情何時有過了。是在四年前的冬天,寒風凜冽,冷到刺骨的日子。

  2004年1月8日 星期四 陰有雪

  其實,這一天,我很為自己高興,為自己驕傲,真的。我是那麼懦弱的一個人,不敢爭,不敢努力,甚至不敢正眼瞧自己喜歡的人。可是,我今天居然能鼓起勇氣對他說我喜歡他,顫抖著身體,發著艱澀的音對他說:徐冽,我喜歡你。我真的很為這樣的自己開心,開心得連眼淚都掉了下來。

  有誰曾說,開始的時候,我們就知道會有終結。所以選擇表白的時候,我就預見到了被拒絕的結局,只是沒料到會這樣的直刺人心。他是那麼暴燥厭惡地推開我,吼著:“別來煩我!”就匆匆離去。他是那麼焦慮地在找著什麼人,焦慮到,甚至沒有正眼看一下我這個說喜歡他的人。原來,真的是開始的時候,我們就知道會有終結。只是,為什麼明知道結局,我的淚還是忍不住要流下來,一滴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我想我會永遠忘掉這一天,徐冽也好,小潔也好,盈盈也好,甚至包括我自己,沒有人會知道這一天的存在。它將塵封在這裏,塵封在我最單純美好卻絕望的初戀裏,永不開啟。

  哥哥半拉半拖地拽著我往醫院裏走,來來往往的人走過我們身邊,他們臉上都掛著屬於自己的悲傷歡喜,沒有人會注意到我們。只因我的恐懼彷徨只是我的,與他們無關。

  手機上顯示了六個未接電話,都是徐爸爸的號碼,因為沒有存名字,所以只有我很熟悉的一串數字。一個一個阿拉伯數字辨認著讀過去,只覺頭暈。

  大概是等急了吧。我這樣想著,待要翻看一下電話打來的時間,卻聽哥哥錯愕驚惶地叫道:“怎麼回事?!”

  我抬起頭,只覺眼前一片黑暗,武敬高大的身體在我面前投下一道陰影:“少夫人,少爺的情況忽然惡化,手術提前進行了。”

  我晃了一下,從他眼裏看到慘白的自己,臉是白的,唇是白的,連眼中的光芒也是蒼白的。我茫然地按下手機按鍵,低頭去看未接來電的時間,那一個個數字卻忽然模糊了,變成一張張熟悉的臉,帶著薑豔絕麗的笑,無聲地沖我呢喃:你爭不過,你永遠爭不過我。

  我從沒有想過,要和你爭。我在心裏這樣說著,然後聽到自己開口問:“手術進行了多長時間?”平靜溫和的語調,摻雜著幾分冷淡的死寂。

  武敬有些悲戚的聲音傳入耳中:“快兩個鐘頭了。老爺和夫人都在手術室我,少夫人快進去吧。”

  我點點頭,順著他推開的門走進去。腳下忽然一個趔趄,武敬連忙扶住我:“少夫人,當心!”

  我仍是點頭,有些辨不清方向,抬頭只見鮮紅的“手術中”三個字,紅得晃眼,紅得我心慌。本能地不想接近,四顧卻史覺惘然,原來除了這條路,我竟尋不到一個歸途。

  一雙有力冰冷的手扶我坐下,我抬頭看到一張俊秀冰寒的臉,沒有喜怒哀樂的表情,甚至連眼底也依稀是死寂的。我一時想不起這人是誰。只喃喃道了聲謝坐下來。

  徐爸爸聲音沙啞地問:“藍藍,身體沒什麼事吧?”

  我搖頭,努力想扯出一絲笑容:“您的電話,我沒聽到。”徐爸爸不知是在點頭還是搖頭,喟歎的語氣夾雜著悲傷、恐懼和悵惘,“其實,都一樣。”

  一樣什麼呢?徐媽媽嗚咽的聲音溢出來,回蕩在小小的等候區。那鮮紅的“手術中”三個字,像即將凝固乾涸的血跡一樣,無聲展示著生命的流逝。

  將時間裝進大小不一的沙漏裏,眼看著沙子從那細小的孔一點點落下卻無能為力。這就是生命,這就是人寶貴又脆弱的生命啊!

  我靠在冰冷的塑膠椅背上,用自己的體溫一點點將它焐熱。徐媽媽死命壓抑的啜泣聲像是那舊式的抽水機,將我肺裏所有的氧氣一點點抽走,直到窒息。

  恍惚間,我又回到幼小的童年,天真無邪的我闖進爺爺屋裏,猝不及防的爺爺來不及收起他手中奶奶的照片和眼底的思念,於是向我緩緩講述了當年的故事。一直對那個優秀完美,卻對奶奶一往情深的軍官司好奇,所以三年後的那天,就硬跟著奶奶去了。

  可那時我怎知,這一去,這一見,就此改變了我和徐冽的一生。如果早知道那年幼無知的好奇會將我們陷入這般糾纏毀滅的絲網中,我還會如此任性妄為嗎?

  2005年4月23日 星期六 陰有小雨

  我怎麼也無法相信,徐冽竟會是那個軍官司的孫子!天哪,我若告訴小潔和盈盈,她們也絕對不會相信的。我看到剛剛起床的他,頭髮有些亂,臭著張臉,卻還是很乖順地聽從他爺爺的話過來同我打招呼,由著他爺爺調侃我們是很相配的一對。他顯然不記得我了,猝然的驚喜讓我在他面前狼狽不堪,連話也沒辦法說得利索,我看到了他眼中的不耐煩和鄙夷。可我還是很開心,真的,能讓我這樣看見他,對我來說就已是很美好的一天了。

  “喝點水。”清冷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

  我幾乎脫口喊出“亦寒”的名字,抬頭看到他的臉才恍然想起,是方才扶我坐下的男子。

  我的嗓子果然乾渴得冒煙,卻不想喝水,機械地接過來抿了一口才道:“你是水冰燁吧。”

  他微微一怔,我又努力吞下一口水,微熱的液體刮過灼燒般的喉嚨,摩擦般痛著。水汽彌漫上來濡濕了眼睫和鼻尖,仿佛真的要哭出來了。

  如果徐冽死了該怎麼辦?我喃喃地問著自己,一遍又一遍,時而無聲,時而歇斯底里,如果徐冽死了……如果……

  “閉嘴!!!”耳邊如悶雷般砸下怒吼的聲音,我茫然抬頭,看到身邊的徐爸爸赤紅著眼瞪著我,絕望而瘋狂,“冽兒不會死!!你敢再說一句他會死,我——”

  “阿天……阿天……別這樣!”徐媽媽哭著拉住盛怒的徐爸爸,臉埋進他懷中,泣不成聲,“冽兒還在裏面努力,求你……求你們別這樣!”

  我默默低下頭,整個腦子都被嗡嗡聲填滿了。後腦勺有根神經像一直有人在抽緊它,痛得我全身打戰。只是為何明明那麼痛,眼淚,滾燙的眼淚卻一滴也流不出來。

  林伽藍,你在害怕,你在恐懼!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對我說。

  塑膠杯中的水不停地抖動著,漾起一道又一道波紋。那聲音越來越大,如咆哮的海浪撞擊著我的胸口:林伽藍,你在害怕,你怕徐冽死了,就再也無法面對以後的人生;你怕徐冽死了,會讓你背負一輩子的感情包袱;你怕……

  ——臨宇,從今以後,我要愛你,佔有你……完完全全佔有你!

  清冷凜然的聲音,驟然間乘風破浪而出,一字一句清晰地響在耳畔。閉上眼,我仿佛還能看到亦寒寂寥失落的背影,惶恐悲傷的紫色眼眸。

  這個守了我九年,等了我五年的男子,這個寧可自己背負一切也不肯讓我受一點委屈的男子,我怎能再負他?我怎麼忍心再讓他恐懼悲傷?

  我怔怔看著透明的水杯,忽然無聲地笑了:所以,林伽藍,捫心自問一下,為了他,為了給他幸福,你還有什麼可怕的?兩個世界,四十年的人生,有什麼樣的陣仗你沒經歷過?又有什麼樣的死亡你沒直面過?事到如今早該夠堅強了,不是嗎?

  ——如果,哭著也要生活,笑著也要生活,那為什麼不笑對人生呢?如果,苦也是紅塵,甜也是紅塵,那為什麼不將苦當做甜來品嘗呢?

  這是早在子默魂飛魄散時,我就悟通的道理。徐冽,他不是子默,甚至他心底有太多的不甘,可我相信,至少當他用自己的身體為我擋子彈時,心情是與子默全然一樣的。

  他們救我,並不是希望在我心底烙下永世的傷痕,更無須我豁出性命的報答,他們只是希望自己犧牲了一切所守護好的人好好活著,幸福地活著。

  因為,只有我足夠堅強了,才能望著那鮮紅的“手術中”三個字,卻始終堅信,徐冽會活下去,無論如何,他都會努力活下去。

  所以,能挺過去的。我在心底默默對自己發誓,催眠般一字一句對自己說,無論結局是生是死,是喜是悲,我一定……

  哐當——那是從手術室中傳來的刺耳聲音。

  我被毒針蜇到一般,猛地從位置上彈跳起來。透明的塑膠水杯狼狽地打了幾個轉躺倒在地上,溫熱的水潑濕了襯衣,黏在身上,像是第二層皮膚,逐漸變冷的肌膚。我知道我在顫抖,無法遏制地顫抖。明明方才還在賭咒發誓般地對自己說著什麼,此時此刻,眼望那滅去的手術燈,卻感覺腦中一片嗡嗡作響,只機械地一遍遍回蕩著某句似曾相識的話……

  有時候,我們總以為自己能隨一切後果,而事實卻證明,那不過是天真的我們從未瞭解過世間真正的殘酷。

  2005年7月5日 星期二 晴

  從來沒有像這段日子,覺得自己以前的人生太過幸福,沒有委屈,沒有孤立無援,沒有瀕臨崩潰的絕望。嫁給徐冽明明是我最夢寐以求的事,卻是從何時起竟變成了我的夢魘。

  “藍藍,你和徐冽站在一起就像當年我爸和你奶奶的寫照,所以欺騙也好,真情也罷,你就當了卻他一生的癡纏和遺憾吧。”

  “冽兒跟那女孩真的不適合。他們都太冷太傲,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冷傲讓他們相互吸引,相互征服,可是當所有的溫度散盡後呢?藍藍,不要說我專制,沒有人比我這個做媽的更瞭解自己的兒子,與其將來讓冽兒受更大的傷害,我寧願現在就拆散他們!”

  腦中不斷迴響著徐爸爸和徐媽媽的話,我想我怎麼會這麼傻,就因為這樣兩個可笑的理由,就跟到徐冽面前結結巴巴地說:可以跟我結婚嗎?

  我真是傻透了!

  雪兒的控訴固然讓我慚愧,同學的謾駡讓我無地自容,朋友的指責更讓我心痛難當,可真正讓我崩潰絕望的,卻是徐冽那仿佛在看垃圾般厭惡又痛恨的眼神啊!

  我怎麼會如此愚蠢呢?以為自己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心理準備,以為自己可以像電視劇女主角背負所有的委屈難堪,直到幸福來臨。可我卻忘了,我不是主角,平凡懦弱的林伽藍從來都不是主角。

  我毀了自己苦中有甜的單純暗戀,毀了徐冽和雪兒的美好感情,毀了一切,究竟換來了什麼?我讓自己被人唾駡孤立無援,讓所愛的人活在煎熬折磨中,又換來了什麼?

  徐冽,我想,我是時候該放棄了,放棄那些卑微又可恥的期盼,放棄長長兩年來對你的癡纏愛戀。

  記得盈盈說過,有時候,我們總以為自己能承受一切後果,而事實卻證明,那不過是天真的我們從未瞭解過世間真正的殘酷。

  我想,那樣的殘酷,我終於還是瞭解了、品嘗了。

  徐冽,明天我就把一切都告訴你。從今以後,我不會再有任何要求,哪怕只能躲在暗處偷偷地看著你,也比此刻的折磨好受百倍。

  只是徐冽,我該拿什麼來被償你失去的幸福?眼淚嗎?懺悔嗎?還是……生命?

  砰——手術室的門終於被推開,有淩亂的腳步聲朝著門口而來,離我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我看到一片刺目的白從門的縫隙間流瀉出來,就像是某根銀色閃著寒光的針,割裂了平滑完整的時間,讓一切的一切隨之混亂錯位。

  有驟然而來的乾澀疼痛,仿如陽光化成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入我雙眼,於是寸目盲白一片,再也看不清這世界。

  我使勁晃了晃腦袋,等盲白悄然退去,竟看到劉叔已摘去口罩站在了我們面前。

  後腦勺的那根神經,還是被人抽緊了一般,一下一下痛著,痛到我顫抖,痛到劉叔渾厚沙啞的聲音仿佛來自天邊般遼遠而模糊:“我……盡力了,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1 00:13:05

第47章 心魔
  徐冽,死了。

  葬禮就在我眼前進行,一個又一個的人向我鞠躬,黑的白的衣服,只有這兩種令人厭煩的色調。彎腰低頭,只有這兩種令人昏昏欲睡的動作。

  我終於耐不住,從葬禮中跑了出來,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涼風習習吹過臉,帶著幾分濕幾分黏,要下雨了。

  我看天空,灰濛濛的,籠著厚厚的雲。我輕輕道:“連你也要哭了嗎?”

  滴滴——尖銳的鳴笛聲傳來,一輛藍色的大卡車在我面前緊急刹車,司機探出頭大罵:“你不要命了!!”

  我歪著頭,含笑撫上那沾滿泥漿的車頭,輕聲道:“人的生命那麼寶貴,我怎會隨便不要?”

  司機怔了好一會兒,才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真倒楣,原來是個瘋子。”

  我也不生氣,扁了嘴道:“我可不是瘋子。”

  車子揚長而去,偌大的馬路上,大家來去匆匆,各有各的目的地,唯有我卻不知該何去何從。

  我走了很久,天終於下起雨來,濛濛的細雨。雨滴順著額發睫毛淌下來,若不去擦,便會糊了眼,水霧茫茫一片,什麼都看不清。

  我默默地想,默默地走,直到腳下踩著一片泥濘,抬起頭才發現自己竟在無意識中走到了廢樓。那個,奪去了雪兒的生命,也奪去了徐冽生機的廢樓。

  為什麼要來這裏呢?我問著自己,腳下卻一步不停地走進去。這裏早已沒有了當初的硝煙,沒有了邵俊一的謾駡、雪兒淒涼的控訴,更沒有徐冽氣急的怒吼。

  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我怔怔地轉身,看著安安靜靜的廢樓,只覺蒼涼,悲哀到底的蒼涼。嘴角扯出一絲苦笑,我正要離去,忽聽一聲輕輕的呼喚:“伽藍……”

  那樣溫柔清朗的聲音,那樣小心翼翼的呼喚,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深入我骨髓。曾經,這個人是我最深的依戀;曾經,這個人是我一切美好愛情的寄託;曾經——我——愛他如斯……

  我猛地轉過頭去,卻看到一張鮮血淋漓、陰惻惻對著我笑的臉,太陽穴上有個洞,汩汩向外噴血,肚腹處戳出一根法刺,掛滿白花花的肚腸,眼珠凸了出來,瞳孔映的都是我慘白驚恐的樣子。

  雪兒用那樣恐怖的臉,朝我擺出最美麗的笑容,輕柔地在我耳邊道:“你爭不過我,你永遠爭不過我……”

  我連尖叫也發不出來,所有的恐懼仿佛都被封在了身體裏。我想移開目光,卻一動也動不了,只能眼看著那張恐怖猙獰的臉朝我一點點,一點點靠近。

  徐冽還在我耳邊輕輕地呼喚:“伽藍……伽藍……”

  砰——我坐倒在地上,驚恐地喘氣,再抬頭卻發現身邊什麼也沒有。安靜雜亂的廢樓,潮濕的空氣,急促淩亂的喘息,仿佛天地間唯有我一個人。

  可是方才的感覺明明那麼清晰,清晰到,我此刻依然清楚記得自己映在雪兒眼球中的臉……我緊緊用雙手環著自己,在地上發抖,渾身好冷,又哪里在痛,一點點加劇的痛。

  忽然有一雙手環住我,我仿佛受到了巨大的驚嚇,啊的一聲大叫出來,渾身無法遏制地劇烈顫抖。我害怕回頭,更害怕在這冰冷廢樓中任何的碰觸,我拼命地想逃開。

  那雙手卻緊緊抱住我,一分也不容許我逃開。熟悉的溫柔聲音在我耳邊一遍遍說:“伽藍,沒事了!沒事了!我在這裏,絕不會再讓你受一點傷害……”

  那聲音仿佛在我心底早已沉寂了千年,以至於當他緩緩響起的時候,不是讓我的耳朵聽見,而是直接傳達到了我心底。我終於顫抖地回過身去,看到宇飛熟悉的臉,看到子默棕色的眼睛,和他眼裏驚惶的自己。

  “子……默……”我叫他,蒼白的手緊緊抓住他衣袖,是那麼用力地抓著,連青筋都暴了起來。

  子默抱緊我,站起身來,柔聲道:“是我!伽藍,別怕,我帶你離開這裏。”

  我默默地點頭,把臉埋進他胸口,哽聲道:“好痛……”

  子默的手勢一僵,聲音頓時有了幾分慌亂:“伽藍,哪里痛?”

  我顫抖著將目光下移,有刺目的鮮紅墜入我眼中,我說:“肚子……好痛……”

  然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只是隱約感覺到子默抱著我在跑,瘋狂地跑在雨中,雨水不時順著他尖尖的下頜滴下來,落在我臉上,還帶著熱熱的溫度。

  我仿佛又聽到了徐冽在叫我:“伽藍……伽藍……”

  我仿佛看到了亦寒向我伸出的手,攤在空中,有種溫暖安心的感覺,我拼命伸出手,用盡了全力靠近他,卻始終抓不住等待我的手。

  命運總是這樣,錯過的想回頭,抓住的被迫放手。

  我緩緩睜開眼,一張張憂心急切的臉馬上映入眼中。

  媽媽聲音哽咽,一把抱住我,啞聲道:“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我濡了濡乾裂的唇,無聲開口:“孩子……”

  “孩子沒事!”媽媽連忙撫慰我,“藍藍,別擔心,孩子沒事。”

  我虛弱地笑,抬眸只見爸爸媽媽 、徐爸爸徐媽媽都在床前,他們仿佛一下子都蒼老了許多。緊皺著眉頭,花白的頭髮,悲傷的眼睛,那是徐冽的死在他們心底刻下的傷痕,那是徐冽的死亡在他們身上留下的痕跡。

  “伽藍……伽藍……”我清楚地聽到徐冽又在我耳邊呼喚,一聲又一聲。

  只是徐冽,你又在我心底留了什麼?我從不知你是寧產殘忍的人,殘忍得用如此恐怖的死亡,在我心裏刻痕。

  穿著白大褂的劉叔撥開人群坐到我身邊,他涼涼的手指撥開我額前的頭髮,輕輕歎息:“可憐的孩子……”

  我看到他眼底的血絲,不知是否因為竭盡心力搶救我和孩子。他的聲音微微沙啞:“藍藍,我知道你很難過,可是,為了自己和孩子,你必須振作起來。”

  我無神地望著白色的天花板,只聽劉叔還在說:“你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再加上流過一次產,所以這個孩子很危險。而且……”

  劉叔停頓了一下,聲音變得艱澀:“而且,你以後都可能無法再受孕了。”

  我衣舊看著天花板,默默地看著,不說話。

  徐媽媽握緊我的手,哽聲哭泣:“藍藍,求求你,這是我們徐家最後的骨血,是冽兒唯一的孩子,你一定要保住他啊!”

  媽媽拍著徐媽媽的背安慰:“放心吧,藍藍一定會好好保住他的,畢竟這也可能是藍藍唯一的孩子啊!”

  我聽到徐冽輕柔寵溺的呼喚聲,一字一句,交雜在兩個媽媽的哽聲哭泣中。爸爸在歎息,徐爸爸也在歎息,那樣無奈而又悲苦的吐氣聲,像是把利刃割在我心裏。

  我忽然,覺得好累!真的好累!這個世界,比噩夢更殘酷冰冷的世界,我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裏?我為什麼不能逃到亦寒身邊,將這裏通通忘記?我為什麼……

  “可不可以讓我跟伽藍單獨說幾句話?”子默清潤淡漠的聲音忽然砸在病房悲愴的空氣中,有幾分冷,有幾分不耐,卻異常清透。

  所有人都陸續退了出去,子默走到病床前俯身看著我,我終於將目光從白色的天花板移到那雙棕色的眼眸。下一刻,我從他眼中看到了噴薄欲出的怒氣。

  他淡淡地笑著問:“你又想逃避了嗎?”

  我一怔,酸澀忽然浮上胸口。他在床國邊坐下來,摸出一根煙,本想點,卻又收了回去,緩緩歎息一聲道:“兩個世界,兩種身份,你知道自己總要作出選擇,卻一直都沒有。其實潛意識裏,你是在等吧,等著一方在了噩夢,你就將另一方當做現實。如此一來,捨棄就成了迫不得已,而你也不必面對艱難的抉擇。”

  我怔怔地看著他,心底慢慢柔軟,痛楚終於清晰異常。子默伸出手,輕輕撫著我的眼睛:“伽藍,這樣的捨棄確實不必面對選擇,但卻是真正的逃避!你還記得,上一次逃避的結果嗎?”

  我渾身一顫,腦中無法遏制地閃過青衫銀絲的男子緩緩倒在血泊中的情景,血液流過喉嚨滾燙血腥的滋味仿佛還殘留在體內。

  結果,亦寒差一點為了我死在沙漠中,這就是我第一次選擇逃避的結果。

  “子默。”我啞著聲問他,“我該怎麼辦?我和亦寒,又該怎麼辦?”

  子默長長歎了口氣,俯身輕輕抱住我,理著我的頭髮,柔聲道:“什麼也不要想,什麼也不要怕,我會陪在你身邊,看著你,撐著你,直到所有的痛被時間沖淡那一天。至於風亦寒,他遠比你想像的要堅定執著。伽藍,你只需告訴他,相信他,我想,他一定會作出最好的選擇。”

  我閉上眼靠在他肩頭,任由自己被漫無邊際的痛浸透,是身體,也是心靈。我多想好好地哭一場,只是為何,眼淚卻一滴也流不出來。

  我的身體已無大礙,劉叔仍要求我留院觀察三天。外面還在淅淅瀝瀝下著雨,我望著黑漆漆的窗外,想著已經兩天了,這雨不知何時能停,何時能回到亦寒身邊。

  媽媽在旁邊的床上睡著了,我望了她一眼,正要回頭,卻忽見床鋪微動,竟有一個人從那床上緩緩坐起身來。詭譎的笑,披散的長髮,凸出的眼,汩汩冒血的太陽穴,孟雪兒柔笑著,坐在床頭,幽幽看著我:“林伽藍,你永遠,都爭不過我……”

  我強壓下心底的恐懼,回頭不去看她,誰知剛躺好,卻見她已漂浮在我上方,笑容陰森而燦爛,鮮血一滴滴順著長髮落下來,貼上我的頸項,纏繞住我。

  我瞬間不能呼吸,仿佛真的被人掐住了喉嚨。雪兒冰冷帶著血腥味的呼吸仿佛都觸到了我臉上:“林伽藍,你還要與我爭嗎?你還收與我爭嗎?”

  這一刻,恐懼和痛苦襲上心頭,我已忘了此刻在我眼前的不是真人,只是幻覺,啞聲道:“我從未想過要和你爭。徐冽愛誰是他的選擇,你怨我又有什麼用?”

  雪兒森冷的笑,凸出的眼中映著我灰白的臉,儘是鄙夷:“你真的沒想過嗎?”

  “林伽藍,你總說不在意,其實心裏還是在怪徐冽的吧?怪他當初不信你,怪他選擇跟我走,怪他害你失去孩子失去光明,你總以為是我們欠了你,你總以為當初誰也沒你愛得深,所以明明不愛了,卻還在心底殘留著情?就是這點情,讓徐冽眷戀,讓他以為還有希望!”

  我輕輕顫抖,竟是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雪兒的聲音像那冰錐紮在我胸口,又冷又痛,傷口麻木著冰冷、裂開。

  “無論過去還是現在,我的心裏永遠只有徐冽一個!你傷了情冷了心可以躲到另一個男人懷抱,愛上其他人,而我卻直到死都只愛他!林伽藍,你能做到嗎?你敢說,你曾愛得比我深嗎?若不是你,徐冽會對我回心轉意!若不是你,我們會很幸福地在一起!若不是你,我們兩個都不會死!從過去到現在!你為什麼要與我爭,你又有什麼資格與我爭?!”

  雪兒森森然地笑,探手將腸子撩出來擺到我面前,一字一句溫柔婉約地說:“看吧,這就是你與我爭的結果。林伽藍,是你無情自私害死了我,害死了徐冽!是你,造就了今日的結局!”

  我啊的一聲尖叫出來,雪兒在我上方哈哈大笑著遠去,一聲聲清脆悅耳的聲音欣然回蕩在空中:“林伽藍,你爭不過錯,你永遠爭不過我……”

  啪的一聲,燈亮了,媽媽慌張地跑過來大叫:“藍藍,怎麼了,怎麼了,做噩夢了嗎?”

  我茫然地看著天花板,雪白一片,什麼也沒有,仿佛方才的一切真的只是場噩夢,只是夢醒後的餘悸為何那樣深,那樣烈。

  我聽到徐冽在輕輕地柔柔地呼喚我,含著寵眷,帶著笑意,一遍遍一聲聲:“伽藍……伽藍……”

  我閉上眼,沒有淚的眼眶酸澀疼痛,我只能蜷起身體,抱住冰冷的自己,無聲顫抖。
第48章 天涯咫尺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睡不著,就強迫自己睡。總是從這樣的噩夢中驚醒:同一個黃昏,同一個廢樓,穿行的子彈,猙獰的鮮血……

  只是同一場噩夢做多了,再多的恐懼也成了麻木,再深的痛楚也成了傷疤。我日復一日,夜複一夜,看著那般恐怖的臉,刺目的鮮血,終於也養成了習慣,顫抖著靜默忍受的習慣。

  畢竟,日子總是要過。

  這日我靠在榻上看金耀費陽城軍事佈防圖,然後歪著慢慢睡了過去。夢中又看見那張猙獰扭曲的臉,幽幽說著:“你爭不過我,爭不過我……”

  忽然有一雙溫暖的手裹住我,強勢地將我拉出冰冷的地獄,溫柔地將溫暖一點點傳進我心裏。我睜開眼,果然看到亦寒的臉,暗紫的眼眸兜轉著重重旋渦,既是心痛,又是憐惜。

  我反手抱住他,將臉深深埋入他胸口,汲取他身上清涼而讓人安心的氣息。

  “臨宇,你還要為他的死悲傷多久?”亦寒用清冷的聲音問我,抱住我的手卻輕輕顫抖,“會是一輩子嗎?”

  我沒辦法抬起臉,只能埋在他懷中,笑著說:“我現不是很好嗎?一樣在批奏摺,一樣在行軍指揮,一樣在一個月內連奪了兩城……亦寒,我……很好。”

  他的懷抱很僵硬,帶著幾分刺骨的冷意,開口的聲音森然凜冽:“臨宇,你何苦要騙我?還是你真的以為,能騙過我?”

  我在他懷裏搖頭,聲音乾巴巴的,很像秋天枯黃的權吉:“我只想,騙我自己。”輕輕一歎,“生命,是多脆弱的東西。我最怕那樣的一日,誰都死了,離我而去,唯有我卻還活著,與孤獨寂寞為伍,和永世的寒冷為伴。”

  亦寒的懷抱慢慢柔軟下去,他的下巴擱在我頭頂,冒出的胡楂兒紮在我頭皮上,微微的痛。他說:“臨宇,就算所有人都拋下你了,我也不會放開你的手,永遠不會!”

  “還記得當年我在瀑布邊說過的話嗎?”亦寒低下頭看著我,眼神溫柔而堅決,“臨宇,我愛你,無論如何,我都在你身邊,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絕不會拋下你一個人。”

  我怔怔地看著他,心底仿佛有一塊虛空的地方慢慢被什麼填滿,柔軟而溫暖。亦寒低頭輕輕吻住我的唇,一字一句說:“臨宇,你信我嗎?”

  我堅定地點頭,這是我唯一從未改變過的堅持:“我信你,也信我自己,無論曾經有過多少痛,將來又會有多少傷,唯有你,我絕不會放手!”

  亦寒重重地加深了這個吻,脫去我的外衣,抱著我躺入被子中。他用強有力的手臂摟著我,懷抱溫暖而寬大,仿佛要驅散我一身的恐懼,給我永遠的包容與依靠。

  我扯開他的衣襟,將自己冰涼的臉貼上他赤裸的臉膛。他的呼吸慢慢急促,胸口一下一下起伏著,任由滾燙的熱度在我們之間傳遞。

  我緊緊抱住他的腰,吻他的胸膛和鎖骨。我的心冰涼涼的空著,一不小心寂寞恐懼的感覺就會流遍我全身,凍得我不停顫抖。

  我多想將自己整個塞入亦寒體內,由他寵著我,護著我,再不讓我有一絲悲痛。我又多想將亦寒塞入我體內,讓他滿滿地充實我的心、我的腦,讓我再想不起旁人。

  亦寒一言不發地將我壓在身下,扯去我貼身的衣物。溫柔而堅定的佔有,禁錮住我的雙手,仿佛都是因為聽到了我心底的呼喊才那麼決絕有力。

  糾纏慢慢如火般燎原,我的發披散下來,與他的銀絲纏繞在一起,一圈圈,一縷縷,就如我倆的夙緣,理不出頭,也理不出尾。

  汗水將我們的身體打濕,肌膚也粘連在了一起,再不能清楚地分出彼此。

  我筋疲力盡,他卻沒有一絲休戰的意思,只將我翻來覆去地佔有,整整半夜都不肯停,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而他不願放過一分一秒與我融合的時間。

  我不知自己是何時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只覺得有人摟著我,緩緩收緊手臂,直到我近乎窒息才放開。輕柔的吻落下來,在我的額頭,我的眉,我的唇,他在我耳邊喃喃說:“臨宇,我絕不會放開你的手,無論發生什麼事,你定要信我……”

  第二天我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渾身說不出的酸痛,理完衣服想起身卻一下跌坐在床上,心裏的鬱悶沒處發洩,只得把亦寒狠狠詛咒一頓。

  我正垂頭喪氣著,門忽然被推了開來,一身淺紅的雲顏閃進來,我沒來由地一陣臉紅,連忙往床頭靠了靠,裝出不願起床的樣子。

  雲顏卻沒像以往那般敏感,秀麗的眉頭緊皺著,長長的睫毛垂下,遮住眼底的光。她丟給我兩瓶藥,道:“藍的外敷,紅的內服。”

  “什麼?”我錯愕地抬起頭來。

  雲顏眨了眨眼,扯出個曖昧的笑容:“早上,我們的陛下結結巴巴說了半天,我才明白他究竟要什麼藥。你可千萬別辜負了。”

  我立時羞得滿面通紅,心底又是窘迫又是甜蜜,忍不住又把亦寒一頓咒。

  我低咳了兩聲掩過尷尬,低聲道:“亦寒呢,在軍營嗎?”

  我的話讓雲顏臉色一變,她強笑道:“大概是吧,我……我也不太清楚。”

  我看著雲顏,很奇怪,從三天前開始他們就變得很奇怪。見到我總是欲言又止,憂心忡忡,眼底既是擔心又是懼怕,卻不知在懼怕誰。本想抓個大嘴巴如秦霧之流的問問,誰知三日都不見他一面,問起亦寒,他也只說派去別處了。

  對身邊真正信任的人,我總是提不起戒心,無論有什麼陰謀在繞著我展開,我也往往遲鈍地發現不了。但這一次,實在是太明顯了,就連雲顏也……

  我忽然臉色一寒,厲聲道:“雲顏,你究竟有什麼事瞞著我?!”

  雲顏被嚇了一跳,眼中驚惶一片,唇開合了半天,正要說話。我忽然怒道:“你若再拿謊話騙我,我就跟你絕交!”

  雲顏臉色霎時雪白,正要說話,門卻忽然被推了開來。捕影站在門外,冷冷道:“隱主要偷偷離開風吟國,離開你。半個時辰前剛剛交代完一切獨身上路,他讓雲顏在三個時辰後將書信交給你。”

  我猛地站起身來,再感覺不到渾身的疼痛,又是驚又是痛,但更多的卻是恐懼:“你說……你……說,亦寒要離開……離開我?!”

  “是。”捕影點頭,“隱主沿山道向西而行,千里駒我已備在門外,有什麼話你可以親自向他問清楚。”

  “影!你瘋了!”雲顏驚叫道,“臨宇這樣的身體,而且孤身一人上路……”

  我沒有聽完雲顏的話,發瘋般沖了出去。風聲轟隆隆響在耳邊,身邊的景物飛速後退,我在馬上如飛箭般疾馳。馬蹄仿佛踏在了我心底,一下又一下,雪兒猙獰的臉又在對著我笑,徐冽的呼喚夾雜在風中一聲又一聲,我覺得我快要崩潰了。

  所有的面容聲音通通淡去,只餘一句:亦寒要拋下我,他竟要拋下我。

  千里駒的速度越來越快,我的眼前卻慢慢模糊。這樣的身體騎馬,確實太勉強了,下身痛得我幾次差點從馬上翻下來。可我什麼也不顧不得了,亦寒要走,亦寒竟要在這種時候離開我。他不要我了嗎?他終於對我絕望了嗎?

  無邊無際的恐懼湧上來,撲頭蓋臉,將我籠罩在一個名為地獄的鐵籠內,我拼了命地想要掙扎,卻發現遍體鱗傷後,也不過是在恐懼寂寞的鐵欄間多加一道絕望罷了。

  明明昨晚還抱著我說永不放手,明明一直承諾說不會拋下我,昨日的誓言猶在耳邊,可是亦寒,為什麼轉眼你卻要棄我而去?!

  騎馬奔跑了大約一個小時,我終於看到前方下坡道上有個青衫銀髮、踽踽獨行的男子。那挺拔的背影,清冷涼薄的氣息,是那麼熟悉,仿佛將時間拉回到了十幾年前。

  那是在水霧國的官道上,一個青衣男子如行雲流水般穿梭在欺壓百姓的官員之間,只眨眼的瞬間,所有人都已倒在了地上。唯有他在微涼的風中煢煢孑立、衣袂飄飛。明明血光猙獰,寒冷肅殺,那時的我卻只覺得美,純淨通透的美。

  走在前方的亦寒似有所覺,猛地回過頭來,我對上那雙許久不見的純黑眼眸,只覺眼前一花,渾身的痛再也壓制不住,從馬上滾落下來。

  預期的疼痛並沒有降臨,我騰空落入一個熟悉的清涼懷抱。亦寒落足實地,將我禁錮在懷裏,失控地怒吼道:“你不要命了嗎?!!”

  我猛地仰起頭從他懷裏掙脫出來,趔趄著腳步怒視他:“是!我不要了!!”

  亦寒眼神一暗,伸手輕輕撫著我的臉,啞聲道:“我不讓他們告訴你,留信出走,就是怕這樣的離別,我會狠不下心。”

  我還是說出了離別。我這樣遍體鱗傷地站在他面前,他還是殘忍地說出了離別!我緊緊咬著下唇,很想問,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離開我?為什麼要在我最痛最無助的時候離開我?聲音卻哽在了喉嚨口,一點發不出來。

  亦寒伸手愛憐地扶著我的唇,不讓我咬得太緊:“公子,從我答應跟隨你開始,我可有一刻離開過你?”

  我微微一怔。亦寒仍在繼續說:“事實上,十幾年了,我們從未有過真正的分離。你已經習慣了我的守護,我也習慣了萬事將你放在道位元的思考方式。”

  “徐冽,他死了!”亦寒用略帶艱澀的聲音,一字一句說:“因為死了,所以他在你心裏刻下了一道傷,我若日日夜夜在你身邊看著那傷腐爛擴散直到結疤,那麼總有一天,你的傷會轉移到我心口,終成為你我之間永遠無法彌補的裂痕。”

  我輕輕地顫抖,無意識地抓住他手臂,冰涼的指尖貼著他冰涼的肌膚,我們兩個都在顫抖。我輕輕地呼喊著:“亦寒,不要……走……”

  亦寒輕輕將我抱在懷裏,催動內息,用熟悉的體溫包裹我:“臨宇,我知道你愛我,也從未對我們的感情三心二意過。可你依舊無法抉擇,無法輕易地捨棄。因為對你來說,那裏才是真正屬於你的世界。無論我們經歷過多少風雨,無論我們的感情有多刻骨銘心,於你卻始終沒有那短短幾個月的婚姻來得真實。所以,他才能揪住你的心;所以他的死才能讓你崩潰。”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1 00:13:53

  “臨琮,我不是聖人。我也會妒忌,也會氣憤,也會絕望。”亦寒放開我,苦澀一笑,“你根本無法想像我有多珍惜你,有多珍惜我們的感情……”

  “你以為我不珍惜嗎?!”我只覺心痛窒息,仿佛細細布滿密刺的荊棘緊緊勒住了我的喉嚨,“你明明說過,不會放開我的手,你明明說過,會永遠……”

  “三年!”亦寒猛然打斷我的話,“臨宇,我們給彼此三年時間!”

  我渾身一顫,呆呆地看著他。亦寒抓緊我的雙手,與我十指相扣,聲音清冷決絕,又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臨宇,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不愛那高高在上卻冰冷的帝位,下無極山的時候,我就告訴過自己,我要雲遊天下,如閑雲野鶴般,無拘無束地飛翔在空中。我不想學那權術陰謀,只想融身在天地自然間,以最純然乾淨的方式,窺探武道最高峰。”

  我猛地捂住了嘴,仿佛自己在用冰冷的手揪扯著心臟:這是亦寒第一次談起他的夢想,這是亦寒第一次說出心底的渴望,那些因為我而被他親手扼殺的夢想和渴望。為何我總是忘記,他為我犧牲了多少,又付出了多少……

  “臨宇,”亦寒眼中的痛和憐惜一閃而逝,猛地抱緊我,啞聲道,“我從不後悔留在你身邊,從未後悔過。當你第一次吻上我的唇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開心?當你說只要我們能相愛,天誅地滅也沒關係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感動?臨宇,我們誰也不曾為對方放棄過什麼,只是遵從心的選擇罷了。”

  我僵硬冰冷的身體終於慢慢柔軟下來,反手抱住他,任性地如孩子般抱住,仿佛這樣他就不會走。我哽聲道:“所以這一次,你的心選擇離開我?”

  亦寒的身體微微一僵,卻最終斬釘截鐵地說:“是!”

  我渾身冰冷,從頭涼到腳,絕望與恐懼洶湧而來。我鬆手要掙開他的懷抱,亦寒卻死死禁錮著我,冷聲道:“臨宇,給我三年的時間。師父,天星流劍派,星魂的身份,我必須自己去做一個了結。而你,我原想助你統一天下,但那終究不是我心底的願望,即便再相愛,你的夢想,還是要由你自己去完成。”

  亦寒的話讓我怔愣在原地,腦中有什麼靈光一閃而過,我忽然意識到,自己被離別的恐懼震懾了心神,以至竟未發現亦寒所謂離開的真正意圖。

  亦寒鬆開我輕輕撫著我的臉,將我的頭髮理順,柔聲道:“臨宇,徐冽留給你的傷,你需要時間去癒合。這道傷,刻在你心底,除了你自己沒有人能治癒它。我承認,我無法忍受你為另一個男人痛苦,可我也……絕不會放開你。所以,我只能給你,和我自己時間……”

  遠處傳來了馬蹄聲,應該是憂心的雲顏帶人追來了。

  亦寒鬆開觸摸我的手,眼底有難舍的痛和眷戀,一步步後退:“戰場無情,戰爭殘酷,臨宇,你定要好好保護自己。若你身死,我絕不會獨活;若你回去自己的世界,我便轉世千百年,也會找到你!”

  “三年後的今日,我們仍在此相見。”亦寒的身影離我越來越遠,每退一步仿佛都躍出數丈,可他略帶顫抖的聲音卻依舊清晰地傳入我耳中,“臨宇,無論我身在何方,我都絕不會放開你的手!生生世世,永不離棄!”

  雲顏和秦離終於來到了我身邊,靜靜陪在我身邊,隨我看著亦寒的身影越走越遠,直至變成黑點消失在眼前。

  我輕輕握住雙手,掌心仿佛還殘留著亦寒清涼的溫度。三年之約,三年的分離,身在天涯,心卻在咫尺。

  亦寒,你想告訴我的是不是這些?因為太珍惜彼此的感情,因為無法忍受咫尺天涯的疏離與相互傷害,所以才選擇離開。

  三的之後,我們是否能變得更加堅強?三年之後,我們是否已實現了各自的理想?三年之後,我們的思念和愛是否會漫溢流淌?

  我忽然將手攏在嘴邊,沖著早已人去無蹤的下坡路大喊:“亦——寒——,我——愛——你——”

  一聲聲的“亦寒”,一聲聲的“我愛你”,還有我聲嘶力竭的聲音,在山間路旁一遍遍回蕩。仿佛啼血的杜鵑,慘烈淒美;又仿佛衝鋒前的號角,寄託了無限信念和希望……
第49章 來生
  我儘量將古代和現代的時間調成同步,然後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胎兒已經四個多月了,身體變得很沉重,動不動就覺得疲倦、嗜睡。有時候很能吃,有時又什麼都吃不下。

  兩家家長像供菩薩一樣供著我,不許我做這個,不許我做那個。在這樣淒苦絕望的日子,唯有這個幼小的生命,是他們掙扎的微小希望。

  子默總是花大把的時間陪著我,與我探討伊修大陸的形勢,又幫著我制定合理的戰略。我知道他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讓我好過點。然而,我還是每天做著噩夢,雪兒猙獰的臉幾乎成了腦中的一個烙印,總是伴隨著徐冽輕輕溫柔的呼喚一起出現,絞進我的生活,潛入我的夢境。

  醫院檢查後,劉叔很憂心地告訴徐爸爸徐媽媽,我需要一個輕鬆的環境靜養,否則長期的心理壓抑對寶寶很不好。

  徐媽媽考慮良久後終於決定讓我搬出徐家,回家住一段時間。我也只是笑笑不反對,魔生於心,滋長於腦,又豈是換一個地方能消除的。

  回家,我並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收拾,主物生活用品家裏都有,且徐家又為我購置了許多新的。所以我只需整理一些貼身的書籍物品,就可以回去了。

  週三下午,寒冷的冬天難得陽光普照,暖意融融。徐爸爸和徐媽媽都出去了,我拒絕了歡姐的幫助獨自留在房中,把窗簾全部拉開,又將手提電腦開啟迴圈播放音樂,才開始慢慢整理自己的東西。

  行李真的很少,沒過多久,書桌化妝臺上所有屬於我的東西,就差不多一掃而空了。我怔怔環視著這又空又大的房間,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暖融融的,隱隱可見灰塵在空氣中輕巧飛舞。

  只是,這世間總有些地方,是明媚陽光照不到的,比如陰仄的角落,比如心中的某個部分。我的目光從一片陰黑中雪兒猙獰含笑的臉上移開,慢慢落在書桌最底層一個抽屜上。

  手提電腦中緩緩流淌出黃義達的歌,溫柔祈求般的聲音仿佛無聲無息注入了我心裏。我緩緩蹲下去,

  拉開抽屜,也打開了我在心底猶如沉寂了一個世紀之久的記憶。

  如果愛就現在吧,以擁抱看著未來。

  有太多事留給明天等待,太多話想要說明白……

  攤在手心裏的是兩張被揉皺了的門票,難看地撕去了兩個角,我卻用書書將它們壓平小心翼翼地收起來。

  一次徐冽看到,很是受不了地說,兩張破紙,你留著幹嗎?!

  他的表情是那麼嫌棄,可我當時卻很開心,我說:如果沒有這兩張票,我們就玩不了海盜船,玩不了海盜船,就沒有第一個吻。你說,它們多有紀念意義啊!

  如果愛就告訴我吧,回應我擁抱你的姿態你是我唯一的。

  不要再放開你和我,最美的狀態,就是繼續盡情地相愛……

  空蕩蕩的相框鑰匙扣,我還記得那是我求了很久老闆才送的。其實樣子很醜,我也知道徐冽看了會嫌棄,可我就是開心。那麼普通的塑膠相框中擱上我倆親密的照片,仿佛預示著無論將來生死禍福,喜怒哀樂,我們都永不會分離。

  徐冽襯衫的第二顆扣子,其實只是他扯領帶的時候不小心拽下來的。我卻如珍如寶地收起來,說這代表愛情。徐冽被我逗笑了,扯過我重重吻我。溫熱的唇落下來,柔軟而強勢,仿佛密密包裹我的幸福,永不會消失。

  包紮傷口剩下的創可貼和紗布,我總記得徐冽又氣又無奈的臉,含著心疼,帶著責備,小心翼翼處理我的傷口,一邊埋怨,你為什麼總能弄傷自己?一邊又為自己不小心弄痛了我而懊惱萬分。可他不會知道,噝噝噝著涼氣,一臉痛苦的我,心裏有多開心得意……

  如果愛就現在吧,生命中還有什麼

  比擁有你更肯定的的精彩,填滿了每個未來……

  那時,有多愛他呢?整顆心,整個人,滿滿的都只裝著他。因為太深的愛而貪心,因為太深的愛而妒忌,因為太深的愛而卑微……我那時,有多希望能和他相攜到永遠?

  歌聲慢慢停止,我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中,之後的絕望鋪天蓋地而來。我閉了閉乾澀的眼,想著從徐冽死了到現在從未流過一滴淚的眼好澀好痛,手提電腦卻絲毫不理會我的心情,已開始播放下一首歌曲,張信哲的《從開始到現在》。

  我在心裏默默念著這個題目,從開始到現在,從開始到現在,終於伸手將放在抽屜最裏層的東西取了出來。那是一本厚厚的綠色筆記本,有些殘破的封面,舊舊的紙張,這裏記錄的可是我與徐冽,從開始到現在的點點滴滴?低柔悲傷的音樂隨著翻開的陳舊紙頁,緩緩飄入我耳中……

  如果這是最好的結局,為何我還忘不了你,時間改變了我們告別了單純……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1 00:14:14

2007年5月18日 陰有雨

  徐冽抱著我在陽臺看雨,雨很大,傾盆下來彙集成水坑。雨絲被風吹拂到我臉上,我靠在徐冽溫暖的懷抱中,卻想起了那乾旱的大漠,想起那青衫銀絲的憔悴男子。

  我就這樣拋下他,我就這們把他一人丟在了茫茫沙漠裏,我有多卑鄙,多懦弱,多無恥啊……

  徐冽抬起我的臉,問我在想什麼。我什麼都說不出口,只能抱住他吻他的唇,用他的熱來溫暖我冰涼的心。

  徐冽扣緊了我深吻,然後抱著我進屋……我知道他很投入,所以並沒有聽到我的話。可我卻聽得很清楚,熟悉的聲音,絕望的語調:徐冽,你是我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光……

  如果重逢也無法繼續,失去才算是永恆,懲罰我的認真是我太過天真……

  2007年5月20日 晴

  沙漠,好可怕,漫天的黃沙,滾燙的烈日,沒有水,沒有人煙。可我怎麼能再逃避呢?

  當滾燙的血液流入我喉嚨的時候,我就註定放不開手了。如果讓亦寒就這樣死在沙漠中,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徐冽,在生氣,他總是用那樣詢問的目光看著我,無聲地問我,為何疏遠他。可我該如何告訴他呢?

  我覺得我就快崩潰了。我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沙漠快到盡頭了,所以,忍一忍,再忍一忍,苦難過後,就是我和徐冽最深的幸福。一定……是的。

  難道我就這樣過我的一生,我的吻註定吻不到最愛的人。

  為你等從一開始盼到現在,也同樣落得不可能……

  2007年5月23日 晴

  幾乎一閉上眼就能看到昨晚徐冽暴怒的臉,我想我是真的傷了他的心。恥辱,挫敗,甚至在他看來的背叛,一定讓他恨透了我。我明明知道,徐冽是個那麼驕傲的人!

  我覺得心痛,對他的愛和憐惜像滲進了骨子裏,漫溢出來。於是我在徐媽媽的指點下做了徐冽最愛吃的點心,我將我的心意和道歉一起融進點心中,送給他。

  然後告訴他,一切都結束了。亦寒醒了,我的心魔消失了,我們以後再也不會有隔閡。

  徐冽,我愛你,很愛很愛你。我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練習等下要說的話,疲憊的眼底慢慢有了笑意。我想,他會原諒我的。

  因為,他承諾過,會給我一輩子的幸福,不是嗎?

  難道愛情可以轉交給別人,但命運註定留不住我愛的人。

  我不能我怎麼會願意承認,你是我不該愛的人……

  我輕輕撫摸著紙上因筆力過重而凹陷的字跡,一下又一下,仿佛觸摸那麼久遠慘澹的記憶。那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內疚、恐懼、絕望、驚惶……每日睜開眼看到的都是一片黃沙。我走在崩潰的邊緣,以為那已是我人生的最低谷,卻不知真正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想得多了,思緒飄飄蕩蕩,潛藏太久的記憶通通湧上來。冷漠的徐冽,溫柔的徐冽,暴怒的徐冽……一張張臉都是那麼鮮明清晰,仿佛猶在眼前。然而最終卻都被那張死寂的面孔取代。

  徐冽,死了,這個曾在我生命中留下不可磨滅痕跡的男子,竟然死了。

  他用盡了一切辦法維繫我與他之間那點微薄的緣分,不擇手段地把我留在身邊,最後甚至不惜用死亡在我心底刻下屬于他的傷痕。

  徐冽,徐冽……你怎麼可以這樣?讓我作出自己根本背負不起的承諾,讓我一次次將自己的心撕成兩半,挽留你。可是每一次,每一次,你終究還是用如此殘酷的方式跟我說了訣別。

  徐冽,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地對我,對你的父母?你怎麼可以……

  拿什麼作證,從未想過愛一個人,需要那麼殘忍才證明愛得深……

  我緊緊握住雙拳,身體無法遏制地顫抖,只能在書桌邊靠著床沿緩緩坐到柔軟的地毯上。我抿著唇靜靜聽著悲傷流瀉的音樂,手指再度撫過日記的最後一頁,長歎了口氣,正要合上,指尖卻猛然有種異樣觸感。

  我低下頭去,借著明亮的日光看到那白色微微發黃的紙頁,紙上的字跡清晰可見,唯有最後一行卻模糊了。尤其“一輩子的幸福”那幾個字,仿佛浸了水而化開去,變得淺淺淡淡。手指摸上去再沒有凹凸分明的感覺,而是微微粗糙的褶皺感。

  我微微一怔,這感覺倒像是……淚漬。可我那天明明沒哭,今日,也沒哭。

  我將日記本拿起來,放到陽光下,正要細看。卻忽見幾張疊在一起的紙從筆記本最後一頁夾套中掉出來。我忙撿起來打開,那刺目鮮明的五個端正宋體字,便直直撞上了我胸口。

  離婚協議書!

  為什麼我的日記本中會有離婚協議書?

  我手冰涼得顫抖著,心裏隱隱猜到了什麼,卻又想不分明。我輕輕將日記本翻到最後一頁,密密麻麻的一頁,全用鋼筆力透紙背地寫著“伽藍”,那兩個字仿佛不是寫在紙上,而是刻在誰的心裏。

  我手微微顫抖地翻過那一頁,腦中仿佛映出了徐冽一筆一劃在這個日記本上書寫我名字的景象。他定是看到了我前面的日記,看到了我對他的迷戀,看到了我們往昔的甜蜜,也看到了此後無盡的痛惜悔恨……

  我沉浸在憂傷喜樂的情緒裏,時間飛快地流走。待我猛地回過神來,才發現電腦中的歌曲早已換成了陳奕迅的《愛情轉移》。

  我左手扣著筆記本,右手慢慢從後往前翻。其後幾頁都是空白,我心不在焉地匆匆翻著,終於在厚厚日記本中間的某一頁,找到了熟悉的字跡。

  我撫摸著那純黑、剛勁有力的字,猶如撫摸著徐冽棱角分明的臉,和此生最鮮明深刻的記憶。

  徘徊過多少櫥窗,住過多少旅館,才會覺得分離也並不冤枉。

  感情是用來流覽,還是用來珍藏,好讓日子天天都過得難忘……

  伽藍:

  寫這封信以前,我總在想,當你看到它時會是怎樣的表情?驚訝嗎?歎息嗎?還是,松一口氣?

  離婚協議書上早已簽了我倆的名字,你只需拿到律師處做個公證。從此以後,我與你,再無瓜葛。伽藍,從此以後,我與你,就再無瓜葛了……

  今天早上,我一直在樓下等著你,放下自尊放棄堅持,要向你妥協。伽藍,我愛你,愛到不惜和另一個男人搶奪你,愛到明知你心中愛的是別人也想把你留在身邊。我甚至可以不介意你在那個世界的所想所愛,只要在這裏你能一心一意地看著我,陪伴我。

  可是,看到他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跡時,我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我怎麼會以為自己可以忍受呢?我怎麼可能忍受別的男人碰你,我怎麼可能忍受你在我身邊,心裏卻想著其他男從?!我不是真的想掐死你,這世間我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你?可我,還是被嫉妒沖昏了頭。我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傻到居然會以為,感情可以分享!

  伽藍,你說的對。愛,是唯一許諾唯一的感情。曾經,你把你的唯一許給我,我卻輕易丟了它。如今,你將你的唯一許給了別人,我又有什麼資格為你的絕情生氣?

  人生最痛苦的事,莫過於堅持了不該堅持的,卻放棄了不該放棄的。伽藍,當年我太傲,太自以為是,才讓你一次次遍體鱗傷;如今我太固執,太自私,才讓你一次次情義兩難。一直以來,都是我錯得太離譜,所以上天才懲罰我失去孩子,失去最愛的妻子。

  你走後,我一直在想,為什麼要愛,為什麼要迫你留在我身邊?我最希望的究竟是你幸福,還是自己得償所願?如果,我能早點不愛,早些放手,是不是……你就能更快樂一點?

  對不起,伽藍,我愛你。

  因為愛你,而傷了你;也因為愛你,我會慢慢學著放手。

  這一世,我們註定不能白頭到老。我還欠你一輩子的幸福,沒有償還。如果有來生,你還肯讓我償還嗎?這一次,我絕不會再拋下你,不會讓你受一點傷害。

  如果有來生,你還肯把你的唯一,許給我嗎?這一次,就算死,我也絕不會再丟棄它。

  如果我和你,還有來生,該有……多好。

  林伽藍,你一定要幸福。這樣,才不枉我放手;這樣,我才能活著,珍惜身邊只屬於我的幸福。

  把一個人的溫暖,轉移到另一個的胸膛,讓上次犯的錯反省出夢想。

  每個人都是這樣,享受過提心吊膽,才拒絕做愛情待罪的羔羊……

  我緩緩抬起頭,陽光從我背後的窗戶中斜照進來,金燦燦的光芒拖拉得很長,直射到這個房間的門口。

  我默默念著徐冽的最後一句話:這樣,我才能活著,珍惜身邊只屬於我的幸福。

  這樣,我才能活著……我才能活著……活著……

  我一句一句地念,一遍一遍地念,直到殘破艱澀的聲音沖出喉嚨。與悲傷的音樂交錯在一起,緩緩地幽幽地,如人生長河,起伏流淌。

  我的眼前慢慢模糊,有什麼長久壓在我胸口的東西,正在瘋狂地撞擊著,咆哮著,要衝出來。

  “伽藍,伽……藍……”又是那一聲聲溫柔而輕緩的呼喚。

  我猛地回過頭去,不顧脖子的疼痛,用盡全身的力氣,轉頭去尋找聲音的主人。在細細碎碎如金子般的陽光中,一個俊朗的男子手插口袋,靠在窗邊對著我笑。

  他有一雙狹長漂亮的眼,微微勾起的眼角,他有高挺的鼻,弧線優美的下頜,和帶著寵溺笑容的唇。我怔怔地看著他,眼淚一點點湧上眼眶,滑過面頰。

  徐冽微微笑著,眼中閃過憐惜眷戀的光,柔聲說:“伽藍,你幸福嗎?”

  我拼命咬住下唇,止不住的淚水洶湧著流淌過面頰,滑入嘴裏,又苦又澀。

  徐冽輕輕皺起了眉,隨即又展開,年輕英俊的臉上帶著明朗而純淨的笑容。他的聲音仿佛融入了陽光裏,音樂中,美好而自然:“伽藍,這一世,你和他一定要幸福。來生,我等著你,守著你,絕不會放手……”

  他的聲音慢慢消散在陡然明亮的光芒中,全身仿如幻化成了夏日夜空中的星辰點點飛散開去,將溫暖與光明帶到我身邊每一個角落。黑暗不見了,雪兒猙獰的臉不見了,心底久久壓抑潛葳的夢魘也消散在美麗的光暈中……

  我靠坐在床邊,抱住雙腿,將臉埋入膝蓋中蜷縮著自己,讓眼淚肆意流淌。從徐冽死去到現在,直到此刻,我才終於可以放肆地大聲哭泣。

  悲愴哽咽的哭聲,融浸在美麗的音樂中,一點點彌漫,一點點消散……

  燭光照亮了晚餐照不出個答案

  戀愛不是溫馨的請客吃飯

  床單上鋪滿花瓣擁抱讓他成長

  太擁擠就開到了別的土壤

  感情需要人接班接近換來期望

  期望帶來失望的惡性循環

  短暫的總是浪漫漫長總會不滿

  燒完美好青春換一個老伴

  把一個人的溫暖轉移到另一個的胸膛

  讓上次犯的錯反省出夢想

  每個人都是這樣享受過提心吊膽

  才拒絕做愛情代罪的羔羊

  回憶是抓不到的月光握緊就變黑暗

  等虛假的背影消失於晴朗

  陽光在身上流轉等所有孽障被原諒

  愛情不停站想開往地老天荒

  需要多勇敢

  把一個人的溫暖轉移到另一個的胸膛

  讓上次犯的錯反省出夢想

  每個人都是這樣享受過提心吊膽

  才拒絕做愛情代罪的羔羊

  回憶是抓不到的月光握緊就變黑暗

  等虛假的背影消失於晴朗

  陽光在身上流轉等所有孽障被原諒

  愛情不停站想開往地老天荒

  需要多勇敢

  你不要失望盪氣迴腸是為了

  最美的平凡

  注:《愛情轉移》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1 00:14:37

第50章 一城之賭 (上)
  我心頭一陣刺痛,想起那個如水晶般剔透乾淨的男子,我曾告訴他,兩個月後定接他回來,卻最終爽約。我想起那個為了我背負一身罪孽傷痛的男子,我曾答應他,為他做一切事,卻最終逃離他身邊。這一生一世,我註定,欠他們的。

  聲東而擊西,聲彼而擊此,使敵人不知其所備,則我所攻者,乃敵人所不守也。——出自《百戰奇謀》

  萬曆七七四年八月,在亦寒離去的短短八個月,我勢如破竹地拿下了洛城以東的商丘、九夷等城池。呂少俊因我的離間計被楊潛陷害,奪去兵權後,金耀就越發如累卵般,在酷暑的盛夏中搖搖欲墜。

  也許就因為這樣近在咫尺的威脅,一直沉默觀戰的火翎國主君無痕終於行動了。十萬援軍,三十萬石糧草,精良的裝備,還有他們的主帥,名動天下的白衣太傅——柳岑楓。

  我不是沒有想過再見到飛飛是怎樣的情景,但骨子裏絕不願承認,最可能就是這樣兵戎相見的方式。

  柳岑楓就那麼煢煢孑立在洛城城頭與我遙遙相望的時候,我的腦中閃過一幕又一幕的從前。有楓林小築中詭譎而笑的邪魅男子,有片片紅楓中遺世獨立的絕美青年,也有一室溫馨中綻放澄馨中綻放澄澈笑容的純淨天使。卻唯獨沒有那個帶著燦爛笑容深深刺入我心底的胖胖少年。

  我閉了閉眼,斂去心頭鈍痛。忽聽一道音質潔淨得過分的聲音傳入耳中:“臨宇,我在北面伏霞坡等你,當然,你可以選擇不來。”

  我猛地睜開眼,對面城牆上卻早已不見了那白衣的身影。我微微歎了口氣,回首道:“霖宣,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霖宣發出了一個疑問音,懶懶又略帶不耐煩地道:“去什麼地方,這可算是額外的工作了,你得另算我錢才行。”

  我緊緊抿著唇沒有說話,轉身一步步往城下走去。

  “不會吧,公子!你生氣啦?”身後傳來霖宣慌急的聲音,“我開開玩笑而已的!”

  我懶得理會他,頭也不回地道:“傳令秦離即刻率二十萬大軍,兵臨城下,若一個時辰內我仍不回來,就不惜一切攻城。”

  來到伏霞坡的時候,柳岑楓已等在那裏,身後跟著飛廉、律令、滕六三人。飛廉神色不善地看了我一眼,律令面無表情,滕六倒是友好地朝我點了下頭。

  柳岑楓看了霖宣一眼,笑道:“只帶了區區一人便敢來會敵軍統帥。時至今日,臨宇你果然依舊有膽有識啊!”

  柳岑楓望了眼頃刻被包圍的洛城,又收回目光,眼中滿是嘲諷和冷厲,霖宣已經微寒了臉。我卻絲毫沒有理會,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柳岑楓微微有些詫異,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頭往後仰了些:“臨宇,你……”

  “對不起!”我打斷他的話,然後朝他深深地彎腰鞠躬,聲音沙啞哽咽:“真的很對不起,飛飛,是我沒有遵守約定。”

  柳岑楓猛地退後兩步冷冷看著我,嗤笑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直起身,默默點頭:“你是柳岑楓,不是宇飛,不是飛飛,而是真正的柳岑楓。”

  柳岑楓垂目看著我,眼神銳利,半晌才冷笑道:“你都知道了?”

  我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迫得自己抬頭直視著這張熟悉的俊臉,啞聲道:“是,我都知道了,很多很多甚至連你也不知道的當年的事。”

  我慢慢握緊了雙拳,凝視著烈日下熠熠生輝的臉,只覺得眼睛好痛,痛得淚一滴滴落下來。我一字一句道:“我知道子默魂飛魄散後,宇飛利用透明水鏈裏的能量將自己的魂魄一分為二。一半為子默凝聚真元,投身自己體內;另一半將你的意識封印在水鏈中,造就了全新的飛飛。我知道,這個傻瓜受了很多苦,很多折磨……

  我緊緊咬住下唇,淚水無聲地落下來,後面的話,我卻用盡了全力仍舊說不下去。聶宇飛這個傻瓜,從水到大,他所受的每一分苦,都是為了我,直到死……也是為了我。

  其實問赤非宇飛究竟如何的時候,我已經隱隱猜到了結局。可是我卻知道,結局再痛再傷,我也必須笑著面對,笑著幸福。因為這是宇飛一生兩世唯一的心願。

  柳岑楓忽然抬起我的臉,嗤笑道:“你以為他在我體內就能聽到你的傾訴嗎?你以為一個魂魄分裂的人還能再回來嗎?你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態在我面前落淚?”

  我啪的一聲打掉他的手,擦去淚,別開眼望向別處,默不作聲。其實柳岑楓說的沒有錯,我從沒有因為宇飛在任何人面前掉淚,不是我不想痛哭發洩,而是我找不到任何哭泣和訴說的理由。唯有在柳岑楓面前,我還能假裝,宇飛或許還活著,活在這世上。

  柳岑楓忽然道:“秦洛,我們來打個賭吧。”

  我愕然回頭,問道:“賭什麼?”

  柳岑楓食指輕輕拂過下頜,深思了片刻,忽然伸手指向他右後方的洛城,幽深莫測地笑道:“就賭你能否在一個月內從我手中奪下洛城,如何?”

  我微微皺起了眉,實在猜不透他悠然含笑的面具下,藏著怎樣的的心思:“賭注是什麼?”

  肩膀猛地一緊,柳岑楓竟扣著我重重貼近他身體,他俯下身,將熾熱的氣息通通吐到我臉上:“你贏,我便一輩子聽你號令;我贏,你須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柳岑楓的聲音低沉魅惑,帶著軟軟潔淨的磁性,如罌粟花般絕美而劇毒的笑容在他臉上綻放,仿如是偽裝成地獄的天堂,能誘使任何人墮落。

  我猛地推開他,冷聲道:“我憑什麼要答應你?!”

  柳岑楓緩緩收回手,輕輕撣去白衣上沾染的草屑,鳳目帶著幾分嬌豔的魅惑落在我臉上:“你知道我是如何蘇醒的嗎?那個被你叫做飛飛的蠢才,在水霧國傻傻等了你兩個月,又兩個月,終於崩潰。於是自願把身體交還給我,躲入水鏈中長眠。”

  柳岑楓伸出手,緩緩撥動著腕上透明的鏈子,悠悠然道:“難道,對那個傻瓜你就一點都不留戀嗎?”

  我猛地閉起了眼,任由噬骨的痛在身體裏一點點竄行,隨後睜開,沉聲道:“好,我答應你!”

  與柳岑楓打賭後的第二天,有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來找我,出雲國太子殿下——索庫。

  我心裏暗暗有些驚喜,又不得不感慨命運奇詭,怎麼我剛想起要找索庫幫忙,他就來了。可是看到索庫的時候,我卻只覺,僅有的那一點點喜悅都沒有了。

  還是一樣的茶金色眼睛,一樣的白皙皮膚,可是整個人卻像是被籠罩在黑暗中幾個世紀般的消沉。了無生趣的頹廢和憔悴彌漫在他臉上,原本陽光燦爛的眼中黯淡無光,下巴上隱隱冒出了青澀的胡渣兒,顯得既疲憊又落寞。

  我把索庫請到屋裏,摒退所有人,正要說話。索庫卻忽然激動地沖上來抓著我的肩膀,啞著聲低吼:“臨宇,我沒有辦法了……我真的沒有辦法忘記她……臨宇,你幫幫我!”

  我被嚇了一跳,反手抓住他的雙臂安撫道:“索庫,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你要我幫你什麼?”

  索庫的眼中有些刺目的紅絲,越發顯得狼狽而失態,他扶住我肩膀的手微微顫抖著,聲音也在顫抖:“臨宇,你讓我見她一面……就偷偷安排我見她一面,好不好?我只是想最後問她一次,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否則,這輩子我都不會甘心。臨宇,我只想見見她,絕不會作出什麼出格的事,臨宇,你幫我!”

  我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由緩而急的咚咚聲,抓在他手臂上的掌心仿佛被烙鐵烙住了,明明燙得要死,卻怎麼也收不回來。我聽到自己在用平靜的聲音問他:“你……要見……誰?”

  索庫慢慢地放開了我,牙齒緊緊咬住下唇,留下一排青白的印記,啞聲道:“我要見林藍,我想見風帝的皇后——林藍。”

  我猛地踉蹌後退了一步,臉上每一寸肌膚都冰涼涼的,還帶著刺痛。我能看到索庫眼中面色蒼白的自己,滿臉震驚痛悔的自己。

  索庫看著我的表情,滿懷希望的臉慢慢被絕望佔據,他跌跌撞撞退後幾步坐在椅子上,喃喃道:“不行是嗎?我早該知道不行,她是一國之後,又怎麼會願意見我,又怎麼還會記得我……”

  索庫一直在自言自語說著:“她那天就那麼昏了過去,後來有受傷嗎?她從一開始就在騙我,臨宇,我以為我終於找到了令我心動的女人,卻沒想到她一直在騙我……臨宇,這世間我還能信誰?父王只顧著自己的皇位,母后只想集萬千龐愛於一身,皇兄們恨不得我死,連你……我唯一認定的朋友,也一直在利用我。臨宇,我不是傻瓜,有些事,我都知道,只是我不想說……因為我珍惜她,珍惜你……”

  我就那麼傻傻地眼看著索庫的眼中蒙上灰暗的陰霾,仿佛沉入海底的殘骸,再也見不到絢爛的陽光。

  這樣一個青年,這樣一個如水般純淨光芒般溫暖照亮人心的青年,我怎麼能讓他經受如此殘忍的蛻變?我怎麼能忍心讓他的心沾上永遠洗不去的烏黑?

  我知道,當年的林伽藍天真而懦弱,善良而愚蠢,為別人帶去了無法彌補的傷害。可是如今的秦洛,卻再也找不到當年的單純的快樂,簡單的滿足。是福是禍,是好是壞,又有誰說得清楚呢?

  索庫還在說著,雖然看著我,逐漸幽深的目光卻又仿佛投在虛茫的某處:“我是不是太傻了,如果早點學會陰謀算計,早些擁有深沉的心機,就不會被人騙,不會連自己想要的也抓不住。我是不是該從現在開始……”

  “索庫!!”我大叫了一聲打斷他,一字一句迫得自己大聲地告訴他,“林藍,她死了!”

  索庫倏地停住,傻傻地看著我,然後猛地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迫視著我。

  我閉了閉眼,隨後睜開,氣息慢慢變得平穩:“索庫,林藍她確實騙了你。因為,她根本不是……不是亦寒的妻子。她下山口是為了救活昏迷了五年的我。”

  索庫慢慢站起來,走到我面前,顫聲問道:“你說她……死了?你說誰死了?!”

  我撇開眼,不敢看他的眼睛,狠心點頭:“林藍從小就有心臟病,活不過二十歲,那次下山的時候,她已知自己的生命只有三個月了。所以,她才不能接受你的好意,所以她才騙你說,她是亦寒的妻子。”

  “我……我不信!”索庫忽然大力地推開我,怒吼道,“你說她死了?!你說她騙我是因為命不久矣!這怎麼可能!臨宇,你騙我,你為什麼要騙我?!”

  我緊緊握住雙拳,指甲嵌進掌心,眼睛要緊緊盯著一處,才能不流下淚來:“我為什麼要騙你?林藍的屍體是我親手火化的,她的骨灰是我親手撒向大海的,我為什麼要騙你?”

  我聽到索庫站不穩,一個趔趄跪倒在地上的聲音,低下頭,看到他臉上的絕望。我只覺得愧疚又心痛,但卻知道這樣的絕望,才是治癒他心傷的最好良藥。

  將一個人存在記憶裏懷念,總比將一個人刻在心底愛恨糾纏的好。這是當年痛到絕處的我,親身體驗得來的道理。

  我蹲下身去,與索庫面對面相視,柔聲道:“林藍死前有些話讓我轉告你,索庫,你願聽嗎?”

  索庫緩緩抬起頭,失魂落魄地看著我,終於慢慢點頭。

  我一手搭在他的肩膀,緊緊按了一下才道:“她說,索庫,你那雙眼睛真的很漂亮,在我最灰暗的日子裏,它們像陽光一樣溫暖了我。所以索庫,請你不要丟棄那種燦爛和美麗,請你一定要變得更強大更幸福來永遠守住……這種美麗。”
第50章 一城之賭 (下)
  賭約開始七日後,洛城內毫無動靜,我終於按捺不住,派秦霧和沈宏率領二十萬大軍在城下挑釁,漫駡國主楊毅無一國之君豪氣,只如縮頭烏龜般閉門不出。

  城樓上的將士均面露羞憤之色,卻仍按兵不動。我軍無功而返。

  到第十日,我依舊命人在城下謾駡。柳岑楓和風雪雷三大殺手終於出現,誰知卻是柳岑楓和飛廉在城樓上擺了個棋局,四人一邊飲酒一邊嬉笑,竟對城下二十萬精兵視而不見。城樓上原本疲倦驚慌的兵將也因為他們的自在愜意而輕鬆下來。

  我無奈下令收兵,在離去前,柳岑楓站在城頭沖我遙遙舉杯微笑。即使相隔距離如些遙遠,我仿佛也能看到他眼中的挑釁和慵懶,心頭不由一陣急躁。

  第十二日,我仍舊想不出能不被柳岑楓識破的計謀,只得下令秦離率兵強攻。這是赤宇軍在作戰半年多來第一次使用硬碰硬的戰術,他們竟都是異常的興奮。果然,軍人天生就是渴望戰鬥的,在亦寒手下,他們每一天都將腳尖踩在命運的刀尖上,這樣的驚險和快意讓他們如吸毒般上癮。半年來的休養生息,更讓他們手腳發癢,恨不得立刻沖到戰場上廝殺。

  我看著架起雲梯,勇猛衝鋒陷陣的黑壓壓的大軍,不由撫額而笑。我果然還是個女子,骨子裏總是希望著每一次都能用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戰略取得勝利,卻忘了以戰養戰鍛煉而來的氣勢,也是一個軍隊必不可少的。在這一點上,亦寒顯然要比我強了很多。

  於是,以後的三日,我都將指揮權交給了秦離。

  戰役有些慘烈,赤宇軍是精銳,柳岑楓手下的弓弩兵也不是弱將,這樣的戰役幾乎是兩敗俱傷的打法。柳岑楓不時而下一些陣法,而我則指導秦離破去。

  第十八日,柳岑楓與他手下竟然退去,城頭上的守城將領換了個我絕對意想不到的人,呂少俊!

  打賭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大半,我第一次生出會輸的絕望感覺。呂少俊,他雖不是絕世名將,也不會任何奇詭戰術。可他卻是我這種善用謀略,和亦寒這善於快攻將領的真正剋星。

  我不知道柳岑楓是如何說服呂少俊重新來守城的,我也不知道呂少俊心中會不會對楊毅存著怨恨。可我卻敢肯定,呂少俊決不會背叛自己的國家。

  我召回秦離,準備再想辦法。誰知秦離卻拒不受命,他或許是想不明白,為何我連木雙雙、柳岑楓這樣的人都不怕,卻要怕區區一個隻敢守不善攻的呂少俊。

  我耐心地向秦離解釋呂少俊的謹慎堅忍、心思細密和在軍中的威望,但看秦離倔強的眼神,我知道他還是不服氣的。無奈之下,我只得同意他繼續攻城。

  像秦離這樣擁有天人之資,雙帆風順走來的年輕統帥,不讓他受點挫折,便永遠都不可能成長。

  攻城戰越演越烈,秦離像是跟我賭氣一般,發狂地進攻,赤宇軍傷亡慘重。當然,城樓上的呂少俊和金耀兵也不好過。

  打賭後第二十五日,洛城中二十五萬金耀守軍,加十萬火翎援軍也終於架不住秦離人海戰術的瘋狂進攻,士兵們一個個疲憊倒下,眼看就要城破。

  終於,柳岑楓按捺不住了。第二十六日淩晨,探子回報柳岑楓連夜命人搬來幾塊巨大的石頭,排布在洛城城樓前,又命三十幾個士兵守在石頭間的各個位置。

  我隱在城樓暗處,細細觀看柳岑楓隨意布下的陣法,只看了一分鐘,居然頭暈目眩,腦中仿佛有幾個太極八卦圖在旋轉。不由大驚,我知道他定是用了某種障眼法,讓我除非親臨陣內,否則便無法知道破陣之法。

  第二十七日,我囑咐秦離務必小心那個陣法,秦離慎重點頭,命哨兵前去探陣。哨兵進去後平安歸來,回稟說沒發現任何異狀。我心中的疑慮卻更深。

  到了第二十八日,仍沒有想出破陣之法,秦離提議由他帶兵強攻。我躊躇良久,始終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最終點頭同意。

  秦離率領五百離羅軍,兩千精兵進入柳岑楓所布的陣中,片刻後,沙塵彌漫,雲霧遮天,等煙霧散去,竟不見了秦離他們身影,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

  我看著對面柳岑楓悠然淺笑飲酒的模樣,只覺難以形容的震憾,心底隱隱明白,秦離他們是被困在了這個表面風平浪靜,內裏波濤洶湧的陣法中了。

  第二十九日,我在無可奈何之下,終於親自率軍踏入這個奇怪的陣法中。入陣的前一刻,我抬頭看到柳岑楓得意而又詭譎的笑,隨後漸漸消失在揚起的煙霧中。

  進到陣中,我才知道這是一個能左右人心智、迷惑人感觀的石人陣,以石為基,以人推動陣法的運行。欲要破陣,必先找到支撐整個陣法的那塊石頭,支點一碎,陣法也就土崩瓦解了。

  與我同來的只不過數十人,都是修羅暗營中的精英,霖宣和捕影護在我的兩側,秦霧和沈宏在前方開路,綺羅率軍在後。所有人都保持著最大的警戒心依我的指示慢慢移動。

  我踩著奇門步伐,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耳邊忽然聽到幾聲淒厲的慘叫。我腳步猛地一頓,大聲道:“秦離,你在附近嗎?”

  這裏煙霧彌漫,左近之處也看不真切,我有些慌亂,只怕秦離出事,又喊了幾聲。終於,左前方傳來秦離驚喜的聲音:“公子,我們在這兒!”

  我心中一寬,正要往他的方向而去。忽聽霖宣、綺羅他們驚叫道:“公子小心!!”

  我還來不及明白他們讓我小心什麼,只覺渾身一軟,便緩緩倒了下去。

  我醒來的時候,入目竟是黃白交錯的錦帳,蓋在身上的是柔軟的棉被。我撫著微痛的頭坐起身來,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自己是在古代還是現代,方才又發生了什麼事。

  “醒了嗎?”一道低沉溫和的聲音傳入耳中。

  我猛地抬起頭,驚異卻又如意料中地,對上了一雙蔚藍的眼眸。隨即是一張令天地為之失色的俊臉,映入我眼中。

  我緩緩深吸了一口氣,望向窗外的明亮,問道:“今日是第幾天?”

  柳岑楓手中握著一個瑩白的小巧瓷杯走到床邊坐下來,悠然笑道:“臨宇,你不是還想著要贏吧?”一邊說,手指輕輕撫上我的臉。

  我撇過頭避開他的手,不去看他。他卻笑了起來:“告訴你也無妨,現在是我們打賭的最後一日,未時剛過。你若是想贏,便只剩下一個時辰了。”

  “不過……”他伸手掐住我的下巴,迫得我轉頭看著他,俊朗邪魅的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怎麼辦呢?你現在在我手上,便是你想贏,也不過是癡心妄想罷了。”

  我狠狠拍掉他的手,冷聲問道:“秦離他們呢?”

  柳岑楓毫不在意地收回被我拍紅的手,淡笑道:“走吧,我帶你去見他們。總要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我心急見秦離等人,便匆匆掀開被子跳下來,沒走幾步,柳岑楓卻一把拉住我,將一件袍子扔給我,冷冷道:“別忘了,你是女子。就算扮男子再久,也是個女子。”

  我低頭,發現自己只穿了件中衣,外袍大概是沾了泥沙被丟棄了。因為天氣炎熱的關係,我裏面除了束胸馬甲什麼也沒穿。我不由有些尷尬,披上薄薄的白色袍子道:“謝謝。”

  柳岑楓帶著我沒走多遠,便推開一個房間的門進去,我跟著走入,赫然見霖宣、秦離、秦霧、綺羅等人都在。只是個個都癱軟在椅上床上,顯然是中了類似軟骨散的藥物的毒。

  見我進來,幾人都面露喜色:“公子!!”

  我松了口氣,點頭正要說話。柳岑楓卻忽然走到了我身邊,淡淡道:“臨宇,這場賭,是你輸了。”

  我轉頭看了看窗外,未時剛過,也就是說已經快下午四點了。默默握緊了雙拳,我抿唇不語。

  柳岑楓掛著悠然挑釁的笑容一一掃視過房裏滿臉怒容的眾人,哂笑道:“今日所見的一切,我希望有朝一日,你們能一點都不漏地告訴風亦寒。”

  聽到亦寒的名字,我心中一驚,不自覺地連渾身肌肉都繃緊了。柳岑楓忽然雙手扣住我肩膀,迫得我轉身面向他。

  他的嘴角仍掛著邪肆的笑,蔚藍眼眸中卻似乎沉澱了某種極沉重的東西,一點一滴累積成海,深深凝望著我:“臨宇,我要你答應的條件是……”

  柳岑楓的聲音總是如冰雪般潔淨,帶著軟軟的磁性,說不出的性感邪魅,引人墮落,而他自己卻能如天使般俯瞰著你的毀滅。可是此時此刻,他抓著我的雙手微微用力,聲音裏竟還夾雜著幾分沙啞及顫抖。那種顫抖,仿佛是,他也在陪著我墮落毀滅。

  他緩緩地說:“臨宇,我要你今生今世都……”

  “報——報——報——”淩亂的腳步聲,驚惶失措的呼喚由遠及近,從門外傳來,“柳太傅,不好了!不好了!!風吟軍攻來了!城破了!城要破了——”

  我驟然從那雙如深海旋渦般的藍眸中驚醒過來,聞言忍不住喜出望外,脫口道:“索庫那小子,終於趕上了!”

  柳岑楓猛地鬆開我,難以置信地望向門外,隨即又望向我,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你——做——了——什——麼?!”

  我揉了揉被抓痛的肩膀道:“沒做什麼,只是在十五日前,我就讓索庫率出雲水軍沿北海出發,繞到洛城後方,時機一到,便發動攻擊。”

  柳岑楓一怔,隨即臉色一白,滿面震驚:“十五日前?你說十五日前?!”

  我默默地點頭,心底卻在苦笑。雖然這聲東擊西之計是一早就定好的策略,可我怎麼也沒想到,柳岑楓居然會如此厲害。為了轉移他的視線,我犧牲了多少士兵,連自己和親信都被捕了,差點就功虧一簣。

  柳岑楓深深地看著我,短短幾秒鐘,他已恢復了平靜:“這是你一早就定好的策略?陷入苦戰,與秦離爭執,甚至身險天羅陣都是你事先撒下的誘餌?”

  我撇開眼,目光掠過欣喜的眾人,再度點了點頭。

  傳信的士兵終於沖到房門前,慘叫著“柳太傅”,正要說話。柳岑楓卻忽然冷冷地吼了一聲:“滾出去!!”

  那傳信兵被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瑟瑟發抖。柳岑楓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將我整個人提了起來,身形一動,竟直直掠了出去。

  耳邊傳來呼呼的風聲,我不停地問著柳岑楓要怎麼樣,他只是冷著臉不理我,腳下速度卻飛一般快。片刻,我們兩人已來到了伏霞坡當日打賭的地方。

  我拍著胸口不斷咳嗽,被風嗆得胸口隱隱作痛。

  我忽聽柳岑楓道:“如此拼命地賭贏這場仗,你為的是什麼?”

  我一邊咳,一邊抬起頭來,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幽深莫測的冰寒面容,一時反應不過來他在說什麼。

  柳岑楓皺著眉,嘴角勾起冰冷的笑容:“秦洛,好一個秦洛,想不到我們天星流劍派的神荼,竟都栽到了你手裏。”

  我想起了木雙雙,想起了亦寒,只覺得說不出話來,只得拂了拂衣袖,轉頭假裝看四周的風景。

  柳岑楓忽然笑道:“臨宇,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究竟輸在哪里?”

  聞言,我微微皺了皺眉,轉頭望向他,望著那雙幽深的碧藍眼眸,哂然道:“柳岑楓,從頭到尾,你都沒有真正想要守住洛城。你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我的身上。以一城為賭注,你卻將錢財都壓在了我身上,如何會不輸?”

  柳岑楓怔怔地看著我,良久良久,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我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他忽然伸手按在我的肩膀上,朗聲道:“想不到我柳岑楓自負一生,最終竟輸在一個女人手上!”

  我嘴角微抽,拍掉他的手,撩起衣擺,在草地上席地坐了下來。片刻,他也跟著坐下。

  我們兩人並排,相隔半米而坐,同望著夕陽緩緩下沉。涼風撲面而來,拂起發絲,有種山水嫺靜的悠然感覺。我想著,這大概是我和宇飛,和飛飛,甚至和柳岑楓同看的最後一次落日了。

  柳岑楓終於開口問道:“說吧,你想讓我如何?”頓了頓,他又道:“我知道,你已經想清楚了。而我,就算再卑鄙,也不會背棄自己的承諾。”

  我心頭一陣刺痛,想起那個如水晶般剔透乾淨的男子,我曾告訴他,兩個月後定接他回來,卻最終爽約。我想起那個為了我背負一身罪孽傷痛的男子,我曾答應他,為他做一切事,卻最終逃離他身邊。這一生一世,我註定,欠他們的。

  我迎風而笑,隨後轉過頭,如水的目光落在柳岑楓身上,淚水輕輕滑下。

  然後,我用低緩微啞的聲音對他說:“柳岑楓,替我跟他們說一聲,對不起,還有,謝謝!林伽藍,永遠永遠都不會忘記他們的恩情和對他們的虧欠。請你,一定要告訴他們……”

  柳岑楓深深地看著我,忽然輕輕笑了起來,我震驚地,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很想說些什麼,卻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瞳眸中的藍色慢慢褪去變為夜幕般深沉純淨的漆黑。

  然後,他露出一個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笑容,輕輕道:“宇,我原諒你了。”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1 00:15:49

第51章 三年天下 (上)
  萬曆七七四年九月底。

  金耀洛城破,數十萬赤宇軍沖入象徵著終極皇權的騰龍殿,也預示著伊修大陸上一代強國金耀的最終落幕。

  士兵們最終在皇宮最北側的甘霖宮找到了衣冠整齊、傲然而坐的楊毅和若水。

  甘霖宮便是我當年用來辦公的洛非園,楊毅在最後的時刻會選擇待在那裏,多少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走進甘霖宮正廳,腦中依稀閃過當年也是在這裏,楊毅第一次向我攤牌,將他一個君王對臣子的猜忌,赤裸裸地表現在臉上。

  楊毅穿著帝王的服飾坐在主位上,臉上沒有一絲驚一絲懼,除了鬢角的白髮,和臉上歲月刻下的滄桑痕跡,就仿如當年般雍容而華貴。

  若水卻是連眼神都在顫抖地看著我,面色蒼白,眼中有悔有懼,更多的卻是愧疚。

  我撇開眼,心裏暗暗激賞著楊毅臨死都保持著的帝王氣度。楊毅卻忽然揚聲道:“臨宇,朕已在這裏等候多時了,既來到了我面前,還等什麼?”

  我抬頭仰視著他,默默歎了口氣,屈膝跪下來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才起身道:“人都說,一日為主,終生是主。臨宇做不成這樣的忠臣,只能在送皇上上路前,以這三個響頭,回報皇上當年的知遇之恩。”

  我本以為楊毅會嗤笑,至少會不以為然,誰知他竟落寞地搖了搖頭,苦笑道:“朕一直不相信,一個人穎悟絕倫手掌重權如你,會甘心屈於人之下。事到如今,卻不得不相信,是朕的猜忌毀了我們的君臣情誼,也亡了朕的國家。”

  “臨宇,還記得你曾說過的那個故事嗎?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楊毅默默將目光落在我身上,“朕卻是,成也秦洛,敗也秦洛。”

  我閉了閉眼,揮手命人將兩杯酒端到楊毅和若水面前,沉聲道:“遠之,若水,希望從此以後你們的生活裏只有幸福。”

  楊毅端著酒杯,與若水默默相見。若水忽然一笑,端起酒杯,望向我,哽聲道:“公子,這一世是若水背棄了你。若有來世,若水情願再為公子手下,永不背叛。”

  說完,她猛地仰頭飲盡杯中的“毒酒”。片刻後,她的眼神慢慢渙散,最終身軀一軟,倒了下去。

  我望向楊毅,他也看著我。顏色極深的藍色眼眸中不知蘊藏著怎樣的情緒,他低聲道:“在喝下這杯酒以前,我只想問你一件事。”

  楊毅五指不自覺地捏緊了酒杯,瞪著我,一字一句問:“臨宇,你究竟是不是女子?”

  我沉吟了良久,最終緩緩點頭。

  楊毅似是怔愣了良久,忽然仰天長笑,如發狂般笑得聲音也沙啞了。隨即杯一晃,將酒通通倒入口中,慢慢倒了下去。

  我見他們終於失去了意識,忙從懷中取出一個通關牒文交給身後的索庫道:“酒中摻有雲顏配置的迷藥,醒來他們就會記憶全失。你只需將他們安置在出雲偏僻的村落,不讓他們餓死便成。”

  索庫鄭重點頭,隨即又詫道:“臨宇,你真是女子?”

  我低咳了一聲,尷尬地點了點頭。索庫卻朗聲笑道:“放心吧臨宇,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認你這個朋友。”

  他沉默了一會兒歎道:“這世間,又有多少人能如你這般,千方百計為敵人留下生路。臨宇,你說出雲國的未來,又會如何呢?”

  我靜靜地看著他憂心的眼,隨後真誠地作出承諾:“索庫,我可以答應你,無論將來登上帝位的人是誰,五十年內,出雲島國可以維持自治,絕不更改。”

  現代,2009年1月。

  因為徐冽的猝死,徐天集團的股票一落千丈。徐家一脈單傳,很多人都猜測著,徐爸爸百年歸塵後會由誰繼任,一時間公司內外,人心惶惶。

  誰知徐爸爸卻在此時召開記者招待會,歸言我已懷了徐冽的孩子,這個孩子將會是徐天的唯一繼承人,而我將在孩子出生前逐步接管公司事務。

  這個消息讓眾人震驚。這段時間,我的身體已經開始變得臃腫,五個月的身孕讓我做很多事都不太方便。再加上兩家家長的阻止,無所事事下,我開始在徐爸爸和子默的幫助下,學習公司經營事務。

  或許是因為在古代沉浮慣了的關係,對於掌控一個公司,我並沒有覺得太困難。但怎麼也沒想到徐爸爸會在我剛剛涉足商業的時候,就宣佈我的接任權。

  1月17日,是小潔和余向坤結婚的日子。這兩個遵循著最傳統的戀愛模式走在一起,卻始終相濡以沫的男女,終於走上了婚姻的殿堂。

  看到小潔穿上婚紗的美麗模樣,我由衷地為她感到高興,她卻輕輕抱住我,聲音哽咽:“藍藍,你會幸福的,你一定要幸福。”

  我微笑著抱住她,在心裏叫著傻瓜,眼眶卻慢慢泛起了濕熱。

  婚禮的伴郎伴娘是子默和薇夜,看著他們並排走在一起的樣子,舉手投足間,竟有種渾然天成的默契。子默的笑容淡然而溫潤,棕色的眼底閃著淺淺的波光,那是對生活的渴望,那是對未來的嚮往。我想,我終於可以放心了。

  萬曆七七四年十二月底

  又是寒冬臘月,楊毅死後,我讓喬裝風帝的秦歸下令封他為“西耀侯”,子孫妃嬪皆不獲罪,奪去封號,幽拘在原赤宇樓中。楊潛因殘忍嗜殺之名斬首示眾,陳勝恢復原名晉升為風吟國御史大夫官居二品,呂少俊夫意官場請辭離去。金耀其他有志之士,只要有才能,我便一律不拘出身,予以錄用。

  至此金耀國雖仍剩餘一些城池未納入我風吟版圖,卻也早已成了強弩之末。於是,沒有什麼大抵抗,我一舉攻下了金耀剩餘城池。

  奪下金耀後,我不再急於進攻,而是在韓絕和韓寧的幫助下,開始整頓朝綱和民生。我是不想拖延統一的時間,但我更不想將來的皇上接管的是滿目瘡痍、民不聊生的殘破之國。

  火翎、金耀中間僅隔著一個毫無實力可言的水霧國。我本以為,金耀滅國,火翎感受到唇亡齒寒的威脅,會立刻有所動作。誰知等到775年晚春,君無痕卻仍沒有任何動作。

  我正猶豫著要不要趁此進攻探探虛實,亦寒的飛鴿傳書卻到了。他在信中寥寥數語,矚我先不要侵襲火翎國,其他再無一言。我卻將這薄薄的信紙看了一遍又一遍,才塞到枕頭底下。

  趁著國家休養生息的時間,我知道,有些事,我必須要做了。

  我招來五刹,當著他們的面,直截了當地問秦歸:“你想要這個皇位嗎?”

  我抬手阻止了所有人的驚訝和探詢,只深深看著秦歸:“你必須自己想清楚,再回答我。為帝,將來你會是被史書傳頌的千古帝王。然而你也須明白,在天下人眼中,風吟帝國大半是成就自我和亦寒手中,所以你若為帝,或許會永遠活在我們的光環陰影下。你可願意?”

  秦歸猶豫著,又怔怔看著我許久,猶帶幾分孩子氣的臉上露出堅定深沉的笑容。他說:“公子,我願意。”

  我在心內暗暗歎了口氣,其實從秦歸代替亦寒處理朝政的這段時間,我便看得出來,他有意這個皇位,而且經過磨煉後,也確實能勝任這個皇位。

  我又問其他四人的意願。秦雪不假思索地冷聲道:“我喜歡黑暗,秦歸身邊一定需要有親近的人來完成見不得光的工作。公子,我想接管暗營。”

  我看著她,微笑地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綺羅也沒有想多久,兩頰微紅地看著我,囁嚅了半天才道:“公子,我……我只想和爭哥成親,以後過普通人的日子。我……”

  陸爭,是離羅軍中僅次於綺羅的副將,是一個長得不出色,卻穩重負責任的好男兒。

  我們在座的人哄堂大笑,連秦雪臉上也掛了笑容。我拍拍綺羅的肩道:“陸爭是個好男人,就這麼退出官場也好,以後好好過。”綺羅紅著臉扭捏地點頭,形容極其古怪。

  秦霧和秦離卻是猶豫了很久,我也只是靜靜地等著他們決策。先開口的是秦霧,他用乞求的目光望著我:“公子,我……我可不可以跟在你和師父身邊,我真的不想和你們分離。”

  我一愣,怎麼也沒想到他會提出這個要求。答應吧,沒跟亦寒商量過終究不太好;不答應吧,看著他可憐巴巴的表情,還真有些於心不忍。

  最終我只得道:“你容我想想,戰事結束後,我再答復你。”

  說完,我看向秦離,他也是一臉猶豫地剛好望向我。我歎了口氣道:“你想留在軍隊中是嗎?”

  秦離的身體微微一震,最後點了點頭。

  我微微繃緊雙唇,看了喜怒莫測的秦歸一眼,想要勸陰他,卻最終化為一聲歎息輕輕點頭。開疆辟土,建功立業,這本是他的夢想,我怎麼忍心折斷它呢。
第51章 三年天下 (下)
  現代,2009年6月。

  我在上懷市第二人民醫院平安誕下一個男嬰,徐爸爸為他取名徐諾,這就是我和徐冽的兒子。

  一個月後,我孱弱的身體終於恢復。小小的孩子抱在懷裏,時常都會忍不住欷噓,諾兒的眉眼像極了徐冽。閉上眼安睡的時候,還緊繃著眉毛前額,仿佛在跟誰賭氣。再見到一身火紅的赤非,是在產下諾兒一個月後。他蹙眉看著我,問我為什麼還不選擇一個世界永久駐留。

  我只能無奈地告訴他,我無法拋下自己的孩子,也無法拋下剛剛失去至親的幾位老人。

  赤非又是氣又是急地罵了我一通,我卻只能誠懇地道歉。到最後,赤非無可奈何地停止了勸說,問我究竟打算這樣來回多少年。

  我說,二十年吧,二十年或許可以等到這個孩子長大成人,放下一切包袱。

  赤非沉思了良久,最後仿佛下了什麼決定,恨恨地道:“好!我就再幫你最後一次!二十年,我只給你二十年時間。”

  赤非再度與我融為一體的時候,我的靈魂有了想流淚的衝動,我伸手抱住他,雙手輕輕穿過他的身體。我說:“赤非,謝謝你。”

  赤非仿佛在我耳邊說了句“傻瓜”,我沒有聽清,便失去了意識。

  四個老人完全將心思放在了寵愛孩子身上。徐天股票好不容易穩定下來,時上時下,他們卻毫不理會,整日以含飴弄孫為樂。這更讓我打定主意,將來諾兒一定要我自己來撫養,免得寵成了一個驕縱任性的紈絝子弟。

  在子默的幫助下,我逐漸熟悉了徐天的商務動作,而經過一段波蕩期後,因為淩雲的背後支撐,徐天也慢慢重新步上了正軌。

  這一天已是十月金秋,我約了子默在徐天大廈樓頂相見。他的腳步依舊輕若無聲,來到我身邊的時候,我幾乎沒有察覺。

  他點起了一支煙,輕輕吞吐著煙霧問道:“你一直這樣穿梭在兩個世界,沒有關係嗎?”

  我笑著輕輕搖頭:“已經習慣了,赤非說會保證我的安全。”

  我想,我真的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穿越,這樣的來回。曾經,我的精神會崩潰,會疲倦,但如今我已經能很好地調節自己的心態,掌控著古代與現代來回的時間比例,以便自己更好地適應兩個世界的生活。

  子默默默地點頭道:“伽藍,現在想想,我引導著你成長,等著你成長,看著你成長,仿佛是在看一場人生的選擇和突破。這場人生,是你的,也是我的。”

  我轉過頭,看著他:“子默,我已經決定了,會再來回兩個世界二十年,直到把諾兒扶養成人。你呢?你決定何去何從?”

  子默脫口道:“我自然是留在你身邊……”

  “子默!”我打斷他的話,認真地看著他問,“你真的想留在徐天嗎?你真的願意二十年一直待在我身邊只是助我成長嗎?”

  子默一愣,掐著煙的手指微微一松,那煙便飄飄蕩蕩從樓頂落了下去。

  子默看著那逐漸遠去的煙,良久沒有說話。

  我將雙手撐在護欄上,下巴輕輕放在雙手上,看著煙墜落的方向,輕聲道:“子默,你知道你為什麼能轉生到宇飛的身上嗎?”

  子默回頭看著我。我勾了勾唇角道:“是宇飛,他用自己一半的靈魂凝聚了你破碎的真元,給了你重生的機會。你不會知道,我有多痛心,他為我所做的一次又一次犧牲。你更不會知道,我有多感謝他,感謝他沒有讓你魂飛魄散,給了你這樣一個重生的機會。”

  我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他,柔聲道:“子默,你不可以辜負宇飛的犧牲,我們都不可以辜負他的犧牲。”我伸出手,食指點著他的左胸膛,一字一句說,“子默,不要再以我為中心了。問問你的心,你究竟想要做什麼?你究竟想要實現怎樣的理想,才不算辜負這個生命。”

  “子默,我已經成長。你的林伽藍,你的臨宇,她們已經成長為一個堅強的人,百折不撓的人。她們會過得幸福,一定會幸福。”

  子默怔怔地看著我,棕色的眼眸中千般柔情萬般眷戀一一閃過,最終化為無聲的隱痛。他伸手猛地將我抱在懷裏,緊緊地讓我聆聽他怦怦的心跳。

  三日後,我在機場親眼目送著子默走入登機口,直到那熟悉的背影遠去,消失在眼中,淚水才無聲地滑落。子默要去美國紐約開創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是啊!這樣繼往開來的人生才是屬於他的,屬於註定不平凡的他。

  滴滴——手機短信適時響了起來,我打開手機鎖,讀著短信:“伽藍,飛機快起飛了,怎麼還沒看到你?薇夜。”

  我輕輕一笑,鎖上手機,心中暗道:不知道這兩人發現被人算計後,會是什麼反應?

  萬曆年七七五年八月。

  金耀炎夏,乾旱不斷,但因為我從風吟及時調來救濟,人民並沒有受太大的苦。相反的,經過快一年的休整,再加上韓絕伊修行會的支持,金耀已慢慢恢復了生機。

  就在此時,火翎國中傳來一個驚天消息。君無痕,死了。其年僅七歲的幼子君勤念繼位,大將軍孟昭、太傅柳岑楓、佳甯太后共同臨國。火翎一片混亂。

  這個消息實在讓我太震驚了,我一直都相信亦寒讓我等一定有他的道理,但怎麼也沒想到,等來的竟會是君無痕的死訊。

  火翎既亂,我便必須要加快統一的步伐。但對我來說,如今最首要的卻是鞏固秦歸的地位。早在幾個月前,我便開始結合現代知識教授他識人用人和愛民禦民的帝王之道。秦歸在這方面天賦極高,再加上他天生就是個善於隱藏的人,心機之深沉連我都望塵莫及,是以,不過短短五個月,他已脫胎換骨,褪去稚氣,有了君王的雍容魄力。

  之後便是朝中明暗勢力的接收,暗營我已慢慢交與了秦雪接管,只要她肯認秦歸為主,便沒有問題。至於朝中眾臣,新上任的才俊通常只想一展所長,他們並不在乎效忠的是誰。風吟的老臣雖然已臣服於亦寒,但一來風吟傳統的朝臣眼中,他們更希望的是由卓姓風吟王的嫡系子孫繼任皇位。秦歸雖不姓卓,但朝中沒有一人不知,他本是風吟王的私生子。所以,由秦歸代替亦寒一統天下,確是最好的選擇。

  對於將來朝政的起落,我最看重的卻是一個人——韓絕的二兄韓甯。在很久以前我便說過,韓寧此人定是國中左丞相的最佳人選,而想讓他誠心效忠一個人並不容易。所以,我不得不將可能傳位於秦歸的事告訴他,並讓秦歸慢慢在他面前展露為帝的才能。一個月後,秦歸有些興奮地告訴我,韓甯終於向他俯首稱臣,願一輩子效忠於他。

  從秦歸決定為帝之後,我就很少再看到他露出這樣孩子氣的笑容,忍不住撫了撫他的頭髮,柔聲道:“以後,你必須要自己去找尋坐在這個位子上的樂趣。我知道跟你說善待百姓、為仁為善都沒有什麼意義。但你要記住,這個位子能讓人得到很多東西,同樣也能讓人失去很多東西。你若不想變得一無所有,就必須好好看清楚自己的路,再選擇怎麼走。”

  秦歸露出個孩子氣的笑容,抓住我的手搖晃道:“只要公子一直在我身邊,時時提醒我該怎麼走,秦歸不就不會一無所有了?”

  我撇過頭,不去看他那望不到底的雙眼,淡淡地笑。

  韓甯發誓效忠秦歸的第二天,韓絕來找我。他有些怒氣衝衝地問我:“你真的打算讓秦歸繼承皇位,成為天下之主?!”

  我正在看書,聞言只是抬了下眼皮道:“是。”

  韓絕在我面前坐下來,神色複雜地看著我:“你真的相信秦歸會容得下你和風亦寒嗎?臨宇,別忘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如今他或許還是你的手下,還對你忠貞不貳,可是在那個位子上待久了,試問誰還能甘心屈居人下。”

  我含笑點著頭,等他說完,忽然肅容道:“靖遠,官場是個最泥濘的池塘。在我還能控制這潭渾水的時候,你趕快抽身吧。”

  韓絕微張了嘴難以置信地瞪著我:“我……本來是我勸你的,怎麼變成你告誡起我來了?”

  我拿書敲了敲他的腦袋,笑道:“我會記著你的勸告,請你也記著我的告誡吧。你本就不喜歡官場,又何必留在這裏?伊修行會你可以抽走裏面的大部分資金,將它交給秦歸處理。你是個商人,只需守著自己的本分,賺取最大的利益就足夠了,不是嗎?”

  “我何必留在這裏?”韓絕怔怔地看著我,忽然低下頭苦笑著喃喃自語,“是啊,我何必……留在這裏,何必……癡心妄想呢?”

  我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韓絕忽然起身道:“好!我聽你的,撤出這個是非圈!但是臨宇,你也必須答應我,要好好活著!”

  我含笑點了點頭,站起身,鄭重地說了句:“珍重!”

  韓絕默默轉身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快步走了回來,站到我面前沉聲問道:“臨宇,我可不可以抱你一下?”

  “啊?”我抬頭看著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猛一伸手,將我擁在懷裏,熱熱的呼吸都吐在我脖子上,我一時完全驚呆了。

  只聽韓絕在我耳邊輕輕地說:“臨宇,來世若你為女子,我定要娶你為妻!”

  說完,他輕輕地放開了我,神色有些尷尬,眼中又帶了幾分痛楚。他勉強笑了笑道:“臨宇,不如我們來指腹為婚吧。將來若你生了女兒,便嫁給我兒子為妻,如何?”

  他言笑晏晏又無比認真地對我這樣說。我卻瞪著眼,徹底傻了。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1 00:16:44

  現代,2010年10月。

  子默走後,我總是儘量將現代和古代的時間調志一比一的比例,來讓兩個世界同步轉動。有時看著兩片相似的天空,寂寞會深深地湧上來。

  亦寒,徐冽,子默,宇飛……已經一個也不在我身邊了。有時又會覺得慶倖,我竟能和那麼多人相識相見相知,命運糾纏在一起,有喜有悲。

  我領著已經一周歲可以跌跌撞撞走路的徐諾,一步步走在墓園中。徐諾牽著我的手,很安靜地走著,小小年紀就有“面癱”的傾向,真是讓我哭笑不得。

  只是他長得極其俊美,濃濃的眉毛,高挺的鼻子,眼睛長開後竟是有些狹長的貓眼形狀,仿佛已經可以預見,長大後定是個不輸給徐冽的俊酷美男。

  說到諾兒,便讓我想起了雲顏。雲顏和捕影在一年前成親了,主婚人是李叔,在場道賀的只有我和三星六刹剩餘的人,但大家都很開心,為雲顏也為捕影高興。

  三個月前,雲顏被診出懷有身孕,捕影便死活不允許她再留在洛城。我也覺得戰爭的紛亂不適合孕婦,於是幫著捕影一起勸雲顏回赤宇樓暫住。

  我想著雲顏的孩子,無論男女,一定秀美絕倫,到時一定要讓他認我做乾娘。想著便覺得開心,開心後又隱隱會有些落寞,什麼時候,我和亦寒能有一個屬於彼此的孩子呢?

  “媽……媽。”我忽然聽到徐諾叫我,他叫我的時候,總喜歡一字一字分開來叫,軟軟嫩嫩的嗓音,聽起來說不出的舒服。

  我低頭見徐諾指著前方說:“爸爸……有人。”

  我一怔,果然見徐冽的墓前站著三個人,一男一女,還有一個小孩。

  走近了才發現居然是水冰燁,旁邊那個女子清雅秀麗,眼中透著無限靈氣,看兩人形狀親密,應該是夫妻。

  我正笑著點頭沖他們打招呼,徐諾居然鬆開了我的手,跌跌撞撞朝前跑去。我正要伸手拉住他,目光投向前方,卻一時呆了。

  徐諾沖到了冰燁帶著的那個小孩面前,瞪著眼睛看了他很久,然後伸出肉肉的手捏他的小臉。那是個漂亮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小孩,漂亮到我望著他差一點忘了呼吸。徐諾捏他的臉,他也不哭不怒,只是苦笑著把他的手拿下來,放在掌心中溫和笑著,卻不說話。

  “這……這是你們的孩子?”我驚道。

  那女子咯咯笑了起來,退後幾步抱著那個孩子來到我身邊,徐諾見那孩子被抱走,又跌跌撞撞地走了回來,牽著我的手,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眼睛卻緊緊盯著女子懷裏的漂亮小孩。

  我走前幾步,將左手上捧的花放在徐冽墓碑前,目光掃過那張眉目清晰的照片,心頭仍舊微微抽痛。

  那女子笑道:“我叫季小雨,你好,我聽冰燁提起過你。”

  我收回目光,笑著點頭道:“你好。”我看了一眼那孩子道:“你們的孩子很漂亮。”

  小雨笑了下,搖頭道:“他叫蕭冰朔,是冰燁妹妹的孩子。”

  我微有些驚訝地點了點頭,又看向那叫冰朔的孩子,不過五六歲的年齡,那容貌卻已讓人覺得震撼。他也看著我,蔚藍的眼中帶著幾分好奇,讓我想起臨宇的眼睛。他一直都帶著淡淡的笑,既親切又稚嫩的可愛笑容,眼神行為卻沉穩得完全不似個年幼的孩子。

  回去的路上,徐諾一直安靜地讓我抱著,也沒再吵著要自己走。我掐著他水嫩嫩的小臉笑道:“以後常常帶你去他們家玩,好嗎?”

  徐諾呆了一下,忽然臉紅了,鑽進我脖子裏輕輕蹭著。我撫著他柔軟的頭髮,大笑起來。

  徐冽,你看見了嗎?我過得很幸福。我們,都很幸福。

  萬曆七七六年二月。

  在亦寒離開我的一年零十個月後,金耀、風吟兩國整頓融合完畢,秦歸的帝王之路也慢慢上了正軌。初春二月,春寒料峭,我就在這樣有淒苦又有希望的季節,對火翎國發動了滅國之戰。

  二月十八日,我讓秦霧暗中與火翎當今太后、金耀曾經的佳甯公主接觸,希望說服她以兵不血刃的方式奪下火翎。三日後,秦霧飛鴿傳書而來,說佳寧堅持要見過我後才肯作出決定。

  我考慮了許久,最終答應讓秦霧將佳甯帶去水霧國伊修愛爾學堂,我趕去相見。

  佳甯公主早已是一個七歲孩子的母親、一國的太后,容貌比之當年卻沒有太大變化。一別七年有餘,比之當年她眼中有著死寂的灰暗,也有著堅強的韌性,交錯在一起,讓她仿佛被歲月打磨了一圈,變得瑩瑩閃亮,更具魅力。

  佳寧問我:“你真的可以保證讓我和念兒平安活下去?”

  我鄭重而誠懇地點頭:“公主,從認識到現在,臨宇可有一次騙過你?”

  佳寧心慌意亂地搖頭:“可是,這個不一樣,我們活著對你……”

  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良久,她也怔怔地看著我,最終落下淚來。她說:“臨宇,我一直都覺得他心中有人,一直覺得他很愛那個人……可是我怎麼也沒想到,他會為她去死!他是一國君主,竟甘願為了一個女人去死!臨宇,我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為什麼那個人不是我?我明明,那麼愛他!”

  我輕輕歎息著,心中已隱約猜到了,君無痕最愛的那個人,是亦寒的小師妹谷藥兒。而君無痕則是亦寒一直避忌談起的大師兄。我曾在睡夢中隱約聽到亦寒和谷藥兒的對話,想來君無痕與谷藥兒就像當年的我和亦寒一般,被符禦活活拆散了。

  “我現在只剩下念兒了,只剩他了。”佳寧咬著下唇,幽幽道,“好!臨宇,我就信你!”

  如今的火翎國內本就一團亂,柳岑楓在與我打賭後就帶著風雪雷三大殺手在伊修大陸上銷聲匿跡了,現在佳甯太后又站在我這一邊,無疑地,火翎幾乎已有大半落入我的手中。

  萬曆七七六年七月,火翎監國重臣之一的大將軍孟昭被控私吞軍款,勾結風吟,意圖叛國。佳寧在我的説明下,一舉擒下在府中花天酒地的孟昭,撤去他一切頭銜打入牢中,並將他的兵權納入手中。

  萬曆七七六年九月,水霧宣佈歸降風吟國,火翎國唯一的屏障失去。

  萬曆七七六年九月中旬,三十萬赤宇軍攻入火翎邊境,本就人心惶惶的軍隊得不到有力之人指示,潰不成軍。短短三個月,秦離率領的大軍就奪下了火翎十座重要城池。

  萬曆七七六年十二月,炎翎受降,年僅八歲的國主君勤念捧玉璽跪在我面前,宣佈火翎臣服於風帝。朝中文臣將領或降,或自盡以示忠烈。

  萬曆七七七年一月初,由秦歸假扮的風帝敕封君勤念為“火翎王侯”,佳甯太后為“祿華夫人”,永世幽居洛城皇宮中的奈何軒。我對奈何軒一直有著根深蒂固的恨意和懼意,於是在秦歸下旨後的第二天,我便命人將佳寧和君勤念秘密送往出雲島國。

  金耀敗,火翎亡,水霧薺木盡皆臣服,天下在我手中從零歸於一,從分變為合。我終於做到了伊修大陸千百年歷史上從未有人做到過的事,成就了最偉大的傳奇。

  三年天下,三年霸業,三年的等待。終於走到了盡頭。

  我站在洛城頂樓,任由獵獵的寒風吹亂我的衣衫發絲,遙望著看不到盡頭的遠方,我默默地對自己說:我終於等到了,等到了,亦寒回來的日子。
第52章 倦鳥歸巢
  這三年來,我想像過千百次與亦寒重逢的樣子,千百次。

  我獨自一人來到當年的那條路上,找了個乾淨的草皮躺下來,四肢攤開,愜意地享受著陽光的照耀。

  然後,我聽到了遠處傳來的馬蹄聲,我的心就像那馬蹄一樣,忽然變得極快極快。可我依舊沒動,躺在地上,閉著眼。

  馬蹄聲在我頭頂前方停了下來,然後是有人落地的聲音,朝我一點點走來的聲音。雖然這個輕功高到極點的人,可我的聽覺有多靈敏?

  那腳步聲在我臉旁停下來,我感覺那人蹲了下來,看著我的臉。我的心怦怦地跳出來了,手心背上全是汗,激動的汗。可我就是閉著眼,裝出一副很悠閒的樣子曬太陽。

  輕輕的呼吸由緩而促,那人終於再也忍不住。我只覺身上突然一重,他竟合身壓了上來,鐵箍似的雙臂穿到我背後,緊緊抱住我。

  我睜開眼瞪著他:“喂!你是什麼人,誰准你抱我的?”

  他仿佛沒聽見我的斥責,伸手撥開我額前的碎發,漆黑的眼閃過墨綠,隨後滿滿都是我的影子。他低下頭,吻我的眼睫,我微微顫抖了一下。

  他輕輕道:“臨宇,我回來了。”

  我撇過頭,怒道:“誰稀罕你回不回來。最好你永遠都別回來了!”

  他扳過我的臉,指尖涼涼的,有些粗糙,緊緊貼著我細嫩的皮膚。他輕輕叫我的名字:“臨宇……”

  我的眼眶慢慢紅了起來,抬腳狠狠踹了他膝蓋一腳,怒道:“你重死了!”

  他不說話,把我牢牢抱住。我的下巴擱在他肩上,有些疼,卻很安心。

  他道:“臨宇,我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你!真的,我發誓,死也不會了!”

  我咬著嘴唇道:“我憑什麼要相信你?你可以拋下我一次,就可以拋下我第二次!”

  他伸手輕輕撫著我被咬痛的唇,緩緩道:“臨宇,嫁給我。”

  我渾身一顫,咬著牙不說話,淚水卻慢慢溢了出來。

  他抱緊了我,將臉埋在我頸間,輕輕道:“三年來,我幾千幾萬次地忍不住後悔,忍不住想回來找你。可是我怕你還沒有做好準備。”

  我的頸間竟慢慢有些濕熱,顫抖著,直到眼淚一滴滴滑落,滴在草地上。我再也忍不住,猛地伸手抱住他,緊緊抱住,哽聲道:“好想你!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風亦寒!”

  亦寒的歸來,讓秦霧他們都喜出望外。他們應該是藏了一肚子的話想問,問他在外經歷了什麼,問他怎麼知道火翎國主會死,可惜所有的熱情都被亦寒冷冰冰的臉擋在了門外。然後,我在他們一個個恍然大悟的曖昧臉色中,臉皮再厚,也禁不住羞紅。

  埋藏壓抑了三年的熱情,幾乎把我們兩個都焚燒殆盡。纏綿過後,我枕在他胸口,很是不解地扯著他銀色的長髮。為什麼又變成銀發紫眸了呢?

  亦寒抓住我肆亂的手,將我扣在懷裏,用殘留著激情的沙啞的聲音道:“銀發紫眸是一種擁有異能的標誌,在二十五歲前為隱性,二十五歲後才會顯現。符禦下在我身上的藥物解去後,我平日的樣子便是如此。只是我嫌它礙眼,就用精神力化去了。只是在與你……的時候,精神力便不容易集中。”

  亦寒有些尷尬地撇開眼,惹得我咯咯地笑了起來:“你的異能是什麼?”

  亦寒道:“是在武道上的悟性和身體承受力。武道包括一切與武有關的,比如功法、內力、武陣等。身體承受力則是我受傷後的自我癒合能力、經脈擴充能力等。”

  我似懂非懂地點頭:“對了,君無痕的死,究竟是怎麼回事?”

  亦寒一臉平靜地道:“他沒有死。”

  我啊的一聲坐了起來,又被他按下,將被子扯高蓋住我。他才道:“君無痕,字函煜,是早在我只有十歲時便入門的大師兄。十八歲以前,我如天星流劍派以往訓誡一般從未見過他,也不瞭解他。可是有一天,藥兒忽然跑到我面前,說她愛上了大師兄,希望我能替她向師你求情,讓他們在一起。”

  “於是,我帶著小師妹一起去見師父,師父當時只說要考慮一下。藥兒很開心,第二天一早就跑去找煜師兄要跟他一起去見師父。誰知,我聽到大的響動趕去,去看到初次得見的煜師兄奄奄一息躺在房中,武功盡廢。我當時一探脈息便知道能廢去煜師兄一身功夫的,除了師父,絕不會有旁人。”

  “果然,師父逼迫藥兒與煜師兄斷情,讓藥兒裝出因為他武功盡失身體殘廢而嫌棄他的樣子,否則便挑斷煜師兄的手筋腳筋。藥兒走投無路之下,只得照做,煜師兄含恨下山離去。從那以後,整整一年,藥兒沒有出她的房門一步。”

  亦寒歎了口氣道:“當時,我怎麼也想不明白,師父為何要對自己的親生女兒如此狠心。後來才知道,師父是在報復師娘。那年,師娘一次也沒笑過。”

  我也有些欷覷道:“你師父的愛太偏執了,明明愛的人就在身邊,他不懂好好珍惜,挽回逝去的愛,卻只想著報復,活該他得不到幸福。你繼續說下去吧。”

  亦寒似乎輕輕笑了一下,吻了吻我的額頭,道:“我本想助你奪下火翎國,又想最後幫藥兒一把,所以去見了煜師兄,告訴他當年的真相。然而,確如藥兒所說,已經身為帝王的煜師兄,儘管知道了真相,也已經無法回頭了。”

  “我總覺得煜師兄沒有他表面看來那麼絕情。於是,我就決定賭一次。我將藥兒騙到火翎皇宮中,在她面前刺殺煜師兄,藥兒毫不猶豫地擋在了刀劍面前。我事先在青霜劍上塗了‘歸息散’,中劍後,藥兒便倒了下去,奄奄一息。”

  “當時煜師兄幾乎要和我拼命。我將一瓶歸息散丟在他面前,道:‘如果你肯服下這瓶穿腸毒藥,我便救藥兒一命。’然後,煜師兄竟連一絲猶豫也沒有,便把整瓶藥都灌了下去。”

  歸息散,我很清楚,那是雲顏改良的一種假死藥。我問道:“然後呢?”

  亦寒歎道:“然後,我將他們帶回了無極山,等他們醒來後。我便告訴煜師兄,他已死在了所有人面前,以後的路怎麼走由他自己選擇。最後,煜師兄選擇了藥兒。”

  我默默點頭,心中暗道亦寒這招用得好。坐上過皇位的人通常會被權力所迷惑吸引,唯有讓他歷經一場生死,才有可能真正悟透最重要的究竟是什麼。

  我卷著自己的發,問道:“符禦呢?沒有再阻止嗎?”

  亦寒沉默了一會兒,搖頭道:“之後,我去找師父決戰了。”

  我啊地驚呼了一聲,仰起頭駭然看著他:“你去……找那個怪物決鬥?!”

  亦寒竟輕輕笑了起來,低頭吻住我的唇,直到我氣盡,才放開我道:“其實,這三年除了給我們時間,最主要的是我想處理好自己的事情。為了能走自己的路,與師父的決鬥是必然的。”

  我捏著他強健的手臂,急問道:“那結果呢?”

  亦寒漠然道:“沒有結果,我們兩敗俱傷,打了個平手。然後我便告訴師父,當年師母曾告訴我,為什麼給女兒取名藥兒。因為她希望女兒能代替她醫好師父心裏的傷,彌補她曾經的過錯。師父聽後有些恍惚,正巧那時候藥兒和煜師兄相攜走出來,師父看著藥兒喃喃叫著師娘的名字,竟瘋瘋癲癲地大哭起來。然後,他將象徵星魂的‘星匙’丟給我,便隱入山中消失了。”

  對於符禦的結局,我有些感慨,卻沒什麼大的興趣去關心。我擔心的是亦寒所說的兩敗俱傷,硬是撥弄著他的身體說要檢查。亦寒笑著抓住我亂動的雙手,翻身將我壓在身下,低頭吻住我的抗議,開始了新一輪的掠奪。

  第二天,天濛濛亮,亦寒便要起身,我迷迷糊糊睜開眼,叫了聲“亦寒”。他溫柔地替我蓋上被子,要我再睡一會兒。我腦袋有些遲鈍地點頭,他轉過身去取自己的衣服,我正準備要閉上的眼猛地映入了兩個淡色的傷疤。

  我忽然驚醒過來,支起身,伸手輕輕撫摸他肩膀上的兩個圓形的疤痕,身體無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亦寒回身抓住我的手,柔聲道:“沒事的,被師父從後面刺了兩劍,早就癒合了。”

  亦寒這樣安慰,我卻仍在抖著,顫著,亦寒靠近我,問我怎麼了的臉變得模糊,慢慢被另一張臉覆蓋。

  我還記得,那個人曾說:伽藍,這一世,你和他一定要幸福。來生,我等著你,守著你,絕不會再放手……

  我還記得,那個人被子彈打中了兩槍,也剛好在這個位置。

  “臨宇!臨宇!”亦寒搖晃著我,暗紫的眼眸中滿是擔心,“怎麼了?”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1 00:17:13

  我看到自己在他眼中滿滿的影子,然後輕輕地恍然地笑了起來,傻瓜,我究竟在計較些什麼呢?無論有沒有前世今生,我只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是亦寒,我深愛的亦寒。

  我伸手緊緊抱住他,在他赤裸的胸前一下下蹭著,道:“亦寒,我愛你。”輕輕吻一下他的胸膛,我笑了起來,又重重地補充了一句,“很愛很愛你!”

  亦寒低下頭看著我,臉上有些紅,眼底一片欣喜寵溺,然後俯下身,重重吻住了我的唇……

  我和亦寒從來沒有商量過將來要怎麼辦,去往哪里,卻總是自然而然地具有默契。亦寒說,他要將皇位傳給秦歸。

  雲顏生下了一個女兒,捕影把娘倆兒疼得跟蜜糖似的。忽然有一天,雲顏跟我說:她跟捕影要離開了。因為她是個醫生,毒道醫道上都已經停滯不前無法突破了,所以她想遊歷天下,在山川村落中,尋找新奇的草藥,尋覓隱世的高人。

  我雖然很不舍雲顏離去,可是她能放手實現自己的夢想,又有丈夫女兒相陪,我也很為她高興。於是,就在陽光明媚的某一日,我和亦寒送別了他們。

  我把來回穿梭二十年的決定告訴了亦寒,他只說:臨宇,我只要你開心就好。我抱緊了他,然後輕聲道:“我們成親,然後歸隱吧。”

  萬曆七七七年十月,除了南北海邊境一些島嶼和隱於山后的一些小城鎮,伊修大陸徹底歸於一統。亦寒,不!應該說是風帝鳳冥召集風吟國所有朝臣將領,甚至數萬的百姓,在洛城最大的伊修愛爾女神神殿前集合。

  十月,這個記載了我太多悲喜的季節,這個讓我每每流連又畏懼的季節,我想僅僅是因為今天,我也會喜歡上它。因為,今天是我和亦寒成親的日子。

  銀發紫眸的亦寒,穿著一身黑衣,腰懸青霜劍,慢慢走上最神聖的祭壇,我站在他左側,秦歸站在他右側。我看到黑壓壓的人跪了下來,高呼萬歲。

  那聲音真的可以震動天地,連祭壇都仿佛在隱隱晃動,預示著全新的風吟帝國的強大。

  亦寒單手隨意一舉,底下的人便安靜了下來。我看到秦歸有些激動地握緊了雙拳,已慢慢退去孩子氣的臉上有著從容的淡定和輕狂的傲氣。

  如我所料,亦寒果然是一個連表面工作也不會做的人。在全場安靜下來後,他走前幾步,以內力將聲音傳得遠遠的,冷聲道:“今日,當著所有人的面,我將風吟帝位傳于秦歸。即日起,他便是你們效忠的皇上!”

  刹那間,祭壇下變得鴉雀無聲,連細碎的交談聲也完全消失了。朝臣無聲,是因為他們早知道結局;百姓無聲,卻是因為他們完完全全被嚇傻了。

  亦寒似是對底下的情況視而不見,目光往右瞥了一下,冷冷道:“秦歸,上來!”

  秦歸連忙走到亦寒身邊。亦寒將代表至高無上的皇權的玉璽雙手交給他,然後按照我逼他的模式緩緩道:“從今天起,你便是風吟的帝王,俯瞰著萬民,也承攬著照顧萬民的責任。你須永遠謹記,萬民是水,帝王是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想做一個好皇帝,就必須以仁為本,依法治國,勤政愛民,永遠記著‘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道理。你可記住了?”

  秦歸一臉凝重地跪下來,面朝千萬朝臣百姓,將玉璽高舉過頭頂,朗聲道:“秦歸一定謹遵師父、公子教誨!”

  直到秦歸拿著玉璽退下,祭壇下才爆發出此起彼伏的議論聲。我微微一笑,走到亦寒身邊,壓低了聲音道:“我們是不是太過分了,一個時辰裏給他們兩次重大刺激,要有人心臟不好暈過去怎麼辦?”

  亦寒看了我一眼,想了一下,冷冷道:“那就讓他暈著吧。”

  我一愣,忍不住哧的一聲笑了出來。

  笑過後,亦寒的右手手掌貼上我背脊,暖融融的內力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我清了清嗓子,微笑道:“請各位安靜一下,我還有件事要宣佈。”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似乎我的威懾力要比亦寒和秦歸手中的玉璽還大很多。祭壇下幾萬號人都以崇拜的目光看著我,一副恨不得把我當神膜拜的樣子。

  我往前走了幾步,亦寒輸入的內力還有一部分留在體內,激蕩著我的心肺,讓我隱隱覺得血液都慢慢沸騰了起來。

  我走到祭壇邊緣,秋天的風從北面吹來,將我的衣衫吹得飄飄揚揚。我淡淡一笑,朗聲道:“有一件事,我欺瞞了大家十幾年,今日我想向所有人道歉。”

  祭壇下的人,包括秦霧、秦離都露出了詫異的表情,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涼爽的空氣讓我神清氣爽,有種說不出的舒適。我忽然舉起手,抽掉了束發玉冠的簪子。只覺頭皮一松,一頭如瀑般的青絲便飛舞著落了下來。

  祭壇下的人,眼睛開始發直了,因為難以置信的震驚而發直。

  我抿唇一笑,隨手挑開外衣的扣子。雙手往後輕輕一張,強烈的風便將我薄薄的外袍呼嘯著帶走。我低頭看了看自己。

  大紅的嫁衣,飄舞的衣帶,飛揚的青絲,因解去馬甲而玲瓏有致的身材,再加上鏡中看到的那張清麗絕穀的臉。今天,我一定是最美麗的新娘。

  風吹拂在臉上,將一頭青絲吹亂,又撩撥著向後。我緩緩撫平被風揚起的衣衫裙擺,仿佛是輕輕撫平了我跌宕起伏的人生。

  我抬起頭,垂下雙臂,向祭壇下的所有人深深鞠躬。這些人中,有人為我祈過福,有人拼死保護過我,有人對我如神一般崇拜信任過。這個鞠躬是我欠他們的,理應回報他們。

  我轉頭看向韓寧,示意他過來,韓寧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走到我面前。我將相印交到他手中,沉聲道:“多餘的話我便不說了,很久以前我便說過,你能勝任這個位子,也唯有你才有資格勝任這個位子。從今以後,希望你能好好鋪佐秦歸,助他開創出一個全新的強盛帝國。”

  韓寧一臉恍惚地退下,我回過身,聽到祭壇下有人撲通一下跌倒,驚得發出一聲慘叫。

  我忍不住笑首抬起了頭:“今日,除了道歉,我還希望能獲得大家的祝福。”

  亦寒緩步走到我身邊,展臂將我圈在懷裏。我有種想從心底笑出來的幸福感:“今天,是我與風亦寒成親的日子,也是我們歸隱的日子。我希望,能在這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日,得到我所摯愛的伊修大陸子民們,你們所有人的祝福!”

  陽光燦爛後,便是平凡而幸福的溫暖;波瀾壯闊後,便是風平浪靜的安寧;浴火重生後,便是點燃未來的人生,終於結束了!而我的另一個人生,一個平凡女子的人生,即將開始。

  轟雷般的掌聲不知從何時開始爆發出來,逐漸蔓延到廣場的每一個角落。所有人開始自發地叫起來,叫著我的名字,叫著亦寒的名字。

  “秦洛——秦洛——秦洛——”

  “風帝——風帝——風帝——”

  掌聲中夾雜著喊聲,喊聲中纏繞著歡呼聲,這樣雄渾激昂的交響樂曲,震動了山川,震動了天地,震動了每一個人的心靈……

  鮮花,掌聲,祝福,金秋涼爽的風,我們就在這樣美好的季節,相攜離去,留下驚世傳奇。
後記

  萬曆七八○年三月十八日,伊修大陸上第三次科舉考試開始,超過二十萬的才子趕赴洛城應考,盛況空前,也清楚預示著風吟帝國的繁榮昌盛。

  然而,這場科舉中卻出了個不大不小的意外。當時誰也沒有想到,這個意外,竟會如火勢般蔓延開去,最終引發了風吟建國以來第一場“文字獄”。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這一屆科舉考試的題目是:論如何成為于國於民舉足輕重的賢臣良將。這本是一個以議論為主的考題,誰知有一個考生,應考時隻字不論,反別出心裁地在卷紙上作了一首詩。

  第二日,批閱考卷的考官看到了這首詩,大驚失色,又慌又懼地將它呈遞給了當今聖上秦歸。

  萬曆七八○年四月初五,科舉結果揭曉前一天,大批禁軍沖入皇城北側的“學子客棧”,搶走了一個名叫范進的書生。

  三日後,這個飽讀詩書滿腹經綸的青年才俊,終於經不住嚴刑拷打,含冤而亡。

  有人說,範進在考卷上寫了詆毀聖上的詩,所以觸怒了皇上;也有人說,範進念著金耀舊主,想要顛覆如今的朝政……

  又是三日後,當今丞相韓甯頒佈了“清文令”,顧名思義是肅清國內一切意欲以詩詞言論動搖朝綱的叛逆。

  從那以後,整整一個多月,不斷有文人謀士因各種莫須有的罪名入獄;軍隊裏的各級將領,也總是無緣無故受到牽連。

  一時間,風吟國內人心惶惶,正局動盪,直到半年後朝廷轟轟烈烈地頒佈“稅收改革制”後,這場動亂才被平息下去。

  歲月轉瞬即過,繁榮昌盛的家國和豐衣足食的生活,讓人們早早便忘記了曾有個叫范進的書生,因為一首詩受刑而亡,也因為一首詩引發了朝政的動盪。人們更不會想到,那場抓捕叛逆的動亂,其實不過是幌子,一個清洗皇宮中某些根深蒂固勢力的大幌子。

  萬曆七八三年五月,風吟首都洛城的皇宮中,秦歸獨自坐在高高的龍椅上,撫著一張白紙默默發呆。許久,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看上去年輕俊秀的臉上已有了滄桑的寒冷,也有了孤獨的寂寥。

  秦歸抬頭望向高高的金碧輝煌的天花板,恍惚間仿佛看到了那張清俊淡雅的熟悉面容。他嘴角輕輕扯出一個笑容,用無比落寞自嘲的聲音喃喃道:“公子,你從未告訴過我,這是一條尋不到歸途的路。今日今時,我再也……回不去唯一的家了。秦歸,秦歸,卻無處可歸……”

  五指一松,他手中的紙輕飄飄地落下來,掉在地上。那紙上赫然竟是當年科舉書生范進在考場中所作的詩。

  論千古賢臣 ——範進

  燮理陰陽中外靖,調和鼎鼐國家安。

  大道不行待聖主,人民離亂思賢良。

  無限英雄事堪憶,最是丞相少年郎。

  洛名秦姓字臨宇,本是金耀洛城人。

  日月入懷貫虹生,此子豈應是凡品。

  得遇高士指迷津,年少通讀天下文。

  墳典索丘百家書,易理象數貫胸中。

  十五少年掛紫衣,十六赤峽戰揚名。

  內憂外患顯才幹,力挽狂瀾社稷臣。

  助君楊毅登九五,少年丞相天下聞。

  緯武經文忠勇備,英雄得志拜金壇。

  運籌帷幄千裏外,所向披磨赤宇軍。

  中營旗影連雲卷,半夜笳聲應水寒。

  用兵兩載下風吟,邊疆擾亂果咸寧。

  四境淳治撫黎民,百姓深感丞相恩。

  功成身退循天道,達濟天下留美名。

  救民水火英雄色,從此風帝是仁人。

  攻克金耀下火翎,久分天下定於一。

  白雪霏霏將送臘,江梅灼灼欲迎春。

  伊修統一帝業成,方知丞相女兒身。

  桐花萬里丹山路,雛鳳清於老鳳聲。

  一世功名萬世傳,千古紅妝照紅顏。

  傳位後人攜風去,空留傳奇在人間。

  感君風流恨生時,流連芳草已神馳。

  假使丞相今尚在,雖為執鞭亦吾志。

  小子日夜輾轉思,不知萍蹤歸何處?

  日前偶遊深山崖,古廟老僧言不假。

  倦鳥歸巢夕陽斜,白雲深處即是家。
最後的番外 歲月靜好
  萬曆七八五年十二月,鵝毛大雪下了整整七日,到晚上才斷斷續續地停下來。

  一個隱於山中的村落,無名無望,住了二十幾戶人家,也因著這場大雪被困快半個月了。但奇怪的是,村裏人依舊來來往往,神情閒逸。稚齡的孩童更是在雪地上奔跑打鬧不休,清脆的笑聲隔著老遠就能聽得分明。 殿上雲霄生羽翼,

  論兵齒頰帶風霜。

  倦鳥歸時,衫袖餘香。

  未應春閣夢猶多,

  輕舟短棹共君遊。

  描眉深淺,舉案紅樓。

  我默默讀著這首詞,心中微暖,無論如何,韓絕都是個不錯的朋友。正待收起絹畫,我忽見卷軸處夾了張紙條。我詫異地取出來一看,頓時又是惱又是氣又是好笑,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亦寒冷著臉奪過紙條看了一眼,神色也是一僵,扁著嘴看看韓非,又看看風毅懷裏的風鈴,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韓絕在紙條上是這樣寫的:臨宇,這幅畫和這首詞就當我補送你們的結婚賀禮。還記得我們當初指腹為婚的約定嗎?好好瞧瞧你的女婿吧,不知比起你心目中的子默,還有多少距離。

  我哭笑不得地看著韓非:“你還乖乖冒雪送畫,可知你父親一張紙就把你賣了。”

  韓非竟神色不動,點頭道:“臨走前,家父曾告知我,此來是要見一見我未來的妻子。”

  我快昏厥過去了,指著風毅懷裏的風鈴,沒好氣地道:“鈴鈴才五歲,你也不過八九歲,哪里曉得妻子不妻子的。靖遠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風鈴見提到了自己的名字,詫異地抬起頭來問道:“鈴鈴怎麼了?鈴鈴要當誰的妻子?”

  我無力地搖頭,正要說話,忽聽風毅冷冷地說了一句:“鈴鈴誰也不嫁!”

  說完他俯身抱起風鈴,孤傲冷漠地斜睨了韓非一眼,就要出去。

  我瞧著他眼中明顯的傲氣和隱隱的輕狂,心念電轉,脫口道:“徐諾?!”

  “風毅”看了我一眼,微微扁起嘴,臉上一片掙扎,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叫了聲:“媽媽。”

  我猛地站起身走前幾步撩起他的袖子一看,果然水鏈變成了紫色,我怒道:“不是跟你們說過這樣的靈魂交錯很危險嗎?萬一被困在時空夾縫中,有誰救得了你們。這一次又是誰啟動的水鏈,是你還是風毅?”

  徐諾抱著風鈴,低下頭,小聲道:“是我。”

  不知為何,在風毅出生四年後,五歲的他和六歲的徐諾手上竟都多了一串透明的水鏈。薇夜告訴我徐諾手上水鏈的波動很穩定,赤非也說不會有什麼危險,我便沒去管他們。

  誰知一個月後的某兩個早上,徐諾睜開眼居然用手掐我脖子,風毅睜開眼居然問我空調怎麼不開大點。當時我差一點就崩潰了。

  我氣得舉起手,想狠狠給徐諾一個栗暴,風鈴卻快我一步歡快地大叫了一聲,摟住他脖子,不停地叫道:“是諾哥哥,哦!風鈴最喜歡諾哥哥了!”

  徐諾露出個溫柔又得意的笑容:“我也最喜歡風鈴了。”

  “喂!喂!”我有氣無力地收回手,頭痛道:“你們兩個可別給我搞出一段禁忌之戀啊!”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可怎麼說也都是我的孩子,兩人談戀愛,想起來就一陣惡寒。

  我回過頭,看到韓非正歪著腦袋看著我,棕色的眼眸斂著淡淡的光,光中蘊藏著無論韓絕還是子默都絕不可能再有的清澈純淨,忍不住心中微動,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柔聲道:“餓了嗎?靖遠也真是的,這大冷的天,居然讓你一個孩子走那麼多路。”

  韓非微微怔忪,有些迷茫地看著我,仿佛又有些留戀。他張了張口道:“遵從父親的命令是應該的……”

  “好了。”我掐了一把韓非水嫩嫩的臉,打斷他自我壓迫式的話,想像現在掐的人是幼年的子默,心情頓時變得有些興奮,“你可以去和亦寒下棋,也可以和風鈴他們去玩,一會兒就能吃飯了。”

  韓非咬著嘴唇仰頭看著我,水潤的眼中有淡淡的波光流淌,他想要說些什麼,卻被風鈴那咋咋呼呼的聲音打斷:“子默哥哥,來吧!我們一起去雪地,下棋有什麼好玩的,成日坐在那裏,跟個老頭子似的。”

  這個丫頭,我忍不住在心裏大笑出來,手上輕輕一推,韓非踉蹌幾步,隨後被風鈴拽住手腕,拉著出去了。頓時,屋外明亮的雪夜中,歡快的笑聲一陣又一陣傳進屋中。

  我走進廚房,穿起了簡陋的圍裙。亦寒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後,握著兩根帶子,將它們輕輕綁上,隨後手伸到前面,松松圈住我。

  我一邊將早已準備好的糕點小菜放入鍋中加熱,一邊將頭枕在他肩上,臉頰磨蹭著他下巴上粗糙的胡楂兒,吃吃地笑。

  我有些感慨地道:“不知道雲顏和捕影現在過得如何,還在四處遊歷嗎?還是在某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隱居了起來?或者,真的只有經歷過那樣跌宕起伏的人生後,才能真正體會到平淡生活的美好。亦寒,你說是不是?”

  亦寒不說話,側過臉,微涼的唇輕輕擦過我的耳垂、面頰,最後覆在唇上。

  其實前世今生、夢裏夢外,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只要知道,此時此刻我的心為誰悸動,我的快樂因誰而來就足夠了,不是嗎?

  倦鳥歸時,衫袖餘香。這一世兩個世界,我終於能不負此生,不負此情。

  在這般平凡而又溫暖的廚房中,我們相擁而吻,幸福溢滿心中。仿佛只為了印證那樣一句話:“煙火熏然,歲月靜好。”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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